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搬山 作者:豆子惹的祸 内容简介 梁辛本是罪户出身,以为今生再无出头之日,不料八岁那年,曾经侍奉在梁家先祖身边的鬼仆,赶来向他效忠 修天悟道便要斩灭凡情,修士眼中只有天道,不为外物所动,没有世间宠辱。 道心,不是人心。 梁辛却是个例外,他有修为,却没有道心。 看到亲人享福,他便笑逐颜开;看到朋友生气,他也愤愤不平;看到美貌女子从身边经过,他更忍不住要用力嗅一嗅飘过的香风袅袅 因为这一颗凡心,所以梁辛是人,天下人间就是他的幸福家园。 如果必须在仙与人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毫不犹豫的决定:搬山! 第001章 牛肉滋味 大洪王朝统一天下三百余年,治律严苛,更有‘罪户’一说。 罪大恶极者,全族连坐,子孙后世永为‘罪户’,女做婢,男徭役,除非为国立下不朽功勋,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梁辛从一出生起就是个罪户。没资格吃荤腥,没资格穿新衣,没资格读学堂,更没资格走出衙门限定的罪户大街,去看一眼花花人间。 梁辛今年八岁,等到他年满十四,就会被衙门分派,或者去戍边、或者去采石、挖矿、辟荒……总之都是九死一生的苦差。按大洪律法,如果他能坚持到二十岁还不死,可以回来三年,讨个罪户之女,娶妻生子,之后则再被赋役六年…… 苦役六年、歇息三年,罪户们的一生便如此往复,不过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好运气,坚持不过两三个‘六年’,梁辛的爹就是在第二个六年,积劳成疾呕血而亡。 他们一家做了三百年的罪户,早已经没人知道梁家的先祖,究竟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连累着后世子孙受这样的苦! 梁辛现在已经隐隐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可孩童心性里哪装得下这么沉的包袱,整天还都是乐呵呵的,每天晚上都坐在屋顶上,眼巴巴的瞪着夜空,一有流星划过,就赶忙默念许愿。 他的愿望从:‘我要立上一件大功,和娘一起不再做罪户。’一路简化简化,最终变成:‘立功。’可流星总是一闪而过,出现的又毫无征兆,即便连这两个字的愿望,都许诺不及。 这天夜里,梁辛照旧坐在屋顶苦等流星,突然从下面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屋顶上的娃娃,你屁股底下的这户人家,可是姓梁?” 梁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矮小的瘦子正站在不远处,抬着头怯生生的望着他。 这个人大约四十来岁,满脸的卑微相,身材更是又瘦又小,像个病痨鬼似的,脸上还有一块巨大的金钱斑,看上去尤为扎眼。 病痨鬼好像很紧张,眼神飘忽着,根本不敢和梁辛对视,偶尔看一眼就飞快的移开目光,再加上他面黄肌瘦、下颌上却留着三撇狗油胡,显得既可怜又可笑。 梁辛挺纳闷,这人他不认得,应该不是罪户大街的人。可这里除了官兵老爷之外,根本不会有外人进来。他手脚麻利的从屋顶趴下来:“是姓梁,你找我家做什么?” 这时候梁辛才发现,对方比着他还要矮上半头。 病痨鬼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不找你家,我找姓梁的。” 梁辛忍不住咯咯的笑了:“三更半夜,我坐在梁家的屋顶上看星星,那我当然是梁家的人!” 病痨鬼愕然,眨巴着眼睛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有道理啊!”说着,身子蓦地向前一探,几乎把脸贴到了梁辛的脸上,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那张愁苦的脸上有些犹豫:“仔细看的话,还是有点像来着……!” “鬼!”梁辛只觉得头发根发硬,怪叫着后退几步,终于摔坐在地上。 这个人是飘过来的,两脚离地的那种飘…… 病痨鬼比梁辛还害怕,满脸惶恐,鸡爪子似的手拼命摇晃:“莫怕莫怕,我不会害你,我也害不了你……再说你都这样了,我又有什么可害你的。” 梁辛瞪着对方,呐呐的问:“你真是鬼?” 病痨鬼赔笑着,小心翼翼的点点头:“你别怕,我法力低微,绝对打不过你,打不过你,更害不了你。” 说着,病痨鬼双手一翻,变戏法般的托出了一个油纸包,悉悉索索的打开了。 梁辛突然愣住,眼睛死死盯着病痨鬼手里的纸包,目光里尽是惊奇和贪婪:“这是……这是肉?”油纸包飘荡着一股出奇的香气,让他嘴巴里莫名其妙的多出许多口水,就连肚子都跟着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看着梁辛的神情,病痨鬼的眼神有些浑浊,柔声道:“这是肉。聚福楼的卤牛肉,用来吃的,长力气。”说着,把手里的卤牛肉塞进了梁辛的小手里。 梁辛惊呆了。 吃肉,是罪户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至于梁辛,从降生到现在,根本就没见过肉的样子。 在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条放进嘴巴之后,梁辛蓦地惊叫一声,捧着卤牛肉转身冲进了家里,用力摇醒经年劳累早已入睡的梁氏。 病痨鬼飘进屋子的时候,娘俩甚至都忘了还有个小鬼客人,正傻笑着,一小条一小条的撕着那块肉,拼命的往对方的嘴巴里塞着…… 病痨鬼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而去,半晌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变得鼻青脸肿,但是在背上扛了个不小的包袱。回到梁家后,他把手里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摊:烧鸡、酱鸭、卤蛋、羊杂、牛脸…… 梁氏长的极丑,目瞪口呆的盯着满满一桌子没尝过没见过更没想过的菜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梁辛还比较镇静,从桌上摸了个鸡腿,小心翼翼的挡在了娘的身前:“你的脸……” 病痨鬼咧开嘴巴乐了,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我法力太弱,偷这些吃食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病痨鬼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鬼,如果现形的话便逃不过凡人的拳脚,可如果隐形的话,则根本无法拿起人间的任何东西。 梁辛满是感激的点点头,问道:“你到底是谁,找我们家做什么……”跟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霍然绽放出一份由衷的喜悦,瞪着病痨鬼大声问:“你是我爸爸?!” “不是!”梁氏和小鬼异口同声,都吓了一跳。 “那你是谁?”梁辛倒不怎么失望。 病痨鬼忙不迭的回答:“我是梁一二的贴身扈从,梁一二就是你家先祖。” 梁辛回头看了看他娘,梁氏则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夫家还有这样一位先人,更没听说过这个病痨鬼。 病痨鬼的语气总是那么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三百多年前我含冤而死,因为怨念太深所以魂魄不散。仇人近在眼前可我却无力报仇,只能凭着一点点法力,不停的捉弄对方,不料却惹来了阴差的追杀,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之际,梁大人恰巧经过,救下了我,还帮我问明冤情,手刃仇人。从此我便立誓永侍梁家,大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风习习……” 梁辛的眼睛越来越亮,一连串的问:“梁大人?我家先祖是个大官?他还能打退鬼差?他是神仙?” 小鬼风习习老实巴交的回答:“梁大人是位大官,本事也很大,比起神仙我看也毫不逊色,不过他是凡人之体,终归只有百十年的寿命……” “后来有一次梁大人遇到刺客,恶战中我也受到波及,重伤之下从此一睡三百年。再醒来的时候梁大人已经化羽登仙,我费劲了周折,终于查出大人他后来得罪了皇上,被治罪问斩,后人永为罪户,为了找你们我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总算阎王爷开恩,让我能来报恩啊。”风习习的语气先郁郁难过,后来又变成了欣慰。 梁辛有些急切的追问:“那我家的先祖犯了什么罪?” 风习习摇了摇头,满是自责的回答:“这个我查不出来,我法力太差,进不得衙门。” 梁氏总算回过了神,神情从惊讶到犹豫,最终变成了决绝,突然拉着梁辛一起,对着小鬼屈膝跪倒,结结巴巴的说:“你是鬼,一定还有其他的本事,请你、求你看在梁家先祖的份上,把孩子带走吧……” 风习习惊得鬼脸苍白,立刻跪倒、对着梁辛母子拼命的磕头:“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救不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永远守着你们,给你们偷肉吃……少爷身体好了,就能挨过苦役。” “还有,还有!”风习习都快哭出来了:“我去偷拳谱,让少爷练功夫,有了本事,就有机会逃走了……”他活着的时候为人老实,做鬼之后更懂得忠心,时隔三百年后,又辗转找到了梁一二的后世子孙来报恩…… 风习习只是个本领低微的小鬼,连凡人都打不过,更毋论带着梁辛母子逃走,他也只敢在夜里现身,白天的阳光对他伤害极大。 这一夜,八岁的梁辛第一次见鬼、第一次尝肉滋味,第一次听说自家祖上的事情…… 梁辛是个稚童,梁氏白天异常劳苦,到了后半夜娘俩就坚持不住,沉沉的睡去了。风习习则忙忙叨叨的,先把屋子收拾干净,又缝补军靴浆洗军衣替梁氏分担着苦役,直到天将黎明,才隐遁身形,消失不见。 第二天醒来,梁辛迷迷糊糊的醒来,还有些不敢确定昨夜里的事情是不是美梦一场,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梁氏正坐在他身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梁辛赶忙做起来:“娘,怎了?” 梁氏也是罪户之身,除了不停的干活之外,根本就没和外界接触过,更是没有半点见识和主张,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风习习是个小鬼,找到你,我怕会不吉利……” 梁辛咯咯的笑了,伸着懒腰说:“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不吉利的!”跟着又宽慰了梁氏几句,下床洗脸张罗着帮母亲干活去了…… 粗陋的午饭之后,梁辛就爬回到床上,一直睡到日落西山,养足了精神等着风习习再来。 可这天,风习习却未能如约而至,梁辛坐在房顶,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满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眼睛里尽是浓浓的失望。 一连三天,风习习都没再来过,梁辛每天夜里都不肯睡觉,就那么苦苦等候,本就瘦小的娃娃更显得憔悴可怜了。 第四天,梁辛已经决定不再等了,可到了夜里,他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屋顶…… 时至子夜,梁辛半睡半醒里,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摇晃着他,睁开眼睛一看,风习习正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 梁辛猛的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目光里又是兴奋又是委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风习习就诚惶诚恐的说:“让少爷等我,累得少爷睡不好觉……” 风习习还是上次见面时那副怯生生的样子,神情里尽是自责。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身子佝偻的更厉害了,而且还少了整整一条左臂! 梁辛赶忙把小鬼带到家里,一到屋中,风习习就忙不迭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烧鸡,跟着又拿出一个画着人像的薄薄本子,满脸都是笑容:“这是拳谱!” 梁辛从他手中接过沾了大块油渍的拳谱,目光却盯着风习习空荡荡的左臂:“你这是怎么了。” 风习习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拳谱要到习武的人那里去偷,可习武之人大都身体强壮、阳火旺盛,这个、我法力太差,偷起来有些吃力,这才来得迟了。结果还是被他们给发现了,为了脱身只好甩掉一条胳膊,不过拳谱总算偷到。” 不等他说完,梁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刚刚醒来的梁氏也默默垂泪。 风习习又复手忙脚乱,赶紧小声劝慰着:“那个、少爷,我是阴丧之身,断条胳膊也就是疼痛上一阵,没有大碍。” 话音刚落,梁辛突然双膝弯曲,认真的跪在了风习习面前:“我不是少爷,我、我……”梁辛也不怎么会说话,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最后也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现:“你是我爹!那个干爹”。 小鬼吓得满屋乱飘,一个劲的叫着使不得。 一童一鬼争持了半晌,最后总算各退一步,梁辛称风习习为叔,风习习以后则直呼梁辛的名字。 再站起来之后,梁辛满心的欢喜,对着小鬼喊了声:“风叔!” 风叔很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心:“我不姓风,风习习这个名字是当年梁大人赐的,我是大人的鬼从,自然也承下了梁家的姓。” 梁辛咧开嘴巴乐了:“梁风习习,那就……老叔!” 老叔大乐,干巴巴的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从这天开始,风习习每天夜里都会来罪户大街,怀里总是揣着些吃食。除了帮梁氏分担那些苦役活计之外,还会教梁辛读书、认字。 有时,风习习还会采摘些草药,从外面煎熬之后带来给梁辛补身体,当然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是对孩童成长倒也有些滋补的用处。 梁辛的苦日子也一下子过的厚实了许多,除了睡觉、吃饭之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拳、读书上,闲暇之余就缠住风习习给他讲些外面的故事。 风习习生前是个普通人,只读过几年私塾,勉强能教梁辛认字。不过教拳就没戏了,好在拳谱上有人像有批注,梁辛苦难出身,丝毫不怕辛苦,就照着拳谱猛练。 那本拳谱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法,是中土上最最普通的‘太祖长拳’。 凭着风习习的本事,也只能偷来这样的拳谱了。 太祖长拳完全是硬桥硬马直来直去的外家拳脚,苦练之下,虽然成不了什么高手,但强身健体、机敏应变的效果总是有的,再加上‘老叔’每天都会弄来些肉,梁辛的身体成长的也康健茁壮,虽然不魁梧,但一身栗子肉,硬邦邦的挺结实。 有时梁辛也会磨着风习习来说些三百年前他家先祖的事情,每到这时风习习都苦笑摇头,不是他不说,而是他知道的实在也不多。 风习习虽然是梁一二的鬼仆,不过法力低微,受不了衙门里的阳威,名义上虽是主仆,可他侍奉在旁的机会并不多。 春秋交互、星斗轮转,不知不觉里就过去了四年,梁辛也从一个八岁的娃娃,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年,长相上也没什么特别,皮肤挺黑,眼睛不大,看上去和普通的村户少年没太多区别,还透着些纯朴与厚道。 除了一点拳脚功夫之外,梁辛对外面的事情也了解了一些,还能歪歪斜斜的写上一片读书心得,哄得老叔和老娘大喜。 这几年里,风习习白天藏身乱坟冢之间,晚上就来教梁辛功课、帮梁氏干活,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每天里都笑呵呵的。 又是一天黎明破晓,片刻前风习习已经离去,梁辛练了一会拳,正想上床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响起了一片隆隆的马蹄声! 马上的骑者,都是衙门中的差役,一路自罪户大街中奔驰而过,口中不停的大喊:“圣旨下,征罪户开山破煞,年满十二岁者即刻应诏。天佑大洪!” 跟着,大队官兵在衙门捕快的带领下开进罪户大街,按照籍册挨家挨户的抓人,所有年满十二岁的男孩都被带走。 罪户大街一下子炸了窝,大洪开国以来三百多年的规矩,罪户年满十四岁才要服苦役,可这次却变成了十二岁。 罪户大街与外界隔绝,根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更不晓得衙役口中的‘开山破煞’,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不用问大家也能明白,‘开山破煞’这四个字,比着挖矿、戍边、采石这些十去九不回的苦差还要更可怕! 马嘶犬吠,儿啼母唤,此刻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每一座城中的罪户大街都乱作了一团! 梁辛也同样被官兵从娘的怀中拖走,梁氏拼命扑出,一个官兵横眉立目刚刚抬起脚想踹,就被一位本府的捕头挥拳拦住。 捕头冷冷的道:“都是娘生爹养,这位兵爷也不用太横了!” 那个小兵不敢和捕头对峙,讪讪的笑了两声转身走了,捕头则伸手拦住了还欲扑出的梁氏,依旧冷着脸:“你拼命,娃娃也会拼命,那你们就都不用活了。” 梁辛的叫声从门外响起:“娘,等我回来接你!” 冷面捕头破天荒的笑了一声:“好小子!”跟着大步踏出,指着梁辛对其他的衙役、官兵说:“谁也不许打他!” 骚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罪户大街,就尽数变作沉沉的死寂,十二岁以上的少年郎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带走了,容貌丑陋的娘亲们呆傻若丧,一个个跌坐在街上,目光哀滞的看着街角尽头…… 第002章 九龙青衣 梁辛和无数罪民娃娃,被官兵押解向着西而行,既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不过对于这些少年而言,在最初的慌乱、恐惧后,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新鲜与好奇,他们生平第一次走出罪户大街,领略天地! 时值俏春,天地间红绿交染,风柔云清之际,到处都是一片好风光。 路上,他们不停的与其他罪户的队伍合并,人越来越多……不过后来有一支罪户队伍赶来与他们汇合时,人数极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在好事者打听之下,才弄清楚,这支队伍赶路时,正好赶上两拨修士斗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近千人的队伍,最后只有百多人活了下来,其他人都被威力巨大的飞剑法宝、神通法术波及,死无葬身之地。 梁辛听的唏嘘不已,无论修天之士,抑或妖魔鬼怪,都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在他们眼中凡人不过只是蝼蚁,争斗中从不会有什么顾忌。 梁辛就混在罪户中,一路前行,以前四年里他伙食好,又练拳,也幸亏现在他还是个少年,身体还没有尽数展开,披在破衣烂衫之下,倒也不显得太刺眼。 也分不清是第十四天还是十五天,这天夜里梁辛正在睡觉,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低唤:“辛儿,醒来!我来了。” 梁辛一惊而醒,继而大喜过望,风习习终于赶来了。 风习习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梁辛身边,把声音放得极低:“我一听说出事便赶来了,总算找到了你!你娘那里没事,尽可放心。” 梁辛打从心眼里长出了一口气。 风习习叹了口气,继续向下说:“一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久前发生了件怪事,你们的徭役也和这件事有关。” 梁辛更精神了,轻轻的坐起来:“什么事情?” 风习习回答道:“是苦乃山!” 苦乃山,坐落中土西陲,绵延数千里,是传说中的万山之祖,把中土与蛮荒地牢牢的隔绝开来,大山东侧水土丰饶沃野无边,正是中土神州;大山西侧是偏荒僻壤,凶山恶水。 就在今年初,一队军卒沿着山脚巡逻,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绊倒了,同伴们正想嘲笑两句,那个跌倒的士兵蓦地高声惨嚎,身上的皮骨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 其他的士兵赶忙上前救治,不料所有碰到伤者之人,也惨叫着摔倒,没一会的功夫,他们就都化作了一蓬枯骨! 剩下的人还以为有妖怪为害,赶忙回报哨站。 那里正好是一处边防重地,驻守的长官不敢怠慢,立刻发兵沿山仔细搜索,最终却发现,作祟的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绊倒士兵的那枚小石头:无论人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被抽干血肉、化作枯尸。 只有木头,才能够隔绝石头的凶性。 而且这块小石头坚硬无比,哨站连‘大洪火雷’都用上了,也无法折损石头的一丝一毫,倒是把周围的泥土掀出了一个大坑。 这下军士们才发现,小石头是有根基的,埋在土下,只斜刺里露出了地面一个小角。 当地的长官指挥士兵小心挖掘,小石头的根脉也渐渐显露,就那么斜横着,一路延伸着进了大山,在挖掘过程中,又有几十名士兵不小心触碰到石头的根脉,他们也无一例外被抽干成枯骨。 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长官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此事层层上报,一直传入朝堂。 从大洪开国第二代皇帝以来,各代君王都笃信神术,朝中奉养了无数修天得道之人,上行下效,民间的修天之风盛行,在中土各地,僧、道、俗……诸法入道,修天门宗林立。 对于皇帝而言,死了几十个士兵,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当朝的两位国师却如临大敌,亲自赶往苦乃山,不久后回报圣上,能夺人性命的石脉,是煞域凶根的芽子! 这几年里,梁辛读书认字,‘专攻’神话传说来着,知道中土灵秀,明山秀水之间有数不清的修天教门,其中既有得道高人,也有嗜血妖魔,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煞域凶根’,忍不住凑近风习习:“这是什么意思?” 风习习苦笑摇头:“这是国师发明的新词儿!” 国师的意思,在苦乃山深处,藏着一个虐戾的根种,穷尽千万年不停的生长,最终化作这条能吸人精血的石脉破土而出。若任由石脉生长、凶根成形,天下必然蒙遭大难,为今之计也只能沿着石脉一路挖掘,找到凶根并予以摧毁。 挖掘凶根这种生死一线的苦差,自然落在罪户头上,不过现在成年罪户大都身负徭役,或开河采矿,或在苦寒之地戍边辟土,一时间难以抽调,所以皇帝这才颁下圣旨,加征十二岁以上的娃娃罪户。 最终一共凑出了两万劳丁,远赴苦乃山‘破煞’。 开山工程旷日良久,刚开始的时候,一下子拥过去百万人也没有用,先期调派两万人,前面几年里怎么也够用了。 苦乃山的怪事,早就在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罪民们不知道罢了。 梁辛听的直吸溜凉气,寻思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问道:“凶煞根脉现身人间,那些匡扶人间正道的修士们怎么不管?” 风习习摇头:“这次是凶煞现世,又不是天材地宝,修士们才不会去管,呵呵,别说什么修士匡扶人间的傻话了,我记得当年梁大人,就常常怒斥修士们不尊人间律法,实为祸害。” 现在苦乃山已经变成天下人关注的焦点,除了各州府的徭役罪民源源不断汇聚而至之外,为了防止有邪魔妖孽趁机作祟,两位国师还请动了一个很有些名望的修真门宗:朱离道场的十九位高手,结阵封守苦乃山开山之处。 说到这里,风习习神情突然沮丧了起来,有修仙高手在苦乃山布防,小鬼就没机会跟在梁辛身边了。 梁辛呵呵笑着低声安慰:“无妨的,不过就是挖土呗,只要不摸那条鬼石头应该就没事。” 风习习黯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早就凉透了的肉包子,塞进梁辛的手中。 自古以来,开山采石都是辛苦无比、更危险之极的工作。何况这次还有个碰一碰就会吸人精血的可怕石脉,梁辛叔侄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险,可也只能跟着无数罪户,一路浩浩荡荡,向着苦乃山进发。 就这样,梁辛白天随队而行,风习习晚上悄悄来探营,依旧总是会带些吃食。 大洪疆域广漠,梁辛从家里出发,一直走了四十多天,地势终于渐渐高斜了起来,按照带队长官的计算,再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此时梁辛所在的罪民队伍,已经汇聚了泱泱万人,就在当天晚饭之后,押队的官兵将万余名罪民统统打乱,随后每千人分做一队。 不久后,震耳的马蹄声从苦乃山方向传来,一队威风彪悍的骑兵飞驰而至,罪户们都毫无见识,见到这些骑兵,也只是有些纳闷他们为什么不着盔甲,却穿着墨色长袍。 只有梁辛悄悄的吃了一惊,他这些年读书认字,对大洪朝也多有了解,这一队骑兵身穿墨鱼袍、腰挎绣春刀,正是九龙司辖下的精兵,世称九龙青衣。 九龙司大洪朝的监国重卫,上监百官行止,下刺民论世情。司下自有监狱、自设衙门,有独行专断之权。九龙司单独编制只奉皇帝之命,权力着实可怕。 九龙青衣,除了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之外,长官大都还有些特殊的本领,不过这种本领不是修真的门道,而是凡人中的天赐神力。 梁辛没想到,九龙司的人也会到,不过继而一想也就释然了,九龙司身负监国重任,苦乃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出手。 这队九龙青衣有千人之众,为首的千户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材消瘦、样貌英俊,除了随身的长刀之外,背上还挎着一只黝黑的长弓。可他的神情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病色,看上去仄仄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 青衣一到,押运罪民的官兵长官立刻迎了上去,笑着对千户大人小声说话。 片刻后,脸色苍白的千户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乱七八糟被分作一千人一队的罪民,对着身后的手下无力的摆摆手。 他手下的精兵立刻分作十队,在百户的统领之下,插进了罪民的队伍,每一百名九龙青衣,负责一千名罪民。 不过一会功夫,九龙青衣就把队伍整肃完毕,千户这才对着罪户们淡淡的开口:“七杀:妄言惑众杀,怠工脱逃杀,争拳斗狠杀,夜游梦走杀,抢饭藏食杀,胆小啼哭杀,装聋扮哑杀!” 他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听起来就好像毒蛇吐信的嘶嘶声,虽然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 “总之,”千户最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让你们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们另外干什么,都必死无疑。” 第003章 开山破煞 小白脸千户说过七杀严令,自己也带着百名青衣催马进入了队伍,他也带管一千个罪户,刚好是梁辛这一队。 那些普通士兵的长官把名册、路牌等事务和青衣一一交接,确认无误之后就此收队离开。 军队离开后,百户们纷纷传令:“安营吧,天亮开拔。” 而这时始终不再说话的小白脸千户蓦的发出了一声冷笑,头也不抬的说道:“阴丧秽物,你可等在一旁很久了!” 梁辛霍然大惊,全身不由自主的蓄力待发! 平常这个时候,风习习早就该到了,应该是看到官兵未散不敢现身,悄悄的躲在一旁,没想到小白脸千户早就发现他了。 小白脸千户冷笑着,懒洋洋的伸出手指,向着西北方轻轻一点。 他的指点毫无力道,只有风习习知道,人家已经明明白白的指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空气一阵颤抖,风习习愁眉苦脸现身而出,躬着身子对千户小声的说:“大人饶命,我、我……” 千户身后的九龙青衣一看果然有小鬼现身,抽出绣春刀就要上前,可小白脸在见到风习习脸上的金钱斑之后,不易察觉的挑了下眉毛,挥手制止住了手下,淡淡的对风习习道:“本官肩负朝廷重托,不欲节外生枝,你速速离开!” 说着,小白脸顿了一下,冷笑道:“前面有诸多修道之人,你若再靠近几里,只有魂飞魄散!” 跟在小白脸身后的几个九龙青衣悄悄对对望了一眼,目光里尽是疑惑,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变得这么厚道了。 风习习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不甘心的一跺脚,用眼角小心翼翼的扫了梁辛一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梁辛着实松了口气,散去身上的力道,跟着其他的罪民一起,打桩扎帐篷去了。 风习习走后,小白脸却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后走上来一个肥头大耳的黑壮胖子,此人是曲青石的心腹手下,低声说:“大人,小鬼现身的时候,那个小子凝力欲击来着。”说着用手一指梁辛的背影。 小白脸一笑,道:“我知道。这事不归你管!” 黑胖子青衣立刻躬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再次上路,赶路时有罪户看监军人少,以为能够跑走。结果所有试图逃跑之人尽数被无情斩杀,在死了上百人之后,罪户们才真正明白了,这些青衣卫兵目若鹰隼、耳比狸猫,还人人都长着一只狗鼻子! 两天之后,梁辛终于随着队伍来到了那条怪石的所在之地,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长大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身边的同伴们也无一例外,都和他一个动作,一时间吸溜吸溜的异响此起彼伏……远远一看,人人一脸圆圈。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扎着青黑色的帐篷,无数衣衫褴褛的罪户搬运土石,好像忙碌的蚂蚁。 地面上已经被挖开了一道狰狞巨大的口子,正中赫然躺着一根灰白交杂、颜色恶心的石脉。石脉成笋形,越往西延伸,就愈发粗大,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转到了苦乃山的下面。已经挖出的石脉周围,都被搭上了木头架子,以防有人误触丧命。 一队队九龙青衣在周围巡逻,严防罪户逃跑或者怠工;半空常常会有剑光闪过,这是朱离道场的修真高手御剑巡视,不看凡人,只探妖魔气焰! 轰!轰!轰! 伴随着大地震颤,惊天动地的巨响连珠,挖石脉的罪户们在用火雷开山…… 梁辛费力的吞了口唾沫:“这不会把山给震塌了吧?” 小白脸千户就在他们这一队的队首,距离梁辛不远,听到了他的喃喃惊叹,回过头破天荒的笑了起来:“早就塌过多少次了!塌了之后就再挖、加固、再炸,然后再塌再挖……” 梁辛不敢接话,闭上嘴巴心里琢磨着:这算妄言惑众不? 不一会功夫,千户的手下办好了手续,还没回过神来的梁辛等人,就被驱赶着开始干活了。 每一千名罪户,被一百名九龙青衣监押,这一千一百人就是一座‘开山破煞’的大营,此刻苦乃山里,一共有二十余个大营在辛苦劳作。 …… 两万罪户开山破煞,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开凿山根。 平时常驻在凶煞石脉周围的不停开凿的,差不多有一万人,其余那十来个大营都在周围的山上,有的负责挖沟引泉,有的伐木造柴,都在周围的山上忙碌…… 梁辛所在的大营,被留在了石脉旁,负责开山。 罪民挖掘山根,先以烈火焚烧山岩,再用冷水泼洒,冷热迅速交替之下,山岩会裂开,最后再一边加固山岩,一边以锄凿碎石,这样做塌方的危险会小上不少。只有遇到极其坚硬、实在无法摧毁的岩石,才会动用火雷。 挖掘工程进入山根地下之后,因为石脉伤人,所以在挖掘时,每前进一步,就要用木材铺垫,隔绝石脉的凶性,以供罪民往来劳作。 即便没有塌方,每日里也有不少罪民丧命,他们本来就身体极差,在长途跋涉之后又背抗石块,经常有人就那么干着干着,突然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估计着是治辖此处的长官觉得这么死,早晚要没人用,罪户们的伙食被改善了不少,不仅吃上了大米饭,有时还能从菜叶间捡出一丝荤腥。 时间一转眼过了三四个月,每日里梁辛都在井下干活。 日久之下,梁辛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徭役,这条古怪石脉,除了不能触碰之外,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小白脸千户,也不像传言中的九龙青衣那么阴险狠毒,大多数时候只是臭着脸孔待在一旁,并不随意打骂罪户。 工程进展的无比缓慢,可跬步千里,那根石脉越挖越长,越挖越粗,到现在为止挖出来的部分,长近千丈,尽头处的石脉根基足足有两百步宽! 这天,梁辛所在的大营下井干活。在他们的前方,有两个大营负责开凿山岩,梁辛等人不停的向前面运送冷水和木柴,小白脸带着手下也跟在队伍里监工,有罪民不小心摔倒,青衣们倒也会勉为其难的扶上一下。 正忙忙碌碌的时候,一个本来是前面开山大营中的青衣统领皱着眉头,脚步匆匆的来找小白脸。 小白脸是千户,此刻在井下,就属他的官职最高。 统领的脸上,挂着一份古怪的神色:“大人,前面出了件蹊跷事情,兄弟们有些拿捏不好,想听听您怎么说。” 小白脸也不避讳身边正干活的罪民们,径自问:“什么事?” 梁辛蹭着脚步趁机偷懒,支愣着耳朵听故事。 小白脸脸臭心不恶,假装没看见。 前面两个大营负责开凿石壁,先用木柴灼烧石壁,再泼冷水让山岩爆裂,本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挖着挖着,石壁突然爆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看似坚硬的山石转眼爬满了细密的龟裂,压住凶煞石脉的整整一座山壁,都变得好像蛛网似的斑驳残破。 龟裂的缝隙里,还隐隐有些光润之色透了出来。 工人们大是奇怪,在青衣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锄掉碎石,原来挖到这里,石壁只剩下了巴掌厚的薄薄一层,水火夹攻之下,整座石壁都开始碎裂。 小白脸眉毛一挑:“这么说,挖到头了?” 统领苦笑摇头,心说要挖到头了我还找你?早跑上去报功了。 “碎石尽去、抹掉尘灰之后……拦在我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白润玉璧!”统领还生怕别人不信,又加重了语气:“全无瑕疵,更无裂璺,整整一方玉璧挡在我们面前,凶煞石脉没入玉璧之下!” 嘶…… 周围的众人,无论青衣还是罪户,都齐齐的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已经挖好的山洞,高矮不提,单只宽度就有数百步,比着普通的江河也不逊色了。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么大一方无暇整玉,恐怕倾尽大洪天下,也换不回来! 统领看着小白脸惊讶的表情,似乎挺满足,继续道:“这枚玉璧太大,也太贵重,我们不敢做主,现在已经停工了,派我来请示大人。” 小白脸喃喃的嘟囔了一句:“你们不敢做主,我就敢做主了?”跟着又恢复了常态,冷冰冰又问:“那面玉璧,也是石脉的一部分?” 那个统领摇头:“我们已经仔细查探过,玉璧和石脉应该不是同体共生,石脉从从玉璧之下经过,之间隔着一掌宽的缝隙,两者之间并无接触。” 小白脸干脆也懒得问了:“带我过去看看……”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嘭的一声,矿井之下所有的明灯火把,毫无征兆的同时熄灭! 梁辛只觉得眼前猛然黑了下来,失去视力的瞬间里,几乎都有些站不稳脚步了,身边的罪户同伴们也爆发出一阵惊呼,眼看就要大乱。 小白脸舌绽春雷,厉声断喝:“所有人不得妄动妄言!青衣掌灯!” 九龙青衣积威日久,大喝之下罪户们立刻安静了下来,跟着擦擦声不迭,人群里的青衣纷纷取出火折子、火石,可无论如何努力,竟然连一个火星也敲不出来! 梁辛情不自禁的向着小白脸靠近了些…… 在急促的敲打火石声下,似乎还另外有一股异响,听上去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轻轻的靠近。 小白脸的断喝再度响起:“噤声,辨向,青衣听令,如有异响近身立刻斩杀!”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的惊呼从前面传来!跟着整个矿洞中仿佛一下子炸了窝! 怒喝、惊呼、惨叫,还有拔刀挥舞的破空声,各种凄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好像一头看不见的怒龙,正在矿洞中一路咆哮,横冲直撞!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低微却清晰的不停传来,咯吱、咯吱、咯吱…… 梁辛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疾风,有什么东西侧面扑过来,情急之下想也不想,沉腰坐马一拳就打了出去,嘭,闷响,梁辛继续惊呼,他这一拳仿佛打在了石头上,震得自己手腕都快折了。 “哼,拳劲太差!”熟悉的声音里,一抹飘渺的微光,从梁辛的身边缓缓亮起。 第004章 项蟾蛮族 微光越来越亮,片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轮灿灿金轮,把周围的一切尽数照亮! 小白脸千户正站在梁辛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满弓之下,一支比着头发也粗不了多少的长箭搭载弓弦上,那一轮金光,正是从细箭的锋簇上绽放而出的。 后面的一群九龙青衣快步抢出,护在了小白脸的身旁,连着把梁辛也一起给包围了。 光亮大作中,九龙青衣已经恢复了正常,躁动的罪户们也随之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谁要再敢哭喊跑动,肯定会被青衣一刀砍死。 梁辛彻底傻眼了……琢磨着自己刚刚出拳的位置,应该是打在小白脸的小白脸上了,心里更是不明白,你拉弓就拉弓呗,干啥要跑我到身边来。 小白脸神色威严,嘴里却喃喃的念叨着:“早知道,应该把青墨的灯带下来……”语气里听上去,好像有些后悔。随即他又长吸了一口气,连串的喊着指挥青衣布阵的暗语:“兔走鹰飞,三星做东,不理褡裢想着天!” 他手下的九龙青衣立刻动了起来,十个一队、八个一伙,看似杂乱却又井井有条,小白脸的话说完,他们已经按照长官的命令结好了阵势,无论哪个方向有人冒犯,一百只长刀都会化作滚滚刀阵,把敌人剿杀成肉馅。 小白脸的面色铁青,手挽长弓缓步向前,正要继续传令带着手下一起去查探,忽的,那些刚刚熄灭的火炬又复燃亮,青衣手中的取火之物也尽数回复了正常。 光明大作中,咀嚼声也随之消失,可洞子里的人不仅没有稍稍放松,反而身体都在一瞬间里僵硬了! 梁辛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前方……在他面前百步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本来在梁辛他们的前面,还有大批的罪户忙碌着,最深处更有两个正在开山却因为发现玉璧而停工的大营,而此刻百步之外,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黑暗、骚乱前前后后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靠在最前面的两千多人,就全部被蒸发了! 工具、刀剑、水壶……乱七八糟的摆在地面上…… 视线的尽头,影影绰绰的立着一方巨大的玉璧,在火光的映衬下,神光流转,让人目眩神迷,可玉璧却并不像青衣统领说的那样无暇润泽,其间斑斑点点好像镶嵌着不少杂质。 梁辛眯起眼睛仔细观看,随即大吃了一惊,镶嵌在玉璧之内的哪是什么杂质,分明是一片凌乱的衣衫! 有罪户们穿的土布衣裤,也有九龙青衣的墨鱼绣袍! 只有衣衫,不见主人,任谁都能明白,整整两个大营,两千余人,在黑暗中全被这块鬼玉璧给吞吃掉了。 小白脸的脸色不停变换,横身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拼命的统领,沉声传令:“所有人退出去再做计较!退时不得乱,更不得推搡哄闹!青衣押送罪户,闹事者杀。” 罪户们如逢大赦,谁也不想再这个鬼地方再多呆片刻,立刻扔掉手中的木材清水,转身逃向了洞外。 九龙青衣的小队则穿插开来,把罪民大队切碎,一波波带着人向外走。 小白脸亲自断后,手中的长弓不曾放松半分,箭簇始终盯住玉璧,一步一个脚印的缓缓后退。 梁辛没和其他人一起跑,而是跟在小白脸身边一起缓缓退后。他刚打了这个煞星一拳头,生怕一出洞子小白脸立刻把自己大卸八块,现在慢点走来讨好他。 小白脸知道他想什么,压着声音道:“出去我就剥你的皮!保证剥皮后你七天不死!” 梁辛一肚子机灵现在全都用不上,紧张空寂里嘴唇跟着一起打架,语无伦次的说:“我刚才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没……没打人不打脸……大人那个对不起。恕罪……” 小白脸好像乐了一下,斜忒他一眼:“胡说什么!出去之后,你要敢对别人说打了我一拳,我就要你的命。” 梁辛大喜,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小心翼翼的跟在小白脸身旁,亦步亦趋的向后退,直到那方玉璧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小白脸才收起长弓,随手抹掉额头上淋漓的汗水,也懒得和梁辛再废话,身形纵跃向着井上急掠。 梁辛突然发现,自己成了离井大军中的最后一个,赶忙撒开双腿,没命价的也向外狂奔,不久之后,就已经遥遥的望见了出口。 可就在梁辛大喜过望,正奋力奔跑的时候,一阵嘈杂的乱响突然从外面传来。 无数人惊呼、惨叫,还有呜呜的征伐铁角……等片刻后他跑上地面,才赫然发现地面上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 梁辛一看之下,就忍不住低声惊呼:“项蟾蛮!”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苦乃山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项蟾蛮不是东西,而是一族蛮荒野人。他们身材坚硬刀枪难伤,爪牙锋利力量更堪比野熊,不会奔跑只懂跳跃。行动时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跟着后腿用力,就好像巨大凶猛的蛤蟆,一跃之下能有七八丈的距离。这样的力量,就只一撞一般人也会吐血而亡。 梁辛这四年里读书认字,最爱看神鬼志异,知道项蟾蛮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消失不见了。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苦乃山出现,而且数量还如此巨大! 数不清的项蟾蛮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扑进罪户的营帐,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残肢碎肉。 在外围巡弋的九龙青衣,封守怪石的朱离修真,先前既没有扬声示警,现在也没有出手相助,想来都被蛮族悄无声息的拔掉了。 矿井周围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项蟾蛮杀得人仰马翻,手无寸铁的罪户们四散奔逃,九龙青衣则在长官们的带领下奋起反击。 可项蟾蛮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他们纵跃的身影,一片一片的怪物拔地而起,几乎遮天蔽日,青衣虽然训练有素,但他们平日里练习的都是江湖狙杀之术,并不是兵阵战法,现在又混在罪户潮中被冲散了队伍,根本就不是怪物们的对手! 不知多杀人转眼身首异处,有的青衣满脸不甘,嘴里却喊着胡话:“找寡妇来……”可话还没说完便死于非命。 凡人一片一片的倒下,有一支小队的九龙青衣组成刀阵,如雪刀光从项蟾蛮的身上滚过,却爆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身,一个统领高声疾呼:“怪物们都是土石之身,刺眼……” 话音未落,几十个怪物从天而降,只一下子就砸踏了那支小队,青衣空有一身本领,但对上铜浇铁铸的怪物,也只有被撕碎、碾杀的下场! 那个统领眼看着手下转眼丧命,气的目眦尽裂,从喉咙深处嘶吼了一声:“刀手,锐金尽断!”一抹金光霍然从他的手上流转,右手变得几乎透明,挥掌掠过了一个项蟾蛮。 身体坚硬、刀枪不入的野人惨嚎了一声,巨大的身体好像一块豆腐似的,被那个千户一掌切成了断…… 远处,另一名青衣长官虎吼:“兽尊,万牲听令!”跟着双腿一盘坐倒在地,鼻子里哼哼着古怪的腔调,双手噼里啪啦的拍击着地面,片刻后,熏人欲呕的腥风刮起,几十头虎狼咆哮着从山林中扑出,在千户的指挥下扑向怪物…… 煌煌断喝不停,有的统领双臂燃起炽焰;有的唤来在成群野蜂;有的血脉贲张体型大了三倍有余…… 中土锦绣,不仅无数修者追求天道,拥有大神通;凡人之中也有天生神力者,出生之时便得天眷,拥有可怕的力量。 九龙青衣的统领之中,便不乏这种天眷神力之人,此刻面对强敌,纷纷唤请出了天生的本领! 战场里能杀伤项蟾蛮的,也只有那几十位青衣中的高手了…… 项蟾蛮不通教化、茹毛饮血,但也不是无智的野兽,在被奋起神威的青衣好手们撂下数百具尸体之后,就集合起队伍,浩浩荡荡的冲向了唯一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统领们,而普通青衣也拼命赶到长官身边,想要护住他们报仇的希望! 血肉横飞,惨嚎激烈,精钢打造的绣春刀崩断了,韧藤编成的停风盾撞碎了,便只剩下血肉之躯,筋骨之防。 几十位青衣高手,身边的属下、同伴、战友、兄弟,就像一座座零落的孤岛,没能坚持片刻,便被淹没在项蟾蛮的怒潮之下! …… 突兀出现的项蟾蛮足有数千之众,平日里留守在矿井的人,连青衣加罪民,一共也不过万余人,虽然九龙青衣奋起反抗,也没能支持太长时间。此刻只剩下几十名九龙青衣,正聚在小白脸周围,把矿井的入口处牢牢堵住。 每有项蟾靠近,小白脸便纵身而至,只一脚便将壮硕、连钢刀都难伤分毫的怪物踢成一滩肉泥!梁辛这才知道,这个神情倨傲的小白脸,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梁辛从井下出来的最晚,现在正躲这队青衣的身后,满脸悲苦的向外张望着。 眼看着自己人越来越少,小白脸的脸色无比难看,低声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几句,立刻有二十余名青衣离开队伍,也不管下面还有会吃人的玉璧,转身跑入井下。 同时小白脸对着留守的同伴们吩咐道:“坚持片刻,我去去就回!”随即身形如风,竟然向着不远处的战场扑了过去,几个纵跃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随着一连串的长啸,小白脸又杀了回来,头上脸上都披满了粘稠的血浆,腰间却多了一柄尺来长的银首人俑灯。 眼看着战况惨烈,梁辛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把卷刃的绣春刀,走进了青衣的队伍。青衣们也不惊讶,这个时候任谁都会拿起刀子来和他们并肩而战了。 小白脸又击杀了几头怪物,回头看着梁辛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的激昂模样,居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去把这些项蟾蛮杀光,我向朝廷报功,为你洗脱罪户的身份!” 梁辛手一哆嗦,刀子差点掉地上……刚提起来的那点勇气基本上泄光了,大难临头之际也不顾什么尊卑上下了,苦笑着摇头:“说点振作士气的吧。” 小白脸仰天打了个哈哈:“好!杀光怪物,不光让你洗脱罪户之身,还提拔你做大官!” 身边的一众青衣都笑了,还有个肥头大耳的黑胖子,对着梁辛嬉皮笑脸的喊了句:“卑职参见大人……” 第005章 大洪火雷 蛮人大获全胜,青衣高手九成都已经战死,只有矿井的入口小白脸千户还带领着几十人,拼命的抵抗着。 片刻之后,刚刚深入矿井的那些青衣又折返回来,每个人的肩上都多了一只沉重的木箱。 梁辛一见那些木箱,立刻吓得魂飞天外,他到苦乃山已经四个月了,对这些木箱子再熟悉不过,它们的里面,装的都是大洪火雷! 几个头戴羽冠,身形尤其巨大的项蟾蛮首领,嘴里不停的发出尖锐的呼啸,招呼着犹自四处追杀罪民的族人回到身旁,跟着扬起尖锐的爪子,指向矿井的入口! 眼前的天日霍然暗了下来,不知道多少头怪物一起跳起来,仿佛一个泼天的骇浪,狠狠的向着他们砸了下来。梁辛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嗬嗬的怪叫着,势若疯魔把手里的刀子乱舞成一团,身边的青衣们顾不上去应付蛮人,都忙不迭的先躲开他…… 就在这些群项蟾蛮自半空扑击而至,堪堪就要砸进青衣阵列的时候,小白脸倏然引弓而射,同时口中暴喝:“青丝,烈!” 刺眼的金光炸起,一下子震碎了漫天蛮怪! 粘稠的血雨和恶心的碎肉噼里啪啦的从半空跌落,一箭之威,百余头项蟾蛮粉身碎骨。 一时间里,所有的项蟾蛮都被惊呆了,咧着巨大的嘴巴,眼膜滑开,高高凸起的眼睛里尽是骇然。 小白脸翻手收起长弓,跟着一脚踢翻了还在耍大刀的梁辛,对身旁属下低声传令:“点引信,我们下去!”说完拎起梁辛,转身冲向了井下。 项蟾蛮首领不认得火雷,一看敌人逃跑,立刻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指挥手下追去…… 青衣留的引信不长,不过二十息之后,轰隆隆的巨响震颤山峦,碎石尘土裹杂着蛮人血肉喷天而起,大地摇晃间,矿井的入口尽数坍塌! 剧烈的爆炸,不仅轰塌了入口,矿道中也巨石陷落,山壁倒砸,用来隔绝石脉凶性的木架也被掀翻了不少,嘎啦啦的闷响从四面八方不停的传来,几十名残余的青衣卫,一面与追进洞子的项蟾厮杀,一面躲闪着大石…… 巨震扬起的狂风把洞里的灯火尽数扑灭,梁辛被小白脸千户牢牢抓在手里,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疯狂的晃动,喘息、惨叫、断喝、怒骂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不停的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梁辛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只有小白脸粗重的呼吸,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千户,您还好?” 小白脸没回答,轻轻的把梁辛放到了身后,长弓横在胸前,又仔细的倾听了片刻,这才开口,淡淡的问:“还有谁活着?” “卑职柳亦。” 只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小白脸…… 小白脸又不甘心的等上了一会,最终轻轻的叹了口气,晃亮了火折子。梁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幸亏矿洞里那位不让点灯的玉璧怪物没发难,否则他们还得请小白脸引箭借光。 叫做柳亦的青衣,正是不久前和梁辛开玩笑的那个黑胖子,他曾深受曲青石的大恩,是他最心腹的手下,柳亦本领不凡,不仅搏杀狠辣,偏还用肥硕的身子练就一副随风而飘、落地无声的轻身绝技,这才在大劫中侥幸逃生。 柳亦接过火折子,手脚麻利的扶正石壁上的火炬火灯、点燃,片刻后,矿洞渐渐亮了起来。 原本方方正正的矿洞,都被震得扭曲变形,斑驳的裂璺狰狞的从各处划过,洞顶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地面上也是一片狼藉,巨石与残碎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青衣被项蟾蛮撕成了碎片,有的与敌人纠缠着被巨石砸中,还有的陷入木板的缝隙碰上了凶煞石脉,只剩下了一具枯尸…… 大洪朝的开山采石工艺颇有造诣,挖掘凶煞石脉的工程,也进行的一丝不苟,矿洞上的支撑井、卸重井、通风井做的没有丝毫马虎,而且用的是层层断进之法,每一段山洞都有独立的加固支撑,也幸亏如此,爆炸之下矿洞才没有整个的坍塌。 小白脸带着梁辛和柳亦在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了两头奄奄一息的项蟾,都被小白脸毫不留情的一脚踏碎了头颅…… 过了一会,梁辛的心情稍复平静,心里又拱出了无数个疑问,他不敢去搅和正满脸杀气的小白脸,轻轻的拽了拽和他一样愁眉苦脸的柳亦,小声问:“那个火雷……怎么这么厉害?” 这些日子梁辛没少见过火雷,虽然威力不小,可十几箱叠在一起,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爆炸。 柳亦虽然是九龙青衣,不过为人和气,又在同患难的境地里,也不再摆大人的架子:“一来,这些火雷是司里特别派发的,比着你们用来炸山的家伙要凌厉的多,二来,我们放置火雷的地方,是矿洞入口的主脊凝力所在,一炸之下最初那截矿洞必塌,这是早就设计好的了!” 挖洞时就设计好一个爆破点,还提前备上特殊的火雷,梁辛微微一惊:“这么说,你们早就准备要炸掉矿洞?那、那还挖他干什么?” 一直背对着梁辛的小白脸转过身,接下了他的问题:“这条凶煞石脉来的诡异,怕会有邪魔外道用它来作祟,所以国师才请来朱离道场的高手来压阵,至于炸矿洞的设计,只是再加上一道保险罢了,事先可没人想到会用上它。” 梁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看到了小白脸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你怎么……” 说着,梁辛用力揉了揉眼睛,小白脸眉眼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比起原来老了许多,现在的他看上去,最少也要四十多岁,眼角额头都爬出了细密的皱纹,眼神也变得浑浊了许多。 “老了是么?”小白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里充斥着一股无奈,伸手拍了拍背上的长弓:“这把弓有个名堂,叫做青丝、白发、不归人!” 小白脸的神情有些疲惫,找了块石头坐上去,对梁辛居然满是耐心的解释道:“我只能用它来射出三箭,这三箭的威力固然强大,可主人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看小白脸的情况,梁辛隐隐明白了这把弓子的状况,忍不住问道:“要付出的是阳寿?” 小白脸点头道:“不错,正是寿数!第一射之后,弓子会夺去主人三分之一的寿数;第二射要夺去一半,到这时,主人如果还活着的话,还能有第三射,那便是剩下的全部寿数了。这把邪门的弓,就叫做‘阳寿’!刚刚是我第一次用它。因为我家传有特殊的心法,所以能射出三箭,如果是旁人执弓,一箭之下便会化身枯骨。” 说着,小白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抹了抹眼角眉梢的皱纹,概叹了一声:“果然是邪门的宝贝!” 青丝、白发、不归人,阳寿邪弓,毕生三箭! 这三箭的威力,也是一箭比一箭更爆裂。 梁辛这才明白,小白脸为什么惜弓如命,在外面那么惶急的情势里,也只射出一箭。 这时柳亦皱起了眉头,看看梁辛,又看看千户,嘴巴动了动,好像又什么话想问。 小白脸斜忒着柳亦:“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跟谁学的这么吞吞吐吐!” 柳亦一乐:“我是觉得……大人对这个小子,有点太、太看重了,您救他性命、给他讲解,就连这娃娃先前打您一拳,你都不计较……” 梁辛和小白脸一起变色,异口同声的说:“没打!” 柳亦赶忙跟着摇头:“没打,没打……” 小白脸再度望向梁辛,淡淡的问:“你的那个鬼仆,叫做风习习吧?梁、风习习!” 第006章 谋逆大罪 梁辛啊了一声,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瘦骨嶙峋,獐头鼠目,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小白脸冷晒道:“脸上还有那么大的一块金钱斑,想认不出他都难。”最早还在山外的时候,小白脸不仅认出了风习习,还看出梁辛就是小鬼的主人。 小白脸也不等别人继续发问,径自向下说:“风习习除了长个金钱斑,本来也没什么稀奇,天下间像这样的小鬼数不胜数。不过这个风习习却还有个身份,在三百年前,他曾经是梁一二大人的鬼仆。现在他又奉你为主,而你又姓梁,还是个罪户,呵呵,我又怎会猜不到,你就是梁大人的后人。” “啊!” 梁辛还没说话,旁边的青衣柳亦就先惊呼了起来,一连串的问道:“梁一二?当年助太祖皇帝征伐天下的梁大人?一手创建九龙司的梁大人?最后以谋逆大罪被处锯割极刑的梁大人?” 柳亦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声炸雷,狠狠的回荡在梁辛的耳朵里,他先前从风习习的口中得知自家祖上是个大官,可从未想过,梁一二先祖竟然还是为开国重臣。 “不错,就是咱们九龙司第一任指挥使,梁大人!”小白脸的面容整肃,点头道:“当年我曲氏先祖也曾追随梁大人出生入死,深蒙他的大恩……可后来,天下太平了,这位梁大人的心肠也变黑了!你们可知,梁一二在成立了九龙司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是什么?” 他的话说着说着就不对味了,梁辛和柳亦都不敢接话。 小白脸在嘴角挂起了一丝讥诮的冷笑:“九龙司在成立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便是纠察所有梁一二的老部下!这些人都是戎马出身,几十年里刀兵杀伐、攻城掠地,身家怎么可能一清二白?一查之下人人有罪!全都被罢免了官职,赶回乡下去种田了,嘿嘿,我家的祖上罪责尤重,被关进了九龙司的大牢!那时起先祖就立下毒誓,必杀梁一二。” 梁辛彻底傻眼了,眼角余光开始踅摸,想找个逃命的出路…… 柳亦的脸则抽动了一下,他就是九龙司的人,明白自己衙门的大牢,比着普通的牢狱不知要可怕多少倍。 小白脸神色不变,继续说:“几年之后梁一二谋反事发,被处极刑,我家先祖也得以沉冤昭雪,官复原职,从此我们曲家总算顺风顺水,一直到了今天。” 柳亦吞了口口水,小声迎合了一句:“恭喜大人……” 小白脸突然大笑了起来:“不过姓曲的也不是傻子!到了梁大人被问斩时,我家先祖便恍然大悟!九龙司成立之后,梁一二定是在图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如果败了,所有和他有干系的人恐怕都要受到牵连,这才先找个由头,把当年的老部下尽数轰走。这一桩苦肉计,可瞒过了所有人!那时我家先祖便立下毒誓,倾尽身家性命,也要为梁大人翻案,报答他这份苦心恩眷!” 梁辛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姓曲的这位先祖好像挺爱发毒誓的:“我家先祖,他图谋的是什么大事?真的是谋反?又为何要反?” 小白脸轻轻眯了下眼睛:“如果他真的谋反,我们还查个什么?凭着梁大人的武功谋略,他若想当皇帝,便绝不会等到大洪江山稳固之后再谋事!” 梁辛听的不是很懂,不过也能明白千户的意思:“风习习说他的本领很高,你又说他势力很大,若真是冤案,即便打不过,难道还逃不得么?” 小白脸缓缓的摇头,说道:“这些事情是真正的皇家机密,当年的卷宗早已被销毁,罪名是谋反,但究竟犯得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曲家世代,都在暗中调查着梁一二的案子,他们在朝中也有人脉,家里世代为官,先后任职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九龙司、翰林史馆,甚至还有一位曲太老爷,在患病之后引刀自宫,进宫去做太监……可根本就什么都查不到。 曲千户正说着,梁辛踏上了半步,上身挺直对着他认认真真的跪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方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呵呵笑道:“当年你我两家的先祖肝胆相照,现在咱们这些后人,也犯不着弄这些俗礼,实话实说,这些年姓曲的虽然辛苦,但也没干成什么大事。” 曲千户把梁辛放到身边:“我叫曲青石,以后你我便兄弟相称!”跟着犹豫了一下,又对柳亦笑道:“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你也别大人长千户短的了。”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神色里各自大喜。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明白。”曲青石好像又有点后悔,没等那哥俩喊出‘青石大哥’,就岔开了话题:“这些年里,我家代代都在查案,却没怎么去护着梁大人的后人,你可知为什么?” 梁辛黯然叹气:“因为关注也没用,梁家的罪太大,现在能是个普通罪户已经是最好结果了。除了翻案之外没别的法子让我们脱罪,如果你们对我家太过关照,还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那时不仅自身难保,也会牵连到我家。” 一旁的柳亦点头笑道:“梁指挥使的后人,总有几分机灵劲的!” 曲青石也放声大笑:“不错!不过没太关注,也不是不关注,我家早在三百年前,就在长平城留下一支后裔,虽然大事不行,小事上也总是有些关照的,这三百年里,给你们梁氏后人找罪户女子配婚时,专挑好生养、子孙福相,总算保着梁家的血脉传承……” 梁辛眨巴着眼睛,有点不知道说啥了。 “当然,那些事情不归我管,我也不太了解。”曲青石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身份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后来见到风习习,又查了你的户籍,这才一清二楚。” “大人……大哥……还是大人吧,这件事情还是有蹊跷!”柳亦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罪户之律虽然苛酷,但只是对那些杀人、劫掠、匪暴等这些民罪,梁大人的身份、资历和势力都是明摆着的,如果要治他的罪,应该斩草除根才对,怎么会还要留下他的血脉?” 曲青石哼了一声:“梁大人在朝野间声望颇高,又是开国元勋,朝廷要留下他的一份血脉,一来昭示天恩宽宏;二来安抚人心!” 矿洞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曲青石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你现在想这些还早,先想办法活着出去再说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矿洞中那些刚刚被点燃不久的火把油灯,嘭的一声尽数熄灭了,梁辛和柳亦不约而同的一跺脚,同时道:“又来!” 跟着两个人都挺自觉,不用吩咐就一左一右跳到了曲青石背后。 第007章 玉石双煞 和上次一样,又是一盏微光从曲青石的身前缓缓亮起,不过这次他没引弓,光芒来自他腰间的银首人俑灯。这柄灵灯,是曲青石冒着项蟾蛮的狂攻,从自己的行囊中取来的。 尺余长的铜灯,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脸色痛苦的银色人俑,在人俑的头顶,顶着一枚赤红色的火捻,在矿洞内黑暗骤降的时候,人俑灯无火自亮,悄无声息的撑起了一蓬幽幽青光,把三个人尽数笼罩。 梁辛大奇,没想到曲青石手里还有这样的宝贝。 曲青石此刻也是一脸的窃喜,回过头对着身后两人低笑,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模样,可眉宇间那份少年人的得意却醒目的很:“这是青墨送我的宝贝,平时我都放在行囊中舍不得拿出来……你们干什么?”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动作完全一致,也不顾得上下尊卑,情急之下一起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曲青石不仅没闭嘴,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盏灯是青墨师门的宝贝,叫做‘幽冥不见’,光影笼罩之处,阴丧邪煞便察觉不到我们,放心说笑,无妨!” 这下另外两个人全都大大的放下了心,柳亦对着梁辛嘿嘿的笑道:“青墨小姐是大人的亲妹妹,自幼天资纵横,被东海乾的仙长看中,收入门下。” 东海乾指的是东海之滨的仙川乾山,乾山道是一个极富盛名的修真门宗。 一提到妹妹,曲青石的脸上尽是畅快与自豪的神色,正想再得意几句,倏地脸色一沉,同时对梁辛和柳亦也打出了噤声的手势。 梁辛紧闭嘴巴,借着幽幽灵灯向四周望去,一望之下,只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狠狠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再也不敢稍动! 啪啦,啪啦……轻响里,矿洞里的碎石费力的翻滚了起来,先前死在矿洞中的人,无论是九龙青衣还是项蟾蛮人,都笨拙的站了起来,有的少了半边脑袋,有的没了一只肩膀,有的胸膛塌下出一个大洞…… 他们姿势都无比怪异,垂着手、弯着腰、低着头,头发披散着耷拉下来,慢慢的从丧命之处,向着坑洞尽头那方玉璧‘走’去。每‘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浑浊的红浆血线。 按照他们的姿势,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两只脚也不是在走,而是软弱无力的蹭在地面上。 梁辛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这时曲青石倏地冷笑了一声:“不用怕,不是诈尸,是背尸!” 琢磨着曲青石的话,再仔细看那些尸体,梁辛恍然大悟,每一具尸体的身下,都有一个佝偻小鬼抗着,不过这些小鬼的身体都是半幻之行。灵灯的光芒微弱,不仔细看的话不容易瞧出来。 曲青石面色如霜,捧着灵灯缓缓跟在了一群背尸小鬼的身后,低声喃喃自语:“尸体也吃?看来是饿得紧了。” 走得距离石壁近了些,就瞧得更清楚了,除了那些正背着尸体的,石壁前面还有大群的小鬼,正在面无表情四处乱转。 不过这些小鬼在游荡时,也会避开地面中裸露的凶煞石脉。 梁辛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侧头问身边的柳亦:“先前两个大营,都是被小鬼们拖进玉璧之后给吃掉了?” 柳亦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鬼物,只觉得头皮发麻,苦笑着回答:“若非如此,还能怎样?” 走在最前的小鬼,抗着一具项蟾蛮的尸体靠近玉璧,玉璧光润的表面,就好像变成了个肥皂泡似的,微微凝起一阵涟漪,没发出一丝响声,就把尸体吸了进去,那个小鬼却留在外面,又继续游荡。 梁辛吸溜了一口凉气:“不是小鬼吃人,是玉璧吃人……玉璧放出小鬼帮它找、找肉?”曲青石点点头没说话,而是仗着灵灯的掩护,悄悄走近一小群小鬼,梁辛心里惴惴不安,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在跟了片刻后,曲青石突然伸出脚用力一踢,哗啦啦的碎响里,把身前两三丈的垫脚木尽数掀飞,跟着拉起两个同伴迅速后退。 木板掀翻,凶煞石脉裸露出来,几个小鬼猝不及防,一下子全都摔倒在石脉上,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吸干成一具皱巴巴的枯尸。 其他的小鬼却恍若未闻,继续四处游走。 梁辛这才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低声道:“玉璧和石脉,果然是两回事!”小鬼是玉璧的‘手下’,可依旧会死在石脉上。 曲青石点点头,又蹑手蹑脚的领着两个同伴,继续去害小鬼。 梁辛轻问:“如果玉璧和石脉撞上了,哪个会赢?”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这个事太玄,没人能说得清楚。 时间不长,小鬼们再也找不到‘肉’,便纷纷钻回了石壁中,矿洞里的灯火再度复燃,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曲青石一共害死了七八十头小鬼,把脚下的木板面踢得坑坑洼洼,很有些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把灵灯再度挂回腰间,走向玉璧小心的探索起来。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对望一眼,急忙跟在他身旁。 正如先前那个发现玉璧的青衣统领所说,玉璧和石脉之间,彼此并不相连。 玉璧极大,眼前这个宽数百步的玉面,只是它的一部分,上、左、右三面都没入了山体之中,唯独下面,是悬空而立,距离罪民挖掘出地面有大约一尺的距离,看上去就像一面被架起的镜子。 凶煞石脉则是一路斜下,藏入地下深处,两件绝世邪物之间,相隔一掌宽的距离。 曲青石观察的无比仔细,尤其是玉璧没入山体的接缝处,看他的意思是在琢磨,能不能让玉璧掉下来,和凶煞石脉碰撞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摇头放弃了,想要玉璧落下,除非把周围的山岩尽数打碎。 倒是梁辛,看着玉璧和石脉之间的那道缝隙,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自己的脑海中飘来飘去,可却偏偏抓不住关键,想的自己憋闷之极,不过看到曲青石和柳亦都已经不再去看石脉,他也就懒得再想了。 这座巨大的玉石邪物,只有‘熄灯’之后才会吃东西,现在看上去、摸上去,都正常的很,除了玉中镶嵌的那斑驳一片的凌乱衣衫…… 现在,梁辛已经从玉璧、蛮人和先祖往事这一连串的震愕中平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四周,黯然叹了口气:“没有出路,坚持不过几天。”他心里开始格外想念风习习,还有风习习怀里那些好吃的。 曲青石笑了笑:“也不一定就会被困死。这座鬼玉璧如此邪门,在它后面也许另有天地呢。” 说话之间,曲青石突然抽出佩刀,运足全力,向着玉璧狠狠一刀,斩下! 第008章 好自为之 当,一声锐响,火星四溅。 曲青石手中的精钢宝刀被崩卷了刃口,再看玉璧,连一抹刀痕都没有。 柳亦伸着舌头叹道:“好结实!”凭着曲青石的力道和佩刀的锋利,就算是个铜鼎,估计也能被他劈开,可玉璧却毫发无伤。 曲青石也苦笑摇头:“阳寿弓也未必能炸碎它,不过……”说着,他把目光飘向梁辛,示意他来接下话题,脸上尽是鼓励的神色。 梁辛用力思索,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抬头迎上了曲青石的目光:“不过个啥?” 曲青石立刻就泄了气,没好气的回答:“不过玉璧也有柔软的时候!” 柳亦也想到了这一层,从旁边点点头:“不错,小鬼抓人,只要往玉璧里轻轻一送,人就进去了,要对付玉璧,最好趁着它作祟、柔软时……” 曲青石恩了一声:“下次玉璧作祟,以阳寿弓击之,但愿能打碎这头怪物!” 梁辛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柳亦也神色复杂,曲青石对他们用力一挥手:“我意已决,多说无益!青丝烈之后,再来一次白发烈,我还承受的了,不会死人的!” 跟着,曲青石把阳寿邪弓恭恭敬敬的摆在身前,盘膝坐倒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柳亦带着梁辛从矿洞里又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清水之外,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了,两个人也坐在曲青石身后。 梁辛对先祖心怀憧憬,对梁一二当年亲手创建的九龙司更是好奇,柳亦现在也把他当成小兄弟,低声给他讲解:“九龙司,分设天、地、人三院。其中,天字院负责皇室卫戍和皇家支脉的案子;地字院纠察百官、监视军政;人字院分派各大州府刺听民声。” 九龙司三院中,若论实力,自然是负责皇家卫戍的天字头最雄厚,地字头次之,人字头再次之。 这次负责开山破煞的,都是九龙司人字头的青衣,曲青石则是九龙人字院中屈指可数的几位高手之一,特意被指挥使调来压阵。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闲聊着,只等下一次玉璧再‘开饭’,其间梁辛还跳起来,把自己这四年里练得太祖长拳耍了一趟。 练过拳之后梁辛就后悔了,现在玉璧还没动静,他先饿了……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梁辛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刚梦见风习习笑嘻嘻的把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柳亦轻轻的摇醒。 梁辛迷糊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境地,急忙爬了起来,再看周围整个矿洞都沉陷在浓稠的黑暗里! 柳亦手里捧着正散发着幽光的灵灯,轻轻的对梁辛说:“玉璧又放小鬼们出来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曲青石爆发出一声怒喝: “白发,烈!” 阳寿邪弓绞弦嗡颤,细若发丝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灿金弧,向着玉璧激射而去! 可这如风疾火烈般的一箭,在劲锐的破空声里,竟然毫无凝障的钻入了玉璧,就此消失不见…… 神箭没入了玉璧,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凶狠的炸裂开来,玉璧也丝毫无碍,依旧耸立在众人面前。 倒是那些小鬼被这一箭惊到了,面目陡然狰狞了起来,尽数加快了脚步,在矿洞中来回乱跑乱跳,想要找出是谁发射冷箭。 梁辛又等了片刻,手心里紧张的满是冷汗,终于确认了,这夺去曲青石一半阳寿的一箭竟然没有一点效果。 曲青石已经变成了一个耄耋老者,原本清秀的面容被丑陋的皱纹遮掩,眼睛更是浑浊成了一片,在他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枚枚灰白恶心的老人斑,声音也变得苍老浑浊:“玉璧放出小鬼的时候,会变得虚不受力,那一箭穿过去了,白射了。” 开口之际,一股死气沉沉的老人味缓缓弥漫,就连那口洁白的牙齿,现在也残缺不全,焦黄难看了。 梁辛的脸色连连变化,因为曲青石转眼衰老而难过,也因为无法对付玉璧只有困死在此处而沮丧,情不自禁的伸手扶住了曲青石,轻声劝道:“没事,再想其他办法,你先坐下歇息……” 曲青石老了。 人也似乎迟钝了起来,身体微微佝偻着,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红色的泥巴,随即闷喝了半声,身上的衣衫尽数碎裂,露出满是皱褶的衰老身体。 梁辛不明所以,柳亦却神色惶急,伸手拉住了曲青石的胳膊:“大人,你……你要作甚!” 曲青石肩臂轻摆,震开了柳亦的手,浑浊的笑道:“玉璧是成精的邪物,不管它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总会有颗血肉之心!碎之,妖物必死。我进去找,你们等着就好!”说着,用掌力化开红泥,开始仔细的在身上涂抹起来。 梁辛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曲青石见从外攻击无效,竟然是要钻进玉璧,去找妖物的那颗血肉之心! “我料这玉璧中,应该是无边的戾气伤人,”曲青石不等两个同伴再开口,陡然加快了语速道:“我有罡气护体,再用红泥封住人气,在戾气中也能坚持上一会,不必担心,更不必搬出这副儿女之态!” 别说梁辛现在还是个孩子,就连久历生死的青衣柳亦心里都乱成了一片,两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忙不迭的叫着‘不可,不可!’,一左一右拦在曲青石的面前。 曲青石把红泥涂满全身后,把用剩下的红泥封住了耳鼻,语气霍然变得冰冷无比:“柳统领听令!” 柳亦双目通红,咬着牙没吭声。 曲青石继续道:“按住梁辛,不许他妄动!待会若有了出路,你把他送到我家,对我爹言明一切!”言罢,把最后一抹红泥抹在嘴巴上,反握阳寿邪弓,对着梁辛轻轻点头,随即纵跃而起,风一般掠向玉璧! 梁辛目裂闷吼,身子却被同样表情狰狞的柳亦死死按住,不能稍动。 曲青石身法极快,从大群的鬼怪间穿插而过,他沉息屏气,又用红泥封身,小鬼们对对他似有察觉,但又难以捕捉,一个个在原地转圈,神色无比迷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曲青石便没入了玉璧中,再没了一丝声息…… 梁辛只觉得心口憋闷到了极点,每过一霎,心脏便要沉上一份,等了一会之后,玉璧里毫无动静,正想回头去看柳亦,柳亦突然把嘴巴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大人回不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跟着梁辛觉得脖颈上的大筋被人重重一捻,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当梁辛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同样浑身涂满红泥的柳亦身影一闪,没入玉璧之中。 在梁辛的身边,那盏灵灯正散发着幽幽青芒,把他笼罩了起来,略一琢磨梁辛就明白了,柳亦虽然击昏了自己,但也许是心思散乱,也许是怕伤到自己,这下出手没能拿捏好力道,只让他昏迷了片刻就又醒了过来。 再仔细看看周围,梁辛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鬼们已经放弃了寻找食物,开始聚集着后退,缓缓回到了玉璧中! 只怕再等上片刻,当小鬼们全都回到玉璧中,玉璧便会再度凝成实质,那时曲青石和柳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被堵死在其中。 曲青石、柳亦,矿洞绝境,邪祟玉璧……还有那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擎着灵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脖子上的大筋一跳一跳的,整个身体还在麻木里,梁辛却恍恍惚惚的发现,就算想拼命他都没资格,凭着自己的力气只配送死。 梁辛哇的一声大哭,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之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同归于尽! 就在‘同归于尽’这四个字从心底闪过的时候,梁辛打了个冷颤,刚刚在观察玉璧与石脉缝隙时,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念头猛的清晰了起来。 好自为之? 不如同归于尽! 第009章 同归于尽 梁辛握着灵灯,也不管脸上的鼻涕眼泪,就那么哇哇的大哭着,一路歪歪斜斜的冲向玉璧! 小鬼们被灵灯遮眼,根本察觉不到他,径自退回玉璧,梁辛也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撞到了几个鬼物,就那么歪斜着冲到玉璧和石脉的缝隙间,扔掉银首人俑灯,左右双手,分别按向两件亘古邪物! 左手没入玉璧,左耳霍然炸响了鬼哭狼嚎、阴雷轰荡; 右手扶住石根,右眼中却看到了无尽坟茔、漫天冤魂。 梁辛的办法简单到了极点,同处在苦乃山下的玉璧与石脉,都是恶煞凶灵,彼此却并不相交,平时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可如果他们两个连在一起呢?用自己把他们连在一起。 果然,两件邪物在被梁辛的身体连到一处之后,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虐戾的嘶嗥,都躁动了起来,梁辛只觉得好像有无数辆装满巨石的大车,分别沿着自己的左右双手,硬生生的挤进血脉,浩浩荡荡碾过五脏六腑,最终在自己胸膛一次又一次,轰然相撞! 梁辛看自己‘奸计得逞’,即便身体难受的无法忍耐,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咯咯的笑出了声,满口鲜血的说了一句:“谁能赢?谁赢我就给谁吃!” 就在两件邪物滚滚相斗的同时,玉璧中蒸腾起一道青色的雾气,而石脉中氤氲出一条灰黑的烟霞,就好像两条蛟龙,在半空中略略停留之后,各自摇头摆尾,彼此纠缠着,把梁辛层层围裹,从远处望去,梁辛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茧子之内。 与体内张牙舞爪的巨力相反,无论是青雾还是黑烟,在掠过身体时,梁辛就感到一阵清凉,极大的抵消着身体欲裂的苦楚。 梁辛觉得自己活不久矣,心里反倒踏实了,一边感受着烟霞的抚慰,一边挺有点纳闷,在琢磨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对邪物似乎是天生的对头,不知多少年里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斗,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拼高下,生怕这个‘小战场’会禁不住巨力灰飞烟灭,所以一边厮杀,一边还腾出些力量护住他的身体。 最近这几年里,梁辛经历过的怪事不少,唯独眼前这件最匪夷所思,不过此刻不能稍动,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玉璧奈何不了石脉,渐渐变得焦躁起来,巨大的身体开始收缩、膨胀,就好像一只恶心的大胃囊,在颤抖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旋即,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肉骨骼,猛的从玉璧中泼洒而出! 淋漓的血浆、森森的白骨,其间还夹杂着一团团恶心的毛发,在落地后全都变成了呲牙咧嘴的小鬼,挥舞着利爪獠牙,嗷嗷嘶吼着砸碎脚下的木板,扑向裸露出来的凶煞石脉。 小鬼一碰到石脉,便会化做枯尸,可小鬼们前仆后继,看上去就像疯狂的蚂蚁,根本不理自己的死活,只求能咬上一口,挠上一爪! 梁辛本来已经闭目等死,但是玉璧一开始‘呕吐’,便立刻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些小鬼,果然,在玉璧第三次喷出血骨的时候,赤身裸体的曲青石和柳亦,也被喷了出来,他们身上都涂着一层红泥,站在青灰色的百鬼丛中异常醒目。 两个青衣现在变成了红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矿洞里挤满了暴躁的小鬼,惊涛骇浪般一波波不停的扑向石脉,没多少工夫,干枯的鬼尸就铺满了地面,而凶煞石脉终于有些坚持不住,猛的动了起来,好像被斩断的壁虎尾巴,开始疯狂的跳跃、甩动,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被抽中的小鬼四下乱飞,落地时已经尽数枯萎……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玉璧吐出的小鬼越来越少,石脉的挣扎也渐渐无力,护体的烟雾逐渐稀薄,体内彼此争斗的力量也愈发渺小……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矿洞中只剩下无边的漆黑。 嘭!闷响。 身体中的压力突然消散,梁辛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 咕咕咕咕,一阵古怪的响声,轻轻的流进了耳鼓深处,梁辛醒了。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会梁辛才回想起刚刚经历的生死大险,赶忙睁开了眼睛,没想到一张大脸,正贴在自己的眼前,惊骇中纯粹是本能的身体一挺,跳了起来。 眼前那张大脸反应无比迅捷,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他的头槌。视线拉远之后,梁辛恍然发现,大脸也没那么大……柳亦贼眼忒忒,正望着梁辛坏笑。 柳亦身旁,老头曲青石正襟危坐,脸孔一如既往的那么臭,不过眼神里却充满了好奇,正上下打量着他。 梁辛一看他俩还活着,巨大的喜悦霍然从心中升腾起来,从脚后跟到头发,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兴奋地开阖! 从小到大,对他正眼相看的,只有四个人,丑母、风习习,再有便是不苟言笑的曲青石和贼眉鼠眼的柳亦,他们没死,梁辛高兴,更高兴的是自己竟然也还活着。 梁辛一跳起来,柳亦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摆着手笑道:“你可别过来抱我……别、别……”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梁辛一把抱住了。 柳亦怕伤了他,不敢用力挣扎,苦笑着直摇头。 放开了大黑胖子之后,梁辛望向曲青石,后者吓了一跳,赶忙抄起阳寿邪弓:“别抱,成何体统!” 梁辛才不管那套,双臂大张着向他跑过去,可跑了两步之后突然站住了脚步,眼神里尽是疑惑:“你的裤子……” 曲青石已经擦掉了身上的红泥,赤裸着上身,穿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问题是这条裤子,梁辛看着眼熟。 回头再看柳亦,光着两条腿,上身披着件瘦小的破衣衫,勒得身上肥肉都鼓鼓囊囊的,不过中土汉服上衣都颇为长大,刚好掩住了不雅之处…… 凉风习习,梁辛恍惚里觉得自己有点冷,情不自禁的伸手往身上一摸…… 矿洞里猛的响起了一声稚嫩的尖叫,梁辛气急败坏的指着两个九龙青衣:“你们、你们偷我衣服!” 不久之前: 曲青石和柳亦几乎同时苏醒,洞子里一片狼藉,铺满鬼怪的干尸,玉璧和石脉则化成了齑粉,一对孽物神形俱灭,梁辛在一旁呼呼大睡。 两个九龙青衣惊奇不已,在静下心神之后,又都别扭起来——两位青衣在涂红泥的时候,都发狠似的把自己的衣服扯碎了,平时衣冠整齐的上下级现在赤裸相向,说不出的尴尬。 哥俩扭捏了片刻之后,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飘向了还在昏睡的梁辛……还是曲青石先开口:“他还是个孩子,光着屁股也正常。” 柳亦点头:“是啊,孩子就应该光屁股。” 曲青石咳嗽半声:“我要裤子!” “谨遵大人号令!” 第010章 荒谷伏兵 梁辛抢不回自己的衣裤,气哼哼的坐在地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扑哧一声都乐了,几乎异口同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柳亦嘴快先说了自己的情形,他进入玉璧之内,仿佛置身冰窖,针扎般的阴冷下连一弹指都没能坚持到,很快就丧失了知觉;曲青石的情形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凡人,根本无力与玉璧中凝结流转的戾气抗衡,根本来不及去找妖心就昏厥了。 九龙青衣的红泥不是凡品,幸亏他俩都用其封住了生窍,否则煞气攻入,等不及梁辛赶来就会丧命。 梁辛这边的事情就复杂的多了,眉飞色舞的连比划带说,总算把前后经过尽数说清。 两个青衣好手听的目瞪口呆,以身体为媒,将玉璧和石脉相连,这个想法简单到了极点,同时也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说穿了,这种事也许傻子都能想到的,也许老江湖琢磨一辈子也悟不出,就是隔着一层窗纸,只看当时能不能福临心智。 而两个邪物,仿佛前生的冤家,一经接触之下便不死不休的恶斗,更还要分出力气护着‘战场’,以防不能打出个你死我活,偏偏又势均力敌玉石俱焚,这些究竟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还是极致的巧合,现下里谁也说不清,除非先弄明白玉璧和石脉都是什么来头。 曲青石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梁辛,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丝毫的分别,过了半晌才皱起眉头:“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梁辛举手投足,甚至还耍了两式太祖长拳,感觉上没有什么不妥。 曲青石摇头不语,眉宇间满是疑惑,又对柳亦使了个眼色。 柳亦吓了一跳,刚忙摇头:“这个……不好吧?万一他……属下会有性命之忧。” 曲青石板起脸孔:“你不去,难道要我这把老骨头去试?” 梁辛听的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问:“你们说啥呢?” 话才刚落地,柳亦蓦地欺身而近,捉住梁辛的肩膀,一个背摔把他重重的贯在了地上,跟着利落的拍拍手:“大人,试完了,还那样!” 梁辛气急败坏的从地上跳起来:“你干啥!” 共历大劫之后,梁辛打从心眼里对曲、柳二人亲密了起来,没有尊卑上下,没有贵贱高低,就好像都是罪户大街上的娃娃那样,这种感觉让梁辛舒畅无比。 曲青石的表情很有些纳闷,喃喃的嘟囔了句:“不应该啊!” 梁辛的这番经历,无论从武者、修真、甚至邪魔外道,哪个角度来看,都应该是一个极大的造化,身体会变得无比强韧、力量也由此磅礴…… 可现在的梁辛,还是凡人少年一个,而且还没穿衣服。 柳亦当然明白曲青石的心意,摇头笑道:“他能活下来,已经是梁大人在天有灵了,其他的事情,都等出去再说。” 这时,又是一阵咕咕咕怪响,传进了三个人的耳朵,梁辛愣了愣,这个声音分明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 柳亦哈哈大笑道:“这小子是饿醒的!” 曲青石也不禁莞尔,扶着阳寿邪弓站了起来:“走吧,玉璧已碎,有了出路!”说着,当先迈步,向着原先玉璧的位置走去。 直到此刻梁辛才看到,玉璧被毁掉之后,从它身后,赫然现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坑道,虽然不算宽敞,但足够容纳他们通行! 梁辛等人先前挖掘凶煞石脉,一路进入了山根地下,而眼前的坑道,则是蜿蜒向上,空气也算清新,看样子这条坑道真的通往地面。 大难不死,更逃生有望,梁辛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赶忙跟在曲青石的身后,走进了玉璧后的坑道,嘴里还不忘质问柳亦:“你刚才为啥摔我?” 坑道不算宽敞,不过也足够三个人鱼贯穿越,柳亦实在受不了梁辛喋喋不休的责问,跑到最前开路去了。 坑道的岩壁上,纵横交错到处都是刀削斧凿般的伤痕,就连梁辛也能看明白,这条坑道,是被人用浩然巨力一下一下开凿出来的。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梁辛步履沉重,就连头前引路的柳亦,都开始额头冒汗,终于,极远处透出了隐隐的光亮! 三个人都霍然大喜,彼此搀扶着,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向着坑洞的尽头连滚带爬的跑去,离洞口越近,光亮就越明显,这份光却并不明媚,朦胧的很,跟着梁辛恍然大悟,现在外面应该是黑天,透入洞口的,是星月之光。 就在他们气喘吁吁,满脸希望的冲到矿洞尽头的时候,走在最前的柳亦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外面有人结阵!” 洞口之外站着几条人影,看似散乱实则错落有致,显然踏住了某种阵势,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细数之下,洞口外一共九个人。 矿洞狭小,又是一路斜挑向上,此刻骤然遇敌,三个人心里都叫苦不迭,现在的情势对他们不利到了极点,对方别说动手,就扔下几块石头他们也受不了。 柳亦身体伏低,反手藏刀,全身蓄力随时准备扑击而出。 曲青石则闷喝中扬起阳寿邪弓,手掌虽然苍老干枯,却依旧坚如磐石,稳稳扯满弓弦,开口正要断喝,可在看清外面那些人之后,却极意外的咦了一声,手中的长弓,也不由自主的向下微斜。 借着疏朗的月光,梁辛从两位同伴的身后向外望去,只见洞口之外的九个人,身材都颇为矮小,身体佝偻着,看样子应该都是老者。再看他们的穿着,却无比眼熟: 身穿墨鱼袍、臂横停风盾,腰挎绣春刀,头顶上的艳阳遮大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孔。他们双手都笼在袖中。 这九个埋伏在洞口的佝偻老者,赫然都是曲青石的同僚,大洪九龙司辖下精兵青衣卫! 梁辛再把目光投向远处,洞口之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方圆足有数百丈。 柳亦也看清了对方的装束,略略一愣之下,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九龙司人字院飞鱼统领柳亦在此,外面的兄弟,用命牌说话!”说着,伸手撤下了脖子上挂着的一方婴儿巴掌大小的铜牌,对着外面晃了晃。 外面的青衣却一言不发,死死踏住封堵的阵势,连姿势都不曾稍动。 柳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喝道:“我家大人曲千户也在此,还不快快表明身份!” 对方依旧沉默不语,柳亦回头看了曲青石一眼,待后者点头后,突然换了一副语气,对着外面笑呵呵的说:“这黑灯瞎火的,外面的诸位是看不清兄弟的命牌吧,这好办!”说着一扬手,把自己的命牌掷了出去。 旋即一抹灿灿的金辉从梁辛身旁炸起,刹那里夺取了所有人的视力,柳亦则暴喝一声,手握绣春刀快若狸猫,向着洞口拦住出路的九个青衣老者扑去! 曲青石身后是自家历代费劲心力想要匡护的梁家后人,又见对方堵住洞口敌意彰显,心中便显出了杀机,示意柳亦动手,同时挽起邪弓,以璀璨的光华夺下对方的视力,掩护柳亦偷袭。 柳亦连环九刀快若奔雷,不过一眨眼里,九个青衣老者就都被他砍翻了,这时柳亦才愕然惊呼:“他们都是死人……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年!” 九个青衣老者中刀,既没有惨嚎更没有流血,而是发出一阵喀拉拉的轻响,尽数跌倒、散落在地。 他们尸体散落在地上,根本没有血肉,全都是些灰白色的枯骨…… 第011章 吃肉是福 坑洞的出口,是一处山盆谷底,方圆数百丈寸草不生。周遭群山环绕,也不知道有没有缝隙出路。 九个佝偻老者结阵堵住洞口,站着死去,早已化作枯骨,不知死了多久。 三个终于逃出生天的人,还顾不上欣喜,就被眼前的异响惊呆了。 梁辛吸溜着凉气,相比满地的枯尸,他倒是更惊讶九龙青衣的衣料,这九个人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都变成了骨头架子,可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日晒之下,他们的衣袍都丝毫无损。 曲青石打量着身边的这些尸体,灰白斑杂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淡淡的说:“我可不知道,咱们九龙司还有过九位前辈,死在苦乃山的谷底!” 柳亦站在旁边,仔细打量着山谷里的形式,嘴里回答道“这件事应该没有卷宗,被刻意隐瞒了。否则九个青衣卫一起失踪,朝廷都一定会追查下去。” 曲青石刻意栽培梁辛,转头望向他:“你怎么看?” 梁辛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不知多少年之前,有九青衣卫在此处与敌人厮杀,最后敌人逃入了这座山洞,九位青衣好手则结阵封住了洞口……”说到这里,梁辛突然长大了嘴巴,脸上的神色尽是错愕。 曲青石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笑点头:“不错,这九个青衣和敌人的实力,都强横得很啊!” 要知道梁辛他们逃生而出的坑洞,是被人力开凿而成的,那个敌人最后还有力量砸山壁中硬生生的开凿出一条深邃的坑洞,可他宁愿挖山逃生,也却不敢再和九位青衣老者对敌,双方的实力可见一斑! 现场一目了然,当时恶战的情形不难判断,不过曲青石的脸色可不好怎么好看,柳亦更是喃喃的低语:“九龙司里,什么时候还有过这么一群高手?!” 梁辛在一旁推断的上瘾了,没注意他们的表情,接着絮絮叨叨的说:“敌人逃生的坑洞,最终消失在玉璧处,他……是被玉璧吞掉了?嘿嘿,前人挖井后人喝水,这么算起来,还真要谢谢这些青衣前辈,把敌人逼进大山,给咱们挖出了一条活路!” 说着,梁辛对面前那些尸体躬身行礼,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拜年时的吉祥话。 柳亦呵呵的笑了,不再理会梁辛,开始检查山谷中的尸体,俯身随手捡起一枚头骨,突地惊呼了一声!曲青石立刻飘身而至:“怎了?” 柳亦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捧起手中的头骨,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这……这个不是人,是、是只猴子!” 借着月光,柳亦手中的头骨比着普通人要瘪上许多,眉骨高耸、颜部凸出、下颚粗壮,两颗犬牙又尖又长,就连梁辛也能看得出,这枚头骨是猿猴的。 他们走出矿洞的时候正值深夜,那九具枯骨又都头戴大帽,自始至终掩住了脸孔,三个人都没太去注意他们的长相,直到此刻才发现,大帽之下藏着的,竟然是一颗猴子头骨! 曲青石的眼中也同样充满了惊骇,顾不得再和梁辛多说什么,对着柳亦一挥手,两个人立刻从尸骨中忙碌穿梭,仔细检查了起来。 梁辛不肯闲着,跟在两个青衣高手身后,一惊一乍的也挺忙…… 忙碌了半晌之后,堵着坑道出口那九具枯骨都被检查过,这九具骸骨生前,根本就不是什么佝偻老者,他们全是大个的猴子!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里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九个穿着青衣战袍的猴子?而且是早已死了多少年,尸体化作枯骨、犹自结阵堵住坑洞的猴子!这事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柳亦又从九堆猴子尸骨中翻翻捡捡,干涩的笑了起来:“猴子……他们都有命牌,是货真价实的九龙青衣!”说话之间,手里拿着几块命牌,借着月光仔细观看。 一会功夫,柳亦就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向了曲青石,显然又有了匪夷所思的发现:“大人,咱们九龙司里,除了天、地、人之外,还有其他的院子么?” 曲青石接过命牌,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梁辛也凑个脑袋过来看,猴子的命牌看上去和柳亦的一样,黑黝黝的不知什么材料制成,虽然不沉但足够坚硬,命牌正面九条栩栩如生的怒龙,盘绕着一个洪字,正是九龙司的标记,背面则是一个两个大字‘搬山’,旁边还铭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九龙司辖下搬山院青衣力士天猿。 九只猴子的命牌,都是这般。 梁辛忍不住望向曲青石道:“怎么又多出了个搬山院,专门管猴子的?” 曲青石脸色迷惑,缓缓的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搬山院!”跟着,他用手指在命牌上仔细的摩挲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些牌子都是真的,材料、雕法都假不了的,暗记也没错。” 梁辛啼笑皆非:“九龙司搬山院,猴子老爷?” 柳亦不再继续去搜索,而是跪坐在一具骷髅青衣前喃喃自语,好像在祷告着什么,梁辛好奇,正要凑过去听他念叨啥,不料柳亦缓缓伸手,‘啪’的一声脆响,掰断了骷髅架子上的一根肋骨,先凑到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随即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 咔咔咔咔的声音,听得梁辛毛骨悚然。 一会功夫柳亦就把骨渣啐出来,回头对曲青石说:“验不太准,不过这些猴子应该都死了两百年以上!” 说完,柳亦站了起来,一样一样的数着可疑之处:“九个猴子青衣,莫名其妙的搬山院,死了两百多年……还有这个山谷,寸草不生!”说着,他苦笑摇头:“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天、地、人三院上至天子下到百姓都已经管到了,搬山院又是干什么的?”跟着,又补充了句:“有什么事是必须猴子来做的?” 曲青石呼出了一口浊气,吩咐道:“等天亮,彻查山谷!” 柳亦还没来及答应,梁辛的肚子就咕咕咕的怪叫起来。 柳亦哈哈大笑:“梁辛,你到底在肚皮里养了几只蛤蟆?” 曲青石也笑道:“等天亮便会有吃的了,稍安勿躁!”跟着解下腰间的灵灯‘幽冥不见’,拿在手里摆弄着,脸上尽是心疼。 这柄灵灯在玉璧、石脉双煞恶战中被损坏,人俑的脑袋被砸碎了一半,已经失了效用,曲青石苏醒之后,还是把它捡回来带在了身边。 梁辛听说天亮就能开饭,心里踏实了,他饿的难受,躺了会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坐到柳亦身边:“柳爷,刚才您在矿洞里摔我……” 柳亦吓了一跳,小眼睛睁圆了瞪着他:“你又来提它,还有完没完!” 梁辛赶忙摇头,笑嘻嘻道:“不是问你为啥摔我,对了,到底为啥摔我……”随即看柳亦脸色不善,赶忙又把话题扯回来,双手比划着:“你刚才捏住我肩膀,到底怎么一甩,就把我摔了?” 柳亦这才明白,梁辛这次是学本事来了,也笑着回答:“那是揉摔之技,据说传塞北大草原。” 曲青石从绝境中逃生而出,虽然眼前的事情让他疑惑不已,但心情还是不错,从旁边笑道:“在人字院里,论摔跤,柳亦稳坐头一把交椅。” 柳亦笑得居然有点腼腆:“咱这不是身子肥壮嘛,练习揉摔之技占便宜。”说着伸手一拍梁辛的肩膀:“想学?” 梁辛大喜点头,一个胖子一个孩子,就在星月之下,嘻嘻哈哈的练起了凡人民间的揉摔之术,给荒僻的苦乃山谷底之中,添了不少热闹…… 梁辛是个男孩子,天性喜欢这种摔跤、较力的玩意,他不算天赋异禀,不过也有些机灵劲,再加上有四年的长拳功底,学的倒是一板一眼。 不知不觉里,天光放亮,苦乃山里渐渐活跃起来,头顶上隐隐传来啾啾啼鸣,夜里栖息的林鸟皆尽醒来,振翅翱翔。 曲青石仰着头眯着眼,踅摸了片刻之后,突得伸指一弹,一粒小石子挂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去,无比准确的打下了一头不知名的鸟儿,柳亦大声喝彩,曲青石微微一笑:“自幼习射,这点准头还是有的!” 梁辛欢呼跑跳着去把那只摔得几乎散架的大鸟捡来,满心欢喜的笑道:“想不到还有肉吃!” 柳亦呵呵笑道:“这几天先委屈一下,等出了山,我带你去吃真正的好东西!” 梁辛摇头:“不委屈,有肉吃就是福气!” 柳亦的笑容不怎么厚道,神秘兮兮的凑近他问:“生肉也算?” 梁辛愣住了,片刻之后大惊失色,有肉没错,可山底谷地只有石头、尸体,他们根本没有取火之物…… 柳亦哈哈大笑,接过大鸟,手脚麻利的将生血引入已经喝空的水壶,跟着退毛、去膛……很快一只大鸟就被他撕成一条条细嫩的红肉,先尽数捧到了曲青石的跟前。 曲青石拎起一条嫩肉,放到嘴里细细的咀嚼,吃的无比缓慢,过了半晌才吞下三四条肉,又举起水壶抿了一口生血,这才推开食物,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柳亦对梁辛小声的说道:“身在绝地,吃些生肉也没什么,大人吃得慢是细嚼之下,生腥的味道会渐渐变成甜香,不过你要是受不了,就囫囵的吞下,好像我这样。” 说着黑胖子抓起一条生肉扔进嘴巴,秉住呼吸胡乱嚼几下,抻着脖子吞咽了下去…… 梁辛愁眉苦脸,虽然饥饿难耐,对生肉也没有一点食欲,不过为了活命,还是捻起一块,放进了嘴里,一嚼之下,一股浓烈的腥膻直冲咽喉,梁辛赶忙用柳亦的法子,拼命把肉吞了下去,再吃了四五条之后,胃口都开始抽筋了,站起来跑到一旁不再吃了。 可片刻之后,吃过生肉的梁辛就觉得心跳如雷,脑子里莫名其妙的传来轰轰的乱响,五脏六腑都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冰针攒刺,又好像被烈火烧灼,忍不住闷闷的呻吟了一声。 曲青石和柳亦各自惊讶,看梁辛的样子好像是中毒了,可他们两个人却一点事都没有。 柳亦赶忙扶住梁辛,往他的嘴里灌了些清水,梁辛这才缓缓的回复了正常,煞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曲青石皱着眉头:“这孩子,吃不得生肉?”跟着略带无奈的笑道:“还挺娇气,柳亦,干活了,干完活赶紧出山!” 柳亦答应了一声,立刻忙碌起来,曲青石也不再摆架子,每一具猴子的尸体都被仔细搜索,随身物品全被取出…… 第012章 搬山青衣 柳亦好像一只肥胖的兔子,在尸体丛中纵跃往来,曲青石则好像闲庭信步似的游走,每一具猴子骸骨都要被他们翻来覆去的查看半晌…… 这时候梁辛也恢复正常,那股可怕的难过已经消失了,而且肚子也不饿了,兴致勃勃的跑过来帮着一起给猴子骷髅搜身。 忙碌良久之后,柳亦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洞口那九具站立的猴子尸体,没中毒没外伤,死的时候尸体不倒,稳稳守住阵势,看上去……他们应该是力竭而亡。” 曲青石微微一点头,追问了一句:“他们的随身之物里,有没有找到青衣锦绣?” 柳亦摇头,神色中还是那股浓浓的疑惑:“我仔细看过,没有!”跟着又低声对一旁傻愣愣的梁辛解释了下,锦绣是啥。 九龙青衣内部传令,上级会将任务书写在一方特质的锦缎上,下属携带锦缎令状,按照任务的级别,可以调用相应的青衣人手。情形紧急之下,锦绣甚至还可以调用各州府辖下官兵。任务完成后,执行者再将锦缎交回上级复命。 这道锦缎令状,就叫做‘青衣锦绣’。所有出来执行任务的青衣,首领都应该带着一份。 梁辛知道了什么叫‘青衣锦绣’,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九只死了许久的搬山院猴子青衣,随身物品极少,只有刀剑武器、疗伤药粉、命牌和早已干涸的水壶,甚至连干粮都没带。 柳亦长出了一口气,指着那九只猴子摇头苦笑:“这样的猿猴……肯定不是普通的畜生,恐怕他们都是精怪!” 尸体上没有太多的线索,曲青石、柳亦商量了几句,他们推测的情形,几乎和梁辛先前的判断相同,九只搬山院的猴子青衣在这里与敌人厮杀,苦战之后敌人挖山逃走,猴子们则结阵封住了洞口。 最终那个敌人把洞子一路挖到了玉璧,人也消失不见,连尸体都没留下,无疑是被邪门玉璧给吞掉了,倒是这条坑洞留了下来,成了梁辛三人的逃生之路。 至于猴子为什么不再追击,而只是堵住了洞口;敌人逃跑为何要挖洞,而不攀山夺路,这些疑点暂时没法解释,曲青石也不会去瞎猜,梁辛倒是兴致勃勃的猜了一会,不过啥也没猜出来。 另外天亮之后,三个人又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在谷底的中央,地面上有个海碗大的小洞,小洞的切口平润,好像是用模具打磨出来的一般,周围的地面已经有些琉璃质,显然打这个洞子的人用到了高深的火锻之术。 这个小洞深不见底,柳亦凭着现在手上的家伙,根本测不出这个洞有多深,更不知它通到哪里。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梁辛饿的前心贴后心,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去吃那生肉,好容易坚持到干完了活,眼神可怜巴巴的,瞅着两位青衣大人。 曲青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捻起了一条生肉,仔细咀嚼、吞下,这才吩咐道:“柳亦,探路吧,先离开这里,再找司所的所在。” 梁辛神色担忧:“项蟾蛮出现的诡异而且势大,恐怕你们设在矿井的司所已经被摧毁了……” 曲青石却摇摇头:“不是找我们的司所,而是他们的!”说着,伸手一指地面上那些尸体。 梁辛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些猴子青衣随身只带兵器灵药,连个苹果香蕉的都没带,这么算起来,在附近会有个九龙司据点。 柳亦这时笑嘻嘻的捧过来一件完好的青衣墨鱼袍,当然都是从猴子身上扒下来的:“这些天猿力士的身材矮小,大人和我都穿不上,倒是你刚刚好!”梁辛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赶忙摆手。 柳亦不由分说,一把把衣服塞进了梁辛怀里:“光着屁股满处跑,成何体统,你可别坠了梁大人的风范!”跟着顿了顿,口中又调笑道:“梁爷,您现在也不是一般人了,您老见过鬼、摸过煞、光着屁股吃过鸟,也不差再多穿件死人……死猿衣服!” 曲青石也淡淡的插口:“山中阴凉,你又没什么功底护身,穿上吧!” 梁辛一咬牙,开始穿衣服……天猿力士比起普通的猴子,体形要大上许多,不过比起成年人还是要矮小不少,给梁辛穿它们的衣服,倒也正合适。 要穿就全套,束带登靴,跨刀横盾,穿戴整齐之后柳亦帮他把头发束了起来,又用蘸水的布条给他擦了把脸。曲青石退后几步打量着他,呵呵的笑道:“别说,咱们青衣的墨鱼袍,穿起来就是威风!” 梁辛的长相普通,脸膛挺黑眼睛不大,五官上没太多可取之处,和普通的山村少年没太大区别。不过这几年练功吃肉,不仅身体调养的不错,神色里也有了些武人的气势,目光还算清澈明亮,现在皂袍蟒靴左刀右盾,着实有几番杀气腾腾。 柳亦也从一旁点头:“不错……你别傻乐,一乐就完了。” 梁辛想扳脸,可怎么也绷不住…… 趁着天光犹在,三个人不再耽搁,开始寻觅离开山谷的出路。 山谷不算太大,可四周尽是陡峭的山崖,巨大的山石尖锐嶙峋,如狗牙突兀参差,恐怕灵猴都无法攀登。 在山谷的周围,横七竖八的林列着许多狰狞巨石,阻住了他们的视线。 梁辛心里着急,他急得是饿的难受,想出去就能找柴生火烤肉;倒不害怕没有出路,谷里一百多具尸体,这些人总不能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总能找到条出路。 曲青石带着梁辛,在荒谷中挖掘了一只大坑,把九只猴子青衣的尸骨安葬。 青衣卫本来就有辩向、寻路之术,柳亦因为轻功卓绝,平时专司刺探、追踪,更是个中高手。 柳亦沿着山盆边缘上纵下跳,时不时就被巨大的山石挡住身影,一直忙活到天黑才回来复命,在巨石之后,他前后找到了两条路。 找到了出路固然可喜,不过梁辛等人的心里更加疑惑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个‘敌人’为何宁愿费力打洞,也不肯夺路而逃。 两条路中,一条相对平坦些,看样子像是山洪倾泻的河道,而这座山谷在不知多久之前,应该是山内的一座小湖。不过周围的山体似乎坍塌过,古河改道没入地下,这座山中湖也因此枯竭。 另外一条,干脆就不能叫做路,只能算是地震时留下的一道山间裂隙,崎岖难行自不必说。 “不过在这条小路上,”柳亦对曲青石禀报着:“在入口处,有些小石碎裂的不对劲,看起来应该是那些猴子青衣赶来时心情紧张,全身灌力踩踏所致。属下觉得,小路是这些前辈们的行军之路,沿途查找,应该可以找到他们的司所。” 柳亦精通探路行军之术,即便时隔几百年,也还是发现了小路上的可疑之处! 曲青石挥挥手:“那便循着小路走!” 三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曲青石把九只猴子的命牌都收入怀中,就此上路。 柳亦在头前引路,曲、梁二人跟在他身后,小路艰险难行自不必说,不过有两个青衣高手照顾着,梁辛总算还能勉强跟上,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曲青石突然开口,对着柳亦说:“小柳,这些猴子青衣不在卷宗,现在的九龙司里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出现过,足见他们的来历是机密大事,咱们现在追查下去,已经犯了忌讳,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有杀身大祸!你三思而行。” 柳亦身形没有稍停,一边探路一边笑着回答:“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 曲青石一笑,神色间也不见有什么感动,淡淡的说:“等找到司所,你我结拜兄弟。” 柳亦先是惊喜,跟着突然神色古怪的大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梁辛从旁边眼巴巴的看着这两个人,心里都是羡慕,琢磨着自己要提出来也跟着去结拜,会不会被人家轰走。 曲青石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口中却岔开了话题:“梁辛,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追查这些搬山院天猿力士的来历,为何明知道小路难行还执意要这样走?” 梁辛愕然,听曲青石的意思,寻找这些‘搬山院青衣、天猿力士’的来历,是为了给自己帮忙…… 第013章 利器寡妇 曲青石也不再卖关子,对他说:“九龙司成立三百余年,卷宗清晰、职责明白,天地人三个院子,做的每一桩大事都有案可查,只有梁大人那时的卷宗,都消失不见……” 在九龙司中,千户虽不是小官,但也并不是真正的核心,普通的千户也许未必了解太多,不过曲青石却不同。 曲氏一脉在三百年中,处心积虑调查梁一二的案子,像九龙司这样的关键的衙门,始终在他们密切的关注之中,可以说,自从大洪开国以来九龙司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唯独不清楚的,也仅仅是梁一二任期之内的事情。 曲青石在初见猴子高手尸体的时候,就几乎断定,这些人都与梁大人是同一时期的九龙司‘官员’。 昨夜里柳亦尝骨断代,这种法子不甚准确,也只能推断出猴子尸体死了两百年以上,既然是两百年以上,自然也可能是三百年之前! 最后,曲青石轻声道:“可见当年,九龙司一共有四个院子,天、地、人之外,还有个搬山!” 这个搬山院辖下的青衣至少有一部分是猴子精怪,究竟是用来管什么的;他们又曾经都执行过什么任务;为什么在梁一二死后就被取消了编制……此刻就连梁辛也明白,这个九龙司搬山院,和自家先祖梁一二的案子,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三个人低声交谈着,脚下不停的赶路,崎岖的山隙小路也渐渐的开阔了不少,柳亦在最前面探路,常常会在走上一阵之后,突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身边的石头,再仰首望天确定方向,跟着带上同伴继续前行。 梁辛知道这是青衣卫特殊的本领,也不多问什么,就老实巴交的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揉揉已经快要造反的肚子…… 从黄昏开始,一直走到第二天破晓,他们早已离开了荒僻的山谷,进入了连绵不尽的山峦之间,现在是清秋时节,山上的草木正最后的茂盛着,山虫欢鸣,夜枭长啼,要不是梁辛饿的想要吃草,这番通宵达旦的山间夜行,倒别有些韵味。 走在最前的柳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两位同伴说:“终于找到路引了!搬山青衣的司所,和咱们相距不远!” 梁辛睁大眼睛用力的踅摸,却没能从草木之间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柳亦笑道:“九龙司的秘密哨点周围,都会设置路引,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得懂,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梁辛挺好学,笑道:“我看不懂,你教给我呗……”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压着他伏在了长草之间! 一直笑嘻嘻的柳亦也脸色一变,身子比灵猴还要更灵活,两三下窜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隐入了茂密的枝叶中。 片刻之后,不远处草木摇动,一个硕壮的身影进入了梁辛的视线;项蟾蛮! 一头项蟾蛮四肢着地,缓缓的在山间爬行,目光里充满警惕,正一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边转动头颅,不停寻索着。 梁辛看只有一头项蟾蛮,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这种蛮族虽然厉害,可一头两头应该无妨,不料这时树上的柳亦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快走!” 几乎就在怪叫响起的同时,曲青石抓住梁辛一跃而起,身形快的好像一阵疾风,与树上的柳亦一起向着西方扑去。随即怪啸声从四面八方了接连响起,数不清的项蟾蛮从周围的密林中现身而出,怪叫着向他们扑来! 曲青石暴喝中,扬手将绣春刀狠狠掷出,正中先前那头项蟾蛮的左眼,硕壮的蛮族惨叫了一声扑倒在地,四肢拼命的乱扒,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这些项蟾蛮行走毫无声息,又有惊人的视力与嗅觉,早就发现了他们三人,正在悄悄包围他们的时候,其中一只被曲青石发现。 不过这些蛮人也狡猾之极,那头项蟾蛮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便假装觅食,想引开三个人的注意,让同伴继续完成包围。可曲、柳二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发现破绽之后仔细观察,旋即洞悉了敌人的打算,立刻跳起来就跑。 几百头项蟾蛮轰轰纵跃,如影随形,疯狂的追赶着。 三个人趁着蛮族还没完成包围就冲了出来,大胖子柳亦一边发力狂奔,一边气急败坏的怒道:“项蟾蛮怎么会跟来这里!” 曲青石也咬牙切齿,满脸的恨意:“去司所!” 柳亦应了一声,按照路引的指示,领着曲青石急行,一直跑到两人气喘吁吁,柳亦终于大喝道:“就在前面!” 梁辛循着柳亦小棒槌似的手指望去,在眼前的密林深处,影影绰绰的矗立着一栋大屋,仿若一头蛰眠的巨兽,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 片刻的功夫他们冲到大屋跟前,柳亦双手撑住大门,微微用力下吱呀一声,漆黑的大门应声而开! 和大洪治下所有的官司衙门一样,大屋门后便是一座宽阔敞亮的厅堂,阳光透过密林,斑驳的洒落,厅堂里的一切破败不堪,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一具九龙青衣打扮的枯骨趴伏在地,早已化作骷髅的头颅却还勉力的抬着,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梁辛仔细看了看,这具尸体是人的,不是猴子。 此刻项蟾蛮的啸叫清晰可闻,距离他们也不过里许之遥,正浩浩荡荡的冲向司所。 进屋之后,两个青衣立刻忙碌起来,柳亦脱下长袍,拼命的掸除地面上重重的灰尘,口中则喃喃的数着什么,很快找到了一面青砖,喜道:“是这里了!”说着用力一掀,把那块二尺见方的青砖掀到了一旁。 青砖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曲青石把梁辛扔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猴子的命牌,啪的一声,把它拍入凹槽之内,随即,扎扎扎的机括声连环响起,曲、柳二人都是神色大喜。 那些攻入密林的项蟾蛮仿佛也嗅出了危险,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身体趴伏在地面上,警惕的望着四周…… 曲青石则带着梁辛、柳亦两人,站在门口,嘴角凝着阴狠的笑意,冷冷看着外面。 柳亦对梁辛解释:“九龙司设在险地的司所或者暗哨,都会在周围布置机关,发动之下,便是铜墙铁壁!” 短暂而窒息的沉默之后,骤然嗖嗖的破空声大作,梁辛只觉得眼前银光激闪,一瞬间里无数三尺长的银亮细梭,从大屋周围的密林中爆发而起,敌人根本不及反应,就被打成了血肉筛子! 剩下的项蟾蛮大惊失色,嗷嗷惨叫着,在箭雨中仓皇逃窜。 梁辛看的目瞪口呆,先前在矿井前的恶战中,项蟾蛮的身体结实到无以复加,百炼钢刀都难伤其分毫,可现在,在这些银梭之下,他们全都变成了豆腐渣。 柳亦面目狰狞,口中却哈哈大笑,高声的喝骂着:“打得好!蟾蜍蛮子,今天老子的晚饭就烤你们的肉来吃!” 曲青石也面含笑意,眼中满满的都是报仇的痛快,低声对梁辛解释:“这些机括上装的,都是咱们九龙司秘制的破甲利器。细梭的一点锋簇,都是由铁精铜髓炼制而成,别说项蟾蛮只是皮糙肉厚的血肉之躯,就是铁甲重骑,也抵挡不住。” 梁辛点点头,可神色中还是有些疑惑,曲青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叹气道:“我那些儿郎们,当然也有这种破甲的劲弩,不过平时只是看着罪户干活,谁也不会把这么沉的东西随身背着,项蟾蛮来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取出劲弩……若真要摆好阵势,凭着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蛮子,想要攻杀一个青衣千人卫,那是做梦!” 几句话的功夫里,密林中的禁制已经发动完了第一轮,跟着又是扎扎扎的机括声,第二轮暗弩开始绞弦。 项蟾蛮在林子里丢下了上百具尸体,暂时不敢靠近了。 梁辛暗赞九龙司的禁制工艺了得,时隔三百年再度发动竟然还有如此威力,不过转眼一想,就连他们的衣服都那么结实,机括自然更加坚韧。 柳亦又盯了外面一会,这才回头拍了拍梁辛:“跟我来!”说罢,引着他向后堂跑去。 前后相差三百年,不过九龙司对司所的建造格局似乎没怎么改变,这座司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柳亦带着梁辛,轻车熟路的左拐右拐。 梁辛这时候又发现了异常之处,这座司所占地极大,建在密林中央,虽然破败陈旧,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可却没有野藤草蔓,更没有蜘蛛结网。 柳亦看出了他的疑惑,语气间有些得意洋洋:“在山间、林中建立司所,最烦的就是毛毛草草和蚂蚁蚊蝇,所以青衣会在司所周围种下些药粉,把草木虫豸都驱赶出去。不用担心,这些药粉不会伤人。” 梁辛咋舌道:“什么药粉这么犀利,都三百年了还有效?” “这道灵药的方子,据说是从川西九顶山一个姓温的用毒世家求来的。”说着,柳亦领着他走入后院中的一座方方正正的巨大地窖。 地窖之中一片狼藉,刀枪甲胄被扔的满地都是,一口口大箱子也都被人打开了,歪歪斜斜的散落着,柳亦看到眼前的情形,明显吃了一惊:“邪门!器库重地会被人抄家?” 梁辛这才明白,这里是司所囤放武器的所在。 柳亦快步走到地窖尽头,左敲敲右摸摸,跟着双臂抵住墙壁吐气开声用力一推,扎扎的闷响里,墙壁翻转开,又露出了一间暗房。 暗房中没有刀枪,只有一口口被石蜡密封的大箱子。 柳亦这才松了口气,呵呵笑道:“幸好,这些宝贝还在!”跟着走上前去,费力的揭开一口箱子的顶盖顶盖,只见一排黑色的劲弩浸泡在煤油中。 柳亦大喜笑道:“便是它们了,九龙利器,劲弩破甲,是名‘寡妇’!” 梁辛搔着后脑勺笑了:“寡妇弩?这个名字古怪的很。” “这种弩下,再厚的衣甲也一穿而过,打仗的男人死了,家里便只剩下了寡妇,这个名字不是古怪,是狠毒!”柳亦嘴里说话,手也不闲着,一连捞起几把‘寡妇’,又抱了一大捆箭,晃晃悠悠的回去了。 梁辛也跟着出力干活,可拿了弩箭才知道,这些利器沉重的惊人,凭着他的力气,也就能拿上一把弩,十几支箭。 等他们回到前厅的时候,曲青石却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发愣,看他们回来,先露出了个苦笑:“项蟾蛮围住了外面,听叫声,人数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我听说蛮人夜盲,等到天黑咱们便突围。” 跟着,他岔开话题,伸手一指地上的那具青衣枯尸:“你们猜,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梁辛脸色骤变,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哆嗦着猜道:“是……我家先祖,梁一二?” “放屁!问你们他是什么身份,没问你他是谁!”曲青石骂街的时候,表情也是风轻云淡的。 第014章 草鞋没号 密林之外,项蟾蛮的怒吼此起彼伏,听起来很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味道,其间它们又试探过几次密林禁制,按照蛮人首领的想象,既然一有人攻入,机括利箭就会发动,那派出一次只要一个人便会引发全部禁制。 殊不知,九龙司的银梭机关制作的巧妙无比,密林之中的地面遍布着无数个触发点,一个触发点对应一支暗弩,触一点只能引来一箭。 连续派了七八个敢死者,都被一箭射杀,大片的禁制根本不动。 蛮人不敢再试,重重围住密林,不敢攻入又不甘心散去,只有嗷嗷厉啸着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司所中的三个人,除了不懂机关术的梁辛心惊肉跳之外,曲、柳两人根本无动于衷。 片刻之前梁辛刚猜了个终极答案,曲青石不敢让他再瞎蒙,手里摆弄着一块命牌:“这位死在司所中的大人,是位指挥同知也是搬山院的官员!” 九龙司辖下青衣单独编制,自上而下设指挥使一人,执掌全司事物;指挥同知三人,分别执掌天、地、人、三院;指挥同知之下还有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统领、力士等职。 指挥同知在九龙司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梁辛无知,满脸的无所谓,柳亦的神情可着实惊讶,问道:“这位,就是搬山院的大掌柜?” 曲青石缓缓点头:“在山谷里,咱们先前想找的那份青衣锦绣,就在他的身上!”说着,把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扔给了柳亦。 柳亦接过去之后,打开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无数小字,骇然道:“怎么这么多字!”跟着目光落在落款处的朱色大印上,又忍不住惊呼:“梁一二?是梁大人的谕令!” 曲青石嗯了一声:“这封青衣锦绣,正是出自梁大人之手,任务只有一个,可诸般条件却写的明明白白,照我估计,这位指挥同知接令时,并未见到梁大人,所以梁大人才把要留意的地方逐一写明,以便让属下明晰情势。” 柳亦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锦绣,居然嘿嘿嘿的笑了:“这个……梁大人文武双全,锦绣上的文书也写得骈四俪六,读起来可愁煞我这个老粗了,我就算看过,也还得麻烦大人讲解。” 曲青石失声而笑,骂了句:“不学无术啊!”跟着把青衣锦绣上的密令,混合着他的猜测与理解,缓缓的讲了出来。 这位指挥同知,名叫靳难飞,身为九龙司指挥使大人辖下,四大档头之一,统领搬山院。 这次奉指挥使梁一二之命,靳难飞亲自赶赴苦乃山,会同这座司所中的天猿高手,一起去狙杀一名土行巨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柳亦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哼了一声:“搬山院的靳大人,对付的是妖怪?山谷里打洞逃跑的那个敌人,是个妖怪?” 中土灵秀,修天者极多,自然也少不了精怪、妖魔、鬼灵,不过无论修士还是妖魔鬼怪,比起凡人都要强壮可怕得太多,大洪虽然兵强马壮,但毕竟是凡人的朝廷,从来不敢管修士或者妖怪的事情。 天下里常常会有修士恶斗,殃及凡人的事情,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上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官府管不了,也不会去管。 九龙司网罗人间才俊,其中有不少都有天赐神力,若论起实力,未必对付不了低阶修士、普通精怪,不过朝廷不愿节外生枝,明令禁止他们去查涉及修士、鬼怪的案子。 让梁辛和柳亦觉得既意外,又隐隐有些振奋的是,梁一二大人当年,麾下不仅有猿猴精怪做手下,而且他还敢对厉害妖怪下杀手。 曲青石对着他们两人点点头,继续讲解着这份青衣锦缎。 青衣锦缎上,梁一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大多说的这个土石妖怪的可怕之处。 说到这里,曲青石顿了一下,笑了:“这名妖怪叫什么锦绣上不曾提及,咱们姑且把他叫做草鞋吧。” ‘草鞋没号’,中土戏言,指的就是无名氏。 草鞋是土行的绝顶妖仙,在一年前便进入苦乃山,因为他发现了一条邪戾的凶煞根脉,而这条凶根也是土行石属,草鞋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凶根的土行法力夺下来归为己用。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就算是项蟾蛮,现在也能猜到,草鞋要对付的凶根,就是自己这小半年里不停挖掘的石脉。 青衣锦绣中,反复嘱托靳难飞,要对付草鞋,一定不能让他逃入山岩,草鞋是土行的精怪,一旦遁身大山,便如鱼得水,再也难以对付了。 梁辛这下子总算融会贯通,为何草鞋放着大小两条山路不逃,偏偏要开凿坑洞,躲进大山里去。 最后,密令中写的明白,最好是能够杀掉草鞋,如不成则争取困住他一些时日,最坏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夺取凶煞根脉的法力。 说到这里,曲青石伸手指了指地面,语气中很有些唏嘘:“刚刚我检查这位靳大人尸体的时候,发现他临死前,在地面上留了两行字,不过被灰尘覆盖了,之前咱们没有发觉。” 梁辛循着曲青石的手指望去,只见青砖上指痕深刻,赫然刻着两行小字: 天猿九转,舍命结阵封堵妖人于苦乃山根,靳难飞幸不辱命。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 …… 前面的事情,随着锦绣密令和靳难飞的第一句留言,在梁辛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座荒僻山谷之下,就是凶煞根脉的根本所在,所以会寸草不生; 草鞋不知通过什么法术找到了凶根,山谷中的琉璃小洞,想来就是他为了夺取煞根法力而打通的; 梁一二命令手下去阻止此人,锦绣上基本没提到煞根,看来梁一二的目的也仅仅是要诛杀草鞋; 一场恶战之下,草鞋被打得够呛,却最终还找机会冲进了山壁; 锦绣嘱托,一旦草鞋进山便不可追击,九位天猿便结阵封住了洞口,虽然没能当场杀死草鞋,但退而求其次,他们不仅已经破坏草鞋夺取煞根法力的图谋,还把他封堵在苦乃山山根之下; 按照靳难飞的第一句留言来理解,除了他之外,最后九位猴子高手,为了结阵把草鞋封印在山底,动用了舍掉性命的法术。在结界成功的时候,这九只天猿就已经死了,再强的法术,也会有个期效,三百年后施法之人身化枯骨却犹自站立,但他们布下的结界之力已然消失,所以梁辛等人才能循着矿洞,逃到了地面上。 可靳难飞的第二句留言,他们就无论如何也参不透了。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梁辛又把靳难飞的第二条留言仔细的念了一遍,这才抬头问道:“宋红袍……是个人名?” 曲青石点点头:“等回去了,先看看还能不能查到这个人再说吧!” 说完,曲青石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梁辛,神色里多了些笑意:“另外,刚刚我还想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015章 磨刀霍霍 梁辛少年心性,一听说有‘趣事’,立刻就来了兴致,柳亦坐在旁边,一边鼓捣着劲弩‘寡妇’,也做出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曲青石的神色略显倨傲:“那位草鞋先生,在搬山院的追杀之下,逃进了苦乃山根,最终他挖的坑道消失在玉璧之前。先前咱们以为,他是被玉璧吞掉了,不过现在我倒觉得,他没被玉璧吞掉。” 梁辛听的有些迷糊,虽然明知道曲青石很快会给出答案,可还是捧了一句:“那他去了哪里?” 曲青石脸色满足,慢悠悠道:“草鞋没被玉璧吞掉,因为草鞋就是玉璧!”跟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如果是这样,那么有两件事就好解释了!” 跟着,也不等别人再发问,径自向下说道:“第一,玉璧与石脉被连接之下,立刻恶斗到一起,甚至为了能分出生死胜负,不惜要消耗力气来保住‘战场’,这两个邪物之间,必定有过生死大仇!” 喀嚓一声,胖子柳亦装好了第一只寡妇弩,跨在背上,跟着大笑点头:“有道理!先前草鞋在山谷打洞想要夺去石脉的法力,石脉凶根早就吃过他的苦头,现在有了机会报仇,自当拼命!” 曲青石呵呵一笑,继续道:“第二,如果玉璧不是草鞋所化,那背后的那条坑道,也未免太巧了些!苦乃山那么大,草鞋哪里不好挖,却偏偏挖到玉璧的所在。” 事情正如曲青石所料,三百年前草鞋突遭九龙司搬山院的高手狙杀,一番苦战之后,虽然重创了敌人,可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勉强逃入大山。 草鞋本身就是灵石成精,进山之后不仅能将山势与自己连为一体,而且挖洞的速度极快,甚至比夺路而逃还要更方便,只不过他伤得太重,最后也没能逃出升天,而是在山根深处伤势爆发,现出了玉石妖身,从此休养生息,一睡三百年。 曲青石虽然不懂什么天道、法术,不过凭着一份聪明才智,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梁辛望向他的目光满是崇敬,自从他们挖到玉璧妖怪的时候,曲青石连番决断,武功强胆色足心思更是缜密,好像这天底下根本没什么事情能难住他。 曲青石看了他一眼,呵呵的笑了:“你也不错,把玉璧和石脉连起来,我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跟着,伸出胳膊,从柳亦那里取过三根银梭弩箭,随手插在了地面上。 柳亦一见大喜,语气中也没有了原先上下级的刻板:“结拜兄弟?你一直不提,还以为你后悔了,我也不好意思提……” 曲青石哈哈大笑:“你我连番历险,现在还差最后一关,此刻结拜,刚刚好!” 他的大笑由丹田爆发,裹扎了浑厚的内力,一时之间把密林外的蛮族嘶吼尽数压了下去! 笑声中,曲、柳二人并肩而跪…… 片刻后,曲青石斜眼望向一旁满脸羡慕、欲言又止的梁辛,皱眉道:“干啥呢?” 梁辛搓着手心,问了句傻话:“我该干啥?” 柳亦伸手捉住梁辛的腕子,稍一用力就把他拉到身边,按着跪在旁边,一指那三根寡妇箭,喝道:“磕头!” 梁辛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快乐,从小肚子直冲天灵盖,喜悦的无以复加,长大了嘴巴,声音却比蚊子还小:“我……罪户……” 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白眉一轩,低喝道:“住口!我管你是罪户还是纨绔……” 梁辛咕咚一个头就磕在了地上,把曲青石的长篇大论砸断了,老头的神色挺憋屈,一番豪迈之言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柳亦嘿嘿笑着小声说:“其实要从梁大人的身份论起,只有我才是高攀的。” 跟着三个人报上姓名、父母、籍贯、生辰八字,这时曲青石的身体突然一哆嗦,缓缓的侧过头,斜忒着柳亦,神色不怎么慈祥:“怎么……你比我大一岁?” 柳亦恭恭敬敬的回答:“小时候为了能进九龙司,瞒报了两岁。” “……” 天下间的结拜都是一个样子,柳亦、曲青石、梁辛三人以箭为香,也不过多了一份杀伐之气! 结拜之后,老大柳亦和老三梁辛各自欢喜,只有白胡子曲老二闷闷不乐……憋了一会功夫之后,三个人突然一起放声大笑。 柳亦第一次当上了老大,兴奋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喜滋滋的走到梁辛跟前,问道:“老三,你姓梁名辛,可有别字?”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我出身罪户,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 柳亦一听梁辛现在无字,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困境之中,做兄长的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给你冠个字!我说一个字,老二说一个字,凑起来就是你的别字,可好?”跟着回头拍了拍曲青石:“老二,昂?” 曲青石不想胖子柳亦那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愣了愣才知道他是跟自己‘昂’,摇头笑骂:“他才十二,取什么字!大洪习俗要到二十岁再冠字成年。不过……” 曲青石似乎是觉得柳亦这个提议倒不错,两个做哥哥的给小兄弟取个字号做见面礼倒也不俗,继续道:“虽然冠字还早,不过倒是可以取个别号,以后即便分开,心里也会有份念想。” 梁辛自己也挺开心,议定之后,柳、曲两位哥哥就开始琢磨着给他取个别号,偏偏柳亦花样多,一定要和曲青石背背相做坐,各想一字,事先不得串议,说是这样才能附和天意,大吉大利。 又是一番乱哄哄的争论,到了最后还是依了柳老大的意思,两个青衣高手背向而作,各自在地上写出了一字。 柳亦写的是个‘磨’字,把梁辛叫过来,正容道:“我只是个粗人,看不出你的天赋究竟如何,不过你我共患难之下,倒也能察觉到你有几分聪明灵气,这个‘磨’送给你,盼着你日后能多加磨砺、不畏辛苦,迟早有成才之日!” 梁辛动容,认真点头,再绕到二哥曲青石跟前的时候,只见地上写的是个刀字。 曲青石也有自己的道理:“自梁大人而下三百年,你历代先辈都蒙受冤屈,沦为罪民,男子立世有恩还、有仇报,这个‘刀’字,写的便是你的仇!以刀为号,昂立天地。”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里有些发懵了:“那我的别号,就、就叫磨刀了?梁辛、梁磨刀?” 柳亦哈哈大笑:“完了,以后不是个樵夫就是个屠夫!” …… 三个人说说笑笑,曲青石还是老样子,淡淡的偶尔一笑,柳亦忙忙碌碌的给劲弩调弦装箭,同时仔细给梁辛讲解这种利器如何使用。寡妇配三箭,可以连珠而射,也可以逐一射击,这种弩箭威力虽大,但射程不算太远,充其量只有四十步的样子,近战威力极强,但因为太过沉重,所以青衣一般也不会随身携带。 凭着柳亦的力气,在装箭的时候,也要把四肢全都用上,才能绷紧绞弦。 曲青石把一把劲弩端在手中,对着外面作势瞄准,开口对梁辛说:“说实话,这种弩在单兵手中威力有限,毕竟只有三射,不过你可以想象,如果千人操弩,十个百人轮番而射,会有怎样的威力!便是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说着,把手中的劲弩给梁辛挎在了背上,梁辛一负重,立刻觉出饿来了。 他们从无名荒谷出发走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天亮,还没来得及收集柴火烤肉就遭遇蛮族,其后又是断案又是结拜,忙忙碌碌直到现在,也只喝了几口水。 柳亦取出了那只装了鸟血的水壶递了过来:“你吃不得生肉,就喝一点这个,天黑后突围,少不得又是一番跋涉,现在多喝一口,到时便能多跑一阵!” 梁辛刚一伸手,水壶却被曲青石抢过去了,后者笑道:“糊涂,生血过了一天多的功夫,早就凝固了!”说着,双手把壶夹住,催动内力去化开壶里的血块,同时皱着眉头望向柳亦:“为什么会遇到项蟾蛮?是不是巧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就在摇头之际,外面陡然安静了下来,蛮族的怒啸尽数消失,毫无征兆的寂静,瞬间充斥山谷。 第016章 其利断金 梁辛和柳亦几乎同时跳起来,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回事?” 曲青石则要镇静的多,长身站起,把手里的水壶塞给了梁辛:“赶快喝几口,外面的情形不明,先把力气攒下再说!”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清爽爽的笑声,听起来好像清风拂过竹林的感觉:“你们三个,都是从矿洞中逃出来的?”跟着,脚步声响起,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缓缓的穿过密林,向着司所走来。 林子里的劲弩机关却没有一丝反应! 细看中年人的脚下,看似行走实则足不沾地,每一步落下后,其实都和地面留着薄薄的一隙,所以不会触发机关。 梁辛此刻也看出了中年人的脚下玄机,一颗心直线向下沉:虽然低了些可对方明明白白是飘过来的,若非鬼魅妖邪,便是修天之士! 曲青石站在门口,看着对方一步步的走进,白眉微微一挑,略带几分惊讶:“修士?你是谁?” 中年人咧嘴,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笑道:“眼力不错。我的名字叫做竹五。” 司所中的柳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惊骇,干笑了两声道:“竹五?那竹一二三四六七八呢?” 柳亦不过是随口胡说,不料竹五却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没有六七八,我们兄弟只有五人。” 柳亦立刻追问:“那其他人呢,在哪里?” 竹五走到密林边缘就站住了脚步,距离司所不过三五丈的距离,耐心极好的回答道:“他们没来,苦乃山里的这点小事,我自己统御着项蟾蛮,足矣了。” 一向淡漠的曲青石突地大怒,已经松弛的脸皮都微微的抽搐,那些灰白的老年斑都仿佛活了似的,显得异常可怖,声音也又低又哑,透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小事?整整一个青衣千人卫,还有上万罪民,一万多条性命,小事?” 竹五咦了一声,似乎觉得曲青石的愤怒很没有道理,皱眉道:“不过是些凡人的性命罢了,我倒觉得,朱离弟子那十九条性命,来的还会更贵重些。”随即,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既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耐烦:“我不明白,你们三个凡人,就算手脚麻利些,又怎么可能从矿井中逃生而出呢?” 先前他怀疑有修士帮助三兄弟逃生,埋伏在附近等着他靠近,所以才耐着性子,一边和曲、柳二人问答不休,一边用灵识仔细搜索周围,此刻已经确定,这座司所里除了眼前三人之外再无敌人,所以立刻翻脸,森然道:“矿井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便能死的痛快些。” 曲青石皱眉,扬了扬手中的邪弓,恨声道:“狂妄!” 竹五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话说的还算坦诚,但语气间却充满了轻蔑:“这把弓的威力很强,即便是我也有所忌惮。可是……你开弓的速度太慢。在我面前,你根本就没机会拉弓!就在你举起弓的空子里,我有把握杀你!你若不服大可以试试,不过我劝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密林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弩弦崩颤,不知道多少枝银梭激射而出,林子里的劲弩机关尽数发动!竹五大吃了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凌空驭气而至,根本没有触动机关,这密林中的机括为何还会发动。 一直躲在司所中不肯现身的柳亦,此时正把大脚踏在司所中的机括中枢上,狞笑道:“木头脑袋的东西!” 九龙司的机关禁制设计巧妙,除了在密林中有无数触发点之外,还能通过司所中的中枢大闸来尽数发动,敌人就算是飞进来,也难逃乱箭攒射。 竹五气急败坏的怪叫了一声,猝然遇袭之下心意陡转,只见数十柄翠绿色的青竹小剑,从他的大袖中嘶鸣振起。他的修为颇为了得,林中的劲弩虽然锋锐,但只要他放出法宝,尽可无碍。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一大片青竹小剑跃出时还威风凛凛,但刹那之后,忽然好像喝醉了似的,乱哄哄的左摇右晃着,噼里啪啦的掉到了地上。 以竹五的实力,曲、柳二人虽强,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他对阳寿邪弓也颇有些忌惮,心思主要都放在曲青石的双手上,不料先是激弩乱射,跟着自己的法宝甫一放出,就立刻和他失去了联系。 竹五被四处乱飞、好像过境蝗虫似的劲弩射得方寸大乱,丢了法宝之下,急忙催动真元,双臂化作两截枯黑的焦木,用力挥舞着挡开弩箭。 哆哆哆哆……仿佛暴雨敲击屋瓦的声音,竹五的枯木臂浑不受力,足以击穿重甲的利箭也无法穿透他的双臂,竹五则一边抵挡着机关,同时奋起身形向着司所之内扑去! 曲青石大笑了一声,趁着竹五手忙脚乱,咬牙举起了阳寿邪弓,倏然身边一团疾风掠过,大胖子柳亦已经手提绣春刀,势若奔雷般从他身边冲过,毫不犹豫的迎向正飞扑而至的竹五,嘴里却哈哈大笑着:“你等我死了再拉你那把破弓!” 跟着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梁辛也嗷嗷怒吼着从他身边经过:“破弓……” 竹五脸色青黄,机关射出的利箭尽数被他的焦木臂化解,不过箭矢虽然没能戳进胳膊,可锋簇上蕴含的劲锐力道也让他难受无比,刚刚突破箭阵,正想唱咒施法制住敌人,就见眼前银光讪笑,肥壮的柳亦当空压下,向着自己的头顶就是一斩。 修士修炼,不外炼器、修身这两项,一旦丢了法宝,就相当于被砍断了一手一足,不过即便如此,竹五还有一身霸道的木行真元,只要邪弓不起,他还是稳操胜券。 面对当头一刀,竹五怒声断喝:“找死!”,刻不容缓中伸手捉住了柳亦的手腕。 不料柳亦的另一只手不知怎么一晃,从背后竟然摸出了一把‘寡妇’,跟着‘嘣嘣嘣’连珠三箭,射向了竹五的面门。 竹五差点被吓死,他的真元遍及全身,但功力最弱的地方就是面门,情节中脑袋急晃,最终也只躲开了两箭,第三箭从侧面洞穿了他的脸颊,撕下了血淋淋的一块面皮,直接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竹五躲过了灭顶之灾,左手握住柳亦的手腕,右手握拳,向着柳亦的心口狠狠击下,他有把握,这一拳足以洞穿这个黑胖子的身体。 就在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拳头穿透血肉之躯的兴奋时,第二道身影电射而至,跟着只觉得右手手腕一紧,一柄黝黑色的长弓在自己面前古怪的一转,弓弦已经缠住了手腕! 从禁制发动到竹五扑出密林,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柳亦先斩后射更是电光火石的一刹,而此刻,曲青石也已飞身杀到! 曲青石本想发动‘不归人’,以命搏命和敌人同归于尽,不料两个结拜兄弟都疯子似的冲向敌人,这一箭无论如何也无法射出,干脆收弓纵跃扑向敌人。他的身法和柳亦在伯仲之间,比梁辛要快上太多,后发先至超过了磨刀老三,以弓弦裹住了对方的夺命一击,总算救下了柳亦的小命。 竹五沉声怒吼,真元之力灌注双拳,阳寿邪弓吱吱哀鸣,勉力相抗,柳亦却发出了一声惨叫,被对方捏住的手腕发出可怕的闷响,骨头彻底被捏碎,这只手已经废了! 而此刻梁辛终于赶到,尖声的怪叫里奋起一拳,啪的一声正砸在敌人的脸上! 喀!手指间传来剧痛,梁辛用尽全力的一拳,差点折断了自己的骨头,敌人却根本没事。 竹五功法了得,何时吃过凡人的亏,就算普通的修士遇到他也只有哀求或者逃走的份,可今天连番被暗算,直恨得七窍生烟,左手用力一甩,把柳亦肥大的身体狠狠贯了出去,跟着扬起手掌,向着梁辛的头顶狠狠拍下。 手掌未至,劲风已起,梁辛只觉得仿佛一座大山向着自己压了下来,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只有闭目等死,不料身边的曲青石吐气低吼,猛然放开邪弓,双手并拢十指交叉成锤,在刻不容缓之间,迎上了竹五的铁掌,同时一脚把梁辛踢了出去。 嘭!轰然闷响,曲青石鲜血狂喷,人就好像一根钉子,被竹五一掌砸进了地面,直没胸口! 竹五桀桀怪笑,右手想要想要抬起补拳打死曲青石,不料一发力间却极不灵便,低头一看,右拳仍被邪弓的弓弦缠绕着。 邪弓斜跨在曲青石的身上……曲青石的手虽然放开了阳寿,可却用身体背负邪弓,依旧死死牵制着敌人的右手。 右手一时无法使用,可他还有左手! 中年修士左手成凿,正要向着曲青石的天灵凿下,眼前突然一黑……刚刚扔出去的胖子柳亦又扑了回来,他的右臂软绵绵的扭曲在一旁,左臂却夹着一根刚刚被自己撞断的碗口粗的大树,挟着呼呼的风声,向着敌人的额头砸了过去,嘴里根本不成语调的喝骂:“活不了,一起死!” 那棵树虽然粗大,可在竹五眼中,威力比着牙签也未必能强多少,他的脑袋害怕劲弩只锐,却不怕洪木之力,不过竹五也是人,是人就有本能反应,当头顶受到威胁,左手完全是本能反应的抬起来,挡住了柳亦砸下来的树木,嘎啦啦的响声里,仿佛裹杂着风雷的树干四分五裂,柳亦也受到巨力反震,重重的摔倒在地。 可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左手时,梁辛第二次扑了回来,举着拳头又砸向了竹五那张残脸。 竹五来不及收拳,脖子一沉,直接用脑袋砸向了梁辛的拳头,凡人终归是凡人,竹五笃定头槌之下,那只小小的拳头只有被捏成骨渣肉屑的份,可期待中的拳骨碎裂声并没有响起,传进耳朵的,是嘣!嘣!嘣!三声弩弦震颤! 梁辛的另一只手,也和刚才的柳亦一样,从背后摸出了一把‘寡妇’…… 在被劲弩射中之前,竹五货真价实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样的当,一眨眼之间自己上了两次。 连珠三箭! 第一箭,正中竹五的嘴巴,寡妇的锋锐与劲射,把竹五的满口白牙一箭射碎! 第二箭,依旧是嘴巴,毫无障碍的穿过了他的舌头、咽喉,最终挟着红白相间的喉管,从他的脖子后面激射而出。 第三箭……射到竹五的肚子上了,寡妇太沉,梁辛刚举起来又放下了,第三箭扎在竹五的肚子上,只入肉两寸。 轰!泥土炸碎,曲青石的下巴、胸口上还涂满鲜血,人已经挣扎着跃出,抽出腰间斜跨的绣春刀,毫不留情的向着竹五的身体扎去;歇斯底里的怒骂中,刚刚摔在地上的柳亦踉踉跄跄的冲过来,捡起自己的刀子,看也不看的向着敌人乱砍;吼着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怪叫,梁辛丢掉劲弩,也抽出了刀子…… 三个人全都疯了! 老大柳亦右手腕骨尽碎。 老二曲青石大口呕血,内脏受伤。 老三梁辛梁磨刀……没啥事。 三个凡人直到此刻,狂刺修徒! 可直到三个人都筋疲力尽,全都摔倒在地,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已经变成了血葫芦,全身真元几乎尽散的竹五,却还活着。 竹五修行的是木行道法,生命力极其顽强,虽然伤的极重,但总还有一口气在,当然,动是动不了了,勉强还算活着。 在密林外的项蟾蛮也发觉主人遇险,一时间尽数暴躁了起来,凄厉的怒嗥着,一次次向着密林中疯狂冲锋,也幸亏九龙司禁制连绵不绝,一次发动之后便走箭崩弦,每一柄暗弩都能够发射七次,牢牢扼住密林,不让蛮族越雷池一步! 蛮族几次强攻未能建功,平白死了数百人,暂时停止了攻势,依旧死死的围困住林子,无比的躁动。 三兄弟知道蛮族跨不进密林,根本不理会对方凄厉的尖啸,彼此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恍惚,几乎不敢相信,他们三个凡人合力,竟然真的击败、击伤、击溃了一个修士,而且这个修士看起来,修为还不低! 梁辛呵呵的傻笑着,渐渐恢复了清醒,满眼关切的望向两位兄长。 曲、柳二人各自摇头,前者神情冷清,后者小人得志,各自说了一句“伤无碍。”“死不了!” 梁辛这才放下心,心有余悸的回想着不久前的恶斗,疑惑道:“竹五的法宝,为什么不好用了?” 激战惨烈,可无论是林子里的机关爆发、还是三兄弟同心协力,都有一个关键的前提:竹五的青剑法宝,刚一放出来就失效了。 曲青石却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沉声说道:“恐怕,搬山院的司所,除了弓弩机关之外,还有限制修士释放法宝的禁制!” 梁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喃喃道:“搬山院!”跟着又指了指好像个破口袋似的堆在地上的竹五:“这个人还没死,怎么办?” 柳亦哈哈一笑:“没死正好,老子还有话要问他!”说着,费力的爬起来,用没受伤的胳膊拖着竹五,踉踉跄跄的走进了司所。 曲青石的神情似乎很开心,对着梁辛微笑道:“只要不死,就算不能说话,柳亦……咱家老大也能逼出口供!” 竹五显完了自己的本领,现在轮到柳亦让他尝尝九龙青衣的手段了! 第017章 前因后果 梁辛兴致勃勃的想要跟着柳亦一起去审问竹五,结果刚跟进司所就被轰了出来。 看着梁辛满脸的不甘和好奇,曲青石依坐在司所门口,劝道:“你最好别看,否则以后你几天都吃不下饭去!” 梁辛几乎没受伤,现在倒没什么不适,不过剧烈活动之后肚子里更是饿的发慌了,跑过去扶着曲青石坐正,犹豫了一下之后伸手帮他去捏肩膀。 曲青石扑哧一声就乐了,双肩一耸震开了梁辛的手,笑骂道:“跟熊瞎子拍树似的,还是算了吧……” 老大柳亦把竹五拖入司所的刑房,开始催施酷刑逼供; 林外的项蟾蛮不肯散去,又不得而入,只有不停地仰天长嗥。偶尔有些脾气暴躁的蛮人,再也耐不住性子冲入了密林,跑步上五步便被激弩射杀,横尸于地; 梁辛小心翼翼的帮着曲青石拭去身上的血迹,两个人口中讨论着这两天的经历,从未听说过的九龙司搬山院,不仅有猴子精怪当差,还敢于猎杀妖孽,就连设在苦乃山的司所,也有屏蔽修士法宝的禁制…… 不多时,竹五嘶哑的惨叫声,就从司所中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也不知道柳亦用了什么手段,竹五的惨叫中蕴含的痛苦自不必说,更一声比一声高亢凄厉。每次梁辛都以为他的叫声大到了极限,可片刻后,猛的又会拔高一大截,到了最后,惨叫声几乎变成了穿云裂石的锐响,听得梁辛直冒冷汗。 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柳亦才从司所中走了出来,竹五被他锁在了刑房中。 梁辛立刻跳起来迎上去,曲青石也神情关切,低声问:“怎样?” 柳亦哈哈一笑,大包大揽的说道:“问明白了!矿井的事情,都是这个王八蛋所为!” 苦乃山发现凶煞石脉,此事天下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从皇帝征召罪户开山破煞之日起,竹五便统御着项蟾蛮潜伏在侧,等着罪户们挖开山根,找到凶煞石脉的根源。 梁辛笑呵呵的追问:“这个竹五也和草鞋一样,想要夺取凶煞石脉的法力?” 不料柳亦却摇了摇头:“不是!竹五此行,是奉了兄长之命,找到凶煞根脉,然后从根脉处敲下来一小块凶石,带回去。” 五行之中,巨木克厚土,这个竹五修行的是木行道法,临行前又被授以奇术,只要找到石脉的根源,他就有办法敲下来一块石头带回去。 至于要这一小块凶石来做什么,竹五就不知道了。 本来开山破煞,是个旷日良久的大工程,所有人都明白,短时间内不可能挖到石脉的根源,可罪户们在矿井中挖出了玉璧…… 玉璧作祟,放出小鬼伤人,竹五是高深的修士,几乎立刻就察觉到,矿井中传来了一阵土行妖法的灵元震荡。竹五大吃一惊,还以为这么快就被罪民挖到了石脉的根源,当时他怕凶根会被破坏,也不及细想,就此催动项蟾蛮攻击矿井。他自己则去对付驻守苦乃山的十九位朱离修士。 等竹五将十九位朱离修士杀死,再赶回矿井的时候,曲青石已经带着梁辛、柳亦炸毁了入口,逃入山根深处。 竹五气得暴跳如雷,当场撕碎了七八头项蟾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这么快就挖到了石脉的根源,更没想到,数千实力强横的蛮人,没能拿下矿井,竟然让最后几十名九龙青衣引爆火雷,炸塌了入口。 曲青石摇头苦笑,恐怕竹五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根本就是误会了,把玉璧的妖气,当成凶根出现的灵元震荡,不过玉石双煞都是土行的妖怪,其间的差别倒也不易分别。 矿井坍塌,是整个半侧大山掩埋了下来,竹五就算本领再大,短时间里也不可能挖出通路,一时间也彷徨无计,就此离开他是万万的不甘心,可赖着不走也不是办法。 就在竹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一股剧烈的灵元震荡,从大山深处爆发开来! 这股震荡,正是梁辛舍身接引双煞、玉石两个巨孽生死相搏之下产生的。 当时洞口坍塌,双煞恶斗的战场竹五不得而入。不过,那条凶煞石脉的根种在偏荒山谷之下,倾力相斗时,山谷中也灵力激荡。 竹五发现了山谷的异常,大喜之下立刻带领着蛮族赶去山谷,在行军时正赶上梁辛、曲青石三人出谷,这才打了一场遭遇战。 当时那股灵元震荡早已消失不见,竹五生怕丢了寻找凶煞石脉的线索,便命令蛮人捉住三个幸存者,自己则继续赶路,前往石脉凶根所在的山谷。 竹五兴冲冲的赶到山谷,结果又是一场空欢喜,石脉已经和玉璧同归于尽,灰飞烟灭。一无所获之下,他又返回大山,与蛮族汇合,想要捉拿三兄弟,了解矿井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最终折在了三个凡人的手中。 柳亦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经过,曲青石和梁辛直听得面面相觑,他们自己的经历就足够离奇了,哪想到身后还有个大高手竹五跟着瞎扑腾。 不过苦乃山之事,除了神秘的搬山院之外,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桩桩因果相连,至此已经真相大白。 “另外,还有一件事,咱们以后要多加些小心,竹五的四个兄弟,个个都是神通广大的修士,”柳亦喘了两口粗气,继续道:“这还不算,他们五兄弟之上,另外还有高人,嘿,以后有的麻烦了!” 可竹氏五兄弟之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就连竹五也不知道,所有的命令都来自于竹大,竹五甚至连大人物的面都没见过。 曲青石点点头,追问道:“那他们五兄弟自己的洞府,他总会知道吧?” 柳亦嘿嘿笑道:“这个自然,已经问好了!” 过程虽然大致弄明白了,可案子却还没了解,曲青石心思狠辣,虽然明知不是对手,不过也不甘心等着对方找上门来报仇,此刻心里已经在思索着如何反击、不给对方出手的机会了。 柳亦的右手被捏碎,算是彻底废了,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此刻被伤药镇住,虽然不怎么疼痛,但心里的恨意浓稠无比,对着两个结义兄弟嘿嘿的阴笑道:“我刚才从下面找了些火油,泼在竹五身上了,等天黑突围的时候,先点把火烧了他,木行,火克木,看他还能活?” 曲青石摇头苦笑:“火克金,金克木!” 柳亦单手猛挥:“连金都能克,更甭说木了。” 梁辛从旁边用力点头,给大哥助威。 曲青石呸了一声,哭笑不得的骂了句:“一个比一个不学无术!”跟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此事西山日薄,已经看不到太阳的踪迹,只有天片的一蓬余辉,还在勉强支持着。 曲青石略显费力的站起来:“准备下,等天黑,趁蛮人夜盲我们突围。” 梁辛正想点头,不料密林外不停啸叫的蛮族,突地再度闭上了嘴巴。 柳亦和梁辛各自大吃一惊,难道竹五还有帮手、项蟾蛮还有第二个领袖?曲青石却笑了,轻轻松松的说:“没事,还有一记不归人!”随即长身站起,用力拉开了阳寿邪弓! …… 密林之外,天色渐渐暗淡,项蟾蛮也越来越焦躁,几个首领更是聚在一起大声争吵着……正乱成一团的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了嘭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蛮人首领回头一看,一只身材与普通少年差不多的大猿猴,正面目阴森的望着他们! 猿猴的毛色湛清,双目橙黄,直立的身体微微佝偻着,一条火红色的大尾拖在身后,尤其刺眼,仿佛随时都会有烧起一道火焰。 随即,嘭嘭嘭的落地声不绝于耳,一只又一只猿猴,从远处的山林中跃出,火红色的大尾在半空里划出条条血痕! 这些火尾猿一跃之下,便是数十丈的距离,甚至让人分不清它们究竟是在飞还是在跳,一向以弹跳自豪的项蟾蛮个个面色惊骇,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闭上了嘴巴。 火尾猿的数量并不多,全部落地后,也不过百余头,聚在一起默不作声,冷冷的看着围困密林的蛮族。 项蟾蛮,似人非人,不仅皮糙肉厚、狡猾多智、力大惊人,更保留着自荒山恶水中代代繁衍的最大本钱:预知危险! 山林中猛虎啸月,百兽闻声皆不敢稍动……现在就是这样,火尾猿未开口,未动手,相比之下身材矮小,可在它们的注视下,项蟾蛮心惊肉跳,全都原地僵立,谁也不敢再动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一群火尾猿终于移开了目光,其中一只对着蛮人轻轻挥了挥爪子,示意他们离开。 项蟾蛮只觉得身体一轻,终于恢复了行走的能力,片刻前连自己生死都不放在眼前的凶狠早已荡然无存,俯低身体四肢着地,呜呜的低鸣着转眼逃散。 猿猴们根本不再看他们一眼,而是一动不动的望向了密林之内…… 密林中央的三兄弟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梁辛端着弩,曲青石挽着弓,柳亦继续蹲在司所中的机关总闸旁,等着敌人进入林子时故技重施。 第018章 火尾天猿 哗啦啦啦……密林中枝叶摇摆,一道道身影穿梭如电,在大树的枝桠间飞快的纵跃着,冲向司所。 闯入者身法快的根本无法用目光捕捉,梁辛只能勉强看到,那些湛清的身影之后还拖着一条火焰般的红痕。 曲青石自幼习射,目力比起梁辛要强的多,不久后终于看清了闯入者的模样,赶忙回头对着司所中的柳亦大喊:“且慢发动禁制,攻进来的不是蛮人……也不是修士!”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百余头火尾猿已经穿过密林,尽数汇聚到司所门前的空地上,橙黄色的眼球上下转动着,仔细打量着曲青石和梁辛。 柳亦也拎着一柄寡妇跑出来,与两个兄弟并肩而立,他看猴子的眼神,比着猴子看他们的可要好奇的多了,低声说:“他们……身材和天猿力士一样。怎么回事” 曲青石不敢撤掉邪弓,即便他应变极快,现在也有点发懵,用肩膀一撞梁辛:“去问问。” 梁辛嘴巴动了动,回答的结结巴巴:“问、问谁?”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从他们身后的司所中传来,听起来就好像铁锅铺搬家似的,叮叮当当无比的吵闹。 曲青石的邪弓对准火尾猿不敢分神,梁辛和柳亦赶忙端着劲弩回头,一看之下哥俩一起怪叫了半声,司所之内,正有一大堆寡妇劲弩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摇摇晃晃的向着他们跑来…… 梁辛觉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一起爆炸了,心里念叨了一句搬山院的司所果然了不起,连劲弩都成精了。 小山似的‘寡妇堆’,大摇大摆的从三兄弟身边经过,一直跑到猴群中,好像头巨无霸的鼻涕虫似的,收缩、膨胀、微微喘息了两下之后嘭的一声轰然炸碎! 足足一百多把寡妇劲弩四散崩飞,直到此刻三兄弟才看清楚,‘寡妇堆’里还埋着一头身材尤其高大、比起柳亦也毫不逊色的火尾巨猿。 巨猿的腰里,还挂着一只青色的大葫芦。 其他的猿猴也纷纷纵跃而起,每头猴子都自半空里抓住一只劲弩,落地之后虽然还是板着一张猴脸,但眼神里的欣喜、好奇、躁动、跃跃欲试等诸般神情已经跃然而出,再也无法掩饰。 梁辛总算明白了,不是‘寡妇成精’,是巨猿不知何时潜入了司所,替同伴们去偷弩去了。 巨猿把劲弩分发完毕并不停留,足不沾地又一溜烟的跑进了司所,压根就没瞅三兄弟一眼。 柳亦吞了口口水,声音干涩的问曲青石:“这、这些弩,九龙利器,大洪国产,任由这些猿猴妖怪拿走……不妥吧。” 曲青石的声音比着柳亦还别扭:“老三梁辛,他也是大洪国产,先护住他。” 梁辛琢磨了琢磨,恍然大悟,他是罪户,是朝廷的。 乱响再度传来,这次跑来的不是‘寡妇堆’,而是大捆的弩箭……片刻后,百余头火尾猿都分了大大的一捆箭矢,集体冷冷的看了三兄弟一眼之后,板着脸退出了密林之外,只留下偷弩、箭的那头巨猿。 火尾猿来去如风,并不触动密林中的机括,从来到走更未发一言,一个个脸色冰冷,都很严肃,一点也没有猴儿的顽皮像,到更像装模作样不苟言笑的老夫子。 梁辛哪听说过这样的猿猴,心里正惊奇忐忑的时候,突然从密林外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猴子们离开众人的视线后立刻恢复了本性,嘻嘻哈哈的装好劲弩,比划着乱窜乱跳,互相射击以此为乐。 寡妇凶器,在这些火尾猿的手里,变成了有趣的玩具。 留在司所门口的那头巨猿,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难为情,咳嗽了两声。 三兄弟这才回过神来,哥仨赶忙一挺胸,都把手里的弓弩对准了他。 巨猿的目光从三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梁辛的脸上,高高凸起的嘴巴动了动,语调生涩的开口了,口吐人言!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这些弩箭我们拿去玩几天,他便不会为难你们了。” 巨猿的语气异常生硬,听上去好像天生耳聋的人在勉强开口发生,每个字的音调都不对劲,不过还可以勉强听懂。 梁辛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回答:“我、我家大人……就剩一个老娘了,她不、不管的。” 巨猿充满诧异的啊了一声:“只剩两个人了?还是娘俩?” 梁辛忙不迭的点头,心里琢磨着,还有个风习习,我可不能告诉你。 旁边的曲青石和柳亦可全都听出了不对劲,即便情形诡异,他俩还是忍不住都乐了。 柳亦管忙拦住还想废话的梁辛,问巨猿:“大人?你指的是哪位大人?” 巨猿指了指梁辛,回答的掷地有声:“就是他娘!” 柳亦这下也傻眼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好在巨猿又吃力无比的问了梁辛一句:“你娘是搬山院的掌柜,还是九龙司的指挥使?” 梁辛现在总算明白了,此大人非彼大人,刚才的对问对答纯粹是拧了。跟着融会贯通,自己还穿着从偏黄山谷中得来的青衣战袍,这头猿猴精怪知道搬山院,把他当成了搬山青衣。 巨猿看梁辛发呆,做出了个不耐烦的表情,挥着爪子追问:“你们三个,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梁辛的小子?” 三兄弟尽数大吃了一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头巨猿,竟然说出了梁辛的名字,更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曲、柳二人江湖老辣,胸中惊雷滚荡但面色坦若平湖,梁辛可没那么镇静,一百斤的骇然全都挂在了脸蛋子上,巨猿倏地一探胳膊,一把抓住了梁辛,森冷喝问:“说!” 曲青石和柳亦两人纷纷怒喝,看到梁辛被俘想要跳上去帮忙,巨猿只微微一挥手就把他们两人打翻在地,司所门前正乱成一团之际,天边最后一抹余辉终于消失了,而这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突然从梁辛的耳中响起:“梁辛!你没死!我就知道,阎王爷保佑,你没死!” 声音怯弱却惊喜,一个病痨鬼现身而出,飘上来一把抓住了梁辛,正是小鬼风习习! 巨猿一愣之下放开了梁辛,嘿嘿的笑了两声:“你就是梁辛?” 梁辛哪还顾得上巨猿,连番巨变的惊骇早就被乍见亲人的狂喜涤荡一空,用力握着风习习的独手,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恍然坠入梦中,直到半晌之后,才勉强恢复了清醒,看看两位兄长,看看巨猿,最后又看看小鬼风习习,呐呐的问:“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跟着,梁辛又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老叔,你咋了?” 现在风习习,身上、脸上,都爆起了一个个可怕的伤口,苍白的皮肤裂开,露出红白相间的筋肉,看上去仿佛整个人刚刚摔入了沸水中,被严重的烫伤了。 风习习裂开嘴巴,做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巨猿走上前,双手结成法印,轻轻点在了风习习的额头,轻声说:“梁辛安然无恙,你静心调养,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了!” 风习习吃力的点点头,眼神始终没离开梁辛,片刻之后空气里一阵抖动,就此消失不见。 巨猿与风习习相识,自然是友非敌,三兄弟都松一口气,梁辛想要追问经过,巨猿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嘬唇打出了个响亮的呼哨,很快一头背箭挎弩的火尾猿从外面跃进来,爪子里捧着一堆肥美的桃子,神情严肃的放在三兄弟跟前。 三兄弟大喜过望,道了声谢就抓起桃子,好歹在衣服上擦了擦,大口咬下,满嘴甜蜜芬芳…… 六个桃子下肚,梁辛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恭恭敬敬的对着巨猿施礼:“老前辈,究竟怎么回事?” 巨猿大模大样的受了梁辛一礼,这才怪声怪调的开口:“苦乃山天猿,三百年前受梁一二恩惠,曾经答应过要为他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九个天猿高手加入九龙司搬山院,平时驻守苦乃山,随时听奉梁一二差遣,但只能是苦乃山之内的差事。天猿曾经立誓,世世代代不离开苦乃山一步。”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山谷中的九位猴子青衣,来历总算清楚了。曲青石的心思最细腻,不肯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皱眉追问:“天猿为什么立誓不肯离开苦乃山?” 巨猿不耐烦的摇头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跟着挑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替梁一二看守这座司所,除了搬山青衣之外,不许外人进入。” 梁辛琢磨了一下,不解的问道:“那……你们平时都守在司所附近?怎么现在才来?” 巨猿搓着手心嘿嘿的笑了:“这里荒了三百年,我们守了一阵,看都没人来过,就、就……” 梁辛顺了顺肚皮,又摸起了一个桃子,锲而不舍的追问:“就怎么了,说啊?” 曲青石、柳亦窃窃偷笑。 “就玩忽职守了!”巨猿一咬牙,掉着书袋说了实话。 苦乃山天猿守护司所几十年,后来耐不住寂寞,就跑回老巢了,只是时不时的过来瞧一眼,不过他们回来与其说是来看看司所是否无碍,倒不如说来找玩具,囤积武器的地窖里一片狼藉,就是他们翻腾的。 梁辛不顾两个青衣满眼的惊骇,又抓起了第八个桃子。 柳亦小声对着曲青石道:“咱家老三,论吃饭还真是把好手!” 好手梁辛笑容灿烂,望着巨猿:“那第三件事呢?” 巨猿却摇摇头,神情里尽是无奈:“第三件事,一直没能完成,引以为憾啊!”说着,浩然长叹,萧萧风寒。 柳亦嘿了一声,笑道:“第二件事你们完成的也不咋样,您老就别叹气了,快说第三件事到底是啥!” 第019章 上葫下芦 巨猿扁了扁嘴巴,这才继续道:“第三件事:有朝一日梁一二将家眷送入山中,天猿一脉要好生守护。”跟着,又摇了摇头:“只可惜,梁一二最终没把家眷送来。” 猿猴神色间的惋惜、难过、不甘,怎么看怎么不像真的,倒是黄眼珠里那份窃喜,显得挺真诚。 随即他的神情一变,一下子慷慨了不少:“不过今日老天爷又把梁一二的子孙送进大山,天猿总算有机会完成三百年前的誓言。”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犹豫,梁辛身份特殊,他们在苦乃山中的经历又疑点重重,更惹上了厉害的修天对头,以后的路不用说也是崎岖难行。而天猿人数众多,又神通广大,比着那个竹五看上去还要更高明,如果把梁辛留在山里由他们代为照顾,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梁辛却没想到这些,径自追问巨猿:“你认得老叔……风习习?” 巨猿点头,他们当初承诺镇守司所,虽然最后玩忽职守了,不过还是设下了一道法撰,只要有人闯入,天猿们在数百里之外的老巢也能立刻察觉。 从梁辛等人一进司所,巨猿便知道有人来了,带领一众手下就此出发,不过猴性贪玩,也通过符撰反馈得知进入司所的是凡人,只是象征性的来看看,但心里也没当回事,一路上游山玩水,跑了一天才到。 再说风习习,他心里惦记着梁辛,虽然不敢靠的太近,可始终不肯远离,他就守在大山附近,很快听说苦乃山矿井出事的消息,小鬼就相发疯般的在大山里拼命穿梭,想要寻找梁辛的下落。 接连几天寻找无果,心急火燎之下,在今天天明时已经失魂落魄,都忘了躲避骄阳,被阳光灼烧,伤的极重,倒在山中奄奄一息,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之际,恰巧猴子大军路过。 领队的巨猿,三百多年前曾经见过梁一二,也见过那时侍奉在梁一二身边的风习习,虽然时隔多年,还是通过小鬼脸上的金钱斑认出了他,马上施法相救,总算保住了小鬼的性命。 风习习也模模糊糊的记起了天猿,托付他们帮忙寻找梁辛,想不到在司所中,主仆相逢,这番悲喜滋味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了。 梁辛关心风习习的伤势,还没开口,巨猿就傲然摇头:“虽然伤得重,不过已经被我用法术护住了魂魄,死不了的。这头小鬼的修为差劲,先等他的伤势尽数痊愈,我再把他送进大山阴眼中去修行一阵。” 梁辛大喜,不住口的道谢。虽然不知道阴眼是什么东西,不过也能明白对风习习肯定大有好处。 巨猿大手一挥,全不当回事,吟诗似的朗诵了一句:“故人之情犹在,小事何足挂齿!” 这些天猿精怪天性顽皮,可当着外人的面非要装模作样,摆出得道高人的样子,梁辛也见怪不怪了,又道谢了几句之后,才问道:“那您老……认得我家先祖?” 巨猿双目一瞪:“那是自然!当年便是我爹与梁一二击掌立誓,加入九龙司的九个天猿,就是我的九位兄长。” 一直不曾出声的曲青石终于站了起来,对着巨猿躬身施礼:“晚辈曲青石,拜见前辈,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巨猿坦然受礼,脸上尽是前辈高人的表情,淡然回答:“本座的名讳,上葫下芦。” 曲青石懵了,不知道巨猿究竟是叫葫芦,还是叫上葫下芦…… 天猿得天眷,自出生起便是带着道行的精怪,在苦乃山中是数一数二的凶族,这头巨猿已经三百多岁,名叫葫芦。 当年梁一二与天猿结盟时,葫芦尚处幼年,三百多年之后,他已承父业,做了天猿的族长。 曲青石不敢乱叫,继续口称前辈:“请问前辈,可知道搬山院的来历,还有梁大人的过往事迹?” 葫芦撇嘴,下唇长长的伸了出来,当年他们和梁一二,也仅仅是施恩、报答的关系,再加上时隔三百年,葫芦对那些事情也不了解。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梁一二身负撼天之力,否则也不可能从强敌手中救下天猿一族。 曲青石哦了一声,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失望。 葫芦觉得自己啥也不知道,很不高人,挥着爪子岔开了话题,望向梁辛:“你家祖上,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宝贝?” 梁辛不明白葫芦为何有此一问,微微琢磨了一下,霍然大喜,指着司所大声说:“这里有宝贝!” 柳亦和曲青石同时笑道:“总算想到了!” 梁一二的要天猿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世代守护司所,如果司所里没有要紧的东西,又何必守护。 葫芦被梁辛吓了一跳,瞪着溜圆的眸子道:“当然是有宝贝,问题是什么宝贝?” 梁辛哪知道是什么宝贝,如果不是四年前风习习找上门去,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家祖上是谁,摇着头笑道:“找出来看看呗!” 话音刚落,巨猿葫芦突然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这三百多年里,葫芦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梁一二当年究竟在司所中藏了什么宝贝。天猿衷心守诺,偷些弓弩出去玩无妨,但是挖掘司所里的宝贝这样的事却不肯干,现在有梁家后人首肯,当然开心不已。 葫芦也不等梁辛再说什么,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正在林外嬉闹乱叫的天猿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纵跃如风,回到了首领身边,当着梁辛等人的面,一只只大猴子又满脸郑重,不苟言笑,行走站立中无比严肃。 柳亦看葫芦兴致极高,有些不放心的问了句:“找到梁大人留下的东西,当然归梁辛所有。” 葫芦怪眼一翻:“这是自然!我们若想独吞,还用等到现在?还用等到梁辛点头?”说完,又意犹未尽的掉一句书袋:“小人之心!” 柳亦也不当回事,嘿嘿讪笑中扭头跑进了司所,寻宝去了。 葫芦赶忙一声令下,百多只猿猴迈着四方步,仪态端庄的走进司所,优雅的搬搬桌子、挪挪椅子,看上去都跟舒雅贵妇似的。 葫芦气的一跺脚:“都别装了,给我翻!” 轰的一声,贵妇们立刻变成了如狼似虎的抄家队,只见一条条身影来回乱窜,匾额被砸开、桌椅被踹碎、地上的大方砖也被尽数掀翻…… 跟着,一声惨叫传来,锁在刑房奄奄一息的竹五,被一头路过的天猿顺手给捏死了。 梁辛也跑进去跟着瞎找,不多时又无比狼狈的逃了回来,司所中也藏着不少暗弩,在被大肆破坏之下,时不时就会激射而出,猿猴都是得了天眷的精怪,自然不怕这些机关,梁辛可受不了,不敢再留在险地。 葫芦还在努力保持风度,虽然满眼羡慕,不过还是忍住没和手下们一起去抄家,拉着曲青石和梁辛,询问他们在苦乃山的经历。 梁辛口若悬河,时而皱眉时而大笑着,把事情的经过一一讲出,曲青石偶尔淡淡的插上一两句补充。 葫芦越听越是动容,在梁辛手舞足蹈的说到自己以身为媒,引玉石双煞恶斗,最终玉石俱焚自己却安然无恙的时候,葫芦终于再也忍不住,一伸手捉住了他的脉门,沉声道:“莫动,待我探查!” 梁辛直觉得脉门一冷,一道火辣辣的力道侵入身体,沿着自己的血脉缓缓游走…… 曲青石明白葫芦在做什么,轻声的说:“老三这番经历,应该是个极大的造化,玉石的法力以他的身体为媒,彼此争斗、流转之下,总会残留些在他的身体里,不过我们先前试过,这孩子的力道没有一点增长。” 葫芦摇了摇大脑袋,冷笑了一声:“你把玉石双煞,想的也太简单了!”说着,将那缕探力的妖元引回了身体,开始垂头沉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梁辛忐忑的盼望中,葫芦终于抬起头,开口说了句:“玉璧、石脉,这两头土行的精怪还没死!” 曲青石和梁辛同时啊了一声,瞪目结舌,想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葫芦继续道:“两个怪物相斗之下,两败俱伤,形毁但神未灭,他们的元神犹在,只不过现在虚弱得很,在最后一点本源之力的保护下,已经沉沉睡去了。” 曲青石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神情惊骇的追问:“那这两个怪物的元神……现在哪里?” 葫芦笑了:“玉石双煞以梁辛为战场,到了最后元神也挟着本源法力,进入他的身体斗法……” 梁辛的心都凉了,下意识的用双手去捂住肚子,长大了嘴巴,喉咙里咔咔的闷响,此刻脑海里唯一浮现出的两个字是:怀孕? 葫芦放声大笑,捡起一个桃子扔给梁辛:“这小子没点见识,不用担心!” 两个怪物现在没了身体,只剩下昏睡的元神和一份辅佐元神的本源法力,藏在梁辛的身体中,没有几百年的时间,这两道元神根本无法苏醒,自然不会把梁辛如何。 可以说,玉石双煞的确是把一部分法力留在了梁辛的身体内,不过这份法力是他们的本源之力,紧紧护在元神周围无法剥离,梁辛根本无法感受、更无法去使用。 葫芦大概解释了几句,最后说道:“那两个元神和辅佐元神的本源法力,虽然在你身体中,不过却和你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既不会影响你什么,更不会被你所用。归根结底,你还是凡人一个,染病会死,重伤会死,就算没病没灾,活个百十年阳寿尽了还是会死!” 曲青石还有些不解,或者说是不甘心,替梁辛问道:“玉、石的元神现在寄生在老三的身体里,老三一死它们是不是也就完了?这样的话,它们应该要保住老三的性命才对。” 葫芦摇头,不屑:“梁辛又不是它们的炉鼎,两个元神只不过适逢其会,就此睡在了他的体内,梁辛就算身化枯骨,它们也照样睡在棺材里,没关联的!” 梁辛点点头,明白了葫芦的意思,跟着问道:“那……能不能施法把两个元神驱赶出去?要不总是怪别扭的。” 葫芦再度摇头:“那样做很容易伤到你,放心吧,你过你的好日子,绝不会和玉石的元神又半点牵连!” 这时,正在司所里抄家的天猿们突然喧哗了起来,一头大猿手里捧着一只古香古色的玉匣,快步跑到了葫芦跟前。 老大柳亦从后面破口大骂着追赶了上来:“尤那泼猴,明明是我找到的匣子,被你抢去邀功……” 第020章 玉匣玄机 玉匣尺半见方,入手沉重且森冷,其上篆刻着山水青鸟,显得颇为雅致。 葫芦咳嗽了一声,憋着眼睛里恨不得伸出来的小手,把匣子交到梁辛的手中,大方道:“梁一二留下的东西,你接好了……还不打开看看啊?” 曲青石却按住了梁辛,用手轻敲玉匣四周,仔细查探之后才点头:“应该没有机关禁制,打开的时候小心些。” 梁辛小心翼翼的抽开了玉匣的盖子,一股熏人欲呕的恶臭立刻从中弥漫出来,梁辛被呛得直流眼泪,葫芦赶忙一挥爪子,疾风掠过,转眼吹散可怕的臭气。 梁辛舍不得一肚子桃子,拼命忍住呕吐的欲望,屏住呼吸手上用力,把匣盖整个抽了下来,在看清了匣中的事物之后,所有人都愕然低呼了一声。 四方匣子里,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枚——人头! 人头早已干枯了,青黑色的皮肤尽数萎缩,毫无光泽,干巴巴的附着着面骨上,头顶还挂着些碎絮似的毛发,生前的模样根本无法辨别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梁一二为什么要在司所里藏个人头。 葫芦心急,伸手把人头取出来,上下摸索着,时不时摇晃两下。 曲青石转头问还没来得及合上大嘴的柳亦:“从哪找到的?” 柳亦回答:“无影阁。” 九龙司所都是统一的设计,三百多年里并无改变,其中都会有两间密室,一间叫做暗刺阁,用来存放犀利武器,以备不时只需;另一间则存着机密文件,叫做‘无影阁’。 梁一二似乎并没有刻意隐藏这个盒子,无影阁虽然是密室,外人难以找到,可只要是正式的九龙青衣,只要级别在统领之上,都能够找到。 苦乃山九龙司所的无影阁中,没有什么机密文书,空荡荡的条案上,只摆放着一只玉匣。 葫芦看不出人头上有什么破绽,随手把人头递给曲青石,对着手下挥手:“再去翻!”跟着,他又抱过了玉匣,端详了起来。 曲青石不嫌肮脏,接过人头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着,柳亦更是不当回事,甚至还用舌头舔了一下,跟着啐掉口水道:“最少三百年!”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一点没客气:“废话!” 两个人都是验尸仵作的高手,可是也没能从人头上看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曲青石颓然叹气,转头问梁辛:“你怎么看?” 梁辛已经习惯了,只要和曲青石在一起,就会被逼着不停动脑子,沉吟了一会后认真回答:“要是天猿们找不到其他东西,那就是这颗人头了。” 曲青石还没说话,柳亦就哈哈大笑:“也是废话!” 梁辛也乐了:“我的意思是,这颗人头蹊跷的很,司所有天猿守卫,本身就安全得很,人头上的秘密又不容易破解,所以放在密室里也就足够了,不用再另设机关。” 说完,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保不准祖爷爷他另外藏了什么真宝贝在司所里。” 三个人正说着,突然身边咕咚一声,天猿首领葫芦,不知为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犹自举着玉匣,神色里充满了惊骇,嘴唇颤抖着过了片刻,才吃力的说:“这个匣子……是、是玲珑匣啊!” 三兄弟同时面露迷茫,望向葫芦,他们谁也没听说过‘玲珑匣’这个词。 葫芦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死死的抱住玉匣,看样子是不打算撒手了,声音沙哑的给他们讲出了修真道上关于玲珑匣的传说。 在最近这几千年中,一共有三只玲珑玉匣现世。 第一只玉匣现身于四千年,被一个叫做莫追烟的不入流修士无意中捡到,短短十五年之后,莫追烟一鸣惊人,凭借一身神鬼莫测的神通,一连击败十七位极富盛名的修士,随后归隐而去。 第二只玉匣现身于两千七百年前,被一个邪道门宗铁头山的弟子得去,这个邪道修士在得到玉匣前落魄不已,他所在的铁头山宗,刚刚被当时正道上风头最盛的鸣春山宗铲除。七年之后,这个邪道修士单身匹马杀上鸣春山,诛杀鸣春修士一千三百人,最终与鸣春掌门同归于尽。 第三只玉匣现身于七百年前,立刻引起各大门宗、邪道和妖魔鬼怪的争夺,最后被处于极北冰寒之地的邪派摩罗院夺取,但随即被正邪修士联手铲除,摩罗院上下三百四十一人无一幸免,可玉匣却最终下落不明。 玲珑玉匣到底源自何处、一共有多少只,都无从考据,里面装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想来不是灵丹妙药,便是天材地宝了,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十几年的功夫里,就把普通修士变成绝顶剑仙。 葫芦手里的玉匣全无接缝,硕大的一只匣子是一块整料挖空的,侧壁上雕琢着天云瑞兽,却触手平滑,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这些精巧图案,都是印在玉匣侧壁之内的。这些特征,正是传说里的‘玲珑匣’。 说到这里,葫芦颤抖着嘴唇,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橙黄色的眸子死死盯住正在柳亦手里的人头:“想不到啊……玲珑玉匣里,藏着的竟然是颗人头……” 柳亦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妖王,您老醒醒,不是那么回事!” 曲青石也摇头微笑:“就算这个是玲珑玉匣,里面装的东西也早就被人取走了,后来又被梁大人用来存放人头。” 葫芦愣了愣,心想果然是这个道理,玉匣上没有禁制,早就被人打开过了,嘿嘿的讪笑了几声,跟着又恍然大悟道:“这么说,第三只玲珑盒是被梁一二得到了?难怪他这么厉害!” 天猿们都是厉害的妖怪,在首领不住口的催促下,搜索的更加卖力,现在几乎已经把司所都拆了,可除了这个装着人头的玉匣之外一无所获。 葫芦一时间觉得兴味索然,背着手走到三兄弟跟前:“梁辛跟我回去,你们两个……也跟我回去调养一阵,等伤好了再说。” 矿井被毁,蛮人作祟,朱离道场十九位修士丧命,这些消息已经传散了出去,此刻正有不少修士进山查探,葫芦是一族之长,心里惦念着族人,生怕修士们会骚扰他们的老巢,此间事情已经了解,这就想打道回府了。 曲青石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还要在司所中搜索一阵,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搬山院的往来文书。” 柳亦当然要留下和曲青石在一起,梁辛也舍不得现在就走,葫芦略显不耐烦,大手一挥道:“那我先回去照应老巢,你们搜索完毕之后再去找我们。”跟着留下了四头修为精深的天猿照顾他们,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回山去了。 三兄弟也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在狼藉一片的司所中,仔细的搜索了起来,想要寻找些线索,来追查搬山院究竟是做什么的衙门。 留下的四头火尾天猿开始还行止稳重,跟在他们身后,不久之后就不耐烦了起来,趁着梁辛等人不注意,就抓耳挠腮的烦躁,一俟三兄弟看过来,又赶忙把爪子放下,挺胸而立。 曲青石也觉得身后跟着四头猴子怪难受,转身对他们笑道:“麻烦四位……仙长,帮我们寻些吃食,这番劳作下来,在下饥饿的紧。” 四位仙长大喜,努力抑制着脸上的抽搐,缓缓的点头,随即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梁辛挺开心,溜达过来问曲青石:“真巧,我也饿了。” 曲青石没搭理他…… 第021章 兄妹连心 司所中的确又不少往来文书,不过这些公文都是朝廷颁布给各级官员的政令、通告,和搬山院本身没有关系,三兄弟却不敢漏掉一份,查找之下颇为费力。 四个天猿扔进过几只桃子,就再没露过面。不知不觉中,又一夜过去了,梁辛早就挨不住困意,呼呼大睡去了。 曲青石、柳亦两人也神情疲惫,他们细细翻过司所中的每一份公文,却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不过他们也不怎么失望,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 时值清秋,山中破晓时颇有些凉意,曲青石依坐在门口,吃了个桃子,转头对柳亦说:“就先把梁辛留在苦乃山吧。” 柳亦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笑道:“这样最好,蛮人袭击矿井,罪户们死伤殆尽,最后只剩我们两人幸存下来。” 曲青石也笑了:“这趟差事经历了不少凶险,不过总算还有所收获,回去之后先顺着搬山院这条线查查看。” 柳亦也捡起个桃子,吃得甚是香甜,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还有梁辛的娘,要想办法把她从罪户大街弄出来。” 梁辛已‘死’,丑娘的事情便会好办的多了,只不过是个孤寡的罪户妇人,凭着青衣千户的手段,要救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被两位兄长的说话声惊醒,眼睛都没睁开,先爬过来摸到一只桃子,迷迷糊糊的问:“天猿们呢?” 柳亦嘿了一声:“四个妖猿不知道在哪玩耍呢,这些家伙办事不靠谱。” 四头天猿现在正玩得不亦乐乎,上树掏鸟下河捉鱼,早把司所里的人扔到了九霄云外。 曲青石的耐心最好,呵呵的笑道:“等等吧,等他们玩累了也就想起咱们了。” 三兄弟一边吃着桃子,一边说笑着,这几天里凶险不断,更悬疑迭起,难得此刻有了一阵安逸,再没有生死大难悬在头顶,每个人的心里都满是清宁。 等天色大亮时,密林中响起了一阵枝叶摇动声,梁辛呵呵笑道:“天猿们回来了?”,话音未落,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娇小的人影,裹挟着淡淡的芬芳香气,从他身前一掠而过,直直向着曲青石扑去! 来人身法快捷,穿越密林的时候也引发了几枚禁制的激射,不过都在刻不容缓之间被对方躲避开,一直冲了进来,一头扎进了曲青石怀里。 梁辛又惊又怒,干脆乍着双手就扑了过去,不料刚跳起来,柳亦闪身而至一把按住了他,低声笑道:“傻小子,是自家亲戚,看清楚了再打!” 这时一阵满是委屈、担心和如释重负的哭声突然响起,梁辛这时才总算看清楚,如风而至的是一个小姑娘,正埋头在曲青石的怀里放声大哭。看背影,应该也就十一二岁,和自己年龄相若。 曲青石则是满脸的惊喜的心疼,用手轻轻拍打着小姑娘的后背,呵呵的笑道:“青墨不哭,我这不是好得很么,快说说,你怎么找来了这里?” 赶来的女娃,正是曲青石的嫡亲妹妹,正在东海之滨仙川乾山中修悟天道的曲青墨。 曲青墨根本不管哥哥说什么,一个劲的先哭痛快了再说。 梁辛嘴巴动了动,挺不拿自己当外人也想跟着去劝劝,柳亦直接把他拽到一边去了:“青墨虽然是老二的亲妹妹,但脾气高傲的很,心里只惦记着他哥,咱可别惹那个没趣。” 直到半晌之后,少女曲青墨才收声止泪,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结果看到曲青石此刻已经变成垂垂老者,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曲青石没有一点不耐烦,轻声安慰道:“就是用了两次阳寿,丢了些寿数,不过现在已经无妨,再活几十年也不算啥,你好好修炼,学会了仙法,把我变回年轻不就好了。” 说着,曲青石帮着妹妹擦去眼泪,拉着她笑道:“来,给你引荐我的两位结义兄弟!”牵着小丫头的手走到柳、梁二人的跟前。 曲青墨的长相,与曲青石相差极大,哥哥‘年轻’时仪表堂堂,剑眉星目神情冰冷,是个标准的冷面小生;妹妹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圆眼睛苹果脸,看着没有一丝冷峭的味道,反而尽是面团团般的可爱。 曲青石一指柳亦:“你们本来就认得,现在他是我的结义兄长……” 曲青墨早就和柳亦相识,可现在的神情里没有一点熟人的亲热劲,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听到兄长的介绍之后,圆溜溜的大眼睛陡然一瞪:“你?敢做我哥哥的兄长?” 说话间,几道煞纹隐显于额头。 柳亦吓了一跳,单手乱摇着:“这个……天定的年纪,我也没办法。” 倒是曲青石,低声斥责:“不许无礼,我侍柳亦为兄,你也亦然!” 小丫头撇了撇薄薄的嘴唇,扬起下颌哼了一声。 老大老二相视苦笑,各自摇头。曲青石指向梁辛:“他是老三,叫梁辛,年纪么……他今年快十三了,大你一岁。” 不料曲青墨望向梁辛之后,立刻露出了个喜滋滋的笑容,大大方方的喊了声:“见过三哥哥!” 曲青墨的眼神里全是亲热,上下打量着梁辛,口中还笑着说道:“被我哥引为知己的,一定是人中俊杰!” 梁辛懵了,不明白这孩子究竟是对自己青睐有加,还是对柳亦憎恨不已,柳亦更是满脸无奈,嘟囔着说:“我也被你哥引为知己来着……” 曲青石对着老大柳亦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岔开了话题,问青墨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苦乃山出事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曲青墨赶来山中寻找兄长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怎么一下子就找到了。 “是那柄灵灯,‘幽冥不见’!” 曲青墨脆声回答。 ‘幽冥不见’是曲青墨在一次师门大比中取胜得来的奖品,又在师门长辈协助下灵灯认主,后来曲青墨听说兄长要去率领罪户去开山破煞,就把这件珍宝取来送给哥哥。 灵灯认主,便和主人有了一抹神识相连,在矿井中双煞相争的时候,灵灯也受到波及被毁掉了。 因为有神识相连,远在东海乾修行的曲青墨,几乎立刻就知道灵灯受损,自然也能想到兄长出事了,连夜动身赶往苦乃山。 灵灯虽然被损毁,但曲青墨进入苦乃山后,还是能察觉到灵灯的所在,也就循着灵灯一路追踪而至,曲青石一直把灵灯带在身边,此刻兄妹相见,倒也不算意外。 曲青墨声音清脆,语速极快,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曲青石满眼爱怜的抚了抚妹妹的留海,呵呵笑道:“就你自己来的?” 曲青墨点点头还没说话,突然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从密林外缓缓的传来:“这孩子,违反师门严令,私自下山,嘿,胆子大得很呢!” 话说的虽然颇有不满之意,但语气和蔼慈祥,更想是爷爷在笑骂小孙儿。 小丫头青墨吓了一跳,跟着又冲着哥哥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师父追来了……” 第022章 断灭凡情 曲青墨担心哥哥,私自下山,不料她的师父随即追来,正好在司所门口堵到了她。 曲青石又是不安又是欣喜,赶忙让柳亦把密林中的禁制机关尽数关闭,恭恭敬敬的对着林子外施礼,朗声说:“凡人晚辈,拜见东海乾山诸位仙长。” 五个人缓步走进了树林,为首的是一名身材挺拔的中年道士,额头挺括浓眉凤眼,颌下蓄着三缕长髯,后背斜跨着一柄宝剑,青蓝色的道袍颇为陈旧,可浆洗的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高人风范。 中年道士身后是三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器宇轩昂,精神的很。 曲青墨扁着嘴巴跑回到中年老道身前,可怜巴巴的说:“师父,弟子知错了。” 南阳真人呵呵的笑了,一点也没有长者的架子,先对着曲青石躬身还礼,口中连称不敢,跟着伸出手,满脸爱怜的在小徒弟曲青墨头上一敲,责怪道:“你这孩子!” 曲青墨夸张的捂住额头,愁眉苦脸的忍了片刻,终于咯咯咯的笑出了声,对着师父撒娇道:“弟子知错了,师父饶过我这次吧。” 南阳真人却摇了摇头:“你先听好这里的道理。” 说着,南阳真人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一来,苦乃山的事情古怪蹊跷,说不定其中便有邪魔外道参与,你修为尚浅,冒冒失失的赶来,万一有个意外,不仅救不了人,连自保都难。” 曲青墨收敛了笑容,认真应是。 “其二,我们东海乾与朱离道场同为天下正道,理应彼此守望,不过到现在为止,朱离道的诸位高人并未请我们相助,他们在自己查这件案子,此时苦乃山里出现了东海乾弟子,很不妥当的。” “其三,”南阳真人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修天悟道,最忌讳的便是被凡情牵扯,我不让你下山,便是要你清心啊。至于那把灵灯,既然是你的,就随你处置,毁了也没什么的。” 梁辛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 柳亦面露不屑,不过他现在也躬身低头,除了自家兄弟之外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曲青石则躬身道:“这件事罪在晚辈……” 话还没说完,南阳真人就打断了他:“与你无关的,青墨的道心,要靠自己来悟,若真的追究罪责,还是我这个当师父的错。” 曲青墨立刻跪倒在地:“是弟子错,师父切莫自责。” 南阳真人摇头道:“所以,你私自赶往苦乃山,总要受些责罚的。” 说完,老道就注目望着曲青墨,直到她无比委屈的点头,才呵呵的又笑了:“少装蒜,你明知为师不会重罚的。” 曲青墨扁着小嘴:“轻罚也不如不罚好……”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和南阳真人之间,师徒关系极好,说她一句‘恃宠骄纵’也不算过分。 老道咳了一声,轻轻的说:“曲青墨私自下山,违反门规,一罚,回山后于没日岩面壁思过,一年为期。你可服气么?” 曲青墨跪在地上,嫩嫩的回答:“服气。” “二罚,回山后,去指路师弟那里自领迷途三鞭!你可服气么?” 曲青墨身体一颤,眼圈红了,迷途三鞭是东海乾教训弟子的鞭刑,先不论这三鞭如何痛苦,小丫头自小天分极高,在门中颇受宠爱,也是师兄师姐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心高气傲之下挨这三鞭子,其间的委屈不言而喻。 果然,在南阳真人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小声的替曲青墨求情:“师父,小师妹已经知错了,这三记迷途鞭就免了吧。” 其他三个弟子也纷纷点头,一起劝说南阳收回责罚。 南阳不为所动,肃容摇头:“住口!我就是要打掉她这份骄气!入门才几年就敢私自下山,这孩子被你们宠坏了!” 四大弟子一起撇嘴,心说就你最宠她。 宣布责罚之后,南阳又恢复了慈爱,伸手扶起曲青墨,看着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真人被气乐了:“那三鞭是一定要打的,不过我会和指路说,不疼的。” 曲青墨知道师父绝不会收回责罚,吧嗒着眼泪点头:“那要真的不疼。” 南阳哈哈大笑,骂道:“怎么收了你这么个难缠的徒弟……” 四个师兄、师姐走过来,拉着曲青墨的手小声的安慰着,不一会小丫头就破涕为笑,南阳真人再度开口:“青墨,为师的责罚,不过是小惩大诫,最让我担心的是,你的道心。” 跟着,他也不等曲青墨再搭话,就径自说道:“你的资质,在这一代弟子中首屈一指,可若是不能斩断凡情牵绊,终究难成大器。” 曲青墨凑到师父身边,本来还笑嘻嘻的想要认错,可在见到南阳真人的威严的脸色之后,一下子愣住了。 南阳真人声音,霍然扩散开来,先前的中正和蔼,转眼化作滚滚惊雷般生硬凛然:“若悟道便要斩断凡心,若悟道便要灭尽凡情,青墨,你懂了么?” 说话之间,南阳真人缓缓腾身而起,苍然一声龙吟般的锐响,背后的飞剑脱壳而出,嗡嗡震颤着,悬浮在主人的身旁。 曲青墨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脸骤然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充满了恐惧,双膝一软再度跪倒在地,仓皇的大喊:“徒儿知错了,师父,徒儿真的知错了……”一边惶恐的喊着,更是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梁辛等人全都愕立在原地,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阳真人根本不为所动,真元流转中凝造出惊人的气势,目光却牢牢盯住了曲青石。 曲青墨哭的几欲呕血,跳起来就想扑向兄长,她的那个师姐却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曲青墨奋力的挣扎不脱,对着哥哥嘶声哭喊:“逃!快逃!师父要杀你!” 修天悟道,师徒传承,在修真道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惯例,每当有好苗子无法斩断世间之情,耽误修行的时候,师父便会出手,帮助徒弟断灭凡心! 大洪天下,修行之人多如牛毛,可无论修为高低,只要踏入仙道,便不在把凡人当做同类,这与脾气、心性、善良歹毒毫无关系,修仙要忘情,修士的眼中只有天道,没有人间。 即便像南阳真人这样的正道高人,他能够对凡人彬彬有礼,和蔼说笑,可却不会把凡人放在心上。 他要杀曲青石,只是举手之劳,造起这番声势,是为了警醒爱徒,大悲到了极致,便是个凡世空空! 南阳不理弟子的哀求,霍然暴喝:“曲青石,你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可青墨却天资异禀,金光大道就在她脚下,你真要误她成仙么?” 曲青石现在已经明白南阳要杀自己,缓缓站直身体仰头望向对方,朗声道:“曲青石不过只剩下几年的寿数,死不足惜,不过有些事情,我总要问明白的。” 柳亦从旁边怒道:“有什么可问的,贼道士没安好心!”说着摘下始终挎在后背的寡妇,对着半空抬手就是三箭。 南阳单手轻挥,好像捏蜻蜓似的,把三支劲弩捉住,目光却始终望着曲青石,点头微笑道:“你想问的,不外乎是我若杀你,以后面对青墨当如何自处,她自当向我报仇云云。” 曲青石点点头,没说话。 南阳哈哈大笑,笑声中殊无半分欢快之意,只有锵锵威严:“我替青墨斩断凡情,此刻她自然会记恨我一时,可当她领悟天道之后,便会发现今天里的尘世情怀,不过是蝼蚁并须、虫豸厮磨,根本不值一提。到了那时,她便会谢我今日所为了。” 南阳又摇了摇头,继续道:“你是凡人,所以不会明白的!天,”说着,他伸手一指苍穹:“高高在上,领悟天道之后,青墨也会高高在上,地位不同,眼界也会不同!哪还会计较这些俗缘呢?凡人这寸尺长的目光,量不出天道纵横!” 最后,南阳又放柔了声音,语气中含着几分鼓励:“你死,对青墨的修行大有补益,我是她的师父,只有盼着她能早日悟道,又怎会害她吓她,更不会无聊得跑了几千里路来杀你这个无关紧要之人。” 师父为了徒弟的修行,要当着弟子的面来杀她的亲人,这件在凡人眼中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事情,对于修士而言,却好像再正常不过了。 这时,始终在旁边哭闹的小丫头青墨,突然脆声断喝道:“律令,云卷云舒,困!”天上飘浮的白云随着她的法咒,立刻活了起来,转眼化作一道白色的长娟,卷向南阳真人! 第023章 胳膊酸了 南阳真人只一挥手就驱散了青墨的白云法术,回过头,声音里又充满了和蔼、爱怜:“痴儿,悟道后,你就会明白了。” 曲青墨心神震荡,身子猛地跳了跳,喷出了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南阳却冷笑了一声,吩咐弟子:“把她弄醒,这番所为,一定要她亲眼所见!” 弟子应命,将一股真元夺入曲青墨的体内,后者嘤咛一声清醒了回来,双目通红的望向哥哥,哀哀的问:“你为何……为何不跑啊!” 曲青石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好像蚯蚓一样的扭曲着,梁辛和柳亦咬牙攥拳,小心翼翼的守在他身旁,只要他有轻生的举动,两兄弟立刻便会扑过去按住他。 南阳真人满脸风轻云淡,并不着急,饶有兴趣的看着地面上的诸人。 曲青石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再度抬起头,问南阳真人:“如果……如果我死了,青墨还不能悟道呢?” 南阳真人皱起了眉头,似乎这是个难题,有些无奈的回答:“那便会麻烦一些,我再去杀掉青墨的其他亲人,而且都要她在场,忙碌、奔走、努力,最终却徒劳无功。”跟着又转头望向青墨:“这样做,归根结底是要你明白,凡间的一切,不过是场过眼云烟,是场梦罢了,你现在身边的一切,迟早会弃你而去,早几十年晚几十年根本没有关系,只有你的天道才是永恒的。” 他说完,曲青石脸上的犹豫一扫而空,又变成了平时那种冷冰冰的淡漠,梁辛和柳亦同时大喜,他们认识的那个对敌决绝,胸有沟壑的曲青石又回来了。 曲青石翻手,摘下了背上的阳寿邪弓,挺胸昂首,朗声道:“若不能斩尽凡情,便要杀人全家。嘿,我死还不够,还要搭上父母么?你的天道,畜生不如。” 柳亦不怕死,只怕死的不明不白,看曲青石恢复正常,开心之下哈哈大笑,点着头大声应是:“不错,狗屁天道!”跟着大模大样的对青墨一招手,长兄的架势很足:“丫头,过来,咱们不修仙了!” 青墨的小脸上也恢复了几分光彩,先白了柳亦一眼之后,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师父,皱眉眉头,好像在努力的思索着什么,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本来我懵懵懂懂的,只当修仙是件好玩的事情,不过今天,到真悟了些。” 南阳真人和蔼一笑,柔声说:“你现在悟的不对。你且说出来,为师自会指点你。” 青墨奋力挣开师姐的搀扶,站直了身体:“修行很有趣,力量很大,大到谁也不敢惹我,就连爹娘也对我恭恭敬敬?寿数很长,长到我会看着亲友还有晚辈一个一个都死了,自己却还是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有现在,斩灭凡心,就要杀了哥哥?” 南阳真人摇头,青墨却不等他开口,就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杀不杀哥哥都无所谓的,关键是我要不惦记他,不理会他,他爱死死爱活活,受罪吃苦也好,喝酒享福也罢,都是凡人俗事,跟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曲青墨喘息了一会,又接着说:“若真是这样,那便不是哥哥死活的事情了,而是……而是我死了,你要我参悟的天道,和让我死了有什么区别?” 南阳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不错!忘情,本来就是舍弃凡人的脑筋,从此踏上仙道脱胎换骨,你说的那种自己死了,也算贴切了。” 曲青墨现在已经不想开始那样决绝了,甚至渐渐恢复了些活泼的模样,露出了一个郁闷的表情:“脱胎换骨?说的好听,把自己修炼成了个别人,很愉快么?”说着,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这样的修行,修成了,便只有人形,没有人心了。” 南阳呵呵的笑道:“不破不立,即便修仙得道,你也还是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曲青墨突然抬起手毫不客气的指着他,脆生生的喝道:“你少废话!你要我哥死,你就是曲青墨一辈子的仇人!”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谁都看出来曲青墨心怀不满,可谁也没想到小丫头竟然口出恶言,毫不忌讳。 只有柳亦怪声的喝彩:“好丫头,果然是老二的妹妹!” 青墨、青石兄妹同时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青墨的师姐满脸的愤怒,森然斥责:“大胆,目无尊长……” 青墨毫不犹豫的就骂了回去:“你目有尊长,那你邀请他回去杀你爹啊?”跟着她长吸了一口气,退开几步,伸出春葱般的手指胡乱画了个圈,把东海乾来的五个人都圈了进去:“我敬你们爱你们,更明白你们一直都宠着我,可你们要杀我哥!你们对我的好,在我心里比不上我哥哥一个唾沫星!” 跟着曲青墨撒腿跑向兄长处,几个东海乾弟子想追,却被南阳真人挥手拦住。 曲青墨跑到兄长身旁,和他并肩而立,皱着眉头说:“别人要杀你,你还絮絮叨叨的问他道理,到底是不是曲家的男人?” 曲青石嘟囔了句:“你倒真格是曲家的女人!”跟着抬手抚过妹妹的留海,笑着问:“不修仙了?” 青墨坚决摇头:“不修了!” 柳亦从旁边帮腔:“还修个屁!你骂过指挥使大人是老贼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当青衣?” 他们都是凡人心思,以己度人,还以为忘情悟道的修仙门宗也会计较这些。 曲青石终于恢复了常态,先伸出手,仔细的掸了掸裤子上的泥土,这才抬头望向天上的南阳:“曲青墨不再修仙,从此和你们东海乾没有半点瓜葛,若在相逼,不死不休!” 南阳哈哈大笑:“好个不死不休,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你们随便动手,念在青墨的情分上,便让你死而无憾。” 曲青石哈哈一笑,扬手举起邪弓,不料他还没来得拉弓,身旁的梁辛突然抬起一拳,自下而上重重的打在他的下颌上,跟着双手用力,把他的邪弓抢走了! 曲青石猝不及防,又年老重伤,被梁辛打出去了一个趔趄,大怒道:“你干什么!” 梁辛握着弓,呵呵的笑问:“我一直就不明白,弓上的箭是从哪来的?”话音响起之际,他沉腰扎马,闷吼中拉开了邪弓! 曲青石暴跳如雷,可却来不及阻止,柳亦、青墨两个人神情复杂,可都站在原地,没动。 邪弓甚硬,梁辛只能勉强拉开一半,随即发现,弓柄上,密密的缠着无数条青褐色的细线,只要一开弓,一条细线便会化作锐箭,陈于弓弦之上。 曲青石见他已经拉开了邪弓,生怕抢夺之下,反倒会让梁辛误射,占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劝道:“你若引弓,一箭就会死!” 阳寿邪弓,曲氏弟子修习祖传功法,是以能射出三箭,是名青丝、白发、不归人。 如果旁人使用,只一箭就会被邪弓吸干全部寿数! 梁辛答道:“你还不是一样!”心里却琢磨着,等松开弓弦之际,自己究竟是应该喊‘青丝烈’,还是喊‘不归人’。 曲青石眼角轻跳,带着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声音愈发森严:“你胡闹!你没习过射术,这一箭根本伤不到敌人,只会枉送了性命。” 梁辛举着邪弓,颤颤巍巍的对着空中的敌人,根本无法瞄准,也更不知道该怎么去瞄准,嘴角抽搐了几下想哭,又咬着牙强行忍住,毕竟只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 他现在这副可笑神情落在曲青石和柳亦的眼中,却是货真价实的心疼! 南阳真人悬在半空,神色里没有一点不耐烦,笑吟吟的看着。东海乾是天下第一流的门宗,南阳更是东海乾的好手,在修真道上颇有名望,修为比起竹五要高,对付邪弓他心里笃定的很。 曲青石努力把声音放得柔和些:“老三,你且听我说,缓力收弓……” “闭嘴!”梁辛忍着哭,语调古怪得令人发噱:“你明知我不会放下阳寿,死是死定了,亏你还是我二哥,不想着教我怎样射正,尽说些废话!” 这半晌里柳亦一直面有愧色,没有开口,他先前被竹五废掉了一只手,否则也不会让邪弓被梁辛拿去,眼前争弓的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可若真要舍去一个,他还是会选梁辛。 心里正难受的柳亦,听到梁辛的话,突然嘿嘿笑出了声,放声道:“老三放心吧,只要柳亦活着,你的娘就是我的娘!”跟着,抬头对着半空里的南阳大喊:“老汉,现在要射你的,是我家三弟,梁辛,梁磨刀!” 曲青石的脸色铁青,大步走到梁辛的身后,伸手拍他的肩膀:“肩膀放松,射箭不是剁白菜,别耸着个肩膀、夹着个脖子,双脚开立同肩宽……” 小姑娘曲青墨咬着嘴唇,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小,临阵磨枪,大大方方的摆着姿势,想哭却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他们。 曲青石恨不得在这片刻之间,把自己的射术尽数传给梁辛,既然死定了,他又怎舍得让老三死不瞑目!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梁辛抽抽搭搭的,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说了句:“胳膊酸了……” 嘣…… 弓弦震颤,阳寿邪弓,一箭射出! 第024章 一箭惊仙 弓弦离手,梁辛只觉得周身都是一冷,仿佛一根冰针正沿着自己的血脉掠过,所过之处所有的体温都被它尽数带走,旋即脑海中爆发出一阵浩浩汤汤崩裂巨响,甚至连看一眼有没有射中目标的机会都没有,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射出的那一箭,却远没有曲青石操弓时那么声威浩大。细箭勉强泛着暗淡的光芒,射向了南阳真人腿。梁辛的运气不错,虽然没有对准要害,但总算还不太偏。 南阳真人不屑躲避,捏着剑诀的手指微微一动,护在身前的飞剑斜横,在‘叮’的一声轻响中,稳稳挡住了梁辛用性命换来的袭射! 就在南阳面色轻松,正想开口继续点化曲青墨的时候,蓦然里,邪箭与飞剑之间爆发起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只见老道的飞剑在急促颤动中,不停的发出哀鸣,最终‘啪’的一声碎响,爆成了无数碎片! 梁辛一箭,射碎了南阳真人的法宝飞剑! 飞剑尽碎,可邪箭却不停,依旧那么毫不起眼的,钻向南阳真人的大腿。 南阳真人脸色又惊又怒,旁人无法感觉,可他却明明白白的探知,这一箭上附着的神力,足以把他碎尸万段!仓皇间再也顾不上气势风度,身形惶急后退,同时放出自己的保命法宝:南阳钟。 煌煌古钟,厚重如山! 七十年前,有不知来历的敌人偷袭东海乾,恰逢东海乾诸位高人离山,只有南阳真人镇守山门,当时他就凭借着这口古钟,硬生生挡住敌人连番轰击,三日后援兵至,这才击退敌人,南阳真人和南阳钟,也一战成名。 轰轰烈烈的爆响中,邪箭正中古钟,所有人都被震得失魂落魄,曲青石、柳亦两个凡人更是口喷鲜血,委顿在地……又是刺耳的摩擦声,不过弹指之后,古钟的呻吟越来越重,嘎啦嘎啦的恶响中,古钟也如飞剑一般,爆碎成千万碎片! 邪箭连毁飞剑、古钟,仿佛也亢奋了起来,在破空的啸叫中,继续追射敌人,南阳避无可避,大吼了一声,双手盘结指诀奋起全部的真元,狠狠迎向邪箭,一瞬间里,天空中强光迸射,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片刻之后,强光消散,南阳真人脸色比纸还要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勉强悬浮在半空,邪箭在连碎两件法宝之后,最终没能射杀敌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即便曲青石、柳亦不懂修真道法,也能明白,梁辛这一箭,威力大得有些离谱了。 南阳蹊跷沁血,披头散发,早就没了高人模样,脸色狰狞的盯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梁辛,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哇的喷出了一口血。 四个东海乾弟子大惊失色,慌忙跃起去接应师父,南阳真人却大袖一甩,把他们尽数赶开,喘息片刻之后,沉声说:“曲青墨勾结妖人,背叛师门,南阳今日奉乾山道宗门规,清理门户。小妖,受死!” 话音落处,南阳的双臂猛张,本来明亮的天空都猛然昏暗,小姑娘青墨面露苦涩,把身体轻轻挤进了兄长的怀里,另一只手则用力挽住了她一向横眉冷对的柳亦。 南阳真人重伤之下,已经动了真怒,一个神通下来,他们便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好像爆豆般的巨响,不停的从天空中响起,南阳真人的脸色愈发狰狞,正要催动神通间,突然一阵清冽的猿猴啼啸割裂天际! 两头天猿快若闪电,一闪而至,一左一右抓着南阳的双腿,将他倒吊了起来,落地后又各自踏出一脚,牢牢踩住了南阳不断挣扎的双手。 一头天猿则背着双手,眯起眼睛,冷冷的盯住四个东海乾弟子,那四个年轻弟子根本没看到它是如何出现的。 最后一头天猿怀里还捧着十几只大桃子,跃到了曲青石等人身边,低下头仔细看着生死不知的梁辛。 四头奉命照顾梁辛,后来却跑去玩耍的天猿,终于赶回来了。 天猿是得到天眷的厉害精怪,在苦乃山中称霸一方;东海乾诸人中南阳身受重伤,又不防被偷袭,几个弟子修为浅薄,双方一照面,便被天猿死死扼制。 柳亦只觉得全身都软了,气急败坏的跳起来对猴子怒骂:“死到哪去了!” 曲青石赶忙去抱梁辛,不料梁辛的身体仿佛比大山还要更沉重,曲青石甚至连他的一条胳膊都扶不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桃子尽数掉到了地上,第四只天猿伸出爪子,可凭着它的天赐神力,竟然也拖不动梁辛,在徒劳的努力了片刻之后,突然暴跳如雷的跳起来,口中纵声长嗥! 嘭,血光暴现,南阳真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那两头天猿撕成了两片! 四个东海乾弟子目眦尽裂,各自怒吼着一起跃起拼命,可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飞快的旋转了起来,片刻后,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脑袋的身体! 小丫头青墨这时才把自己的惊呼喊出来:“别杀……” 那头天猿一出手便割掉了四个东海弟子的人头! 随即四头天猿一起跑过来围住梁辛,它们四个人合力,也还是无法把梁辛拖动一步。 这时的曲青石,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梁辛躺在地上,探不到呼吸和脉搏,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太沉,死的也没什么奇怪。但是邪弓夺取阳寿,梁辛就算死,也应该‘死成个老头子’才对,可现在他躺在地上,头发没白、胡子没长、脸上也没有一根皱纹…… 而且,梁辛临死前的那一射,威力似乎也太大了些! 柳亦跑上来大声的喝骂着轰猴子,现在四头天猿正挤在一起,八只爪子同时抓住梁辛的左腿,跟拉纤似的想要拖动他,柳亦生怕一眨眼之后,四个猴子抱着一条腿跑走了。 曲青墨双眼垂泪,小心翼翼的把南阳真人和四位同门的碎尸归拢到一起,挖了个坑葬掉,跪在坟前喃喃祷告,小丫头虽然决绝,可这番惨祸之下,也被夺去了心神。 四头天猿拉不动梁辛,急的抓耳挠腮,叽叽喳喳的商量了几句,其中一头撒腿如风,跑回老巢去报讯,剩下的三头则留守原地,这次它们都学乖了,再不敢离开半步,其中一头还捡起桃子,诞着脸去巴结曲青石、柳亦,看样子是想待会等族长来了,让它们能美言几句。 柳亦本来满脸的愤恨,可一会功夫之后又笑逐颜开,一边吃着桃子,一边拍着猴子的肩膀:“放心吧,你们提梁辛报了仇,我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告状!” 天猿大喜,曲青墨撇着嘴巴,喃喃的骂柳亦心性薄凉,柳亦凑到她跟前小声解释:“如果我是猴子,现在就该杀人灭口了……不敷衍住它们,危险地很。” 小丫头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猿,三只猴子此刻正蹲在梁辛身边,时不时推搡两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 梁辛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在不停的吃沙子,一口一口的,沙子落进肚子,流进血脉,直到全身上下都变得沉甸甸……。 梁辛突然清醒了回来,猛的睁开了眼睛,不知道多少张大脸,填满了所有的视线,其中两张脸没长毛,剩下的都长毛……还有张面团团的娃娃脸出现下,又消失,又出现,小丫头曲青墨被挤在外面,正一下下的跳着往里面看。 轰,正围着他看的所有人、猿都吓了一跳,乱七八糟的向后坐倒,巨猿葫芦老气横秋的笑了。 梁辛回忆了一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赶忙翻身坐起,脸上尽是狂喜的神色:“我没死?我没死?” 一天之前,四头天猿玩忽职守,梁辛用曲青石的邪弓拼命,随即失去了神志,虽然没变老,但身体却沉重的根本无法挪动。 刚回到老巢,屁股还没做热的葫芦又被手下喊了回来。 葫芦用自己的妖元窥测梁辛身体,随即发现,一股厚重的土石灵力,正霸道的占满了梁辛的血脉,所以他才会如此沉重。 葫芦立即施展妖术,用自己的妖元帮助梁辛将散乱的法力一一归拢,大功告成之际,梁辛也随即醒来。 梁辛跳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脚,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土行法力在哪他还是感觉不到,不过总算明白自己死不了,美滋滋的长出一口气,看看曲青石,又看看柳亦,后者明白他的心思,伸手递过来一个桃子…… 梁辛未死,皆大欢喜,四头玩忽职守的天猿更是乐得手舞足蹈,梁辛一边啃着桃子,一边问曲青石:“不是说,一箭就得死么?” 曲青石的神情比梁辛还纳闷,把目光投向了葫芦。 葫芦先前就已经听说过阳寿邪弓的奇异之处,此刻有追问了几句细节,皱着眉头站起来,接过邪弓翻来覆去的端详了片刻,然后把邪弓往曲青石跟前一推:“你射一箭我看看。” 曲青石垂首肃立,假装没听见。 葫芦自己又摇了摇头:“你不行,你从小修炼心法,得找个不会你家心法的。”说着,橙黄色的眸子转向了柳亦。 柳亦刚忙用好手举起坏手:“我就一只胳膊。” 葫芦踅摸了踅摸,看到小丫头青墨,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说话,曲青石已经一步踏出,把妹妹挡在了身后:“她……女人用不了邪弓,没有效果的。” 葫芦洒然一笑,一派道骨仙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亲自来试试吧!”说着,双手较力,猛的拉开了阳寿邪弓! 第025章 土行心法 葫芦也不傻,只是开了邪弓,并没有放开弓弦,翻着眼睛仔细的感受弓箭的力量,过了半晌之后,收起了弓箭扔还给曲青石,又开始询问曲青石家传心法,几句之后脸上就已经露出释然的神情,跟着把梁辛扔到了自己的后背上,爪子一挥:“是非之地莫久留,咱们回去,边走边说。” 三头健猿过来分别背起青石、青墨和柳亦,一路啸叫着向着他们老巢跑去。 梁辛看着身边的景物如飞,开始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就无聊了,扭着脑袋问葫芦:“我为啥没死?” 葫芦一直揣着高人范儿,早就等着梁辛来问了,咳嗽了一声缓缓回答:“凡人无知,才会以为那把那柄邪弓叫做阳寿。” 跟着,好像还生怕梁辛听不明白似的,又仙风道骨的补充:“你就是凡人。” 梁辛才懒得和葫芦去矫情这个,摇晃着脑袋说:“不是说,引弓一射,就会被邪弓吸干阳寿么?” 葫芦摇头:“你们光看到射箭之人,会转眼老迈而死,就以为邪弓是在夺主人的阳寿,其实,邪弓夺取的是主人的魂魄,身体失去了魂魄,自然会马上化作枯骨。” 梁辛还有些迷糊着,曲青石急忙‘催马’上前,和葫芦并肩而行,迟疑着开口:“我们曲氏弟子修习心法之后……” 葫芦明白曲青石想问什么,不等他说完就抢着开口道:“你家传的心法,骨子里是一门固魂锁魄的奇术,所以邪弓无法一次抽干你的魂魄,只能抢去一部分魂力。魂力被抢去,魂魄衰弱,身体也会随之衰老。” 葫芦说完,还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满脸不悦的哼道:“阳寿邪弓,嘿,邪弓夺阳寿?亏你们想得出……”说着,橙黄色的眸子突然一亮,又想到了一句好词,赶忙掉书袋:“你们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梁辛吃力的扭动了下身体,还是老问题:“那我为啥没死?” 葫芦摆威风,霍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子,这才是你的造化啊!先前已经说过,玉石双煞的元神都栖身于你体内!” 魂魄,便是修士的元神了。 梁辛举着邪弓与南阳真人拼命的时候,体内一共有三套魂魄:自己的,草鞋玉璧的,凶煞石脉的。 邪弓有灵,择强而夺,三套魂魄中梁辛自己的最弱,不值一提,玉璧和石脉都是秉承天地戾气所生的土行巨妖,元神之强比着绝顶剑仙也毫不逊色,也不知道邪弓最终选择的是谁。 说道了这里,葫芦顿了顿:“照我估计,单以元神而论的话,玉璧比着石脉,还是要强上一线,毕竟玉璧曾经炼化人形。被邪弓吸走的,应该就是玉璧的元神。” 以玉璧元神换出的邪弓一射,威力自然无与伦比,这才在击破了两件凌厉法宝之后,还把南阳真人也击成重伤。 玉璧和石脉的元神,在本源法力的保护下,藏在梁辛的身体中沉睡。后来玉璧的元神被邪弓吞噬,它的那些本源法力一下子也变成了无主的力量,就此散落在梁辛的血脉中,所以当时梁辛的身体才会如此沉重。 葫芦一边纵跃如飞,一边呵呵的对梁辛笑道:“以你的资质,如果想要修行天道纯粹是痴人说梦,可现在身体里平白多了无主的土行本源之力,日后你将它们炼化为己用,虽然没有人间修士的道心,可却有了人间修士的道行,哈哈,有趣的很啊!” 梁辛大喜过望,一边无法抑制的咯咯傻笑,一边费力的问:“怎么炼化?” 不远处的柳亦哈哈大笑着提醒:“傻小子,老仙猿自会指点于你,还不快拜谢大恩!” 梁辛乐得脸都快抽筋了,又是夸赞又是感谢,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好话都往葫芦的耳朵里扔。 葫芦口中嗯嗯的答应着,脸上的神情却无比古怪。 不久之后,梁辛又想到自己身体里还存着个石脉元神,再度来了精神,扭着脑袋问葫芦:“等炼化了玉璧的法力,我再借二哥的弓子射一箭,石脉的本源法力是不是也归我了?” 葫芦微一点头,应时应景的说了个成语:“举一反三,不错不错。” 天猿的巢穴在大山深处,距离司所极远,饶是这群猴子精怪教程快捷,也足足奔驰了几个时辰,最终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山梁、转过几个山坳,梁辛突然觉得异香扑鼻,水声玲珑,一座生机盎然的巨大山谷,赫然出现在眼前! 远处的山崖上,挂着银帘似的瀑布,水汽蒸腾中汇入小湖,三四条小溪弯弯曲曲的从湖中引出,贯穿山谷。 四下里花团锦簇,彩蝶翻飞,满眼嫩草青青。 一望之下,数百头拖着红色尾巴的天猿散落各处,有的正懒洋洋的打滚,有的上蹿下跳的玩耍,看到首领葫芦回来,齐齐的爆发出一阵欢呼,跟着它们有看见有外人进谷,忙不迭的收敛了欢呼,躺着的立刻爬起来,跳着的马上原地站好,一个个表情严肃,比着双手缓缓踱步,全都摆出了世外高人的样子。 只有一头还不及常人膝盖高的小猿,呲牙咧嘴的跑过来,跳到梁辛身上,张开大嘴就咬! 梁辛吓得魂飞魄散,幸亏葫芦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小猿,怒斥道:“这不是吃的!是客人……” 苦乃山的天猿都是文明人,一定要梁辛先拜师,葫芦才肯传他炼化法力的心法。 梁辛当然不会觉得吃亏,在天猿们操持的拜师大礼中,拜先祖、拜天地……总之除了和葫芦师父对拜之外,该做的全都做了,成了苦乃山猴儿谷的开山大弟子。 其他三人也被妥善安置,各自养伤。 三兄弟之间,在短短的几天里连番经历生死劫难,谁都懒得客套什么,心里却都为这次结义庆幸快乐。 小丫头曲青墨也算彻底成了师门叛徒,她与梁辛年龄相若,亲热得很,唯独对柳亦,总是冷着一张小脸,从来不肯给他一点好颜色。 随后几天里,苦乃山热闹无比,朝廷、朱离道场、东海乾,还有些与他们关系密切的门宗,或派遣大队人马,或派出精锐好手,不断在大山之间穿梭。很快,南阳真人和门下四位弟子的尸体就被找到,这下子大山里更是乱成了一团…… 不过因为有蛮人、邪派修士的踪迹显露,一时间来查案的人也怀疑不到苦乃山土著的身上,再加上天猿的老巢猴儿谷异常隐秘,葫芦不许手下随便外出,倒也太平无事。 包括风习习在内,梁辛的亲人、朋友总算都保住了性命,修养一阵便好。 猴儿谷中的天猿碍着外人,每天都要装模作样,苦不堪言。 而拜师之后,梁辛的修炼却并没有马上开始,他的师父葫芦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每天早出晚归,似乎忙的很。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葫芦才总算忙完了,把梁辛找来,终于开始‘讲经布道’了。 人类修士参悟天道,首先要有一颗‘道心’,说穿了就是悟性。 只有悟性高,才能感受到散落于天地间的能量,只有悟性高,才能与这些与这些能量沟通,将之引入身体。 南阳真人要青墨斩断凡情,就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将自己的思想溶于天地,体会自然,少了凡情羁绊,才能全情投入,彻底与天地一体,从而感悟、引入更多、更庞大的能量。 梁辛命好,虽然没有悟性,更谈不上道心,不过却得到了一份至纯的土行源力,要做的只是修习一门土行心法,催动运转身体里的厚土灵元,将之化为己用。 不过有得就有失,便宜不可能让一个人都占尽,梁辛的修炼也会有个尽头,等他把身体里所有的灵元尽数炼化,也就再没有进步的空间了。 梁辛自己倒挺知足,对自己两次舍命换来的灵元已经无比满意了,对着葫芦躬身施礼:“弟子明白,就请师父赐下炼化灵元的心法。” 啪! 葫芦把一本册子丢到了梁辛脚下:“这便是你要修行的功法,自己领悟吧!”说完,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梁辛捡起册子,只见册子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四个狗爬似的大字:土行心法。 再翻看两页,里面却是清一色的清秀小篆,但所有的字都是古篆,行文更是骈四俪六,什么一炁一阳,两弦三宝,梁辛根本就看不懂,只好愁眉苦脸的抱着心法再去找葫芦。 不料葫芦一看他又来,整个人都如临大敌,打从老远就爪子乱挥,凶巴巴的怪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去领悟!”喊完纵跃如风,撒腿就跑。 梁辛望着葫芦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师父,门在哪呢……” 第026章 刺客红袍 最近这阵子葫芦一直挺烦心。 他修为极高,精通妖法,可这都是天赐的本钱,虽然也有修炼,但是和人间修士炼化真元的法门大相径庭。 天猿好面子,梁辛一肚子土行源力,放到哪个人间的修天门宗里都会能得得以炼化。要让葫芦说一句:我帮不了你你找别人去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所以葫芦想了个法子: 苦乃山连绵数千里,其中穷山恶水有之,灵秀之地更多,打从远古起,就有隐修在苦乃山择穴而居潜心悟道,斗转星移之中,隐修或飞升或老死,留下了数不清的荒废洞府。 从收徒之后,这一个来月,葫芦一头扎进大山,满世界寻找荒败洞府,想要从这种洞府中捡本土行的心法回来。 这个法子不错,但葫芦还面临着一个大问题,他爱掉书袋,可是他不识字…… 不过葫芦还是有法子,这些洞府里虽然没有人了,但有一些还残存着阵法禁制。土行修士布下的禁制,肯定是借用厚土之力的阵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葫芦终于遇到了一座土行的法阵,废了一番手脚之后,从洞府中那具骷髅架子的怀中找到了小册子。 葫芦给自己列了个式子:土行法阵,守护的肯定是土行道人,土行道人怀里的,肯定是土行心法。 身为一方妖王,葫芦心思缜密,为了防止这位隐修死前,藏在怀里万一不是功法秘籍而是个账本,葫芦带着这个册子出了趟山,抓住一个老道让他看。 几句话下来,葫芦就明白册子里写的都是道家术语,的确是本心法秘籍。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功法的封皮上一片空白,葫芦觉得,没有个题目不好看,被他抓住的那个老道捉刀代笔,写下了四个大字:土行心法。 老道是货真价实的出家人,虽然不是修士,也自幼饱读,更写的一笔好字,可惜刚刚被葫芦伤了右手,左手写出来的字,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梁辛当然不知道他师父这番良苦用心,捏着小册子愁眉苦脸,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自己要修行的土行心法叫做土行心法。 梁辛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会之后,找一头天猿要来一大堆水果,找曲青墨去了…… 曲青墨是正经的道统出身,名门娇女仙师高徒,左手接过桃子右手接过秘籍,大声念道:“土行心法?这……够直白的哈。” …… 《土行心法》来路可疑,不过曲青墨在细读之下,确定这的的确确是土行心法(读着别扭不?)。 曲青墨是娃娃心性,喜欢热闹;梁辛自幼吃苦,最不怕的就是练功,两个人守着一本秘籍,一个教一个学,倒也热闹的很。 这本功法倒也对路,梁辛每日里抱元守一,用全副的精神去体会身体的力量,再按照曲青墨的指点,剥离其中的一丝,试着驱动它们缓缓流转于身体中的各条经脉,一个多月下来,最初的那一丝土行灵元,果然被他化为己用,而梁辛的精神、力气,也都健旺了一些。 葫芦探过梁辛的身体,确定功法果然有效,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肃容点头:“好好修行,别辜负了为师的一片苦心啊。” 就在梁辛初窥门径的时候,曲青石、柳亦二人的伤也尽数痊愈。只不过曲青石此刻是个耄耋老者,而柳亦的右手也失去了作用。 伤愈之后,两个人准备出山回去复命,他们两个都是心眼通天之人,早就想好了说辞,至于小丫头曲青墨,现在可无论如何也不能露面,否则麻烦太多。 葫芦现在心有顾忌,生怕曲青墨走了,梁辛又举着土行心法来找自己的麻烦,干脆大手一挥就也让小丫头留在猴儿谷中。 兄妹四人分别在即,少不得连番的嘱咐,彻夜长谈。 说了一阵之后,曲青石一伸手,把‘阳寿邪弓’从身上摘了下来,往梁辛的手里一放。 梁辛捧着弓,先是略显迷茫,随即在脸上绽放出一个重重的惊喜,跟着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的笑着对着曲青石说:“这是二哥家传的宝贝,送给我不好吧?” 曲青石本来面含微笑,闻言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说:“哪个说要送给你,想得倒美!暂时存在你这里罢了。” 曲青石心中有自己的盘算,妹妹和梁辛现在猴儿谷中,看上去挺安全,可天猿办事的不靠谱他可领教够了。 他不信任天猿,却信任梁辛。再加上梁辛的身体里还有石脉的元神,能换一次威力极大的邪弓激射,把弓留下,说到底是想要梁辛保护妹妹。 至于梁辛的射术,他倒不担心,自有曲青墨指点。 曲青石留弓,柳亦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本子塞给梁辛,呵呵的笑道:“这些天养伤无聊,干脆给你画了本武林秘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练练。” 本子的封皮上没有字,只画了个赤膊的大胖子,正乍着膀子威风凛凛的站着,梁辛不明所以,在翻看两页之后,突然大笑了起来,满脸喜色的点头:“这个好极了!” 柳亦给他话的,是民间揉摔之术的图谱,梁辛现在有了真元法力,按理说应该看不上这些东西,可他天性喜欢这些东西,和身体里有多大力量根本没关系。 转天天将破晓,趁着天还没亮,曲、柳二人在上路之前,又去拜访妖王葫芦,先是感激了一番之后,曲青石问道:“前辈,现在能不能唤醒风习习,有件事我想问他。” 风习习最近一直在葫芦设下的结界中昏睡修养,他被阳光所伤,差一点便魂飞魄散,即便有葫芦相助,想尽数复原最少也要几年的时间。不过现在唤醒他一会倒是无妨。 小鬼现身后,精神还是萎顿的很,曲青石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风习……那个老、老叔,”他和梁辛结义,自然要跟着改口:“你追随梁一二大人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宋红袍的人?” 风习习本来笑呵呵的,可听到问题之后脸色骤然一变,神色里尽是惊恐:“你问他作甚!” 和曲青石不同,风习习虽然忠心耿耿,可从未想过替梁一二翻案,在他看来,能与梁辛母子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等将来梁辛长大成亲,生有后代,自己再继续服侍下去,这份平安喜乐就已经大过天了。 所以风习习在说起梁一二当年往事的时候,有个重要人物始终不曾提及:宋红袍。 在梁辛追问之下,风习习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了:“他、他和梁大人有仇!” 梁辛、曲青石、柳亦,所有知道靳难飞司所留字的人都满是意外的低呼了一声,从靳难飞的死前留言上来看,宋红袍应该是同他约好在司所见面,以完成梁一二交派下来的任务。 可宋红袍如果是仇人,梁一二又怎么可能让他去办事。 风习习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众人的表情,一边继续道:“白天我不能露面,即便是晚上,也不敢进衙门,所以侍奉在大人身边的时候不多,可即便如此,我就赶上过五次宋红袍行刺大人。” 在风习习的眼中,宋红袍神出鬼没,他的刺杀不可思议而且威力绝伦,把握的时机更是恰到好处,幸亏梁一二身负绝技,才能化险为夷。 行刺时,宋红袍一言不发,梁一二则大声呼救,不过每次在侍卫赶来之前,宋红袍都会设法逃脱。 唯独最后一次,在侍卫们赶来之后,宋红袍没有逃走,而是趁着梁一二松懈的瞬间,突然施展出凌厉的杀招,当时的场面血腥之极,一瞬间里人头翻滚血肉横飞,几十名闻讯赶来的青衣高手尽数丧生,不过梁一二还是挡住了宋红袍的绝杀。 风习习也是在那场激战中受到波及,过了不久就沉沉睡去,直到三百年后才醒来。 梁辛眨巴着眼睛,满心不甘的问:“完了?就这么多?” 风习习迅速的点点头:“就这么多!” 梁辛乐了,走过去伸手揽住了风习习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肯定还有,要不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叫宋红袍的?” 苦乃山中的生死历练,可让梁辛受益良多,除了玉璧和石脉的本源法力之外,;另外一个最大的收获,就是跟着曲青石学会了动脑筋! 思考问题,其实和鉴定古董是一个道理:不去看它那里对,而是去看它那里不对。 风习习想隐瞒的事情,被梁辛寻出了破绽,不过小鬼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羞赧,而是满满的担心,过了片刻之后,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吧,你要真想为了三百年前的事情冒险,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梁辛点了点头。 风习习笑了:“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梁大人身死之时,我没能侍奉在他老人家身边,梁辛,你别让我再遗憾一次!” 曲青石从一旁微笑道:“事情由我去查,不会让老三涉险的。” 风习习不理他,好像跟谁赌气似的,扯起了嗓门说道:“最后一次行刺之后,宋红袍重伤逃走,梁大人当时喃喃自语了一句:‘是天策门不行,不是你宋红袍不行!可惜了啊。’,我当时就在大人身边,所以听得一清二楚,也由此知道那个刺客叫宋红袍。” 乱,梁辛觉得脑子里只有一个字:乱。 一旁的曲青墨也皱起了眉头,微微摇头:“天策门……修行道上没听说过这个门宗,应该是凡间的帮派?” 第027章 七步登天 风习习所知的事情已经和盘托出,再度回到妖王结界中休养,曲柳二人也不再逗留,向众人此行后就此出山。 大约两个月之后,柳亦回到猴儿谷,他们果然不负所托,把梁辛的丑娘从罪户中接了出来,这一路上柳亦也娘长娘短,梁氏受宠若惊,再到山谷中见到儿子,只觉得恍若梦境一般,这番喜乐,实在不是言语能够表达的了。 朝廷、朱离道场、东海乾等诸多势力,都在曲青石和柳亦出山后赶来盘问,不过两人早就把谎话编的毫无破绽,再加上外人根本就不知道苦乃山中还有一族凶猿,自然也就信了他们的说法,把矛头指向了竹五一脉的邪修。 梁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到了地,开始专心修行,葫芦师父虽然不识字,但是木匠活做的不错,按照阳寿邪弓的硬度,给他做了一只差不多的长弓。 炼化身体中的土行原力、修习射术、和猴子们摔跤、陪师傅掉书袋……梁辛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特别和猴子摔跤打斗,比的第一是力气,梁辛纯粹白给;力气不行就比身法,更不用说;身法不行还有应变……梁辛气哼哼的从小猴子开始打起。 在青墨的指点下,梁辛对‘土行心法’中炼化灵元之道掌握的越来越纯熟,体内真元也炼化的越来越快。 一日,妖王葫芦在以灵元检查过梁辛的进境之后,挺高兴的笑道:“照这样下去,十年之后,便能把玉璧的灵元尽数化为己用。然后在用邪弓把石脉的元神抽离,再有七八年工夫,也就炼化得差不多了。” 炼化玉璧用十年,炼化石脉用八年,倒不是玉璧比石脉留下的力量多,而是梁辛本身的真元越雄厚,炼化的速度就会越快。 梁辛算了算,到那时自己三十岁,倒还算年轻,高高兴兴的追问道:“到那时,我的修为会有多高?” 葫芦略一琢磨,回答道:“肯定打不过我!” 旁边的小丫头青墨嘻的一声就笑了,给梁辛解释道:“咱们人间的修士,会把修行分作七个阶段,是称‘七步登天’!”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笑道:“说来听听。” ‘七步登天’,代表着修士修行的七个境界,分别是:刮骨、掸心、声色、海天、玄机、逍遥、端茶。 青墨扳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给梁辛算道:“一步刮骨,是将身体调整、改造到适应修行的状态。除了练功养气之外,还要配以药石针灸,有的门宗还由长辈出手给弟子洗髓,过程无比的痛苦,所以叫做刮骨,一步修士是最初级的,比起常人也只是身体强壮了些。” 梁辛吐了下舌头,挺别人受罪,他挺开心来着。 “刮骨之后,身体已经能感受到天地灵元,就要开始二步,掸心。”顾名思义,掸心就是要掸去心头的积尘,也就是所谓的斩灭凡情,有了一颗道心,才能进一步感受天地灵元,引之入体。到了第二步,就已经能够为自己炼化真元,使用简单的法术了。 曲青墨天资极好,八岁进入乾山道,用了两年时间完成‘刮骨’,但在掸心期却停步不前,南阳真人这才出手要替她‘断灭凡情’,最终死在了苦乃山。 曲青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没心没肺的笑道:“我现在便是二步修士!” “第三步‘声色’,指的是感觉,有了道心,便能充分感悟天地间的灵元变化,从而接触到一个以往看不到听不见的境界,周遭也变得有声有色,缤纷多彩了。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道,也有了真正的厉害本领。” 第四步海天,这一阶段的修士,开始渐渐尝试将自己溶于自然,领悟天地之势,所为海天一色,相溶相济。到了这个阶段,修士便能驭气凌风,在司所门前被三兄弟合力杀死的竹五,就是四步修士,一般来说,四步修士,已经可以做一个小门宗的掌门了。 第五步玄机溶于天地,才能领悟天地玄机,这个阶段的修士,已经有资格窥探天机了。青墨的师父南阳真人,就是五步修士,到了这个级别,即便在名门大宗,也是长老、护法一级的重要人物。 第六步逍遥彻悟天地奥秘,飞则扶摇九天,遁则入地千丈,世上没有去不得的地方,大宗师的境界。据青墨的记忆,东海乾的掌门距离逍遥期只差一线之隔,此刻正闭关修炼,全力突破。 “至于第七步,端茶……”青墨突然闭上了嘴巴,笑嘻嘻的看着梁辛。 梁辛总陪着师父掉书袋,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立刻接口追问:“端茶?这个名字古怪的很,究竟是什么样的境界?” 曲青墨摇晃着小脑袋笑道:“端茶送客呗,到了第七步便是活神仙了,该飞升啦!” 梁辛哈哈大笑,其实第七步的名称叫做‘嫦娥’,意思是修行到第七个境界,就已经刻以飞上月亮去和嫦娥聊天了,本来也有些嬉笑之意,不过小丫头还是觉得不够干脆,直接给改成‘端茶’了。 刮骨、掸心、声色、海天、玄机、逍遥、端茶(嫦娥),七步登天,修行的七个境界,人间修士也随之被划作七个等级,每个等级都是一次脱变、一个质的飞跃。 即便是身处同一个级别的修士,因为领悟程度的不同,相差也是极大的。 小丫头青墨在讲课的时候,已经尽量说得简单明白了,可梁辛还是听的头昏脑胀,‘七步登天’对境界的描述,并没有从力量角度去解释,而是以感觉、感悟来命名,凭着梁辛的悟性能听明白才怪。 除非能有人把七步登天划分为:踩蚂蚁、抓兔子、踢豹子、打狗熊……这么具体起来,梁辛才能听懂。 曲青墨看他满脸的迷糊,笑道:“就说我哥哥,如果没有邪弓相助,他的本事应该和初入声色期的三步修士差不多;至于柳亦,”小丫头面露不屑,小鼻子上皱起了三四道竖纹:“二步修士能打他十个。” 妖王葫芦满脸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打断青墨,直等到她说完了,才不屑的哼了一声:“这七步登天都是人间修士的划分,没有半点的用处,按这个道理,两个人打架,干脆直接报出来境界,低得那个就俯首认输,任打任杀好了。” 梁辛听不懂这套七步境界,当然向着师父说话:“就是,我们兄弟三个凡人,还不是杀了四步竹五!那个……青墨,等我把玉石双煞的法力都炼化了,我算几步的?” 葫芦接过话题:“以体内真元而论,十年之后,你尽数炼化了玉璧的法力,稳稳成为三步修士,声色境。再炼化石脉之后……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勉强够到四步,海天境。” 梁辛一听,等自己三十岁的时候,没准能有竹五的本领,立刻喜形于色。 青墨则问葫芦:“前辈,您现在是几步?” 葫芦撇了撇嘴巴:“我们才不理会人间修士那套划分,要论打的话,五步修士在我面前不值一提,六步的话么,要看具体的修为了,打过才知道。” 这时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不迭的追问葫芦:“师父,您老那九位兄长加入九龙司搬山院,他们的修为……” 葫芦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梁辛说完就回答:“我那九位哥哥,论修为的话,比着我现在应该稍逊一筹,至于那个玉璧精怪全盛时,嘿嘿,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六步大成的实力。” 随后的日子里,土行心法、揉摔之技、射术,梁辛每日里专心苦练这三大‘绝技’,有时还会虎虎生风的打上一套太祖长拳当热身。 梁辛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真元也算是个修炼之人了,对修真道上的事情也多有好奇,专程跑去问曲青墨。 一听说有故事听,葫芦立刻赶来…… 小丫头青墨生性活泼,平时没人理她,她还没话找话的去和梁辛聊天,现在更是眉飞色舞,假模三道的咳嗽一声,开始‘讲课’。 修真道和江湖也没什么分别,按照对天道的理解和修炼的方法,修士门宗被划作正邪两个阵营,几千年来双方不断征伐。 正道英才辈出,又弟子众多,在恶战之中渐渐占了上风,连续击溃了四五个邪魔大派。不料邪道却因此从一盘散沙凝成了一块铁板,其中一个专门钻研‘生、老、病、死’四大奇术的老魔头,在诸多邪宗高手的帮助下,将四门奇术融合成一门狠辣的神通。 这些事情也都是青墨听东海乾长辈说的,全被小丫头当成了故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笑道:“这门神通据说威力极大,狠辣无比,但是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天下人间’!” 葫芦对这些修真界的古老传说也了解一些,不过远没有青墨所知的那么细致,听的挺高兴,仍不忘掉书袋:“恩,生老病死四门奇术,化做神通‘天下人间’,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第028章 五大三粗 ‘天下人间’甫一现世,立刻杀了不少正道的领军人物,邪道门宗也由此扳回了颓势,正邪两道又恢复了势均力敌之势。 而身怀‘天下人间’绝技的老魔头却由此看破天地,把神通传给一个叫做谢甲儿的弟子之后,从此消失不见。 这个谢甲儿的天资,比起他师父还要更高,在学会‘天下人间’之后百余年里闭关不出,完善功法,最终将‘天下人间’的威力足足提高了五成,这门神通也被他改名做:天上人间! 邪道强大了,正道自然吃足了苦头,不知多少前辈名宿都死在谢甲儿的手上,正道门宗被对方打得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之力。 随着形势渐渐恶劣,正道中人开始深居简出,隐匿大山,也如邪道当年那样大家统筹资源,共同培养好手,其中实力最雄厚的十三个门宗,各自倾尽全力,灌顶、传功等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举培养了十三位突破逍遥境的高手,七步修士,仙班列位! 可是这十三位高手都是被‘催生’出来的,真元浑厚无比,道法神通却一般的很,在打斗中多以力量取胜,是以合称‘蛮十三’。 严格的说,蛮十三虽然看上去突破了逍遥境,但真元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对天道的领悟也远远不够,所以只能算是逍遥境之上,却还远远未到‘嫦娥境’。 正道的这一番隐忍,一直到五百多年前。最终于前朝的皇城,蛮十三尽出,伏击邪道魁首谢甲儿。那一战根本没人了解,整座皇城连同方圆八百里内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焦土,最终,蛮十三活着回来了,而谢甲儿则被打得形神俱灭,连块骨头渣都没剩下! 听到这里梁辛略显惊讶,追问了一句:“谢甲儿那么厉害,临死前居然没能拉上一个垫背的?蛮十三都活着回来了?” 不等青墨开口,葫芦就冷哼了一声:“你当修士相搏,和凡人打斗似的?拼了老命能杀一个算一个?不用想也能知道,蛮十三除了个人实力雄厚之外,肯定还会有一套威力极大的合击阵法,双发拼斗之下,要么十三个人落败全死,要么十三个人获胜皆活,没有第三条路的!” 这一战蛮十三人人重伤,但都活了下来,随后的一百年里,邪道群龙无首,正道大举反攻,最终彻底击败了邪道,一个个邪道门宗接连被剿灭,邪道中人几乎被斩尽杀绝,只剩下些虾兵蟹将隐姓埋名,藏匿了起来,不足为患了。 而对于凡人来说,这场正邪对决比起洪水猛兽还要可怕得多,先是皇城被毁,紧跟着各处州府遭殃,整个中土都陷入长久的乱世局面,直到三百多年前,梁一二辅佐洪太祖平定天下,才又重新安定了下来。 梁辛早就听说过‘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传闻,可从来不曾想过,相较凡人而言,只不过是一小撮的修士,一旦闹起来竟然真的能让天地变色,把万里沃土变成人间炼狱! 青墨明白梁辛的意思,无奈的笑了笑,却也没多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道:“正邪之间,从积怨到恶战,几经反复绵延数千年,最后还是正道惨胜,奠定了现在修真道的格局,说起来以后天下总会安定些了!” 在最后的恶战里,邪道虽然全局覆灭,但濒死反扑也着实让正道修士伤亡惨重,蛮十三本来就重伤难愈,又被对方列为重点打击的目标,先后有九个人战死,只剩四个人活了下来,正道中的小门宗不值一提,就连十三个最大的门宗,也被邪道干掉了五个。 恶战已经结束了四百多年,修真正道休养生息,也恢复了不少元气,如今的修真道上,当年所剩的这八个大门宗依旧是巅峰般的超然所在。 八个门宗之中,有五个出家人的门派,有三个俗家门宗,说到这里青墨突然嘻嘻的笑了:“这五道,三俗,也被一些散修戏称为五大三粗,好记得很呢!” 梁辛哈哈大笑,回想着南阳真人的装扮,继续问道:“那你们东海乾,应该算是五大三粗中的一大了?” 不料青墨摇了摇头:“东海乾可不在五大三粗之列。” 梁辛颇感意外,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东海乾不是顶尖的修真门宗吗?” 青墨继续摇头:“东海乾是顶尖的修真门宗没错,但是这个顶尖,指得是在人间出类拔萃,‘五大三粗’在恶战之后,便隐于世间,轻易不会露面。除非修真道上有什么大事,他们才会出面。” 而‘五大三粗’也形如一体,共同进退,各自派出了一名长辈,组建了一个叫做‘一线天’的长老会。 五大三粗隐退却未消失,‘一线天’就是他们在修真道上的代表,各门宗如果有事,大可去找一线天来裁决,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一线天便会传讯身后的八大门宗,随时出手干预。 不过这几百年里天下太平,一线天很少传出什么谕令,八大门宗更一次都不曾出手。 至于仍旧活跃在人间的那些修真门宗,实力比较雄厚的有九个门宗,自称九九归一,寓意为自己这九个门宗,都听一线天的指挥,以示对‘五大三粗’的敬仰之意。 其中东海乾就是‘九九归一’中的一门,至于朱离道场,比他们都要差上一个档次,只能算是二流门宗了。 梁辛基本听明白了,修真道上最高的是‘五大三粗’,其下有个‘一线天’用来当做口舌,再之下则是‘九九归一’,最后才是二流、三流的修真门宗。 葫芦则听的满头大汗,如果不是当着两个少年的面,早就掰着手指头数上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正邪倾轧数千年,只有一次摒弃前嫌联手而战,就是七百年前,联手剿灭了获得‘玲珑玉匣’的冰原邪宗摩罗院。 摩罗院虽然被划入了邪道,但它是极北冰原上的门宗,从来不与中土往来,和中土的邪派也没有丝毫的瓜葛,而摩罗院修为的功法别具一格,虽然只是一个几百人的小门宗,实力却高的惊人,又有占了天时地利,想要剿灭它非投入重兵不可。 中土至冰原,路途遥远,为了避免路上互相残杀损失实力,正邪两派这才暂时结盟,约好合力剿灭摩罗院,然后在各凭实力,争夺玉匣。 最终在一番惨烈搏杀之后,摩罗院鸡犬不留,玲珑玉匣却下落不明。 …… 随后的日子里,梁辛土行心法的进境颇为顺利,不过更让他欣喜的是自己的揉摔和长拳的进步,每天和他拆招的可都是天猿。这些精怪打斗起来没有招式更不讲规矩,爪子嘴巴屁股尾巴无一不是攻敌的所在。 自始至终梁辛都被它们打得叫苦不迭,从来就没赢过,不过渐渐输的也那么惨了…… 曲青墨看梁辛每天练功津津有味,自己却无聊的很,整日里缠着妖王葫芦,也想要本功法来学。 妖王不胜其扰,只得故技重施,又钻进大山去找隐修洞府,小丫头先前打下的水行功法的底子,葫芦这次要找的是水行法阵……不久后,总算又被他找到了一本功法,这次找到的不是白皮书,功法有名字:《绣水》 曲青墨大乐,绣水这个名字,和青衣的‘绣春刀’倒有几分相似,和她算是有缘。 差不多每隔三五个月,曲青石或者柳亦,两人中总会有一人到山里来探望,为了掩人耳目,两个人从来不一起进山。 无论他们谁来,在见到梁辛之后,除了说些外界的实事要闻之外,还会拿出几个自己经手过的案子,提出线索摆明条件,逼着梁辛去‘破案’。 江湖风波重,有几分心思总是好的,梁辛明白两位兄长刻意栽培,学得也格外卖力。 相较普通人而言,梁辛不算特别聪明的,但心眼也还算灵活,至少没辜负曲、柳两人的苦心…… 大山清宁,日月轻快,转眼过去了五年。日子过的平稳安逸,唯一算得上大事的是,第三年末的时候风习习从结界中醒来,不过小鬼并没有逗留几天,而是忙不迭催促着葫芦把他带到苦乃山阴眼去修炼。 阴眼是大山中凝结戾气的所在,对阴丧之身的小鬼有着极大的补益,不过这种地方险恶异常,如果没有葫芦帮忙,凭着风习习自己根本就去不了。 曲青墨从小丫头变成了婷婷少女,摸样却没啥改变,还是圆脸圆眼睛,面团团粉嘟嘟的娃娃脸;梁辛则变成了个强壮少年,被晒得黑黝黝的,因为习练功法,眸子倒是清澈明亮,其他的五官么,一般得很。 玉璧留在他身体中的土行真元,已经被他炼化了一半。梁辛现在的修为,按照妖王葫芦的估计,差不多介于二步修士与三步修士之间。 妖王葫芦对梁辛的进境挺满意,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教导有方。 不过,炼化真元为己用虽然顺利,可梁辛的修炼,还是遇到了麻烦。 第029章 铜川暗桩 修士的本领,并不单单是炼化真元,强化身体、元神,还要配合用法,将真元化作各种道法、神通。梁辛现在有了真元,却还没有神通,既不能隔空取物,也不能剑气伤人。 《土行心法》是‘全本’,可只有炼气之术,并没有道法神通。梁辛从中学不到法术,跑去问葫芦,葫芦凶得很,不理他…… 青墨也参不透其中的玄机,眉心处攒了个小疙瘩:“照我看,当初写这本功法的人,根本就没想过要修炼道法。”姑娘心思灵秀,一下便猜到了点子上,要知道这本功法的主人,是个最标准的隐修,一心只想着悟道飞仙,从来不与外人接触,既没有敌人,更不打算和别人动手,所以他的功法里只有修身之法,却没有御敌之术。 梁辛现在身体强壮精神健旺,纵跃时来去如风,发力下土石崩裂,唯独没有法术可用,反观曲青墨,元基比着梁辛差得远,但是‘绣水’上的法术,被她学到了不少。 ‘绣水’也算是一门奇学了,其中的法术独辟蹊径,并不以伤敌为主,而是把柔水清幻发挥到淋漓尽致,其中易容、幻形、五彩迷离的迷目遁影之术,更是了不起得很! 这天夜里,梁辛练过心法肚子饿了,正犹豫着是去掏鸟蛋还是吃桃子,眼前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借着星月光芒,只见一个蒙面人手执利刃,向他飞扑而至。 梁辛先是一惊,侧身闪过对方狠辣的一击,随即面露轻松,嘿嘿的笑道:“大哥,别闹!猴儿谷有师父坐镇,外人根本进不来。” ‘刺客’顿住身形,骚眉搭眼的扔掉刀子,跟着在脸上一抹,露出了本来面目,正是柳亦。 柳亦还有些不甘心,问梁辛:“就算知道是自己人,你怎么断定来的不是老二?” 梁辛哈哈大笑:“二哥架子大,这种无聊事肯定交给你做!” 话音刚落,又一阵熟悉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曲青石从一棵大树上跃下,对着梁辛点头笑道:“机灵了!” 梁辛霍然大喜,这五年里两位结义兄长还是第一次一起来看他,一手拉着柳亦,一手拉着曲青石,打从心眼里高兴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有吃的没?” 这时曲青墨也闻声赶来,拉住哥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兄妹四人一边说笑着,一起走进了梁辛的小屋。 到了屋子里,不等梁辛开口,曲青石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嘭的一声扔到了桌上,笑道:“打开看看!” 包裹里,明晃晃的几个小金锭子,梁辛捧在手中,沉甸甸的,片刻之后眼睛就随着熠熠的金光亮了起来,抬头惊喜道:“你是……我、我要出山了?!” …… 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 鄞州地处西北部,界内多丘少雨,在中土九州中算是最贫瘠的一州。 鄞州西侧是赫赫有名的苦乃山,北侧则是塞外草原,辖下四座大城,镇宁、久安、铜川、苦雁,其中镇宁城是州府,苦雁和铜川本来都是边关要塞,不过大洪天威浩荡,草原蛮夷皆尽臣服,没了刀兵之祸只剩边贸往来,这两座城也渐渐发达繁荣了许多。 这几年里,柳亦和曲青石仕途一帆风顺,曲青石提升了一级,现在官拜九龙司人字院鄞州指挥佥事。统领一州的人字青衣,从四品,着实算作大官了。 柳亦也从统领升至了千户,驻卫边防重地苦雁关。 兄弟俩一个是青衣州统,一个是地府千户,眼下边关安宁,虽然辖区略显贫瘠,差事也还算轻松。 曲青石被妹妹纠缠着没空开口,柳亦笑呵呵的说:“我和老二商量过了,打算让你出山!”跟着不等梁辛欢呼,又突然一扳脸,低声道:“先别高兴,让你出去,是有事情要你做!” 搬山院、玉璧精怪、靳难飞留言、玲珑玉匣和没有身份的人头、宋红袍……五年前,三兄弟在苦乃山找到了诸多与梁一二当年有关的线索,可这些线索散乱、漫无头绪。 曲、柳二人追查之下,最终只有一条线索有迹可循。 说到这里,柳亦刻意压低了上声音:“老三,还记得天策门么?” 梁辛立刻点头,当年梁一二被宋红袍刺杀时,曾提及一句:是天策门不行,不是你宋红袍不行!可惜了啊。 柳亦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其他的线索都断了,只有这个天策门可供追查。” 曲青石接口:“天策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间帮派,在官府有注册。势力很一般,而且不同于其他江湖门道的是,这个门派不控制什么产业、商贸,经济来源全靠门下弟子缴纳会费,甚至可以说它干脆就是一间武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方式,于外界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天策门的历史还不短,立派至今已经八百年了。 天策门只有个总坛,坐落于边关铜川,刚好是曲青石辖下的四府之一。 至于它的历史,也实在没什么稀奇,自古以来铜川就是边关要塞,征战不断,有些退伍或者伤残的老兵定居于此,为了强身更为了自保,便传授身边子弟一些军队里的搏击之术,久而久之形成了门宗,门下的弟子大都是军卒后代。 曲青石和柳亦几次易容暗访天策门,但是也没能找到可疑之处。 曲青石继续道:“卷宗明察,实地暗访都没有异常,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暗桩,能长期盯住天策门,等着他露出破绽的暗桩。” 说着,曲青石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明察暗访,我们两个就能做,可是耗时旷久的暗桩,我们做不来,此事事关梁大人当年的案子,必须要自己人来盯,可是我的心腹手下,尽数丧生在矿井中了。” 梁辛当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曲青墨现在也不说话了,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哥。 曲青石没理会妹妹,继续对梁辛说道:“钱,是让你在铜川策门附近盘下一座买卖铺子,做暗桩用的。” 柳亦在旁边调侃道:“老三,想好要做什么买卖了么?” 梁辛大笑,想也不想的回答:“饭馆!” 曲青石继续嘱托道:“铜川是我辖下的四府之一,不过那里的青衣卫千户却不是我的人,他是大掌柜的亲信。咱们的事情自然不能让他知道,所以这个暗桩,都要靠你自己来主持,除了特殊时的消息往来,其他的我们不会管你。” 说着,曲青石顿了一下,笑道:“要是把我给你的本钱赔光了,无法在铜川立足,就给我滚回猴儿谷吧!”说着顿了顿,脸色突然变得郑重肃穆:“你给我听好了,钱赔光了没事,但决不许想歪门邪道去弄钱!” 梁辛点头应承,这时柳亦拍了拍曲青石的肩膀,轻轻一指半天里不曾开口的小丫头青墨。 曲青墨憋得眼圈都红了,看上去恐怕随时都会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曲青石呵呵的笑了,伸手从妹妹的留海上抚过,说道:“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成天和猿猴处在一起,毕竟不妥。” 曲青墨听他口风松动,脸上猛的绽放起一个灿灿的笑容。 曲青石赶忙挥手阻住了她的欢呼,正色问道:“你的绣水幻形之术,要真修炼的好,我才会让你和梁辛一起出山……幻个老年男子出来给我看看。” 曲青墨脆生生的答应着,身子轻快的一转,再回过身来,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满脸和气的矮胖老头,不仅容貌改变,就连衣着发式都一起变化,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一丝破绽。 曲青墨的绣水幻术惟妙惟肖,梁辛正要大声喝彩,不料曲青石面孔抽搐,好像吓了一跳似的,身子都是一颤,跟着伸手一拍桌子,骂了声:“胡闹!” 柳亦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独手挑起大拇指,大声夸赞着:“像极了!” 梁辛忍不住凑近柳亦,小声问:“像谁?” “他们兄妹的亲爹!” …… 曲青石、柳亦二人似乎还有要事在身,一番细细嘱托之后,第二天破晓就离开了猴儿谷。在他们离开前,梁辛特意向曲青石打听,自家先祖的坟冢何在,后者却摇摇头,他们老曲家也不知道梁一二的墓在哪里。 梁辛和青墨又多呆了一天,和丑娘、妖王以及一众猢狲辞别,丑娘不善言辞,只有‘小心敌人,注意身体,别打架,常回来’这么几句,翻来覆去的嘱托着。 妖王葫芦却犯了难,他手里没有人间修士合用的宝贝,它们是猴子精怪,偶尔采集到什么仙枝灵草都第一时间扔进嘴巴,可分别在即,总要送给弟子点东西,犹豫再三之后,干脆装成没事人,大声教导弟子不要坠了猴儿谷的威风…… 第030章 天策军阵 铜川府,自古以来雄踞北境,与两百里外的苦雁关遥相呼应,好像一对大螯,把草原上的牧族蛮夷牢牢阻挡中土域外。 大洪开国后,比历朝历代都要更重视草原之患,先后四次挥师北上,最远一次大军干脆击穿了草原,一路打到极北的冰荒地,草原上各个大帐尽数臣服。 最近的百十多年中,铜川和苦雁都没有战事,从军事重镇渐渐变成边贸集散之地。虽然没有江南州府灵秀,不如内陆州府繁华,但这两座边关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马蹄声哒哒,一架马车驶在官道上,梁辛驾车,曲青墨坐车。他们从苦乃山出发已经十几天了。 铜川府遥遥在望,坐在前面的梁辛摸摸怀里的金子,突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回过头把声音压得极低,对曲青墨说:“你知道不,二哥给我的金子……三十两啊,那可是一笔大钱啊!” 说完,一只手牢牢捂住口袋,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要知道当时的行情,一两银子可以买大米二石,一石大米一百八十斤,这样算下来,一两银子就是三百六十斤大米。 十两银子,足够小门小户一年的生活了,大洪币制是一两金等于十两银,三十两金子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一笔大钱了。 曲青墨本来就气闷,听了梁辛的话之后更生气了,嘟囔着骂了句:“小气鬼!财迷鬼!” 梁辛以前从来没用过钱,直到这次出门才知道金银的好处,可他和兜里突然有钱的娃娃肆意挥霍不同,时时刻刻紧捂钱袋,只能用吝啬来形容。 说话之间,马车进城,柳亦早就把路上的一应细节安排妥当,没费什么周折他们就进入了铜川府,找到客栈梁辛咬着牙租下了一个里外两进的套间,安顿好之后,两个人兴高采烈的去逛大街了。 青墨幻成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满脸都是油光,与梁辛叔侄相称。 这次梁辛出奇的大方,一出门就给曲青墨买了包松子糖,惹得丫头大是开心,吃了几颗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中年胖子,这么大摇大摆的捧着包糖逛街实在不像样子,这才恍然大悟,气哼哼的把糖丢进了梁辛手里…… 时值初秋,正是边贸繁荣的时候,大街上来往热闹,有中土汉人、草原上的蛮汉,还有些红发碧眼的胡人,两个人更是看得新奇不已,时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议论一番。 天策门是本地的帮派,在铜川府中名气不小,总坛坐落于城中的铁鞋大街,正是繁华之地,梁辛还没来得及找人打听,溜达着就一抬头就找到了。 “扑,霍!” “提,霍!” “转,霍!” ……一阵阵雄壮的呼喝从中传来,院子里近百名青壮正在教头的喝令下练拳,自有一番威武,天策门刻意招揽弟子,朱门大敞,任由外人进入、观摩。 梁辛一看就笑了,他们练得分明是自己的看家本领之一:太祖长拳。 在院子的另一侧,石砖地被铺上了厚厚的黄土,另有几十名大汉正不停的互相扑击,这次连曲青墨都乐了,那些天策弟子练得是梁辛的第二大绝技:揉摔之术。 曲青墨,对着梁辛笑道:“再往里走走看,没准还有修习射术的。”她的幻化是法术,从外形到声音全无破绽。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汉就顺口搭腔:“当然有射术,天策门教习技击,从拳法刀剑到弓射马术,样样都有,样样精通!”跟着老汉又对着他俩小声道:“看样子,二位不是江湖上的人物,像你俩刚才那样,对着天策门的演练指点嬉笑,可是大大的不妥。” 梁辛不懂江湖规矩,不过被老汉一说,心里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礼了,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教习模样的人,正背手站在大院里,冷冷的望着他们,梁辛赶忙对着人家拱手赔笑,满脸的歉意。 老汉又笑道:“无妨的,只要不是成心捣乱,天策门也不会胡乱伤人的,两位下次在意些就好。” 也许是血统问题,老头子虽然长得是汉人模样,但眸子发黄,因此得了个绰号叫做老猫。他家里已经在铜川定居了几代,就住在铁鞋大街,仗着街面熟悉给人跑和做掮客(中间人),铜川府外来人多,老猫平日里专门找外乡人搭话,一来解解无聊,二来还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差事。 老猫是专业搭讪的,梁辛生怕找不到人说话,攀谈一会之后就两个人就熟稔了,老猫这才开口问道:“您二位,来铜川是经商,还是访亲?” 梁辛打从十几天前就编好了谎话,提了两句自己的来历之后,说出自己叔侄想要寻个店面开饭馆的想法。 老猫黄色的眸子转动了几下,沉吟道:“这条街繁华,买卖店铺的生意大都不错,我倒是知道一家店面,东家想回老家所以想盘出去,可价钱要的着实不低。” 梁辛立刻没出息的去摸怀里的金子,皱着眉头问:“得多少钱?” 老猫笑道:“我又不是东家,当然要带着你们去看看铺子,相中了再和人家谈价钱!”话虽这么说,人却站在地上,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梁辛略一琢磨就明白了老猫的意思,笑着问:“佣金多少?”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说定了佣金的价钱,除了在铁鞋大街上寻一处店铺之外,官府注册、寻觅厨子活计等等诸多琐事也一并交给老猫去办,铜川民风淳朴,这种小笔佣金只用口头约定即可。 老猫捡到了一笔生意,自然开心,立刻便要带着梁辛去看铺子,就在这时,天策门内突然响起一阵隆隆的鼓声,正在门口往来的人们大都面露兴奋,拥进天策门的大院子里去看热闹。 老猫笑着给他们解释:“天策门逢初一、十五都要着门下弟子摆出军阵演武,可着实热闹的很,今天恰逢十五,你们刚到本地,如果不急着去看铺子,倒不妨去看看。” 梁辛大感兴奋,可曲青墨对这种凡人对抗却没有一点兴趣,拉着老猫先去看铺子了,只留下梁辛留在天策门看‘表演’。 等老猫和曲青墨走后,梁辛又找别人搭话聊天,装作无意的提起老猫,见众人都说这个老头子信誉极好,这才放了心。 …… 天策门动用了四百弟子演练军阵,人数虽少,但深得阵法精髓,先是披甲阵,再是锐锋阵,其后还有弓弩袭、拒马袭、钩镰袭等等战阵,越演练越精彩,把梁辛和一群闲人看得眼花缭乱,不停的大声喝彩。 到了黄昏时分,诸般阵法一一操练完毕,随着掌期的教习一声呼喝,四百天策门弟子轰的一声退散了下去,梁辛还以为表演结束,可回头一看,身边那些本地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脸上越发的兴奋了起来。 梁辛心里纳闷,问旁边的一个闲汉:“怎么,还有军阵么?” 那个闲汉笑着点头:“还有最后一阵,也是重头戏,驭兽袭!”说话之间,那些刚刚撤下去的弟子又跑回场中,每人手中都多了一张铁网。 掌旗的教习一挥阵旗,扎扎扎扎的机括声响起,一座座巨大的铁笼子,从天策门大院的地下缓缓升起,随即百兽咆哮,声势惊天! 虎、豹、豺、狼、蛇、犀……各色猛兽在笼子里左右奔走,乍一见人立刻亮出了獠牙! 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给他们留出了更大的空地,又是一阵战鼓声雷动,有专门的弟子打开了控制笼门的机括,几百只猛兽立刻扑出,向着四面八方咆哮狂奔。 掌旗子教习大喝了一声:“袭!”四百弟子闻声而动,三人一队、五人一伙看似散乱却错落有致,一张张铁网上下翻飞,把想要逃窜、伤人的野兽一一捕获,动作干净利落,足见训练有素。 观众们显然早就见识过多少次这样的阵势,一浪又一浪的欢呼着,大声为天策弟子叫好,可梁辛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却凶狠的瞪大了眼睛。 在百兽之中,有一头身材瘦弱的小猴儿,尾巴被齐根切断,可一身毛色湛清,两只大大的眸子橙黄,分明就是一头还处在幼年的天猿!天猿是苦乃山的‘特产’,它们有祖训当头,不许离开大山,梁辛想不明白,这个小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小天猿的表情惊慌失措,混在兽群里仓皇跑跳,因为尾巴断了掌握不好平衡,跑上几步就会一脚跌倒,模样又落魄又可怜,却惹得观众放声大笑。天策门的弟子似乎刻意留着这个噱头,不停的恐吓、驱赶着小家伙,却不肯直接出手抓它。 梁辛在猴儿谷中,和天猿朝夕相处了五年,几乎就把它们当成了同类,眼看着小东西受苦,他奋力咬着牙才憋住了出手的念头,心里打得主意是等到今天夜里,再来把它救走。 可小天猿跑着跑着,突然站住了脚步,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力的嗅着,小脸上霍然绽放起一份找到亲人的快乐、委屈、难过、欣喜若狂!猛的转过头,用橙黄色的眸子望着梁辛,随即踉踉跄跄的,跑向了他! 第031章 无尾天猿 梁辛在猴儿谷里待了五年,天猿的味道早就烙进了他的骨子里,虽然自己闻不到,但是小天猿一下子就把他认了出来。 负责追赶小天猿的人看它突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随即笑骂道:“小畜生作死么!”跟着把铁网一收,翻手从腰间解下一支缠绕着钢丝的长鞭,啪!淬厉声响中,长鞭抖动,狠狠抽向了小小的天猿。 看热闹的闲人们齐齐爆发出一声欢呼,随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十七八岁的外乡少年跃众而出,迅捷的跳到猴子身旁,双臂一揽轻轻的抱住小家伙,用后背替它挡住了那一鞭! 梁辛护住了小天猿。 欢呼声一下子变成了惊呼,梁辛的上衫被一鞭抽碎,变成片片灰蝶四散飘落,裸露出的后背却光滑如镜,连道白印也没有。梁辛根本懒得回头看,一副心思现在全放在了小天猿身上,这个小东西正眼泪汪汪的往他怀里扎,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瘦弱的身体瑟瑟发动,嘴巴中不停响起呜呜的哀鸣…… “收!”掌旗教习马上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喝令弟子们立刻抓住野兽,停止阵法。 没过多长功夫,几百头猛兽再度被关回牢笼,小天猿仍旧在梁辛的怀里。 梁辛一手轻摩着小东西,站起来对着天策门弟子笑道:“这只……猴子好像跟我有缘,就把它卖给我吧,价钱……不贵吧?” 掌期教习却脸色铁青,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梁辛一番,冷冷说道:“让你家的师长出来说话!” 梁辛吓了一跳,心说我家师长要看见你们欺负小天猿,早把天策门拆了,笑着摇摇头:“我家师长不在这里……”正想再解释几句,不料教习猛的一挥手,冷笑着说了声:“没有长辈,那便是你要自己但当了!” 天策门以武立派,又地处汉蛮交界,几乎每隔三五天都会有人捣乱,梁辛和曲青墨刚到的时候,看到长拳、揉摔时的嬉笑全都落进了教习的眼里,现在梁辛出手救了猴子,无形中显露了身手,更打断了天策门最精彩的表演。 在掌旗教习的眼里,轻轻松松就认定梁辛是来捣乱的了。 小天猿异常的聪明,浑身颤抖着坐在他怀里,一只爪子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另一只爪子用力指着外面,想要梁辛快跑。 天策门的弟子早就围上来了,外面的观众们立刻来了精神,小声议论着这次来闹事的,到底会是被打肿了脸,还是被砸断了腿…… 梁辛抱着小猴儿,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问那个掌旗教习:“能不打么?” “能!”掌旗教习笑得挺开心:“放下猴子,磕头赔罪,天策门既往不咎。” 小天猿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看了梁辛一眼,然后挪动屁股离开了他的胳膊,看样子是明白梁辛的处境了,居然想要爬回到笼子里,把梁辛换走。 这下可把梁辛给心疼坏了,双手一举小猴,让它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在猴儿谷,他的脖子每天最少被小猢狲骑四个时辰,早就习惯了。 没尾巴小天猿愣了愣,赶忙用小爪子箍住了梁辛的脑门,跟着自然而然的把下颌垫在了他的头顶上。看到小猴儿乖巧,不少人都笑了。 梁辛试着蹦了两下,感觉脑袋上的小猴抓的挺紧,这才对着掌旗教习摇头道:“磕头认错就别想了,我还有两位结义兄长,我磕头,便等若他俩一起向你们磕头,你们受不起的。” 掌旗教习笑出了一脸的鄙夷,像这样的大话,他一天能听见二十次,摇头道:“那就别废话了,打赢了我们,你带着猴子走,打输了也没什么,只不过要有什么伤残,就自认倒霉吧!” 话音刚落,只见梁辛猛的一跳……转身就跑! 天策门的弟子谁也没想到,不都说要开打了么,怎么又跑了……那追不追呢? 哄,这下观众们有的大笑,有的叹气,有的啐骂,梁辛才不管那套,打赢了能带着猴子走?不打他也能带着猴子走,那干嘛还要打。 可观众们起哄的声音还没消散,梁辛又急赤白脸的跑回来了,他回来的速度可比逃跑时候快得多了,也不看人,低着头一个劲的在地面上踅摸。 梁辛此刻光着膀子,刚才他替小猴子挡了一鞭,衣衫尽碎,身体倒没受伤,只不过他钱袋掉了……快三十两金子啊! 再回一看,自己的钱袋和那包松子糖,全在人家掌旗教习的手里了。 天策门弟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就差拿刚才抓老虎用的铁网子了。 普通天策弟子们都神情轻蔑,可几位教头的脸色却郑重多了,梁辛先挨了一鞭子却安然无恙,跟着又抬腿就逃出了天策门,要是还当他是个普通的乡下少年,这个教习就白当了。 掌旗也收敛了笑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同伴,对着梁辛拱手,换上了标准的江湖腔调:“有同道高人上门指教,天策荣幸备至,还请少侠赐下的师承,赐下名号。” 梁辛老实巴交的回答:“我叫梁磨刀,我师父的名讳……上葫下芦。”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自己的钱袋。 掌旗教习皱着眉毛,嘟囔着:“上葫下芦……关外的?” 跟着教习摇摇头懒得管那么多,说道:“便领教你的揉摔之技有何高明之处!”随即对自己最得意的一位弟子使了个眼色。 弟子会意,分开同门走进了圈子,对梁辛点头:“天策,刘江请教!”。说完,双腿开立,双臂大张,摆了个揉摔的起手式。 刘江是天策弟子里的揉摔高手,身材壮硕的吓人,这次梁辛终于感觉到自己眼小了,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全对方。 梁辛也摆开了揉摔的架势,他倒是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气,气随意转之下,收起不停流转的真元,只用平常人的力道来摔跤。 梁辛现在已经是准三步修士,勉强踏在掸心境与声色境交界,真要放手出力,就连曲青石这样的武学大高手都奈何不了他,何况这些练习军技的普通弟子。 刘江打过了招呼之后,倏地发出一声低吼,膀子晃动着错步近身,双手同时抓向梁辛的肩膀,一群师兄弟们齐齐的喝了声彩,刘江这一招用的又快又狠,是散手快跤中最霸道的折肩摔,如果被他抓住,不仅要摔个狗啃泥,肩膀上的关节也会被同时卸掉,再没有还手之力。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刚刚还摆着摔跤架势的梁辛,见对方扑来之后,右手攥拳抬起来就是一个冲天炮,正砸在刘江的鼻子上……这是正经的太祖长拳中的击冲直拳。 刘江还等着梁辛跟他拆手折臂,换步叉腰的跟他摔跤呢,哪想到这小子中宫直入,说好大家比揉摔的,怎么就变成练武术了,一下被实实在在的砸中了鼻子,哇哇怪叫着摔出去老远。 不是长拳比揉摔高明,纯粹是刘江猝不及防…… 梁辛直到打出去了一拳,才恍然明白自己没按规矩来,他在猴儿谷里天天和猴子对打练功,天猿们出招全无章法,打架的时候脑袋爪子屁股尾巴一起上,梁辛也早就习惯不按着套路打了,反正只要能打到人就是好功夫,这一拳纯粹是本能反应。 一群天策门弟子大哗,一群观众嘘声四起,只有梁辛脖子上的没尾巴天猿啪啪的拍巴掌,乐得合不拢嘴巴,差点摔下来。 又一个小伙子跳出来,二话不说沉腰坐马,抬手一记一摸一样的击冲直拳向着梁辛的面门打去,他这拳比着梁辛刚才可漂亮的多,也迅猛的多! 直到拳风激荡,那个弟子才冷喝道:“那就领教阁下的长拳……”话还没说完,就被梁辛捉住手腕,一个背摔扔出去了…… 小天猿的脑袋转了大半个圈,一直用视线追着这个天策弟子从冲出、到起飞、最后到落地。 这下梁辛算是正经明白了,他现在只会打架,不会比武了。和无所不用其极的天猿打斗五年,他在不知不觉里,早把揉摔和长拳两种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技击乱七八糟的捏合在了一起,配合着他被天猿训练出来的应变、机敏,变成了一种难看但实用的打斗技巧。 哄……天策门弟子纷纷怒骂不休,掌旗教习更是勃然大怒,大步走上前指着梁辛喝问:“小子,你到底是要比揉摔,还是比拳法?!” 梁辛还没说话,没尾巴小天猿就撇出长长的下唇,冲着掌旗教习啐了一口口水…… 第032章 敬请动手 掌旗教习在天策门的普通弟子中身份颇高,胸中多少也有些沟壑,平时处理起事情来不失稳重,可在被小天猿的口水吐中了之后,一双眼睛陡然变得血红,整个人变得势如疯魔,再也不说什么,身形纵跃向着梁辛扑了过去! 就连那些天策门弟子们也都自家掌旗被吓了一跳,他的这种愤怒已经不能算是生气了,而是中了邪! 掌旗教习看上去神志不清,可拳脚力量却大得出奇,结果还是被梁辛上面一拳下面一拌……掌旗摔得砰砰有声,怒喝道:“杀了!” 旋即,天策门大乱!有机灵的弟子立刻赶走了围观的闲人,把大门牢牢的关闭,梁辛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不知道多少个壮小伙子一起想自己冲来,这时他头上的小天猿突然渣渣渣的尖叫了起来,一只手牢牢的指向某处,另只手犹自紧紧抱住梁辛的脑袋。 梁辛循着小东西的爪子望去,随即大喜的赞了声:“好小子!”,小猴子手指的地方,正是拿着他的钱袋和松子糖的那个教习…… 整个院子已经乱成了一团,一条条壮汉或怒骂或痛吼,上下翻飞煞是好看,所有靠近梁辛身边的人,要么被他摔出去,要么被他一拳砸飞! 凭实力,这些天策门的弟子,比起最普通的青衣刀卫都还差着一大截,梁辛则只比曲青石全盛时略逊一筹。 五年前,曲青石在项蟾蛮的乱阵中还能冲杀一个来回,现在梁辛对付这些天策弟子,游刃有余。只不过对方的人数,实在有点太多了,几百人围着一个人打,场面着实有些惊人……经常打着打着就找不到人了。 不是说梁辛的本领,连四百人加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他,而是个体差异太悬殊,数量已经难以弥补了,就好像一千只兔子也逮不住一头豹子。 梁辛跑跳纵跃,脚步坚定目光更坚定,反正钱袋在哪他就去哪…… 这一架越打越大,整个天策门里乱成了一团,还有些在内堂练功的弟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乱乱哄哄的冲进前院。 这时先前那个倒地的掌旗,目光里的血红色已经褪去了,站起来皱眉看着眼前的大乱,随手抓过来一个弟子怒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打成了这样?” 弟子挺实在,大声回答:“谨遵您老谕令,咱们上了!” 掌旗满头雾水,似乎已经记不起自己被猴子口水吐中之后暴怒成狂的事情了,琢磨片刻之后,扬声大喝:“御兽!”跟着手脚麻利的登上一方高高的石台,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外围游散乱跑的天策弟子们闻言立刻大声回应:“诺!”随即取出铁网,三五成群,在令旗的指挥下,穿插递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替换下了围住梁辛轰轰乱打的师兄弟们。 而梁辛现在,也总算把钱袋和那包松子糖抢了回来,揣进裤兜里。 小猴子又喳喳喳的叫起来,这次伸手指的是远处高高在上的掌旗教习。 可这次梁辛过不去了。 越来越多的天策弟子,在教习的呵斥下亮出了铁网,阵势越来越大,从天空鸟瞰,梁辛仿佛已经变成一头被困在蛛网之中的虫。 中土军阵流传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不断被奇人改进,其中暗合奇门遁甲与乾坤之力,有的还有道法暗中辅佐,威力着实不可小觑,刚刚还一盘散沙的天策弟子,在列出大阵之后立刻换了一副精神,每个人都神态沉稳,脚步从容,在令旗的指挥下来回穿插游走,随时准备出手。 梁辛也站住了脚步,身体微微俯低,心中琢磨着,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阳寿邪弓随身携带,此刻已经明显感受到军阵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凝聚、涌动。 梁辛抬手拍了拍小猴屁股,小东西会意,不再乱叫乱指,两只毛茸茸的胳膊紧紧抱着了他的脑袋。 数百天策弟子已经汇成大阵,步伐越来越迅捷,不知何时他们的脚步声已经不再是踏踏乱响,而是汇聚成统一的频率,听上去,仿佛一支雄壮的军队正在走仪仗! 小天猿急的呲牙咧嘴,不明白自己抱在怀里的这颗脑袋想什么呢,为啥不趁着军阵还未列成冲出去,梁辛的脸上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子……他本性嗜武,心里明白现在该冲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试炼一下对方的合击的力量。 终于,掌旗教习暴喝:“袭!” 数百弟子高声断喝,无数森森铁网,仿佛无尽的怒潮,层层叠叠向着梁辛裹去。 而梁辛也同时发动,闷吼了一声,选准正前方迅猛的扑了过去! 啪啪啪啪,脆响连珠仿佛爆豆,梁辛一连冲破十余丈铁网,终于放缓了急冲的势子,心里后悔了。和数百壮汉之力的军阵,对于只有真元、技击却没有法术的梁辛来说,要脱困便只能杀人了,手软必遭擒。 梁辛有些踌躇,可天策门的弟子却什么都不顾,在令旗的催促下,毫不停歇的向上围拢,就在梁辛狠心咬牙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突然一声清脆的断喝,自天策门的内院中响起:“止!” 一声断喝,正如水流转盘旋的军阵,突兀的停滞了,所有天策门弟子都笔直的站立,好像一根根劲锐的标枪。 梁辛自然也收起了拼命的势子,先一溜小跑从对方的重重包围中跑了出来,这才站住脚步,望向内院。 片刻后脚步声响,一个黑袍少年从内院中走了出来,少年看上去比梁辛还要小上一两岁的样子,身材和梁辛差不多,但长得颇为英俊,面颊饱满剑眉星目,黑色的长袍也裁剪的贴实修身。 曲青石‘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男子,但是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从骨子里就透着他青衣千户的那股虐戾,而这个黑袍少年是那种英气勃勃的气概,和曲青石同的气质截然相反。 梁辛站在黑袍少年跟前,就好像把一块土疙瘩摆到了琉璃瓦旁边。 黑袍少年脸上挂着一份爽朗的笑意,走到梁辛跟前抱拳施礼,认认真真的说道:“多谢你手下留情,没杀人。” 梁辛笑着还礼,说道:“天策门的弟子,果然了不起。”他是真心称赞,这些天策门徒单打独斗不值一提,可对军阵转合颇有造诣,梁辛真要拼出全力,胜负依旧是个未知之数。 掌旗教习从高高的石台上跑下来,带领众多弟子对着黑袍少年躬身施礼,毕恭毕敬的说:“见过掌门!”跟着踏上两步,附耳低语把情况交代清楚。 梁辛略带意外的看了黑袍少年一眼,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是一派掌门。 黑袍少年还是笑着,露出两排整齐干净的牙齿:“在下郑小道,见过磨刀兄长。”跟着也不容梁辛说什么,继续道:“刚刚已经谢过了手下留情之恩,现在就请动手吧!”说话之间,郑小道仔细的脱掉了黑色长袍,露出内衬的一身黑色武士服。 梁辛愕然道:“还打?” “磨刀兄长一个人,把我门下数百弟子打得人仰马翻,要是就这么走了,天策门直接散掉好了。”郑小道的表情也挺无奈,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兄长赢了,天策门认打认罚;若是小弟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就请……呵呵,那时你也做不了什么了。” 话刚出口,郑小道一声断喝,扬手一拳直冲面门!毫无花俏,力道十足,更快若奔雷,一瞬间里梁辛只有一个感觉,对方把全部的力气,全部的脑筋,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一拳上! 第033章 你死我活 梁辛双臂斜横架开对方的拳头,随即心里一惊!郑小道的力气,比着他毫不逊色。 郑小道哈的笑了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身子倏然一矮,另一只手向着梁辛胯下狠狠抓去,这一下无招无式,却狠毒无比,根本不是正经的功夫,倒像泼皮的无赖打法,和他这个掌门的身份极不相称。 梁辛却乐了,这招武人或许很少使用,可猴儿谷的天猿一天最少对他使八次,看也不看一脚蹬向了郑小道的面门。 郑小道本就是矮身偷袭,眼看着就避不开梁辛那一脚,不料他的身体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突地又矮下去了一截,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扛向梁辛站立的独腿。 梁辛好像突然失去了平衡,毫无征兆的向后一躺,独腿掀起来踢向郑小道的下颌…… 所有天策门的弟子都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人都是少年,力气同样大的惊人,可打斗起来无所不用其极,郑小道用胳膊勒梁辛的脖子,梁辛就低头咬他的手;梁辛欲抱郑小道的腰摔他,郑小道就用头槌顶他的胸口……这种狠毒泼辣的打法,那还是什么武功拳法。 掌旗教习懂得最多,提气对着门下弟子喝道:“都看好了!天策门出身军伍,战场上的搏杀,永远只有一招,叫做:你死我活!掌门人现在用的便是这一招!” 天策门真正的本事,全部来自于战场上的搏杀之术,不讲拳不讲术,只求杀伤敌人!郑小道研习的,就是这一套想尽办法只为杀死对方的技巧。 两个少年里,一个是和天猿打架练出来的本领,另一个是从小被酷训出的杀人技巧,现在一交手,全都阴险到了让旁观者眼睛抽筋的地步。砰砰砰砰的闷响,两个人转眼打成了一团,不久之后便纠缠在一起,四肢相缠、头顶肩扛,越打动作的空间越小,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没能分出胜负反倒谁也动不了了。 没尾巴小天猿早就跳到一旁了,此刻正蹲在两个人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神情跃跃欲试,看样子很想伸手去抓郑小道一爪子。 两个人几次较力都不相上下,郑小道终于最先笑了,气喘吁吁的说:“好本事,现在分不出输赢了,放手吧。” 梁辛也累得汗流浃背,和郑小道一起缓缓的收力,一边笑着一边问:“你的力气,哪来的?” 郑小道实实在在的回答:“天策门中有一项灌顶的法门,三代之内,内力传承,我的力气,实际上是师父和师祖留给我的,你呢?” 梁辛当然不肯说实话,直接道:“天生的!” 郑小道闻言放声大笑:“你这人真不实在,先说的就是吃亏。”说的话虽然是埋怨,但语气却满满的都是欢愉,笑声中费力的挣扎着移动手脚。 梁辛也同时放松,想尽快解脱出来,哥俩一起在地上蠕动着,摸样笨拙可笑,可梁辛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感觉之下恍然大悟,郑小道被自己锁在腋下的右手,挣动的位置不对劲,按理说他若想尽快让双方松开,这只右手应该向后缩,可现在却向前缓缓的探移着,一直伸到了梁辛的眼前。 旋即,郑小道的右手突然攥拳,只听嗖的一声低响,一支两寸长的银针,蓦然从他的手背上激射而出,直射梁辛的左眼! 这个黑袍郑小道,竟然把能偷射暗器的机弩埋在了自己的血肉中! 一切都得益于猴儿谷与天猿的对打,虽然天猿不像郑小道这样阴狠,但也常常会有类似之举,比如打斗中突然甩头吐他一脸唾沫。 梁辛用尽全部的力气,怒喝中仰头,随即只觉得额头一疼,那根银针正中自己的额角,幸好埋在血肉中的暗器,虽然防不胜防但力道不会太大,银针只能扎破皮肉,却射不穿头骨,情况虽然危险到了极点,而最终的伤害却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郑小道一击未中却又复大笑:“天策门中传承的,本来就是军队里的格杀之技,你可知道,在七百年前,前朝有过一支臂藏机括的精兵?只要战场上出现过的,我们都学得到!” 梁辛勃然大怒,全身蛮力再度爆发,郑小道也不甘示弱,两个人立刻又绞杀在一起,这次便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正越缠越紧的时候,没尾巴的小天猿趁着别人不注意,突然跳起来,一爪子拍向郑小道的左眼! 郑小道脑子里只剩下六个字了:现世报,来得快!他和梁辛滚成一团,根本没机会躲避,只来得闭上眼睛。 小天猿一爪子抓过,郑小道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跟着一蓬血红迸现,还以为自己的左眼珠已经被扣掉,心慌意乱之下,全身绷紧的力道都松懈了下去。 梁辛趁机发力,毫不留情的折断了郑小道的一条胳膊,同时也由此脱身,俯身把没尾巴的小天猿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郑小道刚忙用没受伤的手去摸眼睛,这才发现眼珠还在,小天猿年幼力小,只把他的左眼皮划出了一道血口子,看着鲜血淋漓很吓人,其实伤的倒不重,反而是郑小道的右臂,都不自然的扭曲起来,骨头断成了好几截。 天策门弟子皆尽大怒,亮出武器便围拢了上来,不料惨叫中的郑小道颤抖着喝道:“退下!”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是眼前一花,一个脸色铁青的老头子自高墙之外轻飘飘的跃进来,快步走到梁辛跟前,先把装着阳寿邪弓的盒子递给梁辛,随即低声问:“吃亏了没……咦,天、天、那个没尾巴猴儿!” 来的人是曲青墨。 曲青墨和老猫看完了铺子,回到天策门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大门紧闭,周围人议论纷纷,稍一打听就弄明白了经过,心里着实吃了一惊,立刻赶去客栈取了阳寿邪弓回来。她处在掸心境,是二步修士,一座普通的大门还难不住她,跃入之后看到梁辛安然无恙,先松了口气,再看到没尾巴的小天猿,也就明白梁辛为什么要出手了。 ‘没尾巴猴’也察觉到曲青墨身上有着同类的味道,欣喜的从两个人肩膀上爬来爬去。 掌旗教习攥着旗子就爬回到高台上,只等掌门一声令下便要催动阵法,他要是知道梁辛抱着的匣子里是把弓,肯定不会上去的那么快…… 天策门的弟子虎视眈眈,数百人各持兵刃。梁辛有邪弓在手,就什么也不怕了,邪弓虽然只能一射,但是威力可以重创玄机境的五步修士,根本不是眼前这些凡人能抵御得了的。 梁辛皱眉看着郑小道,问:“还想怎样?还要打么?” 郑小道脸上披血,右臂扭曲,吃力无比的爬起来,却还是呵呵的笑着,摇头道:“我输了,天策门认打认罚!” 这句话可大大的出乎梁辛的意料,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郑小道,出来的时候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打斗的时候是个出手狠辣的杀手,说笑的时候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偷袭的时候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可现在又变成了爽快磊落的豪杰? 郑小道站不住了,挥挥手让弟子搬过来一把椅子,表情痛苦的跌坐在椅子上,呲牙笑道:“我学的本事,就是千方百计干掉敌人,所以拼斗起来无所不用其极,你若死在我手上,怨不得别人,只怪你小看了天策门的手段;可一番拼斗下来,我还是输了,那便按照先前的承诺来兑现吧。” 郑小道一边说着,一边疼的脸皮直跳,苦笑着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打架是打架,承诺是承诺,根本就是两码子事!我要想赖掉承诺,也不会用‘肉中刺’伤你,你我缠在一起的时候,我直接让弟子拿刀子戳你脑袋岂不痛快?所以我输了就是输了。” 一名天策教习不甘心的插口道:“掌门没输,是那头小畜生出手偷袭……” “住口!”郑小道低声叱喝:“那猴子偷袭不是梁磨刀指使的,于他于我而言都是个意外,胜负天定,愿赌服输!” 梁辛皱眉盯着郑小道,似乎想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再说真心话,郑小道却呲牙咧嘴的笑道:“有什么道道就画下来吧,我还得赶紧回去治伤,敢情你不疼是吧?” 梁辛终于笑了,拍了拍小天猿:“我把它带走。” 郑小道点点头:“这个自然,还有呢……”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已经扛着小天猿,拉着曲青墨转身走了,闻言既不停步也不回头,挥手道:“一时想不到其他的,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 等梁辛走到门前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郑小道的笑声:“以后再想起来的,可就不算数了!” 天策门紧闭了半晌的大门再度打开,在外面苦等了半天的闲人们见梁辛完好无损的出来,都面露惊讶,有胆子大的上前打听,梁辛信口胡扯,护住了天策门的面子…… 在天策门中,郑小道被手下抬到了内堂,跟着屏退众人,只留下了几个心腹。 留下的几个人并没有急着给他疗伤,而是迅速的撕开他的衣衫,随后用一根长长竹签,从郑小道的天灵、胸口、丹田、双肩窝、双股窝这几处要害位置,小心翼翼的轻挑,片刻后,每个要害的位置,都被挑出了一枚黝黑恶臭的虫子。 手下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把怪虫装进特制的小盒中,随后才开始帮他正骨、上药、处理伤眼…… 其中一人面色不忍,犹豫了再三之后,还是开口劝道:“掌门,这次伤的虽重,可修养一段时间便会无碍,不过那门逼发潜力的功法……您别再用了。” 郑小道似乎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气若游丝的说道:“我也不想用,可是……又能怎么办。这次……督促儿郎们,以后别闹这种误会了,再来一次我也真就别活了!” …… 梁辛抱着小天猿,和曲青墨一起返回客栈,路上把自己在天策门的经历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曲青墨伸手捏了捏小天猿的腮帮子,笑嘻嘻的说:“天猿不许离开苦乃山,这个小家伙的来历,可奇怪的很!等回山的时候把它带回去,问问葫芦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梁辛从路边买了几个苹果,小天猿挑了个最大的,啪的一声掰成两半,左看看,右看看,选了大半的递给梁辛,把小的递给曲青墨。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催促着小家伙快吃,天猿这才开始咔咔大嚼,梁辛一看别人吃东西,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咕的乱叫了起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加快脚步赶回客栈,他订房的时候问的清楚,客栈管饭,面条。 到了客栈正好是开饭的时候,曲青墨吃了半碗就饱了,梁辛连吃五大碗,把老掌柜看的直皱眉,颤颤巍巍的到他跟前,小声嘱咐:“孩子,面条有的是,你可别撑坏了身体……” 梁辛裂开嘴巴乐了,露出两排牙齿:“我再来碗面汤。” 曲青墨早就习以为常,坐在旁边面不变色,小天猿的眼睛瞪得溜圆,一会看看梁辛,一会看看他的肚子…… 面汤还没上来,青墨就兴高采烈的推了推梁辛:“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店铺看的怎么样?” 梁辛笑道:“问了也没用,明天我自己去看过才作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曲青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了梁辛的面前。 梁辛举起那张纸,低声念道:“契据……”看到最后脸色骤然苍白,眼珠子瞪圆了,反复又看了几遍,最后才抬起头颤声道:“二十……十四两金、金子?!” 曲青墨笑嘻嘻的点头道:“店铺的位置好得很,店堂也足够敞亮,我怕被人抢去,就先签下了字据,说好明天付钱!” 客栈老掌柜赶忙恭喜,大声说着吉祥话,小二也凑过来询问店铺的面积,随即点头笑着连声说合适,铜川是集贸之地,铁鞋大街又是城中心,曲青墨这个钱花的倒是不亏,只有梁辛心疼的不知所措,最后一伸手抓住店小二,恨声说:“不要面汤了,再来碗面!”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人乱马嘶,有一队人前来投宿,这些人都头戴儒雅巾,身着书生袍,个个面露疲惫。 不仅梁辛意外,就连店小二都觉得奇怪,铜川府里,蛮人、牧民、胡人甚至舞娘来往不息,唯独没有过大批的读书人来过。 这批书生差不多二十余人,其中有两个人尤为醒目,一个是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另一个是老者身边,长得仿佛巨灵神似的光头大汉,身上的肌肉高高鼓起,把他的书生袍都快要撑裂了。 老先生进了店堂之后,先微笑着扫了一圈,可在看到梁辛的时候,却微微的愣了片刻。 那个大汉则抗着一只比棺材也不小的巨大木箱,看上去虽然威风凛凛,但目光呆滞,满脸傻笑,竟是个憨子。 第034章 东篱先生 小丫头青墨用二十四两黄金盘下一座铺子,无论地点、店面都不错,本来满心得意回来邀功,可梁辛却愁眉苦脸,还跑到客栈账房去问先生,如果现在反悔会咋样。 先生笑道:“那就按着契据上约定的数目赔钱呗,要是赔不出,就会吃官司了。” 等回到房间,青墨抱着猴子坐在一旁赌气,梁辛苦笑着摇头:“不是这铺子买的不好,也不是咱们干不了,而是本钱押得太大……万一要赔了,就得回苦乃山了。我本想先找个小店干起。” 青墨恢复了本来面目,撇嘴的时候,在圆圆的脸蛋上撇出了一个酒窝:“赔了也不怕,再找哥哥去要,你要怕丢人由我去要。” 不料梁辛却愁眉苦脸的摇摇头:“这次如果赔了,大哥二哥一定会让咱们回猴儿谷,绝不会再给咱们钱了。” 曲青墨被梁辛那副倒霉样子给气乐了,压低了声音道:“又说胡话,咱们可是暗桩,要盯住天策门的,哥哥怎能因为咱花光了钱就撤掉暗桩?” 梁辛从兜里摸出先前那包松子糖,摊在桌上,曲青墨立刻坐过来,两个少年凑在一起吃糖豆。小天猿尝了一颗,满脸的不屑。 嘴里甜了,梁辛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挑了个最大的扔进青墨的嘴巴,笑着说:“其实,大哥、二哥早已放弃天策门这条线索了,暗桩……不过是个说辞,或者说是个考验罢了!” 曲青墨愕然愣住,抬头望向梁辛,不明白他的意思。 梁辛却岔开了话题,问青墨道:“你家在京师,世代为官,是不是也有些忠心的健仆?我说的是仆从,不是衙门里的官员。” 曲青墨不明所以,点头道:“自然是有的。”跟着又得意的笑道:“在京官府邸中,论打架我们老曲家可有一号!” 梁辛呵呵笑道:“这便是了,你想,大哥二哥何等的精细,如果天策门有一丝可疑之处,他们也不会放过的,真要设立暗桩,就算身边没有心腹,尽可以从家里调人。这五年里,他们没在铜川设暗桩,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觉得天策门这条线索,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 青墨更糊涂了,问梁辛道:“那他们让咱来铜川干嘛?” 曲青石、柳亦如此看重梁辛,除了他重义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心思上着实有些可取之处,这次来铜川的事情,梁辛开始也感觉重任在肩,可在路上就已经琢磨清楚了。 既然这个暗桩没有意义,那曲、柳二人的心意,肯定就在其他地方了。 三十两金子、铜川暗桩、除了必要的消息传递外别无支持、带着小姑奶奶青墨……说穿了,盯梢天策门不重要,重要的是,曲青石想看看梁辛带着青墨,用三十两金子做本钱,到底能不能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 如果行的话,说不定过上一段时间,曲青石会把丑娘梁氏也送过来,如果这么大的本钱都被两小败光,那曲青石一定会送他们回山。 这番用心都被梁辛猜到了,所以一下子几乎投光了本钱,他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快抽筋了。 虽然天策掌门郑小道的本领惊人,和梁辛几乎打了个不相上下,但他的本领说到底还是凡人的范畴,人习武之人把功夫连到郑小道这种水平的也不是没有。 也正是梁辛想通了曲青石让他来铜川的真正用意,才敢放手与天策门弟子打了一场糊涂架,反正天策门也没什么好查的,打架也不怕惹人怀疑。 听完了解释,青墨也明白了兄长的用心,把脑袋凑近梁辛,跟做贼似的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凭着咱们俩的本事,想要弄点钱还不容易?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回猴儿谷过下半辈子!” 梁辛一瞪眼,正色说:“咱们俩弄钱不难,可真要做了飞贼,非把二哥气死不可!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件事,做贼便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追查之下没准就会泄露身份,到时候可糟糕透顶!” 曲青墨眯了眯大眼睛,沉声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咱不做贼。” 梁辛点头道:“便是这个主意!” 两个少年又郑重其事的对望点头,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敲门声响,开门一看是客栈伙计给他们送来了一份传单。 梁辛草草通读,传单写的简单明了,有一位叫做宣葆炯的学士,四十天之后、九月廿六,要在铁鞋大街公开讲学,请大家前去听学。 大洪武盛文昌,学派诸多,常常会有学者公开讲学,来表达自己的处世、修身观点,不过这种事大都在内陆那些文风浓厚的州府,还从来没人跑到铜川来讲学。 客栈的伙计也是个爱说话的主,先告了个罪,然后摇头晃脑的卖弄着:“宣葆炯,字东篱,可是咱们大洪朝有名的学士,刚才住店的那批书生的首领,就是他老人家。” 青墨早就变回胖叔叔,满是好奇的问伙计:“东篱先生开课的题目是什么?” 伙计大乐,这个题目没写在传单上,他说了无数废话才从东篱先生随行的学生嘴里问出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鲜货!” 梁辛啊了一声,诧异道:“鲜货?”没尾巴小天猿抬起头,吧嗒了吧嗒嘴唇,听懂这俩字儿了。 伙计点了点头:“不错,正是鲜货!您二位若是有空,等到九月廿六不妨去听听,反正您的铺子也在铁鞋大街上,方便的很……” 活计的话还没说完,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好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从门口挪开,书生之中的那个硕壮的憨子,好像一座山似的堵在了房间的门口。在他肩膀上,还扛着那口大箱子。 若单看长相,大汉豹头环眼,狮鼻阔口,这副长相再配上他巨灵神般的身材,着实威风凛冽,只可惜再怎么刚毅威武的五官,也遮不住他脸上的呆傻。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挤出了个笑容。 憨子的眼光却从梁辛的头顶飘过,望向他们摆在桌子上的糖果,脸上都是馋意。 这时候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走廊中传来:“十一,不得骚扰贵客,还不快快退下!” 名叫‘十一’的傻汉子无比听话,赶忙闪到旁边去了,眼角却还露出些余光,恋恋不舍的看着屋里的桌子。 梁辛心眼厚道,赶忙转身抓了把松子糖,塞进了憨子的手里。 这时书生中的那个老者,缓步走到了门口,对着梁辛拱手微笑:“我这位随从,脑筋不太好,鼻子却灵得很,闻见糖果香气就走不动路了,惊扰二位了。” 梁辛才不当回事,笑着摇头,扬了扬手里的传单:“东篱先生?请进来说话。” 东篱先生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仔细的看着梁辛,过了一会莫名其妙的呵呵笑了,随即对着梁辛一拱手:“天色已晚,不敢打扰两位休息,老朽这边告退了。”说完转身就走,叫做十一的憨子急忙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梁辛和曲青墨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读书人四方游学很正常,但随身带着个憨子的可不常见。 青墨凑过来,眼睛里都是兴奋,低声撺掇梁辛:“等夜深了,咱俩去查查?” 梁辛赶忙摇头:“少惹事,反正明天咱们不在这住了。” 青墨吓了一跳:“不住客栈,那咱们住哪去?”跟着恍然大悟:“你打算去住新盘下来的铺子?可……都还没收拾,肯定脏乱的很。” 梁辛咬牙跺脚:“那就收拾收拾,总能住人。住客栈,我没钱!” 当天夜里,梁辛正坐外间催动心法化解真元,突然怒喝从远处传来,随即一抹淬厉的光华划破夜空!青墨立刻掠到了他的身边,沉声道:“是飞剑的光华,有修士相斗!” 可又过了良久,外面却再没了一丝动静…… 第035章 开张大吉 第二天一早,老猫到客栈的时候,正赶上梁辛和曲青墨退了房子,大包小包的往马车上装行李。老猫大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来一把抓住曲青墨,气急败坏的问:“你签了契据还没付钱,现在要逃跑么?不带这么糟蹋人的……” 曲青墨和梁辛哭笑不得,连连解释,老猫将信将疑,不过这一路上,是绝不肯离开他们俩半步了。 客栈距离青墨看好的铺子不远不近,老猫是个爱说话的人,走了一会之后就凑到梁辛两人跟前,满脸神秘的说:“两位知道么,昨天夜里咱们铜川府出了件大事!有位修天的仙长死在了城里!”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昨夜的飞剑光华掠起后不久,梁辛和青墨就赶去查看,只见一个中年道人仰天躺倒,口鼻只见满是鲜血,胸口深深的塌陷,早已气绝身亡了,道人的飞剑也断成了七八截,看样子杀手先是一拳打碎了飞剑,又跟上一记重击,震碎了道人的内脏。 两人草草检查了一下尸体,死者是一个小门宗的长老,按照青墨对飞剑成色的估计,这个人的修为在海天境,是四步修士。 事情虽然诡异,但毕竟与自己无关,梁辛和青墨在惊骇之余,倒也没想太多。 不多时等到了铺子,原来的东家也吓了一跳,没见过第一天立据第二天就搬家的。 梁辛在主人的引领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铺子,心里也着实满意,这里正处铁鞋大街的中段,距离天策门不过三百步之遥。 这个铺子以前是座茶楼,除了不卖酒之外,和饭馆没有任何区别,后厨、柜台甚至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开间敞亮,隔去雅座,还能摆下十几张桌子,几乎什么都不用改动,只要招来厨子伙计,跟衙门办好手续,换上招牌就能开业。 铺子之后挎着一座小小的院落,供主人居住。 茶楼左首和右首的两间铺子,也刚刚换了东家,现在大门紧闭正在装修,老猫也没能打听出来他们是什么买卖,只知道这两间铺子铺子的东家也是外乡人,刚到铜川不久。 老猫觉得自己这单生意做得不错,笑着对青墨和梁辛邀功:“三间新铺一起开张,到时更添人气,老头子先给两位道喜了!财源滚滚啊!” 梁辛跟拔牙似的数出二十四两金子,和茶楼主人换过地契和转让契书,放了挂鞭以示庆祝,原来的东家早已经收拾妥当,雇来大车很快就腾出了院落,那些桌椅器皿干脆都送给了梁辛。 老猫帮着梁辛安置下来之后,左手纸右手笔的凑上来问:“老头子这就去置办牌匾和琐事手续,贵宝号是……” 梁辛马上来了精神,笑呵呵的说:“饭馆的名字么……每天醒过来我都是馋的,干脆就叫‘日馋’!”(好吧,这个名字是一家天津饭馆) 开饭馆,看着容易其实琐事繁多,进菜进肉的门道、大厨的心机手段、官差衙役的打点,甚至菜单定价的学问,也幸亏有老猫前后照应,诸般琐事都有他处理了,连肉菜酒商的供货都帮梁辛联系到。 其中细碎之事不提,等到七天之后,‘日馋’一切都准备妥当,青墨是掌柜兼账房,后厨里请的大师傅自带学徒帮手,梁辛财迷之下一个伙计没雇,跑堂上菜都全由他自己来…… 而这七天之中,铜川府也是风波不断,接连有数位修士被杀,每个人的死状各不相同,但都是在重击下毙命。 其中死得最惨的,是像根钉子一样,被人活生生的拍进了地面! 这些人身份不同,修为不同,门宗也不同,彼此之间全无联系,看样子似乎只是路过此处,无端的遭人狙杀。 一时之间,铜川府风起云涌,不少修真门宗都派遣弟子,来此处调查凶案。 …… 鞭炮噼啪,青烟氤氲起一片喜庆,梁辛的‘日馋’开业大吉! 果然和事先料想的一样,铁鞋大街人流熙攘,日馋的厨子也说得过去,开业的头几天里,虽然不能算座无虚席,不过在中、晚饭时,也有不少顾客,总有个七八成的上座,这下梁辛的手脚再怎么麻利,也招呼不过来了,青墨也不得不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跟着忙活,嘴里一个劲的小声抱怨梁辛吝啬,不舍得雇活计…… 转眼过去了五天,生意越来越好,梁辛本来还担心天策门会报复,不过这几天过来,对方没有一丝动静,看来郑小道果然信守承诺,梁辛彻底放下了一件心事,这番买卖总算做的顺风顺水! 没尾巴的小天猿比起远在苦乃山的同类不知老实了多少倍,既不叫也不闹,就跟在梁辛的身后来回转悠,有时候梁辛跑堂上菜忙的团团转,它也急的满头大汗,指指这桌指指那桌,跟半个掌柜似的…… 在北方特产一种水果,味道有些像甜瓜,但口感更加清脆,形状瘦长仿佛羊角,有个俗称叫做‘羊角脆’,没尾巴小天猿尤其爱吃这种水果,也就得了个‘羊角脆’的名字。 到了第六天上午,日馋还没到营业的时候,就进来了两位客人。 两个人都是又高又瘦,并肩而行,左面的人戴黑帽,穿黑袍,脸膛也是黑黝黝的,长得细眉细眼,塌鼻阔口;右边的人和他正相反,白衣白帽,脸上白的毫无血色,八字眉耷眼角,鼻梁高挺,嘴唇薄的几乎都看不到。 他们走路也是轻飘飘的,幸亏是在白天,如果晚上出来,肯定会被人当做黑白无常。 梁辛见过真小鬼,当然不怕假无常,笑着迎上去:“小店还未营业,两位若是不忙,我给您沏壶好茶,您落座稍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客人各自从兜里摸出了一两银子,并排放在柜台上,‘白无常’笑道:“等会就要忙活了,烦您给张罗张罗,有什么顺口的酒菜,安排着上吧。” 二两银子,足以制备一桌上等酒席,梁辛还没说话,曲青墨就大喜道:“快请二位贵客落座,让后厨忙活起来!” 不多时七八样菜就摆了上来,梁辛张罗着给客人上菜添酒,黑白无常长相打扮虽然惹人生厌,但脾气却随和的很,和梁辛说说笑笑,对菜肴更是赞不绝口。 黑白无常正吃着,老猫突然走进了日馋,进了铺子之后,看了看青墨,又看了看梁辛,突然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颓丧的说:“两位东家,老猫这次看走了眼,对不起你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摆在柜台上。 五两,正是先前他帮着梁辛盘铺子时赚取的佣金。 梁辛啊了一声,快步走到老猫跟前,皱眉问:“这是干什么?什么走了眼?” 老猫苦笑了一声:“咱们这座日馋,怕是干不下去了!佣金原数退还……总之,老猫对不起两位了!” 曲青墨在柜台后急的直跺脚,怒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 老猫浓浓的叹了口气:“我今天早上,打听出了咱们的左右邻居,都是做什么买卖的。左首的店铺,名叫不周,是家棺材铺子;右手的铺子名叫恭谨,是家专卖香烛冥祭的纸马铺子!今天午时,开业在即。” 梁辛傻眼了,左棺材右纸马,日馋夹在两座丧铺中间,以后还有什么生意?别说生意,就是想把铺子盘出去都难! 正美滋滋吃菜喝酒的黑白无常却异口同声的咦了一声,望向老猫笑道:“你这老头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本来我们以为开业前没人知道我们的营生呢。” 跟着,黑无常站起来,对着他们拱手道:“在下庄不周,不周棺材铺的掌柜,小店就在贵宝号的左首,以后还请多关照。” 白无常随即说道:“在下宋恭谨,在贵店右邻开了间恭谨号,以后咱们多亲近。” 曲青墨对梁辛打了眼色,示意他去关门,绣水仙子要亲自动手打人! 梁辛苦笑着拦住曲青墨,走到黑白无常跟前,也懒得多说客气话了,开门见山的问:“二位,我这座铺子不干了,低价盘给你们,不求保本,能少赔就好。” 白无常宋恭谨摇摇头,满脸的诚恳:“师父曾经指点过我们,我们哥俩八字相克,开店的话是一定不能连在一起的,否则大难临头,这才选了这样一个左右相隔的店铺格局。” 梁辛跺脚怒道:“你们俩八字不合?你们俩跟我八字也不合!” 老猫这时也恢复了些生气,走过来对黑白无常道:“老头子倚老卖老,说句不中听的话,二位这么做,实在有些太不讲德行了,我们东家初到铜川,全副身家都投在这座日馋上……” 黑白无常既不生气也不搭腔,就那么看着老猫,摆明了态度不管他说什么,都和他们没关系。 老猫越说越怒,干脆一挥手,冷笑道:“你们砸了我的招牌,毁了两位东家的买卖,可你们也小看了老猫这几十年在铜川积攒的人面,我担保你们的买卖开不了张!” 黑无常庄不周笑的愈发开心了,对老猫摇头道:“这个事情,你说了不算的。” 老猫阴着脸,昏黄的眸子几乎凝成了一条线,果然像极了一头怒猫,森然道:“若不信,就走着瞧吧!”跟着老手一挥:“梁辛,我听说你连天策门的弟子都打了,还等个啥……” 黑白无常一听说这位伙计兼东家会武术,赶忙又夹了两口菜,加快脚步向门外跑去,梁辛低头苦笑着,哪能真动手去打两个普通人。 黑无常庄不周走到门口,见没人追着打他,松了口气占住脚步,回头笑着说了句:“我把买卖开在铜川,自然有我的道理,倒是诸位,如果铜川没有什么财路,不如再去别处碰碰运气!言尽于此,告辞了。”说完,又满眼留恋的看了一眼那一桌子还没怎动吃的酒菜,轻飘飘的走了。 第036章 计将安出 老猫满脸的怒气,对梁辛青墨道:“老头子办事不利,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搭了,更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转过身腾腾腾的走了,看来是想办法去报复黑白无常了。 梁辛地头想了一会,从柜上拿了双筷子,坐到了那桌酒席前。 曲青墨愁眉不展,也抱着壶酒坐到桌旁,问梁辛:“怎么办?要不咱今天晚上去烧了他们的铺子!” 梁辛吓了一跳:“他们的铺子里除了木头就是纸,你小心把这条街都烧光了!”他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干脆开怀吃喝,摇头笑道:“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到了正午,鞭炮炸响,锣鼓喧天,左棺材、右纸马两座铺子风风光光开业大吉,结果一条街的商铺都炸了窝,诸位掌柜活计的眼睛里都快长出刀子了,死死盯着这两间丧铺。 黑白无常却怡然自得,不管其他人是怒目而视抑或恶语相向,全都微笑以对,也有店家找到衙门里的熟人,打听过才知道,黑白无常早就对衙门使了大笔的银钱,又是正常经营,衙门不肯管这件事。 梁辛没跟着那些掌柜们一起闹,从中午就出门去了,到了傍晚才回来,身后跟着几个活计,他给日馋打了一副对联,红底黑字无比的醒目,指挥着那些小厮挂了上去。 曲青墨本来郁郁的,出来一看还是忍不出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大声的念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跟着毫不顾忌的伸手揽住了梁辛的肩膀,笑嘻嘻的问他:“你这是招揽客人,还是自己赌气发狠呢?” 梁辛也乐了:“咱先看看,铜川府里有没有不信邪的,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这下三家新开的铺子,可真成了铁鞋大街上的一景,来往行人看到两家丧铺中间夹着一座饭馆,先是摇头苦笑,再看到饭馆上跟赌气似‘对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笑归笑,可也没啥人愿意偏向虎山行。 日馋的生意一落千丈,两个邻居开张的当天,除了挣到黑白无常的二两银子之外,没再卖出去一个座位,转眼到了转天中午,梁辛带手托腮坐在店铺里,苦苦思索对策,小天猿‘羊角脆’拿着个苍蝇拍轻轻的给他扇风,这时脚步声响,一个粗壮的汉子走了进来。 汉子脚踏翻毛皮靴,穿着油腻腻的皮袄,却裂开胸襟,露出古铜色的胸膛,长得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举手投足中都透着一股粗野劲儿,一看就是草原上的牧族商人。 牧族汉子坐下之后,先是粗声的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幅对联写得有意思,烧刀子肥牛肉,快快端上来!” 他的口音生硬,每句话的重音都咬在最后一个字上,听着都跟感叹句似的。 梁辛大喜,恨不得跳过去保住他亲一口,赶忙张罗着,片刻功夫就把酒菜端上来,笑着搭话道:“您识得汉字?” 大汉性格粗豪,点头得意道:“我叫苏要拉图,译成你们中土的名字,就是很有才学的意思。”跟着拿起酒杯看了看,喝道:“换个大碗来,这么小的杯子喝酒,腻腻歪歪的不痛快!” 草原牧族也迷信,但是和中土这套鬼神之说大相径庭,苏要拉图根本不在乎两旁的丧铺,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两旁的丧铺,他没准还不进来呢。不久后苏要拉图酒足饭饱,扬起熊掌似的大手,嘭的一声拍在桌上:“活计,算账!”话音未落突然哗啦啦的闷响,那张桌子使用的年头长了,禁不住大汉这一巴掌,直接被拍散了,杯壶碗筷全都摔倒了地上。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赔不是,不料苏要拉图却哈哈大笑,用草原土话连串说着什么,看样子似乎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拍的威风豪迈,正和心意,随后他才带着几分醉意对着梁辛无比大方的摆手道:“桌子,盘子,我都赔,算钱来!” 等送走了‘很有才学’,梁辛正打算收拾地上的狼藉,又从门外传来了一阵略略耳熟的清朗笑声:“好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冲这十个字,咱们也得进去坐坐。” 笑声中,一个精神矍铄的儒衫老者,缓缓走进了日馋,正是不久前在客栈里和梁辛有过一面之缘的饱学鸿儒,东篱先生宣葆炯。 那个叫做十一的憨大汉,肩膀上抗着木箱,紧紧跟在老先生的身后。 双方见面,都是微微一愣,东篱先生更是笑道:“想不到,巧得很嘞。”跟着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大汉十一,谦和道:“就我们两人,不点菜了,劳烦你给安排几个合适的菜色。” 梁辛眉眼机灵,亲自跑到后厨去安排了四色清淡小菜,给十一则烤了一只羊腿,又捧了一小坛口感醇但没什么力道的江南黄酒出来,笑道:“您老能来,小店蓬荜生辉,这酒是送的。” 东篱先生为人谦和,但脾气上却不喜欢假惺惺的客气,也不推辞,伸手就接过了酒坛,凑到鼻子跟前深深一吸,点头道:“还不错!” 等菜的功夫,梁辛没话搭话,笑着问:“老先生,您讲课的题目,这个鲜货……” 东篱笑呵呵的点头:“不错,正是仙祸!仙人之祸,猛于洪水。” 梁辛这才明白,先生的题目不是鲜货,是仙祸! 青墨本来就是修者出身,听明白了这个题目之后微微一愣,凑过来皱眉道:“您的这个题目,恐怕……吃力不讨好吧?” 东篱先生洒然一笑:“岂止吃力不讨好,简直就是……”说着,顿了片刻,仰首大笑道:“简直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中土锦绣,灵元充盈,修天悟道之风自古便盛行不衰,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向往仙道,能够有缘踏入修天之道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崇敬,即便以法治国的大洪朝,也不会管修士的事情。 可是梁辛曾经亲眼见过,南阳真人为了青墨的道心,要出手替她断灭凡情,在大多数修士的眼中,只有天道,根本就没有凡人的性命。 人人向往成仙得道,可东篱先生却逆而行之,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梁辛昨天刚刚挂在自家店铺门口的对联,恰好迎上了老先生的心境,这才进了铺子。 梁辛在苦乃山杀过竹五、对付过南阳,心中倒颇为认同东篱先生的观点,笑着说道:“这堂课,我一定会去听听!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您老为啥要到铜川来讲课?” 大洪王朝统御中土,辖下不知有多少繁华的州府,铜川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要塞加大市场,这里的人要么是兵户后代,要么是市侩商贩,要么是鞑子胡人,在东篱先生之前,根本没有大学士来这里开课。 东篱先生却没回答他,而是笑着岔开了话题,指着地上面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杯盘碎片,残破方桌笑呵呵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梁辛拉过把椅子,从黑白无常到访,一直到‘很有才学’拍桌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东篱先生听到哭笑不得,憨子十一也赶忙跟着一起傻笑。 东篱先生吃菜喝酒,沉吟不语,过了半晌之后,才再度抬头,对着梁辛和青墨点点头:“你们的心思,用的可也算是不错了,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算是反其道而行之。隐隐透着股把劣势变成特色的意思。” 梁辛苦笑着点头,他的确是有这么个心思,反正天底下,开在两座丧铺中间的饭馆,除此一家别无分号,挂上了那十个字之后,虽然效果不明显,但至少也有了一点生意。 “不过……力道还显得有些弱,”东篱先生吃了块蘑菇,吧唧着嘴笑道:“另外,还缺了个噱头!” 梁辛见他有意指教,大喜之下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请先生赐教!” 老先生酒喝得挺舒服,呵呵笑着一挥手:“笔墨伺候!” 待青墨忙不迭的把笔墨纸砚都呈上来之后,东篱先生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坐棺材,骑纸马,胆小别喝酒 踢板凳,打桌子,劲大不要钱 青墨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的念叨着:这是饱学鸿儒能做出来的诗? 天下闻名的东篱先生,写出来的东西既不合辙也不押韵,说他是对联平仄也不严谨,连顺口溜都算不上。 可梁辛却看着这两行字愣愣出神,半晌之后终于笑着点头,对着东篱先生作揖道:“晚辈明白了,谢谢先生的指点!” 东篱先生哈哈大笑,突然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盯着梁辛若有深意的说:“这个法子,别人未必好用,不过你……不是普通人。” 梁辛愣了愣,再想追问,东篱先生却一拱手,带着十一出门而去……走的时候没结饭钱。 东篱先生走出去没几步,突然觉得长袍后襟发紧,回头一看,‘羊角脆’自己追了出来,呲牙咧嘴的拉住他长袍的下摆,大有不给钱就别想走的架势…… 第037章 往死里拍 当天下午,‘日馋’的大门口,又挂上了一副新对联,既不工整也不对仗,平仄韵律更是不值一提,不过对联的内容却着实有趣: 坐棺材,骑纸马,胆小别喝酒 踢板凳,打桌子,劲大不要钱 另外梁辛还自作主张,加注了一副横批:往死里拍! 横批上的一笔一划写得好像刀削斧凿一般,威风的很。 梁辛的两位邻居,黑白无常看到这幅对联的时候都是一愣,黑无常庄不周嘿嘿笑着摇头,站在日馋门口,手指着横批问店里的梁辛:“您这是要拍谁啊?” 梁辛抱着‘羊角脆’,‘羊角脆’抱着羊角脆,主宠两个笑而不语,上下打量着庄不周,似乎在琢磨着拍他那里手感好…… 过往行人看到日馋又贴出‘标语’,忍不住驻足看上两眼,跟着莞尔微笑,谁都知道这家饭馆算是和两间丧铺杠上了,更有好事者来打听,什么叫‘劲大不要钱’,‘往死里拍’又是拍谁…… 转眼到了晚饭光景,‘日馋’依旧冷冷清清,曲青墨坐在柜台里,百无聊赖的把算盘晃得哗哗响,问梁辛:“我看,东篱先生想出的主意也未必管用。” 梁辛笑着回答:“先生的主意,本来就不是立竿见影的办法,要慢慢经营的。”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几十条彪形大汉龙骧虎步,威风凛凛的走进了日馋。 青墨先是一喜,但马上就沉下了脸,冷冷的笑了。‘羊角脆’更是面露恐惧,三跳两蹦的逃进了柜台之后,梁辛倒没什么变化,还是笑呵呵的。 进店的大汉都是天策门的弟子,正簇拥着他们的掌门郑小道。 郑小道的胳膊还打着夹板、裹着纱布,进店后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这才走到梁辛跟前,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我听说,在日馋里吃饭,只要能一掌拍塌了桌子,就可以免去饭钱?” 这就是东篱先生帮梁辛想出来的法子,现在敢进日馋吃饭的,都是胆大豪迈之徒,吃的满嘴油腻,喝到熏熏半醉,再来一掌拍塌了桌子,惹起的更是一份痛快! 何况能把桌子拍塌,还能免去饭钱。说穿了,这就是个噱头。 日馋里的酒一般菜普通,因为夹在两座丧铺之间,也只能做一做草原牧民和不信邪的大胆人生意,东篱先生写下的那副对联,用的是激将法,不来日馋喝酒,就不能算胆子大。 这幅对联是写给粗人看的,自然不能骈四俪六工整对仗,只求粗俗霸道。 激将在前,噱头在后,假以时日认真经营,日馋未必不会红火起来,可其中还有个极大的关键之处:桌子! 拍散了桌子就免饭钱,桌子不能太差劲,若是一拍就散,日馋就变善堂了;可桌子也不能太结实,谁都拍不散,大伙自然就失了兴致。 这里讲究一个恰到好处,既能提起大伙的兴趣,也别把买卖做赔了。 最好是能有个机括设计,主人家能暗中控制。 这件事,普通人绝对对做不来,可却难不住曲青墨,好歹她是掸心境二步修士,在给每张桌子就加持了些法术之后,她想让哪张桌子趴下,哪张桌子就会趴下。 郑小道又开始仔细研究起那些桌子,时不时还要拍上两巴掌,看看桌子是否结实,曲青墨冷笑道:“饭后拍散了桌子,免单;不吃饭光拍桌子,挨打!” 郑小道哈哈大笑,对梁辛说:“我们可不是来捣乱了,天策门不干这种自损名声的傻事。” 梁辛没说话,等着郑小道继续往下说。 “既然是同道,能帮就帮一下,如果以后是朋友自然互相照应,如果以后是仇敌,那我们天策门也仁至义尽了。”郑小道说完,目光开始在厅堂里游弋,最后道:“给我选张最不结实的桌子!” 几十个天策门弟子分桌落座,叫喊着要酒点菜,有心急的已经开始砰砰的拍着桌子,这些弟子中不乏力大之辈,可这桌子也神奇的很,在挨过几下之后就开始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倒,但是就算再砸上十巴掌,也还是那副样子。 等到酒足饭饱的时候,乒乒乓乓拍桌子的声音更是响成了一片,一条胳膊的郑小道表现的尤其用力,开始青墨还有些担心,自己的法术禁不住他的力道,不过后来发现,郑小道拍的响,力气却小的很…… 日馋里响成了一片,酒令声、大笑声、拍桌声,整个一条铁鞋大街,就数这里热闹,后来还引来了其他几桌豪迈客人,有当地的泼皮,也有好像‘很有才学’那样的牧民商人。 路过行人见里面如此热闹,大都会心一笑。两家丧铺欺负人,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尤其看到天策门力挺日馋,大伙心里都挺舒服,可棺材、纸马铺的两家掌柜,眼见天色擦黑,日馋里犹自吵闹不休,神色里都显得有些焦急了。 天策门众人一直饮到月上中天,等喊结账的时候,更是卖力的拍桌子,看样子就差回门宗里去取兵刃回来了……到了最后郑小道也没能打碎自己那张桌子,倒是一个天策门的少年弟子,一巴掌拍塌了跟前的饭台,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梁辛笑眯眯的免了少年弟子那一桌的餐费,少年懊悔不已,嘟哝着:早知道再要两条鱼了! 郑小道放声大笑,一巴掌拍在那个弟子的后脑勺上:“打你个没脑子的!”跟着结账走人,尽兴而归。 少年子弟还不明白为啥被打,愣愣的跟在掌门身后,刚走出大门突然觉得后腿一紧,回头一看,羊角脆正抱着他的腿,急的呲牙咧嘴…… 梁辛赶紧跑出来把小猴抱走了,嘴里呵斥着:“打碎桌子的以后不要钱,别追出来了!” 到了深夜,其他几桌客人之中,也有一拨人拍塌了桌子,得以免单,打烊后算下账来,日馋还有小赚。 梁辛明白有天策门帮衬,这个‘劲大不要钱’的噱头,很快就能在铜川散播开,日馋也算有了特色,生意会渐渐的好起来,心里兴奋的痒痒,招呼着曲青墨打酒端菜,两小坐下好好吃一顿晚饭。 其实凭着梁辛现在的本事,凭他三十岁炼化双煞本源法力的成就,别说一座小小的饭庄,就是整座铜川都不应该摆在眼中,可这就是他骨子里的性格了,事情不在大小,如果喜欢,如果要做,就踏踏实实的把它做好。 梁辛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 随后几天每逢午、晚两餐的时候,总会有天策门的弟子来梁辛处用饭,‘胆小别喝酒、劲大不要钱’的噱头,也渐渐在坊间传开,日馋的生意虽然还算不上蒸蒸日上,但也有了好转,来吃饭的顾客里,天策门的弟子越来越少,而牧民、好汉越来越多,这座夹在两间丧铺中间的饭馆,甚至隐隐有了些铁鞋大街特色的味道。 郑小道办事痛快,梁辛自然承下了他的人情,日馋还没营业的时候,他就抱着‘羊角脆’到天策门里转转,和教习聊聊天,和弟子摔摔跤,很快就熟稔了起来。自然也问明白了羊角脆的来历,是一个胡人商人当街兜售,天策弟子看这头猴子聪明有趣,就出钱买了回来。 算算日子,梁辛和曲青墨到铜川已经一个月出头,他们的饭馆也开业了二十几天,日馋从生意大好,到一落千丈,再到渐有起色,顺便还救活了个快要经营不下去的木匠铺……现在总算诸事平静,距离东篱先生公开讲学的日子也只剩下六天了。 这些日子里,老猫始终没露过面,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随着诸多门宗的修士来到铜川调查凶案,那个杀人凶手也更加猖狂了起来,在梁辛到达铜川的这一个来月里,除了先前被杀的四位修士之外,又陆陆续续的有十余人遇害,其中甚至有两位‘九九归一’的弟子。 ‘五大三粗’隐遁世外,其下的长老会‘一线天’也极少有什么动静,剩下这合称‘九九归一’的九大门宗,就是修真道顶尖力量的代表了,门下弟子不仅修为深厚,地位也颇高,这次再铜川死了两个,整个修真道上又起波澜。 据说已经有人将铜川的异象呈报给‘一线天’。 这些事情都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了,就连普通的百姓都知道,城里不停的有修道之人被杀,凶手始终逍遥法外。 凶手猖狂,来查案的修士也就更多了,现在的铜川府内,随处可见修真之人。 虽然察觉不到,但是梁辛也能猜得出,自己这些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调查者监视,他和青墨一到铜川就和天策门大打出手,当天晚上便开始有修士遇害,如果不被怀疑才怪。 不过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不担心,就一门心思的做生意,反正每次有修士被杀,自己都呆在店里,迟早会洗脱嫌疑。 而青墨的绣水幻术源自隐修,从未在修真道上出现过,即便是高深修士,也无法看出她的真容,也不用怕被东海乾的弟子发现…… 这天晚上,梁辛打烊后收拾妥当,正想回到回到后院去练功,突然一阵打门声传来,门外之人的声音慢悠悠的,挺客气:“掌柜的在不?在下庄不周拜访。” 另一个声音跟着道:“还有宋恭谨,呵呵。” 两间丧铺的老板不知有什么事情,深夜造访。 第038章 灵符化灰 黑白无常进了店堂,先是客气了一番,大赞梁辛、青墨经营有道,恭喜日馋的生意蒸蒸日上。 曲青墨对他们没有一点好脸色,冷冷的问:“两位掌柜的深夜造访,不是为了说吉祥话的吧,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梁辛跟着点头,‘羊角脆’则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黑白无常对望了一眼,脸上都掠过一丝尴尬的神色,庄不周习惯性的向伸手端茶杯,结果这才反应过来,梁辛青墨压根就没给他们预备。 庄不周嘿嘿的笑了,搓着手心道:“这个……我们哥俩上门,倒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宋恭谨立刻接口道:“贵宝号生意好,我们哥俩只有跟着高兴的份,不过……日馋的客人,大都是些江湖上的好汉爷,每天从黄昏一直喝到深夜不说,还拍拍打打,这个动静实在有些扰人了。” 黑无常庄不周最后微笑道:“我们哥俩上门,就是想跟掌柜的商量商量,您看,能不能请那些贵客们说话声音小点,尽量不要再敲敲打打的了。” 曲青墨的眼珠子都竖起来了,从牙齿缝里磨出了几个字:“你们两个,成心找事来的!” 白无常宋恭谨似乎受了莫大的冤枉,赶忙摇头,不紧不慢的说:“看您这话怎么说的,邻里之间讲究个互相照应,若是我的铺子每天半夜时分敲敲打打做那些木匠活,您也受不了不是。” 梁辛拍了拍青墨的肩膀,示意她犯不着生气,这才笑着对两个‘无常鬼’摇摇头:“你们左棺材,右纸马,我们也只能打打板凳,拍拍桌子了,吵闹的话,咱也实在没办法。” 庄不周皱了皱了眉头,最终还是笑了:“其实说句实在话,凭着您二位的大才,在哪做生意都会日进斗金,又何必非在铜川这个地方委屈着……” 两位邻居掌柜,先是请日馋别拍桌子喧闹,现在一看梁辛不理,干脆劝他们离开铜川,曲青墨真被两个无常鬼给气乐了,正想讥讽几句,没想到‘噗’的一声响起,庄不周和宋恭谨两个人的胸口,同时冒起了一阵青烟。 庄不周和宋恭谨齐声怪叫着,忙不迭的跳起来用手拍打着胸口,同时面面相觑,目光里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梁辛看了青墨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不是自己施展的法术。 庄不周本来黑黝黝的脸膛,现在已经变得全无血色,右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纸灰,宋恭谨也是一样,手从怀里摸摸,伸出的时候,带出一把灰烬。 梁辛不明所以,可青墨却吃了一惊,这是法术被破,灵符化灰! 两个无常鬼的怀里各自藏着一张带有法力的灵符,刚刚那蓬青烟,就是符上的法术被人破掉的征兆。 随即,一串清脆却急促的铃声,从不周棺材铺中传来,只响了几声便骤然消失。 庄不周和宋恭谨此刻都像傻了一样,仿佛发生的事情都和他们无关,只低头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符灰,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两个人的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 而梁辛和曲青墨的脸色,也同时阴沉了下来,两个人已经都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连倚在青墨身旁昏昏欲睡的羊角脆也蓦地睁开眼睛,充满警惕的四下张望。 梁辛和小鬼风习习共处四年,每次风习习现身时,都会荡起一阵阴冷。不是真的寒冷,只是一种只能意会却无法言传的感觉。 就在片刻前,这种感觉突然出现,唯一不同之处仅在于,这种砸进人心的阴冷,比着风习习现身时要强烈的多。 附近……有鬼! 曲青墨察觉到有鬼现身,则是因为听出了刚才的那阵铃声,是最普通的镇鬼法器:如意金铃破碎前的哀鸣。 梁辛转头瞪向庄不周的肩膀,森然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丧物现身而带来的阴冷,如意金铃最后的哀鸣,都来自日馋左首的店铺,不周棺材铺。 庄不周麻木的点点头,目光里饱蕴绝望的看了梁辛一眼,说:“你们……你们快跑吧,它逃出来了,不光会找我们报仇,只要是活人就不会放过的。” 而宋恭谨却突然咯咯咯的狂笑了起来:“跑?跑得了么?厉鬼现身,哈哈,老庄,这次咱俩把生意做到自己头上了……” 两个人失魂落魄的胡说八道,一股阴冷虐戾的味道,已经缓缓飘到了日馋门口,正有个阴丧的鬼物隐于空气中,一步一步的向着他们走来。 宋恭谨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现在都蒙上了一层青灰色,喃喃的哭道:“完了……完了……” 反应最激烈的就是羊角脆,小天猿一察觉到有丧物不怀好意步步紧逼,立刻呲出了獠牙,喳喳怒叫着冲向门口,跑了两步回头一看看梁辛没跟来,愣了愣神又赶忙跑回来,三两下骑到了梁辛的脖子上。 一阵森冷嘶哑的笑声,从门外沉沉的响起,听上去压得人几欲作呕。 庄不周也嘿嘿的尖笑了起来:“果然谁也跑不了,他来了……” 这时候,突然一个听着心情挺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别进来啊,我这是饭馆,守着两间丧铺就够倒霉的,再进过鬼还怎么干。” 庄不周愕然长大嘴巴,看表情比见鬼可惊讶多了,回过头一看,梁辛正扛着小猴儿,皱着眉头瞪着门外。 曲青墨则笑嘻嘻的看看宋恭谨,又看看庄不周,学着他们先前那副不急不缓的语气,笑道:“两位掌柜的,小店打烊了,明日请早吧!”说着,作势就要向外轰人……要不是时间紧迫,梁辛真想出去请位画师过来,把庄不周和宋恭谨两个人现在的样子画下来,挂在床头天天看一遍,实在太解恨了。 眼看着那团阴风就要卷进日馋,梁辛对着青墨嘱咐了一句:“看好他们两个!”跟着身体一震,就像一头凶狠的豹子,毫不犹豫的冲向丧物。 梁辛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鬼。 鬼也是活的,想杀人也要靠力量,想不死更要靠力量! 藏在阴风中的丧物,对凡人来说自然强大无比,可比起已经堪堪进入声色境的梁辛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拳,阴风溃散,厉鬼现身,脸色仓皇而凄厉。 第二拳,正中天灵,厉鬼连惨叫都没来及发出,被凌厉的土行原力砸的灰飞烟灭! 而此刻,街角处突然响起了‘扑通’一声闷响,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摔倒在地。 梁辛有真气元基,目力也精强的很,看到那个摔倒之人,略带意外的惊道:“老猫?”说话间已经掠过去扶起了他。 老猫的老脸苍白,身体好像筛糠似的颤抖着,看着梁辛勉强道:“怎、怎么会有鬼?” 梁辛呵呵一笑,把他扶进了日馋。 第039章 养鬼为患 刚刚还吓得神志不清的黑白无常,在看到厉鬼被梁辛打碎的时候,眼里居然又显出了一丝心疼,一时顾不上多说什么,急匆匆的赶回到棺材铺去查看。 青墨、梁辛大大方方的跟在他俩身后,老猫则留在店里。 不周棺材铺,外堂中几口巨大的棺材横陈,在黑天里自有一股催魂夺魄的味道,黑无常既不看柜台也不查钱柜,更不避讳身后的梁辛,举着油灯一路穿过厅堂,走进了后跨的院落,推门进屋之后,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三个人躺在地面上,身下都是浓稠的鲜血,每个人的心口,都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显然是被丧物活生生的挖出了心脏。 三具尸体都是夜行人的打扮,看样子应该飞贼夜盗。 庄不周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供着一方花纹古怪的铜瓶,铜瓶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符撰纸灰,另外还有几盏碎裂的金色铃铛。 曲青墨似乎想起了什么,走过去一点不客气的拎起铜瓶,看了看之后冷哼了一声,把瓶子递给了梁辛。 铜瓶入手,沉重的很,梁辛这才发现,这只瓶子竟然是实心的,或者说干脆就是个雕花铜棒槌,可以当‘独角娃娃槊’来使用。 曲青墨望向庄不周道:“无心瓶?你是铁头山上下来的?” 庄不周却有些纳闷的皱了皱眉头:“什么无心瓶铁头山……回到日馋再说吧,这里可待不了人。” 宋恭谨则找了把铁锹来,在院子里挖土埋尸…… …… 铁头山不是山,而是一个邪派的修真门道,这个门宗下的弟子,最精通的本事就是:养鬼。 无心瓶就是他们用来养鬼的法器。 传说铁头门下弟子,养鬼、驱鬼、与鬼谋力,其中不乏踏入海天境、玄机境的高手,甚至还有个别长老突破逍遥境,成为六步修士。不过他们行事诡异,手段狠辣,在两千七百年前,终于惹恼了当时的修真正道上最富盛名的鸣春山宗。 一场恶战之下,铁头山被荡平,门下所有弟子均遭惨死。 铁头山被毁后,门下一名余孽侥幸逃脱,不知得了哪位神仙眷宠,竟然得到了天下闻名的玲珑玉匣,七年后,这个铁头弟子修为突飞猛进,以一人之力挑了整座鸣春山,在屠杀一千三百鸣春弟子之后,与鸣春掌门同归于尽。 曲青墨说完,不仅梁辛面色惊讶,庄不周也神情愕然,呐呐的念叨着:“这个瓶子……这么大的来历?” 曲青墨嘿嘿冷笑:“邪道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你还是别惊讶,先顾着自己的性命吧!” 庄不周两眼瞪得溜圆,急的一跺脚:“什么跟什么,我就成邪道余孽了……再说,你们见过我这么没用的邪道余孽么!” 曲青墨和梁辛最喜欢看平时成天微笑,岿然不动的庄不周这幅惊慌失措的模样,打从心眼里觉得痛快,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梁辛一边笑一边说道:“你还是先说说自己吧!” 庄不周满脸的冤枉,他就算不懂修行之人的门道,但也能明白‘邪道余孽’这四个字足够让自己一天死三次,赶忙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庄不周和宋恭谨是平遥州人士,哥俩都无父无母,从小一起长大,浪迹江湖,他们俩胆子小手脚笨,但是因为长相怪异,很有黑白无常的气质,被一个算命的刘半仙相中了,招来做了黑白童子。 刘半仙在平遥州颇有盛名,但一生未娶,庄不周和宋恭谨哥俩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 到了晚年,刘半仙看他们两个还算孝顺,便说出了自己的秘密,老头子算命灵验,全靠年轻时无意中得到的一只‘实心瓶’! 刘半仙粗通周易,在得了这只实心瓶之后,慢慢摸索出了一点使用的门道,几经周折之下,也真的捉到了一只厉鬼饲养在瓶中,平日他算命,就靠着这只厉鬼的指点,所以颇为灵验。 刘半仙死后,把实心瓶和自己摸索出的养鬼法子一起传给了哥俩,可凭着庄不周、宋恭谨的长相,要是自己摆摊子算卦,根本就没有生意……得道高人身边跟着两个狰狞童子,那是排场;两个狰狞童子自己溜达,那是造孽。 庄、宋二人干不来算命摊子,不过他们又发现铜瓶里的这只厉鬼另外一项本事,它能指点出哪里戾气深重,将现大劫! 带着师父留下的银钱,靠着铜瓶厉鬼的指引,哥俩就做起了丧铺生意,庄不周开棺材铺,宋恭谨开纸马铺,果然所到之处必有灾星降世。这次照着厉鬼的指点,他们又把铺子开到了铜川。 他们两个人不得相邻开铺,倒也确有其事,这是刘半仙早年的嘱托,不过刘半仙当初可没算出来庄不周和宋恭谨会干起丧铺生意,老头子的本意是希望两个弟子和睦相处,如果他们左右相邻各支一个算命摊子,早晚得打起来。 无心瓶是铁头山专门用来养鬼的法器,威力非同小可,别说庄不周他们养下的这只不成气候的丧物,就是真养头鬼王也不成问题,可刘半仙不谙使用之法,全靠自己摸索,什么镇鬼符、如意金铃都是普通货色,也幸亏瓶子本身是好东西,才能把这只厉鬼养下几十年。 庄不周说到这里,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我们哥俩没想到的是,您二位能把日馋经营的有声有色,这座饭馆里来往的都是生气旺盛的汉子,到了夜里也乒乒乓乓的敲打不停,把那头厉鬼激得无比躁动,我怕在这样下去会出事,这才拉着宋恭谨,来劝两位掌柜的早点打烊。” 跟着,庄不周又诅咒发誓的说道:“这个铜瓶的来历,便是如此了,我们哥俩的确是养了鬼,可根本不知道什么铁头山、无心瓶,更不是邪道余孽,二位明鉴啊!” 梁辛听完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抱着杯热茶犹自发呆的老猫,轻声的问道:“那三个夜行人……是你的朋友?” 先看到老猫,再看到不周棺材铺里的三个死人,梁辛就基本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老猫这才如梦初醒,浑浊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是我从关外请来的,都是做那些没本钱的买卖的,我被两个无常鬼毁了名声,实在气不过!” 老猫本来就不是什么本分人,一怒之下,跑到关外花钱雇来三个飞贼报复庄不周,不料三个蟊贼揭开了镇封铜瓶的符撰。 无心瓶上的符撰和庄、宋二人怀里的符撰是一体相连,那边一破,这边也跟着冒了烟…… 说完,老猫也摇头苦笑:“我也没想到,二位东家能把日馋干的风生水起,早知如此我也不会跑到关外去瞎忙活了,险些酿成大祸不算,还白白害了三条性命!” 不过这三个飞贼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算为民除害了。 梁辛心里无比的得意,再度望向庄不周,脸色又沉了下来:“照你所说,铜川马上就要出事了?” 庄不周用力的点头:“肯定会出事,否则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开丧铺!先前我两次劝二位离开铜川,其实也是一番好意啊!” 梁辛没领庄不周的情,一连串的追问道:“什么祸事?什么日期?会死多少人?” 第040章 杀人凶手 庄不周老实巴交的回答:“日期会在六十天之内,算起来的话,现在已经很近了,估摸着就在这几天了。至于什么祸事、会死多少人么……铜瓶厉鬼先前指点我们去过三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连降暴雨,最终引发山洪,半座县城都被泥石掩埋,死了三千多人。 第二个地方是地震,连庄不周和宋恭谨的丧铺都被震塌了,死了七百多人。 第三个地方是一场大火,烧死了三百多人,死者凄惨,都被烈火烧成了焦炭…… 说完,庄不周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一跺脚,嘟囔着说道:“第一次死者都被埋住挖不出来;第二次我的棺材铺都塌了;第三次死的人面目全非,苦主都无法辨认亲人……三次没开张,师父留下的那点本钱就快让我们俩败光了!” 三处惨祸各不相同,伤亡的人数也没有一点联系,根本推断不出铜川会有什么大灾降世。 事情说完,庄不周苦笑着告辞而去,他们哥俩只跟师父学了养鬼的法门,却不会捉鬼的本事,这只养鬼用的铜瓶对他们再没有一点用处,留在身边反而是个祸根,干脆送给了梁辛。 老猫则留在了这里过夜,去后院安睡了。 等一切都重新安定之后,梁辛借着烛火,仔细观察着无心瓶,青墨从一旁撇嘴道:“这种邪魔歪道的东西,要来有什么用,趁早扔掉好了!” 梁辛摇头笑道:“我是用不上,不知道适不适合老叔。”跟着收起瓶子,问曲青墨:“你说,如果二哥知道了现在铜川的情势,会不会马上就把咱们叫回去?” 现在的铜川,看上去依旧安静祥和,可梁辛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四下里,正有一股股暗潮,悄然涌动! 没尾巴的小天猿,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苦乃山外。 东篱先生以‘仙祸’为题开课讲学,为什么要选在根本没人读书的铜川。 一个月,先是路过的修士,再是来查案的高手,前前后后死了二十余人,而凶手始终不曾罢手,仍在城中。 庄不周养鬼,预言铜川必有大祸。 梁辛皱着眉头仔细的琢磨着,想要找出这些事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终于把自己给想饿了…… 青墨眉眼乖巧,跑到后厨弄了些吃的,做到梁辛身边,伸手一勾他的脖子,笑道:“你又不是我哥,断不出这宗无头案,快吃了东西练功去!” 曲青墨和梁辛从十二岁开始就在一起住在苦乃山里,亲密的不分彼此,动作毫无顾忌,不过其间倒没有什么男女之情,青墨把梁辛当傻小子,梁辛把青墨当傻丫头,挺好来着…… 梁辛跑到柜台后面摸出了个坛子,每次有客人喝剩下酒,他都倒进这只坛子里存起来,心情好的时候自己喝,心情不好的时候卖给客人…… 坐回到桌上,梁辛笑道:“你别说,我还真和大哥二哥学了断案的法子。”跟着满脸欢喜的吃了口肉,这才继续道:“就是找不到真相的时候,不妨大胆的……蒙一蒙!” 青墨哈哈大笑,跟着也给自己弄了杯酒,吧嗒吧嗒的呷着:“没错,蒙对了就算你赚了,蒙错了也不赔,快说,你怎么蒙的。” 梁辛把脑袋靠近青墨,放低了声音:“从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屠修士开始蒙!凶手杀人,全无规律可循,更没有道理可讲,那他的目的何在?” 青墨连想都懒得想,直接催促道:“快蒙!” “凶手仇视修士,所以遇到修天的就杀,这个大概是不会错的,可为啥一定要在铜川杀?凭着他的本事,真要找到个小门宗去屠一屠,也未必做不到。”梁辛说的头头是道,自己也觉得道理,眉飞色舞的挺高兴:“所以关键还是在铜川。” 青墨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丫头的酒量不错,挺无聊叹了口气:“能说点有用的么?” 梁辛也不以为意,剥了颗花生米扔进青墨的嘴里,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有用的就是,修士被杀了之后,引发的后果是什么?我想来想去,这些修士之间毫无关联,被杀之后引发的后果,却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他们的同门都会来铜川调查!” 正因为如此,铜川现在才聚集了众多修道之人。 青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多少有些惊讶:“你是说,凶手随意杀害修士,就是为了把大批的修士们引到铜川?” 梁辛笑着点头:“凶手肯定在图谋着什么事情,这件事情,需要大批的修士来到铜川。” 说道这里,梁辛突然岔开了话题:“东篱先生宣葆炯,到铜川也一个多月了吧?” 青墨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辛道:“东篱先生这堂课,除了‘仙祸’为题、选址铜川这些可疑之处外,还有一处极大的破绽,东篱先生从到了此处,一直到开课,为什么要等上四十天的时间!他用这四十天来干什么呢?” 青墨伸了伸舌头,嘿嘿的笑道:“好家伙!老先生的这四十天,是等着修士们都汇聚到铜川呢!几天后的那堂‘仙祸’之课,肯定热闹的紧了!”跟着又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的惊讶道:“你是说……杀人凶手是东篱先生?” 梁辛也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东篱先生能看出我的修为,自然把我也当成了修士,可他为什么不杀我?” 青墨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酒杯一荡,漾出几滴醇酒:“他杀咱干嘛!” 梁辛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东篱就是杀死诸多修士的凶手。 东篱杀修士的时候,根本就不管对方的修为、来历,只是为了能把被害者身后的门宗势力引到铜川。 青墨也回想起在客栈时,憨子十一和东篱先生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情形,很有些后怕的说:“当时……他们是来杀咱们的?!” “不错,那天我的确想杀你们!” 话音落处,梁辛和青墨的眼前同时一花,东篱已经出现在他们身旁,这次憨子没有随行。 青墨大吃了一惊,身形一振飘向柜台,取出平时都藏在柜台下的邪弓。 梁辛却纹丝不动,依旧坐在桌前,回头对青墨苦笑:“先生要杀我们的话,咱俩现在就已经死了。” 东篱先生哈哈一笑搬了个板凳坐在桌前,先吃了口菜这才抬起头问梁辛:“是说吃完了饭之后,只要拍碎了桌子就不用给钱了吧?” 梁辛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您老不用拍,我请客……至少还能剩张桌子。” 第041章 仙人之祸 老头挺客气,不光自己吃喝,还不忘招呼梁辛和青墨一起。 吃喝了一会之后,东篱先生放下了筷子,也不等梁辛开口,就直接笑道:“铜川府里的修士都是我杀的。初到客栈时,见你们两个身负修为,倒是的确想杀了你们,不过先看你为了些钱财急的抓耳挠腮,又给十一拿了糖,便打消了念头。” 说完,东篱先生顿了顿,才继续道:“再后来,看你为了这份庖厨小利忙前忙后,愁眉苦脸,算是真正确认了,你这娃娃空有修为却没有道心,哈哈,没有道心就不算是修士,你又不曾恃强为恶,我又何必杀你!”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目光里都藏着几分后怕,一个月前他俩不知不觉的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却还懵然无知。 梁辛还有点不服气,小声嘀咕了句:“我是修士……” 东篱先生扑哧一声就乐了:“没有道心就会被凡情牵绊,被凡情牵绊就会眷恋人间,这样的人力量再大,终归也还把自己当人。我不杀人,只杀那些把自己当成天道,为祸人间的修士。” 东篱喝了口酒,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刚才我在客栈察觉这里有丧物出没,好奇之下就赶来看看,顺道听听你们断案子……娃娃,年纪小,心眼却挺灵活!”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也不怎么难猜。我能想到,那些修士高人自然也早就想到了,您倒是要小心些。” 东篱先生哈哈大笑,毫不在乎的回答:“不错,现在铜川府里的修士都怀疑我是凶手,他们想报仇,可更好奇我到底为何要把他们引来这里,全都耐下心思等我开课!” 梁辛啼笑皆非的‘啊’了一声,已经猜出了谁是仇人,还要等仇人讲完课在动手,修真道的学习风气未免也太浓厚了些。 东篱先生明白梁辛的疑惑,脸上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但声音却阴森了许多:“急着来找我报仇的都死了。剩下的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之间想来也彼此商议过,反正要等门宗里的高手来驰援,干脆就等到我开课、看看我到底要闹什么名堂。” 东篱先生拎起桌上的酒坛子,大笑着扬长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留下了一句:“当初不曾杀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的眉目气质,依稀之间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话音落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两个少年…… …… 到了第二天上午,梁辛准备打开门做生意,不料刚从后院走到前堂就吓了一跳,一个年龄和自己相若的少女,坐在店堂里,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放在桌上,垫住尖尖的下颌,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 日馋还没开业,此刻门窗紧闭。梁辛嘿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铜川府遍地高人,想要潜入店堂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进来一个漂亮少女,总比一早起来就看到个横眉立目的老道强。 一边笑着摇头,梁辛一边望向少女,看了两眼之后,忍不住又看去了第三眼…… 草原来的牧民商人,每逢酒酣就会高声大唱,其中有一首曲子唱的是凝立于湛湛清露间的精灵,梁辛虽然听不懂歌词,却也能觉出曲调的俏皮与悠扬。 在看到这个少女之后,梁辛真就觉得,那首歌唱得就是她…… 牧民的长袍,却赤着白皙的双足;下颌垫在手臂上,却惹出了唇角的一抹笑意;秀发乌黑直垂,却映出冰晶雪白的皮肤……还有长长的睫毛,每一次眨眼间,都会轻轻的剪断她的目光。 好看,让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 少女坐直了身体,两只白玉般的小手摇了摇,说道:“我可没偷东西,打从我进店,它就一直盯着我呢。”说着,清亮黝黑的眸子一转,望向了柜台。 梁辛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羊角脆好像一尊财神似的坐在柜台上,忠心耿耿的盯着少女,连眼睛都不眨。 梁辛伸手把羊角脆抱在了怀里,摆放板凳准备开门,嘴里问道:“吃饭还是有事?” 少女也跳起来,一点不见外,忙前忙后的给梁辛帮忙,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语气却好像是老熟人似的:“你是三步修士,怎么会在这里开饭馆?” 少女一眼就看穿了梁辛的本事,修为自然比他高出不少,梁辛知道瞒不了,干脆点头承认,笑着回答:“开饭馆也不错,热闹的很。” 少女手脚麻利,一会就帮梁辛干完了活,这才说出来意:“中午我要请客,你多备材料,可别得罪了我的贵客……”说着半截,突然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喊着:“别动别动,你身上有只虫子!” 说话之间,少女伸手在梁辛的脖子上轻轻一捏,梁辛只觉得好像有根刺被突然拔出来了,略带疼痛。随即少女打开了大门,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轻轻的走了。阳光透过,衬得整条人影都有些透明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还有几个书生,正指挥着工人搭建木台,准备六天之后给东篱先生开课使用。 梁辛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少女赤裸的双足,直到她消失不见。 这时青墨才溜溜达达的从后面出来,满脸严肃的说道:“这个女人有古怪!” 羊角脆郑重点头,梁辛却失声笑道:“这还用你说!”,羊角脆再度郑重点头…… 到了中午顾客上门,和往常一样,有一桌天策门的弟子,另外还有五六桌壮汉,除了牧民就是豪杰,一直到午时将过,少女才再度飘然而至,却是一个人来的。 梁辛迎了上去,笑着问:“不是说请客吗?客人呢?” 少女咬着嘴唇看了看日馋中正大呼小叫拍桌子砸板凳的顾客,小声的问他:“怎么才这么几桌人?”跟着又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那就是他们吧!” 说完,少女挪动脚步,走到几个牧民的桌前,直接坐在了空座上,对着同桌的人微笑点头。 见到一个漂亮女孩突然坐过来,几个牧民都是一愣,其中一个老头笑呵呵的问她:“丫头,怎么做到了我们的桌上?” 少女闻言露出了一个愕然的表情,随即在不知不觉里,那份愕然又变成了委屈,小声的回答:“请客啊!”说完顿了顿,还是那么委屈的回答:“我也不叫小丫头,我叫琅琊。” 牧民吓了一跳,纷纷的笑出了声:“狼牙?小姑娘怎么起了这个名字?” 少女笑而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是狼牙,是琅琊,同音不同意的,琅琊台的琅琊。” 牧民们本来就汉语不灵,那跟得住这段绕口令,都满脸憨厚的笑了,其中的老者直接挥了挥手道:“你要我们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去点。” 不料琅琊又噗嗤的笑了起来,摇头道:“错了错了,是你们想吃什么,就尽管去点,我请你们吃饭!” 这下几个牧民彻底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琅琊费力的伸出胳膊,用春葱般的食指,在对面的桌角轻轻一点,跟着满是神秘的对同桌说:“拍桌子也有窍门的,拍这里,便是老板请客了。想吃什么就随便点。” 牧民将信将疑,其中一个人伸手敲了敲琅琊指点的位置:“就是这里么……”话还没说完,桌子哗啦一声,塌了! 第042章 人间滋味 其他几桌客人都听见了琅琊和牧民的话,愣了片刻之后立刻拍桌子打板凳的要她要来指点,琅琊巧笑倩兮,一一走过有食客的桌子,伸手在桌子上随意一点,之后只要他们一拍,桌子便会呻吟一声,坍塌散架! 琅琊的这一指,不仅破青墨留在桌子上的法术,也会掉了桌子的接榫。 最后,琅琊对着梁辛满是歉意的笑了笑,认真的嘱咐道:“下午你多备些材料,晚上,我还要请客的。” 说完,淡香飘散,赤足少女离开了日馋。 当天晚上,琅琊如约而至,塌了九张桌子。 再转过天来,日馋的客人爆满,琅琊一进门就引来了一阵欢呼……第三天、第四天……到了第五天晚上琅琊进门之后愣了愣,日馋偌大的店堂里,只摆了三张桌子,一大群客人正围住柜台吵吵嚷嚷,要求掌柜的赶快把桌子都搬出来。 琅琊笑的挺开心,走到梁辛跟前,吐着舌头小声问道:“怎么?赔不起了?” 梁辛摇头苦笑:“不是,已经打出去的招牌不能改,想不出办法只好干到赔光为止。” 琅琊皱起了眉头:“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明摆着赔钱就别干了!”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心疼,好像整天祸害日馋的另有其人似的。 梁辛嗅着琅琊身上淡淡的香气,笑的一点也不开心:“每天这么赔,心疼的睡不着……不过咱总得知道为什么会赔!”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看着琅琊的眼睛。 琅琊眨眼,同时剪断了两个人的目光,伸手一指店堂里稀稀落落的三张桌子:“不怕赔钱,你倒是把桌子摆出来啊。” 梁辛用力的一跺脚,怒道:“你当我想丢脸啊?木匠铺忙不过来了!” 话音刚落,正踏入门口的庄不周立刻开口搭腔:“其实……我们也可以做桌子来着。”说完才迎上梁辛恨恨的眼神,愣了片刻之后挤出了一丝干笑,拽了拽身旁宋恭谨的袖子,哥俩赶忙转身走了…… 即便如此,最后三张桌子也没能保住,没抢到座位的人意兴阑珊,酒足饭饱的眉花眼笑,自然也少不了对琅琊一番感谢,另外还不忘催促着梁辛快去置办桌子。 到了深夜,所有的客人都离开了,琅琊却没走,跟着梁辛一起唉声叹气的手势残局,赤着白皙的双足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每次弯腰拾捡,长长的黑发都会从肩上滑下来,荡起几分清凉…… 等一切都忙活完之后,梁辛又从柜台后面拎出半坛子‘百家酒’,笑着问琅琊:“喝不喝?” 琅琊摇摇头,有些遗憾的回答:“我不能喝酒的,醉的很快。”随即走到柜台旁边,单手托腮望着梁辛,呵气如兰的轻笑:“我这几天害你赔钱,你怪我么?要不……我去把这几天白吃你家酒菜的人都杀了,当做给你赔罪?” 晶莹剔透的少女,满目惊喜的望向梁辛,仿佛自己想到的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梁辛吓了一跳,他倒有七成把握,只要自己一点头,这个琅琊真会跑出去杀人,不是为了他梁辛,纯粹是为了自己好玩,从头到尾,琅琊只是在自己玩,梁辛不过是个撞在枪口上的倒霉蛋罢了! 梁辛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呼出了口闷气:“说说吧,为什么捉弄我。” 琅琊轻轻一笑,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一个三步修士,杀人放火干些什么不好,偏偏要在这里开个饭馆。” 说着,琅琊挺起胸膛,有些开心的点点头:“连着五六天,看你果然着急的不行,这才知道,原来你是真心实意的开饭馆……可到底是为什么呢,烧火做饭、跑堂上菜很好玩么?” 梁辛叹了口气,他本来只想追问真相,可在琅琊面前,又忍不住想多说上几句:“日馋从生意惨淡到顾客上门,再到有了点名气,都是我一点一点干出来的。其中虽然耍了些小手段,但归根结底,我家的酒不兑水,我家的菜用料鲜,没有对不起客人。问心无愧之下,我自然在意自己的心血。它生意好我开心,它生意不好我会着急。至于你说的好玩、不好玩,没有关系的,我既然开了这座日馋,就要把它做好,即便你天天来捣乱,我也只有再想法子,不会就那么半途而废。我小时候不敢做梦,更不敢奢求正经做人的滋味,可现在这些得失起落之间,便是人间滋味了,我不管酸甜苦辣,只要尝过便是快活。” 说完,梁辛突然失声而笑,摇头道:“你是个断灭凡情的修士,说了这些你也不懂的!”修士也有自己的性格,有的爱说笑,有的易发怒,有的和蔼可亲,也有深沉严肃,不过无论他们是笑是怒,心境大都不会有丝毫变化,眼前的少女总是巧笑倩兮,可她在她心里,根本就不会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 随即梁辛顿了顿,把话题又拉了回来:“你来日馋捣乱,不会就只是纳闷我为什么开店这么简单的,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就请你坦诚相告吧。” 琅琊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清淡了,清脆的声音,得好像敲弹细瓷,悦耳动听:“我来日馋,自然还有别的原因,不过……都等明天,东篱先生讲课之后再说吧。”说话之间,她又开心了起来:“这场大热闹,可不能错过去!” 转眼之间,梁辛已经到铜川一个月零十天,明日,就是东篱先生公开讲课的日子! 最后琅琊拍了拍双手,对着梁辛、青墨点了点头:“走了,明天来找你们一起听课!” 话音落处,身影已经没入了长街尽头。青墨晃着肩膀走过来,扛了梁辛一下,恨恨的说:“这丫头让咱赔了买卖,你不把她娶了就别叫梁磨刀了!” 羊角脆郑重点头…… 第二天转眼而至,铜川第一次迎来饱学鸿儒在坊间开课,此处的居民虽然大都是商人、工匠、和兵户后代,可赶上铜川府头一遭‘被讲课’,也都起了个大早,兴冲冲的赶来凑热闹。 还未到开课的时间,铁鞋大街上就已经来了不少闲人,梁辛心里挺憋屈,如果不是没桌子了,今天应该加卖一次早饭…… 琅琊脚步轻快,从长街的远处走来,离着老远就冲着梁辛挥手打招呼,路上的行人也谈笑议论,这位‘纤足少女’接连几天在日馋‘请客’,也成了铜川府的笑谈,认识她的人着实不少。 琅琊进了店堂,也不跟两位掌柜的客气,跑去厨房盛了三碗粥,捧出来一人一碗,三个人就站在日馋门口,一边喝粥一边等着东篱先生、憨子和一群学子。 邻居庄不周挺有眼力价,招呼着宋恭谨一起,俩人给日馋里搬进来了张桌子,笑的挺客气:“坐着吃,坐着吃……”说完,也自己跑到后厨去盛粥,梁辛和青墨都无所谓,羊角脆掰着爪子,都记下了。 卯时将过,辰时即至,终于长街尽头人群微乱,东篱先生宣葆炯,带着一众门下弟子远远走来! 当梁辛再把目光拉回到讲台附近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就这么一转眼的空子里,大街周围,东一簇西一簇,多出了不少羽冠青袍,背负长剑的修士,正彼此微笑点头的打招呼。 放眼望去,到场的修士足足有数百之众! 琅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声对着梁辛笑道:“有不少可都是名人呢!” 梁辛赶忙低声问道:“有没有东海乾的人?” 琅琊随口答道:“东海乾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管这里的事情。” 梁辛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疑惑,追问道:“东海乾怎么了?” 琅琊充满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东海乾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梁辛和青墨一起摇头,异口同声道:“快说!” “我再盛碗稀饭去。”琅琊美滋滋的跳起来,跑向后厨…… 第043章 乾山之难 东篱先生宣葆炯缓缓登上了临时搭建的讲台,不过没有开始讲课,而是按照中土读书人的规矩,整肃衣衫,带领一种弟子忙忙叨叨的布置供台,一一摆放天、地、君、亲、师五座神位,准备拜礼。 憨子十一不干活,就站在东篱先生身后,肩膀上依旧扛着那个巨大的箱子。 琅琊在梁辛不住口的催促下,慢悠悠的开口:“四年前,东海乾的高人们不知发了什么神经,要在临海的峭壁上修建一座望天台。这座台阁的设计无比复杂,又地处险要,普通的民间工匠做不来,东海乾便通过两位国师,向朝廷要人来干活。” 大洪皇帝向往仙道,不敢怠慢,当即征召了大批能工巧匠和开山劳工,浩浩荡荡的发往东海乾,这个工程惹起的动静,比起五年前苦乃山开山破煞也毫不逊色,只不过曲青石和柳亦从未提过,梁辛自然也不知道。 琅琊总算把第二碗稀饭喝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差不多三个月前,望天台初见规模。适逢吉日,东海乾的诸位长老率领弟子,到新台阁祭天,谁也没想到,轰的一声巨响,突然山崩石裂,望天台所在的整整半座山崖就此消失不见!” 青墨愣了愣,愕然道:“怎么回事?有敌人来袭?一个神通毁了半个山崖?” 琅琊笑着摇头,明眸皓齿在清秋时分摇起了一份春光:“不是神通,是火雷……大洪火雷!事后调查推测:趁着工程之际,有精通土木之人,测出了那片山崖十几个受力之处;有精通开洞之人,趁着工程之便钻洞挖山;还有掌管火器的大洪官员,将大批的火雷偷运到那里!只等着东海乾众人齐聚望天台,便点燃了引信。至于这些人具体是谁,为什么针对东海乾,可都还没查到。” 梁辛的心中早掀起了惊涛骇浪,东海乾的崩山,与苦乃山的矿井坍塌如出一辙。 只要东海乾还在,青墨的头上就永远悬着一柄利剑,参与击杀南阳真人的三兄弟也难逃干系。梁辛当然知道他的两个结义兄长,都是胆大包天手段激烈之人,为了兄弟、妹妹和自己,真要策划一场大爆炸也不是不可能,削去半座孤崖的同时,更一举端掉了大半个乾山道。 梁辛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就是自己两位兄长干的。 青墨压根就没想都这些,只顾着追问道:“东海乾的伤亡怎样?” 琅琊眉飞色舞,好像说到了极大的开心事:“爆炸不算什么,但引起的山崩塌陷着实可怕,乾山道这下伤亡惨重,光长老就死了三个,伤了七个,四步以下的弟子伤亡更是不计其数!出事之后乾山道掌门朝阳真人顾不得再突破玄机境,被迫出关主持大局,向朝廷兴师问罪,嘿,要不是铜川府的事情古怪蹊跷,我现在还留在皇城看热闹呢!” 她刚说完,突然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笑道:“老先生干啥呢?” 高台上,东篱先生已经摆放好了天地君亲师五座神位,却没有跪拜,只见老先生大步上前,抬起腿一脚把‘天’字神牌从长几上踹了下去,同时嘴里大喝:“阴晴风雨全凭一己好恶,高高在上不理凡情,你懒得看我一眼,我又何必拜你!” 东篱先生又对着‘地’字神牌抬起了脚,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腿,但还是伸手把这座牌位摆放到了一边,大笑道:“你倒是宅心仁厚,来者不拒,既养出了人畜食粮,也滋生了毒蛇猛兽,像你这种滥好心,和铁石心肠也没什么区别,不拜不拜。” 梁辛三人都又惊讶又好笑,走出饭馆挤进人群,羊角脆动作麻利,骑到了梁辛的脖子上,爪子牢牢箍住他的脑门。此刻的铁鞋大街已经人满为患,除了那些修士身边格外清静之外,就连墙头、房檐、树杈上都坐满了人,梁辛在头前开路,总算挤到了一个好位置。 而此刻东篱先生嘴角含笑,举起了‘君王’神牌,全不当回事的一挥手,将神牌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啪的一声,木棱四溅,牌位粉碎。 这下所有赶来听课、围观之人都齐刷刷的惊呼了一声,东篱先生砸天地神牌,最多大伙都当他发疯了,但也没人来管,可当众砸碎‘君王’神位,便是藐视朝廷,不敬皇帝的大罪,从此全天下的差役捕快都要来拿他了。 而东篱先生还意犹未尽,指着地上的牌位笑骂:“人间帝王不思匡护人间,只一味想着修天悟道,我桀狂半世,岂会对着你磕头,反过来还差不多!”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已经有好几处响起了大胆、无礼、逆贼等等叱喝,有公人打扮的官差,也有便衣探查的青衣密探,亮出官牌分开人群,向着讲台冲过来,要当场缉拿东篱先生。 东篱先生双目一瞪,对着冲来的差人断喝了一声:“退下!” 其他人只觉得老先生的嗓门挺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可那些分散在四处的官差却如遭雷亟,身体颤抖了几下之后软到在地,就此昏迷。 东篱先生没再动‘亲’‘师’两枚神牌,而是带领着弟子,按照古礼一丝不苟的拜祭起来。有些胆小怕事之人见东篱造反,不敢再看下去,偷偷的溜走了。 铜川民风彪悍,又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大多数人都还留在原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大感兴奋。 三五成群的修士们则面色清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琅琊,右青墨,头上骑个猴的梁辛却总觉得好像哪有些不对劲,细细思索之下恍然大悟,来看热闹的人虽多,但近在咫尺的天策门却大门紧闭,没有一个弟子出来看热闹。 东篱先生总算做完了古礼,却丝毫没有开始讲课的意思,而是对着身后的弟子微微点头,轻声道:“摆上来吧。”弟子答应了一声,从背后的书篓中取出了另一只牌位,小心翼翼的把它摆放在长几上,东篱先生双膝跪倒,对着这个牌位重重磕头,沉稳而桀骜的老头子,在跪拜时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在台下的梁辛也看清楚了牌位上的铭文,一列金粉大字赫然正中:梁公一二之灵! 天空艳阳高照,梁辛却只觉得阴风缭绕,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先祖的牌位,更想不通东篱先生居然认识自家先祖梁一二,这么算起来的话……东篱先生宣葆炯也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 同时梁辛也恍然明白,东篱先生说过自己的眉宇气质,与他的一位故人相似,他老人家的故人,原来就是害的后辈沦落罪户,几乎永世不得翻身的梁一二! 第044章 短调铿锵 东篱先生还没开始讲课,可这番拜祭就已经惊世骇俗了。藏在人群里的官差都被他一声断喝震昏,犹自未醒,其他人则兴致勃勃,低声议论不休。 一场大哭之后,东篱先生终于止住了悲声,缓缓的站起来,对着台下一众百姓拱手行礼,先自报家门,身后的一众弟子也一一上前行礼,一番俗礼之后,东篱先生终于朗声开口:“今日老夫讲课的题目,叫做仙祸!这个题目之下,含着两层意思。第一,老夫要说一说,仙人为祸人间,可恶可恨可杀;第二……”说着,东篱先生把目光投向在场的诸多修士,声音低沉了许多:“诸位修仙的高人,你们即将大祸临头!” 说完,又仰天打了个哈哈,好像糊弄小孩子似的,对着一众修士摆了摆手:“你们莫着急,我先给铜川府的诸位父老讲过第一重意思,再来告诉你们,压在你们这些修士头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祸!” 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这才知道东篱狂傲,这堂课竟然被他分作了上下两节,上半节课讲给平民百姓听,下半节将给一众修士来听! 东篱先生在说完之后,对身后的一众弟子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开始吧。” 第一个弟子年纪很小,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走到台前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显得手足无措,紧张之下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了两句什么,台下有泼皮大笑着喊道:“说的什么,听不清,咱们可读不懂唇语!” 东篱伸出手,稳稳按在了年幼弟子的肩膀,那个孩子急促的呼吸着,终于鼓足勇气,嗓音几乎有些嘶哑的叫道:“我是中州人士,爹娘祖上都是农民,日子过的虽然清苦,可也其乐融融,不成想我十岁那年,两群修士追打,把我家的村子夷为平地,爹娘用身体死死压住我,我才得以侥幸活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仇人是谁。”娃娃说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向下掉,眼看就要大哭出来了。 东篱先生对着台下淡然冷笑:“在修士眼中,凡人就是蝼蚁,将心比心,你们在追逐、逃跑的时候,脚下有个蚁穴,会小心翼翼的躲过去么?死了,活该!” 这时第二个弟子颤巍巍的走了上来,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看上去比着东篱先生还要老上二十岁,一边浑浊的喘息着,一边吃力的开口:“我是平遥州人士,自幼读书却学无所成,年老时开了间私塾,每日里教娃娃读书。市井之间的孩子,耳濡目染,难免学来些陋习……三年前,一位急着赶路的仙长路过私塾,他老人家在半空急掠而过,滚荡着风雷着实威风,这时有个孩子不懂事,捂住了耳朵喊一句:妖怪王八蛋。那位仙长陡然止住了神通,冷笑道:这般年幼便口吐污言秽语,长大了也是个祸害!说话之间一挥手,嘭,娃娃的头便爆开了。” 台下本来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可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老年书生惨然而笑:“我实在想不明白,仙长他老人家自己也说这个孩子年幼,既然年幼就难免无知,说脏话应该惩戒,可老朽以为,罚他不许吃午饭,再打他二十个手心,也就足够了。嘿嘿,可仙长却不这么想啊。” 说着,老头子又把话锋一转:“我住的那个镇子,着实不怎么样,读书人少,习武人多,是有名的刁民之地,平白无故的死了个孩子,大人们都红了眼……跟着也丧了命,整整七十三条人命!这些人都是老朽的街坊邻居,有的请我喝过酒,有的和我赌过钱,有的跟我骂过架,还有一个借给我三吊钱我还没还,一眨眼的功夫啊,全都死了!” 东篱先生再度冷冷的点评:“将心比心,你走在路上,突然看见一只蚂蚁冲着你摇头摆尾,耀武扬威,自然会一脚踩死它。死了,活该!” 第三个弟子三十多岁,身材魁伟脸膛黝黑,说起话来嘎嘣脆:“我是东北黑龙州人,祖祖辈辈在深山老林子里挖野参,十年前我爹挖抓到一棵千年老参,那他娘的是无价之宝……” 这个大汉唾沫横飞,越说越跑题,从人参的价值一直扯到了怎么挖参,直到东篱瞪了他一眼,他才恍然大悟,脸色转眼愤怒:“我们兄弟六个,连同老爹挖到了这个宝贝,笑的合不拢嘴,下山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要我们把宝贝交出来,我呸!老林子里的人参客没有好惹的,更何况我们一共七个人,他才一个人,当下我们几个一拥而上,倒没想着要他狗命,只想捶他一顿出出气,没想到他是个修士。” 说着,大汉猛的伸手裂开衣襟,在他心口的位置上赫然蜿蜒着一道狰狞的伤疤:“结果不用说,我们父子七个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胸口一凉,全都趴下了,那个修士从我爹怀里取出人参,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们都死了,我没死是因为心脏长在了右面,这才留下了条性命。老子……学生,学生想不通,他要是亮出修士的身份,我们哪敢造次,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得乖乖的把人参交给他。可他就宁可伸手杀了我们,也懒得、也不屑对我们亮出身份么?” 东篱先生在此点评:“将心比心,要是几只蚂蚁抗着个金元宝赶路,你还不是上去夺走元宝,蚂蚁要是不服,还不是一脚踩过去,难道踩之前还要报上姓名籍贯?死了,活该!” 第四个学生,第五个学生,第六个学生…… 东篱先生宣葆炯的弟子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人,每个人的出身都不相同,更是来自五湖四海,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曾经深受修者之苦,身边亲友伤亡殆尽,只有自己侥幸活命。 每个人说完自己的经历,东篱先生都会以‘将心比心’做开头,以‘死了,活该!’做结尾。 铜川府没有什么读书人,却不缺市井豪侠、无赖泼皮,听着这些学子一个一个报上自己经历的惨祸,人人动容,再听到东篱先生只能用‘苛刻无情’来形容的点评,不少人都面露忿怒。 这些人不敢直接去骂修士,可对老头子宣葆炯却不用客气,终于台下有个人,在东篱先生点评的时候,指着他破口大骂:“老匹夫,你怎么不死,你死了也是活该!”东篱先生却放声大笑,他的笑声甫一出口,便陡然高涨,仿佛一阵煌煌天雷,毫不留情的夯入所有人的耳鼓。 大笑声中,东篱先生朗声说道:“不错,我也该死,因我也是个修天练气之人,只要是在人间行走,却不尊人间律法、恃强自重,不把凡人放在眼中的修士,便统统该死!” 说着,老先生突然换了一副神情,抬头之间,束住头发的书生巾霍然炸碎,满头花白的长发无风而舞,声势骇人,伸手怒指台下的众多修士,忿声道:“我该死,你们更活不得!正邪修徒?五道三俗?一线天?九九归一?哈哈,你们这些忘根忘本,自以为是的修天之徒,出身人间却视凡人如蚍蜉蝼蚁,其实你们才是狗屁一团!” 说到这里,东篱突然将手伸进怀中,摸索了片刻后,居然摸出了一小锭银子,随手抛给台下的梁辛,笑道:“掌柜的,买酒!” 砸了神牌骂皇帝,震晕差官斥修士……开课之中掏钱买酒,东篱先生,宣葆炯! 五斤一坛的烈酒,封泥一碎便酒香四溢,东篱先生凑到鼻端嗅了嗅,大笑道:“十五年的老白汾,不错,不错!”随即微微仰头,如长鲸吸水般,一口气喝掉了半坛,大大的打了个酒嗝,突然放声高歌: “修仙修仙,酒色财气皆可抛,只因怕死求长生!” “修仙修仙,七情六欲除干净,父母妻儿臭皮囊!” “修仙修仙,修得己身忘天地,管你国破山河殇!” “修仙修仙,为金丹焚天煮海,为证道铁石心肠,只为一己之私,我去他妈的凡情凡心凡人凡间,一脚踏过,你躲不开,死了,活该!” “修仙修仙,修的是个,唯!我!独!尊!” 短歌唱罢,鸦雀无声。 第045章 将心比心 东篱先生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狂傲一扫而空,只剩下满脸疲惫,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修士,神通惊天,却没有一颗凡人之心。在他们眼中,只有天道。天道无情,所以修士便无情。凡人的喜怒哀乐,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一朵云彩来的好看;凡人的哭号惨叫,在他们耳中还不如一阵风声来的响亮;凡人的生死大事,在他们心里还不如一句法咒来得重要。” 东篱先生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这,便是你们心里敬若神明的修士了。凡间律法在他们眼中,脆弱的还不如一根棉线。试想,这样一群‘人’,他们已经不把凡人当做同类,而凡世间也根本没有能够约束他们的力量,偏偏他们还与凡人共处一片天地……” “平心而论,”东篱先生的声音愈发柔和了,脸上的甚至挂起了淡淡的笑容:“修士很少故意杀害凡人,大都是在争斗中催动神通波及凡人。不过……” 老先生在轻轻低诉中,突然又增大了音量:“无心之过,便不是灾祸了么?洪水决堤,暴雨连天,火山喷发,地震山崩,这些灾难也不是谁刻意主使的,还不是一样吞噬人命,还不是一样搅得民不聊生?仙人之祸,修士之祸,与洪水猛兽,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 东篱先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举起酒坛,把剩下的半坛酒一饮而尽。 从开始讲课到现在,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大白话,既没有咬文嚼字,也不曾引经据典,更没有骈四俪六,只要不是聋子和外国人,全都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再加上那二十多位弟子的亲身经历,这堂课讲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台下的百姓们个个动容,神态各异,有的皱眉不语,有的面色惊惶,更多则是在窃窃低语,议论着东篱刚刚说的话,而修士们都无动于衷,甚至有几位修为深、地位高的老者还面露微笑。 东篱先生喝完酒,混不成体统的用袖子一抹嘴巴,声音与表情同时平静了下来,对着台下的众多修士微笑点头:“诸位道心坚定,好像根本没听出来我在骂你们似的。” 修士之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轻飘飘的踏上了两步,对着东篱先生冷冷说道:“又哭又骂,又笑又叫,这堂课讲的倒是热闹,不过我有件事还不明白。四十天里,整整二十三名修士在铜川遇害,都是道友杀的吧。这些人有的是路过,有的是查案,不可能都得罪过你,乱杀无辜之人,也配在这里悲天悯人?凡人的性命是命,修士的性命便不是命了么?” 中年女子一走出来,琅琊就忙不迭的用手指头捅了捅梁辛,脂玉似的脸膛上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声说:“她是罗扫!大理州罗家的四执事之一。三十年刚突破了海天境,是五步修士。” 罗家也是一个修真门宗,这二三百年里人才辈出,虽然没能列为‘九九归一’,但实力也不容小觑。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才死在铜川的二十三名修士中,倒有四个人是罗家的弟子,这些年里罗家事事争先,想要晋升一级与九九归一平起平坐,想不到在这次铜川惨案里,倒拔了个头筹…… 东篱先生不耐烦道:“你这个女人实在不懂事,下面这么多神仙都耐着性子挨我的骂,就是为了听我讲‘仙祸’这第二重意思,好不容易捱到现在,我该说正题了,你却跳出来兴师问罪?” 这时另外一群修士中,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人,对着罗扫施礼笑道:“仙姑稍安勿躁,东篱老贼今天难逃公道,倒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琅琊做解说尽职尽责,又刚忙对梁辛交代:“这个小道士叫寂灭,是锣鼓山的散修,年纪轻轻就到了四步大成的修为,天资着实惊人呢!” 罗扫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东篱先生点了点头,跟着笑道:“不错,这堂课刚讲了一半,诸位要想听下去,就别再胡乱开口了。否则,每说一字,我便杀你们其中一人!”老头子说话的时候满脸和蔼,杀修士在他嘴里,就仿佛今天的酒淡了,菜咸了一般轻松。 “不过……”东篱先生语气一转,又望向了罗扫:“你刚才问我的事情,也着实蠢笨的可以了。”说完,他伸出手,似乎有些犹豫着,胡乱的指向了一名修士。 随着他的手指,东篱身后的憨子十一突然面露狰狞,巨大的身躯急掠而起,向着被东篱先生选中的修士一掌拍下! 啪,一声闷响。 那个修士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已经被憨子一掌,像根钉子似的直直被砸进了地面……发髻与路面平齐,片刻之后,咕噜咕噜的轻响,血沫子轻飘飘的从缝隙中挤出来,染出了些许微红。 再看憨子十一,已经回到了东篱先生身后,肩膀上犹自扛着巨大的木箱。 东篱先生还是笑呵呵的望着罗扫,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既然替凡人出头,你们就应该明白,修士的性命在我眼里,不如一片树叶来的更重,我想杀哪个就杀哪个,既不想跟你们讲道理,也没道理可讲。” 随即老头顿了顿,又恢复先前点评弟子们经历惨祸时的那副冰冷语气:“将心比心,你们能把凡人当做蝼蚁,我便能把你们看做虫豸,哪个长得不顺眼我就一脚踩过去。死了,活该!” 被憨子一巴掌钉入地面的修士,是个小门宗掌门,直到此刻他身后的同门才反应过来,目眦尽裂的瞪向东篱,却摄于憨子十一的狠辣不敢上前拼命,身体颤抖着嘶声怒骂:“老贼,疯子,罗扫问你话你却杀我家掌门……” 说着半截,那个喊话的修士就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因为东篱和憨子十一正一起伸出手指,算着他说过的字数,最后东篱哈哈一笑,说了句:“十六个字!” 话音落处,憨子十一再度跃起,身法快得根本无法用目光捕捉,修士们大惊失色,纷纷亮出法宝,招呼着同伴后退,可耳朵里却不停的传来啪啪啪啪的闷响…… 不过弹指功夫,憨子十一已经回到了东篱先生的身后,好像从未动作。 青石铺就的大街上,又平白多出了十余处与路面平齐的‘发髻’……十几名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就被十一拍进了地面!殉难者中,甚至还有两个五步高手! 与从同时风雷滚动,剑光回荡,修为高的修士已经催动真元高高跃起,自上而下,虎视眈眈的盯住了东篱。 低阶子弟也在师长的喝令下,取出法宝结住法阵,各个双目赤红,神色间却掩饰不住的慌张:站在东篱身后的憨子究竟是什么人,在场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挡不住他随意一掌。 随心点选,胡乱杀人!憨子屠修士,根本没有规律可循,完全是看谁不顺眼就跳过去拍死谁,先前曾经开口说话的罗扫和锣鼓山散修寂灭,反而没事。 修士们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发出雷霆一击,可没有一个人敢再说话! 东篱根本就不看他们一眼,只是皱眉看着地面上那一团团黑色的发髻,回过头对着憨子十一笑骂:“说好只杀十六个的,怎么多杀了三个?下次数清楚。” 憨子咧嘴,做了个傻呆呆的笑容。 第046章 大难临头 听课的平民们终于回过神来了,东篱先生哪还是什么饱学鸿儒,他根本就是个专门屠戮修士的疯子杀神!眼看着双方修士又要大打出手,就算这些平民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也被吓破了胆子,四下里逃散而去,整座铁鞋大街转眼乱成了一团。 而平民四散溃逃的时候,难免有慌不择路之人,一头扎进了修士们布下的法阵之中,若放在平时,必然是一道剑光人头落地,可今天这些断灭凡情的修者,却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乱跑的凡人! 梁辛也带着两个丫头一只猴跑回了自己的日馋,扒着门缝往外看。 他倒是不害怕会受牵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东篱先生敢以‘仙人为祸人间’为题开课,就肯定有把握不会殃及听课的平民。不过平民百姓都跑过了之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个猴站在两拨修士中间,未免显得有些太尴尬了。 青墨的脸色很有些苍白,低声问梁辛:“这个东篱是不是有些太……他就是个疯子!” 梁辛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东篱先生前面的课,讲的他热血沸腾,几乎和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样,都不知不觉的恨死了那些为祸人间的修士,可随后东篱出手狠毒,他对修士的行为只能用‘滥杀无辜’来形容,未免又有些太霸道了。 梁辛有些犹豫的回答:“或许……东篱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吧?”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杀修士,不像只是为了凡人出头,倒更像是……给自己报仇吧。” 一会的功夫,原本人头攒动的铁鞋大街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数百修士,和东篱先生这一行二十余名学生在对峙。 东篱先生这才好整以暇的满意的点点头:“诸位既然来听课,老朽自然不能辜负大伙,还要劳烦大伙多些耐心,尽量少开口打断我。”跟着,放开了声音缓缓说道:“海陵黄渤郎,以身养剑三十三年,大功告成之日遭人袭杀,灵剑失踪。” “千丘道四位太上护法,采集万朵‘沙红提’,酿出一壶厚土琼,当夜四护法惨死,仙酒丢失。” “水墨城七位画匠,入牢山绘图,以求领悟绝岭之势,至今下落不明。” “大道堂掌门闭关十年,参悟神通,莫名其妙死在了结界之内。” …… 梁辛听的满头雾水,忍不住问身边的两个少女:“他说啥呢?” 青墨却满脸的严肃,低声回答:“悬案,每一桩曾轰动一时,都是最近这三百年,修真道上的无头案。” 梁辛啊了一声,恍恍惚惚的猜到了东篱的用意,果然,老头子连说了几桩悬案之后,突然加快了语速:“海陵黄渤郎,死于万剑宗掌门之手,他的灵剑现在就被万剑宗当做护山大阵的中枢,若不信,带上黄渤郎的尸骨去一趟万剑宗的山门,灵剑自有反应。” “千丘道的厚土琼,能极大的提升修为,但饮过此酒的人,会在脚心处留下三道枯黄的印记,千丘道的诸位神仙不放去趟望空山,请那里的高人脱下鞋袜来辨别一下。” “水墨山城的画匠,功法自有独到之处,虽然遇袭但死前也在凶手身上留下了几道永远也擦不掉的墨迹,偏巧在东海乾掌门的胸口,就有那么一滩黑漆漆的墨印,至于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杀那七位画匠……这便要问问东海乾的高人,究竟在牢山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 东篱先生口若悬河,越往下说,案子就越大,有些不仅牵扯到了‘九九归一’中的大门宗,甚至还涉及到了一线天和‘五大三粗’!尤其可怕的是东篱先生不仅指出了凶手,还连带摆出了不容辩驳的证据,只要被害的门宗稍加求证,就能真相大白。 就连青墨都有些失神的长叹了一口气:“这次事情可大了!”任谁都能想明白,如果这些案子的真相真如东篱先生所说,那后果会是什么。 梁辛把手心里的冷汗在裤子上抹了抹,随着这些真相被一一揭开,各大门宗之间凭空增加了无数化解不开的仇怨。 这些仇怨从五大三粗、一线天到九九归一再到下面的那些小门宗,尽数被牵扯其间。东篱先生不管门宗,不管修为,把大批的修士引到铜川,就是为了借他们的口舌,把今天所说的事情,传到修真道上去。 说到底,老头子布下的局没什么稀奇,但却牢牢占住了四个字:欲罢不能! 所有在场的修士都明白他要让修真道自相残杀,可又有谁能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苦主是一定要报仇的,而凶手为了保命,说不定便会先下手为强。 这一次是真正的长篇大论,修真道上四十五件悬案,竟然都被他查出了凶手,而那些和他对峙的修士们,早已经变得目瞪口呆,东篱先生所说的每一件悬案都曾引起轩然大波,不知多少修士曾经仔细调查最终却不了了之。就算东篱先生手眼通天,想要凭借他一人之力,彻查出这些案子的真相,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东篱先生把所有的案子说完,又想了想确定再无遗漏之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诸位要是听好了,记好了这些事情,老朽就要问一句了,”老怪物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我说修真道要大祸临头,还算贴切吧?” 这根本就是句废话,修真道基本太平了四百多年,再加上中土修真之风甚浓,就算是小门宗,也有千八百号人。而门宗之间,也有亲疏好恶,四十五件凶案,一旦掀起仇杀,很快就会变成诸多势力的对决,到了那时候,如果八大门宗不出手弹压,修真界的诸侯乱世便会到来。 可八大天门自己,也被这些案子扯了进来…… 琅琊对着梁辛撇了撇嘴巴,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但眉目之间却蕴满掩藏不住的笑意:“这个老头子,真是太狠了。” 而东篱先生却好像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事情还不够分量似的,又呵呵笑着说道:“诸位啊,你们现在也身在险地,大难临头,想要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恐怕不容易呢。” 曲青墨躲在门后面,听的直吸溜凉气,转头瞪着梁辛道:“老头儿要大开杀戒?杀这些修士?” 梁辛摇头笑骂:“胡说!东篱先生要是把这些修士都杀了,那才真是疯了。他把修士们引来听课,是为了把这些悬案的真相传出去,让修真道自相残杀。” 这时候东篱先生对着憨子十一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憨子点了点头,突然跳下高台,快的好像一阵急风,一头撞进了‘日馋’的左首邻居,不周棺材铺! 庄不周和宋恭谨打从一早就跑进日馋中喝稀饭,现在就在梁辛身后。此刻见到钉人不眨眼的煞星跳进了自己的铺子,庄不周也满是意外的惊呼了半声。 旋即,一声女人的怒啸,夹杂着憨子的怪叫,从不周棺材铺中冲天而起;同时刺眼的金光透过大门、窗棂和砖瓦缝隙直透苍穹,仿佛有一个太阳,正缓缓从棺材铺中升起;还有爆豆般响成一片的激斗声…… 第047章 鸡犬不留 五道:鉴火道宗、承天道宗、荣枯道宗、流连道宗、指夕道宗。 三俗:金玉堂、离人谷、卸甲山城。 这八大天门高高在上,地位无可动摇,正邪决战之后,八个门宗各自派出一位弟子,共同组成‘一线天’长老会,作为他们在修真界的代表。而五道三俗自身则隐遁深山,不再与其他的修士见面。 顾碎就是一线天的成员之一,她是金玉堂的代表。玄机境大成的修为,距离突破逍遥境成为六步修士,也只差一线之隔了。她心里算计着,再有十年,至多十五年就能得以突破,到了那时金玉堂便会把她召回…… 一个多月前,铜川出了一个无名杀手,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见到修士便杀。‘一线天’本就是‘五大三粗’留在世间的耳目,对这样的事情不会怠慢,顾碎便赶到了铜川。 顾碎的修为不错,心思上更有可取之处,否则也不会被金玉堂派到‘一线天’之中,在进入铜川之后并没有急着动手,甚至铜川修士都没人知道她已经来了。始终隐藏在暗中,监视着东篱先生的一举一动。 直到不久之前,东篱先生一口气公布出四十五件修真道上的悬案,顾碎才大吃了一惊。她只知道三件案子的内情,东篱都说的丝毫不差! 今天东篱先生所讲的事情,只要一传出去,修真道必然会掀起连番乱战,这是身在‘塔尖’的八大天门绝不允许的。 修真道现在,还不能乱。 顾碎翻手从怀中取出三只形状相同,但却颜色各异的木铃铛:一红,一黑,一白。 三只铃铛,是情况紧急时,一线天的长老与八大门宗联系的方式。 红铃:本人有难,速派高手。 黑铃:情势险恶,方圆千里内所有弟子赴援。 白铃:大祸已出,屠灭此处,鸡犬不留! 顾碎先捡出了黑色的铃铛,可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最终一咬牙,捡出白铃,微微用力之下,悄无声息的将之捏碎!她选择了屠城,不管东篱先生究竟用什么办法查出了这些案子,今天只要和他接触过、听过他讲课的人,便一个也不能活。 修真道上门宗林立,又经过数百年的休养生息,就算小门宗之下有个千八百的弟子也不算稀奇,为了大道安昌,毁掉眼前这几百名修士也不算什么……至于铜川府中的凡人,顾碎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捏碎白铃之后,顾碎再从门缝里望向外面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白铃传讯,鸡犬不留! 可就在顾碎刚站起来,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那个用手掌把人当做钉子拍的憨子,突然一头撞了进来……直到此刻,顾碎才明白,东篱先生早就知道藏身此处,自己做所的一切,都被对方看到了眼里! 顾碎想不通,东篱老头子为什么要等到传出屠城讯号之后,才动手抓她?难道……直到她被憨子一头撞碎胸口的时候,顾碎终于恍然大悟: 东篱这么做,是因为有把握对付五大三粗发动的屠城神通!而当最后这些修士们逃出铜川之后,散出去的消息便不仅是那四十五桩悬案真相,还会再加上一条:八大天门为了遮掩真相,不惜屠城以灭口! 从此之后,八大天门的声望一落千丈,千百门宗再不敢真心依附! 可是,东篱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挡住那些毁天灭地的大神通?他凭什么! …… 片刻之后,憨子左肩扛着木箱,右手掐着个矮胖的女人,从棺材铺中大步走了出来。 胖女人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看上去气度不凡,但嘴巴里一口一口的鲜血狂涌,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已经重伤奄奄,命不久矣了,却犹自死死的盯住东篱,用尽全身的力气,呜呜的嘶吼着:“老贼,你凭什么?!” 棺材铺子的老板庄不周,脑袋摇晃得能把拨浪鼓气死,一个劲的念叨着:“这女人我不认识,我不知道她藏在我铺子里……” 琅琊好像谁都认得,马上把顾碎的身份告诉了梁辛,而梁辛在融会贯通,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也冒出了与顾碎同样的疑问:东篱先生,你凭什么? 梁辛能想到的事情,在场的修士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同样,梁辛的困惑,也是这些修士的困惑。 东篱先生智珠在握,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微笑着对修士们说道:“这便是层次了,哪个层次都有自己的眼界,凡人不把蝼蚁的性命当回事,你们这些修士不把凡人的死活放在心上,而五道三俗比起你们更是高高在上,自然也不会珍惜你们的性命。刚刚我说的四十五桩悬案,你们已经听到了耳中记在了心里,他们便不会再容你们活下去。我现在才杀这个婆娘,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你们敬若神明的五道三俗,杀你们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说着,东篱伸手一指天空,满不在乎的笑道:“来了,很快!” 一蓬火红色的邪云,正从天角尽头,飞快的扑向铜川城,只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梁辛便能看清楚,天上的火云,由是无数头身长愈丈红色巨大怪鸟组成! 利爪、尖喙、翎毛流火! 怪鸟扑到铜川的上空,盘旋片刻之后,陡然振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长鸣,随即双翅一敛,仿佛一阵灭世的流星火雨,向着铁鞋大街俯冲下来。 修士们的脸色尽数苍白,有些心志脆弱的人已经忍不住颤声哀号:“鉴火道宗,离离翔羽杀阵!” 东篱先生又恢复了狂态,漫天锐鸣依旧遮不住他的狂笑,大袖一抖,厉声喝道:“这一阵由我来打!”随即双手结印,双手结印,吐气开声暴喝道:“冰锐斗!” 话音落处,空气猛然跳动起来,一道百余丈的巨大冰凌凌空而现,自下而上,斜挑火鸟的阵势!上流火,下延冰,两股巨力甫一碰撞,便爆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嘶鸣!而此刻即便是最镇宁的修士,也忍不住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就凭这一道冰锥神通,东篱先生的修为便稳稳踏在六步、逍遥境内。 火鸟的碎尸、滚烫的血液,噼里啪啦的从半空中摔落,修士们或撑起法宝,或催动神通,拼命抗住着一阵火雨。 敢来铜川查案的修士,修为大都不低,其中也不乏玄机境大成的五步修士,可级别之间,越往高出差异就是越大,六步修士的力量,与五步比起来,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如果不是东篱先生出手,在场的修士绝对扛不下这道离离翔羽杀阵。 这一阵,以冰御火,难分高下,而天角尽头,又炸起滚滚风雷,一块看上去比着铜川府也不小的巨大原石,轰轰烈烈的砸向了铁鞋大街。 所有的修士都面露惊骇,承天道宗的‘青山压顶杀阵’! 东篱先生倾尽全力对抗者漫天火鸟,早已脸色苍白,见巨石袭来嘴里又大喝了一声:“十一!” 憨子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把已经被他捏死的顾碎随手一扔,却仍旧扛着他的木箱,同样裹挟起一阵风雷,轰轰烈烈的冲向了半空中的巨石!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憨子十一竟然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撞碎了那块堪比堪比城池的大石! 巨石被撞得纷纷碎碎,爆碎成整天蔽日的烟尘,憨子也摔回到地面,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哇哇哇连喷三口鲜血,重重的摔倒,木箱却完好无损,依旧被他牢牢抱住。 梁辛哪见过这样的斗法,彻彻底底的被惊呆了。而修士们还没来得松一口气,一阵铿锵的金属交击声,再度响彻天地,由千万支飞剑汇聚而成的剑龙咆哮而至,直指铁鞋大街! 金玉堂,万剑朝宗杀阵。 此刻就连道心最坚定的修士,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五大三粗,猪狗不如!”而四步以下的低阶弟子已经泪流满面,放声大哭!他们不是怕死,而是彻底被这八大天门连番唤出的杀阵吓破了胆,吓失了神,吓丢了魂! 剑龙咆哮,摇头摆尾,眼看就要毁灭所有生机的刹那,正抵挡着火鸟的东篱先生再度断喝:“天策,刀无量,杀!” 嘭!一声震裂乾坤的巨响。 霍!一阵雄壮威武的怒吼。 始终紧闭大门的天策门,高高的围墙轰然崩塌,全部七百弟子,身着白袍,臂扎红巾,正列成一个北斗大阵,只有掌门郑小道,自己孤零零的占住北极星位。 所有弟子都扬起手中的长刀,向着天上的剑龙,一刀,虚斩! 整齐划一的劈斩之下,仿若神明显灵般的,一道淬厉得足以斩断今生来世落花流水的劲锐刀锋,忽然出现在郑小道的掌中,氤氲着森森冰冷,对着万剑朝宗,席卷而去! 神剑,哀鸣。刀锋,璀璨。 无数柄金玉飞剑爆碎成刺目的寒光,剑龙肉眼可见的被层层击碎,而天策门的刀阵,也同样层层崩塌,一排排天策弟子好像突然被抽干了精血,肤色苍白,软软摔倒! 梁辛几乎瞪掉了自己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天策门竟然有这样威力磅礴的阵法,如果四十天前他和人家动手的时候,天策门摆出这座刀阵,他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就凭着这些凡人弟子,合力之下竟然能挡住一道来自天门的杀阵? 剑龙段段散碎,刀阵层层崩溃,直到最后郑小道一口鲜血狂喷,也如他门下弟子般软到在地,半空里最后一把飞剑也随之粉碎。几乎与此同时,东篱先生也回荡冰锥,击溃了漫天火鸟…… 东篱、憨子、天策弟子,连挡悟道三俗三道决绝杀阵! 铜川府的天空,终于又归于平静,就在所有人都颤抖着松一口气的时候,东篱先生发出了一声冷笑:“还差一阵,枯荣道宗,柳暗花溟杀阵。” 五大三粗,八大天门之中,有四个门宗拥有远程袭杀的道法,分别是已经现身的鉴火道宗,离离翔羽杀阵;承天道宗,青山压顶杀阵;金玉堂,万剑朝宗杀阵。还有一桩袭远杀阵:枯荣道宗,柳暗花溟。 事出仓促,这四道杀阵也来不及蓄力就草草出击,威力大抵相当六步修士的全力一击,其中已经被化解的前三个杀阵,不过只有六步中游的水平,而最后的柳暗花溟,却足以轰杀逍遥境大成的宗师高手! 规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来的最迟的,便是最凶狠的! 另外那四个天门,虽然实力不弱于同伴,但不擅这种万里之外的轰杀。 此刻三阵已过,只还差一劫。 日馋之中,琅琊嬉笑,露出了一排编贝般的细齿,点头应和道:“这个老东篱,早就算准了一切!” 梁辛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天空中突然飘起一阵草木淡香,随即天突然黑了下来。 天空里不知何时飘来一片厚重的乌云……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雷雨乌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把铜川府都笼罩在沉甸甸的黑暗之中。 东篱先生脸色几乎有些透明了,巨头看着天上的乌云,神情里似乎有些期待,喃喃的说了句:“第四阵,该你了。”说完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走回高台,看到梁一二的牌位并未损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擦拭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的收到了怀中。老先生浑身上下都氤氲着森森的冷晕,梁辛还以为他又在凝功做法,琅琊却看出了端倪,皱眉道:“东篱先生刚才凝化的冰锥消耗太大,连本源法力都用上了,现在真元散乱,有些溢出体外……老先生修习的精冰道法?” 第048章 柳暗花溟 乌云压顶,铜川城内一片寂静,空气仿佛也变得浓稠了起来,紧紧裹住每个人的身体,让人恨不得拼命地大口喘息。 猛然,一连串紫弧闪过,强光之下众人惊愕发现,天上那一团浓云,赫然是片柳叶模样,而正在其中狰狞而舞的闪电,便是这片叶子的脉络!随即闷雷滚动而过,大雨!瓢泼大雨! 就在淋漓的雨水砸在地面的瞬间,冥冥中陡的炸起了一声嘶嗥,随即青砖崩裂土石翻滚,无数巨大的藤子仿佛喷涌般从地下钻出,摇头摆尾好像恶龙怒蛟,向着一众修士狠狠的扑了过来。 而东篱先生的脸上,此刻只有兴奋,在癫狂中嘶声的大吼:“宋红袍!”话音落处,一声凄厉而尖嘶的大笑冲天而起,一个身披红袍的大头矮子从天策门中一跃而出! 而梁辛此刻被惊得彻底呆住了,这个矮子就是宋红袍,自始至终藏在天策门中? 东篱随身带着梁一二的牌位;宋红袍是梁一二的仇人;东篱和宋红袍是并肩而战的朋友? 宋红袍是个侏儒,头大如斗,身体细小,四肢短粗,五官更是挤成了一团,丑陋到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可偏偏穿着一件颜色鲜艳,只有新郎官、状元郎才会身着的大红袍,更显得丑恶猥琐! 宋红袍甫一现身,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剧烈的恶臭,一头扎进了无边的藤海! 梁辛的眼中,只有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如电般在藤海中穿梭,所过之处,一根根比着参天古树还要更粗大的长藤寸寸枯萎……再仔细看,藤子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一层嫩绿色的肉虫,一转眼虫子就吮干了长藤中的汁液。 曲青墨瞪大了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脑门上跑过一溜鸡皮疙瘩,骇然道:“这是什么法术……” 琅琊的额头上也正顶着一派鸡皮疙瘩,打着激灵回答:“这不是法术……是蛊!” 暴雨依旧,长藤摇摆,可自从宋红袍现身之后,先前天地中的厚重便被一扫而空,身着红袍的大头矮子,仿佛一把腥臭的刀,轻轻一划便撕破了所有的窒闷。 虽然被那些绿色的肉虫搅得心思翻腾恶心不已,但所有人都定下心来,谁都看得出,宋红袍定能破掉最后的杀阵。 梁辛眼神闪烁,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要出去和东篱先生相认,可就在这一失神的空子里,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刚刚还宛若蛊神转世,淬厉暴虐的宋红袍,倏地一个跟头重重摔落在地,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都没能成功。 已经被打得萎靡不振的长藤,见敌人一下子失去了力量,立刻兴奋的抖动起身体,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奔袭而去。 本来面色平静的东篱先生乍见变故,不敢置信的惊叫了一声,双手迅速盘结,一连捏出了十几道法印,拼出全身最后一点力量,唤出一片璀璨冰锥,一路击碎暴雨迎向长藤。 十一虽然是个憨子,但此刻也反映极快,飞快的纵跃而去,在冰锥的掩护下拼命救出了宋红袍。 柳暗花溟杀阵在稍稍受挫之后,再度化作毁天灭地的木法神通,暴雨更浓,除了铁鞋大街之外,一条条长藤从铜川府的各个角落里开始蜿蜒钻出,如果再没有高手阻止,铜川城必将毁于一旦…… 宋红袍满身泥水,身上仍散发着浓浓的恶臭,脸色却苍白的发灰,无力的躺在十一的怀中,对着东篱先生惨笑着摇了摇头:“不行了,和我想的……不一样,你的如意算盘现在打不响了,逃命去吧。” 本以为能够打一阵的宋红袍,只打了半阵就败了…… 修士们尽数大哗,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东篱先生。这个老头子一身修为,更算无遗漏,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特别是一口气抵挡了三场决绝杀阵,不知不觉里那些修士已经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可很快,所有人都失望了,东篱先生根本就不曾看他们一眼,脸上挂着满满的颓丧,连身体都有些微微的佝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周围,天崩地裂,土石翻飞,张牙舞爪的长藤汇聚成绿色的洪流,所过之处灰飞烟灭!东篱先生却连头都不抬,只颤抖着双手,自十一的怀中接过了宋红袍,颤声问:“你还好?” 宋红袍翻起了怪眼,满面虐戾的看看周围,突然叹了口气,咳嗽着笑道:“好个屁!” 数百名修士开始还困守在东篱等人身旁,现在总算明白,始终把一切捏在手心里的东篱先生,竟然败了,败在了最后一刻。他留在最后才使用的一把刀,毫无征兆的断了。 一时间法咒嘹亮,剑光回荡,修士们结成大队落荒而逃,想要依仗神通冲出‘柳暗花溟’的笼罩范围,片刻后所有人的身影,都湮灭在无边的绿色怒潮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嘭的一声闷响,日馋的大门碎裂,梁辛背着邪弓,挎着包袱,扛着羊角脆,左手庄不周右手宋恭谨,身后跟着两个少女,一起冲出了店铺。他家店铺中,也钻出了无数青藤,蜿蜒疯长,再晚走片刻就会被彻底缠住。 梁辛也同样脸色仓皇,一路纵跃着直奔东篱先生跟前,顿足怒道:“还不逃走?”说话之间,飞起一脚,把一根斜横挥至的长藤踢碎。 东篱先生很有些奇怪的看了梁辛一眼,仿佛他在说胡话似的,咧嘴做了个僵硬的笑容:“逃走?杀阵已成,而我们几个尽数脱力,嘿嘿,铜川府完了,谁也活不了!” 宋红袍则瞪了梁辛一眼,声音干涩的骂道:“滚蛋,少在这里罗嗦!” 憨子十一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把巨大的木头箱子紧紧的搂在怀中,嘴巴里喃喃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梁辛二话不说,放下黑白无常,跨上前伸手‘抢’过宋红袍,往自己的后背上一搭,跟着左手搀着东篱,右手撑着憨子,大吼道:“走,走走走!” 不料东篱和身后的大头矮子一起笑了起来,矮子阴阳怪气的问东篱:“宣葆炯,你从哪认识的傻小子?” 东篱则对着梁辛笑道:“走?谁也走不了。杀阵之下,生机已断……”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人影晃动,前后一共九个戴着金属面具的灰袍人,奋力突破长藤杀阵,围住了他们!梁辛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女琅琊就素手一挥,沉声道:“咱们走!带上他。”随即又一指梁辛。 九个灰袍子齐声应诺,其中一个人上前就来抓梁辛,不过一看他左手一人、右手一人、背后一人、头上还骑着个猴,一时有些发呆,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青墨则一脸的诧异,即便周遭情势险恶,也忍不住从心眼里往外拱出来的好奇心,问琅琊:“他们都是你的手下?你到底是谁?” 第049章 灰袍铁面 九个能够穿越藤海,一路杀到铁鞋大街的灰袍铁面,不用问也是了不起的高手,却全都听少女琅琊的指挥。 梁辛猜不透琅琊的身份,更猜不透琅琊为什么始终跟在他身边,试着耍青皮,道:“他们不走我不走。”说着,用下巴划了一圈,把周围的人全都圈了起来。 琅琊似乎挺大方,虽然清秀的眉目之间已经挂起掩饰不住的焦急,还是微微一挥手,对着九个铁面手下道:“把他们都带上,一起走!” 宋红袍急忙嘶哑着嗓子大吼:“还有小道,带上郑小道……” 人影晃动,几个重要人物都被灰袍铁面负在了背后,连黑白无常也一起占了便宜,随后九个高手踏住位置,三三轮替,催动着神通向着关外一路杀去。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择人而噬妖藤,或缠卷或挥砸,而九个灰袍子仿佛也有用不完的真元,一道道法术毫不停歇的打出去,始终压住阵法,脚下纵跃如风,竟真的从无尽的长藤之中,硬生生的开了一条道路出来。 东篱先生越看越是惊讶,皱眉问被九个灰袍子牢牢护在中间的琅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东篱的修为,早已踏入了玄机境,虽然还没到大成的地步,但也处在中游,一眼就能看穿普通修士的修为,这九个灰袍子之中,有七个是五步大成的修士,另外两个更加惊人,已然堪堪跨入了六步修士的行列!可即便如此,他们能否冲出杀阵,也只是占了个五五之数。 面对东篱先生的询问,琅琊却抿嘴一笑,摇头不语。 整个铜川,此刻已经尽数被绿野湮灭,众人所过之处,满眼都是染血的青藤! 先前逃窜的修士早已不见了踪影,梁辛心里明白,凭着那些人的修为,在铜川府中绝没有生机可言了。修士如此,更何况城中的平民百姓……人们哭闹喧哗着四处逃散,可归根结底,他们是从一根藤子逃向另一根藤子,铜川城内根本就没有了活路! 宋红袍趴在一个灰袍铁面身后,不停的翻着一双凶眼,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惨况,时不时伸出黑紫色的舌头,舔一舔嘴唇,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梁辛的脸上,嘿嘿的怪笑道:“小子,你是谁,大呼小叫的要救我们?” 东篱先生也有此问,跟着一起点了点头。 梁辛问东篱道:“记得不久前,你曾说过我和您老的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您的那位故人,就是梁一二梁大人吧?” 东篱先生愣了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梁辛大笑:“先生,您老认识梁风习习么?”东篱还没说话,宋红袍就怪声搭腔:“那个小鬼么?脸上好大一块金钱斑,当年跟在大人身边的那个梁风习习?”随即大头侏儒加重了语气:“小子,你到底是谁!” 东篱先生的应变奇快,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连续转了七八个念头,脸色陡然惊愕:“你是……你也姓梁,你是梁大人的……”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挺郁闷,也不知道自家先祖当年的人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些高人一提起梁一二,就满脸钦佩,可谁也没想着去罪户大街救自己出来,还是老叔最好!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冲到了城关边缘,周遭的长藤也愈发密集了起来,铜川府的厚重城墙爬满了狰狞的裂纹,妖藤摇头摆尾的从缝隙中钻出来,拼命的拱动着身体! 九位高手都被越来越汹涌的藤海压住了速度,暴喝里一道道足以穿金裂石的神通砸出去,却只能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好在出城在即,这座杀阵的威力,大都在城池之内。 梁辛、青墨、黑白无常等人正咬牙切齿,跟着灰袍子一起使劲的时候,天空中的闷雷音量骤然增大,宛如一头亘古恶兽嗷嗷咆哮着,从九天之上一路跑进了众人的耳鼓深处! 以梁辛三步修士的修为,都被这道炸雷震得气血翻腾,再看青墨更是脸色苍白。 九个灰袍子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好像嗅到了危险的狼。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整座大地都簌簌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正在冲破桎梏,从地心深处扑出来。九个高手也想到了什么,彼此间突然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呼哨声,每个人都高声喝唱道法真诀,奋起全身的修为,拼命的轰击长藤,只求能够快一步离开此处。 东篱先生见多识广,涩声笑着:“这便是柳暗花溟的可怕之处了,长藤滚荡之后,便是坐化春泥,杀阵笼罩之处尽数化作尘土飞灰。”跟着又望向大头矮子宋红袍:“就是因为这一场最难打,所以才请你出手。” 宋红袍嘿嘿冷笑,而其他人都已经顾不上多说什么了,九个灰袍子全力出手,可速度还是提不上去,琅琊走在他们中间,轻轻咬了咬嘴唇,素手一番亮出了一把长长的银针,随即身形晃动,把银针分别插入了九个铁面人肋下! 长针入体,九个灰袍铁面同时爆发出一声凄惨的长嗥,而痛苦的嘶吼之下,每个人的气势都在瞬间暴涨,唤出的道法神通,威力又何止大了一倍有余! 东篱先生无比惊讶的咦了一声,望着琅琊道:“邪术?!” 琅琊盈盈一笑,莫名其妙的答了句:“彼此!” 筛糠般颤抖的大地、震裂苍穹的炸雷、下疯了的暴雨、道法神通的鸣啸,还有凡人百姓临死前的哭号惨叫……梁辛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道究竟应该把这一切,归罪于修真道、八大天门,还是归罪于策划这一切、最后却功亏一篑的东篱先生。 终于,身边的压力霍然一轻,眼前的景色也明亮了许多,一行人终于击穿了长藤的阻隔,冲出了铜川府。琅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轻松,不住口的催促着属下继续狂奔。 脱离了铺天盖地的长藤,九位灰袍铁面同时做法,凌空虚度疾飞如电,奋力想要远离铜川府,梁辛只觉得两耳生风,眼前的景象飞快掠过,在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之后,遽然一声震天价的大响,从他们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只见一座边关重镇,此刻正爆起冲天的烟尘,肉眼可见的巨大气浪向着四下里横扫而过,转眼就追上了众人…… 凄厉的风声,几乎扯断骨头的大力,隆隆的巨震…… 梁辛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己的随着狂风的打着旋子,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撕扯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终于再度恢复了清宁,众人也早都自半空里摔落到地上,梁辛缓了缓神,急忙去看青墨……青墨也被狂风旋得够呛,连幻形的道法都被打散了,现在又变回了面团团的甜丫头,两只大眼睛现在还有点对不上焦,看着黑无常说:“梁辛,你别晃……” 黑无常断了腿白无常折了手,哥俩都疼晕了过去,郑小道犹自沉沉昏迷,十一还在紧抱着自己的木头箱子,东篱和宋红袍倒是没什么事,九位青袍铁面盘坐在地,琅琊正背对着梁辛,低着头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梁辛看到大伙都还活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跟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两只手忙不迭的在身上摸索,阳寿邪弓还在,跨在包袱里的养鬼无心瓶还在,可头上的羊角脆却不见了。 第050章 九龙搬山 这下梁辛急的只想跳脚,幸亏琅琊及时转过身来,羊角脆正口眼歪斜的躺在美少女的怀里……当神通的余波袭来时小家伙一下没抱稳,眼看着就要被卷入气浪,琅琊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它。 回头眺望,偌大的铜川城已经化为乌有,恐怖的神通也尽数消散,只有浩浩荡荡的烟尘浮土,在半空里飘荡,被风儿赶着掠向了远方。他们是向着出关的方向逃跑的,此刻已经身处草原的边缘,不过梁辛现在对绿的东西可没有一点好印象。 大头矮子宋红袍费力的凑到郑小道身边,用竹针从他的关节要害中挑出怪虫,收进特制的盒子,这才长长的吐出口浊气…… 九个灰袍高手都被铁面遮住脸,看不到神情,不过从微微颤抖的身体看来,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琅琊小心翼翼的帮着他们拔掉肋下的银针,随即九个足以开宗立派的神秘修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琅琊却好像没事人似的,收起银针,对着梁辛笑道:“这是门霸道的法子,能短时间内激发修士的元力,不过事后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这九个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虽然冷冰冰的一言不发,梁辛也照样对他们充满感激,关切的问道:“那他们……不会死吧?” 琅琊轻笑摇头:“不知道!”语气里满是淡漠,根本就不把这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梁辛皱了下眉,他厌极了这种神情,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工夫里,到处都是这种混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的神情!修士对凡人的,老东篱对修士的、还有八大天门当做儿戏般的屠城! 青墨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邪术’上,很有些吃惊的看着琅琊:“你是邪道中人?” 银针夺引,裹荡真元,这门邪术在几百年前,曾经让正道修士吃尽了苦头,论起名气,恐怕比着‘天下人间’的魔功也小不了多少。 琅琊笑着点了点头! 这四百年里,正道得以休养生息,而邪道也在暗中壮大,单就铜川府中这次现身的九个灰袍铁面,实力便足以让天下修士大惊失色了。 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都是既惊讶又迷惑,不明白琅琊为何会找上他们。琅琊此刻似乎还不想多说,脸上转眼撩起一份明媚的笑意,对着青墨道:“这里的邪道妖人,可不止我们这十个人。”说着,竟把目光望向了东篱先生。 东篱先生则报以微笑,缓缓的开口:“正道邪道,都是你们这些中土修士的说法,与我们无关的,当年你们联手杀尽了我的门人,现在落魄了,把我们往邪道上划,嘿,宣葆炯才懒得理会这些!” 梁辛的脑子又被他们搅乱了,聪明人都爱说半句话,不知是打哪传承下来的毛病…… 琅琊却嘻嘻一笑,不再理会宣葆炯,对着梁辛说道:“你们先叙旧吧,等你们说完了,我还有事找你。”说完自己溜达到远处,看风景去了,跟着好像有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的跳进了长草之间…… 九名灰袍铁面,现在也恢复了一点力气,费力的站起来,缓缓的离开了,自始至终,他们也没开过口,说过一言半语。 东篱矍铄,红袍丑陋,不过两个人在望向梁辛的时候,神情里都透出一股亲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尤其宋红袍,越看就越开心,到最后干脆嘎嘎的笑了起来:“别说,这小子好真有点像大人!” 随即宋红袍的丑脸上,又凝起了一片虐戾,凶狠的盯着东篱:“姓宣的,这么多年里,你都没管梁爷的后人?”要不是侏儒现在没有力气,看样子现在就要跳起来动手了。 东篱先生苦笑着摇头:“我又怎么知道!快三百年里我始终不曾入世,就根本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后人的情形!” 宋红袍还是不依不饶,又瞪着三角眼盯了东篱先生半晌,最终才一挥手,恨声骂道:“算了!你先把你这边的事情给娃娃交代清楚,然后我再说我这边的。” 东篱嘿了一声,神情之中也是无比的懊恼,干脆也不再辩解,而是转过头问梁辛:“你听说过摩罗院么?” 梁辛当然听说过!七百年前,正邪唯一一次联手,就是为了剿灭得到玲珑玉匣、深处极北冰原的邪教摩罗院。 而这位东篱先生宣葆炯,就是七百年前那一役的漏网之鱼了。 七百年前的宣葆炯,是摩罗教中最出色的少年高手,但少年轻狂,不小心酿出了一场大祸,被摩罗教除名之后赶出山门,却由此躲过了不久之后正邪联手的扑杀,保住了性命。 摩罗教地处偏荒,无论修行还是法术,都与中土流派大相径庭,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区别便是,他们的修炼也和梁辛一样不需要道心。按照中土修士的境界划分,即便宣葆炯的修为翻了天,他没有道心也悟不出天道,迟早会走火入魔,根本就不能算作修士。 虽然被赶出了摩罗教,宣葆炯在得知门宗被毁之后,还是决意报仇,可凭着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挑得动中土修真道,宣葆炯也只能搏杀一些落单的普通修士泄恨,直到多年后他遇到了梁一二。那时洪太祖已经平定天下,梁一二正筹备建立九龙司。 说道这里,宣葆炯突然顿了顿,随即笑问梁辛:“九龙司下属四个院子,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搬山院,梁辛,你可知道,搬山两字,有什么隐喻么?” 宣葆炯伸出手指,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仙’字,脸上的神情却着实的兴奋,笑道:“仙字,去山,便是人了。搬山搬山,搬的不是山,而是仙!搬山之意,便是要将神仙赶出人间!!” 说着,宣葆炯挥掌把‘仙’字旁边的山抹掉了,只剩下一个大大的人字旁,继续道:“当年洪太祖为人桀骜,不信鬼神不拜天道,他言:人间帝王,便要匡护人道!梁大人更是不满修士祸害人间,便成立九龙司,其在其辖下设了搬山院。搬山院只有一个职责:管你神仙鬼怪,敢让凡人受苦,便必杀无赦!而搬山院的训诫只有八个字: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说的就是人间不会去干扰仙道鬼境,那些妖魔仙神也别来祸害人间,大家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这时候一直旁听的宋红袍也忍不住怪笑着插嘴:“俗话言: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没有搬山院之前,那些修士和妖魔谁也不理会凡人的死活,一番争斗下来,山塌地陷殃及无辜,还有炼魂的妖人专门收集世人精血。可九龙司搬山院立世之后,谁敢在人间撒野,大人便会统御手下就杀上门去,砸塌了他的洞府,活撕了他的神兽,不打到那群王八蛋形神俱灭誓不罢休!看哪个还敢恃强自傲,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大洪王朝九龙司辖下搬山院,管的不是凡人俗事,而是专门对付修士的机构! 第051章 一拍即合 梁辛用力呼出一口闷气,他见过苦乃山中的猴子青衣,亲身经历过搬山院司所针对修士法宝的禁制,再加上今天东篱先生今天讲的‘仙祸’,已经基本猜到了些端倪,此刻得知了‘搬山院’的来历,倒也算不上太惊讶。 但宣葆炯、宋红袍两个人说得豪气干云,梁辛又怎么能不动容,哪个修士敢在人间撒野,先祖梁一二便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因为计生,总是觉得永世不得超生这句话很有喜感……) 宣葆炯又接过了话题,神情兴奋:“三百多年前,我修为有成可终归势单力薄,也只能挑一些小门宗,这种报复于我来说,也只能算是打发时间,聊以自慰。” 有一次,宣葆炯在袭击一座小门宗的时候,正好赶上梁一二也对这个门宗出手,两个人也由此结识。 宣葆炯矢志复仇,恨不得杀光中土所有的修士;梁一二恨修仙之人和妖魔鬼怪不把凡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也欲除之而后快。而两个人又都有手段、神通,几乎是一拍即合,就此联手。 说到这里,宣葆炯莫名其妙的笑了,淡淡的说:“宣葆炯这一辈子,少年得志,青年颓丧,中年之后满心仇恨,从来没有过朋友,唯独梁一二!”感慨之后,也不解释什么,继续向下说着当年的事情。 梁、宣二人联手了之后,梁一二就制定了一个计划,随后宣葆炯进入了九龙司,可是却什么也不做,整整五年里,他只学一件事:“查案!跟随青衣之中破案高手,学习如何查案。” 直到五年之后,梁一二才开始使用宣葆炯这枚奇兵! “这便是梁一二的高明之处了!”说到这里,宣葆炯突然哈哈一笑,重重的赞叹了一句,随即又望向了梁辛,目光里尽是鼓励,却不肯再开口了。 梁辛可没想到宣葆炯也和曲青石一样,逼着他动脑筋自己往下想,伸手抓了抓头发,地头思索了片刻,这才猛地抬起头:“你是说……先祖派你去察这些案子?这个局,是他老人家三百多年前布下的?” 宣葆炯收敛了笑容,缓缓的点了点头:“不错,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老梁在三百年前交代过的!梁辛,你可知道,修天之人,最令人憎恶之处是在哪里么?” 梁辛想也没想的回答:“修士无情,眼中只有天道,却不管旁人的死活。” 宣葆炯却摇了摇头,郑重道:“修天之人,之所以令我唾弃,是因为他们舍弃父母妻儿,只为独善其身!不是最最自私之徒,修不了天!”说完,老头子笑了笑:“这句话是梁一二三百年前对我亲口所说,你要牢记。” 天道是什么?具体到每一位修士的身上,天道就是提高修为!灵丹、异宝、仙草、神兵……只要能提高修为的资源,就是他们眼中的一切。 梁一二笃定修士的心性自私,也由此确定,修真道迟早会因为争夺资源而横生杀戮,但因为八大天门的存在,这种争夺杀戮必然是在暗中进行的。 所以他才布下了这个局:让宣葆炯幻化行踪进入修真道,一俟凶案发生便仔细追查,找出凶手掌握证据……慢慢积累真相,直到宣葆炯认为掌握的真相,已经足够让修真道内乱,才能回到人间。 从那时起宣葆炯便埋名幻影,切断了与梁一二和凡间的一切联系,游走于修真道各个门宗之间…… 那时的宣葆炯就已经修为颇高,再加上他修习的也是水行冰法,深谙幻形之术,只要不跑到八大天门里去闹事,几乎没人能看破他的行踪!这一趟潜伏,便是三百年,其间他扮过散修、当过小门宗的供奉,也曾经在‘九九归一’这样的大门派里做弟子,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宣葆炯查出了整整四十五件大案!这些悬案的真相,足以让修真道四分五裂,彼此仇杀。 四十年前,宣葆炯带着沉甸甸的真相重返人间,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梁一二早已身死,搬山院也烟消云散。虽然震愕悲愤,但为了祭奠梁一二的在天之灵,更为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与三百年的隐忍,宣葆炯还是要为当年梁一二亲手布险局收官! 今天梁辛所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故意引‘五大三粗’出手屠城,以挑拨普通修士和八大天门之间的关系,全部都是梁一二设计的。其中的变化也仅仅是,在最初的计算中,‘这堂课是要在京师重地来讲的,而那四道杀阵,也都是由梁一二自己来接下!’ 宣葆炯把讲课之地挪到铜川,是因为他需要宋红袍和天策门的帮助,来抵挡那四座杀阵。 梁一二已死,但宋红袍还在,宣葆炯在四十年前就找到了这个大头矮子。 梁辛明白,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宋红袍从刺杀梁一二的杀手,变成现在梁一二忠心耿耿的手下,其中必然还有缘由,在略略犹豫了一下之后,暂时压下了这个疑问,等东篱先生说完,宋红袍自然也会把他的事情交代清楚。 宣葆炯说了半晌,神色更加疲惫了,喘息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道:“四十年前,我找到宋红袍的时候,他正在炼化厉蛊为自己增长实力,四十年之内都无法出手。” 宋红袍修炼的是一门邪戾的蛊术,大功告成之后功力猛增,而他又在铜川经营多年,暗中有巫术阵法助他更添威力,所以两个人约好,四十年后,九月二十六,在铜川完成梁一二图谋的大事。 宣葆炯隐忍查案、引来修士公布真相、诱八大天门出手摧毁声望……筹备了三百多年的必胜之局,最终却因为宋红袍突然散功,而功亏一篑。 本来面对四道绝杀阵,宣葆炯最有信心的,就是宋红袍这一阵,不料偏偏就是这一阵出了事。宣葆炯浓浓的叹了口气,脸上神色黯淡的都有些青灰了:“我自作聪明,可还是功亏一篑,事情败了,人都死了,更搭进去了一座铜川府!” 梁辛不知道该说什么,宋红袍皱眉冷笑,青墨却摇了摇头:“这笔账,不应该算到先生身上。” 说着,青墨顿了顿,才娓娓道来:“龌龊事是他们做的,真相是他们藏的,先生说出实情,他们便要屠城灭口,他们种下了孽因,却要所有人来尝这个苦果,无论怎么算,这满城人命,都要算到五道三俗、一线天和当初做下案子的凶手身上。” 宣葆炯摇头:“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因我而死,我以为算无遗漏,可还是出了岔子,老梁要还活着,便不会有这场劫数了!这件事,总要着落在我的身上。” 跟着老先生又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四十年前我便重返世间,等待宋红袍出关的日子里,是我难得的清闲,便游走尘世,读书取乐,也博得了一个学师的名声。因为有‘仙祸’这件大事要办,所以我也不敢太露锋芒。” 以宣葆炯的见识、灵智,读书读出名气根本不是难事,他引诱修士积聚铜川,本来也用不到公开讲课,不过为了替梁一二出一口气,为了当面痛骂中土修真道,还是弄了这么个噱头出来。 和曲青石的先祖一样,宣葆炯对梁一二满心敬仰,如果论起这些年付出的心血,比着曲氏一脉也不遑多让,可即便他没有道心、同情凡人,毕竟也是个拥有逍遥境神通法力的人物。所有人都一样,一旦高高在上,就很难再把眼皮垂下来去看一看脚下的泥土,所以这位老学究,压根就没想起来去寻找梁一二后人这码子事…… 梁辛和宣葆炯对望着,爷俩都有点尴尬,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宣葆炯终于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全部说完,转头望向宋红袍:“该你说了!” 这时,突然一股浓浓的烤肉香气,钻进了众人的鼻孔,梁辛馋得差点把舌头卷起来吞下去,忙不迭的回头一看,远处的琅琊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一堆篝火,美滋滋的烤着两只兔子。 兔肉喷香,一滴滴琥珀色的油脂颤在金黄色的肉皮上,挣扎片刻后,滴落火堆,冒起兹的一声轻响…… 第052章 青衣游骑 梁辛幸福的都快飘起来了,琅琊远远的笑道:“还没好,再等等,烤好了喊你们!”一边说着,素手轻摇,把架上的兔子换了个位置,继续灼烤着,时不时私下一小块肉皮放进嘴里,品尝一下味道。 宋红袍嘟囔了一句:“可惜只有两只兔子,不够塞个牙缝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在犹自昏厥不醒的黑白无常身上反复打量,一扬大头吞了口口水。 梁辛吓了一跳,单看宋红袍的长相,说他喜欢吃人肉可一点也不稀奇。 宋红袍咧嘴一笑,也不再废话,指了指还在沉睡中的郑小道,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小道的本事,遇到二步修士或许还有机会逃命,如果遇到三步修士必死无疑。可他在四十天前,却和你打了个平分秋色,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跟着不等梁辛说话,宋红袍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蛊!靠蛊术!七星蛊,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提高极大的力量。不过……蛊虫阴戾,每次施术之后,都要修养一阵。”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追问道:“天策门的七百弟子,也是靠蛊术提升了力量,再配合军阵合击之法,所以挡住了万剑朝宗杀阵?”宋红袍的神色一黯,他对天策门的感情极深。 宣葆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的说道:“生离死别,来世还有一场好相见!” 宋红袍晃了晃大脑袋,把踌躇甩了出去,继续道:“不止是蛊术和阵法,每隔七年的九月二十六,不知为什么蛊虫都会越发暴戾,这个日子施蛊的威力会大增,我们把日子定在今天,也有这个原因的。” 跟着,宋红袍岔开了话题,脸上又恢复了原先那副阴狠丑陋的神情,说道:“西蛮蛊,北荒巫,也算是人间的两大奇术,天策门真正的本事,其实是蛊术!” 中土西侧,苦乃山的另一边,有一支侍奉戾蛊的蛮人,他们靠着虫蛊奇术提高力量,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阴狠法术。在数千年前,西蛮被戾蛊吞灭了心性,毫无道理的发兵袭击中土。 因为有蛊术作祟,他们的军队几乎横扫天下,当时的朝廷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中土兵祸横生,最终还是分散在四方的中土天眷高手,自发的集结成一支精兵,在正面与西蛮蛊人硬碰硬的打了几仗,舍命拖住了西蛮进军的速度。 而蛊虫的反噬极大,西蛮人被拖住后就开始大规模的自相残杀,中土精兵借着这个机会才翻身大胜。 中土精兵跨过苦乃山,一路攻入西蛮领地,最终彻底摧毁了敌人的老巢,所有有关蛊术的记载也被付之一炬,虫蛊之术就此失传、绝迹。 天策门修习的军法,只要战场上出现过的手段,他们大都会有所了解,虽然西蛮早就被灭掉了,但是还是有一部分蛊术,被天策门中的人学会了。 在外人看来,天策门修习的只是军队战法,其实真正的镇门秘技,是源自西蛮的虫蛊奇术! 这时候宋红袍从怀里摸出一块青衣的命牌,塞进梁辛手里。 这块命牌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同,命牌上既没有标明院子也没写出姓名,只是刻着:九龙司辖下青衣游骑。 曲青石和柳亦曾经仔细的介绍过九龙司的各种职别,青衣游骑是影子,官职不比各大院的大掌柜小,也不比最普通的青衣兵卫大,游骑不属任何人管辖,只听奉九龙司总指挥使的命令。 大头矮子咧嘴一笑,像鬼更比像人多些:“我本来就是青衣,只听梁大人一个人的话,搬山也好,杀人也罢,反正他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这时曲青墨从一旁叹了口气,忍不住喃喃的念叨了一句:“梁大人究竟是什么人?” 曲氏先祖历经数代,只为了帮他翻案;六步修士,大宗师境界的冰原邪修,只为他一句话就去卧底三百年;还有眼前这个满脸戾气的侏儒,恐怕见到佛祖都会破口大骂,却只听梁一二的差遣。 宣葆炯呵呵笑道:“这就是梁大人的本事了,只要和他一起相处一段时间,时间长了都会佩服他!” 梁辛心中向往,可是脑海中还是勾勒不出先祖的风采,笑着随口道:“祖爷爷有大神通,自然令人折服。” 不料宣、宋两个人却一起摇头,宣葆炯更是肃容说道:“梁大人让我钦佩的,不是神通法力,也不是胸中沟壑,而是他那份……那种不服强、不信天,对敌心狠手辣对自己人视如手足的傲气、义气,和什么都敢想、都敢做的疯劲。” 宋红袍也点头,大笑着应和道:“他就是个疯子,他从不问能不能,只看该不该!所以跟着他做出来的事情,都是应该去做,但是看上去却绝不肯能完成的任务,宋红袍跟着他,便只有两个字:过瘾!” 过瘾! 梁辛眉飞色舞的笑了,他开日馋、算计银钱,又何尝不是为了品尝人间滋味,为了过瘾。 中土人杰地灵,除了武者、修士之外,还有另外一类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天眷神力。当初在矿井遭遇项蟾蛮突袭的时候,梁辛就见到九龙青衣之中不乏此类高手,这些人有的唤兽、有的神打、有的拥有烈火臂……他们的本领林林总总各不相同,力量也大小不一,不过相比之下,与修士的神通还是要差得太多。 宋红袍就是天眷之人,而他的本钱却是:天赐蛊身。 别人练蛊,进境缓慢,还会被反噬;宋红袍炼蛊,不仅速度奇快,而且没有一点危险。 当时放眼天下也只有天策门中还有些残留的蛊术典籍,所以梁一二就把他送入了天策门。 对于炼蛊而言,郑小道只能算中上之资,施术之下还能和梁辛打成平手,更毋论天赐蛊身的宋红袍,他在天策门学艺二十年,实力几乎是纵云梯似的暴增,从一个凶狠阴戾的凡人,变成连普通修士都要退避三舍的凶徒。可是这种质的飞跃,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不可思议,但是对付高深修士,依旧力有未逮。 当时的宋红袍,修炼到了极致也只能勉强对付五步修士,这样的进境即便放在修真道上也是惊世骇俗了,可是对梁一二肩负的重任而言,却用处不大。宋红袍心里着急,也就愈发的卖力去钻研天策门中残存的虫蛊之术,忙来忙去,最终还原了一份残缺的蛊术了:夺蛊。 夺蛊,能够夺旁人之力化为己用,可前提必须是被夺力的人,三魂不全、七魄不整,有心无智,蠢而不笨…… 宋红袍琢磨了琢磨,把全中土的傻子都加在一起,估计也不够让自己在提升一级的。 可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梁一二竟然真的给他找到了一个心智缺失,但体内真元澎湃之人,悄悄送到了天策门中! 此刻梁辛也明白,指着始终抱着大木头箱子的十一,满是惊讶的问:“是他?” 宋红袍缓缓点头:“这个人的身份背景,梁大人也不清楚,是他手下的精锐青衣在山沟里发现的野人。只知道自己叫十一,抱着口箱子从来不许别人碰一碰。” 说着宋红袍也苦笑摇头:“我要用虫蛊之术夺他的力气,本来就已经愧对她了,那个箱子他视若性命,我自然也不会逼他打开来看看。” 自从有了十一,宋红袍的功力又有了新的进境,开始向着五步大成的境界逼近,直到几年之后,梁一二再度来到了天策门,亲自给了他一道密令。 此刻的宋红袍,脸上多出了一股迷惑的神色,和天生的虐戾纠缠在一次,变成了无法形容的可怕:“大人给我传下密令,他要我每次功力有所进境之后,都去刺杀他一次,货真价实的刺杀!” 梁辛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老叔梁风习习说宋红袍是刺客,便是由此而来的,可梁一二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红袍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这其中自然有大人的一片苦心,我问不出缘故,便心甘情愿的照做!嘿,梁一二啊,他说什么,我便会做什么!” 十一的生前不知是什么背景,体内蕴含的真元渊若大海,宋红袍守着一座金山,奈何口袋太小,每次也只能取走九牛之一毛,虽然一切顺利,可是想一口吃个胖子也绝不可能。 在宋红袍的印象里,连累风习习的那一战,是倒数第二次刺杀。 不久之后,他最后一次暗算了梁一二,依旧未能成功。当时梁一二面色忧虑,击败宋红袍之后,沉声说道:“两个月之内,你再来杀我一次,如果能把我杀了,就去苦乃山搬山院司所找靳难飞,他会给你一只玉匣,你打开一看便会明白,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果你还是没能超越我的话,就帮我做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么……到时候再说吧。” 梁辛的两条眉毛,已经快要缠成麻花了,宋红袍见他神情有异,略带纳闷的问他:“怎么了?” 梁辛把自己这边的经历,也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两位前辈,最后才苦笑着摇头:“那个玉匣里,只有一颗干枯的人头,根本没有只言片语。” 宋红袍瞪大了三角眼,愕然之下说的话也不靠谱了:“你是说……梁大人给我留了颗人头?这、这算是奖品?” 而宣葆炯却突然怒喝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一掌拍在了宋红袍的大头上:“是不是奖品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能猜出来,如果最后一次你刺杀不成,梁一二要你做的事情会是什么:他会让把家眷护送到猴儿谷去!宋大头,宋矮子,宋丑鬼,你害的老梁死都不踏实!” 咕咚一声,宋红袍一头栽倒在地上。 梁一二确有此意,可他琢磨着,宋红袍最后一次如果刺杀未遂,到时候再托付家人也不迟,但是包括宋红袍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大头矮子,两个月之内却并未再现身。 因为宋红袍……把自己给困住了! 说到此处,宋红袍突然哭了。 第053章 惟命是从 豆大的眼泪,顺着宋红袍的丑脸弯弯曲曲的趴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头矮子人丑、心狠、手辣,可眼泪也是一样那么透明的漂亮…… 宣葆炯一生狂傲,却引奉梁一二为挚友。宋红袍更是把梁一二视作父兄! 他的天赐之力需要修炼才能体现,幼时也只是个普通的娃娃,所有人都憎恨他丑陋,只有爹娘疼他爱他。可天道无情,一场大火烧死了爹娘,烧光了小侏儒本就少得可怜的那一点依靠。 如果不是梁一二恰巧经过,宋红袍活不了。 如果不是梁一二教他做人,宋红袍浑浑噩噩。 如果不是梁一二送他学艺,宋红袍没有出头之日。 宋红袍心狠手辣,宋红袍杀伐决断,宋红袍阴戾狠毒,宋红袍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惟命是从。 惟梁一二的命,是从! 可是梁一二交给他最后的命令是:刺杀自己。 敬他爱他,所以杀他害他,宋红袍想不通,问不出,却不能不听。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这是我舍掉性命,也要你做的事情。”梁一二舍掉性命要他做的事情,他更要舍掉性命去完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我知道,委屈你了,拜托,用尽全力。”他用尽了全力,这次再没有功力精进后的喜悦,每一步接近成功,就会把那颗和脸膛同样丑陋的心撕开一条口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你这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这三句话,都是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梁一二说给他的,当时的宋红袍已经年近四十,功力直逼五步大成,杀过数百人……却和现在一样,涕泪横流。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宣葆炯潜入修真道查案之后七八年。 回到天策门之后,宋红袍继续练功,可心里只有两个字:绝望。 矛盾到无以复加,所以宋红袍最终选择了一个决绝的办法:厉蛊重法,一次性夺过十一的全部真力!如果成功足以杀死梁一二,如果不成功便爆体而亡,死他个球的! 宋红袍天生就是蛊术的奇才,进入天策门修炼久了,对蛊术也有了自己的见地,‘夺蛊’只能一点一点的抽取憨子的真元。他强行用自己的方法,将‘夺蛊’的威力扩大的无数倍。 强行施法的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了宋红袍自己的意料,他没能成功,也没死,而是在施术的刹那就重重的昏死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后了;同样他也没能把憨子的真元全部夺走,只得到了大约七成的力量。 即便醒来也无法稍动,吸敛到身体中的厚重真元还无比散乱,要慢慢归拢。 再后来,宣葆炯来找到了他,两个人商量好,宋红袍出关之日,宣葆炯召开‘仙祸’之讲,随后两人联袂出山,再把修真道这锅浑汤子搅上一搅,这辈子打到哪算到哪! 而值得一提的是,憨子在被夺走大半功力之后,虽然还是不懂世事,但头脑比着原来情形了许多,听得懂话,会走会坐会傻笑。 也许是因为两人‘分享’真元,宋红袍对憨子倒有些眷顾了,不忍看他这么行尸走肉般的陪着自己,让宣葆炯把他带出去游走花花世界去了。 就在今天,宋红袍大功告成,破土出关,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霸道方法有着重大缺陷,虽然没有反噬,但只爆发了片刻之后就突然散掉了功力,不仅让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更让宣葆炯和憨子在乏力之下,为了救他而身负重伤…… 事情说完了,虽然跨度三百多年,可过程并不复杂,不过即便如此,梁辛还是听得心潮起伏,宣葆炯是暗棋、宋红袍是暗棋、天猿青衣是暗棋,甚至葫芦和猴儿谷也算是暗棋,先祖究竟布下了多少暗棋? 这些暗棋有的已经烟消云散,有的还在影响着现在,而所有的这一切,叠加在一起最终只有两个字:搬山! ‘仙’字去山,便是人。搬山搬山,要搬的不是哪做山,而是仙!先祖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将仙赶出人间,还凡人一个清静,一个自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大道。 宣葆炯看梁辛低着头愣愣出神,笑着唤醒了他:“在想什么?” 梁辛的神情很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慷慨,还夹杂着些无奈,而更多的则是犹豫。宋红袍耐不住性子,怒道:“快说!别像个娘们似的!”青墨翻起大白眼珠子瞪他…… “我就是觉得……”梁辛终于咬着牙开口了:“搬山应该是不会错的,可是、可是……” 梁辛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低沉了许多:“可是为什么搬山,却要搞清楚。” 宋红袍怪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吭哧半天我也不懂。” 宣葆炯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伸手一拍宋红袍:“矮子,这孩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对梁老大讲义气,所以把他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可你我却都没有梁一二、洪太祖那份匡扶人见和心疼百姓的心思。” 宋红袍用三角眼瞪着老先生:“都是搬山,有区别么?” 宣葆炯点点头:“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你我是为了梁老大才搬山,他已经死了几百年,咱们也没打算再多活,所以咱们行事全无顾忌,有六七成的胜算,就会去做!” 说着,老先生顿了顿,声音愈发的洪亮了:“可梁老大是为了那些平头百姓才去搬山的,如果这件事是他来做,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便不会再铜川开课……铜川府自然也不会毁于一旦。这其中的差别就是:你我在算计的时候,豁出去了自己的性命,更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死活;而老梁却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梁一二当年的计划,是自己独力抵挡四座杀阵,他既然敢这么设计,就有十足的把握;而反观东篱先生在铜川的计划,除了自己那一阵有些信心之外,憨子和天策门弟子对抗杀阵的胜算,也不过是在七成左右……如果是梁一二的话,也许就会取消计划。 这便是其中的差别了。 宣葆炯的神情却并不太懊恼,只是对梁辛点头笑道:“这一层,我没想到,你能想到,很好。” 梁辛满头的大汗,如果不是因为铜川的祸事太惨,他绝不会把这点点透……他是罪户出身,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明白今生几乎毫无希望,可即便如此,罪户们还是活着,还是做梦,大人还是拼命的疼爱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重获自由与希望的梁辛,才会比其他人更珍惜性命,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是宝贝。 宣葆炯无所谓的一挥手:“世事便是如此,你敬爱之人,未必不会做出让你伤心之事,我不和你计较,更懒得和你去辩其中的道理,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对错都不能算是坏事。” 说完,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题:“我的元基散乱,矮子的功力尽丧,要找地方疗伤,这就走了,以后自有再见之日,十一的真元恐怕也只剩下半成不到了,你替我照顾好他。” 即便这个半成不到,只足以打得普通修士抱头鼠窜,宣葆炯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梁辛嘴巴动了动,可对方却果断摇头,不许他多说什么。 宣葆炯走到十一跟前,低声细语的嘱托着什么,又伸手指向了梁辛,憨子痴痴呆呆的望向梁辛,半晌之后,咧开嘴巴傻笑着点点头。 宋红袍也对着梁辛说道:“郑小道,算是我半个徒弟,本来胳膊就有伤在前,这次又脱力,总要调养一阵才能恢复,我现在顾不得他,也拜托给你了。”随即又费力的伸手,指了指梁辛手里的命牌:“你在人间行走,有这块牌子方便些,就先借给你用了。” 两个怪物嘱托了一番之后,互相搀扶着,向着草原深处走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始终不曾再回头看一眼。 青墨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扯了扯梁辛的袖子:“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苦雁关找柳亦报个平安?”一提到柳亦,青墨的小脸上又显出那份气哼哼的神情:“铜川府都没了,我是怕哥哥会担心,可他所在州府距离有太远。” 梁辛没太在意青墨的神情,笑着回答:“报平安是一定去的,不过现在的事情可还没了结。”说着,抬头望向了远处的琅琊。 琅琊站在篝火旁,亮晶晶的眸子正望着梁辛,淡淡的笑道:“兔子烤好了,快过来吧……” 梁辛把刚刚骑到自己脖子上的羊角脆抱了下来,塞进了青墨的怀里,说了声:“在这里等我。”随即迈开大步,走向了琅琊。 憨子十一也跳起来,紧紧跟在了梁辛身后。 第054章 意外之喜 兔肉喷香,梁辛吃的满嘴流油,十一的修为已经大成,不需要这种凡间的饮食,但是吃几口也无所谓,他看梁辛吃的香甜,也给自己抢了个兔子腿来啃。 抱着羊角脆,远远躲在后面的青墨简直怀疑,梁辛不让她上前是因为这两只兔子。 不过还好,片刻后梁辛举着最后一只兔子腿,回过头对她笑道:“这个是给你留的!”说完也不管衣服肮脏,直接把兔腿塞进了怀里,这才抬头望向始终在身旁殷勤侍候的琅琊,问道:“你是竹五的同门吧?” 琅琊清俏的脸上,显出了一份惊讶,不过还是点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 梁辛胡乱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手的油渍,开口道:“修士中,只有两个门宗和我有些关联,一个东海乾,一个就是竹五的派系了。竹五是邪修,你也是邪修,身后的实力也远远超过东海乾,不难猜的。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琅琊也不隐瞒,口齿清脆的回答:“竹五临死前,在你身上种下了一根‘铭心刺’,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我们的人,就会察觉到这根刺的存在。” ‘铭心刺’不会对中招者产生任何危害,唯一的作用就是留下个标记,十里之内的同伴不用运功就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是竹五重伤时种在梁辛身上的,用来告诉同门,究竟是谁杀了他。 另外,铭心刺极为隐蔽,其他的修士根本察觉不到,就连妖王葫芦也没发现。 梁辛苦笑,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宣葆炯在铜川开课,闹得声势颇大,把邪道上的妖人也引来了,一旦双方近身十里,人家就有了察觉。对于琅琊而言,自己纯粹是个意外收获。 跟着琅琊又好像表决心似的,用力摇头道:“我可不想替竹五报仇。” 梁辛嗯了一声:“这个我倒是知道,否则你也等不到现在,更不会救我们。” 琅琊的表情一下子委屈了起来,看了在远处依旧不明所以的青墨一眼:“那你不让她过来,以为我会害你们?” 梁辛有些不耐烦的摇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快说吧,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说完便要分手了。” 琅琊一笑,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直接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在苦乃山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条石脉怎么会化为乌有。我救了你们所有人,就只为换你几句实话。” 说完顿了顿,琅琊又继续道:“初见之时,我就已经替你拔除了‘铭心刺’,从此我那些同伴,还有竹五的几个兄弟,再不会知道你就是杀人凶手。除了我之外,绝不会再有邪道中人知道你的下落,你说出真相,大家各走各路,竹五的事情就此抹掉。” 最后,琅琊又笑了:“我的手段你也见过,真要用强,你们没有机会的。”说完,对着憨子笑着点了点头,憨子则咧嘴报以傻笑。 苦乃山的凶根石煞,于朝廷而言是个厄运的象征,只要除去就无妨了;修真正道干脆就不把它当回事;可邪道妖人却重视的很。 梁辛再琢磨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开口了,他说谎话的本领是和柳亦学的,大段的是真话,只在关键之处换上假线索,前后的经过都大致相符,但接引玉石双煞相搏的,被梁辛说成了是一个青衣,最后这个不存在的青衣自然是死了。 琅琊在得知苦乃山里竟然还有一块玉璧恶煞之后,在沉吟了一会之后,又追问道:“玉璧和石脉,打起来了?被人一连接就打起来了?” 梁辛装傻,说的含含糊糊,把自己当成了第三者,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惊天动地的场景之后就说自己昏厥了…… 石脉与玉璧同归于尽,就算再怎么重要,现在也消失了,琅琊的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失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没等把浊气吐出去,她的眸子就明亮了起来,抬头大笑了一声:“险些被你骗过去。”话音落处,身形一飘,扬起素手就向着梁辛的胸口按去。 梁辛大吃了一惊,顾不得去想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忙不迭的撤身后退,几乎与此同时,始终呆呆而立的憨子霍然大吼,迈上一步,伸出大手挡住琅琊。 憨子手大,掌心老茧掌背青筋,五根手指都好像小棒槌;琅琊手小,莹润如玉,春葱般的纤指并拢……两只绝不应一起出现的手,在碰撞的刹那里,就轰然炸响了一道惊雷! 殷红的血色滑过琅琊的脸膛,一闪之后便告消失,而少女的脸色转眼从水嫩的白皙变成了虚弱的苍白。 清脆的叱喝连连,琅琊的身形上下翻飞,几次想要突破憨子的防御,噼里啪啦的对掌声连成了一片,最终琅琊发出了一声不甘的低吼,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 憨子仿若一座大山,傲然肃立,身形没有半分晃动,脸上仍旧是那份傻笑。 就这么一缓的功夫,梁辛已经摘下了背挎的阳寿邪弓,开弓引箭,指向琅琊。 琅琊连连退了好几步,还勉强站住,望着梁辛道:“接引玉石双煞的人,就是你!否则你一身土行真元从何而来?说谎可恶……”正说着半截,纤弱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琅琊的目光惊骇,望着憨子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厉害到这种地步?” 青墨一看这边动手了,立刻赶了上来,她怀里的羊角脆呲出了獠牙,青色的绒毛都乍了起来,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 邪弓饱满,细箭上金光滚动,稳稳对准琅琊,梁辛见十一足以压制住对方,这才皱眉开口:“不是说不报仇么?怎么忍不住动手了……”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闭上了嘴巴,神色间恍然大悟……竹五那一门的邪修,对苦乃山里的凶煞石脉志在必得,现在石脉虽然已经消失了,但一部分本源法力却残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换个角度,从五年前开始,梁辛就变成了‘石脉’! 对于琅琊而言,的确无意为竹五报仇,她一直跟着梁辛,主要还是为了探知当年苦乃山石脉为什么会消失。不过琅琊先前也没想到,现在的梁辛就是当年的‘石脉’,否则她绝不会有耐心等到现在。 这个意外的大收获,让琅琊的心头狂喜,目光随之明亮,笑容也愈发的饱满了,衬在一望无际的碧草之间,轻灵而俏丽,又有谁能把她当做一个妖女:“东篱和大头矮子,他们两个人功法玄奇,等他们伤愈回来,正道修士恐怕要倒足大霉,我们想要翻身,自然不能丢掉这么强的助力。所以到了这里我便遣散手下的高手,两个老鬼便对我更放心了些,等他们回来,发现你们都死了,也只会把凶手当成正道中人。” 说着,琅琊简直笑的合不拢嘴了:“我救了你们,现在又杀了你们,有趣得很呢!” 话音刚落,憨子十一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吼,皮肤下好像爬满了蚯蚓,正拼命的蠕动着,随即一颗颗细嫩的小草顶奋力顶了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憨子全身都长满了妖邪的小草,整个人都变成了绿毛怪物。 十一不知不觉就中了暗算,奇痒难耐之下那还顾得上对付敌人,一只大手拼命的在身上挠着,嘴里发出嗷嗷的怒叫,另一只手却仍然牢牢抱住自己的箱子,不肯有一丝的放松! 情势诡异而突兀,梁辛心里一突,跟着眼前人影晃动,琅琊趁着他疏神的瞬间欺身而近,白皙水嫩的纤手,轻轻印在了梁辛的胸口上。 一股洪浩的力量,就像头暴躁的凶兽猛地扎进了梁辛的胸口,梁辛只觉得天旋地转,护身的土行真元被尽数击散,一头栽倒! 琅琊笑声响亮,唇齿之间却还残留着鲜血,长长的头发随着她的纵跃迎风而舞,根本不等梁辛再爬起来,右手捏出了一个手印,向着他的小腹丹田重重的叩了下去,即便如此,妖女的神情里依旧是那份乖巧与灵动。 只要手印按中梁辛的丹田,凶煞石脉的醇厚土元就会被抽离出身体! 琅琊早已过了掸心境,可此刻还是忍不住兴奋的全身都有些燥热了!就在她的手印,堪堪击中梁辛的刹那,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叱喝……一声和自己一摸一样的叱喝。 随即,琅琊就看见,另一个‘琅琊’咬牙切齿,模样凶狠的扑向了自己! 第055章 儿女情长 任谁在没有镜子的地方,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都会吓一跳,修为高深的琅琊也不例外,虽然很快就明白,这是曲青墨幻化而成的,可手上还是慢了一个瞬间。 梁辛勉强凝力,奋力躲过躲过对方的手印,手挽邪弓闪身跃起,随即只看见琅琊一脚踹中了‘琅琊’! 惨叫嘶哑,‘琅琊’远远的向后摔去,口中鲜血涌出,人还在半空,幻化之术就已经失效,显出了青墨的真身……梁辛眼前的一切,尽数被青墨的鲜血染成了血红,天地山河、青草仇敌! 琅琊重击青墨,正要再去对付梁辛,却听到了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嗥:“你要石脉,我便给你石脉!” 灿灿夺目的金光,邪箭破空呼啸,向着琅琊的那张精巧美丽的脸膛狠狠叮去。 妖女的眸子神情里满是讥诮的笑容,挥手自半空中唤出一道乙木屏盾,正想开口说什么,不料啪的一声脆响,屏遁炸碎成一蓬齑粉,而邪箭的光彩没有半分减弱,依旧向着她迎面射去,琅琊的俏脸都被映衬上一层诡异的金光,妖娆而邪异凛然! 直到此刻琅琊才知道,在梁辛手里,邪弓不吝于五步修士的全力一击,脸上的讥诮转眼被恐惧涤荡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躲避和抵挡的机会…… 怒响沉闷,宛若一道闷雷贲烈! 妖女琅琊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鸢子,在天空中无力的翻转着,远远的摔了出去…… 嘭嘭嘭,三声闷响连成了一串,从琅琊偷袭到中箭,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三个人几乎同时摔落在地! 妖女琅琊气急败坏的怒叫了一声,她能不死全赖身上带着一件特殊的宝贝:地藏慈悲印。 宝印无法增加功力,也不能唤出神通,却有一个能令所有修士都为之疯狂的功效:它可以替主人死一次,只一次。此刻怀里的宝印已经彻底粉碎,变成了凡石。 可即便有宝印护身,修为刚到海天境大成的琅琊,也被这催魂夺魄一箭震伤了五脏六腑,七窍都沁出了粘稠黑血,全身真元散乱成一团,再不敢耽搁片刻,踉踉跄跄的向着远方逃逸而去。以她现在的重伤,别说是梁辛,就是个二步修士也能轻易置她于死地。 琅琊不知道,梁辛动用邪弓之后就会动不得,当然更不知道,梁辛的邪弓已经无法再用,否则也不用急着逃走。 石脉的元神被邪弓夺走,本源法力散乱溢出,梁辛又像上次一样,身体陡然沉重,重重的摔回地面,就连眼睛也只能直直望向半空,他拼了小命,也无法移动半分…… 郑小道、黑白无常还在昏迷,憨子正奋起真元破除琅琊留在他身上的木行妖法,青墨生死不知,没人能帮梁辛。 只有羊角脆徒劳的在众人之间奔跑,小猴子,大眼睛,泪水涟涟。 梁辛拼命压下心里的烦躁的,按照‘土行心法’缓缓行功,努力归拢着体内散乱的真元,好在玉璧与石脉本来就是同宗同属,都是天生的土行精怪,两股真元几乎没有区别,彼此间可以无碍融合…… 从黄昏时分,一直到天现黎明,梁辛从不能稍动,到手指微颤,最终归拢了大部分真元,一跃而起跑向俯身远处的青墨。 凄凄长草间,梁辛追着那一路血迹斑驳,嘴里只在反复的念叨着:“别死,别死,别死……” 青墨双目紧闭,唇齿间的鲜血已经干涸了,变成了紫色暗痕,梁辛坐倒,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将土行真元缓缓度入她的背心。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却比那十年的罪户童年还要难熬,青墨的眼皮微颤,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昨天还一清二白、灵动奕奕的眸子,已然浑浊暗淡了…… 以掸心境的修为,硬抗四步琅琊的重击,青墨此刻虽然还活着,但生机已断!梁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她,生怕黎明时草原上的风,会吹熄了怀里这盏随时都会消失的生命之火。 有生之年,梁辛从未像如此的心疼过! 这时憨子也终于冲破了妖法,一颗乌青的种子,被他的真元从手心中逼了出来,摔落在地,全身的青草也随之化为青烟。 琅琊对付憨子的时候,动用的不是法术,而是法宝,这棵种子叫做‘原上草’,专做偷袭之用,是两人交手时被种下的。 青墨扬起脸,用下颌顶了顶梁辛的胸口,想笑却无力让嘴角抿出一丝笑纹。 梁辛赶忙放松了些,低下头还没说话,眼泪就摔碎在青墨的脸上,这时胸口的衣襟一松,扑通,掉出了一件事物:油腻腻的烤兔腿。 青墨的眼睛笑了,手指微微勾动,想要伸出去捡……在旁边早已涕泪横流的小猴子赶忙捧起兔腿塞进她的手里,可青墨却抓不住,抓不住! 青墨好像叹了口气,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而是把螓首更深的扎进了梁辛的怀里,口气呢喃,清淡:“梁辛,我……想他。”说话间,眼角滑出一连串的泪水。 梁辛努力让她躺的舒服些,青墨却恍然未觉,依旧梦呓般的说着:“我出身名门,所有人都对我恭恭敬敬,只有他满不在乎,一见到我就胡说八道的开玩笑……还趁着哥哥不在的时候,捏我的脸,笑话我长得……圆?” 说着,青墨眸子转动,望向梁辛问:“我长得圆么?” 梁辛笑了,青墨也笑了,真正的笑容:“再后来我被乾山道的修士看中,整个京师都为之轰动,这下旁人不光是恭敬,甚至还有些敬畏了,他却还是老样子,甚至还跟我小声嘀咕,让我别修仙去,说一修仙就没人味了,我没理他。” “从小我就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和别人不一样,还两面三刀的,哥哥在时他满脸老实,哥哥不在他就张牙舞爪。” “大了一些之后我便不理他了,我对谁都笑,唯独对他没有好颜色,又烦他,又想看他。” “看他手腕碎了,我心疼的,可他还是满脸坏笑的。” “现在快死了,却想他呢,还有哥哥,爹爹,娘亲……” 青墨绻起了身体,好像个婴儿,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挤进梁辛的怀里,她冷。 梁辛没有道心,放眼天下,真正对他好的人,不过这么三五人,青墨无疑是除了丑娘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平时不知道,可一个死字写在了眼前,写在了青墨身上,梁辛心疼到无以复加! 梁辛不是豪杰,不是丈夫,根本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却不敢放声大哭,抱着青墨跳起来,咬着牙笑道:“我带你去找老大!妈的,我也想他了!”随即招呼着憨子背着郑小道,略略分辨了一下方向,向着苦雁关撒腿跑去。 小猴子手脚麻利,早就跳上了梁辛的脖子。 第056章 七虫七星 狂奔不久,青墨就沉沉的昏睡了过去,郑小道却苏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大吃了一惊,正想追问怎么回事,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压抑低沉的呜呜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视线的尽头,正弥漫起一蓬黑色的风暴,速度奇快向着他们追了过来。与此同时,一个晦涩的声音,自远处滚滚回荡而至,说的是草原上的蛮话,梁辛根本听不懂。 郑小道却脸色骤变,不住口的催促道:“快跑快跑,草原上的巫士,肯定没好事!”。跟着,又恨恨的说了句:“怎么会惹上他们!” 西蛮蛊,北荒巫。只不过当初的西南蛮人,人人侍蛊,最终被虫子吞噬了心性,引兵作乱,在几千年前就被前朝荡平。 而北方关外的草原上,只有极少的一些人修炼巫术,巫师们不仅不与中土往来,就连草原上的牧族也很少见到他们。 真正让北荒巫出名的,还是七百年前正邪联手,赶赴极北冰原剿灭摩罗院的时候,路过草原引起了巫师的误会,双方小规模的接触了几仗,后来双方的高人出面才澄清了误会。 和摩罗院一样,草原上的巫士们,虽然人数很少,可胜在诡异凶狠,巫法也自有霸道之处,至少那几场小架打下来,巫士虽然没能占到便宜,但是也没吃太大亏。 北荒巫术,主要以唤鬼驱丧为主,一经施展便是阴风惨惨! 用不着郑小道催促,梁辛就连声召唤着十一,拼命的奔跑起来。 十一一发力,立刻把梁辛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黑色的飓风,铺天盖地席卷而至,速度来的奇快,不多时就扑涌而至,梁辛只觉得眼前一暗,跟着鬼哭狼嚎直往耳朵里钻,身体四周裹满了滑腻腻的粘稠,仿佛突然落入了泥潭,每往前一步,都走得困难无比。 巫士躲在黑风中,嘴里一连串的呼喝着什么,梁辛则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抱紧怀里的青墨,拼命的向外冲去,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紧,一只惨白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腕,随即破土声接踵响起,放眼望去齐膝的芳草间,正有不知道多少只或惨白、或青灰、或阴红的手伸出来,正随着青草一起摇摆…… 梁辛的胆子再大,此刻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脚下用力一拔,果不其然,拉出了一条手臂,脚下泥土稀松,梁辛仿佛都看见了正有稀疏的头发,从下面拱出来。 不仅仅是毛骨悚然,更让梁辛难受的是,当自己被阴丧巫风裹住之后,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眼前都是暗红的血色,耳中充满轰轰的血液激荡声和擂鼓般的心跳……这种感觉梁辛似曾相识,当年在发现猴子青衣的荒谷里,梁辛吃过生肉之后,就是这般的难受! 越来越多的鬼爪子扒拉着、摸索着,兴高采烈的抓上了梁辛的脚,梁辛有伤在身,奔跑虽然无碍,可是难以震开这些鬼爪子,用力向外拔的话,只会把鬼东西全部带出来,正急的咬牙切齿的时候,身前劲风激荡,十一又跑回来了,脸上的憨笑里透着几分不好意思。 梁辛二话不说,直接把怀里的青墨塞给了十一,嘴里连串的催促:“走走走,带她去苦雁关,找青衣千户柳亦!” 十一却摇了摇头,不肯离开,一双大脚猛踩,地面下的惨叫骤然响亮,抓住梁辛的鬼爪子都被十一踩断了。 郑小道叹了口气:“十一的力气已经小的很了,既然回来,就冲不出去了。” 梁辛勃然大怒:“那你们还回来作甚!” 郑小道比他还生气,死乞白赖的抓着十一的肩膀:“你以为我想回来?憨子自己回来的,怎么劝都没用!” 自始至终憨子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就像个陀螺似的,不停的围着梁辛打转,他们附近的鬼爪子一一踩断,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动作越来越吃力了……以仅剩的三成真元,破解青山压顶法阵、自长藤间救下宋红袍、最后又被琅琊的法宝暗算,现在的憨子只是强弩之末了。 巫士已经不再说话,换而桀桀的冷笑,夹杂着一阵阵清脆铃声,时远时近。 梁辛的五官都有些抽搐了,对着十一招呼道:“把小道给我!” 十一异常听话,肩膀一震,直接把郑小道抛进了梁辛的怀里,郑小道可傻眼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看上去是个朴实少年的梁辛,临死之前不抱姑娘,而是要抱着自己这个小伙子…… 梁辛哪知道他胡思乱想,有些急促的说:“给我种蛊!那种能让力量暴增的蛊!” 郑小道愣了愣,迟疑道:“种蛊的都是门中的长老,我以前只是接蛊……要不我试试?把你种死了可别怪我!”说完手脚麻利的从怀里取出盛放蛊虫的盒子。 梁辛则对着十一嘱咐道:“再撑一会。” 十一憨笑,脚下不停…… 郑小道让梁辛躺在地上,吩咐道:“真气归元,千万别用力!”说完,用一把小小的金刀轻轻一刺,戳破了梁辛的左肩窝。 金刀灿然,锋锐上凝结着一滴殷红的鲜血,郑小道口中念念有词,打开了盛放蛊虫的盒子,盒盖一开,立刻弥漫起一股恶臭,一共七只黑色的丑陋甲虫,正一动不动的趴着。 郑小道把金刀锋锐上的血滴在了一枚蛊虫身上,虫子似乎打了个机灵,身体随即膨胀、收缩、膨胀……仿佛笨拙而臃肿的呼吸着,片刻之后那滴鲜血就尽数被它收敛进身体,在虫子的后背上显出了一张白色人脸……仔细看的话,就是梁辛现在的模样,眉头微蹙,双目紧闭。 郑小道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把金刀换成竹签,挑起那头蛊虫放在了梁辛肩窝的伤口上,同时低声的嘱咐道:“会有些疼,要忍住,千万不能出声。” 蛊虫用短短的触须碰了碰梁辛的皮肤,笨拙的爬进了伤口。 梁辛的身体猛的一跳,几乎咬碎了牙齿,才没发出那一声惨叫! 虽然早有准备,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疼,钻进身体的哪是什么虫子,分明是一头熊、一头犀牛、一头大象!整个身体都仿佛要爆炸了似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自己的伤口中插进了一把油纸伞,然后猛的撑开…… 身体都快要爆炸了似的,额头上的青筋,也仿佛被砍掉脑袋(尾巴?)的蚯蚓,拼命的蠕动着…… 郑小道额头冒汗,手上却毫不停歇,又用金刀戳破了梁辛的右肩窝、滴血、辨主、种蛊,继而天灵、胸口、丹田、股窝……在种下了最后一条怪虫之后,郑小道大笑道:“七虫七星,北斗降龙,大功告……”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057章 北荒巫术 惨号凄厉,甚至压过了风声,把混沌中的青墨都惊醒了,小丫头费力的张开迷糊的眸子,再看到梁辛的惨状之后,无力的哭了一声:“你……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又复昏厥了过去。 梁辛的上衣尽数炸碎,赤裸的胸腹胳臂上,到处都是高高鼓起的粗大血管,布成了可怕的蛛网。郑小道看着梁辛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琢磨着:完了,第一次种蛊,就把人给种死了…… 念头还没转完,郑小道猛的瞪大了眼睛,七条刚刚进入梁辛身体的蛊虫,就好像被吐出的瓜子皮似的,都被梁辛的伤口‘吐’了出来。 不仅如此,那七条蛊虫,现在全都被吸干了精血,只剩下白的几乎透明的两层皮……郑小道只觉得头皮发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蛊虫是虐戾之物,只有他们去吸允宿主精血的份,怎么可能被梁辛抽成了‘干尸’。 而梁辛怪笑了几声,从地面上一跃而起,七只蛊虫虽然已经逃出了身体,可是在他胸口上,却赫然显出了七枚黑色的虫形印记! 蛊术阴戾,施术之下不可思议的事情极多,可郑小道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形,惊讶之下,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开,远远的躲开仿佛变成鬼怪的梁辛。 放眼望去填满了视线的鬼爪子,也好像突然发现了天敌似的,一只只都忙不迭缩了回去! 隐藏在黑风中的巫士见状又惊又怒,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鲜血泼洒飞溅,尽数沾染在手中的铜铃上,刺耳的铃声陡然高涨。 铃声催促,漫天黑风就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骤然收缩了阵势,从四面八方扑向梁辛。 梁辛只觉得一股阴惨而厚重的巨力,狠狠裹住了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咔咔的闷响,恐怕坚持了不了多久,就被活活挤碎成一滩肉酱。 十一正呲牙咧嘴的踩着死人手,一眨眼的功夫,手全没了,黑风凝聚起来,好像个黑色的大蚕茧似的裹住了梁辛。 憨子有些茫然,举目四望中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油腻腻的皮袍巫士,嘴角溢血手舞足蹈的摇晃铃铛,嘴里还念念有词。 憨子大怒,把青墨往郑小道的身旁一放,举起拳头就扑了过去。那个草原巫士正竭尽全力施术攻击,突然看到一座‘扛箱子的铁塔’嗷嗷怪叫着扑过来,心里叫苦不迭,可手中的法术不又不能停……巫士反应也挺快,一边摇晃着铃铛一边撒腿就跑。 梁辛自己看不到,当黑巫重压席卷而至的时候,他胸口上的七虫印记突然活了起来,飞快的游弋、穿梭。 他体内那些还没来及炼化为己用的玉石真元,立刻化作了七路,在虫印的带领下滚滚流动,按照天星北斗的星图运转不休,稳稳抗住了黑风的重压! 黑袍巫士似乎后力不继似的,梁辛只觉得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而巫风的压力越来越小,肉眼可见的,浓稠的黑风颜色渐渐浅淡,从浓黑变作暗灰,继而变得透明清澈,最终嘭的一声闷响,巫风炸碎化于无形,梁辛怒喝一声,和十一一起追向神情惊骇的巫士。 巫士的法术被迫,巫铃震裂,不过腿脚却轻便的很,梁辛和憨子俩人都追不上…… 梁辛哪还顾得上跟他纠缠,招呼了憨子一声,两个人各自抱起青墨和郑小道,也不再理会巫士,继续想着苦雁关的方向疾奔。 不料那个巫士,被追得鸡飞狗跳之后,看敌人走了却不肯罢休,撒开双腿又追了上来。 梁辛这下气的暴跳如雷,脚下不停两眼瞪得溜圆,怒骂道:“再扰我我便……” 不等他说完,巫士就呜哩哇啦的说了一段蛮话,郑小道久居铜川,懂得蛮话,略带意外的咦了半声,对梁辛翻译道:“他要你归还慈悲弓……” 梁辛愣了愣,很快明白曲青石留给他的阳寿弓,恐怕和巫士之间有什么关联,不过嘴里还是干脆的骂了句:“滚蛋!” 巫士继续呜哩哇啦,郑小道不停的翻译着。 “他说你不还神弓,草原上的巫士会尽起而至,追杀于你。” “不还神弓,巫士将联络十七大帐,兴兵血洗中土。” “不还神弓,他就不走……” “他说好话呢,央求咱们……” “他说邪弓咱们一用就死,不好使,用别的宝贝跟咱们换……” 郑小道一边翻译着一边呵呵的笑出了声,这时巫士又说了句什么,他的神情突然一怔,立刻对梁辛道:“巫士说女娃娃生机已断,只有去求大司巫出手,才有可能活下去!” 梁辛猛的占住了脚步。 郑小道继续道:“大司巫是草原巫士的领袖,神通通天彻地,只有他才能救女娃娃,如果归还神弓,他就带着咱们去求见他老人家,但是大司巫肯不肯出手,他不敢肯定。” 翻译过巫士的话,郑小道又补充道:“应该可信,我也听说过大司巫之名,而且草原人重诺,一旦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梁辛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解下邪弓递给巫士:“带路!” 黑袍巫士一见邪弓,脸上霍然升腾起一股喜色,但是却没接过邪弓,说了句什么之后,对他们一挥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后。 郑小道笑道:“他说,等到了大司巫那里再把邪弓给他,跟上吧!” …… 曲青石的先人,也只是在无意中得到了这把邪弓,也并不知道它真正的来历…… 自古以来,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鬼祟邪物就越猖獗,草原荒凉,阴盛阳衰,常常会有游魂肆虐,附体伤人,牧民深受其害。 有一位巫士不忍牧民受苦,施展大咒,凝练出这把弓,取名‘慈悲’。 这把邪弓,根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被鬼祟冲撞之人,只要引弓一射,邪弓就会夺走鬼祟的魂魄,病人也得以还阳。 若非如此,谁会去打造出一把一箭就会杀了自己的弓子! 论威力,其实邪弓也算不得多厉害,但这是一把功德器,在巫者之间有着极高的地位,不过在千多年前,这把慈悲弓遗落中土,机缘巧合之下被曲氏先祖捡了去当传家宝了。 不久前,梁辛与琅琊拼命,动用了邪弓,而黑袍巫士的洞府就在附近,感受到邪弓的气息之后又惊又喜,可他当时正在练功的关键时刻,再怎么着急也动弹不得。 等到收功之后,黑袍巫士立刻赶来,总算追上了梁辛等人,结果双方恶战了一场,可让巫士想不通的是,别的不说,就自己最后的那道黑风巫,论威力的话,相当于海天境大成的四步修士全力一击。 梁辛就算没受伤,巅峰状态下充其量也只能算三步修士……还是没有神通的。 就算他把玉石双煞的真元全部化为己用,也不过勉强踏入四步海天境,他凭什么抗下了巫师那最后一击? 巫士不明白,梁辛比他还纳闷…… 这时巫士回过头,咧开嘴笑了笑,又说了什么。 郑小道这个翻译做的尽职尽责:“他说,大司巫无所不知,咱们肯归还慈悲弓,就是草原上的贵客,有什么不明白的到时候尽可问他老人家。” 梁辛恩了一声,关于功法的疑问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大司巫究竟肯不肯、能不能救回曲青墨! 第058章 黄金帐篷 狂奔。 其间青墨又醒来了一次,眸子里依稀透出了回光返照的光彩,淡淡的对着梁辛道:“如果赶不及,也没关系的……” 不久之后,应该是已经跨入了其他巫士的辖地,随行的黑袍巫士一边跑着一边开始手舞足蹈的做法传讯,不久之后,七八团黑色的疾风从草原深处鼓荡而至,在呜哩哇啦的沟通之后,赶来的巫士催动黑风包裹起众人,一下子速度快了很多。 越往草原深处走,黑色的飓风就越多,到最后汇聚成铺天盖地的一大片,浩浩荡荡,声势惊天。 在赶路时,梁辛把郑小道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郑小道在听说铜川被毁、鸡犬不留之后,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能挡住哭声却止不住泪水,梁辛正想安慰他几句,郑小道却深吸了一口气,抹掉泪水,露出了个还有些不太协调的笑容:“铜川城里到处都是我的熟人,天策门下每一个都是我的兄弟,他们死了,我哭破了天也没用!” 说着,郑小道真的仰起头,透过灰蒙蒙的黑风望向天空:“这笔债有的算了。”说完,竟然就恢复了常态,再不肯多蹉跎,更不去咒骂。 一行人风驰电掣般的在草原上掠过,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身边的黑风突然消散,此刻聚拢而至的巫士足足有上百人,全都收敛了巫术,面色恭敬垂首肃立,对着众人不远处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帐篷。 最早的那个黑袍巫士对梁辛打了个手势,梁辛会意,将邪弓交给了他。 黑袍巫士把邪弓双手高举过顶,躬身走到帐篷之前,大声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帐篷的皮帘一挑,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老者一现身,所有在场的巫士全都弓起了身子,认真行礼,不用说必是大司巫无疑。 梁辛从来没见过谁会老成这个样子…… 大司巫的脸上没有皱纹,因为他太瘦了,就好像一具干尸,皮肤都紧紧扒在骨头上,因为皮肤全无光泽,所以老头子就不带一丝生气,根本就不像个活人,只有深陷的眼睛,在转动中显出了少许的生机。 郑小道偷摸的吞了口口水,山羊胡、干巴瘦、活死人、穿着个脏乎乎的羊皮袍子好像挑在竹竿上……这一连串全不搭调的特征组合出来的,就是草原巫士的首领,法力通天彻地的大司巫。 大司巫伸手接过了‘慈悲弓’,用翻着油光的袖口把弓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随即目光转动,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猛的扬手把弓高高举起! …… 巫士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大司巫,谁也没看见他的欢欣鼓舞,自然也就没有欢呼声,老头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实巴交的把慈悲弓抱在了怀里,对着梁辛僵硬的点点头,开口道:“随我进来。” 大司巫说的是汉话,语气略带生硬,声音却圆润好听,仿佛草原上的牧民歌者的嗓音,苍茫却柔和。 梁辛大喜,赶忙抱着青墨,快步走了过去,郑小道犹豫了一下,也扎手扎脚的从憨子身上爬下来,跟着梁辛一起走进了帐篷。 一进帐篷两个人只觉得眼前珠光宝气,霞彩弥漫,外表看上去比个坟包也大不了多少的帐子,内中别有天地,简直大的一眼望不到头。 不仅如此,帐篷里根本没有别的陈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黄金,各种各样的黄金……金砖、金币、金沙、金雕……最璀璨夺目的,是一个粗大的黄金树,遍体流光,逼得人几乎不敢直视。 大司巫一生侍弄巫术,但惟独喜欢金子,不管什么样式,只要看到金灿灿的颜色就挪不开眼神,这一辈子收集的金子,全都被他放在帐篷里,无论他做什么,只要身边有金子,老头子就觉得打从心眼里高兴。 梁辛顾不得别的,抱着青墨踏上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恳求说话,老头子就先开口:“女孩子,有救。”说完,深处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在空气中一掐,凭空就捏住了一道黑色的气息,随即往青墨的额头一点。 黑气一闪,没入了青墨的额头,就此消失不见。 青墨的呼吸,立刻就平稳了下来,虽然脸颊依旧苍白得吓人,可眉宇间的痛苦却减轻了不少。大司巫做了个手势,梁辛会意,在屋子里踅摸了踅摸,小心翼翼的把青墨摆放在一张黄金榻上。 大司巫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一跳,在心疼他的宝贝黄金榻,好像青墨能把这么一大块金子给躺没了似的。 梁辛见青墨睡的安稳,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对着大司巫躬身施礼:“多谢……” 大司巫却一挥手,打断了他:“我只是说有救,却还没答应出手,你要想她活下去,需答应我一件事情。”说着,停顿了片刻,又岔开了话题:“这个女娃娃的伤被我镇住,三十天之内不会死。我要你在三十天之内……把你师父的人头带回来。” 梁辛先是大惊失色,跟着怒极而笑:“你疯了是吧!” 大司巫还是那副干尸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愤恨,声音虽然悦耳好听,可语调僵平,全没有抑扬顿挫:“你不杀他,他迟早会吃掉你。说到底,你只是他养的一件补品,你去杀了他,既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又解了心头之恨,还能救回这个女娃娃的活命,一举数得的事情,与大家都有好处。” 梁辛举得有点不对味了,他葫芦师父嘴馋、嗜酒,但是不喜欢荤腥…… 果然,大司巫继续道:“那头老蝙蝠以蛊饲人,再吸人精血,他的一身功力都是这么来的,你心性不坏……”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辛算是彻底踏实了,打从心眼里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前辈误会了,晚辈的老师可不是蝙蝠。” “当然不是蝙蝠,我是说他的样子。” “样子也不是蝙蝠。” 大司巫挺矫情,不依不饶的说道:“高深修士,幻化形影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作恶多端,又惹下了我这个仇家,要是还敢用原来的样子招摇倒奇怪了!” 梁辛嘿了一声,也不再跟他一问一答,一股脑的说出自己的师门来历,大司巫这才闭上了嘴巴,过了片刻之后才喃喃道:“要是他自己变成只猴子……倒也有可能,不过要再变出一山谷的猴子,就有点不对劲了。” 梁辛哈哈大笑,摇头道:“不是不对劲,是压根就不对,我师父是苦乃山天猿妖王,错不了的。” 大司巫的神情总算松动了,神色间有些迷惑:“不是老蝙蝠的弟子?我听乌力罕说了你们交手的经过,你的蛊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身上的蛊虫印!”说着,伸手指了指梁辛胸口上的静静趴伏的七枚虫印。 梁辛也知道,自己这次‘接蛊’情形诡异,蛊虫变成了虫干,胸口上的虫印,扣合星图的真元,还有打完仗之后,自己既没有脱力也没有萎靡,更没有受什么反噬,眼下青墨暂时没事,干脆把当时的接蛊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司巫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的插口询问,不仅询问当时的情形,还有梁辛的功法、元基等等,到最后梁辛干脆把自己在苦乃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玉石双煞和葫芦的传功等等一样没落下。 等梁辛絮絮叨叨的说完所有的经过,大司巫终于露出了个笑容:“明白了。” 跟着老头子闭上了眼睛,居然不再理会他们,更没有出手去救青墨的意思。 梁辛和郑小道面面相觑,等了半晌之后,两个少年谁都忍不住了,同时开口,梁辛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司巫,我妹妹的伤……” 而郑小道问的是:“您老到底明白啥了?” 大司巫面无表情,不理不睬,看上去仿佛已经死了一千年…… 第059章 恶土之力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语态诚恳:“大司巫,请您大发慈悲,救我妹妹。” 大司巫终于有反应了,眼皮撩开了一道缝,淡淡的说:“她能救,却不好救,你们要我出手,总不能光靠嘴说。” 郑小道有些没想到,这种世外高人救人也要报酬,苦笑着插口:“我们不是把神弓给您了么?” 大司巫缓缓摇了摇头:“慈悲弓本来就是草原之物。” 说完,活死人老头子又顿了顿:“况且,我已经给她续了一个月的性命,还不够么?”跟着又宽宏大量的一挥手:“看样子你们惹到了厉害仇家,我许你们留在这附近避难。没人敢在这里伤人的,足以回报你们送回神弓的恩德。” 梁辛当下就在心里盘算着,青墨还有一个月的性命,如果送回猴儿谷的话,葫芦有没有把握救人,大司巫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露出了个讥诮的神情:“女娃娃生机已绝,仙草灵丹不受、真元道法无用,你的那个葫芦师父虽然厉害,可救人却不灵。放眼天下,能救女娃娃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修为达到嫦娥境的七步修士,另一种便是……” 说着,大司巫深处枯柴似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巫法大成之人。” 梁辛又气又恨,却不敢发怒,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直接问道:“要怎样,你才肯救青墨?” 郑小道同时开口:“你爱黄金,我们这就去给你弄金子去!” 大司巫突然笑了,僵硬的脸皮上没有一丝笑意,但身体却颤抖着,从喉管深处发出一阵咕咕咯咯的怪响:“如实相告,要救这个娃娃,就要折损我三成的巫力。你们两个不妨算一算,要都少金子才能值回这个价钱?我喜欢金子没错,可就算给我搬来一座金山,要换我三成巫力,我也不会换的。” 郑小道愣了愣,不用问也知道,大司巫是了不起的高手,要折损三成功力救人,这个代价任谁也接受不了,皱眉问:“那你到底要什么?” 不料话音刚落,大司巫陡然睁开了眼睛,语气里已经充满了不耐烦:“我要什么?我要老蝙蝠的脑袋,你们给的了么?问了半天纯属废话!你们若能寻来值得我出手的东西,我便会出手,至于是什么,我懒得去想,你们看着办吧!” 郑小道还欲说什么,梁辛摇头打断了他,对大司巫道:“我这就去寻访灵宝,一个月之内回来,这段时间……” 话没说完,大司巫就打断道:“不用嘱咐,我已经给了女娃一个月的命数,你记得回来就好!”说完挥挥手,把两个少年轰走了。 此刻梁辛心里的主意就是马上赶回猴儿谷,先问问葫芦师父能不能救人,如果不行的话就请天猿帮忙,务必从苦乃山里找出些灵芝仙草来。 两个人一出帐篷,先前和他们动过手的黑袍巫士乌力罕就凑上来,神情关切的呜哩哇啦一番,梁辛没理会他,招呼着十一和小猴子准备动身,郑小道趁着这个功夫,和乌力罕说了几句,神色里或有领悟,对他点头致谢之后,又跑回梁辛的身旁,说道:“那个巫士说,他们的修炼基本都是唤鬼驱丧的阴法,咱们要想打动大司巫,最好也能找来这种功用的宝贝……” 正说着半截,梁辛的脸色就变了,从焦急变成了有些希望,但又仿佛信心不足似的,琢磨了片刻之后,把从日馋中带出来的包袱塞进了郑小道手里,低声道:“你在这等我片刻,看好这个包袱!” 包袱沉甸甸的,看形状好像裹着个花猫大小的棒槌…… 门帘一挑,梁辛又回来了,大司巫脸皮干干巴巴,皱眉的时候,仿佛额头上的皮肤随时都会绷开似的。 梁辛也不等对方开口,直接问道:“大司巫听说过铁头山么?”他想到的宝贝,当然就是棺材铺老板用来养鬼的无心瓶,巫士喜欢弄鬼,这只瓶子也算投其所好了,只不过在梁辛有些担心,这个瓶子现在虽然罕见,但在几千年之前,人家铁头山弟子几乎人手一只,论威力的话肯定不会太大,大司巫这种档次的高人未必看得上眼。 大司巫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辛的信心略略涨起了些:“以前铁头山弟子驱鬼养鬼……” 大司巫不耐烦的摇头:“直接说正题!” “我能找来一只养鬼用的无心瓶!你救青墨……” 啪的一声闷响,突然打断了梁辛的话,大司巫手中正在把玩的一块金砖爆碎成齑粉,变成灿灿的金沙,顺着老头子的手指缝流了下去。 大司巫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没再说什么,但是双目已经尽数睁开,目光死死的盯住了梁辛。 梁辛点头,加重语气重复了遍:“我能找来无心瓶,你帮我救人。” 大司巫霍然大笑,这次是真正的笑容,老脸都皱成了一团:“好!你若找来那件东西,我便出手救这女娃的性命!还有,发生在你身上的蛊术功法,我也尽数告诉你!” 老头子笑声滚滚,从帐篷之中远远传出,附近的巫士们只要是懂汉话的,都知道大司巫已经做出了承诺。 梁辛大喜,转身跑到出去拿回包袱,跟着又折回帐篷。他心眼小算计人,最开始生怕一亮包袱,大司巫会直接出手抢夺,现在已经当众立誓,自然不会再反悔。 大司巫哪想到梁辛这么快又跑回来了,真正不耐烦的想要开口怒斥了,不料梁辛一把扯掉包袱皮,咚的一声,把无心瓶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次大司巫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把无心瓶捧在手中,只看了一眼,就对梁辛点了点头:“很好!女娃娃能活,放心。”说着,双手一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就此隐去了无心瓶,跟着用蛮语对着外面大声的吩咐了几句。 外面侍立的巫士们纷纷应和,纷纷裹动黑风,四下里散去了。 大司巫这才对梁辛解释道:“要救女娃娃,我需要做一项大法术,他们下去准备去了,大约十天之后,我会施法救人。”说着,随手在帐篷里指点了两下,示意梁辛和郑小道座下。 现在的待遇就好得多了,两个人一落座,外面就有人进来奉上奶茶。 梁辛心里还惦记着自己被种蛊之后的事情,但又不好意思催促,只好一边吸溜着奶茶,一边耐心等待…… 大司巫在措辞了一阵之后,终于开口了,说的事情却有些莫名其妙:“物极必反,万物都分划阴阳。土,也有善恶之分的。善土滋养万物,任由人畜虫草从它那里汲取养分,生长繁衍;而恶土却凶戾狠毒,不仅不滋养生物,反而还会夺生灵的精血,用以壮大自己。” 说着,伸手点了点梁辛:“当初被你进入你身体的玉石双煞,就是从恶土中修炼成形的精怪,它们的本源法力,也是恶土之力。” 玉石双煞,一个吞人皮骨,一个吸人精血,都是靠杀人来汲取养料。梁辛当年得到的这两份土行元基,是土行之力中至恶至戾的力量。 “只不过,你修炼的土行心法中正平和,在炼化玉璧真元的时候,其中的恶性已经被抹除了。”大司巫淡淡的说。 梁辛那本‘土行心法’的作者,连神通都不曾去研究,只求升仙却根本没有争强之心,可见其人本性朴实,这样的人钻研出的功法,当然也是醇和正气的。 大司巫随手抓过了一把金沙洒在羊皮毯上,先平分成两份,跟着把其中一份又分成了两份,望着梁辛一笑。 梁辛也笑了,他早习惯高手都喜欢打谜语了,指着面前的金沙笑道:“这就好像我身体里的土行真元,这四分之一是我已经炼化的,另外那四分之三,还是凶恶的土行原力。” 大司巫点点头:“不错,你身体里,还有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没有被炼化……”说着,突然岔开了话题,问他:“你可知道,当初你从矿洞逃到了荒谷中,吃过一点生肉之后为何会胸闷憋气,几欲作呕?” 跟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大司巫便径自向下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生肉激发了你身体中恶土的凶性!如果那个时候,你要是咬人的话,被咬中之人,多半会瞬间被抽干精血。” 梁辛咳了一声,呵呵的笑道:“那时候我还没在猴儿谷学艺,轻易不咬人……”正笑着半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大司巫的意思。 北荒的巫术唤鬼驱丧,一经施展之下必然是阴风惨惨,鬼哭狼嚎,梁辛被乌力罕的巫术困住时,身体里的那四分之三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又被激起了凶性,所以当时他才会觉得气血翻腾心悸胸闷。 恶土凶性还未退去,梁辛为求突围,让郑小道强行种蛊……虽然梁辛没像大司巫说的那样用嘴去咬蛊虫,不过那七枚蛊虫从伤口爬入他身体,也同样是直接和他血脉交融。 结果便是,吸允抢夺生灵的恶土之力,一下子夺走了七枚蛊虫的精血,所以蛊虫变成了‘干尸’。 梁辛一边琢磨着,一边无比吃力的措辞、把事情说出来。郑小道听的满头大汗,根本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大司巫则缓缓点头:“不错,总算还不傻。” 郑小道挺有点骚眉搭眼,坐在旁边嘿嘿嘿的乐了。 梁辛把事情的前一半弄清楚了,伸手又指了指胸口上的虫印,大司巫点头会意,淡淡的说:“莫急,事情虽然不算复杂,可解释起来也要废上一番口舌。现在便要开始说说蛊虫了。” 第060章 七蛊星魂 大司巫顿了顿,这才继续道:“西蛮被荡平之后,高深的蛊术几乎失传,时至今日,觉我所知天下只还有一个施蛊的高手。” 郑小道恩了一声,语气里却多少有些不服气:“您说的是那个‘老蝙蝠’吧?不过我门中长辈宋红袍,天赐蛊身,这些年修为精进,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的话,绝对是第一流的高手。” 大司巫满是意外的哦了半声,随即追问宋红袍的蛊术来历,郑小道一点不客气的说把宋红袍大大的夸奖了一顿,大司巫倒是少有的开心起来,咕咕的笑道:“这个宋红袍倒是个奇才,凭着一些皮毛记载,硬生生的摸索着修炼,有机会倒要见一见他!” 笑过之后,老头子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蛊术,自然离不开蛊虫,现在蛊术都几乎失传了,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施蛊用的虫子,在最初,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望星虫!这种虫儿天生灵瑞,借应星斗而生,或三五成群,或七八为伍,每夜里都参照着星图吐纳。” 郑小道听的目瞪口呆,他从小长在天策门中,对蛊虫的饲养也多有了解,正如大司巫所说,饲养蛊虫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在晴夜中放出它们,虫子们便会仰望星空‘一通乱爬’。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大司巫知道郑小道啥也不懂,都懒得看他,接着向下说:“望星虫每夜感受星斗移转之力,久而久之,便会养出‘星魂’,在施展蛊术的时候,先以血术让蛊虫认主,再将其植入身体,他们便会引导人身的力量,按照星图来运转,这等若什么?” 大司巫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渐洪亮了起来:“这等若,一个人的力量,被植入身体的诸多蛊虫分散牵引,按照星斗移转,从而形成了一座阵法!所以被种蛊之人,力气便会暴增!” 中土历史悠久,从江湖门道的剑阵、到士兵们的军阵再到修士们的法阵,流传下来的阵法不计其数,阵法施展之下,三五人往往可以爆发出数十人的力量。 而蛊术的基本原理,就是用蛊虫将宿主的力量分成多份,然后让这一股股的力量按照星图运转起来,形成阵法,从而大大的提高宿主的战力。 现在连梁辛都被大司巫给说傻了,他当然知道蛊术玄奇,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和星星扯上了关系。 大司巫这时放缓了语速,微微的笑着:“所以说,蛊术,其实就是星术,用奇特虫子来实现的星术!” 望星虫也不是每夜里随便跟上一颗星星就开始乱转,这种虫子灵性十足,每一头都会跟定住一颗星星,所以最早的炼蛊之人,按照星图的分类,将蛊虫也分作五宫二十八宿,按照大司巫的分析,宋红袍用来汲取十一原力时使用的‘夺蛊’,所用的蛊虫应该就是贪性最大、切最善生长的‘奎木狼’。 也就是说,施展‘夺蛊’的蛊虫,在饲养时每夜里天天盯着白虎七宿之首,奎木狼星宿来转悠。 “而你平时用的蛊,则是最能够提高个人力量的七星蛊。”大司巫拎着块金砖,指了指郑小道:“七星蛊虫独守中宫,不在二十八宿之内,这七只虫子,每夜里跟随的星星,是北斗七星!” 这一课,彻底把两个少年讲晕了,万幸的是大司巫终于说完了基本原理,把话题又扯回到梁辛的身上:“种在你身体里的七星蛊虫,被抽走的不仅是精血,还有它们辛苦修炼出的星魂!嘿,更有意思的是,你身体里那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失去了本来的元神,可还没被你炼化,所以变成了无主之力,而蛊虫虽然身化干尸,但星魂未灭,这下便一拍即合了!” 体内四分之三的恶徒之力,被蛊虫的星魂瓜分了…… 现在梁辛的身体里,又多出了七枚虫子辛苦修炼出的星魂,每一枚星魂,现在又都拥有一份恶土之力。 不过虫魂失去了身体,也就相当于变成了梁辛的附庸,或者说是奴隶,不仅不会噬主,还会在他发力的时候自行运转,按照北斗星图来合成阵法,助他御敌。 在梁辛身体内的七蛊星魂刚刚成型的时候,身体里恶土之力游走,这是玉石双煞的本源力量,且不论力量有多大,单单那股暴虐阴戾的气势便不是一般的丧物能够抵御的,所以当时乌力罕唤出的丧物,都缩回到泥土中,不敢再出来伤人。 有得便有失,那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现在有了新的主人,梁辛再也无法将之炼化成自己的真元了。 不过梁辛想了想,恶土听‘虫子’的,‘虫子’是自己的,而且‘虫子’还会自己跑阵法,怎么算怎么是赚了。尤其妙的是,他的机遇等若省去了十几年的功夫,直接让玉石双煞的本源之力变成了自己的真气。 不知不觉的,梁辛就咧开嘴巴乐了,高兴归高兴,他的脑子还在不停的转动着,问道:“七星蛊虫,只瓜分了我体内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为什么没动我自己的真元?” 大司巫回答道:“你自己的真元,自然由你的元神统御着,蛊虫指挥不动的,所以蛊术只对凡人有效,对那些修天之士来说,即便身体中被种了蛊,也没有半分的效用。宋红袍施展夺蛊,必须要找魂魄不齐之人,也是这个道理的。” 现在的梁辛,已经能够稳稳抗住四步大成修士的全力一击,比起他一个多月前他从苦乃山出来的时候,更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依旧没有法术,要和修士对打的话,只能冒着神通法宝往上冲,近身之后来个过肩摔…… 随即梁辛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忙不迭的追问大司巫:“那您老看,我的功力,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么?” 大司巫不置可否,皱眉片刻之后,淡淡的说:“容我想一想吧,要是想到了什么,便告诉你。” 梁辛大喜,同时心中惊诧,自己那只无心瓶,在大司巫的眼里,恐怕不是一般的重要,否则倚着老头子的性格,才不会管他这些。 这时郑小道也从一旁开口问道:“晚辈还有件事情想不通,就是……您老怎么对蛊术如此精通?” “精通?”大司巫挑了挑光秃秃的眉毛,干枯的脸上升腾起一种古怪的神情,沉声道:“我既不会养蛊,更不会种蛊,不过是了解这门奇术的原理罢了。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巫、蛊,本是同根同源,在千万年前,根本就是一家!” 第061章 帝星紫薇 大司巫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伸手一指沉睡中的青墨,语气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清淡:“十天之后,我会施巫救人,如果她还有亲人的话,最好在我施法前赶来,和她见上一面。” 梁辛立刻就急眼了,老头子的话听起来,好像对救青墨根本没什么把握。 大司巫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好歹也是个修行之人,当知道,不管什么样的法术,都存在着失败的可能性!”跟着老头子又摆了摆手,示意梁辛稍安勿躁:“救她的这个法术,我以前用过一次,也是有些把握的,我要你找她亲人过来见面,不过是以防万一,是番好意。” 梁辛也不再耽搁,立刻告辞起身,羊角脆和他寸步不离,郑小道和十一却都还萎靡的很,不宜再继续奔波,梁辛拜请大司巫暂时代为照顾,后者痛快的点头答应。 梁辛带着羊角脆就此启程,刚走了不久,后面就又一团巫风追了上来,一个看上去身份颇高的老年巫士赶过来,对梁辛道:“大司巫吩咐,由我护送你们在草原来去。”说话之间,巫风一卷将梁辛包裹起来。 黑风里,还藏着个郑小道。 梁辛先是大喜道:“请前辈送我们到苦雁关。”跟着才问郑小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郑小道笑嘻嘻的回答:“你已经夺了我的七蛊星魂,好人做到底,干脆我再送你一样宝贝……” 护送他们的巫士修为了得,巫风速度快得惊人,只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就把梁辛从大司巫的住所送到了草原的边缘,视线尽头,重镇苦雁关巍峨耸立。 老年巫士收敛巫法,对梁辛道:“便到此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郑小道神情委顿,坐在长草间没有起身的意思,无力的挥手道:“我跑不动,你早去早回……” 梁辛点点头,向着苦雁关赶去。一边跑着,心里一面默算时间,天黑前就能找到大哥柳亦,青衣之间自有传讯的手段,再等二哥曲青墨从州府赶来,也不过耽搁三天左右,时间完全赶得及。 不过青墨的父母家人大都远在京师,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十天之内过来的…… 铜川府毁于一旦,苦雁关也受到了波及,往来的行人大都脸色仓皇,生怕这无妄之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在自己头上,梁辛的心里百味杂陈,对凡人而言,仙人之祸固然可恨,可东篱为了毁掉修真道,酿出惨祸却更可怕! 搬山本身没有错,可为了搬山去搬山,和为了百姓去搬山,根本就是两回事了……梁辛没有先祖的雄心博爱,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 问路,找青衣千户所自然不在话下,不多时就找到了地方,可到了人字院在苦雁关的衙门,自然不容一个乡下小子乱闯,梁辛跟做贼似的,偷摸把宋红袍留给他的那面‘青衣游骑’命牌亮了亮。 果然,见到游骑命牌的青衣卫立刻变了脸色,紧跟着说出了一个让梁辛异常惊怒的消息:千户柳亦,在七天之前被京里派来的人抓走了! 现在的千户卫中,新官还未上任,大小事宜都有一名百户暂时代理,具体柳亦犯了什么事,被抓到哪里,百户根本不知情,更不敢过问。 梁辛的眉角都在轻轻的跳着,略一琢磨之后,让本地青衣备车,他要去州府镇宁。 柳亦七天之前就出事了,曲青石不可能没有动作,梁辛心里明白,此刻二哥要么正在筹划着救人,要么干脆……和柳亦一起被抓了。无论怎样,这趟州府是一定要去的。 趁着本地青衣帮他备车的空子,梁辛跑回草原找到送他过来的巫士,可对方面无表情,不肯入关去帮忙,郑小道现在根本就帮不上忙,只嘱咐梁辛万事小心。 梁辛没办法,回到苦雁关,就此出发,坐着马车赶往州府。 州府镇宁城,距离苦雁关七百里之遥,梁辛本来有伤在身,全力奔跑之下反倒还不如奔马来的更迅捷。这才安排大车,一边赶路一边运功疗伤。 游骑身份特殊,苦雁关的青衣不敢怠慢,行程上安排的妥妥当当,马车从外表上看上去普通,内衬也谈不上豪华,但行驶途中却异常的平稳。每隔八十里便会有驿站换马。柳亦的事情,现在根本没人能够说得清,梁辛也不再多想,收揽心神专心致志的运转土行心法,尽力疗伤。 修行之人疗伤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催动真元沿着经脉游走,以真元之力来修补受损身体的过程。 现在在他的身体里,真正被炼化、能够与他的身体契合用来疗伤的真元,也只有自己这五年里以‘土行心法’炼化的那四分之一,所以梁辛没敢招惹七蛊星魂,只是催动着自己的本源之力,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本源之力一动,七蛊星魂就好像突然被刺激似的,各自带领着恶土之力,追着他的本源力乱跑…… 一时间七蛊星魂在他身体里四处乱窜,梁辛吓了个满头大汗,可他的修为浅薄,一旦催动心法,就非运行下一个圆满的大周天不可,半路里强行收功会被真元激荡,受伤更重。 额头上挂起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梁辛却恍然未觉,此刻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转! 一切都在转:每一只星魂都自己都在转;七只星魂之间互相围转;七蛊星魂绕着他的本源之力团团打转…… 这八道真元无论怎么打转,彼此间都绝无交汇或者触碰,可要命的是,七蛊星魂在游转之间,会产生出奇怪的引力,几次都险些将梁辛的本源力引入歧途,要不是梁辛及时控制住,非酿成大祸不可。 梁辛就感觉,自己驾驭着一只小舟,在四下里都是漩涡的激流中行驶,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想要活命,就只有不断的试探着,使用全身的力气稳住小舟。 梁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把全部的力量都放在引导真元上,一寸寸的缓慢行进,本来一个时辰就要能运转一个大周天的心法,这次被他足足运行了大半个晚上,才最终行功完毕。 再睁开眼时,梁辛才发现自己身上大汗淋漓,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看羊角脆,小猴子在车厢里待得无聊,跑到外面看车夫赶车去了,车夫每吆喝一声,羊角脆就跟着咧嘴傻乐…… 梁辛微微皱眉,翻身跃到车顶,仰望星空。 天将破晓,正是繁星最璀璨的时候,梁辛找了半天,最后还是在车夫的指点下总算找到了北斗七星……一边盯着中宫北斗,梁辛的手指一边在车顶上轻轻的指点着,同时的体会身体里的星魂之力。 看了一会,梁辛指着北斗七星正对着的一棵明亮的大星问车夫:“那颗星星叫啥?” 车夫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回答:“那是星魁紫薇,又称帝星!北斗七星便是围着紫薇打转的。” 梁辛哦了一声,盯住天空若有所思…… 直到天色破晓,梁辛才再度回到车里,从座位下面取出青衣早就预备好的食盒,胡乱吃了些东西,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开始第二次运转土行心法。 想救人,就有可能打架,要打架就得先养下力气,别说捣乱的只有七蛊星魂,就是三万八千四百六十九蛊星魂,梁辛也要再运功疗伤,柳亦在等着他去救。 第二个大周天、第三个、第四个……在第六个大周天之后,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同时梁辛也发现,自己的本源之力比着从前也略略强大了那么一丝。真元是每一个修炼之人的根本,即便发生了一丝一毫的变化,主人也能立刻察觉。 随即梁辛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七蛊星魂的捣乱,让原本顺行流畅的真元元转变成了逆水行舟,虽然过程变得艰难而凶险,可对自己的本源之力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锻炼。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发愁还是欣喜,低下头再去摸食盒…… 正吃东西的时候,执缰的车夫回过头道:“大人,镇宁城已经在望,我们到哪里。” 梁辛想也不想,直接吩咐道:“人字头,鄞州镇抚司!” 马车奔驰,自苦雁关出发后第三天的黄昏时分,梁辛终于赶到了鄞州的州府,镇宁城。 即便在心里求了一千遍佛祖,一万遍神仙,梁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曲青石也被抓走了! 第062章 真假游骑 曲青石被抓,与柳亦在同一天,抓捕者都是直接从京师派来的。被抓之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他不用脑子也能猜出个大概,曲青石和柳亦都是胆大狠辣之人,四个月前东海乾被炸多半与他们两个有关,否则谁还用大洪火雷去对付修士。这件案子做的惊天动地,说不定两位兄长留下了什么马脚,被朝廷追着蛛丝马迹查到了他们身上…… 可是没有人知道,曲、柳二人究竟被押往何处,梁辛要救人,是该追向京城,还是直接去探东海乾? 在人字院镇抚司中,梁辛暴跳如雷,啪的一声把跟前的四方条案拍了个粉碎,厉声问:“谁能查出来,人被抓到哪去了!” 围在梁辛面前的,大都是镇抚司中的重要人物,青衣游骑的身份特殊,甚至可以说,梁辛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九龙司总指挥使的意思,几个高级青衣各自苦笑摇头。 羊角脆骑在梁辛的脑袋上,也跟着扬起下颌,双眼微闭,摆出了一副大人很生气的模样。 突然,梁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盘踞在胸口上的七蛊星魂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梁辛不会神通,但五年的修炼,也让他的感觉异常灵敏,就在刚刚,突然一股凌厉的杀机笼罩住了他,感觉上就好像有一把出鞘的利刃,正抵在他的眼前。羊角脆是天生的妖兽,此刻也大大的瞪起眼睛。 周围几个青衣官员却懵然无知,一个个都在摇头苦笑。 跟着一个声音,仿佛一条流淌的沙线,缓缓的灌入梁辛的耳鼓深处:“速速出来,我有线索。”说话之间,杀意略略弱了一些。 这种传音入密的功夫,梁辛的二哥曲青石也会,不过距离至多也就在三五丈左右,离得太远便做不到了。 梁辛略略犹豫了一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快步离开了镇抚司。 迈出大门之后,杀意便消失于无形,跟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白净胖子笑呵呵的走过来,一拍梁辛的肩膀,说道:“先别问,跟我来!” 梁辛跟在他身后,开始心里还有些狐疑,胖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看也不想能催动凌厉杀气、自镇抚司外施展传音入密的样子,可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梁辛亲眼看见,胖子赶路时一脚踩在中一只蚂蚱,可再抬起脚来,蚂蚱却没有一点损伤,双翅一振跳跑了。仿佛刚刚掠过它身体的只是一片落叶! 转过了两条街,胖子领着梁辛走进一家客栈,直接上二楼回到房间。房间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贴着墙壁,摆放着一个不小的物件,被红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 梁辛这才沉声问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胖子先举起茶壶咕咚咕咚一通牛饮之后,跟着出了一口气,笑道:“给我看看你的命牌!”说着,他自己也翻手亮出了一块命牌。 梁辛一看,脸不自由自主的就红了……胖子的命牌和自己这块一模一样,这次假青衣碰上真游骑了。 胖子在仔细验过腰牌之后,笑着问:“在下高健,兄弟怎么称呼?” “梁磨刀!” “……好名字……”高健的笑容假的很,搓了搓手心之后,表情突然庄重了起来,低声喝道:“梁磨刀,你好大的胆子!” 梁辛惦记着曲青石和柳亦,没什么好心情和胖子磨牙,翻起了白眼珠子,一点不客气的瞪着对方。 白胖子的眼睛狭长,毫不示弱的回瞪梁辛,呵斥道:“这件案子大人交派给我,你在镇抚司里大喊大闹,还亮出了身份,真要坏了事,到时候算谁的!” 游骑都是与九龙司指挥使单线联系的,彼此之间从没有过交集。胖子高健并没有怀疑梁辛的身份,而是怕梁辛胡闹坏了他的事情。 一听到‘案子’两个字,梁辛又翻脸了,青墨受了重伤在前,要是柳亦和曲青石也出了事,他就真要杀人了! 高健一见梁辛神情陡变,立刻飘身后退,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想跟我动手不成。” 梁辛伸手轻拍羊角脆的屁股,小猴子会意,赶忙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脑袋,梁辛这才沉声道:“曲青石到底被带去了哪里?”说话之间,身子微微前倾,七蛊星魂陡然流转,全身蓄力一触即发。 胖子高健却愣了愣,骂道:“我要知道这些,还查个屁!” 梁辛的身子都快扑出去了,这才猛地领悟了高健的话,忙不迭止住势子,愕然道:“你也不知道?” 高健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梁辛,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信任了他的命牌。 游骑这个职位,并没有固定的数量,所以自九龙司成立以来,一直是任命一名游骑,便会铸造一面命牌。游骑退役命牌必须追回并销毁,而不是直接传给下一任,这中间没有倒手的环节。 每一面命牌,何时派发、何时收回并销毁,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可宋红袍是梁一二真正的暗棋,根本就没上卷宗。 除此之外,在游骑命牌的铸造,都是由大名鼎鼎的炼器公冶家来负责,铸造时都会融入游骑的精血、加持法术,平时这块命牌水火不侵坚硬无比,可一旦游骑身死,命牌便会崩裂,在无法使用,所以只要持有命牌的人,必然是游骑无疑。 在梁辛的催问下,胖子高健缓缓的开口了:“这次抓走曲、柳两位大人的,是司天监的人。” 梁辛啊了一声,他就算再怎么孤陋寡闻,也知道司天监的职责是责观测天象、推测气象、推演历法,司天监就不能算是个衙门,根本没权力抓人,更何况还是抓九龙司的人。 高健却摇头道:“你还不知道,半年前国师奉圣旨入主司天监,为大洪推衍气运,只要克主妨圣的事情,司天监有专行独断之权。” 这次来抓人的,就是司天监中的人,而且还带了皇帝御赐的龙符。 可这件事,一直到曲青石和柳亦被抓走,九龙司才得到消息,至于具体的罪名、被抓到哪里去,九龙司指挥使和所有人一样,都懵然无知。 说到这里,高健咧嘴一笑,细眯眯的眼睛里却寒光闪烁:“自从梁一二大人起,三百多年里,咱们九龙司就一直护犊子,即便有青衣忤逆,也是咱们自己抓自己审自己杀!” 梁辛以前也听曲青石这么说过,当时他还诧异,要是这样九龙司岂不是没人能管的了了,朝廷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一个这么重要的衙门独大,无人制裁。 当时曲青石笑道:“也不是那么简单,每一件案子都会有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监审和复查,每一件都是铁案,就是在形式上变了个花样,不过这个花样一变,咱们九龙司的面子可就大了!” 可这次九龙司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人被抓走了,镇宁与苦雁的人字青衣乱成一团,上面才刚刚得到消息,指挥使大人如何能够不怒。 而司天监的人也没给出任何解释,九龙指挥使一边把事情告上朝堂,另一边则千里传讯,调派附近的青衣游骑高健,暗中追查这件事。 梁辛不仅咋舌:“这件事关系到国师,大人也敢查?” 高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笑道:“我不管这些,反正大人让我查我就查呗,不过……你急赤白脸的跑来镇宁,倒是为的什么?看样子你要是追到了曲大人的下落,拔出刀子就得去救人!” 说着,高健走上了两步,正视着梁辛的双眼,表情似笑非笑:“小子,你要杀官劫囚?造反了么?” 第063章 闻风听地 梁辛恩了一声:“曲、柳二人于我有恩,人我是一定要救的,不过,劫囚只是万不得已时的下下策。” 高健挑了挑眉毛:“怎么说?” 梁辛如实回答:“司天监动用了龙符,绝对是件大案了。真要办下来,不光曲、柳两人要问斩,恐怕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连坐。劫囚救得了他们两个,却救不了他们的家人。最好的办法是证明他们的清白……可归根结底,我……咱们要先弄清楚,他们的罪名是什么,司天监为什么要抓人,又把人抓到哪去了!” 说完,梁辛顿了顿,又对着高健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人是一定要救的,说什么也要替他们两人翻案,这样才能狠狠扇司天监一记耳光……咱们九龙司的人,又岂是别的衙门能办的。” 高健嘿嘿的笑了起来,给梁辛回了一句:“后面的话纯粹画蛇添足。” 梁辛讪笑了两声,也不想再绕圈子,径自问道:“现在查到什么了?” 高健却没回答,还是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梁辛:“你可想好了,这趟差事本来是我的,你擅离职守,跑到镇宁来插上这么一杠子……大人那里赏罚分明。”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差事办成了,都是你的功劳,我就没出现过;差事办砸了,你便把黑锅扔给我,无妨的。” 高健哈哈大笑,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件案子牵扯了龙符,情形险恶且诡异,九龙指挥使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查案,只派了游骑高健暗中查访。 高健比着梁辛早到了几天,到现在为止,也没能查到什么太有用的线索,只是隐隐感觉着,这件事恐怕和五年前的苦乃山惨案有关。 梁辛立刻就泄气了,心里甚至已经开始踌躇,是否现在就动身赶往京都,先把青石、青墨的爹娘亲人救出来再说。 高健为人精明,看梁辛的神情,居然隐隐猜到了他的想法,冷笑着说:“老曲家世代为官,光在京城里的本宗就不下数百人,凭你一人之力救的出几个?趁早掐死这个念头,想想怎么才能把案子查清楚是正经!” 跟着,高健又笑道:“虽然我没能查出什么,不过……今天早上,司天监倒把一条线索送上了门!” 梁辛霍然大喜,急忙追问端倪。 在今天下午,一只金眼胡鸦掠过天空,从城外一直飞进了青衣镇抚司,高健虽然是游骑,但手下也有两个心腹高手,其中一人时刻不停的监视镇抚司,由此也发现了这头怪鸟。 看着梁辛还是满脸的糊涂像,高健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咱们九龙司用雪尾云雀传讯,兵部以麻鹰递送紧急军情,刑部喜欢用椋鸟通缉要犯。这金眼胡鸦,就是司天监里养的畜生,专为国师传递仙谕而用!” 梁辛这才明白,当下压低了声音问高健:“这么说的话,镇抚司里有国师的人?”司天监要让九龙司办事,要么请动龙符,要么带着圣旨,否则青衣才懒得抬眼皮看他们一眼,这种胡鸦传讯也只是用于自己人之间的联系。 高健略略颔首:“这些年里国师深得圣上宠信,得以广招门徒,咱们九龙司里被他们渗透些人也不奇怪,只要关键位置由我们自己人把握住就好了。” 梁辛懒得去问这些争权斗力的官事,径自追问:“这个人是谁?胡鸦要他做什么……” 不等他问完,高健笑着摇头:“稍安勿躁,我正在查呢!” 梁辛上下打量着他,意思不言而喻:你倒是出去查啊,跟这呆着算啥…… 高健大笑:“等着就是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回信了!”说着,站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岔开了话题问道:“该晚饭了,饿了么?” 梁辛和羊角脆一起郑重点头…… 吃过晚饭,梁辛和高健各自闭目养神,也不多交谈什么,又等了一阵之后,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声:“爷,咱们回来了。” 话音落处房门大开,两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小厮笑呵呵的,并肩走了进来。 左面的童子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浓眉大眼国字脸,可是却长了一只朝天鼻。 右面的童子长相普通,但是双耳长得极大,而嘴唇却薄得几乎看不到了。 高健笑着点头,伸手一指旁边的梁辛:“这位梁爷是我的同行,都是一家人。” 两个童子各自踏上几步,一起跪到梁辛的跟前,握着黄瓜的朝天鼻娃娃声音清脆,笑道:“小人黄瓜拜见梁爷。” 另一个薄嘴唇大耳朵的孩子,说起话来好像是从牙缝往外挤出来的声音:“小人磨牙,拜见梁爷。” 梁辛赶忙伸手扶起他们,同时愕然而笑,自己这个‘梁磨刀’的诨号,和黄瓜、磨牙一比,绝对算是好名字了。 两个娃娃却跪的腰板笔直,任凭梁辛怎么搀扶就是不肯站起来,这时胖子高健一扳脸,叱喝道:“不起来,还想要见面礼不成?小梁,莫理他们,就让他们跪着,看他们能跪多久。” 白胖子的叱喝没有一丝严厉的味道,眼角眉梢都是坏笑。 两个娃娃也不以为意,一起笑嘻嘻的看着梁辛。 梁辛一下子傻眼了,他现在身上就一个猴,别的啥也没有。 羊角脆不等梁辛把自己送人,就扎手扎脚的从他头上趴下来,蹲到童子黄瓜身边,满脸馋像,伸抓碰了碰他手里的黄瓜。 …… 一会功夫,四个人的笑容全都僵硬了,梁辛笑的灰不溜秋,呐呐的说:“这个……来的仓促,什么都没带,下次,下次补齐。” 两个童子骚眉搭眼的爬起来,不过黄瓜还是把手里的半截黄瓜送给了羊角脆。 梁辛假装没事人,转头望着高健,有些纳闷的问:“这就是你说的,手下的两个高手?” 高健满脸得意,胖大的脑袋上下晃动:“不错,他们拳脚功夫还不错,更难得的是,都是他们都有天眷神力之身。”说着,对两个娃娃一挥手。 这次薄嘴唇大耳朵的磨牙先开口,虽然是满脸的笑容,和说话的时候还是咬牙切齿的,好像恨不得咬上谁几口似的:“小人擅长听地,只要我往地上一趴,方圆十里之内,咱都能听得清楚。” 黄瓜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跟着笑道:“我这鼻子,比猎狗还要好使一百倍,这有个名堂,叫做闻风。” 梁辛大吃了一惊,有这两项本事,还有什么案子破不了,难怪九龙指挥使会派高健来镇宁查案。 高健得意而笑,装模作样的挥手骂道:“梁爷是天下有数的高人,你们两个这点本事趁早少显摆,说案子吧,胡鸦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黄瓜清脆的答应,笑着说道:“那金眼胡鸦不是一般的畜生,居然懂得收敛自己的气味,我偷摸着在镇抚司中好一通闻,胸肺都快抽筋了。” 自从今天发现胡鸦的进入九龙司之后,高健就派手下两个童子潜入其间去追查,自己在外面小心接应,后来梁辛赶来,在司衙中大吵大怒,高健生怕会连累自己的手下,这才引动杀气,跟着又用传音入密把他喊了出来。 黄瓜继续道:“我这一路嗅着,磨牙则时时刻刻跟在我身后,趴在地上爬着……” 说着,磨牙自己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忙活了一天,总算找到了胡鸦的下落,它是被佟兵郎收去了!” 梁辛眉头微微皱起,觉得佟兵郎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思索之下终于恍然大悟,今天在镇抚司,负责管事的几位青衣长官都来接待自己,佟兵郎赫然便是其中一人。 高健低声冷笑:“原来是他!”跟着双手连挥,啪啪啪的几声响里,将几张古怪的灵符打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才一拍梁辛的肩膀:“走吧,去找他!” 两个真假游骑,谁也不用换夜行衣,各自一点头,从窗子里鱼贯跃出,展开身法向着镇抚司潜行而去。 梁辛紧紧跟在高健身后一路急行,脸上却掩饰不住的惊讶,种符之后的高健,奔行的速度快若疾风,如果不是七蛊星魂助力,梁辛根本就追不上他。 而高健比着梁辛却更震骇,这个不起眼的乡下小子竟然能跟住自己的神行符,不知不觉间就收起了小觑之心。 两个人刚刚赶到镇抚司所在的大街,突然呀呀的门轴响动,百余骑青衣纵马而出,风驰电掣般掠过长街,隆隆马蹄转眼把静夜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064章 亲传弟子 青衣在半夜时分出任务,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梁辛和高健谁也没在意,直等这一队青衣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再度震荡身形,好像一对蝙蝠,悄无声息的跃入了人字院的镇抚司。 因为有机关禁制辅助,镇抚司中戒备并不算太严,高健熟悉机关,时而之字小跑,而是蹦跳前进,梁辛就跟在他身后,瞅准他的落脚处之后再踏足而上。 其间两个人捉到一名青衣,同时亮出了游骑的命牌,被抓着的青衣也不傻,明白他们是为了曲青石的案子而来,脸上立刻升腾起一份喜色。 在高健的询问下,青衣指明了佟兵郎的宿舍所在,随即两眼紧闭,伸出了脖子,高健低声笑道:“让兄弟受苦了!”说着伸手在他脖子的大筋上一拧,对方悄无声息的软到在地,昏了过去。 不多时他们就潜到了一排黑色的房子前,此处就是青衣长官在镇抚司中的宿舍了,按着青衣的指点,两个人数到左首第三件房,高健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房门之上,运功之下,他的胖手悄无声息的没入了木门。 高健的动作小心翼翼,片刻之后,身体微微一顿,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门拴断了。 随即两个人同时发动,推门扑入屋中,这时佟兵郎才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眼神里还是惺忪一片,根本没来及反应,便被高健一掌击昏,梁辛站在旁边,感觉挺无聊的…… 高健随手把俘虏扔给梁辛,在屋子里翻腾了片刻,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这才低声笑道:“找个地方,审他!”话音落处,两个人再度化身夜枭,奔腾纵跃,转眼离开了前卫府。 两个人没回客栈,而是在高健的带领下,抓着佟兵郎来到了城中一个荒僻的大宅院中。 把佟兵郎丢在地上之后,高健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对梁辛道:“弄醒他吧!” 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心里犹豫着不知道掐人中管用不管用,不料就在此刻,始终软成一团的佟兵郎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就在两个人的面前,嗖的一下子没入了泥土之中! 高健神色惊变,低声喝道:“遁地,他会法术!” 佟兵郎继续冷笑着,声音来自地下,位置游移不定:“我乃国师座下七大亲传弟子之一,凭你们两个小鬼儿,差得远了!” 两个人只以为佟兵郎是个普通的内鬼,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 一方是国师的弟子,一方是九龙司的游骑,这番较量是在暗中进行的,谁都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佟兵郎才会心甘情愿被高健、梁辛抓来此处。 方圆数十丈的地面,突然轻轻的震动了起来,周围的碎石瓦砾,都随着震动簌簌翻滚,凝成了一条又一条石脉……佟兵郎正催动神通,蓄势待发! 高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翻手亮出几枚符撰,噼里啪啦的打在自己身上,其中一张甚至贴在了额头上,随即肥胖的身体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皮球似的,轻轻的飘了起来。身为青衣游骑,高健当然是个厉害角色,除了一身武艺战力惊人之外,他还精通打符的奇术,而他最得意的,却是查案的本事。 高健悬在半空,狭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死死盯住身下的地面,同时低声对梁辛道:“他以土行妖法伤人,你想办法离开地面,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猛的低吼了一声,仿佛化作一头矫健的豹子,斜斜的扑跃而起,抬手一拳,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轰然闷响,地面并未被轰破,而是好像被砸入了一块石头的池塘,荡起了一层层痛苦的涟漪…… 一拳之后,梁辛并不停顿,而是继续窜出,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每砸一拳,便换一个位置。 高健也是大有见识之人,自半空鸟瞰中惊讶的发现,地面上的几处被梁辛击出的‘涟漪’,勾勒起的赫然是一份北斗星图! 最后一声暴喝,第七拳轰轰砸下,七星列位,北斗成形。 七处涟漪霍然扩大,彼此间勾连在一起,在狠狠的震颤中,满园泥土霍然化作了一个滔天的浊浪,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正藏身土中不停游走,祭起神通准备击杀两位游骑的佟兵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浩荡袭来,重重击碎了他的护体真元,狂奔着鲜血就炸出了地面,在天空翻了几个跟头之后,好像一条死鱼似的,直挺挺的摔在地面上。 游骑高健把细眼瞪得溜圆,呆呆的看着梁辛,过了半晌之后才哈哈大笑了起来,落回地面上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难怪大人选你做游骑!” 梁辛自己也满脸喜色,这个打法是他福临心智,临时想到的。 七蛊星魂既然能引领恶土之力在他体内结阵,那是不是也能用于身外?所以他每一拳都动用一只星魂,按照星图列位之后,果然七股力量勾连成阵,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举攻垮佟兵郎的防御。 这个佟兵郎充其量也只是个声色境的三步修士,唯一可虑之处也仅仅是他的土行法术玄奇,但以力量而论,现在的梁辛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剩下的事情便全不用梁辛操心了,高健刑罚逼供的手段,比着五年前的柳亦也至高不低,看的梁辛只觉得浑身发软。 开始佟兵郎还咬牙坚持,不久之后开始痛哭流涕哀求,再后来只求一死,最终还是被高健逼出了实话! 在国师的七位弟子之中,佟兵郎排行最末,以前也只是埋头修行,并不参与太多的世俗事情,直到五年前,曲青石与柳亦从苦乃山脱险归来,佟兵郎便被国师安排了青衣的身份,编入九龙司。 在更高级的内鬼策应、提携之下,佟兵郎屡立大功迅速升迁,直到最后,被编入曲青石的麾下,来到鄞州当差。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健冷冷的问道:“九龙司里,还有谁是国师的人?” 对此佟兵郎却并不知情,他虽然是国师的亲传弟子,但是为人木讷,了解的事情并不多,当青衣的这几年里立功升迁,都是从正常渠道发展而来的,具体在上面有谁来帮他他自己也不清楚。 佟兵郎调任鄞州的时候,在人字青衣中已经是高位长官了,而国师也终于交派下了任务:时刻监视曲青石,掌握他的一举一动。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可佟兵郎以三步修士的修为,居然没能完成……曲青石是什么样的人?为人机警干练,一身武功比起三步修士毫不逊色。 佟兵郎和他的战力差不多,可论起行事方寸,曲在天他在地!这两年里他根本跟不住曲青石,所掌握的也仅仅是每隔三五个月,曲青石就会消失一段时间,具体去了哪里,他一次也没能跟下去。 倒不是曲青石发现自己被监视,而是他始终心存警惕,每次去苦乃山探望梁辛,都会故布疑阵,绕路迷踪,佟兵郎跟在后面被绕的五迷三道,最终丢了目标。 梁辛忍不住笑了,打从心眼里觉得自豪。 第065章 滑竿御风 估计国师也嫌这个弟子太笨,抓捕曲青石的事情,佟兵郎也并不知情,不过就在几天之前,他又接到了国师的命令:查出这几年里,每个曾经随同曲青石出城执行过公务的青衣。 这是小事一桩,正常而言,青衣每次任务都会记录在案,佟兵郎查阅了卷宗,在曲青石任职期间,先后共有一百三十七名青衣卫随同他出城公干。 梁辛有些疑惑,不明白国师要查这些人做什么。 佟兵郎继续道:“今天我接到师父的胡鸦传讯,要我调派这一百三十七人出城,去百里之外的兔几山,我便随便编排了一个任务,把他们派了过去。” 高健和梁辛对望了一眼,虽然还猜不到国师究竟想做什么,可这一百多位青衣,不用说也凶多吉少,跟着又喝问了句:“这些青衣什么时候动身的?” “就在你们夜探青衣卫前不久……”话还没说完,两位游骑同时恍悟,先前他们遇到的那队青衣,就是被佟兵郎甄选、派出的。 高健沉住气,又询问了几句,见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猛的一挥手,一支尺余长的钢锥霍然钉进了佟兵郎的眼睛,贯穿脑海! 佟兵郎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抽搐着,就此气绝身亡。高健面色不变,在尸体的衣服上抹净血迹之后,将钢锥收回袖中,地头默默算计了片刻,沉声道:“那些青衣已经离开了快一个时辰,跑得快点,应该还能赶上,先回客栈带上我那两个娃娃。”话音落处,肥胖的身子飘然而起,向着客栈掠去。 等回到客栈的时候,羊角脆正端坐在两个童子的对面,眉花眼笑的啃着一棵黄瓜…… 高健吩咐道:“出发,兔几山!”说着,双手连挥,把几道符打在了两个童子身上。 黄瓜和磨牙跟随高健多年,早就习惯了说走就走,同时答应了一声,跑到屋子的一侧,伸手揭掉那块大大的红布,梁辛愕然,红布下笼罩的,居然是一只被印满了符撰的滑竿。 高健哈哈一笑,对着梁辛道:“这个东西可是宝贝!”跟着身子一飘,坐到了滑竿上,磨牙和黄瓜把大红布收好,跟着一前一后,扛起滑竿跃出窗外。 羊角脆嘴里咬着黄瓜,手脚麻利的跳到梁辛脖子上,坐稳之后用下颌顶了顶梁辛的头顶,示意可以出发了…… 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娃娃,抬着个二百斤以上的胖子,跑的居然健步如飞,所过之处都掠起一阵疾风,乍一看就好像是小鬼抬判官,说不出的诡异。 梁辛跟在他们身旁,也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苦笑,高健却笑得怡然自得,就是到了城门附近的时候,他们被卫戍的士兵当成了真鬼,一时间吱吱的弓弦搅动声大作,梁辛赶忙抢上前亮出命牌,这才安然出城。 兔几山,位于镇宁以东百里,虽然叫做山,但实际上只是个小小的凸丘,高不过五丈,长宽不及百步,因为形状酷似一只缩头趴伏的兔子因而得名。 出城之后,几个人真正放开了脚程,这时梁辛才真正惊讶了起来,黄瓜和磨牙扛着个胖子,奔跑的速度竟然毫不逊色于他,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还是高健看着梁辛满脸的古怪,实在觉得难受,笑着解释道:“这柄滑竿不是凡物,上面的符撰,和我打在两个娃娃身上的神符彼此呼应,现在与其说是他俩扛着我跑,倒不如说是滑竿带着他们跑。” 大耳朵磨牙咬牙切齿的笑道:“如果放下滑竿,我们哥俩反而跑不动了。” 在前面扛滑竿的黄瓜一直没说什么,只是不停的仰起头,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 梁辛一边跑着,一边和高健讨论着,国师着落佟兵郎寻找这些青衣,并把他们派出城到底是什么目的。 说来说去,高健最终冷笑了一声:“司天监,是狠下心要把曲大人的案子办成铁案!” 梁辛沉沉的点头,事情不难想,这一百三十七名青衣都曾经追随曲青石出城公干,设想:如果他们都死了,那曲青石这几年里,每次出城干什么去了,就没人能够证明。 两个游骑都是有心人,脸色都阴沉了起来,这一百三十七位青衣,是被派去送死的。同样的道理,恐怕苦雁关那边,也有不少青衣要被灭口。 这趟追过去,不仅是要救青衣们的性命,还要擒住来灭口的高手,以便询问内情,了结曲青石和柳亦到底犯了什么案子。 不管怎么说,都要救人抓凶手,司天监就算有龙符在手,也不可能调动州府军马,毫无理由的屠杀青衣,来的人肯定是国师座下的修士高手。 全力奔驰之下,他们的速度快于奔马,越跑,七蛊星魂的流转便越快,梁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不过却不敢动用自己那份本源真力……他的本源之力一动,七个星魂立刻开始胡跑乱钻,实在太危险。 距离兔几山越来越近,两个游骑又低声商议了几句,梁辛微微一点头之后,奋力又加快了些速度,超过滑竿,好像一阵疾风似的,向着兔几山方向掠去。 高健沉声吩咐道:“磨牙,听地寻路,咱们从隐秘处潜过去!” 梁辛的‘游骑身份’已经败露,干脆直接去和青衣汇合,高健则带着两个童子从侧路迂回,暗中接应他。 天边已经露出微白,好像个大坟包似的兔几山终于遥遥在望,而青衣们在山下歇脚。 这时负责戒备的青衣也发现有人急速接近,立刻厉声警告:“止步,报上来意,否则杀无……” 话还没说完,带队长官就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脑袋上:“闭嘴,是自己人!” 这位带队的青衣长官,职别上是千户,不过他平时都跟在曲青石身边办事,并不带兵,昨天傍晚也和佟兵郎等人一起接待过梁辛,对游骑大人脖子上的猴子印象尤为深刻,现在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句话的功夫,梁辛已经跑入了青衣阵中,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对着迎上来的青衣千户笑着点头:“很好,很好!”跟着,附在千户耳边,轻轻交代了几句,点明他们正置身险地。 青衣千户自然对游骑无比信任,闻言之下一线狰狞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先对着梁辛点头道:“承情,大恩不言谢,一切唯梁大人马首是瞻!”随即对着麾下的青衣连连做出了几个手势。 本来轻松游散的青衣们见到手势,大都面现惊怒,纷纷将马背上的重弩取下、绞弦、上箭,随即三五成群,看似散漫实际已经布下了御敌的阵势。 另外还有七八个青衣,轻声吆喝着,给所有的战马都蒙上了眼罩与护耳,将它们归拢到一处。 青衣卫训练有素,片刻后就已经列阵成形,表面上还是那副轻松惬意的样子,可目光中布满警惕。 领队的千户这才再度开口:“儿郎们已经准备好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梁辛能有什么吩咐,笑着说道:“等着吧……你们带吃的了没?” 第066章 妩媚和尚 不久之后天色大亮,即便青衣训练有素,在一夜间纵马狂奔百里,也有些吃不消,脸上疲态毕显。 这支青衣此行的任务,是到兔几山来接应一个重要人物,所以只要人未到,他们就要等,对于即将到来的杀手而言,时间倒是从容的很…… 梁辛身负七蛊星魂,精神还好得很,和青衣千户随口闲聊着,这些青衣平时都被曲青石带在身边,虽然不若柳亦那样是贴心的亲信,但上下间的关系也颇为亲密,在提到曲青石的案子时,千户和附近能听到他们说话的青衣,大都显出愤怒的神情,那位千户更是冷冷的说道:“当时曲大人只要说一句,咱们便会抄家伙动手!”说完,又长吐了一口浊气,对着梁辛淡淡的说:“替曲大人翻案,您费心了,如果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请吩咐。” 语气虽淡,可眼神坚定。 当年,一群青衣围在曲青石身边力抗蛮族,虽弱却不乱,虽败却不乱,虽死却不乱!今天这位千户也是如此,寥寥的三言两语,心意却尽在其中,梁辛喃喃的说了句:“我这位二哥,天生便有收服人心的本事。”随即他也忍不住笑了,别人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柳亦和曲青石出了事,他梁磨刀就要拼命了! 在闲聊中,梁辛愕然获知,身边这百多名青衣中,竟然又快二十个天眷神力之人,其余的也都是战力强横的高手,在州府当差的青衣,比地方上的青衣精锐些,这些人有都是曲青石亲近的手下,自然就更强了,这个比例倒也不算稀奇。 说说笑笑中,日头已经高高的升起,终于,一阵古里古怪的歌声,从远处传来。 大路的尽头,一个人甩着袖子,踢踏着鞋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他的脚步看似缓慢,可几个弹指间就来到了青衣阵前十余丈处。 梁辛皱了下眉头,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和尚,这倒没什么稀奇,可让人觉得别扭的是,这个和尚的长相,比着女人还要更妩媚! 柳叶细眉桃花眼,目光明亮却迷离,眼角微微上挑,和尚还自眼角处引出了一条眼线斜飞。 小巧却高挑的鼻子,娇嫩纯红的小嘴,皮肤更是细嫩的仿佛随时都会滴出水来。这幅长相如果放在女人中,任凭哪个男人看到都会吞口水,可一个和尚长成这份模样,便只剩下两个字了:邪异! 妩媚和尚手里掐着一支粉红色的海棠,口中哼着一个古怪的调子,目光流转中,打量过一众青衣,突然咦了一声,似乎有些纳闷的皱了皱了眉头,跟着呵呵的笑了:“一百三十八人?怎么多了一个。”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梁辛脸上。 那个青衣千户佯装没事,对着和尚说:“请问大师如何称呼。咱们奉命在此接应……” 不等他说完,和尚就点头道:“贫僧法号海棠,身为国师座下七大亲传弟子之首,你们要接应的人便是我了。”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打量着梁辛,在沉吟了一阵之后,终于露出了个恍然的神色,笑道:“难道你们知道我是来杀人的?这可麻烦了!” 青衣千户应变极快,一看对方挑明来意就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怒喝了一句:“杀!”话音落处,凄厉的破空声炸响,一百三十七名青衣,寡妇劲弩三射,数百只劲弩全部对准和尚暴射而出。 海棠和尚的脸上显出了一个古怪的神色,似乎有些无奈,也好像有些觉得可笑,眼看着劲弩堪堪便要刺穿自己的身体,突然低吼了一声,双手手腕相对,十指微张宛若一只盛开的鲜花,跟着双手一扭,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被撕裂、扭断的哀嚎! 肉眼可见,那漫天箭雨,都随着和尚这一扭手腕,尽数被古怪的力量牵引,凝聚成一条黑色的长链,摇头摆尾的冲向天空,随即又是猛的一转,再度炸碎成数百只破甲弩箭,兜头盖脸向着百余名青衣砸了下来。 梁辛大惊失色,就连当年的竹五也没有这样的修为,这个和尚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青衣们在弩袭之后便拔刀在手,正要趁势冲锋不料漫天弩箭半空陡转,向着自己射来,惊骇之下根本就没机会躲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簇上那一点锋锐,狠狠划断自己的目光。 就在此刻他们的耳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吼,梁辛的身形如电,接踵七拳,拳拳轰在兔几山上,七星列位,涟漪震荡,转眼勾连成阵! 梁辛倾尽全力,小小的一座山丘轰然炸碎!一蓬碎石泥土冲天而起,自下而上,挟着滚滚风雷应向漫天箭雨! 箭雨被喷涌的泥石极打的歪歪斜斜,失去准头四散摔落,所有人都被梁辛的拳力震心神涣散,还没能回过神来,耳中却又响起了海棠和尚的朗朗大笑:“好家伙,修为不低呢!”震耳欲聋的笑声中,一阵劲风裹荡,和尚的身形高高跃起,全身都绽放出凛然的金色光芒,手腕已经并拢着,双手如花,遥遥对准还未回气的梁辛。 就在这时,笑声突然变成了惊呼,一个肥胖的身影快如疾风,掠过长空猛的扑中了和尚,旋即叱喝声、拳脚交击的钝响连成一片……眼看着梁辛危殆,高健立刻出手! 论武功,高健比着曲青石还要高出一截,再有打符的异术相助,一击之力足以击杀普通修士,海棠和尚不防还有高手潜伏,猝然遇袭之下,来不及再施展他的神通,只得以拳脚御敌,心意流转身体中真元激荡,每一拳都蕴满本源法力,毫不留情的击向高健。 两个人纠缠着,一起从半空中摔落,其间已经硬碰硬的对撼数十拳,在落地前高健大声惨叫着,重重摔向一旁,口中不停有鲜血涌出! 海棠和尚的嘴唇惊艳的红着,笑声里满是无奈:“什么东西……”话音未落,眼前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梁辛又已合身扑至。 啪,闷响!梁辛一拳,重重砸在了和尚的脸上,那一刹那里,仿佛又一阵来自幽冥的劲风卷过海棠那张妩媚的脸,眉、眼、鼻、口还有白皙水嫩的面颊,都被刮得扭曲而丑陋,两个人同时爆发的怒吼,遮住了‘啵’的一声轻响,海棠的左眼,被瞬间胀起的巨大压力生生震得爆碎开来,还有几枚碎裂的牙齿,和着鲜血在半空里痛苦的翻转…… 可梁辛在一击得手之后,却没能再发出第二拳,身体诡异的颤抖了一下,随即就像一个被巨人随手抛弃掉的烂桃,嘶声惨叫着远远摔飞了出去!就在他一拳击中和尚的同时,海棠的手腕又复相抵,花一般的手印正扣中了他的胸口! 梁辛真真就觉得,一座苦乃山都在自己被手印击中的瞬间,狠狠夯进了的胸口,七蛊星魂拼命的流转,却最终抵不住无法想象的巨力,无法守住星位从而变得散乱一团,整个身体都仿佛要爆碎开来了,明明在长声惨叫,耳朵里却只有呼呼的风声。 海棠和尚那张妩媚的脸被打歪了,却还在笑着,站在原地,转动独眼,看了看高健又看了看梁辛,嘿嘿嘿的嘶哑笑道:“你们,究竟什么人?九龙司里还有你们这样的好手么?以前小看了,小看了!” 就在和尚说出‘九龙司’三个字的时候,青衣千户突然怒骂了一声:“操!” 嘭的一声衣袖炸碎,一层石茧迅速蔓延转眼双臂爬满累累岩石,比着原来粗大了两倍有余,随即千户挥动双臂,第一个向着敌人冲去,其他的青衣也怒声咆哮,天眷者的唤起神力,平凡人则抽出绣春刀,紧跟在长官身后! 第067章 眼瞎耳聋 海棠的确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扎手的敌人,那个乡下小子看上去,充其量也只是个初入声色境的三步修士,可他那一拳中蕴含的力量,却足足的相当四步大成者的全力一击! 还有用神符遮蔽气息的白净胖子,不过是个凡人武者,可如果是普通修士,一旦被他缠上,根本就没有逃命的机会! 海棠的眼疼,脸疼,身体也疼,心里却并不怎么愤怒,十五年前他就突破了海天境,晋身五步修士,又怎么会为了一只眼珠子和几颗牙齿嗷嗷怒叫……当它们是别人的呗,这么一想,海棠笑的更开心了,双手间盘结的花印不变,身形如风飘荡掠过,轻轻的按中了第一个冲上来的千户。 嘭! 一条生龙活虎的大汉转眼炸碎,绛红的鲜血喷溅,石臂也随之散碎……石头炸裂,爆起的却是红艳艳的血肉,这让海棠和尚觉得很好笑,随即把他手印对准了一个浑身卷荡着熊熊烈焰的青衣,准备看看火苗下窜出鲜血的景象,可就在这时,一条胳膊突然箍住了他的脖子! 和尚光秃秃脑袋不由自主的向后仰起,白胖子高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来,他有神符遮掩,直到扑中海棠,对方才刚刚察觉。 海棠双手翻转,击中高健的双肋,高健一口热血喷在了敌人的脖颈间,借着这股力量嘶声怒吼:“梁磨刀!”话音落处,应该已经重伤倒地,无力再战的梁辛,竟然再度扑跃而至,后发先至超越了所有的青衣。 梁辛还能动,全拜七蛊星魂所赐。 海棠的那一记手印力量霸道,但也只是冲散七蛊星魂的阵法、重创了他的身体,可梁辛还有一份本源之力不曾使用,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即便全身剧痛,只要还能动,便要将最后的这份力量打出去…… 拳风扑面,海棠皱起了眉毛,神色里似乎还有些不满意,这一拳的力量,勉强也就是个三步初阶,对他根本没有一点伤害,而他的双手,此刻已经洞穿高健的皮肉,震碎了他二四六八颗肋骨,再稍稍用力就能扭下那颗热气腾腾的心脏。 却不料,梁辛的拳头,眼看着就要砸中和尚面门的时候,突然诡异的一震,弹出了一根食指,闪电般扎入了海棠的右眼之中……这是猴儿谷的打法。 海棠和尚根本不曾想到这个变化,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瞎子的眼前,并不是无尽的漆黑,而是光怪陆离各色强光,交织成一片,其中尤以他钟爱的血色为最! 海棠顾不得再击杀高健,双手一翻,要先把身前这个连毁他两只眼珠的敌人扯碎,没想到高健却嘿嘿冷笑,两只胖手收回来,拼劲全力按住了和尚的手腕,就任由敌人的双手,在自己的胸肺之间挣扎扭动! 梁辛趁着这个空子,双手一分,使出太祖长拳中最简单的一招:双风贯耳。 招法平淡无奇,可就在双拳堪堪抵住敌人耳根的瞬间,梁辛的小臂上的肌肉一紧,两道细细的银光猛的从他手背上破皮而出! ‘肉中刺’,在从草原深处赶往苦雁关的途中,郑小道帮梁辛种下的小机关,梁辛当时也是觉得好玩,一边吸溜着凉气喊疼,一边欣然接受的,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两只牛毛细针,钻进了海棠的耳道,轻轻戳破了他的耳鼓…… 海棠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整个人呆立当堂,眼前万道强光闪烁,耳中呢?原来聋了也不是深沉的寂静,而是浩浩荡荡的各种巨响,遮蔽了来自外面的所有声音! 不用敌人再动手,梁辛和高健便各自软倒,摔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梁辛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强撑着攻敌之后,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高健比他还要惨得多,嘴里、伤口中,鲜血都咕嘟嘟的向外喷涌着,狭长的眼神却依旧明亮,似乎想要放声大笑,最终却只换来身体的一阵抽搐! 海棠从瞎到聋,梁辛从奋起余力到彻底无法动弹,高健从偷袭敌人到双肋尽碎,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个瞬间之中,直到此刻,后面的青衣才刚刚冲到近前。可第一个发动攻势的,竟然不是青衣,而是一只猴子,没有尾巴的猴子! 小天猿羊角脆的呲出了还不怎么锋锐的獠牙,陡然从梁辛的头上跃起,亮出爪子,闪电般的挠向了海棠那张依旧嫩白妩媚的脸膛,海棠变成了瞎子聋子,但神识还在五感未丧,脑袋微微一侧躲开了羊角脆的攻击,不料小猴子在伸出爪子的同时,又把一口唾沫啐向了相反的方向…… ‘啪’海棠和尚躲避猴爪,却正好被羊角脆的口水啐中。 梁辛想笑却没有力气咧开嘴,只能从胸肺间发出咕咕的怪声,他心知肚明,虽然重创了敌人,可海棠和尚的战力犹存,足以杀死在场的所有人,修士有了灵识护身,即便没有了眼耳,也能分辨周遭的情形,今天战场仗怕是一败涂地了。 可让梁辛没想到的是,当海棠被小猴子的口水吐中之后,妩媚的脸陡然抽搐了起来,几根粗大的青筋,从和尚的脖子上高高贲起,突突突的跳动和,脸颊、额头上也鼓起了黑色的血管,仿佛蚯蚓似的扭曲着,旋即一声穿金裂石的嘶声长啸,一直都不知愤怒为何物的和尚,仿佛在一瞬间里,把自己百年修行中所积压的怒吼全部爆发了出来,好像一只怪鸟似的,一飞冲天! 长啸铿锵,惊天动地,双目赤红只想拼命的青衣们,一个个都被震得脸色苍白,捂住双耳痛苦的倒在地上。队伍中的几个高位青衣在苦忍了片刻之后,心里已经明白,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这催魂夺魄的凄厉啸声震成白痴,最终伸出手,咬牙对着身属下连续打了几个手势。 即便摔倒在地,青衣们依旧在等着长官的命令,看到手令之后,众青衣翻手亮出两枚长长的银针,毫不犹豫的将其刺入耳道。 所有的青衣,都将自己刺聋了! 失去听觉的青衣们,神色立刻恢复了清明,依旧趴伏在地尽量蜷缩着身体,以免被敌人乱打的神通波及,目光却都冷冷的盯住歇斯底里的海棠和尚。 而现在的海棠和尚,变成了个疯子,口中声嘶力竭的嗬嗬怪叫,双手盘印发出一道道威力极大的神通,漫无目的的轰砸着空气、天空,每一击都是他拼尽全部修为而发出的…… 神通爆碎在空气中,炸起奔雷似的巨响。 梁辛浑身剧痛,脸上的神色更加惊讶骇然,看看在天空中狂怒发疯的海棠和尚,又看了看正眼泪汪汪盯着自己的羊角脆。 他还依稀记得,快两个月前,在铜川府天策门初遇羊角脆的时候,这个小东西对着掌旗教习啐了口口水,结果教习也当场暴怒成狂,最终酿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架。 在猴儿谷的时候,梁辛每天被大小天猿啐的口水,都够洗澡用的了,也从未有过什么异常…… 第068章 四样宝贝 神通轰鸣,和尚的脸色迅速的苍白了起来,不久之后就连红艳艳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变得灰紫难看,双眼被打爆,双耳被刺聋,看上去伤的虽重,但对五步修士而言,也不过是损失两三成的战力罢了。真正让海棠和尚迅速虚弱的,还是羊角脆的一口口水。 失去了理智的海棠,每一击都皆尽了全力,完全不保留不回气,本源真气转眼被消耗掉了十之八九。这场暴怒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海棠和尚的身体猛的一颤,神情又恢复了清明,从半空跌落在地,随即勉强着站起来。 海棠的双眉紧皱,侧着头站在原地,似乎根本就不记得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突然一阵衣袂震动声响起,一百多名青衣翻身而起,毫不犹豫的扑向了他! 冲锋中,没有一个青衣开口。 抓贼时,他们是虎,纵啸山林威风八面;可拼命时他们却变成了狼,杀敌前绝不开口! 海棠和尚本能的手腕相抵双掌扣印,随即却发现自己的真元消耗的太厉害,甚至都不足再催动神通,略带诧异的咦了一声,随后大袖晃动,同样决绝的迎向青衣。 他的身体被灵元真气锤炼百年,岂是普通人可比,就算法力不够,凭着他自己的力量,也要杀光这些青衣! 双方甫一碰撞,立刻鲜血喷洒,依然没有一名青衣能挡住海棠的一击,可晃煌煌霍霍的绣春刀,也同样毫不留情的斩在和尚的身上……一场冲锋,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一百多名青衣被四散冲倒,其中多半丧命、重伤。 变成了血葫芦的海棠却依旧站立着,厚厚的血浆披满全身,在料峭秋风中还氤氲着丝丝袅袅的热气!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和尚的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声音,不知是嘲笑还是怒骂。 这时一声冷笑,真真切切的压住了和尚的怪叫,还有一个青衣,在海棠发疯时他也刺聋了自己的双耳,却始终未曾加入战斗,他在照顾马群…… 三丈蟒鞭,挥舞如风,青衣高高跃起,在啪啪啪的抽打声中,催动了那一百三十七匹战马! 青衣多以步战为主,马匹主要用来代步,可他们却有一道用战马冲锋的杀阵!每个青衣百人队中,都有一位专职的马倌,被同伴戏称马王爷。战马冲阵就要靠马王爷来发动。 战马长嘶,在马王爷的催动下扬撒四蹄,向着海棠和尚兜头冲去! 最后一战了。 一匹匹骏马被打的脑浆迸裂,巨大的尸体栽倒在地,冲起一蓬和着鲜血的泥浆,而海棠和尚的身影,最终被马群淹没…… 当一轮冲锋过后,战马只剩下少半,海棠的身体趴伏在泥血中,筛糠般的颤抖着,四肢都诡异的扭曲着,好像被孩子刻意扭折却未断开的木偶。 梁辛、高健、一百三十七名青衣高手;偷袭、打符、劲弩、肉中刺、战阵、马阵……即便如此,如果没有羊角脆的那一口口水,青衣等人还是没有活命的机会。 一战之下,还活着的青衣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了。 以前梁辛用邪弓重创南阳,又看东篱、十一击杀修真高手,还真就不把五步以下的修士看的太重了……直到这一战,总算明白了,一个五步修士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时一个青衣走过来,因为已经耳聋,所以说话的语气也无比别扭:“和尚的四肢尽断,脊椎也折了,脑袋也被踩踏了一块,活不了多久,怎么审还请大人示下。” 梁辛随口就回答:“问他曲大人和柳亦的案子……”话还没说完就想起对方听不到,忍不住露出了个苦笑。 不料那个青衣却回答道:“明白!”随即回过头,对着几位正注视着他的同伴动了动嘴唇,几个同伴一起点头,转身向着和尚走去。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以前曲青石说过,唇语这门本事在执行隐秘任务的时候有大用处,青衣们大都学过读唇。 跟着梁辛又纳闷了起来,青衣会读唇,可和尚现在眼瞎耳聋,怎么审? 躺在一旁的高健却不当回事,青衣的手段层出不穷,只要人还活着,他们总有办法撬出口供!对着正帮他处理伤口的青衣断断续续的说道:“别瞎忙活……林子里有两个孩子,把他们弄醒带过来。” 海棠和尚甫一现身的时候,高健就知道这场仗要死人,先把自己的两个童子击晕,这才跳出来拼命。 梁辛就那么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侧头问身边的高健:“你先前就看出这个和尚厉害了?” 高健的胸肺间血肉模糊成一片,说话无比吃力:“我有神符助长目力,这个和尚一露面我就知道他惹不起。” 梁辛扭着脑袋,翻了高健一眼:“那你还跳出来打?” 论交情,高健和梁辛不过认识了一天不到,和那些青衣更是素未谋面,梁辛拼命是为了曲青石和柳亦,高健拼命是为什么? 高健咳嗽着,啐出口血沫子,他的血顺着弯弯曲曲的往下流,因为角度问题,所以看上去总好像是在笑着:“我总不能看着别人杀青衣……另外,我知道和尚厉害,可也没想到厉害成这样。” 梁辛想笑,结果胸肺间一被震动,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疼,笑声还没出口就变成了痛呼。 很快,黄瓜和磨牙被其他的青衣救醒,慌里慌张的跑过来,看到高健的样子两个童子都被吓了一跳,黄瓜忙不迭的从怀里抽出一块大红布,正是不久前在客栈用来遮挡滑竿用的,两个人一起使劲,用红布把高健层层包裹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高健就被裹成了一只大蚕蛹,只剩下颗胖胖的脑袋。 这块红布颇有神奇之处,高健被包裹住之后,精神很快就健旺了起来,对着两个童子吩咐道:“先别都裹住,等问明白了和尚再说!”跟着,又转过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梁辛笑道:“我的这块红布也是件宝贝……” 擅长听地的磨牙心疼主人,从旁边‘咬牙切齿’的替高健说道:“这块红布有个名堂,叫做阴眼遮,是咱们爷从太古贵族的墓中找到的,配以打符之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黄瓜从旁边用力点头:“恩,原本是块裹尸布来的……”跟着小家伙抹掉脸上的泪珠子,声音还哽咽着,就已经开始吹牛了:“我们爷有四样通天彻地的宝贝,滑竿代步来去如风,裹尸布疗伤能遇敌不畏生死。” 梁辛眨了眨眼睛,乐了:“还有两样宝贝,是你们两个?” 黄瓜和磨牙同时点头,羊角脆也赶忙跟着一起点头…… 第069章 胆大妄为 青衣们救护重伤者、就地掩埋死者,几个擅长审讯之人把垂死的和尚拎到一旁去逼供。 高健现在好像个大号婴儿,裹在红布里闭目养神,呼吸虽然虚弱,但是也还算平稳。 梁辛也运功疗伤。他中了一记手印神通,五脏六腑皆尽收到重创,可惜裹尸布只有一块,否则他也恨不得爬进去歇歇。 海棠和尚已经踏入了玄机境,是五步初阶的修士,手印神通之下,如果不是七蛊星魂的北斗阵法阻挡了绝大部分力量,梁辛早就炸成一滩碎肉了。 此刻七蛊星魂变得虚弱不堪,但梁辛的本源之力还在,当下勉强坐好,催动着自己的真元在静脉中游走,开始疗伤。没想到的是,他的本源之力一动,已经半死不活的七蛊星魂也跟着动了起来,勉强列为七星,追着本源之力笨拙的打转。 梁辛知道本源法力和七蛊星魂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不过具体是什么,还得等机会去问高人。 七蛊星魂单独运转的时候,并不会引发本源之力的躁动;但是如果催动本源,却会引来七蛊星魂的‘乱转’,而这八股真元一起转动的时候,就会产生古怪的引力和斥力,互相影响彼此捣乱。 梁辛暂时摸不透这其中的关系,就专心的驾驭本源,小心的不让它被七蛊星魂引入岔路,可让他目瞪口呆的是,这次本源之力竟然对自己的意志产生了极大的抗拒,硬生生将力量分成了八份……其中一份本源依旧护着梁辛的身体,另外七份则分给了七只星魂! 梁辛心里着急,却没有一点办法。 七只星魂得了本源之力的相助,立刻精神了许多,彼此压住星位,在梁辛的经脉之中迅速游走,收敛着刚刚被打散的恶土之力,梁辛的身体也随之僵硬,不能稍动……过了不知多久,七蛊星魂竟然将所有的恶土之力重新收集、聚拢,又变得生龙活虎。 七蛊星魂在尽数回复之后,又将本源之力释放,本已八分的本源再度汇聚,随着梁辛的心意到处,立刻开始运转…… 一个大周天下来,梁辛归拢真元,七枚星魂全都趴伏回他的胸口。 梁辛长出了一口气,对本源和星魂之间的关系,认识又更深了一层,七星羸弱时,本源会以己身之力接济它们,助它们收敛散落的法力,从而得以迅速回复,这倒不是坏事,就是不知道,如果本源之力残损,七蛊星魂会不会来帮忙。 梁辛睁开眼睛看看周围,青衣还在审讯着海棠和尚,羊角脆和两个童子成品字把自己和大宝宝高健包围在中间,看上去忠心耿耿,不过他们咔嚓咔嚓嚼黄瓜的声音响亮得很。 第二个大周天,本源甫一运转,回复元气的七蛊星魂立刻跳出来,生龙活虎的开始捣乱,梁辛甚至觉得,本源之力就是个傻小子,星魂就是七个人贩子,凑在一起一会出一个花样,傻小子嘿嘿乐着就要跟人家走…… 和上次疗伤一样,梁辛拼上全部的精神,才总算控制住本源,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幸存的青衣或坐或卧,纷纷围拢在他身旁,不远处一堆篝火熊熊燃烧,不停的爆出一蓬蓬火星,噼啪的乱响…… 最初的千户已经阵亡,现在的青衣首领是个方头环眼的中年汉子,见到梁辛回醒过来,大汉踏上两步,语调依旧古里古怪,既抓不住重音,也找不到转折:“和尚死了,问出了些事情。” 高健从沉睡中被惊醒,疲惫的笑了笑,道:“说说看!” 三个多月前,东海乾被人用大洪火雷炸了个稀烂,门下弟子死伤大半,东海乾掌门亲自率领门下弟子赶赴京师兴师问罪。这件案子惹得天子大怒,朝堂震荡,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忙活了起来,抽调精锐好手赶往东海乾调查。 这些被派去的好手与其说是去查案,倒不如说是想方设法替朝廷洗脱罪名,可连日的调查下来,最后的结果却让朝廷无比的失望,所有的线索都指明,炸山的人来自朝廷征调去干活的工匠劳役。 查案的过程始终伴随着血腥,办案之人追查到哪里,相关之人就被灭口,不久之后就陷入了僵局。东海乾可不管那套,掌门朝阳真人扬言如果不能找出真凶,便要在京城里‘做出一番大事’。 而朝廷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没骨气,天子被逼得紧了也翻了脸,连着几道圣旨传下去,各地选派高手入京压阵,同时毗邻东海的冀州兵马调动,隐隐对乾山做出了攻击之势。 后来还是两位国师前后奔走,总算请动‘一线天’出面缓和了局势,东海乾收兵回山,朝廷则承诺六个月之内破案、交出凶手。 当然,这个凶手不能是随便找个人去交差。双方约定以六个月为限,朝廷交上凶手,由一线天、东海乾和朝廷三方会审。 最后,两位国师不知怎么,竟然查到了曲青石和柳亦的身上,根本不曾通过九龙司,直接请出龙符到鄞州把人给抓走了。 对于这件事的内情,海棠和尚也不是很了解,只是隐隐的知道,柳亦和曲青石去炸东海乾,和五年前他们的苦乃山之行、南阳真人的死有关。而曲青石和柳亦到底被押解到哪去了,国师没说,海棠也根本就没问过。 梁辛长长吐出了口浊气,虽然先前他已经猜出了些端倪,可心还是沉了下去,苦乃山的旧事被翻出来了,到底该怎么才能救人……尤其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忙活了半天,竟然还是没能打听到曲青石、柳亦被押解何处! 聋子青衣用诡异的语调,把审讯得来的口供尽数复述了一遍,对着梁辛略略一躬身,带着同伴们退开了。 高健的脸色铁青,在不远处的篝火映衬下,忽明忽暗更显阴戾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高健缓缓的开口说道:“这次麻烦大了!”随后转头望向梁辛:“你还要去劫囚么?” 梁辛笑了笑,懒得回答。 高健也笑了,但语气却低沉森严:“小子,你可曾想到,如果你把曲青石和柳亦劫走,朝廷交不出人来,乾山道宗便会联络同道门宗发难,说不好便会开战!这么大的祸事,你也要惹?” 梁辛摇摇头:“堂堂朝廷,又怎么会为了交出个凶手这点小事难住,没了曲柳二人,不管是国师、九龙司、三司甚至随便一个县城衙门,照样都能找到‘新的凶手’。” 高健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刚笑了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无比辛苦的道:“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交凶手这事,对朝廷来说是小事一桩,大牢里的候斩死囚有的是,找个机灵的调教上几天,他就是炸东海乾的凶手了!什么三堂会审,我们要是连个凶手都调教不出来,九龙司也就甭干了!” 所谓六个月交出凶手的约定,不过是个过场了,能找到真正的凶手自然最好,可如果抓不到人……于官而言,抓不到人和交不出人根本就是两回事。所以谁也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皇帝似乎也在刻意的淡化这件事,只叫刑部继续去追查凶手,其他诸大衙门各司其职,不用去管这事。可就连九龙司指挥使都没想到,朝廷这次是外松内紧,暗中命国师亲自来追缉凶手。 高健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这才继续道:“就算曲青石和柳亦真正的凶手,国师要抓人也要先通过咱们九龙司,可这次他们突然出手,直到事发时,咱们指挥使大人还懵然无知,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了!” 即便梁辛没见过市面,对这种政治斗争完全没有概念,现在也能明白高健的意思了:“国师想要借这个机会,扳倒九龙司?你们……咱们和国师有仇?” 毋庸置疑,只要曲青石、柳亦两个人炸掉东海乾的罪名被敲定,九龙司马上就会迎来一场大地震,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九龙司的权力被大幅削弱,同时各级青衣官员被清洗。 高健的神情虚弱,细长的眼睛里却还是精光闪烁,沉声道:“国师这么做,哪是为了应付乾山道,根本就是为了对付咱们九龙司!” “想要抓咱们九龙司的把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高健语气里充满了担心:“天底下顶尖的破案好手,有一半都是咱们九龙司的人,要想硬栽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国师敢抓曲青石和柳亦,就说明他们哥俩身上确实有问题!” 高健为人精明,很快就滤清了事情:东海乾的案子就是曲、柳做的,被国师掌握了铁证。而国师则趁着这个机会毅然出手,来扳倒九龙司。 这时高健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曲青石和柳亦胆大妄为,竟然去炸了东海乾!”话音刚落,他有好像个疯子似的,突然再度大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九龙青衣哪一个不是胆大妄为之辈!” 第070章 谈何容易 九龙司在世人眼中,是堪比阎罗殿的恐怖衙门,可梁辛却对它打从心眼里觉得亲昵,他家的先祖、鬼仆老叔、两位结义兄长、掉书袋的葫芦师父、桀骜不驯的东篱和宋红袍,甚至眼前这些刚刚和他并肩血战、自刺双耳都不皱眉头的大汉们……从他八岁开始,所经历的每一件大事,都和九龙司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有时候梁辛甚至有种错觉:他正走在先祖梁一二当年走过的血路之上。 梁辛揉了揉都快麻木了的眉心,伸手指了指远处的那些幸存的青衣:“那国师要杀他们……” 高健冷笑:“这些兄弟不过是边角处的小卒,他们死了,能把曲、柳的案子敲得更死;可如果活着,也没能力替曲青石脱罪。国师杀了他们,也不过是以防万一。说穿了,他们的死活无关大局的。” 这时黄瓜从旁边插口道:“也不是啊,海棠和尚是国师的大弟子,今天这个私刑截杀朝廷差官的罪名做实了,也足够国师喝一壶了!” 高健摇头:“咱们告国师派弟子杀青衣,国师也会告咱们青衣偷袭海棠,这种官司只会扯皮,没用的。” 黄瓜还有些不服气,正想再分辨两句,突然仰起头,好像只狼崽子似的用力抽动鼻子嗅着什么,片刻之后喜道:“爷,有雀子!”说着,用两根手指压住下唇,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片刻后,夜空中振翅声响起,一头通体鹅黄唯独尾巴雪白的云雀快若闪电,飞到众人头顶,在盘旋了一圈之后落到了黄瓜的肩膀上。 梁辛前不久刚听高健提过,雪尾云群不仅速度极快,而且没有夜盲,经过训练之后专门被九龙青衣用来传递讯令。 黄瓜手脚麻利,从雀子脚上解下一只小小的羊皮卷,看过之后苦笑了起来,对高健说:“大人给您传令,说情势险恶,要您万事小心……” 高健也乐了。 “大人又派遣了一名游骑来助您,应该已经赶到了附近,要咱们注意接应。”说着,黄瓜笑嘻嘻的望向梁辛。 梁辛吓了一跳,赶紧摇头:“肯定不是我,我、我是偷着跑来的,大人不知道我来了,而且……我就是有把傻力气,脑子不好,这个差事大人肯定不会交到我头上。” 黄瓜无所谓的耸耸肩膀,继续道:“最后,大人还写了两个字:翻案!”很显然,指挥使那边此刻也基本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高健哈的一声,笑了,对着梁辛道:“要救九龙司,要救曲青石和柳亦,归根结底还是要帮他们翻案!只要能证明他们两个不是凶手,咱们青衣卫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反过来狠狠咬那两个妖人国师一口!” 黄瓜还是个娃娃,脑筋单纯的很,皱着眉头纳闷道:“刚刚爷才说过,国师敢这么做,肯定是握牢了证据,曲、柳两位大人就是凶手,既然是真凶又怎么翻案?” 高健笑道:“这就要看咱们的本事了,就算曲青石是凶手,咱们也得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否则九龙司就完了!”说完,目光炯炯的望向了梁辛。 梁辛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尽力而为吧!翻案……又谈何容易。” 在击杀了海棠和尚之后,梁辛已经明白,凭着他的本事,根本就没能力从国师手中‘劫囚’。 要说他认识的高人到不少,但师父葫芦不能出谷、大巫师绝对是见死不救的人、东篱和宋红袍自身难保、十一重伤未愈,琅琊……躲她还来不及了。 高健的神情很古怪,侧头看着梁辛:“你还在想着劫囚么?一个海棠和尚,就险些杀了这里所有人,你又凭什么劫囚?” 梁辛笑了:“死在一起,也是件快活的事情吧。我有个朋友说过,来世,还有一场好相见的。” 高健先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鲜血突然毫无征兆的从高健的耳、眼、口、鼻中爬了出来,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异常骇人,梁辛大吃了一惊,一时间都乱了方寸。 高健却恍然未觉,依旧笑道:“别的不敢说,但论起查案,我若认第二,九龙司恐怕没人敢当第一,可惜……关键时刻却使不出力了。梁磨刀啊,我始终在等你跟我吐露实情,可你却一直在装傻,嘿,嘿嘿!” 高健是什么人?天下顶尖的查案高手,尤擅察言观色!早就发现梁辛对他有所隐瞒,不过他先前未曾料到事态如此严重,念在青衣之间与生俱来的那份义气上,便没多做追问,现在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这才出言点破:“对我隐瞒也就罢了,新来的游骑,想必也是查案的好手,千万要对他说清楚你所知的一切,也许就能成为翻案的关键。如果实在没办法,你再想劫囚,我也懒得管你。” 梁辛此刻满脸的焦急,高健却摇摇头,语气安详的劝慰着:“莫慌,没事的。回头你替我回复大人一声,我现在心有余力不足,我的差事就由你来替下。这两个娃娃你也帮我照顾几年,他们的本事应该能帮得到你,不过打仗之前记得先把她们俩弄晕了,要不尽帮倒忙。” 黄瓜和磨牙满脸的悲戚,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拼命的咬住嘴唇,生怕大声一哭就会打断高健的话。 高健皱起眉头,又想了一会之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摇头笑道:“没什么可说的了。”跟着,扬起脑袋费力的望向两个童子,猛的叱喝道:“还不赶紧把我包起来!真要看我死?!” 俩童子立刻脆生着答应,手脚麻利的很,用富裕出来的红布把高健的脑袋包裹了起来,现在的高健彻底变成了一只大蚕蛹。 梁辛的哭声都挤到喉咙了,结果变成了一声‘呃……’费力的吞了口口水:“你……死不了?” “死个屁!少说丧气话!”高健的怒骂,瓮声瓮气的从大红包袱里传了出来…… 黄瓜替主人回答道:“咱们爷死不了,不过得昏睡修养上一阵了!”随即两个童子也不顾别人的满脸惊骇,嘴里念念有词,围着大红包袱游走转圈,最后同时大喝了一声,各自把一道神符打在了包袱上。 红布包裹猛然一震,无数古拙的金色篆字层层隐现,随即肉眼可见的,软囔囔的红布寸寸变硬,最终变成了一个通红通红的硬茧子。 磨牙和黄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随便找了个刚才恶战时被砸出的土坑,把茧子往其中一丢,跟着埋上泥土,拍拍手,黄瓜又从怀里摸出了根黄瓜,撅成三截,自己、磨牙、羊角脆一人一截…… 梁辛真格傻眼了,看看磨牙,又看看黄瓜,结巴着问道:“这……这就完事了?” 磨牙乐得‘咬牙切齿’,牙齿缝里都是黄瓜绿:“可不完了,这块裹尸布要接引地气,所以才会埋在土里,等过一段时间,爷的伤势好了,自然会爬出来,不用担心。” 跟着,磨牙和黄瓜对望了一眼,同时踏上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梁辛躬身施礼:“爷把我们兄弟托付了给梁爷,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梁辛大窘,忙不迭的摇手笑道:“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梁爷听着别扭,我行三,你们叫我三哥便好了。” 此刻,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先是拼尽真元、随即又耗尽心力的一夜终于结束了,梁辛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用力之下身体疼痛难忍,他被和尚那一记手印打得太惨,一时间也难以恢复。 梁辛走到了那些青衣跟前,青衣们见他过来,纷纷对他面露微笑,点头示意,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并肩浴血、生死与共更来得亲密的事情了! 第071章 青衣规矩 梁辛找到为首的青衣,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现在青衣的首领是个大汉,叫做熊大维,闻言露出了个黯淡的笑容,回答道:“职责所在,必须要回去复命的。” 梁辛却摇了摇头,翻手亮出了自己的游骑命牌,道:“众青衣听令!”青衣游骑,紧迫时有调用同门之权。 青衣们先是一愣,随即全部挺起了胸膛,迅速编入队列,对着梁辛低喝:“请大人示下!”因为他们都是聋子,所以回答的参差不齐,却依旧铿锵有力! 梁辛学着曲青石的口吻,沉声道:“征召你等追随本官,助我差办要务,见令如锦绣!”说着,把手中的命牌高举。 梁辛可不放心让他们再返回镇宁府,一来国师还有可能再派杀手,州府青衣的实力,还难以对抗修士;二来,这些人虽然不重要,但说不定就会对曲、柳脱罪产生帮助,时刻带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一众青衣又何尝不明白梁辛的意思,眉宇间的黯然一扫而空,纷纷点头领命,但有几个重伤员无法随队,梁辛也只好命人把他们送回镇宁。余下的青衣,一共还剩下二十三人。 这边在安顿青衣的时候,黄瓜和磨牙早把滑竿抬来了,笑呵呵的问道:“梁爷……三哥,咱去哪?”此刻坐在滑竿上的,当然是贼眉鼠眼一脸惬意的羊角脆…… 梁辛可有些踌躇了,心里明白应该和来接应高健的青衣游骑碰面,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想办法给两位义兄翻案,可他哪知道怎么联络同伴啊。梁辛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还站在黄瓜肩膀上的雪尾云雀,心里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在云雀的腿上拴根绳,然后把云雀放到天上去,来的游骑追着这鸟就能找到自己……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个切金断玉般的声音,冷冰冰的从他身后传来:“谁是高健?”梁辛赶忙转过身,回头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后七步之处,正冷冷的打量着所有人。 少女一袭白色长裙,脖颈和脸颊的皮肤若冰雪般白俏,头发却乌黑光亮,长长的垂顺下来,直披腰际。眉毛虽细但却是挑起了两梢剑锋,清凉的眸子里也没有一丝温度。 相比之下,曲青墨的美丽,是粉嘟嘟的好像个瓷娃娃;琅琊的美丽,俏皮多变仿佛草原上的精灵;而眼前的白衣少女的美丽,更像一支透明却锋锐的冰锥! 梁辛心里惊讶,虽然他身负重伤,但身体对外界的敏锐感知还在,平常人想要悄无声息的靠近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女右手一翻,亮出了自己的命牌,和高健一样她也是青衣游骑,声音依旧冰冷清脆的问道:“谁是高健,还请相见。” 梁辛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次派来的游骑,竟然是个冰雪少女。 黄瓜和磨牙赶紧撂下滑竿,走上几步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事情的经过说明,同时梁辛也把自己的命牌递给少女查看。 羊角脆看看没人抬它了,老大委屈的从滑竿上跳下来,爬上了梁辛的脖子。 少女始终没做声,直到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才对着梁辛微微一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小汐。”说着,伸出右手对黄瓜肩膀上的云雀一招,鸟儿聪颖,立刻跳了过来。 少女小汐取出一小张羊皮纸,用指甲在上面迅速划了几个字,随后将其绑在云雀的腿上,鸟儿振翅高飞,转眼消失不见,自始至终,她居然都是只用右手,左手一直笼在长袖中,不曾露出来。 咕噜,梁辛吞了口口水,做贼心虚的问小汐:“刚才……写的啥?” 小汐淡淡的答道:“没能和高健接应上,需将此间的情况禀告大人得知。高健疗伤前说过,要你暂时替他?” 一个梁辛两个童子一只猴一起点头…… 这么滑稽的情形,小汐依旧没有一丝笑意,说道:“再新的讯令到来之前,你我配合,翻案。” 梁辛自然是用力点头,跟着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了句:“你给指挥使传讯……提到我了没?” 小汐略略皱眉,打量了梁辛一眼,点头道:“当然。” 梁辛这下算是踏实了,情不自禁的抬起头仰望天空,心里打定主意,最近要提起精神,看见白尾巴云雀靠近,先出手把它打下来…… 少女小汐虽然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黄瓜和磨牙哥俩脸皮厚,对望了一眼之后,各自踏上一步,齐刷刷的跪倒在小汐跟前,大声说:“小童儿拜见仙子!” 小汐侧身,让过了他们的跪拜,淡然说道:“不用拜见,起来吧。” 两个小厮当然不肯起来,黄瓜还用眼神对梁辛示意,这时候需要有人骂他们一句:要啥见面礼儿啊!梁辛不理,假装没看见。 黄瓜跪了一会,眼看着小汐根本不理会他们,还是灰溜溜的爬起来了,快步凑到小汐跟前,没点心肺的笑道:“爷曾经对我们说过,青衣游骑都有一技之长,咱们爷擅查案,梁爷一身横功夫,仙子您老有什么……” 小汐缓缓的在不久前的战场上移走着,似乎在验证着刚刚梁辛等人说过的恶战,闻言头也不回的回答:“杀人。” 磨牙现在也凑过来了,张开嘴正想搭腔,听见小汐的话立刻闭上了嘴巴。 而梁辛却苦笑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如果小汐说是真话,那阴错阳差之下,事情不对头了! 高健是查案的顶尖高手,所以指挥使最先将他派来鄞州;跟着指挥使也发现事情危急,其中更有大险恶,又把战力最高的小汐调过来支援高健。这下两位游骑一文一武,配合起来自然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可指挥使也没算到,高健这么快就做茧去了,现在剩下一真一假两个游骑,全都是打手出身……说不得,为了两位义兄,梁大人也只能勉为其难,打架的时候不后退,动脑筋的时候更要大步向前了。 梁辛想了想,走到小汐跟前,把他和高健分析到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果然,少女小汐只是哦了一声,完全是一副关我何事的模样,过了片刻之后她还怕梁辛不明白,又补充了句:“杀人,我来,其他的事,莫烦我。” 说完之后,小汐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另外,指挥使的意思,当翻案不可为、曲青石和柳亦必死无疑之时,九龙司几百年的规矩不能坏在他的手上。” 梁辛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道:“什么意思?” “九龙青衣,就算真犯了弥天大罪,也轮不到别人来行刑!” 梁辛皱眉望向小汐,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真的要死,曲青石和柳亦一定会选择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便是九龙青衣了。‘自己人,自己杀’,这是梁一二定下的规矩! 第072章 取道镇山 梁辛现在一肚子苦水,就算想按照高健嘱托的那样,把他们三兄弟苦乃山对抗南阳,因而与东海乾结仇的隐情说出来,现在也没人听了。无奈之下梁辛只得再问小汐:“指挥使那边,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要翻案,光凭着我手头上的线索不够!” 小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烦,不过最终还是开恩似的点了点头:“大人已经探知,柳亦和曲青石,分别由两位国师押解,另外还有皇家内廷的高手随行,两队人马应该已经汇合一处,正赶往镇山浩荡台。” 两位义兄既没有被押解京都,也没有被送上东海乾,他们给抓去了位于内陆的镇山。 镇山,并不算多险峭雄伟,也没有太多的灵气盘绕,但是它的位置,距离京师不远,正好坐落在中土中央。当年洪太祖开国之初,就在镇山修建了一座浩荡台,以示大洪国运宏昌,永享天下。皇家每有重大礼仪时,皇帝必会御驾出行,赶往镇山浩荡台祭天,久而久之浩荡台就变成了祭神谢天的所在,也是皇家尊敬神仙、修士的象征。 东海乾和朝廷当初便约定,在浩荡台共审罪犯。 梁辛总算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既然是共审,那这段时间里,两位义兄的性命总算无碍了。 这时小汐突然转过身,看着梁辛冷冷的说道:“你最好对我的实力有个底,免得配合起来麻烦。”说着,伸手指了指海棠已经和血肉烂泥没什么区别的尸体,继续道:“我发挥倒极致,也只能和他同归于尽。” 梁辛本来没指望她能怎样,倒是闻言之后,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愕然问道:“你能和海棠战成平手?”海棠已经踏入了玄机境,就算放在修真道上,也能排名高手之列。 小汐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回答了句:“不是平手,是同归于尽。” 梁辛也不再多问什么了,这个女孩子长的晶莹剔透,可说起话来太吃力,跳到滑竿上大手一挥,大声道:“出发,取道……镇山!” 磨牙和黄瓜各自答应了一声,啪啪啪的给自己打上神符,扛起滑竿就走,他们两个跟随高健日久,自然也学到了打符之术。 一众青衣也纷纷上马随行。小汐也给自己选了匹战马,衣袂飘飘跟在众人身后三箭之地,并不肯混入队伍。 两个小厮抗着滑竿,把速度压在众人齐行的程度上,黄瓜在前面,跑了一段路之后,忍不住回头问梁辛:“三哥,咱们追过去干嘛?还是要劫囚?” 梁辛摇头,他现在也是一脑袋糨糊,全没什么计较,只是苦笑道:“先赶过去再说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说完,屏气凝神,又开始运功疗伤。 中土广漠,自西北鄞州至内陆镇山,全途共计四千七百里,按照他们现在的脚程,全力赶路之下也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梁辛本来要在十天内赶回大司巫处,可现在也全顾不得了,只在心里祈求老天垂怜,保佑大司巫能够救回青墨。 滑竿本来是件了不起的宝贝,全力催动之下能够日行千里,可必须有高健亲自主持,黄瓜和磨牙的打符之术火候不够,最多只能发挥出滑竿的三成速度,算起来比青衣快马也差不多。 一行人就此上路,两个小娃娃扛着滑竿在前,二十多骑虎狼般的青衣紧随其后,最后则是个冷若明冰霜的白衣少女,所过之处引人侧目…… 梁辛也不管那套,抓紧时间运功疗伤,和以前一样他的本源一动,七蛊星魂就立刻忙活起来,仿佛不把本源引到岔路上就不肯罢休似的。 一个白天转眼过去,晚上在青衣的引领下,他们进入九龙司特设的驿站修整。小汐不肯进入驿站,自己在外面休息。 两个童子跑了一天,撇着嘴不停的叫苦,这时候梁辛抱着羊角脆,笑嘻嘻的凑过来问道:“先前高爷跟我夸过,你们兄弟俩的拳脚功夫也颇有可取之处。” 黄瓜满脸得意,晃了晃芦柴棒似的小胳膊,笑道:“这可不是我们爷胡乱夸口,别看我们哥俩年纪小,可一般的练武汉子,四五个别想近身。”说着,也不用梁辛再问,跳起来打了一套铁线拳,拳脚到处霍霍生风,果然有几分架势。 磨牙从旁边看的心里痒痒,也笑着跳出来:“黄瓜,来让哥哥打一顿!”两个娃娃插招换式,就在房间里大打出手,乒乒乓乓的拳脚声大作。 这两个孩子手脚灵活出拳老辣,要说能对付三五个壮汉或许有些夸张,但一两个大人,还真难以制服他们,梁辛从旁边看着,正想夸上两句,忽然周身一冷,一股淬厉的杀意转眼弥漫! 梁辛大吃了一惊,可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遽然一阵刺耳的啸叫声划破夜空,耳朵里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整座驿站都炸碎开来! 一条白色身影,身后衬着一轮刚刚挑起明月,仿若天外飞仙,向着早已吓傻的童子们飞击而至!梁辛惊骇交加,振声怒吼中横身挡在两个小厮跟前,顾不得身负重伤,探手应向了敌人。 跟着梁辛只觉得手里一冷,对方与自己交击的瞬间,突然卸去了力道,白色的衣裙飘摆,静静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直到这时梁辛才看清,出手突袭的居然是小汐。 小汐皱眉,看了看梁辛和两个童子,冷冰冰的说:“半夜不睡觉,动起拳脚来,很有意思么。”说着,从梁辛的掌中抽出右手。她的左手依旧藏在袖中。 黄瓜和磨牙两个人抱在一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梁辛惊魂稍定,一指自己身旁的羊角脆:“本来我请两个童子试试小猴的口水……”说着,举目四望这个驿站都已经崩塌了,一跺脚苦笑道:“就算真有危险,你也不用把房子炸了吧!” 小汐闻言,面露不解,有些纳闷的看了小猴子一眼,梁辛从旁边抱起羊角脆,把它前后两次用口水吐人之后引发的反应讲了一遍。 两个童子一听就来了兴致,也不嫌肮脏,凑到梁辛身边踊跃报名,非要小猴子啐自己一口不可,黄瓜还颠颠的把自己的包袱翻出来,摸出一个黄瓜塞给羊角脆。 羊角脆大喜,接过黄瓜,撅嘴向着磨牙吐了口口水…… 磨牙被一口啐中,果然像梁辛预料的那样,小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打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咆哮,抬手一记冲天炮打向身边的黄瓜。 黄瓜反应极快,双手一架,正想像往常那样一脚踢回去,不料胳膊上一股大力涌了过来,比着磨牙的应该有的力气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惊呼中四仰八叉的向后摔去。 磨牙双眼赤红,呼呼的喘着粗气,一拳打飞了黄瓜之后,双拳乱舞成一团,眼前看到谁就打谁。 梁辛立刻抢上,接下了磨牙的乱打,一会功夫之后磨牙就恢复了清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手足酸软,力气被消耗掉了十之八九,可是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刚刚发生过什么事了,他最后的记忆,是猴子挥舞着黄瓜啐了自己一口…… 这下就连小汐都面露惊讶,望着梁辛问道:“你这猴子……什么品种?” 第073章 望风而逃 梁辛拎起羊角脆,左看右看,它除了没尾巴,长得和苦乃山天猿没有丝毫的区别。羊角脆倒是很享受梁辛的摆弄,肚子腆得老高,示意主人给挠挠…… 这时候青衣卫们也饶有兴趣的围拢了过来,羊角脆在梁辛的指点下,又‘啐’了两名青衣,和磨牙的反应一样,这两名青衣也神智全失却力气暴增。 现在算是彻底肯定了,一旦被羊角脆的口水吐中,上到五步修士,下至稚童少年,都会变得疯狂起来,同时力气也会变大,但持续的时间并不会太长,恢复清醒后便会疲劳脱力。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只有等两位义兄的事情了结,返回苦乃山去问问葫芦师父了。 而羊角脆在啐出四五口口水之后,也变得精神萎顿,连身上的皮毛都黯淡无光了,可把梁辛给心疼怀里,心里琢磨着明天如果路过城镇,一定给它买几个羊角脆吃,光吃黄瓜没营养…… 第二天黎明,众青衣再度启程,向着内陆镇山赶去。 对修士而言,身体的伤害即便再严重,只要本源根基未曾受损,便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海棠和尚的手印只是将七蛊星魂击溃,并未伤及梁辛的本源。 每一个大周天,受损的内脏就会被修复一些,路上梁辛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疗伤上。虽然因为七蛊星魂的捣乱,让他运转心法的速度慢了不少,但是身体也康复的比较迅速。大约七八天之后,他的伤已经复原了五成。 这天正赶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黄瓜扬起了鼻子,使劲嗅了嗅,回头笑道:“三哥,有雀子。” 梁辛一时间有点发懵:“什么雀子……”话还没说完就反应了过来,吓得一下子从滑竿上跳下来,仰着头拼命的在天空里踅摸着,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鸟抓在手里,羊皮纸上写的啥谁也不给看。 黄瓜满脸古怪的看了梁辛一眼,咯咯的笑道:“还远呢,总要过一会才能飞过来。” 正说着白衣小汐催马赶上来,两根纤纤细指压出了下唇,打出了一个响彻云霄的清亮呼哨! 梁辛全身蓄力,撒腿跟在小汐身后奔跑,同时后臀坐低随时准备跳起来去抓鸟,乍一看好像只蛤蟆站起来跑步似的。 而此刻黄瓜突然止住了笑声,眉心锁成一团,不停的嗅着空气,小脸上的疑惑之色渐渐浓重,过了一会之后猛的变成了怒色,对着梁辛道:“雀子动不了,不是飞的……三哥,咱们家的雀子被人捉了!” 话音落处,骏马长嘶,所有人都勒住了坐骑。磨牙不用吩咐,立刻趴在地面上,闭起眼睛仔细倾听了起来。 梁辛等人正驰骋在官道上,西侧是一望无际的沃土良田,密密麻麻种满了高粱;右侧则是无名的连绵小山,时值正秋,满山红叶正绽放的绚灿,远远望去仿佛一抹落于凡尘的红云。 过了一会,磨牙终于捕捉到了敌人的声音,跳起来伸手指着东侧的山岭大声道:“这边,七里处,应该是一个人!” 话音落时,白色身影如电掠起,小汐扑跃而起,向着磨牙指点的方向掠去。梁辛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小汐的胳膊,低声道:“一起去,谁也不得掉队!” 说话的功夫众青衣已经舍掉马匹,快步冲下官道,三人一组彼此掩护着急速潜行。小汐身上都冒着寒气,垂下眼皮看了看梁辛正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梁辛赶忙放开手,嘿嘿讪笑着也不敢多说啥,追着青衣们而去。小汐冷哼了一声,跟在了梁辛身后,没再单独去追。 青衣彪悍,虽然不像小汐那般纵跃如飞,但行进的速度也绝不慢。 小山连绵,但并不算陡峭难行,在行进了三四里之后,磨牙又复听地,这次他的脸上也现出了迷惑:“对方没走,就留在了原地,好像刻意等着咱们……就一个人,错不了的!” 而黄瓜则皱着眉头:“一股花粉香气,是女的?” 又追了一段之后,在红叶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亩许的空地,两个童子示意敌人就在其间,众青衣不用吩咐,散做半月之形,缓缓向着前方包围了过去。 梁辛和小汐对望了一眼,各自屏气凝神,走入了空地中。 赤足玲珑,白皙水嫩,正从一根老树枝桠上垂下来,一荡一荡的……一个素衣少女,正坐在树上望着梁辛,妖女琅琊! 梁辛只觉得气血上涌,蓬勃的怒气直冲胸肺,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恨,目光死死盯住正撅起红红的嘴唇、有些委屈的琅琊,口中问小汐:“她的修为应该是海天境大成,你杀的了她么?” 琅琊清澈的眸子一转,上上下下开始仔细打量小汐,表情愈发的委屈了,她手中摆弄着一头雪尾云雀,雀子不停的挣动着翅膀,徒劳的努力着,想要逃脱桎梏。 小汐的身体微弓,好像一只正要猎食的白猫,嘴里淡淡的回答:“四步大成?和她同归于尽还是没问题的。要杀么?” 梁辛恨恨的说道:“我帮你,她应该还有伤。” 小汐突然笑了,一个笑容之下,遍布的冰冷仿佛瞬间被击碎,对着梁辛道:“那便好办了。” 躲在暗处的磨牙和黄瓜却对望了一眼,两个童子都是一头雾水,这位游骑小汐,对上五步海棠能同归于尽,对上四步妖女也是同归于尽? 琅琊坐在树上好整以暇,望着小汐问道:“同归于尽?除非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说着,她也笑了,俏皮的模样立刻跃然而出,甚至潜伏在周围,心性早已磨练得淬厉阴狠的青衣们,也差点忍不住回应着她来咧嘴笑一下。 跟着琅琊又满是好奇的追问:“到底有没有,是什么宝贝?” 小汐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脆生回答了六个字:“死时便会知道!” 琅琊咯咯而笑,用眼角夹了小汐一下之后便不再理她,转头望向梁辛,挑着眉毛问道:“她是你的女人么?长得一般,脾气更不好,比起面团团的粉娃娃差远了。” 她的话刚说完,梁辛遽然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同时暴喝了一声:“大伙快跑!”一拉跃跃欲击的小汐,撒腿就跑! 乍见妖女时,梁辛满心愤慨,可稍作冷静之后一颗心便沉了下去:琅琊是邪道中大有来头之人,她带在身边的九个灰袍铁面,只要有一个人在,只要这个人恢复了三成的力气,在场众人就全都要死! 磨牙的听地大法虽然犀利,可高深修士想要瞒过他的耳朵,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梁辛不怕拼命,可青墨应该死不了,两位义兄却还等着自己去救。 哄……九龙青衣,阴戾如狼迅猛如鹰,随着梁辛一声令下,跑的也快如流星闪电…… 妖女琅琊仿佛被一百个臭鸡蛋同时砸中似的,本来笑嘻嘻的表情瞬间僵硬,张着小嘴愕然愣住,眼看着一群人越跑越远,终于哭笑不得的喊道:“我想办法救曲青石啊!还有柳亦!” 梁辛惊呼了一声,立刻兜转了回来,小汐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其他人则被梁辛留在了原地。 琅琊依旧晃着自己的嫩足,见梁辛回来,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真怕你就这么跑了。” 梁辛不和她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能救他们?” 琅琊一笑,神情好像在向大人显摆自己得意的玩具:“我的能力你知道,救他们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做不到呢。” 梁辛一伸手,抓着琅琊的浑圆的脚踝,直接把她从树上给拽下来了:“怎么救?” 琅琊先是惊呼了一声,随即咯咯的笑成了一团,伸手推开梁辛,笑道:“痒……” 第074章 天下人间 笑了一会之后,琅琊才站直身体,却没直接回答梁辛,而是伸手一指面无表情的小汐,对梁辛道:“救人之后,我要杀她。” “放屁!”梁辛的唾沫都快喷到妖女的脸上了。 而小汐却同时道:“你要能帮曲青石和柳亦翻案,我便给你杀也无妨。” 梁辛略带惊愕,看了小汐一眼,后者淡淡的说:“翻案,便是救了整个九龙司,我愿意换。” 妖女琅琊根本就不看小汐,满是失望的望着梁辛:“既然你护着她,我便不会杀她,但是这件事情做起来很难……”说话的时候,她的食指始终在轻轻的转着,每次转满一周,都会点向梁辛。 梁辛不耐烦和她这么绕弯子,不等她说完就点头:“能翻案,我随你怎么摆弄都成!”梁辛心里明白,妖女做作这么久,归根结底是要夺自己的‘石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妖女不调用高手直接把自己抓走,不过这笔‘买卖’无论怎么做,最终的价钱还是他自己。 琅琊大笑点头:“我一直说你是个聪明男人呢!” 梁辛突然觉得开心了起来,笑了。 妖女未必可信,可至少是一线希望,一想到柳黑子的眉飞色舞,一想到曲青石那张长满了老年斑的臭脸,梁辛真就笑出了声,还有曲青墨经过了一圈生死轮回,再见柳亦时,不知是会流眼泪,还是依旧不理不睬,妈的,活着真好! 琅琊看着梁辛笑,俏脸上都是纳闷,情不自禁的看了小汐一眼,小汐面无表情,却耸了耸淡薄的肩膀。 梁辛也懒得解释什么,笑着把话题拉了回来:“可我不明白……” 正说着半截,就被琅琊摇头打断了,妖女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咱俩合伙,我自然会让你知悉根底,可别人要听么……也无妨,不过听了之后便要死的。” 小汐转身就走,冷冰冰的留下了一句:“大路上等你们,梁磨刀,记得云雀上的传令!”一行人都随着她撤了出去。 林子里只剩下了梁辛和琅琊。 琅琊扬手,把先前从云雀脚上解下的羊皮卷递给了梁辛,吐出粉红的舌头笑道:“那个白衣服的女娃子厉害的很,我可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谢我?” 羊皮卷上只有三个字:假游骑 梁辛双手一搓,羊皮纸化作飞灰,目光炯炯的望着琅琊:“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琅琊放飞了手中的云雀,舒舒服服的坐在了地上,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师父,是邪道的三大首领之一,铜川府里的那些灰袍铁面,都是我师父的手下,不是我的人。”说着,双手抱起膝盖,把脸颊贴在了贴在了膝盖上,淡淡的说道:“你也是修行之人,当知‘断灭凡情’这四个字吧。” 梁辛点点头,也坐了下来,不料琅琊突然挪动身体凑了过来,和他并肩而坐,螓首柔柔的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事情简单的很,我从小心性虐戾,却天赋极高,师父收了我做弟子,顺便把我的爹娘‘断灭凡情’掉了。” “现在我早已过了掸心境,自然不再觉得父母还有什么值得依恋,不过……我只明白一件事,我的东西,不许别人去碰的!杀我父母,和扔掉我的布娃娃没什么区别,碰了我的东西,便犯了我的忌讳,会死人的。”说着,琅琊突然抬起头,调皮的冲着梁辛的耳朵吹了口气,跟着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最好能记清楚!” 妖女的声音清脆而恬静,梁辛却觉得浑身都乍起了鸡皮疙瘩,心中苦笑着,修士断灭凡心本来已经匪夷所思了,这些邪道中人更是偏佞到了极处。 天天想着肉好吃、酒好喝的梁辛,根本就没法去理解。 琅琊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笑道:“我师父也知道他得罪了我,不过他修为了得,我还不是得尽心尽力的给他办事?邪道就是这样了,人人之间都有些仇怨,但是上面有老大约束着,没有好机会便要忍住,呵呵,如非如此,当年邪道又怎么会一败涂地。” 梁辛摇摇头,还是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他们。 琅琊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我命好,寻到了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便是苦乃山的那条石脉了!” 说到这里,琅琊突然岔开了话题,问梁辛:“你听说过‘天下人间’么?” 梁辛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四个字似曾相识,寻思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事还是五年前在猴儿谷的时候,小丫头青墨讲给他的。 当年正邪恶战,一个老魔头融合了‘生、老、病、死’这四门绝技,创出‘天下人间’的大神通,曾一度杀得正道门宗人仰马翻,后来老魔头将这门神通传给了弟子谢甲儿,而谢甲儿又将其发扬光大,改命叫做‘天上人间’。而老魔头则看破天下,遁世逍遥去了。 最后谢甲儿被十三蛮合力狙杀,邪道由此没落,可老魔头却还活着。 最近这几百年里天下太平,正道休养生息,邪道也在生根发芽,现在一共分成了三支人马,琅琊的师父就是其中一支的领袖。邪道中人天性虐戾,还没对付正道,三支力量便开始互相倾轧,虽然没有大规模的火拼,但是也绝谈不上团结。 琅琊的师父想要统一邪道,于是穷尽数十年,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当年创造‘天下人间’的老魔头隐居的洞府。这下琅琊的师父大喜过望,只要能得到‘天下人间’的神通功法,他的实力必然暴增,邪道众人以强为尊,势必人人归心。 老魔头应该早已不在人间,但是守洞法阵依旧犀利有效,琅琊的师父想尽了办法也不能通过法阵,不过他也发现,想要破阵便需要至纯的恶土之力。 再后来的事情,梁辛便能融会贯通了,苦乃山凶根石脉现世,琅琊的师父派竹五来苦乃山,只等罪户们挖到石脉尽头,他便会出手杀敲走一块凶煞石根…… 这时梁辛皱了下眉,有些不解:“这个凶煞石脉这么重要,你师父就不亲自去,至少也要调遣高手坐镇,怎么就派了个竹五来?”竹五的修为虽然不错,但是和那九个灰袍铁面比起来,连人家的头发丝都不如! 琅琊答道:“三个邪门互相牵扯,互相监视,师父要是调派高手,其他两个邪门便会有所察觉,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苦乃山的凶根石脉,并没有引起其他修士的注意,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一个能够统御蛮族的竹五,足以办好这趟差事了。而竹五只是个小脚色,他的行动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可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石脉被梁辛给吞了,竹五则身遭惨死。 不过竹五临死前,也给梁辛种下了铭心刺,给同门留下了线索! 梁辛拍着自己的脑袋,这次算是彻底明白了,对着琅琊点了点头:“你的野心,也不小啊!” 琅琊嘻嘻一笑,做出了个无辜的表情。 第075章 大慈悲调 琅琊的野心,自然不小! 在铜川府,她意外的感应到了竹五留下的‘肉中刺’,这才来到了日馋,并在见到梁辛之后,出手帮他拔掉了这个法术。 这下就连她的师父都不知道,梁辛就是寻找苦乃山石脉下落的关键。从那时起,琅琊就已经准备‘独吞’梁辛,甩开师父自己去老魔头的洞府,寻找‘天下人间’的功法。 梁辛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站起伸了个懒腰,借势离妖女远一点,走开几步之后这才回过头道:“所以你要对付我,只能自己动手,不能调用你师父的力量。” 在草原上,琅琊要从梁辛处得到石脉的下落,自然不能让师父的灰袍铁面在侧,所以她才遣开那九位高手,同时也取信了宋红袍和宣葆炯。妖女机关算尽,最后却还是忽略了青墨敢于拼命的狠辣和梁辛的邪弓…… 琅琊略略调养了几天之后,生怕就此失去梁辛的踪迹,顾不得伤势未愈,急匆匆的出来寻找梁辛,随即发现他正要去救两位义兄。 这时梁辛突然大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愉悦:“你这么急着现身,是怕我冒冒失失的去劫囚?” 琅琊点点头,神情有些委屈,幽幽的说道:“以你的修为,要是去劫囚的话必死无疑,我又怎么舍得看你被那些正道中人杀死呢。”梁辛身上系着‘天下人间’的绝世魔功,琅琊自然不能让梁辛死掉。 琅琊被梁辛一箭击中,伤的着实不轻,不仅战力大打折扣,而且在短时间里也无法动用那道夺取恶土之力的手印。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追上梁辛之后先把他制住、抓走,等自己伤愈之后,再夺他的‘石脉’。可她对白衣小汐颇为忌惮。 她看不透小汐的根底! 随后,琅琊又打算动用师父的力量,想办法将曲青石和柳亦两个人劫走,再用曲、柳二人来要挟梁辛。但是在派人打探之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着,琅琊伸出软软柔柔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眉心:“事情远比你们想的要严重,这次三堂会审,会有真正的高手压阵,来自五大三粗的高手!” 梁辛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琅琊的脸上也显出了迷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区区一个东海乾被炸,怎么会把八大天门都惊动了。正道中人严阵以待,想要劫囚,就必须去求师父派遣心腹高手来相助,这样一来的话,以师父的心智,一眼就能看透我这点小私心……” 琅琊岔开了话题:“不过,如果想翻案的话,应该还有机会的,我心里有个计划……”说着,她闭上了嘴巴,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梁辛。 梁辛无奈,又走回到她身旁,蹲下,和她四目相对:“说!” 琅琊笑的好像一条漂亮的小狐狸,压低声音,一边在地上划拉着,一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梁辛的表情先是惊讶,跟着变成了喜悦,最后又开始皱眉沉思,和妖女一起在地上划拉着,仔细研究着其中的可行性,小心的填补着其中的漏洞,远远望去,一对少年男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让人说不出的惬意。 半晌之后,梁辛终于站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随即又对着琅琊点头道:“拜托了!” 琅琊的眸子清澈明亮,素手一挥摆出了一副豪迈的样子,粗声道:“包在我身上!” 言罢,两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梁辛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又问琅琊道:“还有件事我不明白。” 琅琊阴戾狠毒,但心地冰雪聪明,明白梁辛想要问什么,开口道:“我敢与你做这笔交易,自然不怕救人之后你会反悔。等翻案之后,你自然会知晓为什么。” 说完,妖女站起身,向着林子之外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又站住了,回头笑道:“其实,只要我愿意,大可以只夺力,不杀人,你要乖才好。”随即,在连串的笑声中,琅琊纵跃而起转眼消失。 …… 算下时间,此刻距离‘三堂会审’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上完全来得及,翻案的事情,梁辛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前面都交由琅琊去处理。 两位义兄的案子突然出现了转机,梁辛的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回到官道上时,看见一众青衣连日赶路之下都面露疲惫,梁辛面露愧疚,快步走到大伙跟前,笑了笑说:“赶路辛苦,找个地方大家修整两天,咱们养好精神再出发!” 两个小厮立刻大声欢呼,青衣首领熊大维看懂了梁辛的唇语,走上来对他说:“咱么炯弟还能僵直……”梁辛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对方说的是‘咱们兄弟还能坚持。’他们尽数耳聋,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些天下来,腔调愈发的古怪了。 梁辛心中暗叹,摇头道:“听我的便是了,不用多说。” 熊大维也不再说什么,对着梁辛点点头,露出了个粗犷的笑容:“多切!”然后回头对着手下做了几个手势。青衣们全都面露轻松,他们大都有伤,这些天里日夜兼程的赶路,都辛苦的很了。 小汐也没多说什么,她只管对付厉害敌人,其他的都交给梁辛去安排。 一行人也放慢了速度,沿着大路缓缓而行,小汐催马赶上,先问了问雀子上的传令。梁辛当然不敢说实话,瞎扯了几句指挥使嘱托完事小心云云。 小汐皱着眉头看了梁辛一眼,似乎有些怀疑,不过最终也没多说什么,而是伸出手向着西南方向一指:“再往前走几里会有条岔路,通往一个叫做‘解铃’的小镇子,你要想修整便去那里吧,是自己人的地方,会放松些。” 梁辛痛快的答应,两个童子尤其兴高采烈,围着小汐问解铃镇的缘由,小汐不搭理他们。 正说笑的时候,磨牙突然闭上了嘴巴,大耳朵微微的跳动,跟着手脚麻利的往地上一趴,只听了片刻就跳起来,伸手指向他们的身后,对着梁辛道:“大慈悲调,有人唱着大慈悲调赶路!” 青衣们全都脸色一变,百户熊大维一挥手,两名青衣翻身下马,隐入官道下的长草间,向着来路方向潜伏而去。 其他人也都严阵以待,连寡妇劲弩都端在了手里。 梁辛虽然不知道大慈悲调是什么,可也明白遇到了敌人,和小汐并肩走到队伍最后,凝神望向远处。 不久之后两个去查探的青衣回来了,走到几位首领跟前低声禀报:“司天监大队人马,看样子只是路过,不像冲着咱们来的。” 小汐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功夫,一阵古里古怪的调子,隐隐从大路的尽头传来,听上去就好像咬住了舌尖,嘴唇不停嗡动而发出的声音,歌声明明拗口难听,可听得时间稍长却让人心底清宁。古怪的歌声越来越响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歌声已经从远远的呢喃变成了漫天回荡的轰鸣! 梁辛也愈发的觉得这歌声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片刻猛的想起,不久前在兔几丘,海棠和尚就是哼着这样的调子来杀人的。 只不过,海棠哼得调子很收敛,可现在的梵唱简直变成了炫耀! 第076章 鸦雀相争 大慈悲调虽然古怪却是朗朗梵唱,久听之下清心扶气,可再怎么广博浩然的调子,如果唱成煌煌天雷,也会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一支司天监的队伍,终于出现在大路的尽头,梁辛远远望去,满心的惊讶! 不是因为对方人多,也不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敌人,让梁辛骇然的是这支队伍,相比于他们的人数而言,排场实在太大了。 二十名红袍大汉赶在队首,不停的催动法术引水泼街;二十名红纱少女素手翻扬,白色花瓣洋洋洒洒,随风飞舞;二十名红袍僧人面露微笑,嘴唇嗡动,不见怎么用力却把大慈悲调唱的惊天动地! 六十人之后,是一顶比着屋子也不小的赤红大龛,其中端坐着一个白袍子老僧,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正闭目养神,龛下横六纵九一共十五根长杠,每杠由四名童子扛住。 队伍的最后是一支百人马队,骑士们全都身穿白袍,腰挎长刀,额头上梳着发箍,马队中竖起几十面大旗。 秋风过,旌旗滚荡,发出扑啦啦的烈响,尽数都是司天监的旗号。 梁辛就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山沟娃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被人家惊得目瞪口呆,不仅一点不嫌司天监的人恶俗张扬,相反还攒了满心眼的羡慕,琢磨着有一天自己发达了,也要这么大张旗鼓……羊角脆也把眼睛瞪得溜圆,和它主人一个心思,看看老僧的大龛,又看看人家暂时借给他们的滑竿…… 梁辛看的津津有味,低声问小汐:“这个老和尚,别就是国师吧,这么大的场面。” 小汐摇头,她认得这个和尚的:“他是国师座下,七位亲传弟子中的第三位,法号琉璃,这个妖僧天性喜欢摆排场,司天监中就属他的名气最大,不知为什么来了这里。” 龛中的老和尚白面无须,眉宇间尽是慈祥,在他的队伍靠近众青衣的时候,老琉璃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着梁辛等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兔几丘的恶战,是九龙司与司天监暗中的较量,平时相见时,大家都还是朝廷差官,自然不能直接把刀子杀过去。 青衣们错动脚步,让开了半条道路,琉璃笑的更慈祥了,对着熊大维点头说了句:“多谢了!” 他一开口,梁辛只觉得后颈好像被人吹了口凉气似的,再看身边的小汐,白净光洁的额上也冒出了一溜鸡皮疙瘩,这个老和尚的嗓音,赫然是个脆生生的童子音。 熊大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点头回礼之后回到了梁辛的身后。 就在这时候,黄瓜又提着鼻子嗅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天空之中就传来了一声惶急的鸣啸声,一只雪尾云雀从远处奋力拍着翅膀,摇摇晃晃的飞着。 现在的梁辛目力惊人,虽然相隔甚远,但还是能看清楚,这只雀子的毛色不纯,虽然也是雪尾云雀,但不如自己以前见到那些漂亮,也不是刚才琅琊放走的那只。 梁辛平时见到的,都是指挥使大人专用的雪尾云雀,自然不是凡品,现在天上的这头,则是普通青衣之间用来联络的。另外这只雀子羽毛凋零,飞的歪歪斜斜,好像还受了伤的样子。 黄瓜皱眉,不明白这头雀子怎么会如此狼狈,立刻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召唤它,雀子听见哨声,立刻精神一振,正要俯冲下来的时候,空中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嘎嘎的难听叫声,四头黑色的大乌鸦从远处电射而至,向着云雀抓去! 乌鸦的个子极大,双翅展开足有两尺,比起鹰隼也毫不逊色,磨牙和黄瓜眼尖嘴快,异口同声的惊呼道:“金眼胡鸦!” 论体型,云雀根本不是胡鸦的对手,但云雀的身形更加灵活,又知道救星尽在眼前,一时间力气大增,在空中左右辗转,险而又险的躲避着攻击。眼看着就要冲出包围的时候,突然又是一声嘎嘎的怪叫,又一头胡鸦猛的从琉璃和尚的身边冲天而起,一头撞上了云雀的肚子。 另外几只胡鸦飞快的赶上来,挥动利爪,小小的雀子发出了一声哀鸣,身上迸出了鲜红的血花! 白衣小汐遽然爆发出一声清冽的怒叱,纵跃而起,宛若一只决绝的白燕,向着琉璃和尚扑去。 而梁辛从青衣卫手中抢过一把绣春刀,暴喝里七蛊星魂滚滚运转,抬手将刀子奋力掷向天空! 刀光如电,凄厉鸣啸着划破长空,可准头实在差劲,歪了足有几丈的光景,不过即便如此,也足足吓了五只胡鸦一跳,扁毛畜生身处高空,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有能力伤及它们,而雀子则趁着它们一疏神的空子,双翅并拢从高空直接向着青衣卫俯冲了下来。 再说小汐这边,毫无征兆的向着和尚发起突袭,司天监的队伍丝毫不乱,护在大龛后面的马队中,同时跃出七八个人影,各自亮出长刀应向小汐。 就在敌人的长刀堪堪劈到的时候,小汐低吼了一声:丧! 话音落处,一道白色精芒从她右手间急闪而出,宛若一道精准而犀利的闪电,飞快的从几名敌人之间掠过,又回到了小汐的袖中。青衣们只觉得眼前红白灿烂,敢向着小汐出刀的人,全都被精芒炸碎了脑壳,只剩下一排腔子犹自扑跃着,又飞了几尺之后才嘭嘭嘭的摔落在地! 虽然一击搏杀了几个敌人,小汐冲袭的势子也随之受阻,身子一荡落到了旁边。 几乎与此同时,雀子也俯冲而至,梁辛高高跃起,小心的把它接住,他双脚刚一落地,琉璃老僧龛前的那二十名红衣僧人数,突然错动脚步,无声而迅捷的将他包围了起来。 这些和尚随时都会翻脸动手,可嘴里依旧高唱着大慈悲调,吵得梁辛头大无比。 而二十三名青衣也摆好了冲击的阵型,只待梁辛一声令下,他们便要杀入敌阵! 先前还歌舞升平,转眼剑拔弩张。 梁辛看了看手里的云雀,鸟儿的脖子软塌塌的,胫骨折断眼见活不成了。 大龛中的琉璃老僧终于皱起了眉头,脸上的慈悲之意却更盛了,侧头望向小汐,尖声道:“不过是些不懂事的畜生互相纠缠,你却想杀我?” 小汐毫不避讳,认真的点点头,声音清冷得很:“九龙司的雀子死了,也是要偿命的。” 琉璃愣了愣,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随即尖声大笑了起来:“九龙司果然霸道啊!只不过霸道的久了,眼界也就狭隘了,忘了头上的天了!” 老和尚的笑声清脆的毛骨悚然,一边大笑着,一边给手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动手杀人了! 在琉璃眼中,面前的青衣不过都是些普通人,只有那个乡下小子修为,也不过是个勉强踏入声色境的三步修士,这样的对手,当然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可没想到的是,他的手下还没动,乡下小子突然跃起,轻轻松松的就冲出了他座下二十名弟子的包围,挥舞着双拳向他扑来! 第077章 左手睚眦 论修为,琉璃比着他大师兄海棠要差得远了,不过也稳稳的站在四步、海天境上。 面对梁辛的迅猛扑击,琉璃单手擎天,口中念出了一个字:障! 话音落处,一蓬浓烈的金色光芒从天而降,牢牢笼住了他的巨龛。随即琉璃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慈悲的望向梁辛,好像再看着一只马上就要扑入火堆的飞蛾。 梁辛的身体与金光甫一接触,立刻发出了一声怪叫,忙不迭地翻身后跃,只见他身体与金光障接触的地方,都冒起了袅袅青烟,衣服化作枯灰,可皮肤却还是黑里透红,健康的很。 梁辛惊骇交加,要不是七蛊星魂及时运转,替他化解了金光的力量,现在他的身体有一半都该变成焦炭了。 琉璃见梁辛没被烧死,也略有些意外,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梁辛吃过了金光障的苦头之后竟然不退反进,接踵七拳,打在了他的金光屏障之上。 每一拳都轻飘飘的,力道没有一丝稀奇,只不过在金光障上荡起了一层不起眼的涟漪,可七拳之后,七道涟漪彼此勾连在一起,荡漾出的赫然是一道北斗星阵,旋即巨力爆发,足以抵挡三步修士任何神通的金光障转眼散碎! 漫天金光就像个肥皂泡似的碎裂于无形,而一声清冽叱喝却冲天而起:丧! 小汐飞扑而至,右手再度放出白色精光,向着琉璃的光头激射而去。 琉璃森然冷笑:“不自量力!”单手一探,自刻不容缓之间竟然捉住了那道精光,随即‘精光’发出了吱吱的怪叫,奋力的扭曲起来,原来是一条通体批满银色鳞片的小蛇! 在捉住银甲小蛇的同时,琉璃的另一手五指相结,捏成神通手印,挥动间裹挟着滚滚风雷,毫不留情的向着小汐的面门扣了下去。 小汐表情突然变了,好像有些讥讽,又有些兴奋,双唇轻轻并在一起,低声吐出了一个字:“夺!”旋即,始终笼在袖中的左手,伸了出来! 五根手指,纤长而柔软,好像刚刚绽放的花蕾,曼妙的一展一转,捂住了对方的手印。琉璃的眼中露出喜色,可脸上还没来得及挤出一丝笑意,就猛地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琉璃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一旁的梁辛则愕然瞪大了眼睛,一时间都忘了出手追击敌人。 片刻之前,小汐的左手微转,好像摘桃子似的,就把老头子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摘了下来! 鲜血自断腕出疯狂的喷涌,琉璃疼的乱跳乱叫,银鳞小蛇趁机挣脱桎梏,尾巴摇晃着又扑回小汐的袖中。 而小汐的动作不停,趁着敌人心神散乱的片刻,又夺下了琉璃那颗圆滚滚的光头! …… 梁辛和两个童子不知讨论过多少次,小汐为什么要把左手藏在袖子里,黄瓜猜她的左手只是削铁如泥的钩子,磨牙猜是一只莲蓬口的暗器,梁辛猜不出只好说小汐六指…… 这一仗,几乎还没打就结束了,一个照面之下妖僧便被两位游骑合力击杀,其他的人哪还敢抵抗,有马的催马,没马的撒腿,哄的一声四散而逃。 小汐扔掉了手里的人头,扬起左手,对着梁辛把五根手指一一捏起,握成拳头再度收拢回袖中,冷冰冰的说:“数清楚,不是六指。” 梁辛臊红了脸蛋子,赶紧岔开话题,指着琉璃和尚的尸体,苦笑道:“倒是留下活口啊!” 小汐摇头:“我只会杀人!”随即又问到:“雀子传来的是什么事情。” 梁辛这才想起正事,赶忙捡回云雀的尸体,取下羊皮卷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解铃镇,十万火急,援!后面则是个梁辛看不懂的古怪印记,应该是青衣身份的象征。 小汐一看之下,神情骤然变得虐戾起来,挥手道:“随我去付援,解铃镇!”说着翻身上马,众青衣齐声喝应,立刻催马疾驰,紧紧跟在小汐的身后。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不远处的解铃镇上,有青衣陷入危殆,所以放出云雀,期盼着能搬来救兵。而攻击青衣的人也不言而喻,定是国师麾下的司天监。 司天监的高手见到云雀飞天,便放出胡鸦去追……这个琉璃和尚,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赶往解铃镇的。 打这样的仗,对梁辛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九龙司的事情,他总舍不得不管,这帮子身着青衣恶名昭著的人,可个个都有曲青石和柳亦的影子! 解铃镇并不算太远,距离他们只不过十几里的路程,梁辛也不再坐滑竿,快步奔到小汐的身旁,问道:“你说过解铃镇是咱们自己人的地方,怎么回事?” 小汐也不隐瞒,直接对梁辛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十年前,小汐还是个小女孩,跟随着指挥使来过此处。据她所知,九龙司将一个重要人物,隐藏在这座小镇上,同时也有不少青衣高手,随着这个重要人物一起到小镇隐居,以便贴身护卫。 除了普通的青衣高手之外,指挥使还专门指派了一名青衣游骑常驻小镇,足见他们要保护的人有多重要! 小汐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说完之后,冷冷的说:“司天监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不过这么重要的人,决不能落进他们手中的。” 梁辛点了点头,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对国师而言,现在的头等大事应该是曲、柳二人的案子,可他们还调集重兵,来惹解铃镇的麻烦。我寻思着,这里的事情,应该和东海乾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小汐没理他。 梁辛这才想起来,这个少女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谈论案情的,呵呵笑着又紧跑了两步,指了指小汐笼在袖中的左手:“你的左手……怎么回事。” 小汐有些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梁辛赶忙辩解:“待会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我总得弄清楚你的战力,还有……杀人的习惯。” 小汐这才开口:“我的左手,是睚眦爪!” 梁辛愕然,试探着重复了边:“鸭子爪?啥意思?” 睚眦,龙之七子,生性刚烈,嗜杀好斗。 睚眦爪,也是一种天眷神力,不过比起烈焰、石拳、手刀之类的力量要强大的太多了。 小汐便是身负睚眦爪之人,从出生起,她的左手就力气极大,而且抓到什么都会夺下来,小汐自己根本就无法控制它。 等到小汐大了些,睚眦爪的力气愈发的恐怖起来,后来还是指挥使发现了她的天眷之力,千方百计寻来秘法,用一道已经失传的哭困咒,封住了睚眦爪的大部分力量,小汐这才能勉强用自己的左手。 梁辛点了点头,又伸手指着小汐右面的袖子:“那条小蛇……” 小汐怒道:“你烦不烦!” 梁辛乐了,愈发觉得小汐长得,果然是极美的…… 第078章 解铃小镇 马蹄如雷,一路驰骋,没用多少时间,解铃镇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尽头,黄瓜提起鼻子,磨牙趴在地上,两个童子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随即两人的脸上都显出了迷惑的神情。 磨牙先开口:“没听到敌人的踪迹,倒是镇子上敲锣打鼓唱大戏,欢笑嘈杂热闹的很,好像在赶集或者节庆。” 黄瓜也点头道:“烤肉香、苞谷香、烧酒香,不像有敌人袭击的样子……”说着,娃娃一拍脑门,笑道:“今天是十月初十,秋收之末,大丰节啊!” 中土内陆的习俗,每年十月初十为庆祝丰收的大丰节,这一天就宣告一年的辛苦农耕终于结束,农户们将收拾农具、拢好牲口,准备度过冬闲时节了。 小汐冷哼了一声:“敌人应该已经到了,否则那几只胡鸦从何而来,大家都小心些,咱们进镇!”说着,一抖缰绳走在最前,带领众人进入了解铃镇。 青砖灰瓦的民居,朴实却干净的铺子,高高的牌楼和公德杯,这里和普通的北方小镇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不过因为大丰节的缘故,人人脸上含笑,忙碌了大半年,接下来的三四个月即将安逸闲散,围着炉火斗小牌,喝着烧酒吹牛皮,到了晚上外面寒风呼啸,婆娘们被自己的汉子抱上了床……这样的日子让人想一想就忍不住开心。 镇子的大道变成了临时的集市,本地的花布、南方的胭脂水粉、北地的皮毛烧酒……这可是年前最大的节集了,不少小贩都风尘仆仆的赶来,狠狠的赚一笔之后,好攒下本钱再准备春节时的大集。 小镇熙攘,热闹,大人说笑孩子乱跑,根本没有一丝险恶的迹象。 一众青衣都滚鞍下马,牵着马匹缓缓而行,脸上也是笑呵呵的神情,但目光里的那一丝锐利却不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不止集市熙攘,小镇上处处都有热闹,两个小娘子在台上依依呀呀的唱着戏文;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呼呼生风的打着太祖长拳;满脸横肉的屠户,把养足了秋膘的牲口当街宰杀,叫卖鲜肉;还有泼皮们张罗的赌档、卖神仙药的江湖骗子、把几十只不停飞上天的杂耍班子…… 梁辛目不暇接,不停地东张西望,张着嘴一路傻笑着走了过去,黄瓜和磨牙也看的兴高采烈,不过他们比梁辛强,还没忘了自家的任务,磨牙低声问同伴:“怎么没人来接应咱们?”他们几个人虽然是便装,但二十三名青衣可都穿着官袍。 黄瓜满脸鄙夷,撇了他一眼:“没听小汐姐说么,这里的青衣都是暗桩!暗桩,懂不?见到自己人也假装看不到。” 这时小汐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梁辛,低声道:“发讯号吧,通知镇上同僚,咱们是接到求救后赶来的。” 梁辛神色不变,淡淡的说:“你发!” 小汐斜忒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右手从袖中取出了一片绿油油的树叶。这片叶子,还是刚刚她在路上随意摘下的。 朱唇轻并,扣在浓绿的树叶边缘,说不出的好看,随即,一个简单、悠扬却又古怪的调子清扬而起。片刻后,不远处的戏台上,锣鼓家什突然猛地大响了几声,小汐飘目望向戏台子,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会戏,这才对着梁辛微微一点头:“行了,我们过去!” 说着,小汐在头前引路,向着镇子的中央位置走去。梁辛紧紧跟在她身后,他没发现的是,自从小汐吹响了叶子,小镇上的许多人,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戏台上的两个小娘子转身下台,换上了个黑脸老生;正大吼着买定离手泼皮伸手狂抓头皮,接连做出了几个隐秘的手势;杀猪的屠夫换了一把刀;正凑在酒肆前喝酒的闲汉打了酒嗝,把手中的酒碗扣在了柜台上,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有力…… 小汐的脚步不停,本来熙攘的人群随着她的到来,有意无意的让开了一条道路,不久之后,众人便来到了一座还算威武的大宅门前。 大宅上顶着一面金光匾额:镇北镖局 镖局的看门汉子正倚在石狮子上,百无聊赖的嗑瓜子,见到一群青衣卫大步走来,忙不迭的扔掉手中的瓜子,赔上笑容客气的问长问短,看上去和普通的镖局子没有任何区别,既想弄清楚官差们的来意,又不敢得罪了人。 熊大维踏上一步,伸手把汉子堆了个跟头,梁辛刚忙想去扶,被小汐直接捏住胳膊拉进了镖局。 汉子摔倒之后,露出了个愤愤不平的表情,拍拍屁股爬起来,撒腿追赶众人…… 镖局院子里,正有不少人正举石锁,练刀枪,见到大群青衣突然闯入,一时间都有些傻了眼,情不自禁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小汐连眼神都错动一下,继续大步前行,二十三名青衣卫则停下脚步抽刀侧立,没再随着小汐进入内院。 看门的汉子一路小跑着,躬身哈腰,不停的赔笑着搭话,直到进入内院之后,他好像突然换了个人,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换而沉稳阴戾,翻手亮出了自己的命牌,同时说道:“请两位大人示下命牌!” 小汐和梁辛没都说什么,把自己的命牌递给了他,看门汉子验过之后,眼圈突然红了,对着他们认真点头,沉声道:“请随我来!”说着,挥手对着空气里做出了一个手势。 梁辛莫名其妙,小汐却知道,如果没有这个手势,她们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迎来毫不留情的袭杀! 穿过跨院进入厅堂,其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闻上去就好像有个蹩脚厨子,正把一只腌了几年的咸鱼放在篝火上烧烤,咸腥中裹杂着一丝恶臭…… 越往里间屋走,这种味道就越强烈,直到众人快步走进内堂,磨牙和黄瓜来两个少年异口同声的惊呼,小脸瞬间煞白! 内堂之中,太师椅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只不过,他全身都已经被烧灼成焦糊一片,五官几乎已经黏在了一起,重伤的皮肉大面积的溃烂,正有恶心的脓水不停身处,在大汉的胸肺间,更敞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大汉听见有人来了,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吧嗒一声,命牌从他的指间跌落在地,小汐立刻强上两步,俯身捡起他的命牌,略作查验之后,回头对着梁辛微微点头。 随后,永远都白衣若雪的少女,丝毫不嫌肮脏,用仔细的纤手握住了大汉那只满是溃烂浓汁的手,领着他摸索查验她的游骑命牌,淡淡的说道:“我们来了,请你放心!” 咕咕咕……大汉的口中,泛起了一阵吃力而难听的笑声,嘶哑的回答:“还好,等到了!” 梁辛站在旁边,脸色青佞。他不敢想,一个已经伤成了这样的人,究竟是靠着什么样的念头,才能强撑着不死。 九龙司,青衣啊! 第079章 麻雀老号 大汉微微点了点头,脖颈之间发出了喀喀的钝响,仿佛再稍稍用力,脑袋便会掉下来,引着众人进来的青衣抢上几步,对着他低声道:“爷,一共来了两位游骑,还有大队的兄弟们,这趟差事绝不会办砸的,您安心修养……” 大汉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颤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奋力把已经粘连、粘合的眼皮撩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眸子转动,看了看小汐,露出了一个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的笑容,嘶声笑道:“哈哈,原来是个漂亮女娃娃,辛苦你……”话还没说完,一股恶臭的浊气从他的喉间松散涌出,就此气绝身亡! 小汐脚步轻移,取出一方白帕,盖在了大汉的脸上,默默的悼念了几句之后,才转过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清楚。”刚刚引路的青衣名叫赵庆,官拜青衣百户,他本来是个副手,但现在主官身亡,解铃镇上的青衣由他指挥。 赵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十年前,咱们兄弟一共三百四十人,随着黎总镖头调派此处……”说道这里微微顿住,摇头苦笑:“是千户,黎角大人,咱们这些年里一直以总镖头相称,一时改不了口。” 小汐摇头:“无妨,总镖头即可,你继续说。”说完之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追问了句:“你家主官名叫黎角?!” 赵庆的脸上露出了一份自豪,点头道:“不错,就是黎角!”说着,转头望向了焦糊的大汉尸体。梁辛也觉得这个名字耳熟,随即想起,当年在和柳亦闲聊的时候,后者提到过这个名字。 黎角,在最近几十年里,几乎可以算作九龙青衣中的传奇人物,二十岁时,他单枪匹马杀入江南十二连环坞,力毙十二名贼首,一战成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北关恶匪惊马堂、平遥邪教领路门、百色妖山上的吃人庙、南海流寇追云岛……十几年间,黎角连破大案,亲手诛杀无数巨寇妖人,在同僚中威望极高,又得指挥使大人的器重,就连皇帝都常常提到此人。 指挥使有意培养他成为三大院之一的掌柜,可黎角却不愿被朝堂束缚,做到千户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往上走了,始终游走在地方,再后来此人隐形潜踪,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想不到被指挥使派到这里来做了暗桩。 除了战功卓著之外,黎角还有一个身份:黎家机关术传人。他是设计机关的大行家! 梁辛和小汐对望了一眼,一个功名烁今的暗桩,还有一个潜伏着的游骑,三百四十位精干青衣……在解铃小镇上归隐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青衣力士赵庆继续说道:“要保护的人,是‘麻雀’老号的程掌柜,这个老头子究竟是什么人,总镖头不曾提过,咱们也没问过。” 麻雀老号是做商铺,大米白面、衣料五金、茶叶药材,林林总总什么买卖都做,表面上看商铺与镇北镖局关系密切,每有大笔货物需要运送,程掌柜都会托付给镖局。 在暗地里,所有青衣的布置,也都是围绕着麻雀老号而展开的,这十年来始终平安无事,直到昨天晚上,‘总镖头’黎角的蝈蝈死了。 梁辛一再警告自己要沉住气,要学小汐那样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结果在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呃? 羊角脆赶忙配合主人,瞪眼张嘴摆出了副吃惊模样。 赵庆被游骑和猴子逗得哭笑不得,摇头道:“总镖头的蝈蝈不是凡品,它有个名堂,叫做‘知天命’。这种虫子能够预测灾祸,据说是指挥使大人特意寻来,配给总镖头的。” 这种怪虫具体怎么来使用,梁辛不得而知,不过想来应该和庄不周的养鬼瓶有异曲同工之效。 蝈蝈一死,小镇上必有重大灾祸,黎角不敢怠慢,传令手下严加戒备,他自己则带着赵庆等一干手下出镇去查探。 说道这里,赵庆的脸上露出了一份古怪的表情,恐惧、愤怒、无力和真真切切的狠毒! “甫一出镇,我们便陷入了敌人的埋伏,对方用的是妖术……” 从开战到逃回小镇,赵庆根本没能看到对方的样子,他们是被一座妖阵困住,四面八方杀来的,都是手执木刀、不懂疼痛的稻草人藤甲兵。 恶战中的凶险不必多说,青衣一个接一个被杀,黎角迫不得已中引出了藏在身体中的天眷离火之力,以神火破阵,这才逃回到镇子里。 黎角浑身的焦糊,是因为以身为媒,引火退敌而伤的。 梁辛点了点头,大抵明白了,司天监的人在小镇之外布下了妖术阵法,只许进不许出,所以他们进镇的时候一路畅通。想到这里的时候,梁辛忍不住一挑眉毛,今天是大丰节,附近的商贩、村民纷纷涌进小镇,按照司天监的设计,这些人岂不是谁都无法离开这里了? 赵庆等人护着奄奄一息的黎角逃回来,立刻放飞云雀向外求援,梁辛等人也因此与国师三弟子琉璃恶战了一场,随后赶来。 梁辛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又皱眉问道:“镇上的游骑是哪位?” 不料赵庆却吃了一惊:“镇上还有游骑么?” 即便在青衣中,游骑的身份也是绝大的机密,别说赵庆只是个普通的青衣卫,恐怕就连他的主官黎角都不知道,镇上始终还有一名游骑在暗中策应。 跟着,赵庆又显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对梁辛等人说了一件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 黎角重伤,敌人要进攻小镇,今天又适逢大丰节,进镇的外人很多,青衣们分成多支小队暗中刺探外来者的身份,不久之后,便有一支小队失踪了。 小汐皱眉:“失踪了?什么意思?” 梁辛倒是反应的比较快,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支小队发现了奸细,但是奸细的手段厉害……” 赵庆点了点头:“不错,这些兄弟发现了可疑之人,在跟踪的时候,被对方灭口了。” 青衣们立刻发动起来,全力寻找混入小镇的奸细,可是在他们找到奸细的时候,愕然发现对方已经被人杀了,死相惨烈,全身都被人打成了筛子。 说着,赵庆从怀里掏出来一份度牒,梁辛看不懂上面弯弯曲曲的篆字,直接递给了小汐。 小汐看了一眼,面现惊奇:“是国师的五弟子,白毫和尚。” 国师的五弟子,至少也是三步修士,解铃镇中能让其伏诛的,便只有那位暗中策应的游骑了。 赵庆的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于普通的青衣卫而言,有三位游骑坐镇,再险恶的情势也足以应付了。 小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他不肯露面就算了,情形危急时总会出手的。”随即又岔开了话题:“敌人已经包围了小镇,为什么还不攻进来?” 赵庆吐出了一口闷气:“迟早的事情,先围后打,等他们布置好攻势,便会出手了。”说着,他又冷笑了一声:“咱们在这里经营了整整十年,机关埋伏随处都有,贸然攻进来,就算是神仙也得先吃上几个大亏。” 小汐看了梁辛一眼,梁辛赶紧开动脑筋,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差不多,司天监没急着攻入小镇,应该是在等琉璃的增援,结果谁也没想到,琉璃被咱们给杀了,有这个变数在,最后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嘞!” 小汐想了想,明白了,梁辛的话乍一听有道理,细一想其实是废话…… 赵庆从一旁问道:“那现在,咱们是守镇还是突围?” 梁辛笑了,摇摇头没回答,而是对着赵庆招手道:“带我们,去找程掌柜。” 赵庆答应了一声,头前引路。 随着梁辛一起来的青衣见他们出来,也想跟上,梁辛却摇头制止,对着熊大维道:“你们留在此处,多加小心。” 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小镇上依旧热闹着,麻雀老号距离镖局近的很,走不多远就到了。 麻雀老号的门脸不大,柜台后面坐着两个年轻活计,看上去无聊的很,偶尔还低声抱怨两句掌柜的苛刻,大丰节也不给放假…… 梁辛等人直接来到内堂,落座等候,自有装扮的青衣进去通报,片刻后,一个呼噜呼噜的水声响起,一个白胡子老头,抱着个水烟壶,溜溜达达的走了出来,对着梁辛和小汐微笑点头:“老朽程不岚,见过两位大人。” 第080章 石破天惊 麻雀老号,程掌柜,程不岚。 老头子清瘦,须发皆白,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特别是一双眼睛灵活的很,一看就是个精明之人。他身上穿着团花马甲,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水烟壶虽然泛出些旧色,可其间镶嵌着几个烁烁发光的猫眼宝石,很有些富贵气。 梁辛又有点羡慕了,觉得程掌柜气派…… 小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此隐居。” 程不岚笑了,露出了微微泛黄的牙齿:“想知道老朽的身份,回去问你家指挥使!” 赵庆苦笑,梁辛皱眉,磨牙黄瓜瞪起了大眼珠子,小汐到时无所谓,居然还点了点头,好像挺认同程老头的话,又问道:“你有什么本事?” 程不岚把水烟壶放在桌上,双手一摊:“废人一个!”说完,又意犹未尽的补充了句:“我若有本事,也不用你们来保护了!” 小汐依旧点头,对身边的赵庆吩咐道:“如果援兵不能及时赶到,迫不得已需要突围时,把他敲晕。” 程老头吹着胡子瞪住小汐,小汐毫不示弱的回瞪,一双俏目能把普通人冻死。 赵庆被夹在中间难做人,低头咳嗽了一声,忙不迭的岔开话题:“咱们……还能有援兵么?” 梁辛微笑着接过了话题:“会有!需知解铃镇上,还隐着一位游骑!”赵庆这才恍然大悟,从昨夜开始情势突变,黎角释放云雀,暗中的青衣游骑肯定也发出了他的求援讯号。 镇上青衣的任务一下子明确了起来,尽力死守,待援! 小汐和程老头比赛瞪眼睛,赢了,乘着大胜之势又问道:“你可知解铃镇上的游骑是谁?” 程不岚哼了一声,又抄起水烟壶,咕噜咕噜的吸着,根本不回答。 小汐还是满脸的无所谓,说道:“程先生,从现在起,你不得离开我身边三步远。” 说着,她突然笑了,这是梁辛第二次看小汐展露笑颜,白衣素面冰雪冷漠中,这一笑却惊艳四方:“若有违,我便敲掉你的膝盖。” 程不岚手一颤,被烟呛到了,费力的咳嗽了起来,最后终于倒出了一口黏痰,啪的一声吐到了地上。 仿佛冥冥中自有默契,随着老头子的痰落地,天空中遽然炸起了一声闷雷般的大吼! 小镇上不只有青衣,还有普通的镇民和来赶节的村民、小贩,四下里异响大作,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仰起头茫然、毫无目的的寻找着什么。 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回荡而至:“国师座下,二弟子,铃铛!” 紧跟着,一个苍老而雄壮的声音怒喝道:“国师座下,四弟子,铿锵!” 第三个声音是稚嫩的童音,亲热和友善,还蕴含着一股笑意:“国师座下,六弟子,欢喜。” 梁辛咋舌,算一算,短短几天里,他先后掺和着,杀了大弟子海棠、三弟子琉璃、小弟子佟兵郎,老五白毫也被镇上的游骑狙杀,国师座下一共七位亲传弟子,剩下的三个竟然全到齐了。想着想着梁辛就乐了,要是这一仗打胜了,国师可就‘绝后了’。 二、四、六三人先是报名,随即顿了片刻之后,齐声断喝:“这便进入解铃镇了,凡人叩拜吧!” 话音落处,大慈悲调大作,就好像一万只蚊子,哼哼唧唧的凑到一起,拼命往着大家耳朵里钻! 赵庆回手握刀,神情惊怒:“杂碎们要强攻!”说着,跨步冲到院落中,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似的事物,扬手抛向空中。 竹筒迎风,啪的一声爆碎开来,一蓬璀璨的焰火绽放开来,在昏黄的天色中显得分外刺目,随着这道炮令,青衣卫在解铃小镇中的十年布置尽数发动! 事情再简单不过,司天监的援兵已经被梁辛斩杀,而青衣的援兵迟早都会赶来,国师的弟子们自然不肯再耗下去,临时布置了一番之后,就此发动猛攻。 炮令、梵唱、煌煌怒喝、百姓惊呼……梁辛看了小汐一眼,后者对着他微微点头:“这里由我守着,你放心去外面增援。” 梁辛也不再废话,快步走到街上,只见人流慌乱,大人孩子四处乱跑,热闹的小镇已然乱成了一团,可细看之下,每条‘乱流’中,都会有些强壮的汉子正奋力控制着局势,努力把众人引入街边的店铺、民居…… 梁辛翻身上房,站在高处仔细的查找敌情,跟着眼前人影一晃,赵庆也跃了上来。 这个片刻前还惊怒交加的青衣汉子,在释放炮令之后已经镇静了下来,手里居然还拎了坛老酒,对着梁辛晃了晃:“先喝酒看戏!死一个混蛋喝一口酒!”说着,伸手拍开封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道:“这是程老头的宝贝,我愣抢的……” 话还没说完,远处呼哨声骤然大作,梁辛目力精强,凝神望去,正有数百人纵跃如风,向着小镇冲来。 看打扮,这些人都是司天监的护卫,人人嘴唇嗡动催动咒法,细看中他们周身都漾着微微的绿色光芒,显然都有真元护体,小镇中的青衣卫们,却只顾着疏散、引导人潮,根本没有列阵迎敌的意思。 梁辛疑惑的看了赵庆一眼,低声提醒:“这些人修为虽然浅薄,可也都有真元相护,单靠激弩埋伏恐不易抵……” 他的话还没说完,天空里突地划过一道道巨大的阴影,同时滚滚的风雷激荡,梁辛抬头一看,忍不住啊的惊呼了一声!一只只比起小房子也不逊色的巨大石块此刻正震裂长空,仿佛天崩地裂般,向着敌人兜头砸下! 赵庆放声大笑:“这是咱们的第一道机关,石破天惊!” 一共七十七台投石机,并不是在小镇之内,而是设立在小镇之外五里处,被小心的隐藏、保养。投石机早已校对的精准无比,开动之下只要敌人触碰机括,巨石便会从天而降,封住入镇的道路! 轰、轰、轰!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夯入正通过大路进镇的敌人之间,第一拨敌人也不过是些一步、二步的低阶修士,如何能扛得住巨石轰击,转眼间鲜血泼洒,残肢碎肉四下纷飞,恍惚间梁辛仿佛听到国师弟子正在尖啸怒骂,搞不清住,怎么会有这种攻城鏖战时才会被用到的大家伙。 赵庆笑的泪花翻涌,伸手指着转眼被荡平、埋葬的敌人,大吼道:“用死人下酒,好的很啊!总镖头在天上也得笑抽了肚子!”言罢,仰头痛饮三大口,把酒坛子递给了梁辛! 第一次接触毫无悬念,司天监派出的百余人,尽数变成了肉泥…… 解铃镇位于田野之间,并没有城墙、卫河,不过想要进出镇子,也只有正东和正西两条大路,其他的地方都是荒草荆棘,普通人难以通过。不用说,这些荆棘荒地之下,早就被青衣布下了可怕的禁制,敌人如果不走大路,只会引发新的机关,死的绝不会不被巨石夯在更好看。 巨震之后,小镇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引入了店铺中,青衣肃穆备战,百姓们则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老铺里的磨牙也被刚刚的场面惊呆了,坐在地上连吞了几口口水,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趴回地面仔细倾听,一直听了半晌,才皱起了眉头:“水声?” 几乎与此同时,突然一连串的激流崩裂声轰鸣,屋顶上的梁辛放眼望去,小镇之中,数十口水井几乎同时炸住冲天的水柱! 水花四溅中,一个个身着水靠,斜背长刀的水鬼纵跃而出,伸手揭掉遮掩在口鼻上的避水咒,彼此呼哨着,沿着长街急行,向着麻雀老铺冲来! 第081章 举火烧天 梁辛身体微微弓起,手脚各自用力扣住瓦楞,只等水鬼靠近他便要扑下去打这一阵! 身边的赵庆也脸色凝重,但是却没有动手的意思,怀里依旧抱着酒坛子,凝神望着敌人越冲越紧,嘴唇嗡动仿佛在念叨着什么。 “十四步、十五步、十六步……”他在数着对方的脚步……直到第‘三十三步’之后,赵庆低声轻吼:“定!” 话音落处,只见冲在第一个的水鬼首领,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猛然僵立在原地,而他身后的大队水鬼们,也都和首领一样,在三十三步之后,全都动弹不得。 水鬼们被莫名其妙的‘定’在原地,个个面容狰狞,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眼看着他们身体,又开始微微的动了起来。 赵庆的神情更紧张了,身体微微前倾,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水鬼们,嘴里一个劲的低声念叨着:“出来,出来,出来……” 终于,水鬼中修为最高的首领,在一声怒啸之后,身体猛震,随即……正如赵庆念叨的那样,他‘出来了’。 他的骨头出来了。 梁辛久经恶战,诡异若苦乃山矿井、惨烈若铜川府屠城、险恶若草原激射妖女……可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和不可思议的场景:大群的水鬼,在奋力挣扎之后,他们的骨头竟然挣脱了皮肉,一具具血淋淋、还挂着碎肉血管的骷髅张牙舞爪的继续冲向麻雀老号,而他们的血肉之躯,就好像一具具臭皮囊似的,软塌塌的趴伏在地。 ‘骷髅水鬼’在冲了几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和皮肉分了家,脸上全都显出惊骇欲绝的神情,长着大嘴想要惨叫,却只能从喉咙间发出咔咔的摩擦声,片刻后纷纷倒地,摔碎了…… 梁辛只觉得头皮发炸,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响,赵庆大力拍着梁辛的肩膀,放声狂笑:“咱们在地下水脉中早有布置,想从水脉偷袭的人便只有这个下场!这道机关叫做:水土不服!” 水脉中,早被青衣藏了装满剧毒的机关,发动之下剧毒流入水中,在短时间内整整一条地下水脉都变成了可怕的毒液,沾染之人,三十三步之后全身僵硬,如果是普通人倒无妨,过上一炷香的功夫毒性就会消解,即可恢复如初;可如果是力大很大的修士或者武者,奋力挣扎之下,会让骨肉分离,就好像眼前死成了一片的水鬼一般。 赵庆再度举坛豪饮,脸上都是欢喜的神色,最后又笑骂了句:“该杀!”说着,把坛子塞给了梁辛,梁辛浅浅的喝了一口,这酒里的血腥气太重,喝不下去了。 死人下酒,听起来豪气干云,可味道实在太可怕了些。 赵庆明白梁辛的意思,收敛了癫狂的神情,有些疲惫的笑了一声,淡淡的说:“我跟了总镖头十年,现在看他的仇人一片一片的死在他精心设计的机关下,开心的忘形了。” 梁辛一笑,回手拍了拍赵庆的肩膀,将心比心,如果死在镖局里的那个是曲青石,此刻他梁老三恐怕比赵庆还要更疯更癫! 第二战,国师弟子的手下,尽数死在里剧毒之下,解铃镇青衣依旧没动刀兵,四下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夕阳似乎也不愿在多看此处的血腥,迅速的沉入了地平线,只留下一蓬残红,无力的对抗着夜幕的挤压。 梁辛侧头提醒赵庆:“我曾经和国师弟子交手过,他的七弟子精擅遁地的法术,说不定他们下一阵,会有人遁地。” 赵庆笑而摇头:“不会,这个小镇地点特殊,下面压住了一片丰饶的铜矿,若想土遁潜入,碰他个头破血流!” 不知不觉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今夜星月惨淡,散出的光华根本不足以照亮大地,高空之上始终有几只胡鸦在盘旋穿梭,偶尔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嘶哑怪叫。 麻雀老号之内,磨牙依旧趴在地面上,仔细的倾听着,过了良久依旧没能发现远处的敌人有什么动静。 黄瓜等得无聊,盘腿坐在他身边,不住口的催促……终于,磨牙开口了:“大群的敌人,顺着大路狂奔,好像冲锋前的助跑。” 黄瓜一愣,随即笑道:“大路都被巨石封住,他们还助跑,还冲锋?撞头很好玩么……” 话还没说完,磨牙猛的跳了起来,小脸上挂满了莫名其妙,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了,这些人跑着跑着,突然没了动静……” 听地大法,顾名思义,只能听到地面上发生的事情。 屋顶上的梁辛一跃而起,皱眉道:“来了!不是遁地,是飞天!” 一句话的功夫里,破空声遽然大作,只见一道道人影从封堵小镇的巨石之后冲天而起,梁辛目力精强,已然看清楚,这一波敌人的身后,都背着一副薄薄的黑翼! 赵庆却乐出了声音:“司天监,还真有钱啊!” 这种黑翼设计巧妙,掌握了使用方法之后,虽然不能像鸟儿那样自由翱翔,但是可用于短途滑翔、盘旋,使用起来灵活方便。 不用说,它的造价昂贵无比,即便是九龙司也只配置了几十副,普通的青衣也只是听说,根本连样子都为见过。这一轮攻击里,司天监一下子动用了上百对,应该是也算是拿出了全部家当。 呼呼的振翅声连成了一片,仿佛一道乌云飘过,夜袭的敌人黑衣黑翼,脸上也没涂满墨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会功夫便掠过了巨石阻隔。 敌人也是久经杀阵的好手,明白如果着陆时落了单,便是被敌人围住乱刀捅死的下场,此刻并不急着下来,而是在首领的带领下,缓缓的盘旋着,准备一起落地。 天上昏黑一片,就算有强弓劲弩,普通青衣也瞄不到准头,梁辛又把拳头捏的嘎巴嘎巴响,准备等敌人落地之后跳出去动手了,不料身旁赵庆依旧舒舒服服的笑着,对着镇子里吼道:“太黑了,掌灯吧!” 话音落处,火光微现,一个早就隐藏在角落处的青衣翻手摘下长弓,将一道火箭射向了半空。毫无准头可言,梁辛甚至怀疑下面引弓的青衣,是闭着眼睛射出这一箭的,火箭歪歪斜斜的升上了天…… 肉眼可见的,当火箭飞至十数丈时,沉夜中的空气猛的震荡了起来!先是一层淡蓝色的轻炎,以火箭为中心,仿佛一道涟漪般的,一层层向外涌动着,转眼蔓延开来,旋即嘭的一声闷响,蓝色的火焰轰然化作一蓬烧天的烈火! 远远望去,一道灿若莲花的烈焰,轰轰烈烈的绽放在距离小镇十数丈的天空中。 天上,着了火! 赵庆长长呼吸,吞吐着焦热的空气,对梁辛道:“这一道机关,叫做:举火烧天!” 晃晃天火,把他的眸子烧得雪亮。 ‘烧天’,严格的说,应该也算是风毒的一种,释放之后,会静静悬浮于地面之上十三丈处,轻易不会消散,这种风毒无色无嗅,没什么危害,但惟独不能见火。遇明火,‘烧天’便会被引燃,好像西域火油般熊熊燃烧起来,只不过这火,是在半空里着起来的。 ‘烧天’,把天都烧红了,更毋论正处烈火中心的黑翼杀手了。 不仅是身外之火,他们在飞进小镇上空的时候,也吸入了大量的‘烧天’,见火之下内外一起燃烧了起来,振翅声变成了凄厉的惨叫,百多人在瞬间里就被烈火灼成了焦炭,纷纷摔落在地,青衣们早有准备,每个敌人甫一摔落,兜头就是一桶冷水,随后人形的焦炭碎裂开来,再也看不出样子了…… 解铃镇,司天监攻,九龙司守,三个回合你来我往,每一道都是奇兵,每一次都是绝杀,梁辛有些发呆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青衣的战力不过尔尔,直到现在才明白,在猝不及防的时候,青衣或许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在准备充分的时候,他们便成了阴司中的索命恶鬼! 梁辛看着半空中的妖娆火莲,也跟着吐出了口浊气,喃喃的嘟囔了句:“等下一阵吧。” 第082章 草木皆兵 皇帝笃信仙术,两位国师在中土百姓的心中,地位自然是极高的,这些年里,国师座下的七位弟子广收门徒,其中也不乏资质优秀之人。现在的司天监,足以比肩‘九九归一’之下任何一座修真门宗,刚刚三阵中,结队攻打小镇的,大多都是低阶的修行之人。 事先没人能够想到,这一战竟然会打成这样,区区一座解铃小镇,已经交代了数百名修士的性命,而九龙青衣却无一伤亡。 …… 小镇正西,七里处,三个和尚并肩而立,正是国师座下,二弟子铃铛,四弟子铿锵和六弟子欢喜。 欢喜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是个白白净净的小沙弥,手里正把玩着一只蚂蚁,过了一会,才抬头望着解铃镇上熊熊燃烧的天火,哭丧着脸道:“五师兄肯定是出事了,这座小镇里有高人。” 老五白毫,修为已至声色境大成,事先被派到镇中,准备双方开战时暗中接应,现在国师弟子连折三阵,始终不见他出手,外面的师兄弟便明白他已经凶多吉少。 这时,三个僧人脚旁的泥土微微一震,一个黑矮子钻出来,对着他们躬身施礼:“禀告师父、师叔,镇子下面是一个熟透了的铜矿,土遁根本过不去。” 跟着,另外一个弟子跑过来回报:“封住镇子的石头上都有剧毒,难以攀爬。” 老四铿锵正想开口大骂,老二铃铛挥手制止了他,问那个弟子:“咱们还有多少人?” 铃铛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健美,面貌中带着些女相,和已经死掉的海棠有些相像,只不过远不如海棠那么妩媚。 那个弟子回答:“还剩一百二十六个人。” 铃铛眼角一跳,脸色黑了许多…… 他们七位师兄弟中,大师兄修为最高,老七则最不成才,这次国师下令,命他们攻击解铃镇,捉拿青衣保护之人,本来是由大师兄海棠主持的,老二到老六只是帮忙搭下手的角色,可没想到几天之前,已经达到五步修为的海棠,竟然死在了鄞州。 这下铃铛变成了首领,他也知道这座小镇被青衣经营了十年,恐怕不好打,临时抽调了大批的门徒。除此之外,国师还亲自赐下了一座名叫‘草木皆兵’的玄妙法阵,用以封锁小镇,只需进不许出。 解铃镇的青衣首领黎角就是陷入了‘草木皆兵’法阵,落得个重伤惨死的下场。 铃铛天性谨慎,把这桩任务当做一场仗来打,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以为足够重视九龙青衣了,可实际上还是轻敌了: 镇上的青衣有占卜的手段,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布置妥当的时候,就发现了危险;老三还没来得及汇合,就被‘厉害的青衣’杀掉了;进镇卧底的老五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一共召集了五百手下,个人战力高,人数也占有,可三阵下来,几乎落了个全军覆灭…… 老四铿锵天性脾气暴躁,眼看着攻势受挫,连五师弟白毫都折损在里面,急的走来走去,终于嘿了一声,顿足道:“让小的们撤下来吧,咱们兄弟亲自进去……” 话还没说完,老六欢喜就咯咯笑了:“要是能进,二师兄也不会派那些手下去打前站了,这座镇子机关重重,要凭着个人修为去硬闯,也只有大师兄才有这个本事,咱们要进去,死路一条。” 老四恨声道:“那该怎么办?攻不进去,就等着青衣的援兵赶来,把咱们打跑么!” 欢喜耸了耸肩膀,撇着嘴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而半晌不曾出声的老二铃铛,终于开口了:“唯今之计……只有、只有变阵了!” 此言一出,他的两个师弟都愣住了,片刻后,欢喜皱起了眉头:“二师兄,会死很多人,你也会丧命。” 老二铃铛笑了,伸手在欢喜师弟那个圆溜溜的光头上摩挲了两下,淡淡的说:“我死不足惜,师父的大事不能耽搁的,剩下的事情,拜托你们两个了。”说完,大袖一抖,背过手快步向着东方走去。 ‘草木皆兵’法阵,只能困不能攻,可解铃镇上的青衣也只守不攻,国师弟子们空有一座威力磅礴的法阵,却没有一丝用处,现在铃铛要做的,就是改变阵图,让‘草木皆兵’由围困变作围攻。 阵法是国师传下来的,以铃铛四步大成的修为,想要变阵,只有一个办法:以命祭天,拼出本源之力,改困为攻! 欢喜和尚笑不出来了,伸手抓住四师兄铿锵的手,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哽咽道:“二师兄要死了,五师兄也够呛,就剩我们两个了,你、你可要好好活着……” 此刻,解铃镇中的梁辛等人,正静静等待着敌人的下一波攻势。 天空中的烈焰已经熄灭,小镇上到处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肉香中回荡着恶心的感觉…… 半晌之后,敌人依旧没有动静,梁辛有些担心,问身边的赵庆:“三阵之后,还有其他的禁制么?” 赵庆笑的得意而狂妄,扳着手指点头道:“除了石破天惊、水土不服、举火烧天之外,咱们还有洪水猛兽、如日中天、阎王点兵、赴汤蹈火……” 梁辛咋舌,有些惊骇的笑道:“恐怕京师皇宫的禁制,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赵庆摇摇头:“皇宫应该有术士的阵法匡护,威力自然是了不起的……不过单以机关禁制而言,皇宫未必比咱们解铃镇来的更犀利。” 良久之后,一道白色的曼妙身影掠过,小汐飘身上房,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童子和几个青衣,程老头被一个青衣背着。 小汐对梁辛道:“我们去镖局,大家汇合在一起,彼此还能有个照应。”说着,一扬手,把一块腊肉抛给了梁辛,随即衣裙飘摆,向着镖局纵跃而去,片刻后,她的声音又从夜空中传来:“这么长时间敌人都没再来,下次发动恐怕不好应付,你小心点,要是撑不住就回镖局,一切有我。” 梁辛乐了,大声的回答:“你也小心些!” “顾好你自己吧……”小汐的声音,总是那么冷冰冰的好听。 梁辛啃了口腊肉,只觉得唇齿生香,味道咸鲜着实好吃,赵庆从旁边笑道:“麻雀老铺里的好东西着实不少,等打退了敌人,要使劲敲敲程老头的竹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司天监始终再没发动攻势,不知不觉间天上的星月隐没,东方又泛起了鱼肚白,清凉的晨风拂过,带来了阵阵青草香气,梁辛情不自禁的深深呼吸,笑着正想说什么,突然瞪起了眼睛,低声道:“不对!” 十月中旬,除了红叶灿灿之外,其他的草木都已经开始枯萎,这种青草香,是春夏才会有的味道。 随即,沙沙的异响从四面八方开始蔓延,镇上的青衣各自警惕,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天空鸟瞰,小镇四周的麦田,正迅速的翻起层层新绿,一根根嫩绿的草芽钻出地面,见风即长,不片刻就沾满了地面的所有空隙,草芽变成小草,变成蒿草,却还在继续长着,一直长到一人高! 秋风拂过,乱糟糟的长草也随之摇摆,彼此纠缠着,挤压着,扭曲成了一个个大个的瞎疙瘩,虽然依旧是绿色,可现在的绿浓的让人恶心。 又过了一阵之后,一望无际的‘草堆’突然摇晃了起来,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海浪,一层追着一层,从四面八方,向着解铃镇扑涌而去……当长草涌到镇子边缘时,爆起了一连串扑棱扑棱的怪响。一个接一个浓绿色的草团滚了出来,随即草团绽裂。 每个草团之中,都站起了一个身穿藤甲,手执木刀的稻草人,稻草人藤甲兵在略略分辨了一下方向之后,撒腿向着封堵着大路的巨石冲去。 第083章 榆木脑袋 欢喜小沙弥和铿锵和尚并肩而立,双掌合十,低声念诵经文,在他们身边,二师兄铃铛的尸体横躺在地。 超度之后,欢喜擦掉脸上的泪水,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二师兄已经往生极乐,不用惦记了。”说完,小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欢喜的神情,抬起小光头问身边的铿锵和尚:“四师兄,曲青石和柳亦的案子搞得天下大乱,这个节骨眼上,师父却要咱们来抓人,这个人到底有何用处?” 铿锵和尚人如其名,虽然苍老但满脸怒相,好像个狰狞韦陀似的,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个人关系极大,具体有什么用处,师父不曾说,我们自然也不敢问。”说着,他也如其他几位师兄那样,伸出大手在小和尚的头顶摩挲了两下:“二、三两位师兄和五师弟皆因此人而死,你我更要提起精神,抓他回去见师父,否则师兄弟们可就白死了!” 欢喜和尚有些苦恼的伸出双手,揉了揉小脸蛋:“这个是自然的,二师兄改了法阵,解铃镇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怜镇上的人都要死了。” 铿锵脸色一变,怒道:“镇上的人可怜,你我的师兄弟,还有那些惨死的弟子们便不可怜么!” 小欢喜叹气道:“自然也是可怜的,可……是咱们先打过来的……” 铿锵勃然大怒,举起大手对着欢喜那颗光溜溜的小秃头,最终还是没舍得打下去,气哼哼的说了句:“你这榆木脑袋!” 小欢喜双手抱着自己的榆木脑袋,愁眉苦脸,却不肯就此闭嘴,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死人总是可怜的,敌人总是可恶的,可师父也不说清楚这个人到底有多重要,到底重要在哪,总让我觉得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说着,又拽了拽师兄的袖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师兄,你说,万一要是师父搞错了,那大家不是白忙活了?” 铿锵怒斥:“闭嘴,不许再说话!” 不止司天监的人马,梁辛和一众青衣同样疑惑着,没人知道程不岚究竟掌握了什么秘密,可这一仗还是要继续打,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解铃镇上,所有的青衣都神情森严,梁辛和赵庆也并肩站起,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把进镇大路牢牢堵塞巨石……此刻,小山似的巨石堆,正在微微的颤抖着,不停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怪响。 他们看不到外边的情形,在巨石的另一侧,越来越多的稻草人藤甲兵,正把草扎扎的手掌按在巨石上,它们是草木之身不畏剧毒。绿色的光芒一闪即逝,无数颗细小的种子自藤甲兵的手上钻入石隙,继而生根发芽,看似柔弱的嫩芽奋力生长着,生冷坚硬的巨石,肉眼可见的,被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璺…… 巨石之间,渐渐泛出了青绿之色,赵庆翻手结下腰间挎着的短角,鼓起腮帮子吹动号角,正隐在四下里的青衣们乍闻号角,全都是一愣,随即面现阴戾狠辣,也从身上解下号角嘟嘟吹响。 一时间,饱蕴杀伐之意的号角声,响成整座解铃小镇! 赵庆已经猜到,即将攻入小镇的究竟是什么了,就在昨天,他才刚刚与藤甲兵苦战过。 号角回荡中,巨石堆猛的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即轰然崩塌,放眼望去,无数藤甲兵纵跃如飞,仿佛一道浓绿色的激流,浩浩荡荡冲入小镇。 啪的一声脆响,赵庆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短角,厉声嘶吼:“发动!” 喝令之下,在接二连三的攻击中始终岿然不动的解铃小镇,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奇人黎角在十年之中,布置下的所有禁制,都在藤甲兵涌入的瞬间发动。 平整的大路突然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跷跷板,足有数十丈的路面猛的翻转了过来,碎石飞溅、尘土飞扬,将大片的藤甲兵被拍成了草甸子; 数以万计的老鼠吱吱怪叫着,从地下窜出来,这些畜生不仅不怕敌人,反而对着藤甲兵冲了过去,前仆后继之下,不知多少草人被湮灭; 一只只大染缸不知从哪滚了出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推着,费力、笨拙的骨碌到藤甲兵附近,随即轰然炸裂,惨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哪怕只沾染上一个火星,整个人都会转眼化作枯灰; 还有数不清的劲弩咆哮,火雷轰鸣,钉阵破土……小小的镇子,仿佛变成了一头被困万年终于在此刻挣脱桎梏的饕餮怪兽,疯狂的吞噬着每一个闯入者! 国师的四弟子铿锵和尚浮在半空,望着不远处的小镇,老脸上挂满了惊骇,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二师兄说的没错……”如果海棠还在的话,以他的五步修为,或许还能闯一闯这座人间炼狱。 至于其他的国师弟子,一旦踏入解铃镇,绝无生机。 大片大片的藤甲兵倒下,可国师的阵法在被催动之下,方圆百里之内草木疯长,无数新的稻草人被制造出来,继而毫不犹豫的投入战场。而小镇上的诸般禁制,已渐渐力竭。 这些藤甲兵,都是被法术催生的,并不畏惧普通的凡间火焰,要杀它们,便只有砍下那颗没眼见没鼻子没嘴的头! 越来越多的藤甲兵涌入小镇,随着禁制渐渐失力,已经开始有青衣出手狙杀敌人,赵庆回过头,对着梁辛做了个艰涩的笑容:“守不住了,准备突围吧!”说话之间,抬手一刀将一个整要窜上屋顶的藤甲兵劈成了两截。 梁辛也不废话,贴在赵庆身后,一路纵跃着赶向镖局…… 藤甲兵没有嘴,不会吆喝也不会惨呼;青衣卫在搏命的时候,就变回阴戾的狼性,张口呼吸,闭嘴杀人!小镇上,处处上演着无声的杀戮,常常会有刀光滚动,将一片藤甲兵攻杀,也有青衣小队陷入敌人的包围,鲜血飞溅中转眼丧命…… 等他们回到镖局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妥当,磨牙和黄瓜更是把手里的刀子耍的呼呼生风,程不岚早没了先前那副目中如人的样子,两眼里都是恐惧,软绵绵的趴在熊大维的后背上。 外面已经开始有藤甲兵想要攻入镖局,好在还没形成规模,只是三五成群的冲来,青衣们还应付的住。 一回到镖局,赵庆就连声吆喝着,一连串的传下命令,属下的青衣立刻忙活了起来,扎扎的机括声中,一道道铁栅升起,把整座镖局都围成了铜墙铁壁,同时一道道号角响起,给外面的同伴发讯号,示意突围在即,要大家尽快过来汇合。 随即,镖局中的青衣们,手脚麻利的摆弄机关,院落的地面片片塌陷,显出了十余个井口大小的窟窿。这些密道,与外面青衣的藏身之处相连,赵庆沉声传令:“点香!半柱香后,不管回来多少兄弟,我们都要突围!” 第084章 暗道玄机 在等待青衣返巢的时候,赵庆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不是怒笑,不是苦笑,而是真真切切的神采飞扬,对着一众属下断喝:“换装!十年暗桩,今天还我本来面目!”话音落处双臂猛震,啪啪的裂响中,外衣被他层层震碎,露出了内衬的青衣战袍:墨鱼袍! 暗桩青衣们个个面露喜色,手上没事的,全都一窝蜂的跑进了内厅,再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身披墨鱼袍,腰挎绣春刀,臂横停风盾,背上搭着艳阳遮大帽,一副威武彪悍! 小汐眯起了眼睛,看了看周围,也脚步轻轻的走进了一间厢房,不多久便回来了,赫然变成了个冰冷俏丽的青衣卫。梁辛大笑,青衣装束配上了少女那副三伏天冻死人的神情,果然妙极了。 小汐看梁辛冲她咧嘴傻笑,皱了皱眉:“你不换装么?” 梁辛让赵庆领着,也钻进了内堂,磨牙和黄瓜对望一眼,忙不迭的怪叫了一声:“我们也换……”说着撒腿追进了屋子。 片刻功夫,镇北镖局之内,除了没尾巴的羊角脆之外,尽数都是煞气腾腾的青衣卫,就连程老头也被胡乱套上了件墨鱼袍。 嘭……嘭……嘭…… 藤甲兵已经包围了镖局,正在冲击着大门,闷钝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众人心里。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密道中没有一个青衣回来。 小镇上的厮杀并没有停歇,被派驻在外的青衣,用行动向主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要截杀敌人,减小突围的压力。 赵庆的眼睛红了,抬起一脚把小小的香炉踢了个四分五裂,狠狠骂了句:“都是群蠢货!” 这时候程老头嘴唇发颤,哆哆嗦嗦的小声道:“咱、咱快跑吧……” 赵庆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挥手喝令:“随我,突围!” 梁辛早就等他这句话了,他自忖自己的战力比起其他人要强的太多了,这个头阵义不容辞要由自己来打,迈开大步走向了镖局大门。不料青衣们谁也没跟他走,尽数转过身,向着后院跑去了。 磨牙和黄花比较有良心,一起对着梁辛挥手:“三哥,这边走……” 梁辛骚眉搭眼的又跑回来,追上其他人,磨牙笑着跟他说道:“突围的事情,黎角大人活着的时候早就安排好了,有暗道的!” 解铃镇遍地机关,设计精妙,自然有暗道可供逃遁。 赵庆接过话题,一边走一边给梁辛解释道:“这条暗道一直通往镇子边缘,不过敌人包围的范围太大,出了暗道之后,肯定还会有一场险恶厮杀,才能逃出生天。” 密道的出口在敌人的包围圈之内,这也是赵庆没有急着突围的原因之一。 梁辛点点头,同时还有些不解:“当初为何不把暗道挖长一些?” 磨牙早就和青衣问明白了这些事情,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才是黎大人的心机之处!” 暗道是黎角给解铃镇设计的最后一道保险,自然要机密隐蔽,可天下能人何其多,远的不说,就在梁辛身边,便跟着个擅长听地大法的童子。 所以黎角在修建这条暗道是煞费苦心,距离、角度、转折每一样都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当幸存者进入暗道之后,无论是说话、奔跑,都不会产生丝毫的共振与露音,而现在的长度,也是保证隐秘性的极限了,暗道再长出一寸,便很容易被地面上的高人发现了。 磨牙已经试过,青衣暗桩在密道中奔跑说话的时候,他在地面上施展听地之术,察觉不到一丝异常,这才真正的对黎角心服口服。 梁辛也黎角的机关算计的本领折服,而赵庆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夹杂着自豪、沮丧、伤心难过,还有些梁辛看不懂的神情。 暗桩青衣们训练有素,撤去伪装、开动机括,片刻后梁辛已经随着大队人马走入了暗道之中,后面自然还有人留下来负责关闭入口、断后等事情。 最终,梁辛带来的青衣,和解铃镇的暗桩,进入暗道的两队人马加在一起,一共七十余人。 进入暗道之后,不仅仅是梁辛,就连小汐、熊大维等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里根本就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狭小坑道,而是宽敞、舒适的平整大路。上下左右都由厚厚的石板铺就,暗道中的采光不是烛炬火把,而是自然发光的磷藻灯,遇风不熄见水更明。 不仅如此,石板上都还篆刻了精美的花纹,黄瓜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笑道:“逃生的密道还要雕花篆刻,这也太……太讲究了吧?” 赵庆苦笑着摇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黎角为什么要如此设计。 磨牙则若有所思,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摸索着石壁上的花纹,不久之后恍然大悟,对着其他人说道:“这些花纹,都有减少声音震动的功效!” 暗道宽敞,但是整体的走形弯弯曲曲,经常会有极大的转角,走不多久就把众人搞得头昏眼花,这种古怪的建造方式,想来也是减小、消弭声音的设计。 在行进一段之后,赵庆走到梁辛身边,开口道:“暗道的另一端,也有精兵守护,万一被敌人发现了出口,他们会发出讯号,同时开启机关把咱们直接送上地面,总之,大家随时要准备厮杀。” 说完,赵庆顿了顿,突然站住了脚步:“梁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梁辛还没答话,不远处的程老头就急惶惶的喊道:“别傻站着耽搁时间,一边走一边说。” 赵庆再度迈开脚步,口中继续对梁辛道:“总镖头留下的禁制已经尽数发动完毕,后面的事情便是厮杀、突围了,而我心绪已乱,想要……想要交出指挥权责,甘愿做一个冲锋陷阵的青衣刀兵,还请大人成全。” 说着,赵庆竟然哭了,眼泪好想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解铃小镇是赵庆生活十年的地方,此刻正生灵涂炭,饶是青衣长着一副铁打的心肠,此刻也心思凌乱,变得冲动嗜杀了。 梁辛还没说话,不远处的小汐就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紧跟在她身后、背着程不岚的熊大维,说道:“熊百户,接下来的事情由你指挥。” 熊大维读懂她的唇语,愕然道:“可系我的耳,陇。”耳聋人,靠着记忆发音说话,又怎么能清晰传令? 小汐一笑:“无妨,能听明白的,不用多说了。” 赵庆交出了指挥权,好像整个人都解脱了许多,伸手抹掉眼泪,对着两位游骑轻轻说了句:“多谢。” 程不岚却显然更信任赵庆一些,见他卸任,老脸上挂满了担心。 一行人步伐矫捷,可暗道修建的实在太绕人,距离出口还要走上不短的一段时间,正行走间,正在队首的梁辛和小汐好像同时发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一挥手,所有人立刻站住了脚步。 两个游骑轻轻移动,向前走了几步,互成掎角之势。 一众青衣也无声的抽出了绣春刀,将刀锋压在盾下,以防露出刀光,比狸猫的脚步还轻,转眼结成阵势,把背着程不岚的熊大维护在了中央。 不大的功夫之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暗道的另一端传来……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其间还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梁辛微微放松,既然会呼吸,便不是稻草人了。 第085章 照明环境 片刻之后,两个汉子从前面的转弯处拐了过来,梁辛迅速的扑向对方,两个汉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梁辛的双手就已经稳稳按住了他们的心口,低声喝问:“什么人!” 两个汉子根本没想到会遇袭,惊骇之下本能的挥拳击向梁辛,梁辛双手劲力微微一吐,两人齐声闷哼,软绵绵的坐在地上,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手足酸软,一点力道都用不出来了。 赵庆的声音也从梁辛的身后响起:“慢动手,自己人!” 两个汉子的额头满是大汗,脸色苍白的吓人,在看到赵庆之后,立刻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了安慰的神色。 赵庆沉声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出口出事了?”这两个汉子也是暗桩,他们所在的小队专职负责看守暗道的出口。 两个汉子却没回答赵庆的问题,而是皱起了眉头,好像刚刚得过癔症似的,互相对望着,眼神都迷茫了起来,就在这时候,青衣阵中的黄瓜抽动着鼻子,努力的嗅了嗅,旋即惶急的大叫:“青草香!” 惊呼刚起,梁辛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两个汉子之中的一个,在他的双眼间不易察觉的掠过了一丝青青之色,就好像有一根极细的藤子,从他的左眼游到了右眼。 小汐也发现了两个汉子的异常,清声叱喝中身形飞扬,右手一翻精芒乍现,嘭嘭两声,银鳞小蛇快如闪电,毫不留情的撞碎了两个汉子的头壳。直到两具无头尸体倒地,身后与他们熟识的青衣才发出了一声低呼。 两个腔子歪歪斜斜的躺在一边,却没溅出一滴血液。他们的头壳碎成了七八片,头颅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个摔碎的人行陶俑似的。 情形无声而诡异,刚刚被任命的主官熊大维毫不犹豫,立刻传令:“招(烧)尸!这(撤)!” 所有人都明白他含糊不清的口令,几个青衣赶上来,将密封的火油罐子砸碎在尸体上,跟着抛出火种,大火一起,众人立刻转身折返原路! 只有赵庆,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喃喃的说着:不可能,暗道是总镖头全部心血的所在,不可能被敌人发现的…… 虽然不懂那两个汉子到底被种下了什么法术,密道的出口都肯定被攻陷了,驻守的青衣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讯号、更没来得及引动机括把暗道中人送上地面,就已经丧命了。 众人才刚刚转身,两具被烈焰包裹的腔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吱吱惨叫,这就好像被热油烫到的活鸭,奋力的跳起来,在暗道之中乱跑乱撞,两个童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梁辛赶忙跃过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扔到了队伍中,大声的催促众人:“不用管它,快走……” 话音未落,嘶嘶怪响忽然充斥耳鼓,无数比着头发还细的青藤,扭曲着泼洒而出,沿着暗道四壁飞快的疯长,转眼爬满墙壁,向着众人冲来,小汐的怒斥声刚起,整个人就被无尽的细藤吞没。梁辛目眦尽裂,可还没等他去扑救小汐,头发似的细疼就已经攻过来,把他层层裹住。 梁辛只觉得那些细藤好像水蛭,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皮肤毛孔,只要有空隙的地方,它们就要拼命的钻进去。身体遇袭之下,他的七蛊星魂立刻运转,七道恶土之力压住北斗星图,一遍遍从他的四肢百骸滚过。 这些‘头发藤’虽然恶心恐怖,可力道一般的很,对上梁辛足以媲美四步真元的星魂恶力,纷纷嘶叫着被崩断。 梁辛见藤子奈何不了自己,明白应该也不是小汐的对手,放心了不少。同时生怕它们再去追袭凡人青衣,也顾不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伸手抬腿,一个人占住了半个暗道,拼了小命的把自己往细藤上缠,然后在层层崩断。 青衣们也没有再逃,全都站住了脚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怪斗……暗道之中,一半被梁辛占住,牢牢阻住了藤子的进攻。 而另一半则是小汐,青衣少女正在飞快的旋转着,所有妄图经过身旁的细藤,都被她旋绕到了自己身上,藤子越缠越多,小汐却依旧飞旋着,好像个绿色的纺锤似的,直到半晌之后,‘纺锤’中突然凸出了一个手掌的形状……左掌! 清澈的叱喝:夺! 啪的爆响,所有的头发藤被睚眦爪之力所夺,尽数炸碎,断藤万千,长不逾寸。 小汐的神情不变,静静站在原地,梁辛还像个陷入麻线堆的狗熊似的,哇哇怪叫着,一把一把的把藤子薅断…… 这些藤子是以那两名暗桩为土壤养分而滋生的,它们生长出来之后,夺不到新的人体,很快就将养料消耗干净,不多时便死掉了,梁辛总算抖落着死藤碎末,囫囵个的出来了,看到小汐还那么俏生生的站在原地,笑的挺开心。 小汐眯起了眼睛,望向出口的方向,低声道:“不用跑了,准备打吧!”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闷响,磷藻灯尽数熄灭,暗道中转眼一片漆黑。梁辛苦笑着跺脚,说了句谁都听不懂的话:“又来!”情形何其相似,他立刻就想起了五年前在苦乃山矿井里遇到的吞人玉璧。 而青衣主官熊大维,似乎觉得梁辛的话还不算难懂,他接着用森严庄严的语气,说了句更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命令:“猪猫喝酒!” 本地青衣尽数愕然,谁也不知道主官说的是啥,黄瓜反应最快,叽的笑出了声,替熊大维翻译道:“照明环境!” 大伙这才恍然大悟,正要有所行动的时候,梁辛又沉声传令:“不用了,红泥封身,各自躲好,没有我的、我们的命令,谁都不许出手。” 那些聋子青衣听不见号令,解铃镇的暗桩就用手心写字的法子传令…… 青衣们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红泥,涂抹在身上封锁气窍,即便他们的动作再轻,也难免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可等众人抹过红泥,护着程老头趴伏隐蔽之后,悉悉索索的响声,却并没有停歇。 从他们的脚下、身边、头顶……轻声的怪响,渐渐弥漫到了四面八方,两个童子手拉手的蹲在一起,拼命控制着不让牙齿打颤,擅嗅的黄瓜在磨牙的手上轻轻的写着:草腥味,浓的很。 磨牙也不管同伴能不能看见,哭丧着脸点点头,抓过黄瓜的手写道:悉悉索索,是草木生长声,你小心一会屁股底下长草。 黄瓜抓回磨牙的手:你写的啥? 两个游骑背背相抵,静静倾听着,寻找敌人的踪迹,梁辛总也静不下心,小汐看上去冷若冰霜,身体越缓和的很,也很软。 绝对的漆黑中,一条条植物的根须,悄然挣裂石板,钻了出来,好像警惕的蛇子一般,左右摇摆着,探索着生人的气息。 众青衣们都以特质的红泥封身,除了频率极低的换气之外,已经和土石融为一体,倒是梁辛,现在心跳加速…… 根须终于确定了最明显的目标,有些费力的弯转起来,笨拙的向着梁辛和小汐所在的地方爬移过去。 暗道中,用来照明的磷藻此刻也活了起来,无声的游弋、汇聚,越聚越多…… 当年黎角特意采用这种不惧风、水,几乎无法熄灭的植物磷藻用作照明,可饶是他穷尽算计,也猜不到今天的敌人,使用的是如沐春风、草木皆兵的奇门法术,在这道法术之下,只要是植物,就会被驱使、就能化作刀兵! 第086章 真身法阵 解铃镇,处处杀机,藤甲兵毫无感情,阵法开启之下见人就杀,即便两个国师弟子有心放生,也无能为力,他们根本控制不了这座大阵。 当初国师传下阵图的时候,只做困镇之用,也有少添杀戮之意,可现在已经被铃铛变阵,藤甲兵在杀光小镇之后,便会四散而去,所过之处必然血海滔天。 散落在镇里的青衣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至少,有他们在的地方,身后总还有些平民挤成一团,活着,但是等死! 两个国师弟子站在小镇边缘,欢喜小和尚垫着脚尖,皱眉看着不远处的一片杀戮,再也欢喜不起来了。 老四铿锵双目紧闭,似乎在静静感受着什么,过了良久终于睁开了双眼,对师弟说:“我这就下去了!” 欢喜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忙不迭的摇头:“让藤甲兵下去就好了,你……你别去送死。” 老四发了一辈子脾气,此刻也被欢喜给气乐了,骂道:“胡说八道,什么送死!师父要咱们捉活的,如果放藤甲兵下去,不杀干净它们不会罢手。” 欢喜还是摇头,不依道:“来支援的三师兄死的不明不白,进镇策应的五师兄死的莫名其妙,青衣里有真正的高手。” 铿锵和尚放缓了声音,安慰道:“放心好了,我以真身入法阵,实际是用身体牵引阵力去对付他们,敌人就算有高手,也绝不是我的对手。”说着,他又笑了笑,继续道:“你用蚂蚁找到了敌人的暗道,回去我会禀明师父,记你大功一件!” 欢喜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蚂蚁,闻言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开心的意思。 铿锵不再多说什么,片刻后他的脚下突然蔓延起一片浓绿色的苔藓,转眼爬满了他的身体,随即绿色的光芒大作! 当光芒消敛之后,铿锵和尚凭空消失。 …… 暗道中,梁辛和小汐的头顶上,已经密密麻麻的钻出了无数条根须,两个游骑却依旧不动,只相背静立,羊角脆自然更不敢动,紧紧抱住梁辛的脑袋,生怕一松手脑袋就会跑了似的。 根须轻轻的生长着,却不再向下低垂,而是斜斜的岔开,从梁辛、小汐的头顶上斜过,扎入了一侧的石壁之中。 那面石壁上,正盘踞着大团大团早已收敛光芒的磷藻。 磷藻得了根须的滋养,立刻疯狂的生长起来,它们已经不再满足只沿着石壁蔓延,开始从中央处鼓起。 渐渐的石壁上拱出一张脸,随即是头、肩、胸……拱出的人形高大威风,绿油油的脸上尽是怒笑,既有韦陀般的金刚威怒,更有藻苔怪物的妖冶诡邪! 正是国师的四弟子,铿锵和尚! 就在铿锵刚刚拱出上半身,但双手还未成形的刹那,梁辛和小汐同时怒喝,一起扑向了敌人! 小汐左手扬起,出手如电,猛的扼向敌人的脖子,低吼:夺。 就在她攻至跟前的时候,铿锵猛的睁开了绿油油的眸子,悄无声息的伸出粗壮的大手,稳稳抵住了她的睚眦爪,旋即两股巨力相较…… 一直以来遇敌从容、出手必杀人的小汐,脸色陡然苍白,淡薄的身体筛糠似的颤抖着,她的睚眦爪不仅没能夺下敌人,反而被铿锵的大手紧紧握住,挣脱不开! 小汐咬牙叱喝,右手随即扬起,袖中的小蛇嘶嘶怒吼着扑向铿锵面门,可在击中敌人之后小蛇却猛的爆发出一声惨叫,银白色的身体转眼被湿绿苔藓爬满,摔在地上痛苦的抽搐了两下,就此不动。 同时,恶心的苔藓,也自和尚的身上,迅速的蔓延至小汐的左手!苔藓晦暗,左手白皙,交融之下惊起一片刺眼的疼。 在她身旁,梁辛的双拳如雷,毫不留情的轰击在铿锵身上,可敌人却仿佛铜浇铁铸的一般,丝毫不为他的重击所动,只是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小汐不放。 苔藓已经爬上了小汐的左臂,她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了。 梁辛气的几乎咬断了牙齿了,眼看着自己的攻击毫无效果,仓皇下再顾不得多想,伸出双手抓住铿锵的手,暴喝道:“松开!”全身发力掰扯,想要先把小汐救下来。 梁辛有七蛊星魂相助,全力发动之下,就算一块顽石也会被他扯断,可这次,他握住的仿佛是铜精铁髓,任凭他如何用力,也始终无法撼动分毫! 不仅没能救下小汐,梁辛只觉得手上一冷,随即一股钻心的痒,再低头一看,苔藓也爬到了自己的手上。 七蛊星魂发疯般的运转着,拼尽全力想要抵抗苔藓的侵袭,可力有穷竭时,梁辛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苔藓的力量抗衡,接触之下七蛊星魂节节败退! 现在的铿锵和尚,以法身引动整座‘草木皆兵’的大阵,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草木生灵都在为铿锵和尚提供力量,凭着了梁辛和小汐的修为,这一仗绝没有胜算。 苔藓已经漫过了两个游骑的肩膀,正缓缓爬向他们的脖子。 这时铿锵和尚突然闷哼了一声,看着梁辛和小汐,缓缓的开口:“女娃娃的左手,负睚眦之力;男娃娃身体里七股力量,本来微不足道,却能以北斗星位列阵,以声色境的真元发出四步修士的力量!”铿锵引动阵法,与两位游骑较力,接触片刻就已经把他们的力量摸清楚了。 顿了片刻之后,铿锵再度开口:“两个人都身负奇学,死了可惜,我只问一遍,可愿拜入国师门下?”国师自有大神通,只要梁辛和小汐投降,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能抹去两人的记忆,只留下一片忠心耿耿。 梁辛想乐,又一想自己可能快死了,就乐不出来了。 羊角脆已经蹲上了主人的头顶,眼看着那些苔藓在梁辛身上生长着,小猴子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梁辛怎么这么差劲,连‘草’都打不过,恨铁不成钢的低下了头……啪,羊角脆的一口口水,稳稳贴在了梁辛的脑门上。 梁辛的双眼陡然血红!一条条粗大的血管,好像蚯蚓般扭曲着,爬上了额头、脸膛,梁辛只觉得无法想象的蓬勃怒气,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一起轰向他的脑海,转眼湮灭了所有的意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鲜血淋漓,殷红一片。 第087章 七条链子 梁辛看不到敌人,不知身处何处,唯一能感觉到的,也只有伴随着愤怒而起的力量,他的本源之力! 羊角脆的口水能激怒任何人,被它啐中的人,力气瞬间增大,梁辛也不例外。 不过梁辛的身体里一共有八道力量,严格的说,七蛊星魂和他是附庸、合作的关系,只有本源之力是他自己的力量,所以被怒火激发、壮大的,也只是他的本源之力。 土行本源瞬间暴躁,和以往一样,当本源之力开始在身体中四下游走的时候,七蛊星魂也随之激动,好像一群追光的飞蛾,疯狂的转动着、追随者本源四处游弋…… 而这次的本源被狂怒所激,比着以往要强大许多! 原来,七蛊星魂强,本源弱,星魂会影响本源的运转,遇敌时为了避免走火入魔,梁辛只用七蛊星魂; 现在,七蛊星魂弱,本源强,星魂无法再影响本源,引斥之力却依旧存在,不停被改变位置的变成了星魂自己。 本源之力就想一头暴躁的犀牛,向着仍旧不断生长的苔藓冲去,七蛊星魂看似散乱、实则进退有度,始终以七星之位滚滚旋转、跟随。 梁辛的意识只消失了片刻,当本源力与七蛊星魂按照新的规则开始运转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清醒。 梁辛反攻! ‘苔藓’猝不及防,转眼枯黄散碎,开始节节败退,铿锵和尚心里一惊,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梁辛的力量比着刚才,有了可怕的变化:在七股交织成北斗星阵的力量中,突然又多出了一道大力。 一股新添的力量,便是一个新的星位,七蛊星魂也随之重新列位,化作了新的阵图。 铿锵的怒喝中,带着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的惊愕:“北斗拜紫薇!” 七蛊星魂,是为北斗;本源之力,是为帝星紫薇。梁辛身体的八股力量,正对应着星空上中宫里的八颗镇星,列阵聚力,滚滚运转。 新的星阵列位,让梁辛的力量直逼五步修士!铿锵虽然惊讶于梁辛暴增的力量,可心里却还是笃定的。五步修士之力固然可怕,但是也强不过他身后的一座玄奥法阵。 铿锵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加力先把梁辛毁掉,面前那个一直不曾吭声苦苦坚持的冷面少女,突然笑了。 小汐的第三个笑容,没有戏谑,没有嘲讽,只有真真切切的开心,她是对着梁辛笑的,好像一个等待了许久终于如愿以偿的孩子,甚至有些欢天喜地,对梁辛道:“一直在等你发力!”说着,她的右手伸出,在自己的左肩上连戳,每一下都毫不留情,淡薄的肩膀转眼鲜血淋漓。 随着血液的泼溅,还有一缕黑色的气息阴郁而出,小汐毁掉了睚眦爪的封印,同时再度清叱:夺。嘭的一声闷响!臂上苔藓,四散崩碎,可露出来的却不再是莲藕般嫩白的手臂,而是黝黑发亮的鳞甲! 北斗拜紫薇阵下的恶土之力。 彻底破除封印,即便小汐也无法再控制的睚眦爪。 两个游骑在一瞬间里,力量同时提高了整整一级,从溪水变成了怒潮,从石块变成了高山,从篝火化作了喷薄的岩浆!铿锵和尚长声惨叫,手掌中骨骼尽碎。 自从现身、出手开始,铿锵一直不能将全部的法阵之力引来,毕竟他身体的承受能力有限,如果一次引来所有的阵力,他也会深受重伤,而此刻面对两位游骑的犀利反攻,和尚再也不顾的别的,嘶吼之下,‘草木皆兵’的大阵之力,从他的手上尽数爆发。 方圆百里内的草木之力尽数凝结,向着两位游骑汹涌扑至! 这样斗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和尚重伤,梁辛和小汐毙命。即便两个游骑现在都已经用出了只属于玄机境的力量,可依旧挡不住整整做作大阵。 而此刻,身边的梁辛突然扯开嗓子尖声大叫:“程不岚,你还不出手!” 话音落处,他们身后霍然炸起了一阵滚滚大笑,始终半死不活的程老头子,仿若夜枭般扑跃而起,两条胳膊抽风般的舞动着,口中暴喝:“链子!” 瞬间里锐响破空,寒光大作! 青衣们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程老头手舞足蹈,几根银晃晃的长链在被他牵引着,正围着铿锵和尚猛攻。 梁辛距离铿锵最近,也看得最清楚,老头子那几条银链都是由锋锐的短锥串成,施展之下,并不像普通的鞭法那样抽打缠绕,而是好像毒蛇捕食一般,不停的吞吐窜刺。 一共七根银链,彼此交错,梁辛马上就惊讶的发现,无论程老头的链子如何变化,最终落在敌人身上的七个攻击点,始终不定不动! 眉心、喉结、肩窝、膻中、脐门、丹田,就这七个位置,七根链子上下翻飞,互相移换,可最后,总有会有一根链子,击中这七大要害之一。 即便自顾不暇了,梁辛还是觉得头皮发麻,程不岚的攻击只是以利器袭击要害,可实际绝不简单,他不是打一下就算了,而是不停的窜刺,每个弹指间,一个要害最少要被落足十余击。 水滴石穿,就算修士的身体结实坚固,在连续的锐击之下也迟早有被攻破的时候。 而且银链在锋锐处各有不同,有梅花刺、有螺旋刺,有三菱刺等等,轮番窜刺之下,力道各不相同,组合相击威力倍增。 铿锵和尚把全副精神与力量都用来对付梁辛和小汐,在第三位高手的奇袭,没能坚持多久,头上、身上都溅起了血花,片刻后猛的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丹田要害被程老头的银链洞穿,梁辛只觉得对方手上传来的劲力突然紊乱,赶忙一拉小汐,趁着这个机会逃到了后面。 铿锵和尚丹田气穴被毁,真元立刻乱成了一团,大阵之力进入身体后无法再有序的流转、送出,横冲直撞之下,转眼摧毁了他的内脏要害! 刚刚响起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暗道之中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噗通一声闷响,铿锵和尚的尸体,自石壁中摔落,脸上犹自挂着最后的震怒。 地面之上,小镇边缘,小沙弥欢喜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两只小胳膊紧紧抱住胸膛,痛苦的蜷缩倒地,嚎啕大哭,直到半晌之后,才爬起来,伸出满是泥土的袖子擦拭眼泪,片刻功夫就把自己抹成了一个小花脸,撒开双腿一边抽抽嗒嗒,一边远远的跑走,离开了小镇…… 暗道中,程不岚双手一抖,七条银链消失不见,回头望着梁辛问道:“怎么样,会死么?” 强敌丧命之后,狂暴的本源之力也随之削弱、萎靡,梁辛只觉得心胸憋闷,全身酸软使不出一丝力气,而怀里的小汐早已昏迷了过去,左臂的鳞片消退,又变作了少女肌肤的白嫩。 梁辛探了探,小汐呼吸还算平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苦笑:“还好,死不了。” 别人被小猴子吐中口水之后,就会发疯乱打,直到脱力才恢复神智,可梁辛却很快就清醒了回来,这其中的道理梁辛一时想不通,也不顾上去想。 在众人的搀扶下,梁辛费力的站起来,程不岚暂时顾不得再追问什么,嘱咐梁辛抱着小汐的时候,一定要躲开她的左手。 小镇业已失守,逃生的暗道也被敌人发现,权衡之下,程不岚力主继续向着出口走,老头子脸上一扫平时的尖酸、倔强,而是换做一派豪迈,笑道:“前后都有稻草人,既然没区别,何必去走回头路!” 等忙活完了,程不岚才迈步走走到梁辛跟前,问道:“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你发现我就是游骑?”说着,伸手亮出了一块命牌,老头子就是解铃镇上隐藏的青衣。 梁辛还没来得及说话,黄瓜和磨牙一左一右,快步抢上跪在地上,齐声喊道:“小童子黄瓜(磨牙),拜见程爷!” 第088章 腹背受敌 梁辛哭笑不得,对着程不岚道:“他们哥俩是跟着高健的童子,高健正疗伤,把他们托付给我了。” 程不岚哦了一声,大笑:“高胖子又做茧子去了?这两个娃娃都有意思的很,我见过你们的本事!起来吧,不用多礼!”说着,伸手扶起了两个童子。 黄瓜和磨牙满脸的喜色,爬起来之后,哥俩的手心里各自躺着一块漂亮的翡翠。 梁辛又坐上了滑竿,小汐横在他的怀中,被两小抬着,这才把话题扯了回来:“您老没有破绽,倒是赵庆有些不对劲。” 梁辛看出赵庆不对头,还是因为他的两位兄长。 曲青石和柳亦,性格差异极大,前者阴戾刻薄,后者大惊小怪,可骨子里都烙印着一份真正的沉着。面对强敌时,他们会拼命会咆哮会忘乎所以,但绝不会乱。 说到底,即便血液沸腾了,但他们的心是静的。在兔几丘相识的青衣首领,也是如此。 到了解铃镇上,赵庆却没有这种素质。 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指挥指挥战斗,看上去虽然豪迈,可实际却是混蛋透顶,烈酒刺激之下,一个指挥不当,就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当时在屋顶上,如果把梁辛换成曲青石,赵庆早就挨上一串大嘴巴了。 还有在镖局中发脾气耽搁时间,在暗道中因为压力太大甘愿交出指挥权……以赵庆的表现,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青衣长官。 解铃镇如此重要,以至指挥使要调派大名鼎鼎的黎角担当主官,又怎么会给黎角配个差劲的副官。 赵庆的这些小毛病或许微不足道,并不能太说明问题,可梁辛看在眼里产生疑虑之后,又发现了更多的破绽。 说到这里,梁辛顿了顿,对程不岚道:“将心比心,我要保护一个人,自然是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他左右,就像小汐宁可敲掉你的膝盖,也不许你乱跑。” 程不岚笑的挺和蔼:“这个女娃娃,横的很嘞!” 梁辛大笑,继续道:“而黎大人却把保护的人扔出了几条街那么远,自己开镖局,你老去开商铺,看上去配合默契,可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应变起来的总要浪费些时间。更何况黎大人隔三差五的还要离开镇子去押镖行路……” 应该被保护的人被扔在镇子里没人管;没有青衣素质、不该出现在这个岗位上的副官,黎角活着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把他带在身边。 想通了这两点,梁辛就猜出了真相:赵庆就是黎角要保护的人。 赵庆是保护目标,那麻雀老铺里的程老头又是个什么角色?因为程老头的身份,所以紧急时能跟着青衣进入暗道……梁辛的心眼还算灵活,自然想到老程就是暗中的游骑了。 其实赵庆不堪压力,也是因为他才是真正要被保护的人。先是相处十年,亲若父兄的黎角惨死,再看着生活十年视若家园的小镇被摧毁,更有大群的青衣兄弟浴血苦战,一切惨祸都是因他而起,赵庆的心防再怎么坚强,也难以承受了,这才在暗道中提出卸任。 梁辛的猜测丝毫不差,转头望向赵庆,正想说什么,程老头突然大笑了一声,吆喝道:“暗道的两头,都有藤甲兵下来了,娃娃们小心点,咱们要冲了!” 铿锵和尚以法身入阵,最终被三个游骑合力狙杀,可‘草木皆兵’的大阵并没有被击溃,就在小镇附近,还有成千上万的藤甲兵,正在追逐着活人的味道疯狂砍杀。 这些藤甲兵,力气比起普通人要大一些,毫无痛感只知道疯狂嗜杀,此刻已经冲下了暗道,于青衣们而言,便只剩下厮杀了!程老头在前,众青衣在后,梁辛、小汐、两个童子和赵庆被护在中间,一行人全速前进,向着出口冲去。 只有冲出去才有机会逃命,也仅仅只是有机会! 这时梁辛突然响起了一件事,大声问道:“程爷,你有没有向外面请援?” 程不岚头也不回的答道:“这个自然,黎角一出事我便向外求援了,不过……我的援兵,来的会慢些,咱们还得再撑上一会!” 青衣们奔跑如风,不久之后,拥挤的声音、擦擦的怪异步伐渐渐嘈杂,正面中,无数藤甲兵拥挤着,挥动着手中的木刀,一窝蜂似的扑了上来。程老头哈哈大笑,手中的七条子链挥舞成一团灿灿银光,所过之处草屑四散,竟以一人之力,顶着大群的藤甲兵,带领着青衣们,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过了一阵,现在的青衣主官熊大维威严的叱喝:“追兵到!”说着,果断的一挥手,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小队,立刻停住了脚步,将停风盾护在胸前,绣春刀斜斜上指,肩并肩把暗道牢牢堵住。 大队人马在程不岚的带领下,越走越远,而留守的十名青衣,根本不曾回头看一眼! 转过了不知几道弯,第一队断后的青衣早已消失在视线中,熊大维却再度重复:“追兵到!” 又是十名青衣越众而出,堵住后路…… 队首处的程不岚突然挤出了一声阴狠的怪叫:“都是好孩子,给老子再撑一会!” 都是好孩子! 每一步,都是断后的青衣用性命换回来了,程不岚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而银链的飞舞的速度却更快了,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着所有人的耳膜,梁辛全身乏力,可热血沸腾,一时之间,他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只遗憾,这些稻草人不会惨叫! 在熊大维第四次喊出‘追兵到’之后,程不岚终于发出了一声大笑:“出口到了!”他背对众人,青衣们看不到,此刻的老头子已经脸色苍白,再大笑之后,嘴里无声的涌出了一口鲜血。 梁辛奋力抬头,向着前方望去,出口尽在眼前,可他看不到外面的光线泄入暗道……所有的缝隙,都被稻草人填满了! 程不岚眼里,只有出口根本没有敌人,手中的七条银梭舞动,倾注全部修为不停的杀着,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条草路,想到这里,老头子突然笑了,哪个游骑不是纵横人间的厉害角色,可唯独他最倒霉,十年里,一共杀了两个和尚,一大堆草靶子…… 终于,眼前猛地一空,程不岚凭借一人之力,硬生生的打通暗道,领着一群小字辈杀上了地面。 而此刻,梁辛的身边只有三十余人了,可众人还没来得松一口气,就被眼前的阵势惊呆了。暗道的出口,位于一片小小的土洼之中,放眼望去,无数稻草人正把手中的木刀呼呼的飞舞,纵跃着,拥挤着,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冲来! 从天空鸟瞰,数千藤甲兵,汇聚成绿色的潮水,眼看就要将幸存的青衣淹没。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腥味,青衣们列成圆阵,把伤者和赵庆围了起来,赵庆不甘心,也亮出绣春刀,想要和同伴们并肩死战,不料程不岚抬起一脚将他掀翻在地,瞪着他狠狠的说道:“我们受命,要护你的性命,你给我记住,你就是死,也要最后一个再死!” 磨刀和黄瓜对望了一眼,放下滑竿,走过来对着梁辛道:“三哥,我们俩也上了!”说完,好像生怕梁辛会跳起来去捏他们脖子上的大筋似的,一溜烟的钻进了青衣的战阵,一手刀一手盾,片刻后哥俩又扔掉了盾牌,两只空出来的小手拉在了一起…… 藤甲兵至。 杀戮,没有呐喊,只有利刃斩断草木的怪响,梁辛突然走神了,这种声音听上去,很像他小时候在罪户大街,一群罪户孩子们凑在一起,帮着他们的丑娘劈劈柴…… 圆形的战阵越来越小,梁辛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脑袋顶着人,自己的脚丫子也顶着人,黄瓜觉得自己快死了,一边挥舞着刀子,一边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哽咽着问一直在战斗中照顾他俩的程老头:“程爷,咱家的援兵不来了吧?” 磨牙哭的比他兄弟还要厉害的多,鼻涕都已经流到了下巴上,还不忘插嘴说:“这阵势,援兵来了也救不了咱们……”可话还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怪叫道:“马蹄,马蹄……” 片刻后,从大路的方向,扬起惊天的尘烟,隆隆的马蹄声仿佛要踩碎天地,整座地面都颤抖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得出,正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浩浩荡荡的向着镇子冲来! 程不岚猛的爆发出一阵大笑:“援兵,来了!” 所有人有些发懵,任谁也想不到,程不岚请来的援兵,是货真价实的兵,骑兵! 蹄声如雷,号角连天,转眼湮灭了所有的声音;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填满了目光中每一个空隙,当钢铁的洪流列阵冲锋,夯入藤甲兵的阵中时,众青衣都在放声大笑! 第089章 赵家祖坟 程不岚请来的,是货真价实的正规军,大洪铁骑…… 藤甲兵是法术催生的精怪,不懂疼痛不畏生死,可也不会列阵不知阵法,虽然人数不少,但在真正的骑兵冲击下,很快就崩溃了。被困的青衣也在第一时间就被救了出来。 一队队骑兵在长官的带领下,穿插、冲击,毫不留情的斩杀着藤甲兵。 藤甲兵追着生气杀人,根本就不知道逃跑,这倒让官兵省了不少事,饶是如此,这一仗也从下午足足打到了半夜。 几乎所有的精怪都被斩杀,解铃小镇也化为灰烬,最终活下来的青衣,只剩下十几个人。 十年之间,刻苦经营解铃镇的不止黎角千户,游骑程不岚也始终在活动,附近几座兵马大营的主官都曾受过他的帮助。当敌人来袭,程不岚立刻向最近的大营求救。 于公,官兵守土有责,青衣传书说小镇闹了‘匪患’,他们责无旁贷。出师有名之下,大营的主官自然乐得还上程老头的恩惠。 这就是程不岚老谋深算之处,国师也算是朝廷的人,他的弟子再怎么跋扈,当大队兵马赶来的时候,也不能再出手屠城。 不过程老头也有两处没算到,第一是小镇上机关重重,却只坚持了一夜,援兵差点没能及时赶到;第二是会有藤甲兵之祸,骑兵们刚好能大显身手…… 与领军的将领应酬了一番之后,骑兵收队而去,程老头这才转回来,剧战之后他也受伤不轻,老脸惨白,不停的咳嗽着,回来问梁辛:“你们还有事情要做?” 梁辛也不懂得瞒着点,直接把指挥使‘交给自己的任务’说了出去:“去镇山,帮曲青石和柳亦翻案!你呢?” 程不岚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帕,擦拭着胡子上的血迹,回答道:“我带着赵庆回京师,去见指挥使。” 方向一致大家同路,这样最好,彼此还能有个照应。梁辛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赵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程老头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梁辛:“你可是要问,他为什么会隐居?” 梁辛点头,曲、柳的案子尚未了结,国师却抽调心腹好手,甚至把弟子们全都派来抓赵庆,这其中的缘由才是梁辛最关心的。 程老头却摇摇头:“指挥使把赵庆藏在此处,肯定牵涉着重大的隐秘,不能问的,别说你,就连我都不敢过问……”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便摇头,神情坚决:“事关重大。” 程老头寻思了片刻,突然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梁辛吓了一跳,随即明白了老狐狸的意思,忍不住乐了,转头望向赵庆。 赵庆不是个孬种,相反,这个人不畏生死,自有豪迈可爱之处,只不过他不若青衣那般精干沉着,相比之下,更多了些江湖的热血义气。根本就没打算隐瞒,走过来对着梁辛道:“我们找个偏僻处去说。”说着伸手去扶梁辛。 梁辛正要站起来,觉得裤腿发紧,地头一看又笑出了声,程老头子躺在地上装晕,老手却牢牢抓着他的裤腿,意思再明白没有:要听大伙一起听。 幸存的青衣们都是精明角色,见状个个苦笑着,彼此搀扶着四下去溜达,两个童子也蹦蹦跳跳的离开了,梁辛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他真怕一众青衣也集体哎呀一声,倒地装晕。 赵庆措辞片刻,这才开口问道:“梁大人,你懂风水么?” 梁辛茫然摇头,羊角脆郑重点头,赵庆乐了。 赵庆家学渊源,对星象、周易这些玄术有很高的造诣,尤其擅长风水之术。而赵家的子孙也不是游走江湖的先生、术士,他们世代为官。每一代都在司天监中任职。 以前的司天监,只是负责天文、历法、节气,在国师没有进驻前,还不是个衙门。 说到这里,赵庆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得意,笑道:“中土灵秀,大洪天佑,奇人能士随处可见,不过要说道风水术,姓赵的说一句,我们是天下风水第一家,也不算吹牛。” 梁辛摇头而笑,他出身连民间都不如的‘罪户间’,最听不得这种官家第一的调子,忍不住回了句:“民间里大有人在,你们赵家替朝廷看风水,肯定本事不小,不过要是天下第一,恐怕也未必。” 本来就是随口搭腔的话,赵庆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满脸的不高兴:“你是外行人,不明白的!” 其实赵庆的话虽然狂妄,但也算贴近事实,朝廷的风水官员,得到的资源支持要比着民间先生强大的多。比如民间的风水先生在勘测时,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只能大概估计,可司天监之下,会有专门的测绘部门,为他们提供精准的数据,这样一来双方算出的结果自然显出差别;同时在精确数据的帮助下,也让老赵家对风水的研究、认识更上层楼,祖辈积累,赵家的风水术比着民间流传的方法,要先进了不少。 凭着家学,赵庆的父亲就在司天监中任职五官正之首,专职负责推历法、订四时,足见他的‘学术地位’之高。 在大约三十年前,赵庆的父亲回家祭祖,愕然发现,因为地震,一条裂隙穿过了祖坟所在之地。 这种事在普通人眼中也没什么稀奇,可老赵却满腹的疑惑,他家祖坟的选址自然不简单,依照周围大山的走势,赵氏祖坟所在之处正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福地,有个名堂唤作‘钟鼎山林’,蕴含富贵隐逸之意,除此之外,这种穴位还有个重要的特征:牢固万年。 从风水上来看,这附近就不会发生地震,一道地裂穿过穴位,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裂隙就摆在老赵眼前,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祖坟附近方圆百里之内的山势、水势因为某种原因被改变了,风水也跟着变了,所以才会发生地震。 老赵是个认死理的人,在想明白了缘由之后,又请出祖上以前绘制过的这附近的风水图,开始对照着仔细查探,果然找到了改变风水的原因:祖坟西北十五里之外的大清河,水面比着以前低了三尺三分。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局,河水的水位降低,便会导致林地缩减,林地缩减又会让土壤沙化,积年累月之下山势也悄然改变……由此影响到了赵氏祖坟。 而水位降低,则是因为官府筑坝。 自古以来,风水就与土木工程相依相辅,好的风水先生必须要懂些建筑常识,老赵也不例外,在他看过大清河上游的堤坝之后,又有了新的疑问:这座大坝会降低下游的水位,但最多也就影响一尺左右,不会一下子削减了三尺三那么离谱。 继续追查之下,原来大清河上游的水土之势也被改变了,水位本来就降低了些,再加上堤坝,刚好凑足了三尺三。 老赵继续纳闷着,又去追查大清河上游的水土为什么会被改变…… 其实那个时候,老赵已经重新选好福地,把祖坟迁了过去,他追查风水变化,纯粹是学术性的,可赵庆的父亲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这一番追查,引出的却是个天大的秘密! 第090章 风水格局 赵庆越说,梁辛就越饿,秋寒料峭里,梁辛的脑门上都饿出汗了。 赵庆笑而摇头,寻思了片刻之后:“这么说吧,看风水,探得其实就是山高水横之下,天地灵气流转的方式。所谓福地,是在环境的影响下灵气流动缓慢、在某处变得浓厚了。而天下的灵气,彼此连接,你可以把它想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来自九天之上,流经中土各处,滋养生灵,最终又返回天际。” 看梁辛抹汗、点头,赵庆才继续道:“后来有人在这条大河周边,找到了一连串的关键位置,在这些位置动过手脚之后,大河的航道就被改变了,虽然还是从天上来,回天上去,可它滋养的位置改变了,原来的福地变得平凡了,而原先的贫瘠之所,却变作了灵秀洞府。” 赵庆的父亲用了整整二十年,也只查了赵氏祖坟方圆千里的范围,每个会有影响风水的关键位置,便会有一处官家的工程,或筑坝、或修路、或堆山造景、或推山还田…… 就在这一连串的改变下,那千里之内的风水格局已经彻底被改变了! 到这时候,梁辛总算听出了些端倪,惊讶的目瞪口呆,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问。 赵庆继续道:“改变风水格局,其实就是改变天地灵气的流动方向,就我父亲的勘测来看,暗中主持这件事的人,不仅才智通天,而且还心怀天下,他是在做造福于民的大好事!” 对于凡人而言,灵气太浓郁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处,就好像你吃一碗饭就饱了,老天爷非要给你一缸米饭,而其他地方的人或许连半碗饭都吃不上。 官家对风水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把福秀之处富裕的灵气,分出来去输送给贫瘠之所,而最近这些年里,中土果然草木丰盛,粮米丰饶。 梁辛也听的挺开心,点头道:“这是好事啊。” 赵庆苦笑:“对天下是好事,可对我爹来说……就有些不妙了。” 不知怎地,赵庆父亲调查风水格局的事情走漏了消息,结果很快就有杀手找上门来,老赵家一不是武官二不通江湖,一夜之间被屠灭满门,赵氏父子本来也难以幸免,但关键时刻,九龙司指挥使亲自赶来相救,他们爷俩这才保住了性命。 原来最近这十几年里,九龙司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青衣的出发点很简单:所有这些改变风水的工程,看上去是由各级官员提报,理由充分所以才开工的。但究其根源,这些工程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主持工程的官员,都和大洪朝的两位国师有着某种联系,他们有的是国师的门下信徒,有的是国师的亲信心腹,也有的是国师弟子的至交好友。 指挥使不信任国师,所以这才出手相救,目的就是要借重赵氏父子的风水青乌造诣,继续勘测风水变化,来看看国师的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了造福人间还是另有图谋。 不久之后老赵就去世了,小赵则被隐藏在解铃镇,这十年间,赵庆常常跟随黎角去走镖,实际就是接下父亲的工作,继续去调查风水变化,随着调查范围的增大,赵庆已经隐隐感觉到,国师要改变的,是整座中土的风水格局。 但截至目前,赵庆和他爹的判断是一致的,风水被改变了之后,对百姓的影响利大于弊。 梁辛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皱起眉头低头不语。国师心怀天下也好,暗藏心机也罢,他都不怎么关心,他想不通的是,国师动了大手笔要在此时抓走赵庆,究竟和两位兄长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梁辛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好在他和琅琊早就订好了帮两位兄长洗脱罪名的办法…… 一连串的凶险搏杀,一连串的阴谋算计,现在终于告一段落,听完了机密程不岚也不再装晕了,坐起身算了算时间,距离天亮也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了,干脆传令下去,大家各自休息,等到天亮再开拔上路。 梁辛长出了口气,把这些烦恼事情都抛到了一边,躺在地上仰望星空,出神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赵庆,你也懂星象之术吧?” 赵庆恩了一声:“这个自然。” 梁辛坐起来,跑到赵庆身边,并肩躺下,喜滋滋的道:“我先跟你说个事,你帮我琢磨琢磨!”跟着,梁辛连比划带说,把自己身体里的七蛊星魂、本源之力这八股真元,在运转时的关系,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这下不光是赵庆听的目瞪口呆,就连两个童子,外加程不岚,全都跟着唏嘘感叹。 赵庆也不简单,天象星术是他自幼家学,到了解铃镇之后,又跟着黎角习武学阵,在用心琢磨了一番之后,果然说出了些道理。 梁辛的本源之力,与七蛊星魂统御的恶土之力,全都来自于玉石双煞,只不过前者被梁辛炼化了,而后者还是‘原生态’,两种力量同根同源,从天性上便有所联系。 按照星术来说,紫薇为君,北斗为臣,臣绕君而转。所以北斗七星无论如何运转,斗勺始终对着帝星紫薇。 赵庆伸出手,扳着指头给梁辛数道:“第一,星魂和你的本源法力,本来就是同根同源,而且七蛊星魂平分四分之三,你的本源独占四分之一,你的本源是八股真元中最强大的。” “第二,八股力量共处一体,其中七道星魂都是附庸,本源则是你自己的力量。天上的星图也是这般,中宫之内,紫薇为主,北斗为辅。” “第三,七蛊星魂继承了北斗七星的特性,天性便是要追逐、围绕紫薇帝星的。” 赵庆一一解释之后,语气突然加重了起来,几乎是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本源一动起来,星魂便会追逐盘绕,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七蛊星魂把你的本源,认作成帝星紫薇!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八股力量都存于你的身体中,你的本源又是最强大的,七蛊星魂自然奉本源为君!” 说到这里,赵庆放声大笑:“在你的身体里,藏着两套阵法,第一套阵法,本源不动,七蛊星魂只是单纯的‘北斗七星’,调用的时候,这七股力量按照北斗星阵运转,会将你的力量提高整整一个等级。这道阵法,不妨叫做北斗转圜之阵!” “第二套阵法,本源流转,七蛊星魂盘绕追随,八股力量呈星宫之中的北斗拜紫薇之势,嘿,它的威力,绝不是北斗转圜阵能比拟的!” 按照星图对应,梁辛身体中的本源法力,便是帝星紫薇;七蛊星魂是北斗七星。 本源为君,率性而为可以任意行动,无论本源走到哪里,星魂都会压住七星阵位与之相随,所以梁辛的八道真力一俟运转,永远都会应和住星图中宫之内的北斗拜紫薇的阵图! 梁辛还没来得及乐出声,赵庆又开口提醒道:“不过……你本源之力现在的状况,还是略显羸弱了些!” 七蛊星魂在追逐本源之力的时候,每一分移动都严格的按照星图运转,期间会产生巨大的引力或者斥力,这就要求梁辛的本源之力必须足够强大,不能被引力斥力所影响。 仰观天象,从来都是紫薇不动,北斗乱转,所以才叫做北斗拜紫薇。 如果变成了北斗乱转,紫薇也跟着瞎跑,非星空大乱了不可,那就变成‘北斗戏紫薇’了。 梁辛被小猴子的口水啐中,本源之力暴增,运转之下便是北斗拜紫薇的阵法,可以让梁辛达到五步修士的力量; 可如果平时御敌的时候,梁辛调动本源又没办法专心驾驭,就会变成北斗戏紫薇的格局,结果只有一个:梁辛走火入魔,喷血而亡。 所以对于梁辛来说,想要提高自己的力量,再跃进一步,就要让身体里的‘紫微星’强大起来。只有紫薇强大了,才不会被‘北斗’影响,才能施展北斗拜紫薇的可怕阵法! 怎么才能让本源强大? 梁辛乐得合不拢嘴了,太简单了,运功疗伤呗! 专心致志驾驭本源之力,在七蛊星魂的影响下,每运行一个大周天,他的本源就会强上一丝,眼下强敌不在,距离镇山三堂会审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梁辛打定主意,什么也不做,只专心练功,锻炼本源! 梁辛仰望星空,死死盯住了帝星紫薇……柳亦和曲青石大祸临头,虽然他和妖女达成协议,暂时有了对策,可就算有再好的算计,也不如真正强悍的实力来的更妥当。 当看到自己有机会达到五步玄机境的时候,梁辛大喜过望。在有了希望的时候,梁辛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如此的渴望力量! 强,活己活亲人。 而自己这套真元阵法的名头,也着实响亮威风: 北斗,拜,紫薇! 第091章 逆水行舟 第二天黎明,众人再度启程,向着京师的方向赶去,随行者之中,解铃镇暗桩只剩七人,梁辛从兔几丘带过来的聋青衣也还剩六人。 梁辛心怀愧疚,他把熊大维一行二十三人带在身边,本意是想护住他们,不成想卷进了解铃镇的恶战,反而害了大多数人的性命。 程老头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笑的有些无奈:“天底下的事情都是如此,好心,有时会办坏事!” 熊大维也明白梁辛的心意,找了个机会,走到梁辛跟前,淡淡的说了一句:“职蛰(责)烁(所)在,与你无关。” 行进的线路,由程不岚亲自安排,多是乡野间的小路,虽然崎岖难行但胜在隐秘,不用担心司天监的人再追上来,不过照着梁辛估计,司天监也无力再和他们为难了,两个国师要看押曲、柳两人,七个亲传弟子已经死了六个,只剩下一个老六,就算来了也不是程不岚的对手。 时间从容,他们走的并不算太赶。在解铃镇暗道中与铿锵和尚之战虽然险恶,不过梁辛倒没受伤,只是被小猴子的口水吐过之后造成了脱力,过不多久就恢复了。 此刻梁辛身上的伤势,还是十余天前在兔几丘被海棠和尚重创造成的。 在第三天的时候,小汐醒来了,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可眸子却依旧清冷明亮,众人皆尽欢喜,就连羊角脆都呲出了还不怎么尖锐的獠牙,喳喳怪叫着拍手大乐。 小汐对着众人微微点头,随即望向程不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程老头直接把梁辛推了过去,后者赶忙扶起了她。 小汐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靠着梁辛的胳膊坐直,这才对着程不岚道:“晚辈见过程七链子前辈,多谢了。” 程老头先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摆手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老头子这个绰号!”他的老脸上都是欢畅自豪,显然这个绰号大大的有名。 小汐一笑:“见过您老七根银链出手,要再想不起您的名号,便不能算是青衣游骑了。”说完,小汐又看见梁辛讪讪的跟着傻笑,略略皱眉:“怎么,你不知道程老爷子?” 不等他回答,程老头就笑道:“原来是这个傻小子孤陋寡闻,搞得老头子还以为江湖已老,被人忘了!” 小汐看着梁辛,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说话的时候,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的梁辛恨不得伸手帮她捻开。 程老头开口对着两个小字辈的游骑道:“咱们游骑是九龙司的官差,彼此同职,不过三百多年里咱们也都还留着些江湖气派,职位上平起平坐,可还是要分个入门早晚,老头子倚老卖老,论起来,我先入门,便占了个尊长位。” 这是九龙司里不成文的规矩,小汐和羊角脆一起点头,梁辛赶紧跟着点头。 程老头还是笑着:“既然我为大,便要交派任务了。梁磨刀,这一路上你便照顾着小汐吧,其他的青衣都粗手笨脚,两个童子更靠不住。” 梁辛答应的兴高采烈,一点也不掩饰,小汐看看程老头,又看看梁辛,轻轻撇了下嘴角,没多说什么。 小汐苏醒之后,只是浑身乏力,没法再动手,但简单的行动无碍,梁辛的照顾范围也就是递水盛饭,到了夜里帮小汐盖好长衣。 只不过老头子只要一看到梁辛自己溜达,就会把他赶回到小汐身边,梁辛倒是也挺高兴。小汐不是缠人的丫头,在梁辛疗伤、练功的时候,她只是默默的望着天空发愣,只等梁辛休息的间歇时,偶尔说上几句话。 也许是并肩御敌共经生死的关系,梁辛总觉得,这次小汐醒来之后,虽然还是清冷淡漠,可比起以前要生动得多了。 这一路行程缓慢但平安无事,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小汐的精神健旺了些,行程起居都不用人来照顾了,但是架不住梁辛热心肠,每天依旧端茶递水,晚上要来看三次她有没有盖好长衣…… 梁辛的旧伤也已痊愈,每天里,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他就是练功,身体中的‘紫薇’一动,‘北斗’就会立刻追上来,在盘转中不断的产生古怪力道,梁辛只能集中全副精神去控制,才能保证‘紫薇’正常行走。 就修真而言,梁辛的天资普通,身体无法感受天地灵元,更毋论将外界的能力吸敛为己用,当初妖王葫芦就曾经断言,梁辛的修为,在全部化解了‘玉石双煞’之力后,便会就此止步。就算想再修炼,不能吸收灵元入体也是白搭。 可现在,梁辛的‘紫薇’本源,用这种仿佛‘逆水行舟’的方法来修炼,与北斗的干扰中强行运转,每个大周天,都变成强强较力的锤炼。不过其中的凶险与辛苦,也只有梁辛自己才能体会,好在他罪户出身本就不怕吃苦,又天生有股子执拗劲,坚持不辍中,进境虽然很慢,但确确实实的实在一点点强大起来! 就算葫芦贵为妖王,见多识广,要是知道宝贝徒弟现在的情形,肯定也会摸着下巴掉上一句不伦不类的书袋:“不可思议……天造之合!” 如果按部就班的来,梁辛用土行心法炼化掉‘玉石双煞’之力,最好的成就也只是初窥四步海天境。但是机遇之下,梁辛现在就已经拥有了四步之力,等有朝一日,体内的紫强到不受北斗影响,新的‘北斗拜紫薇’星阵成形,就算遇到五步修士,也有能力一战! 当然,只是蛮力……梁辛一点法术都不会,连阳寿弓都送给了大司巫,遇到敌人梁辛也只能一拳一脚再加一个背口袋。 此时已经到了十月下旬,中土大地日渐寒冷,早霜夜露间,都涂抹出一层冬意。 三堂会审之日,被定在腊月二十,距离现在大约五十天左右。 一路上,指挥使始终也没在给他们传递什么命令,这倒让梁辛有点不踏实了。解铃镇的恶战,程不岚早就通过青衣的情报系统层层上报,指挥使当然知道队伍里还混着个冒牌游骑。 距离镇山也不过一天的路程了,这天正赶路的时候,前面带队的程不岚突然冷哼了一声,对着众人打了几个手势,一众青衣迅速散开,磨牙趴下听黄瓜仰头闻,梁辛身子一晃,跃到程老头身旁,低声问:“怎么?” 程不岚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叱道:“给你手势要你看好小汐,怎么上来了,滚回去!” 衣袂一震,梁辛行动如风迅若鹰隼,骚眉搭眼的跳回到小汐身边。 小汐破解封印,动用全部睚眦爪之力后,始终没能恢复体力,现在正软软的靠在滑竿上,看到梁辛跟逃荒似的跳回来,唇角难以察觉的抿出了一线笑纹,问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你全都不懂……梁磨刀,你真的是青衣游骑么?” 梁辛伸手往头上一指,小汐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只见骑着梁辛脖子的羊角脆正郑重点头,小汐再也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看的梁辛满心欢喜。 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轻灵好听的声音:“梁掌柜,梁磨刀,我来了!” 梁辛一愣,小汐皱眉,程不岚则回头追问:“是自己人?” 梁辛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等我一会!”说完,迈开大步向着声音的来源赶去,小汐在他身后想说什么,不过没发出声音,看唇形,仿佛‘小心’两字! 第092章 势在必得 这个声音梁辛再熟悉不过了,能把‘梁掌柜’三个字喊得这么好听的,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琅琊。 两个人原本约定是十二月初,在镇山脚下会面,现在距离约会还差一个月,没想到梁琅琊就找上来了,梁辛心里明白事情肯定又有了什么变化,皱起眉头循着声音的方向赶去。 琅琊独立在荒野之间,赤着双足背负着双手,正微微扬起下颌,微笑而恬静,任凭秋风吹拂着满头长发。 梁辛倒是略感意外,他还真不太习惯琅琊安静的样子,赶到身旁之后问道:“怎么了?” 琅琊心事重重的模样,连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很小却清晰:“南疆出事了,前不久天崩地裂的,有妖孽现世……听说是头大犀牛。” 中土东临大海,北部是广漠草原,西陲是连绵无尽的苦乃山,南部则是大片的湿沼和雨林,被称作南疆。南疆中也有不少蛮夷氏族和土著,不过大都自闭,不与外人来往,中土人士也没兴趣去沼泽中打滚,基本上是个互不接触的局面。 这头犀牛一俟出世就四处为祸,所过之处林枯水涸,着实惹出了不少大祸。据说有几批在南疆采药求丹的中土修士,都死在了犀牛的蹄下。 说着,琅琊坐倒了地上,把下巴搭在了膝盖上,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师父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带着心腹高手赶往南疆,除妖解祸去了。” 除妖这种事,也许有修士会去做,但是肯定轮不到邪道的首脑去,梁辛满心糊涂,顺口问了句:“你师父老家是南疆的?” 琅琊嘻的一声就笑了,像轰蚊子似的对着梁辛甩甩手,撩起一片惊艳的白皙:“以我师父的修为,早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什么老家不老家的。这头犀牛是天生地养的精怪,虽然极难对付,可全身都是宝贝,任谁都会眼红!你当那些被犀牛杀掉的修士,都是偶遇之下被踩死的么?还不是他们自不量力,被犀牛身上的宝贝迷花了眼。” 梁辛不知道这头犀牛的价值,所以满脸的无所谓。 琅琊继续说道:“这次去南疆打猎的修士不止我们一家,另外两个邪道的首领也带人去了,估计五道三俗也会插手,这么多高手去争夺,而那头犀牛自己也厉害的很,这番热闹可大得紧了。” 本来妖女越说越开心,可说到这里,突然又变回了先前那副仄仄的神情,侧头望向梁辛:“这头犀牛身具五行之力,金行蹄,木行身,水行心,火行尾,土行角。” 梁辛无论如何也没法从脑子里勾勒出来这头怪物长得什么样,忍不住笑道:“真的假的,这还能是件东西么?” 琅琊的眸子清亮,瞪着梁辛又用力的重复了一遍:“土行角,土!行!角!” 梁辛愣了愣,猛的明白了琅琊的意思! 妖怪犀牛长着一只土行独角,琅琊的师父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夺这蕴含恶土之力的犀角,用以开解老魔头的洞府,得到‘天下人间’的大神通。 要知道他和妖女的交易,就是琅琊帮他救人,他用自己的恶土之力助琅琊通过老魔头的洞府禁制……若是琅琊师父得到了犀牛角,梁辛一下子就不值钱了,琅琊自然不会再去帮他救人。 梁辛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沉声道:“你也说了,这么多高人去抢,犀牛自己又是顶尖的精怪,你师父未必能得手。” 琅琊连眸子都黯淡了,摇头道:“以他的手段,嘿,你最好还是别抱这样的侥幸了,如果他要打掉整头犀牛或许不容易,但他只求一角,胜算很大的。这次他几乎把所有的高手全都带去了南疆。” 修真,修的是资源,洞天福地、仙草灵石、秘籍功法、神兵利器等等都是争夺的对象。从大阵营来看,现在所有的资源,都被正道所占。 邪道发展的异常艰难,正道壮大的顺风顺水,此消彼长之下,拖得时间越久,邪道就会被甩得越远,琅琊的师父胸有大志,不肯也不能再等下去,所以这次势在必得,要夺犀角求神通,先统一邪宗,再求与正道抗衡。 这其中的道理梁辛不怎么关心,径自追问:“时间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琅琊坦言:“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年,他会被犀牛耽搁多久,这个谁也说不准。” 梁辛也坐了下来,和琅琊面对面,盯住她的眼睛:“那现在你怎么想的。” 琅琊坐直了身体,神色中少有的郑重,认真回答:“和以前一样,只不过要变化一下顺序了。你先帮我进入洞府,我再帮你救人!” 梁辛看住琅琊的眼睛,很奇怪的感觉,恍惚间他仿佛不认识琅琊了。 他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果盯住一个字时间稍长,就会觉得自己不认得这个字了……琅琊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错动,口中仍淡淡的说着:“时间不多,我就这一个机会,不会错过的。我答应事成之后帮你救人,你要信我。” 梁辛做了个轻松些的表情,对琅琊道:“说说吧,我凭什么信你。” 琅琊一笑,飞扬跳脱:“我去‘偷神通’,这件事没的隐瞒,只要做了就一定会被师父发觉!我已叛出师门,为了自保我也要去镇山千秋阁。你应该明白的!” 在先前两个人设计的救人之计中,最根本的环节,是要将乾山的惨祸栽赃到邪道头上。成功之后,正道便会倾尽全力去打击琅琊的师父,琅琊的师父猝不及防之下,肯定会收缩防御,暂时顾不上老魔头的道场,琅琊和梁辛则趁着这个机会去破解法阵‘偷神通’。 可现在,事情的顺序变了,本质却没变,如果琅琊偷了她师父势在必得的‘天下人间’,要想逃过随之而来的追杀,还是要借着正道的力量去打击师父。 其中所差的,不过是些细节上的操作。 于琅琊而言,救人不过是顺手而为,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在‘三堂会审’中,当着‘五大三粗’和一线天的面前,把她老师的底子揭出来! 梁辛点点头,他对琅琊的心性再了解不过,当然不敢就那么信了她,心里琢磨着,在偷神通的时候,要寻个机会要挟住她才好。 不等他再说什么,琅琊又继续道:“救人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我们能从老魔头的洞府中平安归来,曲青石和柳亦就不会被定罪。” 梁辛突然乐了,毫无道理的岔开话题问道:“上次你在草原上受的伤,还没好吧?” 琅琊大笑,响亮而清脆:“当然没好,还不能施展夺力的手印,否则哪还用低声下气的和你商量,直接夺了你的恶土之力便是了!” 梁辛也跟着一起笑出了声,知道自己在妖女眼里,不过还是三步初阶的修为,有了这道保障,谁知道此行最终的结果,究竟是与虎谋皮还是扮猪吃虎! 曲、柳二人的性命就是梁辛的天,琅琊早就知道梁辛肯定会答应自己,此刻也不愿再等,催促着他就此上路。 梁辛却摇了摇头,给她留下一句:“去去就回,在此等我!”说完撒腿如风,又向着青衣的队伍跑去,总要回去和那般与他生死与共的战友交代一句。 小汐见过琅琊,见梁辛要和她去办事,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最终也没说什么,只和他约好,在三堂会审前,于镇山脚下见面。 磨牙和黄瓜和梁辛带来的那几个聋青衣,暂时托付给了程七链子,开始梁辛还怕两个童子会不高兴,没想到兄弟俩手拉着手兴高采烈的就跑到程老头身后去了。 彼此间又嘱托了几句,梁辛也不再耽搁,汇合了琅琊就此离去。待他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小汐的眼帘低垂,一个眨眼间,剪断了自己的目光。 程老头笑的好像个刚吃饱晚饭的邻家老爷子,走到小汐身旁,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小汐就摇了摇头,盈盈轻笑:“还能再见面的,不用担心。” 程七链子呵呵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小汐的肩膀…… 琅琊有伤在身,实力只剩下平时的两成,别说引动法术凌空虚度,就连跑的时间长了都坚持不住,她早就雇好了大车,只等梁辛回来便就此启程,向着西方而去。 梁辛和她共处一车,鼻端总是萦着一抹清凉的淡香,上路之后,梁辛这才问她老魔头究竟的洞府究竟布下了什么样的阵法。 不料琅琊却摇头笑道:“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打探,可我那师父小心的很,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探出了两件事,一是那洞府的所在,二是只有依靠恶土之力才有机会破除法阵,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梁辛吓了一跳,苦笑着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带着我去破阵?这不是赶着去送死么。” 似乎是怕梁辛不高兴,琅琊伸手从座位下一摸,右手一小坛酒,左手一个油纸包,好像哄娃娃似的,一起递给了梁辛:“来,吃东西!” 打开纸包,油渍渍的一只脱骨扒鸡,一拎骨头嫩肉便自行脱落,梁辛眉花眼笑。 琅琊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自己也挺开心:“于我而言,‘天下人间’绝不容错过,只要有一成的希望,我也会出手;于你而言么……凭你自己,救人就是送死,与其明知必死还要去千秋阁,倒不如跟我去拼一拼这一成的机会。” 说着,她也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撕下一条肌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做出了个满是惬意和享受的表情,随即上身前倾,几乎与梁辛四目相对,笑道:“我要运功疗伤,一起?” 梁辛头也不抬:“你先,我吃饱了再说!” 在路上,琅琊丝毫不避讳梁辛,就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闭目入定,运功疗伤。梁辛却不敢练功,生怕妖女警觉,发现了自己的七星阵法之力,四步修为是他保住性命的关键,实在要小心的隐藏。 好在琅琊的心底邪佞,可长得实在好看,梁辛这一路看着个漂亮姑娘,倒也挺高兴。 一路驰骋,直到五天之后,马车驶进了一座不算巍峨,但有些险峭的山里。两人下车,琅琊轻车熟路,带着梁辛一路蹦蹦跳跳,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门前,放开声音喊道:“脸婆婆,琅琊来了!” 跟着又小声对梁辛道:“脸婆婆是不出世的散修,性子古怪的很,待会你莫出声,只看着便好了。” 梁辛这才明白,他们现在还没到老魔头的洞府,正想询问,突然一阵浑浊的咳嗽声响起,一个老太婆,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从山神庙里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时值深秋,山神庙早已破败了不知多少年,两座原本威武的朱漆大门爬满裂纹,歪歪斜斜勉强挂在框上,门庭前更是疏于打扫,铺满了厚厚的枯叶。 可这个脸婆婆一走出来,地上的枯叶仿佛突然活了似的,就像遇到天敌的虫子一般,悉悉索索,争先恐后的向着四下里退去,不多时地面上只剩下一大片斑驳的青砖。 脸婆婆弯腰低头,走的无比辛苦,偏偏两只手还背在腰后,看着好像随时会一头栽在地上。梁辛除非躺在地上,否则根本瞧不见她的模样,只能看到在她的头顶上,稀疏的挂着些枯草似的长发,却根本不足以遮掩她光秃秃的头皮。 气氛诡异,琅琊却笑的无比乖巧,抢上两步搀扶着老太婆。 脸婆婆一路都在咳嗽,终于清空了喉咙,笑着说了声:“乖囡!”跟着,啪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到了梁辛脚边。 琅琊赶忙笑道:“这是我的同伴,一直对我很好呢!”一边说,一边对梁辛使了个眼色。梁辛依着晚辈见长辈的规矩,长身施礼:“晚辈……苦乃山梁磨刀,拜见婆婆。” 老太婆沙哑的笑了起来,一副殷殷嘱托的语调:“要真的对琅琊好,那你也是乖的。”说着,脸婆婆费力的抬起头,望向了梁辛。 一看之下,梁辛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个脸婆婆的……根本没有脸! 一座蜡像,突然遇到了高温,脸正被融化到一半的时候,又得以冷却、定型,脸婆婆的脸,就是如此了。 这样的脸,却明显的笑着,脸婆婆似乎在努力的摆出一副慈祥的模样! 脸婆婆转过身,在琅琊的搀扶下,又向着山神庙走去,一边费力的喘息着,一边对琅琊说:“你要的东西,我准备的差不多了,进来看看吧,哎,时间还是有些紧迫,养得不算太好,不过应该还能将就着用……” 琅琊轻笑着答应、道谢,梁辛跟在她们身后,一起走进了山神庙。 第093章 东北口音 一股酸涩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破庙之中蛛网横陈,遍地鸟粪与肮脏的污渍,龛上的几位神君早已金身不在,各自手执兵刃依旧摆着威猛的势子,可它们的脸,也都被抹平了。 刚走了两步,脚下吱的一声响,一个圆咕隆冬的小兽,笨拙的跑过,梁辛地头一看,终于再也没能忍住,啊的一声怪叫了出来。 正跑过他脚边的,是一头灰老鼠,并没什么稀奇,可这只老鼠却顶着一张真人般大小的脸,有五官有胡须,还有表情,这个‘中年大汉’正哭丧着脸,对着梁辛咧了一下嘴巴! 身体小,人脸大,老鼠只能尽量仰着头才能移动。 走在前面的脸婆婆嘿嘿嘿的笑了,笑声里尽是得意,带着他们绕过神龛,穿过跨院,一直来到了内堂,短短的几十步路,走的梁辛头皮发麻,长着人脸的老鼠随处可见,它们见到梁辛之后,有的皱眉烦躁,有的面露恐惧,也有的会停下来和外来者微笑着打个招呼…… 噗通一声,羊角脆终于被吓晕了,一个跟头摔进了梁辛的怀里。 到了内堂之中,脸婆婆招呼着他们稍等,又转身离开了,梁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瞪着琅琊:“怎么这么邪门……”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香风扑面,一只柔软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琅琊的小脸上都是惶急,低声道:“不可胡言乱语!” 见梁辛点头,琅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轻声给他解释道:“脸婆婆是真正的高人,极少与外人接触,自然也不是我师父的手下,我也是机缘巧合,帮过她一次,后来有空就来看看她,走动的多了也就熟稔了。” 说着,妖女又笑了:“她对我好得很,你可别欺负我,否则她老人家一怒出手,你有八条命也没用。” 梁辛最恨、最无奈的,就是琅琊总能高高兴兴的岔开话题,没点好脸色的摇摇头:“说正事!” 诶!琅琊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一声,这才继续道:“脸婆婆的修为高绝,照我估计,总不会比铜川府的东篱老头差,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样了不起的大本领!” 说到这里,琅琊闭上了嘴巴,美滋滋的上下打量着梁辛。 梁辛无奈苦笑,捧哏着:“什么大本领?” “养脸!” 梁辛还待追问,琅琊却摇摇头,只是笑着说:“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一会你自然知道。” 几句话的功夫,脸婆婆又回来了,这次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体型修长的男子,但是在男子的头上,好像新娘子似的,被蒙了一块大红布。 男子的脚步迟缓,好像梦游似的。 一直走到两个少年身边,老太婆才啪的一声,揭掉了修长男子的‘红盖头’。 梁辛全身戒备着以防再被吓着,不过看清楚修长男子的长相后,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一张清瘦的、中年人的脸,正闭着双眼。 中年人长相普通,带着些文弱的书生气,唯一有些异常的地方就是,他的双眉太平直了,无锋无尾,更没有一点起伏或者弧度,就好像拿尺子比着,用蘸饱了墨汁的笔画出来的似的。 可就是这因为这对眉毛,看的稍久,就会让人感到一股……一股横气!决不能惹的混横气! 梁辛不明所以,琅琊却凑到近前,仔细的看着这张脸,过了片刻猛的欢呼了一声,回过头丝毫不嫌脸婆婆的肮脏和丑陋,一把抱住老太婆,又笑又跳,大声的称赞道:“根本就是一个人,错不了的,实在是神术!” 脸婆婆的笑声里也尽是开心,咳嗽着说:“你师父修炼的是木行法术,要养出他的脸,就必须找个木行的妖怪来做胎模,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抓这头小木妖,着实费了些手脚。现在这个样子,还满意么?如果可以,我便把这张脸剥下来了。” 琅琊忙不迭的点头,眸子里都是兴奋和快乐,一个劲的说:“满意,满意!”等笑的累了,才又对梁辛道:“咱们要去的地方,有师父的手下看护,硬攻是绝不可能的,我请婆婆帮我养了一张师父的脸,一会给你种上,到时候由你冒充,又有我跟在身边,担保过关。” 梁辛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看了看那个被用来做胎模的木妖,皱眉道:“用法术幻形便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琅琊大笑着打断了他:“师父派去的看守是六步修士,什么样的幻术能瞒过他们?!而且婆婆的养脸神术,又岂是幻术那种小技能比拟的。”说着,琅琊靠近了她,压低了声音道:“幻术是道法,假的;而婆婆养出的脸,却是真的!” 这边正说着,脸婆婆倏地低吼了一声,一扫老态龙钟的颓废样,身体跃至半空,围绕着木妖疯狂打转,运掌如风,把一个个手印接踵击打在对方身上,最后十指如钩,揪住了对方的下巴,猛力一揭! 梁辛纯粹是本能的反应,怒吼道:“住手!”身子一弓就像扑出去救人,可跟着却长大了嘴巴,满是惊讶的咦了半声。 中年人的脸,躺在老太婆的手里,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又不耐烦的闭了起来。 而那个体型修长的木妖,也没像梁辛想象的那样,被揭掉脸皮后变成血肉模糊,只见他的脸上一片平滑,好像被涂抹了一层蜡壳,肉眼可见的,‘蜡壳’慢慢融化,在空气中一点点挥发,露出了木妖的本来面目: 面白唇红,鼻直口阔,双眉斜飞,比起郑小道要更凌厉些,比起曲青石却少了几分阴戾气。 琅琊的眼睛更亮了,嘴里啧啧称奇,笑道:“原来是个俊俏的精怪!” 脸婆婆手里把弄着‘脸’,闻言笑道:“你若喜欢,我便把他留下。” 琅琊似乎吓了一跳,楚楚可怜的望向梁辛,坚决摇头:“不要!” 梁辛哭笑不得,比划着口型,对妖女无声的说:“少来这套!” 琅琊再度哈哈大笑,看来心情着实不错。这时,青年木妖的身体猛震,苏醒了过来,目光有些迷茫的扫过眼前的三个人,脸色渐渐的青佞了起来,最终瞪向脸婆婆,沉声问:“老妖婆,你捉我来做了什么?” 木妖的记忆,还停留在不久前,他在深山中被脸婆婆一个手印击昏的那一刻。 脸婆婆根本都懒得看他,只顾着小心的抚摸着手中的‘脸’,头也不抬的说:“滚吧,给我做过胎模的人,我不会当场杀掉。” 木妖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犹豫了片刻之后,对着脸婆婆朗声道:“你无缘无故捉我,伤我,这个仇迟早要报!”话音落处,一道绿色光芒闪烁,眼看着就要消失,不料脸婆婆咳嗽了一声,挥手冷笑道:“滚出我的山神庙,再施展你的狗屁法术!” 绿光被击碎,木妖一路翻滚,哇哇怪叫着,被脸婆婆扔到山神庙之外…… 梁辛本来对这个邪门老太婆心有抵触,不过见她并不胡乱杀生,倒是松了口气。 这时,老太婆又抬起头望向了他,做出了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娃娃乖,莫乱动,我这便给你种脸……” 梁辛什么都没问清楚,哪敢让她‘种脸’,万一种上去以后拿不下来了怎么办,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一股绝对无法抗拒的巨力,猛的将自己笼罩住,全身都无法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婆狞笑着一路走过来,踮起脚尖费力无比的伸出胳膊,把那张脸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琅琊还在一旁小声的安慰着:“别怕,没事的。” 一股奇痒传来,梁辛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中年人的脸,正伸出无数条触须,沿着自己的毛孔一路蔓延而入,不疼,但那种恶心、滑腻的感觉撩着他的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起来,这时,梁辛又听到身边的琅琊叹了口气,说道:“婆婆,别让他这么难受着了,打昏算了。” 随即,梁辛只觉得脑壳一疼,就此失去了知觉…… 沉沉的昏迷之中,梁辛不停的做噩梦,身边的人不停的变来变去,曲青石正给他讲案子,突然变成了抱着金砖的大司巫;小汐和他并肩御敌,打到关键处猛的变成了挤眉弄眼的庄不周…… 等梁辛再苏醒过来的时候,麻痒和不适的感觉都已经消失了,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模模糊糊,跟着一声惊叫,‘模模糊糊’迅速后撤,拉远了视角,这才看出来原来是琅琊。 琅琊正垂头仔细观察的时候,梁辛猛的睁开眼,这下也把妖女吓得够呛,小脸都发白了,看上去想要发脾气,不过最终还是苦笑着说:“婆婆说你七十一个时辰之后会醒,你还真准时!” 梁辛回了回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赶忙翻身跳起,运力之下,‘紫薇’和‘北斗’都在,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琅琊善解人意,笑着说道:“你稍等啊!”转身跑了出去,片刻后再回来的时候,双手抱着一面巨大的铜镜,喜滋滋的说:“快照照看!” 铜镜之中,映出了一个身材消瘦,双眉如‘一’,稍看久了就会露出一股混横气的中年人! 梁辛勉强压下心里的惊骇,说道:“这事整的……”刚一开口,他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巴,虽然只有四个字,可绝不是自己的声音! 新的嗓音,粗哑低沉,还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脸婆婆的‘养脸’、‘种脸’之术,改变的不光是相貌、身材、气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改变了。 琅琊似乎知道他在诧异什么,自铜镜背后清脆的笑道:“我偷了师父的三根头发、一根睫毛、两片指甲、一滴口水,请婆婆养出了他的脸,种在你身上之后,除了功法修为之外,你的一切都会变成我师父,只要不动手,就算大罗金仙也分辨不出来!” 修为虽然无法改变,但即便是‘端茶境’的活神仙,如果不出手,单凭灵识探查,也看不出二者的区别!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敢当脸婆婆这个称呼!”浑浊的呼吸声中,老太婆弯腰驼背,慢吞吞的走进了屋子。 梁辛诚心诚意的对着老太婆鞠躬施礼,操着自己都听不太懂的东北口音,问道:“那啥,前辈啊,以后这玩意还能换下来不,这家伙……不会我以后都这样了吧?”说着,情不自禁,脱口感叹了句:“你说这整的啥事啊……” 嘭!琅琊一把扔掉铜镜,捂着肚子笑得直跳:“太像了!” 第094章 都挺忙的 “时间仓促,这张脸养的并不算太好。”脸婆婆费力的喘息着,从喉管里发出呼呼的杂声:“所以它活不太长,只有一个月的寿命,到时候便会从你的头上脱落,还你本来面目,放心好了。” 梁辛松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叹了句:“婆婆的养脸之术,果然神奇啊!”跟着只觉得背后发紧,羊角脆已经手脚麻利的攀上了他的脖子。 小猴子天生灵异,现在梁辛从里到外变了个人,它却还能辨认出来。 这倒让脸婆婆吃了一惊,抬起头,眯着怪眼,死死盯住了羊角脆。 琅琊倒无所谓的,反正他师父派去的看守不是天猿,在细心检查确定没有破绽之后,这才对着脸婆婆点点头:“婆婆,我们这便要过去了。” 老太婆哦了一声,丑陋的老脸上转眼弥漫了一层浓浓的不舍之色,琅琊笑的亲昵而认真,走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小声道:“等办好了这件事,我再来陪您住上一阵!” 脸婆婆却摇摇头,嘶哑的笑着:“小娃们都心比天高,有自己的事情做,不用太顾及着我这个老家伙,走吧,我送你们过去!” 话音落处,梁辛只觉得周遭灰色的气息大作,跟着身体一轻,再低头看时,他们已经置身半空,正凌空虚度,向着东北方向急行而去。 琅琊依旧站在梁辛的身边,低声对他解释:“这是婆婆的法宝‘焚云’,我怕时间不够,请婆婆出手送咱们一程。” 跟着,琅琊开始对梁辛嘱咐了一些他师父的习惯,又抬手把小猴子抱了下来,笑道:“我师父可绝不容什么东西骑在他头上。” 羊角脆聪明,挪动着屁股,从琅琊的手上坐进了梁辛的怀里…… 他们自傍晚时分出发,飞驰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分,驾驭着‘焚云’的脸婆婆才开口道:“清凉泊就到了。” 从内陆偏西的无名小山,到中土东北的清凉泊,相距四千余里,饶是脸婆婆修为精深,一夜急行之下,脸色也有些灰白,护着两个晚辈落地之后,咳嗽问琅琊:“或者……我和你们一起进去吧。” 琅琊摇头,拉着梁辛一起,恭恭敬敬的施礼,却没再多说什么。脸婆婆叹了口气,说了句小心,驾驭着焚云转身而去。 看着焚云消失在视线尽头,琅琊才转过头,对着梁辛微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辛本来在心里想,脸婆婆修为精深,琅琊却舍去这个强援,宁可自己进去冒险,想必是怕脸婆婆会和她抢‘天下人间’。此刻被琅琊一语点破了心思,呵呵笑着摇摇头。 琅琊占住了脚步,脸上挂着少有的倔强,瞪着梁辛道:“我师父的势力,虽然比不了五大三粗,可若要出手,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抵挡的,我不想拖她下水!” 梁辛做出了副无所谓的表情:“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的,我只求救人。”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琅琊还站在原地,不禁怒道:“磨叽啥呢,走吧,赶紧的!” 噗嗤,琅琊笑出了声,脸上又恢复了平时那副俏皮模样,脚步轻快的走了上来…… 清凉泊,坐落中土东北,方圆百余里,山不高、水不阔,但却彼此连环相套,因为环境特殊,清凉泊只受春光、不渡寒风,域内四季长春。 论景色,清凉泊绝对是北方翘楚,可自古以来此地便险恶诡异,擅入者十去九不还,而这里又没什么灵气、宝贝,修士不予理睬,凡人更是避犹不及,积年累月之下,清凉泊攒下了厚重的凶名,算是中土疆域之内的一处险恶地。 琅琊和梁辛当然不在乎这些,一前一后大步而行,时不时还指点下周围的风景,可不久之后,梁辛越走越显得脚步僵硬,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些看守呢,什么时候出来盘查……” 话才说了一半就惹来琅琊一阵欢笑:“一时看你聪明,一时又觉得傻气冲天!看守是用来防止外敌的,现在‘师尊’亲至,他们跳出来干啥?除非你传讯召唤,他们才会来见你。”说着,妖女翻手亮出了一只木铃铛:“要不,我把他们唤出来请您老看看?” 梁辛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转过弯来,大模大样的点头:“好吧,你传令把他们唤来,我瞧瞧顺眼不。” 琅琊没想到梁辛学坏了,张着小嘴愣了愣神,说了句:“还是算了……都挺忙的。”又把木铃铛收起来了。 梁辛大笑,脚步轻松,心情轻松,就连羊角脆都跟着他一起轻松,在琅琊的指点下寻路而行。 看守虽然不曾现身,但暗中观察是肯定少不了的,两个人怕露馅,不敢放开身法纵跃山林,只能缓缓而行,心里就算着急也没有办法。 路上行走无聊,琅琊问起梁辛最近这一段的经历,梁辛也不隐瞒,把兔几丘、解铃镇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在说到海棠和尚的时候,琅琊明显吃了一惊,攒起眉心道:“大洪朝的两位国师,单以修为而论可没什么名气,竟然能教五步的弟子?要是这样算起来,那两个和尚恐怕已经踏入六步,逍遥境了!嘿嘿,真小看他们了。” 梁辛苦笑,心头感慨着天下高手可真多! 在得知了解铃镇之战,赵庆父子发现国师偷改中土风水格局的时候,琅琊干脆冷笑了起来,对着梁辛道:“六步修士,心怀天下造福黎民?你信么?” 梁辛一拍怀里的羊角脆,小猴子无比机灵,满脸不以为然的大摇其头。 琅琊笑嘻嘻的伸出手,在小猴子的脑袋上轻轻挠了挠,这才继续道:“照我看,这两位国师啊,说不定也是邪道中人,只不过不是我师父这一门的。” 梁辛愕然,琅琊淡淡的解释着:“修士的门宗、洞府,无一例外会选在灵元充足之地。” 严格的说,梁辛并不算修行中人,所以脑子在怎么机灵,想法也会受到局限,此刻在妖女的指点下他才恍然大悟! 国师改变了天地灵元在中土的走向,让许多贫瘠之地变成了鱼米之乡,凡人大都开心富足;可修士们却愁眉苦脸。门宗或者洞府的灵气莫名其妙的稀薄了,修行变得更加吃力,进度也缓慢了许多。 邪道想光复门宗,就要跨过‘正道’这座大山,如果国师是邪道高手,通过改变风水格局的办法,减少正道洞府的灵气,来拖正道的后腿,减缓他们的修行进度,这便完全能解释通了。 事情一下子又清晰了许多,可梁辛更头大了,东海乾被炸掉了半座山,两位义兄由此遭难,国师偷改风水,杀人灭口……事情本就扑朔迷离,现在又扯出了正邪之争,整件事的格局也从一件案子一下子升级到正邪博弈、凡间被利用的高度上。 如果真是这样,这事只能由玉皇大帝来管,哪是九龙司、梁磨刀能处理的。 琅琊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件事上,说过几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只低头赶路,梁辛也收拾心情,即便这件案子最后被把天扯塌了,他要做的也仅仅是:救人! 百里清凉泊仿佛巨碗,环山、环水呈螺旋线一般环环相套,虽然占地的面积不大,可胜在圆润均匀,仿佛是天官巧匠的精心之作。 正午已过,终于,在绕过一座山坳之后,梁辛的眼前豁然开朗,一路山水尽数被抛在了身后,身前只剩一片绿地,琅琊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执着而认真:“便是这里了,老魔……”说到这里,妖女忙不迭的又改换了称呼:“老祖宗的隐居之地,便是清凉泊的腹地!” 放眼望去,眼前只有一片方圆五里左右轻轻嫩草,长得茂盛而整齐,视线尽头隐约着环山,梁辛满心的疑惑:“只是片空地,连间房子都没有?” 琅琊的脸上也满是疑惑,缓缓的摇头:“地方不会错,其中肯定有些奥妙的,多小心吧!”说着,白嫩的赤足踏出,轻轻走入了青草地之间! 梁辛抱着羊角脆,咬了咬牙,也迈步其中,两个人在青草地中走了半晌,周围依旧没有动静,既找不到魔头的洞府,也不见有什么阵法发动。 两个人一直走到了草地的中央,也没有任何异状,琅琊站住了脚步,眉宇间都是思索的神色,靠近梁辛呵气如兰,张开小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突然之间双手翻扬,啪啪两声,将一双符撰打在了梁辛的身上! 这一路上,始终都有琅琊师父派驻的看守暗中监视,试想,所有人都把梁辛当成了邪道首领,琅琊如果出手,在看守们的眼里便是犯上谋逆的大罪,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梁辛根本就想到妖女会偷袭自己,猝不及防之下,已经中了她的定身符。 琅琊笑的仿若一只妖娆的狐狸:“这里是核心重地,那些看守只顾外不看内,没有师父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用灵识窥探此处,更不敢偷看上一眼!” 说话之前,妖女右手五指盘转,捏出了一个梁辛无比熟悉的手印:夺力! 梁辛被定身符桎梏,但是嘴巴还能动,惶急之下一嘴东北腔:“那啥,你啥时候恢复功力了?” 琅琊在半空中凝住手印,清俏的挑起了眉毛:“你在山神庙里昏睡了七十一个时辰,我这点伤,对脸婆婆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了!” 梁辛事后诸葛亮,到了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妖女要借重自己两处,一是冒充邪门首领;二则是他身上的恶土之力。 不过归根结底,琅琊还是不信任自己,利用他过关之后,还是要夺下他的恶土之力,自己去闯老魔头的法阵,寻找‘天下人间’。 眼看着琅琊捏着手印更靠近了一些,梁辛忙不迭的再问:“那镇山的三堂会审呢?” 琅琊似乎也有些感慨,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放心好了,三堂会审我一定会去的,救人不过顺道为之,就当是我夺你恶土之力的补偿。你莫想着反抗,我说过,只夺力,不杀人。” 梁辛突然乐了,点着头道:“有了这份心,便罪不至死!”说着,抬起手对着琅琊晃了晃,随即就要撕去身上的两道定身符。 第095章 它是活的 琅琊差点把自己的眸子瞪出来,妖女做梦也想不到,这两道灵符之下,三步修士绝对无力突破,可眼前的梁辛又点头又抬手,竟然挣脱了符撰的舒服。 梁辛体内本源还没强大到可以主持‘北斗拜紫薇’的程度,但七蛊星魂的北斗转圜,四步大成的挣动之力,轻而易举便击溃了符撰,但是就在梁辛的手指堪堪触到符撰的瞬间,一股可怕的力量突然从他的脚下蔓延而起! 梁辛的感觉,就好像一层无形的坚硬山岩转眼长满了自己的全身,手足四肢全都没法再稍动半分,惊骇之下,心知肚明老魔头的护山阵法已经发动,可是苦于口中难言,无法提醒琅琊。 琅琊却不明所以,眼看着梁辛眉花眼笑的伸手去撕符撰,可再一眨眼间他又僵硬在原地,一时间顾不得细想,叱喝之下,夺力手印稳稳按在了梁辛的心口! 几乎与此同时,冥冥之中陡然暴发出一声窒闷的咆哮,随即大地摇晃土石崩裂,仿佛整座清凉泊都要崩塌了一般。 琅琊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线弧度锋锐,勾勒出的尽是狠戾的惊艳,手印发动之下,就算脚下熔岩爆发她也不能稍动,只有在收敛了法术之后才能躲避。 梁辛的修为在她眼中不值一提,想要夺尽他的恶土之力,也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梁辛知道情势险恶,急的满脸大汗,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白皙、柔弱的右手,轻轻扣中自己,随即只觉得一股凛冽的阴寒的劲力,切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阴力甫一入体,立刻炸散开来,随即又丝丝缕缕汇聚成流,围住妖女的手印开始打转,不片刻就变成了一道阴冷的漩涡。 七蛊星魂本来正列阵激突,想要挣脱禁锢梁辛身体的巨力,可在琅琊的阴漩入体之后,立刻放缓了速度,牢牢压住了北斗星位,开始缓缓旋转,隐隐显出了与外敌对峙的势子。 梁辛有四步大成之力,妖女则是海天境高阶修为,这番争斗一起便是一场是势均力敌的恶战,可周遭的情势那容得他们相斗!梁辛心下惶急,只盼着小猴子这时候能啐自己一口,只要‘北斗拜紫薇’之阵一起,便能轻易击退妖女。 在两个人刚一动手的时候,小猴子还当他们两个在耍闹,笑呵呵的就跳上了梁辛肩头,可随即周遭巨变,羊角脆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立刻眯起了眼睛,神态间少有的严肃与郑重,满眼警惕的盯住四周,似乎把主人都给忘了。 琅琊不知道梁辛体内真元复杂,仍旧一步一步聚力催动手印,殷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轻声断喝:“起!”手印之力,彻底发动! 阴漩的范围霍然扩大,向着七蛊星魂席卷而去,星魂形若北斗却势如毒蛇,在微微一顿之后,‘天枢’位为首,‘摇光’押尾,闪电般击向手印之力,妖女本来笃定的面色转眼苍白,充满惊愕的望向了梁辛! 阴漩急转,七星陡转,妖女和梁辛的真元巨力转眼绞杀在一起!前者急攻,引着巨大的吸引之力,想要把恶土之力夺走;后者稳守,星阵转圜之间,偶尔会发动逆向一击,其势凌厉,打得琅琊都觉得胸口发闷。 而此刻,大地的颤抖的更加厉害了,从天空鸟瞰,几里方圆的嫩草之地好像开锅了,泥土卷翻青草,此起彼伏上下蠕动。若再仔细观察,便又会发现,泥土的起伏翻卷看似杂乱,但实际却错落有序,就好像一条巨大的、盘卷着的蟒蛇,正一圈一圈的解开这自己的身体! 梁辛的落足之处,正是这‘盘蟒’的正中,此刻‘巨蛇’盘旋,于正中央荡起可怕的引力,刚好把梁辛牢牢的‘吸住’。 琅琊一再催动手印,却始终无法夺下梁辛的恶土之力,眼看着身周的泥土不断隆起,急的几乎咬断银牙,连用作护身的真元都被她集中在一起,注入手印,孤注一掷! 手印之力骤然增强,梁辛真真切切的听到,自己的身体里爆发出‘嘭’的一身闷响,北斗转圜的阵法轰然炸碎,七道星魂各自飞散,其中一道竟然真的被妖女给夺走了! 这下就连琅琊都没想到,从两人较力开始,北斗阵法一直坚若磐石,丝毫没有败象,就算最终会败于手印之力,也应该是坚持良久力竭落败,绝不该就那么轰然散碎。 而此刻,‘盘蟒’已然亮出了巨大的身体,在两人周围,无端的耸起连绵起伏的小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不过巨震已然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沉静! 桎梏身体的巨力也随之消失,梁辛一时间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向后摔去,眼看就要倒地的时候,身边一阵清香撩动,琅琊轻轻揽住了他。 琅琊警惕的盯着周围那些暗黄色的连绵小丘,口中却埋怨着梁辛:“你的真元怎么回事?那么难弄!弄过来又只这么一点!” 她只夺走了一道星魂,梁辛恨不得抡拳打她,哪有心思和她解释,伸手去推开琅琊手臂的同时,收敛心神,仔细检查着自己的真元,不料稍事催动之下,琅琊突然怪叫了一声:“梁磨刀,你搞什么鬼!” 散落于体内的那六道星魂,在梁辛的心念催动下,立刻生龙活虎的跳出来,各自守住自己的星位开始滚滚运转。 梁辛心里纳闷,还以为六道星魂能踏住什么六颗星星组成的阵图,但是仔细探查之下,它们运转的明明就是北斗之阵,不同之处也仅仅是:少了一颗星星,同时范围扩大了许多。 琅琊突然怒喝,把梁辛吓了一跳,再用心感受之下,猛然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连周遭的险恶情势都忘记了,先是目瞪口呆,随即……还是目瞪口呆! 星魂虽然被夺去了一只,可北斗转圜的星阵却并没有消失,只不过范围更大了! 六只星魂在梁辛的体内,一只星魂在琅琊的身中,正彼此呼应着,按照星图滚滚运转! 琅琊察觉着一股‘妖力’在自己身体里四处乱跑,吓得魂飞天外,要知道此刻梁辛的手扔牢牢抓着她的胳膊,如果趁机以星阵反攻,有着这股‘妖力’做内应,她立时便会重伤,惶急里拼命用力甩动胳膊,想把梁辛的手甩下去。 梁辛靠着长拳和揉摔,在猴儿谷和天猿摸爬滚打了五年,根本就不过脑子,左手仍牢牢抓着琅琊的左臂,右手就势伸入她腋下,随即发力,把琅琊好像个车轮似的抡起来。 琅琊一身法术现在一个也用不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大怒之下嘶声怒吼:“我跟你拼……”话还没说完,梁辛突然被她放了下来,一只手扔紧握着她的皓腕,低声道:“先应付法阵,咱俩的事一会再说!” 说着,梁辛也收敛了北斗转圜的阵法,琅琊身体里那只星魂立刻安静了下来。琅琊披头散发,气的咬牙切齿,根本就不看周遭的法阵,张开嘴巴照着梁辛的肩膀就咬了一口,恨恨的说道:“你敢再来一次,曲青石和柳亦便死定了!” 话音未落,琅琊猛的惊呼了一声,只见梁辛脸色铁青,毫不犹豫的甩着她又转了好几圈,这才把她放下来,笑呵呵的说道:“你不知道的,我和柳亦、曲青石,三兄弟一起磕头结义,你刚才对我的要挟,我自然是看的极重,可是……” 梁辛的语气突然森冷了起来:“我自忖,若两位兄长在场,见我被你挟持,大哥会咳出一口浓痰啐在我的脸上,二哥会扬手赏我一记耳光!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容你用他们的性命来挟持我!” “如果一切顺利,你救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帮我,只要青墨未死,从此你便是我的恩人,上天入地,只要你吩咐一句,我便披肝沥血。”说到这里,梁辛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再度轻松了许多,可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顿:“若你不肯帮我,便是害死他们的凶手之一,梁辛在此立誓,伤我两位义兄的人,刀山火海,我都要剥他的皮。” 琅琊侧头,看着梁辛,过了片刻之后才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怎么,你的真名叫梁辛么?”越说琅琊越难过,红红的嘴唇都撅起来了:“认识你这么久,还一直以为你叫梁磨刀呢!” 梁辛早习惯了琅琊的‘话题辗转,弹指千里神通’,呵呵的笑道:“梁磨刀是我的别号,不算骗人,先看看法阵吧。” 琅琊却依旧盯着他,过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习惯,被你甩着转的多了又觉得挺有趣。”说完,这才把目光从梁辛的身上,转到了身边的法阵上。 在琅琊偷袭时,整座草坪都随之沸腾,一座座连绵的小丘从地下拱起,之后便一直静止不动。 小丘都有房子大小,一只挤着一只,串连成串,把他们两个人围了起来,从梁辛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一串巨大的念珠,把他们给包围了。每一颗‘佛珠’上,都纹着古怪的花纹,看上去不很像虫豸、草木身上的那种天然纹路。 法阵中,弥漫着重重的土腥味,闻上去还有些臊气。琅琊也看不透这座法阵的奥妙,她的左手被梁辛抓着不放,只得扬起另一只手掩住了鼻子,皱眉道:“这么重的土腥味,应该是个土行的阵法……” 说着,她拉起梁辛,走到了一座小丘之前,梁辛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想要发力试探,不料就在他的手刚摸到小丘的时候,整‘串’念珠猛的颤抖了起来,好像怕痒似的,一边哆嗦着,一边向后蹭了蹭,躲开了他的手。 这串‘念珠’足足占据了几里方圆,稍稍一动惹出的声势便惊天动地,一瞬间里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梁辛和琅琊大惊失色,对望之下异口同声的说道:“它是活的?” 几乎与此同时,坐在梁辛肩头的羊角脆也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叫,扬起爪子,对着半空里虚抓一记!梁辛和琅琊立刻抬头,旋即骇然惊呼! 第096章 恼羞成怒 琅琊是四步大成的修为,时时刻刻都有灵元护体,身周十余丈之内,风吹草动立时便能察觉,可直到她抬起头的时候,才骇然发现,头顶三丈处,正有一只丑陋的头颅,一直在冷冷的盯住自己。 她根本就没发觉那个怪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不是羊角脆示警,恐怕要等到他们被吞掉,还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 这让琅琊如何能够不吃惊,可在她认出了这头怪物之后,先前的惊愕又一扫而空,换而……绝望! 梁辛皱眉,打量着眼前的怪物。 它的身体,就是那串巨大的‘念珠’,由一个个看似小丘的大疙瘩串联而成,盘踞在地面上,一圈圈将两个少年围在中央;脖颈也是如此,不过比着身体稍细,顶端处的那座‘小丘’便是它的头颅了。 房子大小的头上,只有一颗比着葡萄还小的眼睛,除此之外,便是一张呲出无数獠牙的大嘴!口唇上满是恶心的皱褶,正缓缓的蠕动着,漫天土腥恶臭,便是从这张嘴中散发的。 只有一眼、一口的脸,却还是有表情的,它现在……饶有兴趣,正对着羊角脆满脸笑意。梁辛正盘算着要出手试探一下,就觉得身边的琅琊,好像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软软的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因为无力,所以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了些诱惑的味道:“这是‘坤’,土行尊!” “说得明白点!”梁辛的声音很低,同时抬手,想要把羊角脆抱下来,可小猴子却身体僵硬,显然正在全身用力,根本不为所动。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琅琊轻轻叹了句,跟着,彻底把身体的重量全都放在梁辛的肩头上,这才舒舒服服的笑道:“五行至性,各有一尊,金化镇、木孕魈、水养龙、火生凤,厚土之力孕育出的怪物就是这‘坤’了。替老魔头守护道场的,根本不是什么法阵,而是这头恶兽!” 梁辛不知道镇、魈、坤是什么东西,可就算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凤凰涅槃,也知道飞龙在天! 能和龙凤齐名的怪物,岂是他们两个能对付的。 这头唤作‘坤’的怪虫,似乎耐性极好,根本不急着攻击,巨大的头颅偶尔转动一下,小眼睛里目光闪烁,来回打量着两人一猿,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了。 梁辛心里还有一丝侥幸,回手把琅琊扶好,低声道:“你师父要恶土之力就是为了对付这个东西,我有、咱俩都有恶土之力,未必没有机会。” 琅琊笑了,推开梁辛的手,‘不依不饶’的依靠着他:“是啊,要对付这种怪物,就要用恶土之力……因为它最爱吞吃恶土,如果恶土足够醇烈的话,它会小睡片刻来消化。” 梁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追问:“还有机会跑么?” 琅琊想也不想的回答:“如果宋红袍、宣葆炯、脸婆婆、我师父和灰袍铁面一起追杀咱们,咱们有机会逃跑么?这头土坤,恐怕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强一些的。更何况,现在咱们两个,在它眼里美味的很呢。” 话音刚落,梁辛就气急败坏的怒骂了一声! 终于恼羞成怒了! 这几年里,在曲青石和柳亦的刻意雕琢下,梁辛有了些心机城府,可骨子里他就是个性情中人,否则五年前也不会去拼双煞、拼竹五、拼南阳,到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恶土之力原来是‘饲料’来的,不怒骂几声,他抹不掉心里的恶气。 怒骂之后,梁辛双手用力,强行把小猴子从脖子上抱下来,塞进了琅琊的怀里,跟着一翻手,又抓了琅琊的手腕。 琅琊只觉得身体中真元鼓荡,刚刚被她抢来的那只星魂,在‘六个兄弟’的召唤下,又跑回到梁辛的体内。 琅琊有些不明所以,皱眉看着他,梁辛笑道:“你要有机会活着回去,我那两位哥哥的事情,还请费心。”话音落处,梁辛遽然暴喝,一个跟头翻身而起,扑向了怪虫! 自己身负恶土之力,既然进了清凉泊,就再没的活了。可琅琊还有机会,只要琅琊还活着,至少柳亦和曲青石就还有一线生机,这是笔赔定了的买卖,梁辛只盼着能捞回一点点本钱。 但愿这怪物在吞了自己之后,会如琅琊所说,睡上那么一时三刻;但愿妖女能趁机逃命;但愿妖女还能有些良心,看在自己甘愿送死的份上在三堂会审时依计行事……但愿吧! 梁辛一动,硕大的土坤也随之而动,巨大的身体霍然弹起,真就仿若天龙一般,自半空里盘挂出一条凛冽霸道的弧线,满口獠牙开阖,向着梁辛一口吞下。 就在这个瞬间里,羊角脆突然也动了,猛的从琅琊怀里挣脱出来,摇摇缓缓姿态笨拙,但速度却很快,最终飞身扑起,攀住了最后一颗‘念珠’,张开嘴巴狠狠将一口口水啐在上面,跟着继续攀爬,冲向下一颗‘念珠’…… 梁辛不是打架去的,他是去送死的,可就这么跳进怪物嘴里,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再也顾不上是否会走火入魔,紫薇浩荡流转,北斗相伴滚滚,向着一颗獠牙横出一拳! 打中了。 梁辛唯一的感觉是:自己变成了一只蚂蚁,一只奋不顾身一头撞在大树上的蚂蚁。 指骨欲碎,手腕生疼,‘北斗拜紫薇’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怪虫根本没有丝毫的反应,大嘴一张一裹,把梁辛吞了下去。梁辛能做的也仅仅是尽力蜷缩起身体,险而又险的躲过两排獠牙,伴随着虫子的蠕动,翻着跟头,滚向怪物的胃口! 正在虫尾攀爬的羊角脆,仿佛已经知道主人危在旦夕,爆发一声凄厉的嘶吼,暴怒之下,全身的毛发都渗出了淡淡的血色,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仿佛一条青色的箭矢,沿着土坤的身体飞纵而过,每跨过一颗念珠,都会留下一口口水! 不久前羊角脆为了讨好梁辛,连续吐出四五口口水,之后便脸色苍白全身脱力,可见这种能够让所有人都发怒欲狂的口水,对羊角脆来说珍贵无比。 而此刻,羊角脆自己已经发疯了,眸子里充斥着粗大的血丝,一路狂奔向上,不停的吐出口水,转眼之间就掠过十几只‘小丘’,可他的口水也荡漾起浓浓的血色。 没有人看得到,小猴子在咳血,却依旧满脸狰狞的冲锋! 再说陷入虫口的梁辛,一路颠簸,头晕脑胀。自从进入虫内,什么‘紫薇’、‘北斗’,全都变成了猫鼻子下的老鼠,老实趴着一动也不敢动,梁辛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跌跌撞撞的滚了一阵之后,摔进一片泥沼之中。 泥沼湿软,却粘性十足,梁辛挣了挣,发现绝对无法脱身,暂时停止了挣扎,泥沼之中荡漾着片片磷光,勉强照亮周围,不出意料的,梁辛看见了几根死人骨头! 除了些骨头之外,还有一座坟包大小的、瘤子似的东西,静立于泥沼中。生死之际,梁辛还有些纳闷,按理说,像土坤这种级别的怪物,不会生病的…… 正胡思乱想着,梁辛突然觉得周身一冷,自己体内的恶土之力沿着毛孔迅速的流逝,泥沼似乎有着特殊的力量,正悄无声息的吸吮着他的真元! 这条土坤虽是虫形,可却不是虫子,它是应运着厚土之力而生的精怪异兽,只吸法力不吃东西,它把梁辛吞到肚子里当然不是为了吃肉,只是要夺他的真元。 无论人畜,落入它的口中,最终都会被吸干所有的力量,陷在这片泥沼胃液中,枯老腐烂。 真元飞快的流逝,七蛊星魂立刻运转起来,拼命抵抗着泥沼的吸吮,但实力相差得实在太多,虽然以星阵相御,也仅仅是减缓了被夺力的速度。而那座‘坟包肿瘤’里,突然有人咦了一声,梁辛愕然,脱口问道:“是谁?” 就在此刻,猛然间巨大的震荡传来,梁辛立足不稳,裹着厚厚的泥浆又开始翻滚起来!他已无法开口,心中却怒骂不休,死都不得安生,总是被摇来晃去的,可随即发现,这条巨虫好像在调用着所有的力量,甚至都无暇再‘吸吮’他了…… 片刻之前,刚刚把梁辛含入口中的土坤,脸上显出惬意的微笑,但是还没来得及享受到嘴的美味,脸色就一变,居然和人脸一眼,肉眼可见的,一条条青筋从脸皮上爆起,突突突的跳动着,唯一的眼睛也变作淬厉的血红色,在颤抖了片刻之后,从它的喉管深处陡然爆发出一声嘶鸣! 五行之中,金利、木韧、水阴、火烈,土厚重,随之而生的怪物也性格不同,而这头土坤怪虫,脾气最为沉稳冷静,即便遭遇强敌也不会动怒,羊角脆也只有拼出了自己的精血,才能把它激怒。 时至此刻,沉着万年的,从来不知生气为何物的怪虫土坤,也终于暴怒成狂!弹指之间,积攒在身体之中的土行浩力喷薄而出! 土行真元,在虫子的怒吼之下,转眼化作漫天道法神通,放眼望去,整座天空昏黄一片,沙暴如锉掠过之处万物归于尘土,无数巨石呼啸横飞,全没有方向可言,就那么自虚空之中凝聚而起,轰轰烈烈的向着四面八方夯砸,而真正可怕的是,这整整一座百里清凉泊,都被土坤暴躁的唤醒,土石崩裂山塌地陷! 先是梁辛被吞,随后羊角脆咳血,跟着虫子发疯,厚土之力充塞了所有的空间,还没来得及逃跑的琅琊失神跌坐。 土行狂暴之下,她全身的真元都被慑服,根本无法凝聚,更毋论起身逃走。 肉眼可见的,在远处,闪烁出几盏炫目的光芒,急闪飞掠。 那些都是琅琊师父派驻此间的看守,正撑起法宝或者道法屏障,想要逃出土行法术的笼罩范围,可过不多久,那些光芒就被一一击破,泯灭消亡。 和海棠、青衣一样,土坤被小天猿激怒之后,发疯的把自身积蓄的所有真元尽数打了出来,这片清凉泊就是它的洞府,每一寸山水都与它灵识相通。 虫子暴怒,整个清凉泊也转眼狰狞,这方圆百里之内的草木虫豸、花鸟小兽,所有的生灵都化为灰烬,甚至逍遥境的六步高手也难以幸免。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终于耗尽元力,最后又不甘的嘶声长嗥,淬厉的声音穿云裂石,直荡苍穹!巨大的身体一僵,摔落在地,就此陷入脱力后的沉睡,一动也不动了。 怪物肆虐之后,山水迤逦的清凉泊消失不见,这方圆百里都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深坑,唯独中心犹存。 无论妖仙还是修士,在发疯之后的乱打全都倚着本能而为,四周全都倒足了大霉,唯独身下的一亩三分地变成了视觉死角,得以保存。 不久前的兔几丘恶战中也是如此,海棠和尚一怒惊天,可藏在他脚下的青衣一个没死。 琅琊也没死,直到身边嘭的一声大响,土坤擦着她的身边摔在地上,她才回过神来,本来清凉的眸子里,还残存着些绝望的神情,腿软脚软的站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 附近什么都没有了,更毋论老魔头的洞府,琅琊看着四周,正皱眉踌躇的时候,突然‘咕噜’一声轻响,一团毛茸茸的事物,从巨虫的脊背上摔了下来,正是早已昏迷的小天猿羊角脆。 原本湛青的绒毛间,模糊着粘稠的血浆,小家伙双目紧闭,身体偶尔抽搐一下,显然,即便是在昏迷中,它也依旧痛苦。 琅琊叹了口气,俯身把羊角脆抱在怀里,趁着怪虫一时还无法苏醒,晃动身形在四周仔细的查探了一周,依旧找不到任何有关老魔头洞府的线索。 跟着,琅琊只觉得怀中微微一挣,低头一看,羊角脆勉强撑开了眼皮,无力的伸出爪子,指着怪虫的方向。 琅琊摇头苦笑,轻声道:“没用的,梁磨刀死了,而且这妖孽的身体,我根本就撼不动。” 话虽这样说,可眼看着羊角脆满脸的哀求,爪子颤抖着,却始终指向大虫,琅琊还是催动真元,叱喝中,一道绿色光芒从天而降,一条青青藤鞭凌厉挥舞,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打中了巨虫。 土坤纹丝不动,仿佛根本就没有感觉,倒是琅琊的身体猛震,一抹苍白闪过脸颊。 虫子只凭反震之力就差点伤到她!羊角脆终于死心了,颤巍巍的合上双眼,两行泪水滑过,滴在了琅琊的手上,湛湛的清凉。 琅琊叹了口气,把小家伙抱得紧了一些,小声的劝道:“莫难过,以后你跟着我,比跟着梁磨刀强多了。” 羊角脆装死,不理她。 琅琊还不甘心,又在附近游走寻找了半晌之后,才最终恨恨的一跺脚,施展法术破空而去! 机关算尽,连小命都差点丢掉,却一无所获,可最让琅琊后悔不迭的是,这样一场折腾,等师父从南疆归来,立刻便能想到自己的反意。如果不能在三堂会审时,激五大三粗出手对付师父,以后琅琊再无立足之地。 还有就是,梁磨刀那个小子,挺有意思的,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想到这里,琅琊郁闷的咬了咬嘴唇…… 第097章 两座星阵 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梁辛浑身滚满污泥不知道身在何处,心念催动下,本源和七蛊星魂都还在。土坤怪虫用体内的‘泥沼’来夺人力量,也是要靠法力催动的,此刻虫子彻底脱力、沉睡,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来抢梁辛的真元。 梁辛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趴在泥沼中的那颗‘坟包肿瘤’上。 瘤子看上去肉筋横亘,恶心的很,但触手冰凉坚硬,让梁辛情不自禁的想起高健的大茧子,就在这时,忽然从身下传出了一个声音:“小兄弟,还有力气不?” 声音听上去苍老无比,但语气却客气的很。梁辛脚底下一滑,从瘤子上摔了下去,里面若然有人! 里面的人笑着,还带了几分商量的语气:“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帮我把这个壳子弄开。” 哪怕临死前有个人做伴也好,梁辛甚至都懒得去问对方是谁,北斗转圜之下,抡拳就砸在了壳子上。 壳子坚固,一拳之下岿然不动,梁辛略带诧异,也不多说什么,瞅准一点连续轰击,一口气十几拳,砰砰的闷响连成一串,可壳子依旧无恙。 里面的人似乎在心疼梁辛的拳头,忙不迭的喊停了他,笑道:“辛苦小兄弟了,只不过你不知我这壳子,其实是件了不起的宝贝,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它都能在瞬间恢复,要想击碎它就必须一次性施力,像你想的这般连着来打,打到海枯石烂它也不会碎开。” 梁辛哪听说过这种宝贝,愣了一会之后挺厚道的笑了:“好宝贝……就是扣住了人便别想出来了。” 里面的人苦笑:“是还没能炼化好,但被这怪物吞到了肚子里,也只有先发动了它,保住性命再说了。” “怎么才能打开它?” “哎,你的力气不够,就没办法了,不过死之前有个人陪着也不错……你别走啊!” 萍水相逢,共处难境,能帮的话梁辛自然会伸手,可救不出来就耗着一起死?他还没那么傻。 怪虫的腹中,潮湿而闷热,梁辛寻路而行…… 梁辛走后,‘瘤子’里的人叹了口气,嘟囔着抱怨了两句,然后开始数数,他数的极有耐心,这一路一直数到八万三千多,才又嘿嘿的笑了起来,说道:“回来了?” 梁辛一屁股坐倒了瘤子旁边,满脸的沮丧,嗯了一声,懒得说话。 瘤子中的老头子却兴高采烈,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被囚禁了多少年,现在有了个伴,心情好的不得了,笑呵呵的说道:“这怪物只吃不拉,根本没有毛孔体窍,刚刚不知为何会脱力,现正嘴巴紧闭昏睡回力,你连这壳子都打不碎,又怎么可能从它的身体里打出去!” 梁辛也叹了口气,刚刚他在怪物肚子里转了几个时辰,打得胳膊都快脱臼了,怪虫却根本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原地。 跟着,梁辛好像又跳起来,晃动着拳头,对瘤子中的老头笑道:“我再试试看看,你后退几步,别伤到你。” 老头子还在劝他:“莫费力气,没用的,都说过这宝贝会自愈……”话还没说完,梁辛已经飞身跃起,接踵七拳打出! 七星列位,涟漪荡漾旋即勾连成阵,巨力爆发!壳子遭遇重击,虽然仍自坚固不动,却发出了喀的一声轻响。 凭威力而论,北斗转圜之下的单拳相击,威力要远逊于勾连成阵的‘拳阵’,当初梁辛凭着拳阵,曾一举炸碎了兔几丘,其间爆发的力量,绝对要大于他全力轰出的一拳。 只不过七拳连击,比较适合耕地,不太适合御敌,毕竟敌人也是活的,对方岂容他连出七拳打在自己身上。倒是现在的情形,正好用拳阵来攻击。 方才梁辛心急火燎,一时间没想到用拳阵来砸壳子,但后来在虫子身体中探寻出路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关键。 拳阵之下,壳子虽然有了反应,可依旧无法一次击破,梁辛吐了口闷气,摇头道:“没办法了!” 里面的老头子却不吭声了,仿佛在低头沉思,过了半晌,才缓缓的开口:“老夫将岸,小兄弟怎么称呼?” “梁磨刀。” 老头子乐了:“这个名字有些气势!小兄弟年纪轻轻,就身负七蛊星魂的绝学,可喜可贺,前途不可限……”将岸突然发现自己的吉祥话,说得不怎么应景,赶忙咳嗽了两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笑道:“磨刀兄弟,你修炼七蛊星魂,应该熟知北斗星图中,一共三百六十五阵,其中十二个大阵位,三百五十三个小阵位?” 如果将岸是一个月前问他,梁辛肯定会晃着脑袋瞠目结舌的说一句:十二?三百五十三?这么多? 不过前段时间里,梁辛一直和熟知天象的赵庆在一起,因而得知,天上的北斗七星,围绕着帝星紫薇打转,每天一个小变化,每月一个大变化,一年完成一次轮回,所以中土人士也将北斗的星阵,按照月、日分成了十二座大阵,三百五十三座小阵。 其中每月初一的阵位为大,其余则为小。 实际上,中土的历法、日月就是按照北斗的变化来制定的。 梁辛的脑子不错,体内又有七蛊星魂随时印证,这些天里,北斗转圜的十二个大阵位已经能够牢牢记住,三百多个小阵位还差得远,才刚记住十几个。 将岸继续道:“你刚才以七星勾连打出拳阵,现在再试试看,能不能连续打出两套北斗的大阵位?” 梁辛站在原地发愣,有些不明所以。 “七蛊星魂也算是一门绝学,我在外面的时候,有一位朋友精通此道,常常在一起印证功法,由此,老夫对这门神通也算略知一二。” 将岸的耐心极好,一点也不着急,仔细的给他解释:“你体内的七蛊星魂,分别对应着北斗七星。拳阵成形的原理,便是用拳头砸出一副北斗星图,同时将对应的星魂之力注入星位。比如,你第一拳打的是天枢星位,调用的便是天枢星魂的力道;第二拳打得是天璇星位,就要调用天璇星魂的力道,以此类推,将七道星力分别注入七个星位,这才能勾连成阵,爆发巨力。” 梁辛听他说得丝毫不差,惊讶的同时也略感兴奋,当然,快死的人,再怎么高兴也笑不了多好看。 将岸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星图之中,帝星紫薇的位置亘古不变,北斗日日盘绕,你现在先画出一月和二月的北斗大阵位,记住,两个阵位,要对应同一颗紫薇!” 梁辛本来还是有些迷糊,不过仔细思索了一下,也就明白了,随便从泥沼中拎出了一颗不知名的骨头,在‘肉瘤’上一点,以此作为紫微星位。 跟着,按照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的顺序,点出了一月初一的北斗星图。顿了顿之后,又以同一颗紫薇为标,点出了二月初一的北斗星图。 再看上去,实际上是两套北斗,一共十四颗星星,围绕着帝星紫薇。 形状上,就是两把勺子小角度的交叉。 老头子似乎能看到梁辛梁辛画出的星图,满是开心的赞道:“不错,都画对了!” 梁辛苦笑摇头:“这就不用夸赞了,两个星阵一起打的意思,就是先打一月阵,然后趁着星魂荡起的‘涟漪’还未勾连成阵的时候,再打出二月阵?” 其实老头子已经说的很细致了,只要了解星阵的人都能明白领悟,可将岸却好像无比满意似的,放声大笑道:“聪明啊!梁兄弟一点就透,果然是天纵奇才!” 快死了的天纵奇才被他夸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将岸笑了半晌,这才收敛笑声,再度提示道:“其实,把两座星阵连起来打,最大的难度就在于——速度!你必须要趁着注入第一个星魂之力未消散之前,打完最后一个拳,否则两阵无法相连。” 梁辛低头,默默看着刚刚画出的、如两把勺子交错的两个北斗大阵位,随即长吸了一口气,暴喝中出拳如风,接踵十四拳,拳拳压住了星位! 两套北斗星图,一共十四拳,每一拳都将一道星魂之力,注入了对应的星位之中! 可十四拳过后,两套星阵根本未能勾连成阵,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梁辛吐了口浊气,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正如老头子所说,他出拳的速度太慢。 刚刚在他落到第九拳的时候,第一拳注入的星魂之力就已经消失了。不仅如此,因为第八拳已落,干扰了前面已经成型的‘一月星阵’,所以这次虽然连打十四拳,却连一个‘七星拳阵’都没能打出来。 梁辛出拳的速度,还无法串联起两个星阵。 要知道,星魂之力特异,单独一道在打出体外之后,无论击打在什么地方,都会荡漾起一阵涟漪,以求和同伴勾连呼应。可这道涟漪看似缓慢,实际消失的极快,从荡漾到消散,前后也不过一弹指间,梁辛能在这么短的一刹连出八拳,已经算是不错了。 将岸还是那副语气,不急不躁的说:“再试试看,能不能提高些速度,要在第一拳力量未竭时,打完第十四拳。” 第二次,梁辛不仅没能再提速,还在匆忙中打错了一个星位; 第三次,速度依旧不够,这次更离谱,直接打错了两个星位;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梁辛不仅没有丝毫进步,反而越来越吃力,错误也越来越多。 将岸不仅是好脾气,还是个慢性子,满是笑意的安慰着梁辛:“不用着急,时间上还是从容的!平心静气,重新来过……” 吞掉他们的这头土坤,是头真正的亘古恶兽,恐怕是打从太古时就存在于天地之间,而它继承的又是土行法力,天性喜静不喜动,根本就没有岁月和时间的观念,所以在它的身体本能上,一切都是极其缓慢的,这番耗尽了力气,恢复起来也是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完成的。 按照将岸的估计,那些泥沼想要重新凝聚成形,恢复夺人力量的功能,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功夫。 可再怎么安慰,梁辛的速度也提不上去。人力有穷尽时,以梁辛现在的能力,就只有这么快的速度,提高一拳或需要有可能,可要想完成两座星阵彼此勾连,就要提高将近一倍速度,实在太难了! 梁辛在瘤子上最少打了两个时辰,将岸终于笑不出来了,干巴巴的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速度太慢啊!” 梁辛饿了,抖落着都快僵硬的手腕,倚着大肉瘤坐了下来,问道:“两个星阵连起来,能提高多大的威力?” 将岸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高兴,喜滋滋的回答:“我也不清楚,自己估摸着,总有三四倍吧!” 梁辛更泄气了,力量一下子提高三四倍固然惊人,或许能敲碎壳子救出将岸,可要想对付大虫,差的实在还太远。 将岸仿佛明白他的意思,不慌不忙的笑道:“两个星阵连起来,能提高几倍的力量,若是三个星阵一起打,四个星阵一起打,十二个大阵一起打,十二个大阵连同三百五三个小小阵一起打……嘿嘿,小兄弟,你想一想,那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到那时,就算是佛祖的灵山,老君的道场,也休想困住你!” 梁辛瞠目结舌,不由自主的跟着傻笑了几声,等回过神来以后,都恨不得掉眼泪了:“您老说的这些,有个屁……有什么用啊!除非你能教我提高速度的法门!” 将岸突然不说话了,这次沉默了良久,老头子才叹了口气,语调里没了开心、客气,变得清淡了:“本来我是能教的,不过你不行,因为你是老蝙蝠的门人弟子!” 话音刚落,梁辛‘哎哟’一声,好像被刺猬扎了屁股似的弹起来。 因为七蛊星魂,当初大司巫就错把他当成老蝙蝠的弟子,现在将岸也是如此。梁辛心说认识‘老蝙蝠’的人还挺多,随即笑道:“我师父不是老蝙蝠,是老猴……那个,反正我的师承与老蝙蝠没有半分关系!” 将岸也满心惊讶,愕然问道:“那是谁给你种下的七蛊星魂?” 梁辛突然看见了逃生的希望,高兴的心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想也不想的大声回答:“郑小道!” 第098章 那一天里 将岸愣住了,在自己的瘤子法宝中眨巴着眼睛,过了片刻之后,才郑重追问:“梁磨刀也好,郑小道也罢,我只问你一句,你的七蛊星魂从何而来?” 梁辛也不隐瞒,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将岸听的异常仔细,时不时便会插口提问,所问的都是关键之处,不过梁辛说的都是真实经历,自然处处都能解释的通。 将岸听完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开始的时候笑声低沉,好像咕咕咕的鸽子叫,可越到后来就越大声,最后甚至让人都分不清他声嘶力竭的,究竟是在大笑还是在大哭! 将岸一边怪笑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你不是老蝙蝠的传人,我便没有顾忌……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没有道心?!你身负修为,却没有道心啊!” 说到这里,将岸的声音猛的低沉了起来:“你这个弟子,我收下了!”说完,又意犹未尽的补充了一句:“这是天作之合!” 梁辛先是被将岸的疯态给惊着了,跟着又被最后这句‘天作之合’给镇住了,情不自禁的从心里说了句:你跟我葫芦师父倒真是天作之合。 将岸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身负师承,不敢再另外拜师,马上又换上原先那种客气、亲近的语气:“你的师父是妖猿,这种精怪最通人性,你的心性好,你的师父更会宅心仁厚。你想,你若不拜师,我便不传艺,那咱俩都要死在这里,你拜师的话,咱换个角度来看,那你就是救了我的老命,为了救人所以拜师,将来我那妖猿兄弟,肯定也会大大的褒奖于你……” 梁辛被这番七绕八绕的道理逗乐了,他倒不是迂腐之人,不过中土之人尊师重道,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无论是江湖门派,修天道宗甚至民间书院,带着师承拜师都是件天大的事情,以东篱先生之狂,在开课时还要拜祭亲、师神位,便可见一般了。 再说,葫芦师父压根就没说过门规,梁辛真吃不准,他要是再带一位老师回去,那位苦乃山妖王会不会被气死。 将岸继续笑道:“其实也无妨,我收你做记名弟子……不,你拜我做记名师父,我先传艺,待脱险后你我共赴苦乃山,对葫芦师父禀明一切,他若同意,咱们在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师承大礼!” 这便没问题了,梁辛二话不说,按照中土礼仪,口称师父,却只磕一个头,剩下的两个头是要等到真正成为师徒时再磕。 将岸老怀畅慰,在壳子里放声大笑,对着梁辛尖叫道:“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二弟子,磨刀儿!” 不用说,将岸本领自然高绝,梁辛心里也有些开心的,笑着说道:“磨刀是我的别号,我的本名叫做梁辛。” “梁辛儿?”将岸品了一下他的名字,跟着继续笑道:“我那大徒弟,本名叫做胡子歌,别号卸甲,到了后来天下也只记得了他的别号,没人还记得他的本名!” 说着,将岸又复大笑:“卸甲儿,磨刀儿,我这两个徒弟,别号也倒真是合拍!卸甲儿,磨刀儿!” 卸甲儿?梁辛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即恍然大悟,想起了这个曾经名震天下的名字:谢甲儿! 梁辛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终于知道了,他新拜下的老师是何许人。 当年的邪道凭一己之力,自创‘天下人间’的惊世神通的老魔头,原来叫做将岸。 老魔头成了他的老师,当年的邪道第一人,身负‘天下人间’传承,又创出‘天上人间’,打得正道落花流水的谢甲儿,成了梁辛的大师兄! 只不过这位大师兄始终念着师父的好处,对外从不以本名自称,通名时只报师父给他的爱称,天下修士都以为他姓谢,名甲儿。 梁辛猜到了记名老师的身份,凭着他的脑筋很快就弄明白了,从头到尾,根本就是琅琊把事情搞错了! 将岸是‘老魔头’,天下人都以为他归隐山林,却不知其实他是陷在了这头土坤的肚子里。琅琊的师父多年查访,终于找到了线索,继而发现了这个真相,只不过他也以为老魔头早已丧命。 修士传承,常常会将功法记录在玉诀之中,纵然将岸已死,玉诀也不会损坏。 琅琊的师父要找至纯的恶土,再配以邪术炼制,简而言之,他要炼制一味能让土坤呕吐的奇药,以便寻找玉诀。这些事情都是机密,邪道首领对琅琊也不曾提起过。 琅琊一直是在暗中探查,并且根据线索,最终得出了个‘老魔头的隐居洞府在清凉泊,需要有恶土之力才能通过守护法阵’的结果。 这个结果乍一想,和实际相差足有天地之遥,可仔细想想,其实琅琊推测出的结论,距离真实情况也仅仅是一步之遥,只要把将岸的隐居之处替换做怪虫土坤,便没问题了。由此可见,这天底下的事情,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便做不得准,任你心智纵横,思维敏锐,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猜透! 梁辛呼出了口浊气,把这件事暂时扔到了脑后,对着将岸师父说道:“请师父传功吧,弟子先救您出来。” 不料老魔将岸一反常态,森冷的哼了一声:“授业传艺,自有我来做主,以后你少要主动开口!”跟着,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磨刀儿,坐下来,用心听好!” 梁辛早被葫芦练出来了,也不当回事,赶忙答应了一声盘膝坐好。 将岸这才沉声开口,可并没有直接说功法:“磨刀儿,你可知为师在被困于此处之前,曾经参悟的功法么?” 梁辛当然知道,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您参悟生老病死四门奇术,自创天下人间的大神通。” 将岸恩了一声,缓缓道:“我出身邪道,行事不羁,但唯独看重传承之道,所以才要先收徒再传艺,一切按部就班,好在时间还算充裕。你已是我的记名弟子,便要知道我的神通,究竟从何而来。” 梁辛明白,邪道中人行事偏佞,倒也没什么奇怪,点了点头正想答应,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师父,有件事我要先问清楚,如果你我逃脱此劫,返回苦乃山,我的葫芦师父不同意我另拜老师,您会如何。” 以琅琊的行事风格来推测,葫芦如果不同意,说不准将岸就会出手对付天猿,杀葫芦夺弟子。 将岸也不隐瞒,淡淡的说道:“我看重师道,如果葫芦不同意,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不过我会杀了你,不是我的徒弟,便不能带着我的业艺!”跟着,也不管梁辛的反应,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开始讲述自己的功法来历。 在邪道之中,将岸也是个宗师级的高手,不过他只求参悟神通,不理其他事物。可以说,这个老魔头的心性偏执,但更多的是把精力放在悟道上,基本算是个学究型的邪修。 修士修行,全都讲求断灭凡情,将岸自然也不例外,当时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六步中阶,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功力也无法再有一丝进境。一直耽搁了几十年之后,将岸确定,他无法进步,不是功法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体所限! 他身体能够承受的力量极限,就是逍遥境中阶了。若是别人的话,有他的修为可能也就满足了,但是将岸在修炼上就是个痴子,无法进步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 又经过了几十年的钻研,将岸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既然此生无望,他便要舍去肉身,再世为人! 所谓‘舍去肉身,再世为人’并不是说就不活了去转世投胎,而是要放弃肉身,以元神投入胎儿的身体重新修炼。这个念头想着容易,可即便是逍遥境的将岸,要想实现起来也异常的困难,比如六步修为,元神无法离开了身体而独活;即便投身胎儿,也是逆天之事,很有可能会失去原来的记忆等等。 而且,以老魔头当时的修为,想要夺舍,便只能选择胎儿,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 当时正邪之争正是激烈时,邪道渐渐落到了下风,一些老魔头既想拼命反击,又怕魂飞魄散,而将岸正在研究的‘课题’,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一条非常好的退路。 所以邪道中的魁首们,都集中资源来帮助将岸,而将岸也不负众望,终于被他解决了所有的难题,成功的舍去肉身,投身胎儿。从此再是为人,重新开始修行。 梁辛听的眉毛直跳,即便是胎儿,也是夺舍之恶。 将岸似乎能察觉到梁辛的心情,呵呵的笑了:“我当年所为,虽然听上去可恶,可实际上也那么严重。” 对于将岸来说,胎儿越成熟,他夺舍的危险也就越大,所以在那些老魔头的帮助下,他夺舍的第一胎,才刚刚三天,严格来说根本还不能算个孩子。 梁辛皱眉,觉得又堵心又恶心,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老魔头开始重新修行,因为有了‘前世’的记忆,他的进境极快,可新的身体条件还不如他当年的肉身好,还没能突破逍遥境就停滞不前了。 所以老魔头又开始第二次‘投胎’,效果依旧不理想,第三次、第四次……将岸一共五世为人,可因为在达到极限之前,根本无法看出身体如何,所以他始终没能比最初的修为更高。 梁辛忍不住苦笑道:“这几百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将岸笑了,没理会梁辛的话,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第一世,父亲是个藩王,母亲是个婢女,父亲对母亲极差,可疼我爱我。而我母亲过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却还忍辱偷生,拼命寻找机会想要偷偷看我一眼,但怕耽误了我的前程,不敢和我说一句话……那时我虽然是凡人身,但心性上早已断灭凡情,自然是不理会的!” “第二世,家境贫寒,我无所谓,可爹娘却看得重,别人家孩子有新衣,有糖果,他们宁可不吃饭也要给我置备,一年春节,我爹为了挣出我的守岁钱,冒雪送货摔下了山崖,他到死也不知道,我无所谓的。” “第三世,我生在富贵之家,兄弟姐妹一大把,爹娘死得早,到了分家的时候打了个天翻地覆,嘿,我什么都不要,本来以为能清净了。可没想到,从我净身出户以后,这些兄弟姐妹彼此之间见面就吵,却都轮着来看我,怕我冷,怕我饿,大姐要接我去她家,二哥干脆给我买了座小院,三哥天天带我去妓馆……我不懂啊,他们都看重钱,所以反目成仇,可干嘛又对我好。” 梁辛哼了一声,忍不住插嘴道:“人情,本来就复杂的很,为钱反目可恨,可有时候,争得却是自己心里那份公平。” “住口!我不问你,不得多言!”将岸自从当了师父,立刻就严厉起来了,全不像开始时候的那副老好人态度:“第四世,我总算当上了个孤儿,无亲无故啊,哈哈!可是到了十六岁,有个姑娘喜欢上了我,我自去修道,不理她,后来无意间听说,她的爹娘逼她嫁人,她就把脑袋钻进绳套里,自缢了。” “第五世,没爹,娘是个妓女,天天算计着,究竟哪个才是我爹。”这时候,将岸又笑了,早已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有无奈,有感慨,甚至还有些依恋:“她生我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再过几年就更拉不到客人了,哎,她长的本来就不好看,生意好才怪!后来出了件小破事,她给自己拉客人,那人却嫌她丑陋,抬手打了她。喂,磨刀儿,你知道妓女是干什么的吧?” “听说过!” “别人以为,妓女卑贱,可她们之间却团结的很,这叫姐妹情深!”将岸的话说的轻松,可语气却重:“那人打了我娘,结果被几十个姑娘围着打,龟奴、老鸨人人动手,可没想到,那人的爹竟然颇有实力,当天晚上,官差、帮派足足来了几百人,砸了妓院不说,还见人就打,我娘自然是那个最倒霉的,我断灭凡情,连皇帝都看不起,更不会把一个娼妓当回事!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打死,可你猜,她在临死前,最后的一句话说的什么?” “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将岸儿,我对不起你,下一辈子我只做娘亲,不做娼妓!” 说到这里,将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这一句话,彻彻底底毁了我的道心!她是娼妓,她也是我娘!所有的人,一个也休想活!我狂怒之下,捏碎了传讯用的木铃铛,一转眼间邪道七大首领尽至小城,三万四千一百三十一名邪修先后赶来,密密麻麻的法宝铺满长空,哈哈,磨刀儿,你能懂么,当时那场面惊天动地,那威风鬼神动容,可我却嚎啕大哭!” “那一天里,我终于受不了人间折磨,道心尽丧;那一天里,我才知道,我的眼泪也是咸的;那一天里,我总算明白了,修不上天,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人,既然是人,就别装着自己不是人!” “那一天里,我彻悟,生老病死,天下人间!”将岸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缓缓的说着:“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是人。青天之下即为人间,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第099章 正好七个 将岸五世为人,最终被人情感动,道心尽丧,从此再也无法感悟天道,无论再怎么苦修,修为也难以寸进。 当时他只是个稚童之身,就算心思老道,但修为毕竟有限,本来在无出头之日,可将岸是什么人? 天资纵横,心智高绝,又有了这五世为人的经历,虽然道心被毁却没有一丝沮丧。 修不了天道,他便开始修行人间,一心只想参破‘天下人间,来不及’这七个字。 别人都是看破世间断灭凡情,从此感悟天道;将岸却是毁掉道心入世为人,领悟人间之道!在随后的几十年中,将岸游历天下倾心入世,不断用自己对人间的感悟,去修改、完善、融合记忆中的那些道行法术,最终竟真的被他创出了一门可怕的神通:天下人间! 老魔头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不得不放慢了语速,缓缓道:“人这一辈子啊,短短百十年,就算再怎么努力,到了终老时依旧会心怀悔恨,恨自己做错了这件事,忘记了那件事,可是一切都晚了!放眼天下,走遍人间,谁也逃不过这‘来不及’三个字!” 梁辛也有些唏嘘了,师父的‘来不及’其实并不复杂,如果换个说法的话,那便是‘悔之晚矣’。 将岸一笑,继续道:“我练成‘天下人间’之后,心痒难耐之下,便要找人来试试,当时正道邪门正打得热闹,有的是机会来印证我的神通。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不算修士了,正邪于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的,不过……邪道上的老家伙们帮过我不少忙,小娃娃们见了我都毕恭毕敬的行礼,拿他们来练手总归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那就找正道中人来打吧!” 将岸这一‘印证’,正道中人便倒足了大霉,一连串的领袖高手都死在了他的手里,说到这里,将岸从里面敲了敲瘤子法宝,发出了咚咚的闷响,跟着老头子笑道:“这个宝贝,就是从一个正道高人的手里夺来的。不仅如此,我已是凡人之身,能活到现在不死,也是因为抢了不少灵丹妙药。” 说着,老头子的笑声突然大了起来:“以前做修士的时候,觉得从凡人手中抢东西没什么不妥,后来当了凡人,我又抢回到修真道上去,过瘾的很啊!” 将岸大显神通,邪道也由此扳回了颓势,将其奉若神明,更有无数邪修渴望拜他为师,这些人里,既有高手名宿,也有后起之秀,可无论他们的资质有多惊人,悟性有多灵秀,全都学不了将岸的神通。 ‘天下人间’,不是修士神通,想要学他便不能有道心! 倒不是邪道中人舍不得自毁道心,而是他们在断灭凡情之后,已经无法体会人间宠辱,道心深重,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样重拾凡心。 在邪道的倾力寻找下,才总算找到了一个‘怪胎’,此人没有道心,却也勉强修行到了第三步,声色境,他就是将岸的大弟子,本名胡子歌,别号卸甲,后来成了名震天下的魔君‘谢甲儿’。 后来的事情,和梁辛的猜测差不多了,将岸教导出一个好徒弟,自己却陷落进了土坤的肚子里,从此被困住,全靠着瘤子法宝挡住了那些可怕的泥沼,这才得以活命。 梁辛终于把师父的故事听完了,知道自己这番机遇旷古难寻,心里脸上全都乐开了花,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句:“师父,您老怎么会被土坤吞掉?” “住口,这件事,我死之前再也不许问起!” 将岸一点没客气,直接把梁辛撅了回去,跟着又喘了两口粗气,这才再度开口,终于把话题落到了自己的神通上:“我参透人道,而我的创出的神通,都是被这个‘来不及’逼的!我不想来不及,所以我便要对付它!我时时刻刻的想着,究竟如何才不会‘来不及’,我所有的研究,都是为了这个题目。磨刀儿,我问你,要怎样才能对付‘来不及’?” 梁辛沉思片刻,满脸认真的说道:“弟子愚笨,不知道!” “放眼天下,只有一个字才能对付‘来不及’,那边是——快!” 将岸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哑,几乎是在怪叫:“只要快起来,也只有快起来,才不会来不及!你快了,一切自然来得及,你快了,敌人便只有来不及了!我的神通起名‘天下人间’,就是因为人生苦短,弹指百年,与其等到老掉牙时哭号‘来不及’,倒不少年时快起来!” 唯快不破,是千古流传的道理,不要说梁辛,就连三岁的娃娃也能明白,可知道要快,和能快起来却根本是两回事。 将岸继续嘶哑的尖笑着:“当然没那么简单,只有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来不及’,才有机参悟‘快’的玄机,这是一门学问,而不是什么技术、技巧,有师父的教导固然重要,可耕关键的是要你自己领悟!” 这句话梁辛听明白了:“您老是说,您的本事,我还不一定能不能学得会呢。” 将岸大笑:“不过你的条件不错,三步真元,没有道心,为人也还算聪明,就算悟不透全部,至少也能学到些皮毛,嘿,天下人间的皮毛,便足以横行天下了!” 梁辛也跟着笑,心里却嘀咕着:都先等咱爷俩活着出去再说吧。 将岸终于把自己的经历说完了,休息了一会,才再度开口,老头子身负绝学‘天下人间’,可这门神通是要靠领悟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土坤怪虫最多沉睡两个月便能回力,这么短的时间里,梁辛连‘天下人间’第一层都无法领悟,更毋论提高速度。 所以将岸准备的,是另外一套能够迅速提高速度,帮助梁辛打出连环星阵的法门。 梁辛这才知道,现在要学的还不是天下人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好奇,提高速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新老师究竟能有什么好法子。 将岸一笑,淡淡的说道:“你身体里的七个星魂,主掌着七股力量,可你只有两只拳头,用两只手轮流去打七股力道,速度自然大打折扣,这是其一!” 啊!梁辛情不自禁的低呼了一声,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可如果没有明眼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恐怕自己一辈子也参不透。将岸不理会他的惊呼,继续道:“而七股力道,依次轮换,纵然再怎么娴熟,也要占用心力,总是会浪费时间的,这就是其二了!只要克服了这两点,以你现在的速度,打出两个星阵不成问题!” “这两点,说起来容易,可要想实现,也是要花些功夫的!”将岸声音低沉,他最看重的就是师道传承,所以在刚认识梁辛的时候,语气客气,和蔼可亲,可是再拜师之后,哪怕还是记名弟子,也变得无比严厉不苟言笑:“人体之中,最灵活的关节也就是手、肘、肩、胯、膝、脚,再外加一个脑袋!” 梁辛一算,满心大喜,笑道:“正好七个!” “放屁!”这次不怪将岸,任谁都会勃然大怒:“除了脑袋,其他关节都是一对一对来的!” 梁辛骚了个大红脸,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傻话,先是窘迫得无地自容,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新老师将岸也笑了,片刻后才重新开始讲课:“这些关节里,若要用来打星阵,最合适的顺序便是:头做天枢,双肩做天璇、天玑、双拳做天权、玉衡、双膝做开阳、摇光!自上而下一气呵成!你调用七个关节去打星阵,自然要比只用双拳打七星要快得多!” 剩下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能明白,在心念的促动下,开始分配星魂到对应的关节位置。提前将对应的星魂之力运到位置,届时只要动手击打便好,不用再临时轮换、调用,也会节省时间。 将岸让梁辛自己准备了一会,这才开口吩咐道:“你先用我的法子,来打一个星阵试试。” 梁辛口中答应着,就好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活动着身体,一会提提肩膀,一会扭扭脖子,心里默念着北斗的一月大阵位,这才大吼一声,扑向瘤子法宝,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梁辛仿佛一只勇敢的蛤蟆,四肢张开,脑袋歪斜,整个趴在了‘瘤子’上。 将岸能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根本没有星阵,除了双拳的位置分毫不差,脑袋。肩膀和膝盖全都打错了地方。 而且,星阵成形还有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击打的顺序,第一击必须是位于北斗之首的天枢,第二击必须是次席天璇……至于末尾的摇光,一定要是最后一击才可以。 而梁辛这次‘蛤蟆扑’不仅错了五个位置,击出的顺序也是七出八进,全不对路。 本来他想的挺好的,可一扑出去,就彻底乱套了,究其根由,其他的关节再怎么灵活,毕竟也不如双手使用熟练,初次‘协同作战’,毫无意外的打了个乱七八糟。 不出意外的,将岸老师雷霆大怒,隔着一件绝世法宝,都险些将唾沫喷到梁辛的脸上,一场怒骂之后,将岸呼出一口浊气,再度道:“练吧,熟能生巧……少来撞壳子,扰得我不得安宁,练习的时候,撞虫子去!” 第100章 暗无天日 这次练功,看上去很像把自己活生生的往‘墙壁上’去撞。 梁辛的苦练,只有两个方向:一是打准星位,二是协调、顺序,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却艰难的很,双膝还好些,但头和肩膀的活动范围有限,远不如双拳来的灵活。 而头颅又是要害之处,无论是人体的本能,还是以前梁辛练功,早就养成了下意识去躲避危险的习惯,现在只能强逼着自己双目圆整,亲眼看着自己一次次往虫子身上撞,其中的辛苦,也只有梁辛才能明白。 土坤肚子里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时间,梁辛苦难出身,天生有着一副韧劲,发疯般的苦练,只求能协调好身体,打出连环星阵,打碎‘瘤子’,攻出土坤,然后赶赴镇山去救兄长! 梁辛的元基,等若三步修士,短时间内不吃饭也饿不死,能靠消耗真元来支撑身体,但最多也只能顶到三五个月,等真元耗尽还是会死。 没日没夜的苦练,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梁辛在合身扑起之后,头、肩、手、膝依次法力,尽中星位,七道涟漪勾连成串,一月的北斗大阵成形! 梁辛至性,欣喜之下大声欢呼,瘤子里的将岸也一反常态,满是意外的说道:“打成了?这么快?” 梁辛根本没有时间概念,呵呵笑着问老师:“我这样的速度……算快么?” 将岸没急着回答,而是吩咐道:“你再去打几次!” 梁辛答应着,摒心静气,又连打了六次一月大阵,其中成功了三次。这回不用老师再吩咐,梁辛又开始闷头打阵,只求能够巩固的住,越打,成功的比例便越高,到了后来几乎已经到了百发百中的程度,这才停下来,转头望向瘤子法宝:“师父,没问题了!” 将岸恩了一声:“从你开始苦练,我就在计数,到现在,数到了差不多五十万,我的速度……一个时辰大约五千数,七八天的功夫,便能打成一个星阵,很不错了。”老魔头在这里被困千年,早已习惯了默默的数数来打发时间。 梁辛用了差不多七天的时间,这样的速度的确算快的离谱了,能若此,主要还是得益于他在猴儿谷的五年,每日里和天猿打斗,身体早就被锤炼的无比灵活。 将岸本来在褒奖,可梁辛却大吃了一惊,二话不说又跳起来扑向‘墙壁’,开始打二月星阵。腊月二十三堂会审,他陷入土坤身体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十,梁辛只怕,来不及! 北斗七星彼此之间的位置,是恒定不变的,所以一月大阵和二月大阵相比,只是整体位置侧旋,梁辛能成功的打出一月阵,对二月阵很快也就掌握了。 可真正最难的是,两个阵图的连打,成功的关键只有两个字:协调! 梁辛真的要发疯了,可越着急,身体变越不听使唤,最后还是被将岸怒声点醒,努力平复心情,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 可以说,打一月阵,是在给自己的关节协调做基础。梁辛有猴儿谷的经历,开始打不好只是不能领悟窍门,到后来越打越纯熟,一旦顺畅了便很快得以突破。这个‘基础’表面上看,只是这七八天的苦练,可实际上,他之前在苦乃山已经练了五年。 把北斗一月大阵换成其他的月份的星图,只需整体上调整个方向即可,一通百通,很快就能打好。 而两阵连打,就是货真价实的提高了,这其中没有什么窍门,只有苦练,练到让身体的连击变成本能!好在梁辛的基础牢固,进境总算顺利。 从梁辛打成一月阵之后,将岸就开始重新数过,当他数过一百二十万的时候,梁辛终于再度来到肉瘤法宝之前,恭声道:“师父,请您向后避让,我能打两阵了!” 将岸并不吃惊,打一阵用七天,同时练好了协调的基础,打两阵用二十天,虽然也算快,不过还不至于惊世骇俗。 只听肉瘤里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估计将岸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去了,这才听他说道:“好了!” 话音落处,梁辛陡然大喝了一声,飞身扑起,在冲到瘤子法宝的瞬间,他的身体迅速的抖动起来,看上去虽然古怪难看,但却迅捷的惊人。 嘭嘭嘭的接连闷响,一道道涟漪悄然荡漾,彼此交汇,一月、二月,两套北斗大阵,十四颗星位,在涟漪的连接之下,勾勒出两把小角度交叠的勺形,旋即,仿佛空气都颤抖了起来,巨力爆发! 梁辛竟真的打出了两套星阵! 两阵交汇,振起的力量比单独一阵要强五倍有余!只听那座肉瘤发出了嘎啦啦的闷响,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梁辛咬牙攥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嘭的一声大响,一股恶臭冲天而起,那颗瘤子终于没能扛过两座星阵的合击之力,彻底碎裂,噼里啪啦摔在泥沼中的,尽是些恶心的褐红色碎肉! 这件法宝关押了、也保护了将岸千年之久,时时刻刻都在对抗着土坤身体中的可怕泥沼,现在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梁辛、琅琊恰巧赶来,让怪虫脱力昏睡,恐怕再过不了几天,肉瘤就会被泥沼攻破。 饶是如此,梁辛想要打碎它,也费尽了周折。 只见肉瘤之中,一个胡子头发彻底乱成了一团,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老头子蜷缩成一团,正眯着眼睛,费力的抬起头望向外面,不是将岸是谁! 只不过梁辛可没想到,曾经名震天下的老谋头,一代魔君的授业恩师竟然会这么狼狈,衣料早已腐烂殆尽,赤身裸体,全身的皮肤惨白,都能看得清下面密密麻麻的血管。 土坤的身体中,一片寂静,师徒俩彼此对望着,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了。 梁辛认识新师父,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当然谈不上感情深厚,但是既有师徒之名,总也会有些亲切的,尤其是他们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不停指点,一个日夜苦练,连心协力之下,竟真的砸碎桎梏得以相见,这种情分,比起同生共死又弱在了哪里? 相见之下,恍如隔世,直到不知是谁先喘了口粗气,一老一小才同时怪叫着哭笑着疯癫着,乱七八糟的抱在一起,老头子甩着瘦弱的拳头,咚咚咚的捶打梁辛的后背,哭一声笑一声的喊着:“磨刀儿,我徒弟,磨刀儿,我儿子啊!” 说着,他又摇摇晃晃的从梁辛身上跳下来,揪着乱成一团、根本梳理不开的胡子,大声道:“磨刀儿,现在,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徒弟了!”跟着,老头也不等梁辛惊讶,就继续笑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义子,跪下,磕头,去他奶奶的葫芦师父,老子收儿子不用问他!” 将岸参悟的人间之道,平时说话聊天,客气老实,可骨子里早就变成了个至情至性之人,此刻得脱大难,显出的尽是真性情。 梁辛能有活下去的希望,都是拜将岸所赐,他才不管什么正道邪道,琅琊心地歹毒,那南阳真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当下痛快答应,痛快磕头,就是喊爹的时候不怎么痛快,一时间喊不出来。 将岸无所谓的挥挥手,笑道:“无妨了,慢慢来!” 这番喜中含悲的欢笑并没有持续太久,梁辛就想去打虫子,不料将岸却摇摇头:“两座星阵之力,虽然不错,不过肯定打不透虫子。”说着,老头笑了起来:“就算逍遥境大成的高手,蕴足全力的一击,恐怕也伤不到虫子的一根毛,你那两阵连环,才有多大力气,差远了,差远了!” 梁辛呆住了,这么多天在他的意识里,始终以为肉瘤和虫子是一个强度上的怪物,以为只要能‘打出’老头,就能打破虫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的‘北斗双阵’,充其量也就是五步档次的攻击,怎么可能对这条虫子有效果。 将岸让梁辛站好,然后无比费力的爬上了他的后背,这才伸手一指前面:“先带我去找虫子的嘴,你现在能打出两个星阵,我就有法子带你出去!” 梁辛大喜,答应了一声,向着虫嘴的方向跑去。 将岸道心尽丧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当时靠着先前的记忆,已经有了海天境的修为,不过那之后,真元便没什么太大的进步了,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着服食以前抢来的灵药仙丹,饶是如此,千年的消耗之下,也没有力气了,一时间难以恢复。现在的将岸,比起一个垂死老者没有丝毫差别,也只能靠梁辛‘代步’。 一路磕磕绊绊,梁辛跑到了最后一截‘念珠’之中,依稀看到狰狞交错的可怕獠牙。 将岸对梁辛道:“便是这里了,找一处大约……大约屁股大小的地方,比起其他的地方,会略显粗糙,仔细点,能不能出去就全靠找到这个地方了!” 梁辛答应着,立刻趴在地上开始摸索。将岸也‘下地’帮着一块摸。 一边照着,将岸一边说道:“我以前见过古籍上的记载,土坤口中,天生有一块粗皮,是它成型前接引地气的所在。” 梁辛哦了一声,接口道:“那便是怪物的气门了,击之必死么?” 将岸摇头笑道:“当然不是,论坚固,粗皮和他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只不过更加敏感一些,你现在有‘北斗双阵’,应该能把它打疼。” 说着,将岸顿了顿,声音也随之严肃:“想要逃出去只有这一个办法,找到粗皮,狠击之,怪物吃疼便会苏醒,本能的张开嘴巴,趁着这个机会咱们逃跑。不过,它已经昏睡了快一个月,虽然那些泥沼还没恢复功能,可怪物一定恢复了不少力气,能不能成功跑出去,还是未知之数……” 正说着,梁辛突然喜道:“找到了,便是这里!” 将岸笑道:“先莫出手,等我恢复一点力气,到时候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梁辛大喜,用力点头! 过了有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将岸长出了口气,对着梁辛道:“成了,出手打它,能逃走从此你我逍遥天下,逃不走,咱们爷俩就死在一起!” 第101章 脸不要了 硬皮不大,仿若‘屁股’,梁辛现在的‘北斗双阵’是用全身打出来的,面积越小越不容易成功,不过他的这几个关节已经足够协调,想要在一只‘屁股上’打出阵法,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略作准备之后,梁辛对着正站在獠牙前的将岸点头示意,随即沉声闷哼,身子好像只皮球般团起来,在急速的颤抖中啪啪连击,两座星阵在狭小的硬皮上转眼勾连。 巨力之下,肉眼可见的,那块硬皮好像突然受到刺激的水母,身体猛的撑开,旋即一阵闷雷般的嘶吼,从土坤的身体深处跌宕而起! 怪物的咆哮声,挟着滚滚风雷一路喷涌,几乎与此同时,一抹刺目的光亮霍然迸发在梁辛的眼前,正如干爹将岸所料,刺痛之下,怪物猛的张开了嘴巴。冬日朗朗,转眼击碎身边的黑暗。梁辛大喜过望,借着土坤怪叫的气流飞身而起,抢先一把抱住干爹,两个人一起扑向外面! 梁辛抱着将岸,七蛊星魂流转不息,身体快若闪电,可就在他置身獠牙的缝隙间、堪堪便要冲出险境的时候,怀里的老头子突然一沉! 枯干消瘦的老头子,仿佛在一刹里变成了一座大山,以梁辛的四步大成之力都险些脱手,仓促中只有再拼出所有的力气,怒声断喝到:“起!”,勉强拖住老头,可扑跃的势子却一下子缓慢了下来。 就这么一耽搁,土坤已经反应了过来,巨口中那些锋锐的牙齿,竟然尽数活过来似的,伸缩摇摆着,向着梁辛斩、刺而来。 ‘紫薇’不能调用,否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扰乱星魂,为了保住老头子,七蛊星魂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梁辛全身上下再没一丝力气可用,可此刻又陷入了土坤獠牙的‘刀阵’之内,转眼就要被大卸八块! 梁辛根本没有机会思考,咬牙切齿的抱住干爹,完全是在靠着本能,调节着肌肉与关节,在极小的范围内不停躲闪着,险之又险的躲过一道道獠牙的突袭,同时借着身体的惯性向外冲去。 远远望去,獠牙伸缩斩刺,抱着义父的梁辛就好像一条随时会被巨浪掀翻小舟,拼命的坚持着……就在这时候,将岸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夜枭似的怪笑,发疯是似的,在梁辛的怀里扭动了起来,同时双手乱舞,一拳一拳接踵不停的砸在了虚空之处。 梁辛还来不及着急,却突然发现: 自己的扑跃,干爹的怪叫、土坤的獠牙、甚至身边的疾风,周遭所有的一切,竟都被将岸这一拳又一拳,砸的缓慢了下来! 将岸势若疯魔,惨白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长长的胡须与白发朔风飞扬,双拳乱舞,可他的拳越快,周围的一切就越慢。到最后,双拳化作了一蓬疾风,而这方圆十余丈之内的时间,却几乎凝固了起来! 将岸这才沉声开口:“磨刀儿,你可知,当凡人突遇危殆时,往往会做出自己平时绝无法成功的动作,从而避过危险?” “其实那便是……协调了,最本能的协调!筋骨皮肉,五官四肢,甚至发肤毛孔,尽数调动起来,组成最协调的姿势,躲避危险,就如你现在这般!”说着,老头子用手随意指了指梁辛的身体几处。 时间缓慢了下来,却并未凝滞不动,一切都还在缓缓的移动,梁辛随着老头的手指望去,只见自己的双肩正并力撑开,带动着头颅情不自禁的前伸,从而躲过了一只‘慢慢’刺向自己后脑的獠牙。 同时,他的膝盖微微上提,小腹随之收缩,身体也佝偻了起来,一只獠牙擦着自己的后背掠过,而另一只獠牙正滑过小腹先前的位置…… 可这一切,都不是梁辛刻意指挥身体去做的,是他的身体,在危殆时,未曾通过心意指挥,爆发出的本能反应! 而他能够做出这些动作,固然与本能反应有关,也得益于将近一个月,用身体打星阵从而协调关节的苦练。 将岸此刻的声音,仿佛晃晃天雷,闷钝而响亮的炸响在梁辛的耳旁:“我榨干全力,施展‘天下人间’,一是为了让你看看,为父耗尽数百年才练成的本领,二则是要你记住,现在身体中的感觉!” 一连串的事情,终于在梁辛的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 从打星阵开始,将岸便已经开始训练梁辛的关节,片刻前他身体他突然变沉,为的是耗尽梁辛的力量,让梁辛的身体再无所依靠; 土坤苏醒,獠牙击杀,梁辛来不及思考,身体这才调动起来,拼命的协调、躲避…… 人在危急时刻能爆发潜能,可逃生之后,便会彻底忘记,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所以老魔头才要拼劲全力,发动‘天下人间’,让一切都缓慢下来,点醒梁辛,让他明白现在的状态! 不经意间,一切都比这刚才似乎快了些,将岸也加快语速:“要学天上人间,便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体感觉,把这种只有本能时才能出现的协调,练成你的身法。只要这一步成功了,你的实力更上层楼不说,也才有希望领悟你的天下人间!” 放眼天下,能用这么险恶的法子、为了教本领甚至将父子两人的性命都置身险境的,就只有老魔头将岸一个人! 放眼天下,能在土坤的獠牙之间,能在绝学‘天下人间’之中,被点化受教的,就只有梁辛一个人! 梁辛或许不确定自己的机遇究竟有多大,可是却能明白将岸的一片苦心,甚至因为周遭的‘缓慢’,都有些忘记了身处的环境,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身体的动作,同时稳稳的控制住心念,不让自己的意识去干扰身体,这一刻里,他从身体的主人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观察着、记忆着、思索着、感悟着…… 而将岸也不再说什么,咬着牙,拼命的挥舞着双拳,一拳一拳,打出他的天下人间! 终于,怪物的咆哮声再度响亮,将岸的拳头无力垂下,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梁辛一惊而醒,伴随着土坤的怪叫,也发出了一声清冽的长啸。 怪叫窒闷而难听,长啸却痛快淋漓,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嘹亮声音裹杂在一起,一路滚荡直透苍穹! 梁辛的身体,仿佛一只游弋于浊浪之间的银鱼,在上下突刺的獠牙中辗转游弋。而将岸也恢复了原来的重量,梁辛悟到了干爹想要教他的本能协调,也不肯再险地耽搁,两三纵跃、闪躲之中,猛的窜出了怪物的巨口。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梁辛快若流星,在七蛊星魂的支持下全力奔驰,而土坤的力气只恢复了一小半,仍疲倦的很,再加上这头怪物秉承土行之性,天性懒惰,从头到尾它那只小眼睛都没睁开过,现在两只‘小苍蝇’逃跑,它也懒得去追,嘴巴一闭继续睡觉。 咆哮停止,天地间只剩梁辛的长啸! 梁辛辨明方向,向着镇山方向纵跃狂奔,不久后到了一座小镇上,打听之下,将岸计算的时间果然误差不大,现在正是腊月初一,距离腊月二十的三堂会审,还有十九天时间。 一个浑身恶臭满身稀泥的人,背着一个浑身赤裸肤色惨白的老头子,未免太有些惊世骇俗了,梁辛抓紧时间,张罗着和干爹一起洗了个澡,又置办来新衣、剃头刮脸,尤其妙的是,梁辛的身上居然有钱。 他从铜川日馋逃难的时候,百忙之中把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了,从那之后就始终钱不离身,天生财迷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改不了。 两个人用了一点时间,焕然一新,将岸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不过现在能看得清模样了,老头子长得颇为凶狠,眉毛稀疏,眼角斜吊,塌鼻梁薄嘴唇,看上去没有一点宗师气质,是那种泼皮游侠的穷横相。 将岸为了点化义子,几乎是冒死发动‘天上人间’,现在连个普通老头都不如,虚弱得要靠梁辛搀扶才勉强站立,看到梁辛有些惊讶于自己的长相,伸手摸着自己的老脸呵呵笑道:“都说过,最后一世里,我那娘亲长相不好,我自然也跟着丑陋。” 梁辛闻言而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着:我娘长得也不好看,我这不是也生的不错么…… 本来他想就此就此赶路,可是在路过一间小饭馆的时候,将岸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馋像,梁辛心里实在不忍,扶着老头进入了饭馆。 梁辛点了几个菜,将岸大口吞咽,吃的满头大汗,特别是一盘番茄炒蛋,老头将菜料吃干净不说,还要撕下馒头,小心翼翼的抹着菜汤,一口口吃的贪婪而感慨…… 爷俩正吃着,突然咚的一声,梁辛面前的盘碗翻飞,正来上菜的活计惨叫半声,两眼一翻就晕倒了,饭馆里的食客们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立刻就想没头的苍蝇一样,纷纷跳起来哇哇怪叫着四散而逃!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魔头将岸,也身子一扬,直接从长凳上掉了下去。 梁辛的‘脸’,掉下来了,砸的盘子乱响,菜汤四溅,这下可惊世骇俗,惊起一屋子食客…… 算算时间,从脸婆婆给他种脸到现在,刚好整整一个月! 左右看看,活计、掌柜的全都吓晕,小饭馆里空无一人,梁辛跳上柜台,胡乱抓了腊肉咸鱼,还不忘随手带上一小坛老酒,跟着背起还在发愣的干爹,也不要‘脸’了,撒腿就跑,认准镇山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第102章 花样百出 十九天,三千多里路,虽然有些紧张,但应该也能赶得及,梁辛本想用自己游骑的身份调用大车,可将岸却不同意,执意要求梁辛背着自己,靠两条腿赶路。 梁辛不会飞,不过在七蛊星魂的帮助下,论速度远超骏马,当下也就遵从了老头的意思。 可一跑起来,老头子就在背后不停的命令,时而要梁辛侧着跑,时而要梁辛倒着跑,弯着腰跑、撅着肚子跑、甚至趴着跑、趴着但只许用一只手跑等等,各种古怪姿势层出不穷。 梁辛明白,老头子是在训练自己身体的协调,他也不废话,老头怎么要求他就怎么跑,同时心里时时刻刻的回想着与土坤獠牙周旋似的感觉,不管什么姿势,都在稍作调整、适应之后,便能虎虎生风的跑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梁辛在干爹的要求下,只用左腿迈步,好像个瘸子似的,一崴一崴得跑得飞快,将岸舒舒服服的趴在他背上,笑容里满是满意:“磨刀儿,你可知,为什么人学会了游泳之后,便一辈子忘不掉了?” 梁辛也知道这事,有的人小时候学会游泳,可十几年都不曾下水,再落水后照样能游得很好,不过其中的道理他就不明白了。 将臣缓缓的给他解释道:“这便是平衡了,你还理解不到,人的身体精密到可怕,许多事情他都会仔细记下。只要学会了游泳,落水时不用主人再去回忆究竟该怎么游,身体会自然去调整平衡,保证不会沉下去!而你在土坤獠牙间的经历,也和游泳差不多,协调之下,身体会在每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中自己去寻找平衡,只要你能学会、练会,便再不会忘记了,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在从獠牙间拼命的时候,梁辛得到了将岸的点化,已经能够领悟、体会真正的‘协调’,现在所差的,也仅仅是苦练、加强、巩固了,而训练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中协调身体,找平衡。 梁辛笑呵呵的点头应承,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现在而言,他的适应能力、对古怪训练的完成程度,远远超出了将岸最好的预估。 当年谢甲儿为了做这些训练,几乎把自己摔成一滩烂泥。梁辛现在的进境能够如此顺利,归根结底还是他在猴儿谷那五年上树追打、下水逃跑的‘特训’。 将岸继续给梁辛讲着‘天下人间’的神通,他们现在所做练的这些身体本能的协调,是学习这门神通的第一阶段。 而修士们无法修炼‘天下人间’,就是因为在道心的影响下,身体被忽视,在他们的眼中,元神和真气才是最重要的,在主观的长期控制下,身体会丧失最基础的本能反应,真要遇到危殆,修士们第一反应永远不是身体,而是真元的陡然激发。 这样并不是不好,只不过,练不了天下人间罢了。 说到这里,将岸又笑着把话题拉了回来:“天下人间的修炼,一共分作三阶段,第一阶段,便是我教过你的这些,将身体本能的协调练成你的身法!第二个阶段,则是要‘放弃’本源真气;第三个阶段,便是入世感悟,去悟出你自己的天下人间!” 第一阶段,就是梁辛现在正在练习的,让身体真正协调,无时无刻都能保持平衡的状态,练成之后,梁辛等于掌握了两种力量:其一是身体,其二是真元。 第二阶段修炼,是要将真元与身体彻底融合。 于修士而言,无论攻击还是防御,一切都是以真元为主导的,身体只是个累赘,甩不开,却没有什么用处。 而修炼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则要舍去‘真元’这个概念,让身体变成真正的主导。这个‘舍去’当然不是散功,而是要将真元彻底溶于血脉、筋骨、皮肉之中,成功之后,只有被真元强化的身体,而没了单独存在的真元。 说到这里,将岸笑道:“我所说的真元,指的是你的本源之力,并不是七蛊星魂!” 七蛊星魂,对于梁辛而言只是附庸,它们与本源的区别,在概念上,前者是刀剑兵刃,而后者则是拳脚。 第一阶段,身体真正协调、平衡,成功之后,灵活和反应、机变都会大幅提高,整个人的战力也上了个新的档次。 第二阶段,说穿了就是将真元扯碎,让它们进入血脉而已,于战力而言,并不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但是因为真元与筋骨皮肉彻底融合,会让身体对外界的感知敏锐程度大幅提高。 到了第三阶段,就已经不再是修炼了,而是悟、感悟!只有身体的感知敏锐了,能够随时感知周遭的一切,才有可能悟出那份真正属于身体的力量! 所以要修行‘天下人间’,最少要具备声色境的真元,同时还没有道心才可以。有道心之人修炼不了自不必说;如果是低阶修士,真元不够,融入身体之后感知也达不到要求,也是无法悟出神通的。 将岸先悟出了‘来不及’,又通过‘来不及’悟出了快,所以他的天下人间,就是快!一切都慢了下去,只有他自己是快的,这便是他的神通了! 梁辛听的有些迷糊,忍不住回头问道:“我要修炼的,不是您那种神通么?”说话的时候,他在‘瘸着跑’,同时双手握拳,比划着将岸施展‘天下人间’时的那种疯打。 将岸现在是爹,不是师父,早就没了那股严厉劲,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伸出手照着梁辛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傻小子!来不及是我悟出来的,所以我的‘天下人间’便只求一快!至于你,在完成了前两个阶段之后,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入世领悟了!” 随即,将岸收敛笑声,淡淡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下人间!将来你有什么成就,就看你自己去领悟了!” 梁辛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天下人间’究竟会是什么,还是个未知之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领悟了‘第一阶段’,又能打出‘北斗双阵’,战力大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此刻已经到了子夜时分,将岸的精神渐渐萎靡,梁辛就此止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生起火堆,取出他靠‘脸’换来的那些吃食,递给老头。 老头依旧吃相贪婪,在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摸着肚子笑道:“吃饱了!”跟着打了两个响亮的饱嗝,可脸色却突然阴沉了下来“磨刀儿,跟我说实话,你那师兄,是不是已经死了!” 自从相识以来,将岸从来没问过谢甲儿的情况,梁辛怕老头伤心,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现在被突然提问,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将岸惨然一笑:“如果谢甲儿还活着,他现在便是天下第一人,你又怎么会不对我提起他,说说吧,没事的!” 梁辛也不再隐瞒,把当年正邪之争的过程、谢甲儿的下场等等全都说了一遍,在听到谢甲儿自创天上人间的时候,老头子明显呆住了,他的‘天下人间’,千人千样各不相同,谢甲儿真领悟到什么不同于‘来不及’的本领,不足为奇。 可就冲‘天上人间’这个名字,绝对是一种境界的提升,这才是让将岸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不过这种因为‘学术’的惊奇,很快就被巨大的悲怆击碎,老头子放声大哭! 梁辛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再加上他也是至性之人,看到干爹难过,也只剩下陪着掉眼泪的份了,直到良久之后,将岸才擦干眼泪,淡淡的说了句:“又是一个来不及。”随即抹去眼泪,拉回了话题:“给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在土坤肚子里的时候,梁辛只说了自己的功法来历,其他的事情一概略过,到现在将岸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要赶往何处,去做什么。此刻有了时间,就从梁风习习开始,梁辛把自己的身世、祖先的情况和所有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老头听的时而皱眉,时而惊讶,在得知了梁一二所为、宣葆炯和宋红袍的事情之后,将岸摇头感慨:“你家先祖,果然了得。可惜我被困在土坤肚子里,没机会结识他,否则联手之下……哈哈,搬山,好得很啊!” 将岸对什么邪门寻找他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关心,反而对梁辛经历中另外几个地方有所关注,一个是草原上的大司巫,居然也识得老蝙蝠,这让他惊讶不已,可梁辛问他老蝙蝠是谁,他又摇头不语。 第二件事则是小天猿的口水,将岸虽然学识渊博,可也不是包打天下的百晓生,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来历,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梁辛体内的‘北斗拜紫薇’。 因为八股力量之间互相影响,所以梁辛要想实现天上人间的第二阶段修炼,将本源真气彻底溶于身体,一定会平添许多麻烦,至少要先将本源变得异常强大,不受星魂的影响才行。 可反过来说,一旦身体和本源成功融合,那梁辛自己,岂不是变成‘紫薇’了,到那时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还真让老魔头有些好奇了。 最后一件事,是在清凉泊时,梁辛的一道星魂被琅琊夺走,结果因为北斗连心,妖女险些作法自毙,这也让梁辛发现,自己的七蛊星魂之一,能随时从别人的身体中转移、收回。 将岸一点也不客气的伸出手,抓住梁辛的手:“给我送过来一个!” 梁辛也不多问,在心意驱动之下,剥离了一只星魂,小心的送入了将岸的身体。 将岸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着这股力量,片刻后又让梁辛收了回去,呵呵的笑道:“这个东西,有点意思,不过得容我好好想想,不早了,睡觉!” 第二天黎明,梁辛又背起了干爹,在他的指点下,花样百出的怪样奔跑,同时回想着脱险时的感觉,按着这种感觉去控制身体,让关节协调,让身体平衡…… 三堂会审,近在眼前,就算妖女琅琊信守承诺,梁辛还是要让自己能更强一些,万不得已时,说不得,是要带着两位义兄杀开条活路的! 第103章 小别重逢 镇山,位于京都西北九十里,山不高,形不峭,但因坐落于中土中央,因而名扬天下,大洪开国后,太祖皇帝于此修建‘浩荡台’以祭天,从此这座小山就变成了皇家祭祀的场所。 北风呼号,满山苍黄,自山腰起一路排阶而上直至山顶的‘浩荡台’,却在萧瑟冬山中显得愈发雄伟了。 此时,已经是腊月十八,距离三堂会审只剩一天多些的时间了。 这场官司由一线天长老会、乾山道宗与大洪朝,三方共审凶手,以确保真凶归案,早在天下间穿得沸沸扬扬,尤其让人震惊的是,遁世已久的‘五大三俗’,也派遣高手旁听,而‘一线天’更是传书天下,邀请各路修士、同道齐聚镇山。 五大三粗都派了人,大小门宗、各散修更是趋之若鹜,早早动身,从中土各处赶往镇山,这几天里,镇山周围,到处都是剑光宝气,不时有人从天而降…… 琅琊依旧赤着双足,怀里抱着已经醒来、却还无精打采的羊角脆,与几个散修一起结伴上山,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当她也是个无名修士,谁也不去怀疑。 正说笑间,琅琊突然一皱眉,眉宇间闪过几分不耐烦的神情……只见小汐白衣若雪,沿着石阶缓步而下,清亮的眸子稳稳注视着她。 羊角脆叫了两声,跳到地上步履蹒跚的迎向小汐。 小汐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左手仍旧扣在袖中,根本就不看羊角脆,径自走到了琅琊跟前。 羊角脆无所谓小汐的无视,掉头回来跟在小汐的身后,抓着她裙子就开始向上爬,吓得小汐赶紧俯身抱起来了它。 琅琊眉目含笑,问道:“有事?” 小汐径直开口:“梁磨刀呢?” “死了。”琅琊撅起了嘴巴,做出了不开心的表情。 小汐的睫毛微垂,随即又抬起,眼神更加清澈了:“你害的?” 琅琊扬手,全不讲究的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精俏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也不能这么算……不过也差不多。” 路过的散修本来就来早了,正闲的牙疼,看见两个漂亮姑娘好像要打架,纷纷止步,面目含笑注目而视。琅琊回望,脸上报以微笑,一个一个数过人头,把这些人都记在了心里。 小汐沉默了一会,这才微微一点头:“三堂会审之后,我来找你。” 琅琊嘻的一声就笑了:“等你!” 小汐回头欲走,琅琊身子一晃拦住了她:“猴子还我!”,可就在这个时候,咕咚一声,羊角脆自己从小汐的怀里摔了下来,两只大眼睛还牢牢的瞪住前方,过了片刻后才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向着山下跑去。 与此同时,一阵大笑声响起:“干爹,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羊角脆!” 另外一个声音苍老,有气无力的回答:“不是说是只小猴子么,怎么是个白裙子女娃娃……” 大笑声中,梁辛已经纵跃而至,俯身抱起了已经开始流泪大哭的羊角脆,一个劲的挠着小猴子的脑袋。 琅琊先是一愣,随即欢呼了一声,跳到梁辛跟前,几乎和他四目相对,正想说话突然眼前一花,梁辛的身体一震,诡异的绕过了她,来到小汐:“你没事了?” 一切都太突然,小汐没绷住,笑了,再绷,还是没绷住,干脆让笑靥彻底绽放! 将岸更是哈哈大笑,一点没有宗师的气派,大声的赞道:“这个女娃娃长得好!不笑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小汐的脸上荡漾着笑纹,没回答梁辛的问题,轻轻的说道:“活着就好,有事找你,随我来。” 梁辛痛快的一点头:“好!稍等我片刻。”说完,又转回到琅琊身前。 琅琊没空计较梁辛见面后不理她的事情,而是满目惊异的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问:“你刚才的,什么身法?到底怎么回事?” 她已是四步大成的境界,可凭着她的灵识和眼力,竟然没看出梁辛是如何发力,便轻巧的绕开了她,如果梁辛趁势偷袭的话,琅琊未必会立刻吃亏,但必然变得被动无比。 梁辛那一绕,在琅琊看来,诡异而从容,好像绝不可能,却有好像理所当然。 再联想着两个人的去清凉泊的目的、梁辛陷入虫腹却又活着回来,这让本就聪明绝顶的琅琊如何能够不惊? 琅琊只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底的惊骇,低声追问道:“被你找到了?” 梁辛笑呵呵的挺开心,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径自问道:“救人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琅琊回答:“师父还在南疆,根本不知道清凉泊的事情,后面那些安排他更不了解,现在都已经办妥了。还是说说你吧。” 梁辛松了口气,说道:“等我两位义兄脱罪,一定如实奉告。” 琅琊也笑了,轻轻挑起了眉角,带出几分妖冶,几分挑衅:“你不肯说,就不怕我当场反悔,不管你的事情了么?” 梁辛摇摇头,笑的仍是一派轻松,说道:“这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总之我应承你,只要你出手帮忙,我便将实情奉上,绝不隐瞒半个字。” 说着,梁辛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从怀里摸索,片刻后竟然掏出了个苹果,塞进了羊角脆的怀里,小猴子抽抽嗒嗒的接过苹果,张嘴就咬。 随即梁辛才再度望向琅琊:“你若不肯帮忙,我自己救人,死活不论,你都再休想得到一点天下人间的消息。这笔买卖简单的很,至于那些要挟的话,以后不用说。” 琅琊轻轻皱眉,盯住了梁辛的眼睛,梁辛却呵呵笑着,转身走向小汐。 小汐转身而行,临走时看了琅琊一眼,目光之中少有的,带了一丝喜滋滋的得意。 两个人刚走了几步,琅琊忽然从后面笑着喊道:“梁辛,你为我出生入死,我自然会帮你!” 梁辛头也不回的笑道:“有劳仙子了,多谢仙子了!” 小汐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目光看着脚下,口中却淡淡的问:“怎么,你不叫梁磨刀,而叫梁辛么?” 梁辛又从怀里摸出了个苹果,不由分说塞到了她的手心里,讪讪的笑着:“梁辛、梁磨刀都行,前面是本命,后面是别号。” 小汐犹豫了一下,喀嚓一声,咬了口苹果,东北特产,苹果脆甜…… 两个少年脚步轻快,梁辛嗅着小汐身上的清清香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一会问问她的伤势,一会问问分别后的经历,小汐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可耐心却好了很多,对梁辛几乎是有问必答,虽然没有一句话超过五个字。 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小汐引着梁辛从一条小路转向后山,走了一会之后,松木愈发的茂密了起来,将岸呵呵的笑着,一点也不客气的点破了周围的情形:“好家伙,埋伏着不少人呢!” 梁辛也有所察觉,生怕干爹误会,赶忙解释道:“应该都是自己人,大洪青衣向来如此。” 将岸无所谓的摇摇头,根本就没当回事,再走了一段之后,周围越发的僻静了,小汐伸手一指,说:“到了!” 梁辛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帐篷,正建在冬枝枯木中,帐篷的门口,一个水缸般的肥壮大汉正席地而坐,大口大口的啃着一只羊腿,在他身边摆着两柄足有磨盘大小的宣花短斧。 小汐走到近前,问吃肉的胖汉:“大人在么?” 梁辛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小汐是游骑,她嘴里的大人,只有一个人! 除了自己人之外,天底下唯一一个知道他是假游骑的人! 胖汉点头,瓮声道:“在里面,进去吧!” 小汐对着梁辛伸手一引,掀开帐篷当先走了进去,梁辛犹豫了下,一咬牙跟上了小汐,路过胖汉的时候,干爹将岸突然开口:“喂,好吃么?给我来些!” 胖汉大方,从羊腿上撕下一条肥肉,抛给了老头子…… 帐篷之内,摆设简单,只有一案、一椅、一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书案前低头看书。小汐和梁辛进来他也不肯抬头。 小汐走到书案前一丈处站住脚步,轻声道:“大人,梁磨刀来了。” 大人似乎愣了下,放下书本,抬起头望向梁辛。随即对着小汐点点头:“行了,好好休息。” 这位大人看上去大约六十几岁,鹰鼻鹞眼,面颊清瘦,脸上的皱纹不少,特别是眼角上,细密的仿若蛛网。 小汐走后,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会,还是那位大人先开口:“我姓石,石林。大洪九龙司,第二十三任指挥使。算起来的话……我算是你的顶头上司。我听程不岚和小汐说了你的事情,惊奇的很,便让小汐再见你的时候,带你过来。” 说着,石林大人突然笑了:“游骑可不是一般的职位,我总得认识认识吧!” 梁辛有点傻眼了,这一路上,他除了惦记着兄长安危就是用心练功,根本就没想过,假游骑会遇到真大人! 石林伸出手,对梁辛道:“拿来,我看。” 梁辛讪讪的把自己的命牌递了过去,石林查验之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喃喃的说道:“这牌子竟然是真的……你从哪得来的?” 梁辛嘴唇嗡动,呐呐的憋了半晌,最终一咬牙,瞪大了眼睛望着石林:“您给我的啊,您忘了?!” 石林可没想到梁辛会耍无赖,先是愕立当堂,随即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半晌之后才收敛了笑声,再度开口,缓缓的问道:“梁磨刀,你本名叫做梁辛吧!” 梁辛心里一惊,小汐也是才刚刚得知梁辛的真名,之后根本没机会向石林禀告。 第104章 八字戒训 石林指挥使继续说道:“你是梁一二的后代,梁辛!”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张床,对梁辛道:“坐吧。” 梁辛也不客气,放下猴子和义父,爷仨顺着床坐了一溜,这才问道:“您怎么知道?” “曲青石在我手下当差,脑子里却始终想着替三百年前的梁一二翻案,当我不知道么?” 九龙司自从成立以来,一共有过二十三位指挥使,这其中,石林的任职时间最长,从他三十八岁起至今,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整整三十年,足见他精明了得。 曲青石身负祖命,暗中为梁一二翻案,早就被石林看在眼中,只不过他也知道曲青石不可能查到线索,就没有点破罢了。 直到不久之前,曲、柳二人被抓,石林隐隐感到,这件案子很可能和他们五年前苦乃山的经历有关,随即梁辛横空出世。 开始的时候,石林把梁辛当成了奸细,直到解铃镇之战,石林才打消了疑虑,更从小汐、程七链子、黄瓜磨牙、聋青衣等人那里确认,这个叫做‘梁磨刀’的假游骑,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救曲青石、柳亦。 九龙司立刻开始了大范围的排查,结果很快查到,五年前,梁一二的后人作为罪户,被徭役苦乃山,梁辛正在曲青石所在的大营,后来苦乃山发生惨案,只有曲柳二人逃生…… 查到这里,石林哪还会不明白,当初幸存的还有一个梁辛,不知被曲青石藏在了何处,现在听说曲、柳出事,立刻赶来相救。 简单的交代了两句之后,石林也坐回到椅子上,望着梁辛道:“我听小汐说,你联络了朋友,想要帮曲青石和柳亦翻案?打算怎么做?”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现在还没不能说的。”他的意思很明显,信不过石林。 石林也不以为意,微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我这里有你两个朋友,你见一见,他们两个知道一件天大的事!”说着,石林抬头,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声。 过不多久,帐篷的门帘一挑,一黑一白、身材高挑、好像一对无常似的两个人,点头哈腰的走了进来,正是铜川时夹着‘日馋’开丧铺的两位掌柜,庄不周,宋恭谨! 铜川惨祸时,琅琊的灰袍铁面顺手也救了他们两个,后来青墨受伤,梁辛去找大司巫,就把他们留在了原地。 边关要塞被毁于一旦,这么大的事,青衣就算再怎么焦头烂额,也要派人追查,这两位掌柜的就九龙青衣抓住,秘密送到了石林这里。 以庄不周和宋恭谨的为人,进了九龙司,立刻把事情的经过全部说了出来,不仅如此,石林还在无意间,从他们的口中的得知了一件大事! ‘黑白无常’这些日子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因为知道铜川惨祸的真相,无端端的会被九龙司灭口,在见到梁辛之后,哥俩同时一愣,异口同声的问道:“你也被抓来了?” 随即庄不周就反应了过来,梁辛认识琅琊、认识东篱、宋红袍、灰袍铁面,背景大的不得了,不可能是被抓来的,刚忙摆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抢上几步:“梁掌柜的,您还好?这些日子咱们可惦记着您老,还有曲老掌柜的……” 宋恭谨也绕过弯来了,不过他比庄不周略微实在一点,直接哭丧着脸对梁辛道:“您大人大量,别跟在计较铜川时的那点事,我们兄弟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高人啊!” 梁辛看见他们两个,还真有些开心的,心里早就不计较铜川时的‘恶意竞争’了,甚至隐隐还觉得,小小一座日馋,起起落落,其乐无穷,这份滋味还是拜黑白无常所赐,当下笑而摇头,却没多寒暄客气,直接问道:“您两位,还知道什么大事,说给我听听!” 庄不周偷眼望向石林,再得到许可之后,这才敢对梁辛开口:“您也知道,我们哥俩当年的老师,是位算命先生,不过恩师和我们不同,虽然靠着铜瓶里的恶鬼指点,有些投机取巧,可他老人家对周易玄学,是真心的喜爱。” 梁辛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追问道:“风水?” 庄不周立刻做出了又惊又喜的夸张表情:“不错!他老人家摆的是算命摊子,可最痴迷的却是风水之术!” 宋恭谨从旁边插口补充:“他不给人看宅邸穴位,是因为他钻研的是大风水,于普通人没有用。” 黑白无常的师父,外号‘刘半仙’,其实水平很有限,但世上之事就是这样,酷爱下棋的臭棋篓子随处可见,刘半仙就是这样的人物,他就喜欢钻研玄学,但也的确钻研不出来啥,和赵庆父子相比,云泥之别。 不过,刘半仙自己的水平不行,他却养着一头通阴阳、辩气运、懂造化的厉鬼。刘半仙喜欢研究大风水,自然也少不了和这头丧物沟通,厉鬼曾经指点过他,想要看大风水,便要寻找‘通天之眼’之位,在‘通天眼’上勘察,天下灵元尽收眼底。 看大风水,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要身处局外。 就好像要观测河流,就必须得在岸上的高点。如果勘测者也在河中,身随水流,很难得出准确的结果。这便应上了一句俗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这个道理说着简单,实现起来却困难,大风水指的是天地灵元的走向,整座中土都在这些灵元的覆盖之下,只不过浓度有别,想要置身于局外去勘测它们,谈何容易。 而‘通天眼’,指的便是中土间,永远恒定,无论风水如何变化,也不会受到影响的位置,如果风水师能够找到这个位置,天下风水变化尽收眼底! 庄不周尽量把‘通天眼’解释明白,可梁辛还是一头雾水,苦笑着摇头:“两位掌柜的还是直接往下说吧!” 庄不周赶忙拉进正题:“我师父曾经问过那头鬼,究竟哪里才是通天眼,那个鬼回答:东海之滨,在日出时第一线阳光的映射之处!” 日出之地,亘古不变,就算中土毁灭,太阳也照样升起,所以每日里第一线阳光投射的地方,实际上便是日出之地投映在中土上的坐标! 日出之地不会变,那这个坐标也不会变,所以这个地方,便是一处‘通天眼’了! 庄不周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师父找了许多年,终于确认,这个‘通天眼’,就在乾山临海的一处峭壁上!” 可惜刘半仙虽然确认了‘通天眼’的位置,但乾山是道家重地,岂容凡人随便窥探,刘半仙始终也没能亲自到‘通天眼’去看一看,引以为憾,到老至死也常常念叨不休,由此黑白无常也知道了这个事情。 梁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转头望向了石林指挥使,沉声道:“这次……事情大了!” 石林脸色阴冷,缓缓的点了点头! 乾山的案子,在脉络上终于清晰了: 国师通过无数项工程,改变了天地灵元的走势; 修真门宗、洞府受到了影响,灵元稀薄之下修炼进度缓慢; 正道修士都被拖慢了进度,不由得五大三粗不重视,便在东海乾的通天眼位置,修建望天台,实际上这座台阁是用来观测天地灵元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为什么会变化; 为了避免天下修士的恐慌,五大三粗并未公布真相,大家都还以为望天台是东海乾自己盖着玩的,实际上,这座台阁的老板是高高在上的八大天门; 国师改变大风水,又不想被修真道发现,干脆砸掉了半座悬崖,连通天眼一起毁掉了。‘通天眼’的位置,必须是天然造化,现在那座悬崖被人为损坏,第一缕阳光的映射之地,已经做不得准了。时至此刻,梁辛完全确认,两位义兄是被冤枉的,这件大案的元凶,必定是国师; 东海乾被炸,对于五大三粗而言,不外乎是两种结果:一是凡间的朝廷要对付修真道;二是邪道中人混入了朝廷。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所以这一次,五大三粗大动干戈,不仅邀请天下修士共审嫌犯,自己也派出高手下山,这个态度再明显不过了:查出真相,出手剿灭; 国师通过某些渠道或者手段,探知了曲、柳二人在苦乃山的经历,所以才会诬陷他们。国师的目的很明显,要把这件案子办成‘私人恩怨’,什么通天眼望天台,一切都是巧合,曲青石和柳亦杀了南阳真人,怕东海乾发现真相报复,所以才提前动手,炸掉他们。 不久之前,梁辛在铜川时,自琅琊的口中得知东海乾被炸,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可怕! 不是复杂,而是可怕!这件事的背景太大了! 石林也不避讳黑白无常,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即便明知凶手是国师,明知国师坑了曲青石和柳亦,明知国师要趁机除掉九龙司……我也无法出手反击,只能坐以待毙!” 庄不周和宋恭谨对望了一眼,哥俩的脸都灰了,乾山案的内幕,国师和九龙司的博弈,这些事情哪是他们哥俩有资格听的,石林说的越多,他们俩就死的越瓷实,到了现在,庄不周也豁出去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石林:“我不明白,把你推断出来的这些事情,在三堂会审时全部兜出去,九龙司不就保住了!” 话音刚落,石林霍然大笑,却没有一丝欢愉之意:“改变天下风水的工程,虽然是国师门下主持,但每一项都有朝廷的批文,是为公!曲青石柳亦与东海乾结仇,是为私!炸东海乾这件事,引公而起,修真道便会与朝廷开战;引私而起,只要砍了两个娃娃的脑袋,嘿,嘿嘿,九龙司被国师拔掉,朝廷没事,凡间没事;九龙司抖出实情,朝廷被毁,凡间大乱……连人间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九龙司!” 庄不周还不死心,坚持道:“找我看,两个国师多半是邪道中人,咱们若能揭穿他们的老底儿,那朝廷便是被奸人蒙蔽……” 石林继续大笑着,摇头道:“揭穿他们?有证据么?我们说出推断,国师大可以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朝廷而为,最后还不是开战?” 大笑中,石林的声音僵硬而无奈,一挥手,将那块游骑的牌子扔给了梁辛,淡淡的说:“事到如今,我已无能为力,所以才请你来,想听听你的办法!” 梁辛接过游骑的命牌,却依旧摇头:“事情机密,现在还不能说。”跟着,他又望向了石林:“我会尽力而为!不过这块牌子是别人的,迟早要还回去,如果这趟差事我幸不辱命,你要再给我一块一摸一样的!” 石林稳稳的点头:“一言为定。” 第105章 雷云追袭 根据九龙司的消息,区青石和柳亦现在就被关押在浩荡台之内,由两位国师亲自看押,整座台阁也早被司天监的人控制住,严加把守,九龙青衣根本插不上手。 后天的三堂会审,对于修士而言是完全公开的,梁辛打算跟在散修人群中见机谋事,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梁辛便告辞离开,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过他和琅琊救人的计划。 后天,梁辛和琅琊的图谋是绝对的机密,事关两位义兄的生死,指挥使石林只是初次见面,梁辛当然还谈不上信任。 指挥使门口的那个肥壮汉子见他们出来,急忙对着将岸大叫:“老头,还吃羊腿不?”说着,抬手把一只刚刚烤好的羊腿扔了过来。 将岸大喜,接过羊腿笑道:“好小子,老夫欠你一条羊腿!你叫什么。” 肥壮汉子把满是油腻的大手在墨鱼袍上抹了抹,瓮声回答:“我叫子倾!” 梁辛和干爹都有点发愣,想不到这么个邋遢胖汉居然还有个如此文雅的名字,对望之下失声而笑。 小汐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过来,而是对着梁辛微微点头,说道:“后天再见!”说话之间,抬手抛过来一件事物。 梁辛接到手里一看,竟然是一只羊角脆!此刻已经是初冬时节,这种甜瓜早就下了季节,也只有特权者才有可能会耗费重金来保存,不过高官大员谁也不会去吃羊角脆,可见小汐为了弄这个东西,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小猴子大声欢呼,抢过来抱在了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梁辛笑着对小汐挥了挥手,也没再多说什么,背着干爹抱着猴子,转身离去。 将岸伏在梁辛的背后,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对他说道:“这个指挥使,倒是懂得用人。” 梁辛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明白石林的确是没办法了,国师做下了这桩天大的案子,抓曲青石和柳亦顶缸,顺便还要扳倒始终和他们作对的九龙司,可国事为重,石林全没办法反击。 石林已经知道了铜川府的事情,还以为梁辛的身后趴伏着极大的实力,这才会想要借助于他,在帐篷里,石林把话说得很清楚,要翻案,还不能把国师改变风水的事情抖出来。 救人是梁辛本来就要做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石林。 将岸自然早就了解了梁辛的计划,现在看干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提醒道:“你和琅琊的计划不错,既能救人还能把朝廷从麻烦里拉出来,不过妖女不可信,你还是小心些。” 梁辛回过头对老头子说:“无妨的,琅琊要是不食言最好,如果她临时变卦,我便在会审时说出天下风水变化的真相!” 将岸皱眉:“怎么说来说去,又把话给说回来了,这样做的话修真道便会和朝廷开战了,人间大祸临头!” “左面是天下人的死活,右面是我哥哥们的性命,弃左选右,也没什么可犹豫的!”说话的时候,梁辛的眼角直跳,跟着又补充一句:“把两位义兄换成您老,我也一样。” 将岸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 现在的镇山,修士随处可见,不过现在来的大都是三山五岳的散修和小门宗,‘五大三粗’、‘一线天’、‘九九归一’和另外一些有名大派都还没来。 梁辛也没再去找琅琊,随便寻了个地方安顿下来,运行功法锻炼真元。 这些日子里,他的修炼,是三个方向齐头并进。 其一是将岸传授的身体协调之术,他已经悟到了身体本能的协调,身法大幅提高,不过距离最好的程度依旧差距不小,还需苦练。 其二是北斗星阵,头、肩、拳、膝七发连击,勾连星阵,比起原来单纯以拳头打星阵,现在的打阵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完全可以用来攻击对手。 第三则是锻炼本源,本源强大了,便不会再受星魂的影响,不仅是为了施展‘北斗拜紫薇’的阵法,也是为了实现‘天下人间’第二阶段做准备。 转眼月上中天,镇山虽然不高,但山上异常寒冷,北风咆哮翻卷,枯枝朽木被吹得摇摆不停,不停的发出哗哗的哀鸣,梁辛收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将岸正抱着羊角脆烤火,小猴子的怀里还抱着那颗羊角脆不舍得吃,时不时凑到鼻子跟前闻闻香气,满脸的馋像。 梁辛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和义父闲聊了一会,说来说去不外乎是兄长的案子、国师的图谋等等,正低声闲聊中,梁辛突然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之后一跃而起,对着义父道:“我要去浩荡台,见我两位义兄!” 将岸吓了一跳:“找死去是吧?两个国师都是六步高手!” 梁辛苦笑摇头:“刚才突然想到的,现在的情形,对于朝廷而言,一个应对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我是怕两个国师抬出大义来劝我两位兄长……认罪!” 将岸虽然是个老魔头,但一生之中都醉心于道,论起心思心机反而不如梁辛,在反应了片刻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件案子关系着人间祸福,如果国师对两位义兄摆明事情,柳亦或许还不好说,可区青石多半会为了大义咬牙认罪,要真是这样,梁辛和琅琊的计划再怎么周密,也成了枉费心机! 这可不是件小事,老魔头双眉紧锁,沉声道:“凭你现在的修为,绝无法瞒过六步修士而潜进去,而且,说不定国师会寸步不离你那两个义兄……还有,浩荡台楼阁上百间,你知道他们被囚禁在哪里么?” 将岸越说,梁辛的脸色就越黑,可等到老头说完之后,梁辛却乐了,说了句:“您老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将岸看他还是要去,赶忙颤巍巍的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老头子自从脱险之后,始终没能恢复力气,他已经被困的太久,虽然有灵药续命,可身体机能严重退化,想要恢复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所以这次三堂会审,他帮不上梁辛什么忙。 梁辛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全不在乎的摇摇头,笑得满脸轻松:“不用,决不会有事!”说完转身就走,将岸追不上他,百忙之中把两个羊角脆一起扔给了梁辛:“带上猴子,被发现了就让它啐你!” 梁辛要不接,羊角脆非摔下山崖去不可,赶忙身子一晃接住了它,羊角脆犹自紧抱着自己的宝贝疙瘩…… 浩荡台! 九十九座偏殿,八座大殿,六座正阁,正中一座大洪台,寓意大洪永治,八荒六合,天长地久!当年洪太祖骄傲不逊,不拜神不信仙,于镇山之上修建这片神庙,与其说是为了祭天,倒不如说是为了向青天宣告,中土之上,帝王人间! 只可惜后代不争气,迷恋长生笃信仙法,把修士高高捧奉于头顶…… 凄冷寒山,一座座大殿鳞次栉比,沿着山势层层递进,仿佛一头亘古神兽,稳稳端坐与呼啸的寒风之中,睥睨天下! 梁辛站在浩荡台半里处,仰望着这一片雄伟到让自己发慌的神殿,正要有所行动时,突然一个动听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梁辛,不可造次!” 话音落处香风飘摇,琅琊已经跃到了他的身旁,毫不忌讳的牵住他的手,想要拉他远离此处,低声道:“你要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后天的三堂会审,就算曲青石和柳亦认罪,等咱们发动之后他们也大可翻供,别枉送了性命。” 梁辛站着没动,侧目望着琅琊:“你怎么知道的?” 琅琊展颜而笑,带着几分自豪:“也不怎么难猜了!”虽然她不像梁辛那样了解乾山被炸的真正背景,不过也猜出了大概的经过,更料到梁辛有可能会夜探浩荡台,去找他的两位兄长。 现在的梁辛,已经从‘石脉’直接升级到‘天下人间’,琅琊当然不容他去送死,所以赶来阻拦他。 梁辛却毫不领情,微微一挣甩开了琅琊的手,莫名其妙的说了句:“羊角脆也是我的亲人的。” 琅琊张着小嘴,微微愣了片刻,随即又嘻嘻一笑:“被你猜到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找你方便,不会伤人……也不会伤猴子。” 镇山虽然不大,但毕竟也是做正经的山川,琅琊来阻拦自己不足为奇,可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找到他了。梁辛心有怀疑,再回溯往事,琅琊每次要找他似乎都容易的很,自己身上恐怕被她种下了‘铭心刺’一类的法术,可白天的时候,琅琊见到自己又无比的惊讶,以梁辛的心思,又如何猜不到,是小猴子被她做了手脚。 琅琊撅起红红的嘴唇,口中嘟囔着什么,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捉虫似的在羊角脆身上一捏,只加一颗绿色的草芽出现在她的指尖,草芽在扭曲挣扎了片刻后便枯萎成灰。 羊角脆满脸戒备的瞪着琅琊,在确定她不是来抢‘羊角脆’的之后,明显松了口气。 琅琊拍了拍手,摆出了一副气闷的模样:“现在好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白玉雕琢的铃铛,硬塞到梁辛手中:“这个你拿着,只要在中土之内,你有事就捏碎它,我就算正拜堂成亲也会赶去救你!” 妖女又笑了:“要是有一天,你手里的这只铃铛无端响起的话……”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估计你也不会来救我!” 白玉铃铛,触手温润,梁辛没多说什么,把它收进了怀里,琅琊见他收下铃铛,似乎一下子高兴起了,再度拉起梁辛做事欲走,想要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可梁辛还是没动,摇头道:“两位义兄不能认罪,否则咱们太被动了。” 琅琊微怒,嗔道:“你进去就是送死,不仅救不了人……” 她正说着半截,梁辛突然哈哈一笑,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陡然提声大喝! “大哥,二哥,老三来了,这场官司咱能赢,莫听秃驴胡说!切记,不可胡乱认罪!” 七蛊星魂滚滚运转,将梁辛的声音送入云霄,一时间睡兽碎梦,寒鸦乱飞,整座镇山都被惊醒,随即一阵笑声远远传来:“知道了!” 声音苍老,却带着几分无论如何也抹之不掉的阴狠味道,正是曲青石的回答! 曲青石还能提起呼喝,看来并没受太多的苦。梁辛放声大笑,回过头对着琅琊一挑眉毛:“传句话,也不一定就要进去的!” 琅琊的确没想到,梁辛居然还有这种急智,先是愕然,随即也咯咯的笑出了声,正想跟着附和两句,不料梁辛的脸色陡然一变,抬手将她狠狠的掷了出去,而自己则仿若箭矢,向着相反的方向暴退。 随即,刺眼的强光划破夜空,把寒山、神庙都映出一片模糊的狠戾! 黑暗的天空中,一片雷云风驰电掣,追向梁辛! 紫蛇妖娆,穿梭于雷云之间,顷刻消失又转眼出现,只在眼中流下一道道斑驳的残像!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自浩荡台中响起:“邪道妖人,扰乱视听,死有余辜。” 第106章 腊月二十 突然出现的,并不是一道神雷,而是一片雷云! 梁辛开始时想逃,可很快发现自己纵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雷云的追袭,干脆站住了脚步…… 雷云压在梁辛的头顶,似乎是在戏弄猎物的恶兽,并未急着劈落神雷,而是开始缓缓的旋转起来,一层层紫弧在雷云中闪过,凶戾得让人窒息! 琅琊刚刚被梁辛甩到一旁,此刻才刚刚跳起来,俏脸上满是焦急与恐惧,有心帮忙,可这道雷云,绝不是她能抵御的,饶是妖女机变百出,此刻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终于,雷云一震,刺目的强光震裂长空,十余道神雷轰然绽放,宛若天神的银鞭,狠狠击落。远远望去,连串的闪电交织成网,必杀梁辛。 雷法一动,梁辛也动了! 梁辛的动作诡异而丑陋,时而肩膀紧缩、时而手脚乱甩,甚至有时候还在学‘瘸子跳远’,可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刚好避开自天空劈落的雷法,看上去险到了极点,偏偏却连一根汗毛都不曾受伤。 天上的雷云方圆十余丈,却仿佛蕴含了万道天雷,毫不停歇,层层劈落;而梁辛也突然被‘万兽附体’,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层出不穷,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总能够躲开被天雷灭顶的厄运! 远处的琅琊呆立当堂,眸子里尽是骇然,即便猜到梁辛必有奇遇,可她也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眼前正发生的一切。 那些丑陋的动作,在衔接之中顺畅而连贯,看得久了,竟然透出了些从容的味道,好像他不是在雷法中躲避、逃命,而是在晃晃天雷之中图腾狂舞! 雷声荡漾,满山皆惊,散修们惊疑不定,有些谨慎之人已经取出法宝,凝神远望着浩荡台的方向。 九龙司大营中,青衣们脸色沉稳,不发一言各自守住岗位;负责守卫指挥使帐篷的胖汉子倾满脸狰狞,拎着自己的两把巨斧,躁动的走来走来;小汐眉头微皱,眉角轻轻的跳着,清丽的小脸上铺满了虐戾。 后山的将岸却根本不去看远处荡漾的雷光,老头子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身前的篝火,嘴里却不自觉的喃喃念叨:躲得过,别死啊。 而此刻的梁辛,早已将外物摒弃,心思里一片空明,全副精神溶入了身体,要做的,也仅仅是躲过这一道天雷,然后静静等待着下一次危机的降临,再躲…… 心思转圜,将身体的本能化作身法,不管天塌地陷,我只当在猴儿谷里绕树! 即便是快若闪电的天雷道法,在击中自己之前也有征兆——当激雷成形时,身上的汗毛都被其吸引,微微晃动,这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就是梁辛躲避天雷的风向标。 身体做出的反应,比着他的灵元真气要快上一线,这一线,就是他活命的关键!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也只有梁辛自己心里明白,他每一次躲避,实际都是在神雷击落之前。若等天雷落下时再躲,他的身法再快三倍也只有死路一条。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在远处失神观战的琅琊却感觉仿佛过了寒暑四季般漫长,身处雷云之下的梁辛,根本就忘了时间的存在! 羊角脆早就吓傻了,双眼紧闭,一只手拼命抱着梁辛的脖子,另一只紧紧搂住自己的香瓜,估计心里正在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先把它吃掉才对…… 终于,轰鸣隐没,在最后一串尤其粗大的神雷斩落凡尘之后,雷云消散于无形。 梁辛也站住了脚步,抬头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看琅琊,目光突然一转,满脸狰狞的瞪向浩荡台,纵声长啸:“王八蛋,再来啊!” 琅琊狠狠的一跺脚,骂道:“傻子,还不快跑!” 梁辛这才一惊而行,惊骇的怪叫中,两人一个上山,一个下山,撒腿就跑……浩荡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畅快的大笑,正是曲青石!柳亦也在笑,不过他的本事小,没办法把自己的笑声送出来,可哪又有什么关系,柳黑子照样手捂肚皮,笑的眼泪横流,对着他们兄弟身前不远处的两个和尚笑着骂道:“秃驴,我那兄弟岂是你们能杀的!” 曲青石、柳亦两人被国师亲自抓走,并没有受到虐待,甚至连武功都没被废去,只不过被玄铁链锁住了双脚。 他们两人被关在浩荡台西侧,象征着六合之西的白虎阁中,也正如所有人猜测的那样,由两位国师亲自看押。 柳亦继续笑着:“两位国师,你们也听我兄弟说的话了,劝我们认罪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大洪朝两位国师是一对师兄弟,师兄法号麒麟,看上去已入耄耋之年,牙齿都掉的精光,干瘪的嘴唇凹陷,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连光秃秃的头皮也不例外; 师弟法号千煌,四十几岁的模样,身体微胖,长的珠圆玉润,白面无须,刚刚出手施展雷法,想要置梁辛于死地的就是他。千煌烦透了柳老大的聒噪,抬手一挥,曲青石和柳亦两人同时闷哼,昏了过去。 十二月二十日马上就要到了,两位国师肩负重任,从不曾离开犯人半步,这么多天里一直平安无事,可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明目张胆的跑到浩荡台门口对着囚犯喊话。 千煌身负六步逍遥境的修为,精擅雷法,梁辛那点修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为了杀一儆百,他还是唤出了一道雷云。 虽然不是全力出手,可这道雷云就连五步初阶的高手也抗不过,却不料被对方的古怪身法尽数躲过,随即逃之夭夭…… 麒麟和尚老的好像随时都会死掉,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守犯人要紧,不用去理会那些小妖怪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千煌和尚双掌合十,恭声道:“谨遵师兄教诲。” 随即,两个和尚各自打坐,再没有一言半语的交谈,两位青衣陷入沉睡,整座浩荡台陷入漆黑与寂静之中…… 梁辛生怕还有雷云追杀自己,不敢停留半步,转身逃离浩荡台,可没想到刚跑了两步,脚下发软一个狗啃泥就摔在了地上。直到摔倒在地,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酸软,身体好像要散架似的,全没了一丝力气。 刚刚那一场对抗,身体发挥到淋漓尽致,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却耗尽了所有的体力。梁辛深吸了口气,勉强爬起来,看看浩荡台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踉踉跄跄的跑向后山,去找干爹去了…… 第二天,又有大批的修士赶到,可修真正道中的主要力量依旧没有现身,这倒没什么奇怪,大门宗自然有大门宗的气派,和凡间朝廷会审凶犯,又何必早早的赶来等着。 琅琊也好,青衣也罢,都不曾再来找梁辛,梁辛也乐得清静,昨夜那场激斗,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恰到好处的训练。于雷光交错之间,梁辛对身体的控制更上层楼,只不过这种训练,一个应对不慎,就会死于葬身之地的训练,最好别太频繁。 羊角脆天性通灵,在昨晚的雷暴之中,就已经悟出了‘天下人间,来不及’的大道,回来之后立刻吃掉了自己的香瓜。 白天安宁,晚上也格外清静,所有人都早早休息,养足精神等着明天的大戏开锣! 梁辛却用功不辍,静坐在干爹身边,催动真元运转心法,他自己也没数究竟转了几个大周天,只知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微白,身前的篝火已残,义父将岸正裹着毯子呼呼大睡,小猴子也挤在老头的被窝里,从毯子印迹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它高高撅起的屁股…… 等到天色大亮,梁辛抱着小猴,背起干爹,一起赶赴浩荡台,等到了地方一看,山坡上早已人满为患。 镇山的事情凡人躲避还来不及,没有谁敢来看这个热闹,现在在场的都是修天之人。 修真道上太平了几百年,正道休养生息,大小门宗、散修多如牛毛,这一场三堂会审,一线天早已传讯天下,邀请各路修士共做中正,这个面子任谁都要给,这场热闹更是一定要来看,各个门宗,宗主带着心腹高手、弟子,三山五岳,散修呼朋唤友结伴而行,此刻聚在浩荡台之前的,足足有数千人。 只不过,八大门宗、一线天、九九归一和其他一些有名号的大门宗将至,提早赶来的修士们谁也不敢卖弄神通浮在半空,全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地面上。 三堂会审,定于辰时、日禺之刻,修士们早都停止了交谈,个个神态严肃,静立于浩荡台前,镇山之上一片肃穆,梁辛张望了一会,看不到琅琊的踪迹,当下也不再费力寻找,背着爹抱着猴挤进了人群。 修士里豢养灵兽的大有人在,可今天的场合特殊,他们全都把灵兽封在结印中,谁也没有放出来,现在看着梁辛模样古怪的挤进来,人人侧目,情不自禁的错动脚步,离他远点,免得一会等高人驾临,还以为自己和这个怪小子是一伙的。 距离辰时还有多半个时辰的时候,吱吱呀呀门轴响动,浩荡台的朱红巨门缓缓打开,两位国师之一的千煌和尚出现在众人眼前,躬身道:“会审之刻即至,还请诸位仙家进入浩荡台中等候,贫僧千煌,恭迎诸位法驾!” 措辞客气,语气和蔼,可声音却直透云霄,在半空里反复回荡,久经不散。 梁辛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回头对他干爹告状:“前天夜里,就是他用雷法轰我!” 将岸大模大样的点点头:“知道了!” 大群的司天监官员、差役在头前引路,修士们当然不会像抢菜的凡人那样一拥而入,秩序都好得很…… 皇家神庙,气宇恢宏,梁辛混在修士之中,一路沿阶而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楼阁台宇,向上走了足足有数里之遥,眼前豁然一亮,一座巨大的平台豁然出现在他眼前! 平台半人高矮,却足足方圆百丈,正圆形,由大块的青玉镶砌而成,四周雕刻着祥云灵山,千万福瑞,正是浩荡台的中心:大洪台。今天的三堂会审之处,便是这里。 现在进场的修士们自知没资格上台,纷纷散开,围着高台环绕而立。 大洪台上,已经搭起了三座审台,并无主次之分,呈三足鼎立之势。两位国师并肩而立,对着台下躬身施礼,自然少不了一番恭敬客气。在场的修士本来谁也不把两个国师放在眼中,可前夜中那片雷云的威力有目共睹,不少老成者都收起了轻视之心,趁着正主未至,也拱手还礼,打上几句哈哈。 终于,一阵钟声浩荡,响遍山峦,辰时已至! 就在钟声敲响的同时,天空里霍然响起一阵灵鸟长鸣,只见姹紫嫣红各色豪光,交织成一道长虹,从天角尽头扑卷而至,直直映射到大洪台中,旋即一片仙乐之声隐隐从天空传来,百多名器宇轩昂的修士,或催动法宝,或驾驭神兽,裹荡着煌煌天威疾飞而至。 这便是仙家气派,与凡间朝廷三堂会审,又岂能提早到场? 麒麟和尚踏上一步,对着赶来的重要人物躬身施礼:“弟子麒麟,恭迎诸位上仙法驾!” 提前到场的修士们也赶忙躬身施礼,乱乱哄哄的各自发喊,反正谁也听不清他们喊得是什么…… 祥光一敛,云霞尽散,天空又恢复了湛湛青蓝,那些修士都已经落在高台之上。梁辛看的又羡慕又头大,虽然明知是大场面,可一下子跳下来一群人,他可分不清谁是谁,看看左右,琅琊不在,这次可没人给他指点介绍。 这一群人,除了五大三粗和一线天的人之外,主要都是‘九九归一’和另外十几个仅次于他们的大门宗首脑,因为地位崇高,因而得以与八大天门派来压阵的高手同行。 那些随行之人早有默契,落在高台上,对着几个重要人物施礼告罪,便下了大洪台,融入散修之中。 一转眼,高台上便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一个满面红光的胖老道踏上两步,开口道:“贫道木剑,一线天长老会天字执事,拜见诸位同道!” 一线天八位长老,列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席位,其中以天字位为主执,这次三堂会审,一线天的八位长老齐至,不过总不能八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起来审案子,所以大小事宜,都由这个天字执事代表。 木剑说完,一线天里的其余七位长老也各用三言两语报上身份,随即退到了一旁。不久前金玉堂的顾碎死在铜川,那个位置又被补齐。 一线天退开之后,一个身着宝蓝道袍的矮小老道,踏上几步,比起木剑态度要恭谨的多,对着台下一躬及地,这才开口:“贫道朝阳子,东海乾山道掌门,乾山之事天下皆知,老道便不在多嘴学舌,只求诸位念在同道之谊,主持公道。朝阳子感激涕零!”说完,带领着身后的几位弟子,又是深深一揖。 随后,又有两个人彼此客套着,你谦我让的走上台前,一个穿金戴银浑身富贵的大胖子推让不过,当先开口,对着台下笑道:“在下顾回头,在金玉堂九位护法中列位第七,今日得见诸位前辈高人,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说完,便仰头大笑,果然是一副开心无比的模样。 另一个人是个三十岁左右,少妇模样的女子,长相一般,但口鼻圆润,透着一股端庄之气,对着台下微笑点头,说话之间却比着顾回头还要更客气:“晚辈秦孑,出身离人谷,见过诸位仙家!”说着,万福施礼。 一旁的顾回头哈哈笑着说道:“秦大家贵为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还要自称晚辈,可着实太客气了。” 台下的修士们不敢议论,但人人心中都有些惊疑,‘五大三粗’久不出世,这次三堂会审能惊动他们,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可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虽然只有两家派了人来,但来人的身份却如此尊贵! 一个护法,一个祭酒,都是仅次于掌门的重要人物。 表明身份之后,顾回头继续笑道:“这次秦大家与在下,受八大门宗所托,来听一听这堂案子,事关重大我们不敢独断专行,这才通过一线天的弟子传书天下,广邀同道共做公证!待会审案时,有哪位有位异议,都可开口发言。” 秦孑也跟着微笑开口:“不过诸位还要讲个先后顺序,如果有什么话说,就请上台来讲,若是都在台下开口,这么多人……这堂案子可就没法审了。” 一众修士都跟着哄笑,梁辛却听的眼角直跳,这么多人,谁都可以上台说话?那就是说谁等开审之后,谁都能跳上去对着两位义兄指手画脚去审上两句?想到此,梁辛已经模棱起眼睛,虎视眈眈从人群里看开去,好像恨不得要先把敢上台的揪出来痛打一顿。 “另外,”秦孑顿了顿之后,又说道:“趁着这个机会,还有件事要和大家交代一下,等审过了案子,还请大家再稍等片刻!” 说完,两个重要人物对望了一眼,彼此点点头,也退开了。 趴在梁辛身后的将岸满脸的不耐烦,终于忍过了前面的一派唠叨,两眼放光的笑道:“哈,好戏开锣!” 因为顾回头和秦孑现身,台下的修士们除了还礼之外,谁都不能说话,此刻正一片安静,老头子突然怪笑了一声,惹得不少人都侧目而视。将岸哪会管这些‘闲杂人等’,倒是梁辛,翻着大眼珠子一个一个的回瞪,忙的不亦乐乎。 一线天的天字执事木剑老道,对着两位大洪国师道:“三堂会审,一线天与东海乾已至,请问国师,朝廷一方,又谁来出审。” 麒麟和尚颤颤巍巍的回答:“便由我们师兄弟,代表朝……”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山下远远的传递了上来:“大洪天朝,熙宗皇帝陛下驾临镇山,凡我大洪子民,速来迎接圣驾!” 哄的一声,镇山上下,乱成一团! 现在的镇山上不全是修士,别的不说,浩荡台中,司天监的差官上千,后山上,还藏着个青衣大营,这些都是大洪子民,驾前太监喊得明白,全都得下山去迎驾。 无论是司天监还是九龙司,谁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掺和这件事,两位国师面露惊讶,对望了一眼之后,麒麟对着千煌和尚无奈道:“我带人去接驾……你留下看守犯人,多加小心。” 大国师麒麟对着天下修士告了个罪,带着大群的司天监官员,乱哄哄的向着山下跑去,刚跑了没两步,正遇上指挥使石林领着一大群青衣乌泱下山。 国师与指挥使,本来是生死仇敌,此刻见面之下却都面露苦笑,带着自己的队伍下山去接驾。 尤其指挥使石林,心里惊疑不定,京师重地,九龙司世代经营,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得知,可这次皇帝亲赴镇山,自己竟然没有收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神庙之中,现在只剩下一大群修士,彼此相顾……大洪台上的高手,表情倒没什么变化,这些人最差的也是五步高手,心境如山,岿然不动。 梁辛回头,对将岸道:“爹,要不咱也下山看皇帝去?” 将岸伸手向着梁辛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皇帝有什么好看!那天晚上打你的和尚现在落单了。” 跟着,干爹对着留守的二国师千煌喝道:“前天晚上释放雷云的,便是你么?” 千煌抬头,望向将岸:“你是哪个?” 梁辛也迎上了千煌的目光,双方对望之下,他总觉得哪里有写不对劲,又盯住和尚看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千煌,只用一只眼睛看着自己! 千煌的双目,竟然能够分别独立,左眼盯着梁辛,右眼盯着将岸。 梁辛突然想笑,心里琢磨,要是自己和干爹分开,一向左一向右,千煌该怎么办…… 干爹将岸又把目光望向金玉堂和离人谷派来压阵的两大高手:“我与这和尚有私仇,想趁现在的空子算算旧账,你觉得怎样?” 秦孑一笑,伸手指了指身旁的顾回头:“一切都由顾先生做主。” 顾回头打了个哈哈:“我们俩只是受门宗差遣来听听案子,诸位前辈的私事可不敢干涉。” 将岸嘿嘿一笑,又望向了天字执事木剑老道:“一线天呢?” 木剑笑的挺客气:“咱们修道之人,切磋比试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线天虽然爱管闲事,可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不会插手的。” 麒麟、千煌以前只是无名的散修,外人只道他们道心不稳贪慕人间富贵,所以躲在皇宫里为帝王炼不老丹,谁也不会去注意他们。可随着乾山被炸,两位国师也被推到了前台,五大三粗当然会对他们有所怀疑,现在将岸要找千煌的麻烦,对于一线天等人而言,是个最好的试探,自然不会插手了! 第107章 打死勿论 千煌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白净的脸庞中,略略有些无奈,而更多的却是慈悲之意,对着将岸合十施礼,声音清淡:“既然是切磋,便请定下规矩吧。” 将岸大笑:“上阵父子兵,我们一起上,剩下的随便你。” 梁辛闻言一愣,随即感觉肩膀一紧,干爹的手稳稳的抓住了自己。 “打死勿论?”千煌姿势不变,只有眉梢微微一挑。 “死而无憾!”将岸继续笑着,话音刚落,梁辛猛然觉得身上的汗毛微微一紧,立刻一步跨出。旋即强光夺目,一道儿臂粗天雷从天而降,正砸在他先前的落脚之处! 这一击,满堂皆惊! 这一道落雷,威力足以将五步修士初阶击成重伤;而千煌和尚根本不曾做法施咒,只凭心意便在瞬间里凝成了这道法术! 顾回头和秦孑各自皱眉,对望了一眼,千煌和尚实力惊人,固然出乎意料,可让这两大高手更意外的,背着个爹抱着个猴的梁辛,竟然能在刻不容缓之间,避开这夺命一击! 这就好像一只蜗牛突然长出翅膀飞起来,从而躲过了一头猎豹的扑击…… 梁辛哇哇怒叫,身子一晃扑向高台。 千煌早知梁辛的身法玄妙,神情不变双手结印,向着天空轻轻一扣,雷云又现!对付梁辛,只要雷云便足够了,二国师不能在五大三粗面前暴露真实修为,心里打定主意,最多只用到五步实力。 梁辛不用抬头就知道又是雷云,扑跃在半空里的势子,全不合道理的诡异一转,又兜回来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在场的修士,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气的纷纷怒骂,同时向着四下里散开,千煌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合拢手印,控制住雷云。将岸则哈哈大笑,对着梁辛骂道:“没点出息,上去打!” 只见梁辛的势子又是一震,复而扑向高台。 一次扑跃,半空之中两次掉头转向,却始终未动真元,这样的身法,饶是修士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千煌刻意隐瞒实力,这片雷云比着前天夜里那片还要小一些,其间蕴藏的雷法自然也少了一点,可当一道道雷霆绽放开来的时候,声势却不遑多让。 他算的精准,这次梁辛身上多背了个大活人,身法必然会受到影响。 千煌却不知道,正是因为前夜的雷阵洗礼,梁辛对协调、平衡的理解上又有突破,此刻虽然背着义父,但身法却更加纯熟,此刻不仅是在雷云下左躲右闪,甚至还在举足跨步中,向着他一步步逼近! 雷声轰鸣,数千人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眯起眼睛,于电闪雷鸣之中,仔细盯着梁辛的身法,有资格来浩荡台的修士们无一不是有识之士,谁都能看出梁辛的身法虽然丑陋,可效率却极高,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关节互相配合,于不可能之间,就那么怪里古怪,又从容不迫的穿梭去雷霆之间。 而一些高阶修士的神情,要愈发的凝重,他们全都能看得出,梁辛虽然身负声色境真元,可在眼前的这番拼斗中,依靠的完全是身体,他的真元根本就没有调动!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梁辛是在以一个凡人之力,来对抗着足以重创五步修士的雷法神通!要是这种本事在凡人中普及,那修士们趁早别再中土呆另外。 当然,这种想法有些偏执,梁辛的身体在以前的修炼中,已经被真元改造、提高了很多,普通人不可能有梁辛这么强的身体。 不过,事情的本质是不会错的,这场拼斗到现在为止,梁辛靠的,只是自己的身体! 雷电激荡,将岸的头发都根根直立,羊角脆也乍起了满身的绒毛,双眼紧闭,偶尔撩开一道缝隙向外一撇,又赶忙闭眼…… 梁辛越跑越从容,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雷法发动时全凭身体去察觉,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千煌,努力的向他靠近着……虽然梁辛还没想好,等靠上去了之后自己要干什么,动用七蛊星魂去打星阵么?那身法就维持不住了。 眼看着敌人步步逼近,千煌皱了下眉头,似乎惊讶于梁辛的进步,双手是一翻,新的手印之下,又一道雷云凌空而现! 两道雷云并拢重叠,雷法的威力陡增一倍,梁辛怪叫了一声,身子一转又想往人堆里扑,台下的修士们也不傻,一看他又要回来,呼啦啦的四下散开。趴在背后的将岸哭笑不得,笑骂道:“笨小子,别忘了你还有的爹!屏气凝神,全身放松,一切都随着我来动!” 话音落处,干爹将岸的身体倏然抖动了起来! 梁辛不管天上的雷云,不管身边的闪电,再不使一丝力气,全身都松弛了下来,仿佛变成了一只木偶,一切全凭将岸做主。 一代魔头,真元尽丧,可身体还在,他参悟本能而炼成的身法还在,此刻须发飞扬,仰头望着天空中的两道雷云,满脸都是狂放的笑容,肩膀、后背、四肢都在飞快的抖动着,带着梁辛一起突围,一瞬间里,他们的身形快了不知多少倍。 身形依旧怪异,可因为速度的激增,大洪台上陡然升起了一阵阴森的鬼魅气息,他们的动作已经化作了一连串黑色的光华,一闪、一闪、一闪! 在观战修士的眼中,只有这三次闪没,梁辛父子便已冲透雷云。 梁辛将猴子翻手交给干爹,七蛊星魂陡然流转,暴喝之中四肢大张,扑向了正满目惊异的千煌和尚。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片刻前梁辛马上就要被雷法吞灭,而可此却扑跃而起,千煌虽然意外,但六步修为反应如电,眉角轻跳之中,双手一盘,低声喝道:“障。” 只见一片巴掌大的绿叶,凌空而现见风陡长,转眼化作一道巨大的绿色屏障,挡在了千煌跟前,而梁辛却扑跃不停,几乎是一头趴在了绿叶障之上,随即星力连击,一连串,二十一击! 早在到达镇山之前,梁辛就靠着干爹传授的身法,连打星阵又得以突破,一月、二月、三月,三座大阵,二十一枚涟漪转眼勾连。 尤其妙的是,现在的拳阵由全身激发,速度比着原来提高几倍,已经完全可以用来当做攻击敌人的手段了。 一、二、三月,北斗指东,天下皆春! 三阵合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清甜春趣转眼弥漫,台下观战的修士之中,定力稍差者甚至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舒闲懒散。 旋即,巨力爆发。 千煌不是轻敌,只是不想暴露真正的实力,他的绿叶障,也不过是件抵挡五步初阶修士全力一击的普通法宝。 梁辛和老头子的身法诡异,在逃命时或许管用,可说到打,还是要靠真正的力量。单以将岸而论,就算他的身法速度再快,能够冲过雷云,但没有力气,无法发动神通,也根本伤不了千煌和尚。 所以千煌虽惊却不乱,梁辛的真元摆在那里,这是做不了假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勉强够到声色境的修为,这件绿叶障足够他打上一百年,可谁又能想到,这小子三步修为、四步之力、而打出的拳阵,却是五步中阶的全力一击! 五步初阶的防御法宝,对上五步中阶的倾力攻击,绿叶障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哀鸣便轰然散碎! 哄的一声,惊呼四起,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天下间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千煌和尚也猝不及防,被巨力掀起重重跌到了高台边缘。 台下的修士们,再望向梁辛的眼神也都在不知不觉里变化了……古怪的身法,古怪的拳阵,在众人眼里,梁辛就是个怪胎。 千煌和尚站起来,双手合十,对着梁辛微微躬身:“两位施主神通了得,和尚望尘莫及,认输了。” 梁辛还以为他又要发动雷法,忙不迭的往旁边一跳,结果什么都没有,二国师宁可认输,也不愿显露六步之力。 此刻,琅琊正躲在人群中,俏脸上隐藏不住的兴奋,这一战虽然短暂,可梁辛显露的实力,比着不久前绝对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就算骑上金翅大鹏鸟,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进步如此迅猛。除非……天下人间! 一想到‘天下人间’,琅琊的五脏六腑都有些发痒了,关于救人、翻案的一切她都已经布置妥当,能不能成事,就看天意了,等着梁辛下台,她便要靠上去,在得到功法前寸步不离他的左右。 按照琅琊对他的了解,既然二国师认输了,梁辛多半会傻笑几声,就此下台。 可现在,梁辛丝毫没有下台的意思,而是指着散落于四周的绿叶障残骸笑道:“我是用北斗星阵打碎这件宝贝的……在鄞州兔几丘,我也用这个神通对付过海棠和尚。” 二国师的眼皮低垂,闻言后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却没多说什么。 梁辛却不依不饶,扳起了手指一个一个的数道:“海棠、铃铛、琉璃、铿锵、白毫……还有个佟兵郎,你的这些弟子,人人不得好死。” 千煌和尚抬起头,露出了个笑容,淡淡的说了句:“都是些好孩子,死了可惜了。”却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梁辛哪是报前夜的雷云之仇那么简单,他是在找二国师的麻烦。他是想激怒千煌。 妖女不可尽信,想要救两位兄长,就不由得他不多做一份安排、多加一层保险,只要能逼出千煌的真实修为,待会的那场官司里他便占据上风。 石林、梁辛、琅琊甚至庄不周,都能猜出国师是邪道的高手,改变气运就是为了拖住正道的后腿,可关键是他们拿不出证据。无法证明国师是邪修,那国师就是朝廷的人,所做的一切皆为公事,改变天下风水的也从邪道变成了朝廷。 可若是能逼出千煌真正的修为呢?一个逍遥境的大宗师,又怎么可能贪慕人间富贵。 对于修道者而言,逍遥境是一道分水岭。六步之下只能算是修士,而六步之后便是宗师境界了。如果不算‘五大三粗’这八大天门,放眼整个修真道,修炼者多如牛毛,而真正能够达到逍遥境的宗师,‘九九归一’加在一起,一共也只有五个。 五大三粗派驻一线天长老会的弟子,无一例外都是五步大成的修为,一旦其中有人突破到逍遥境,就会被门宗召回,换人顶替。 换个角度来看,达到逍遥境的修士,已经有资格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了。 逍遥境的国师?不属于任何正道门派的六步修士?负责调查乾山惨案的大宗师? 只要能逼出国师的修为,便不由得一线天、五大三粗这些人不怀疑了。 另外,梁辛也曾经想过,两个国师偷改气运,会不会和东篱先生、宋红袍一样,都是先祖留下的暗棋,可最终他还是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两个国师杀起青衣来,毫不忌惮! 逼得千煌和尚露出真本事,这是梁辛的小算盘,先不管事情后续如何发展,都要先把国师真正的修为逼出来再说。等国师一发飙,他就往秦孑和顾回头身后去躲…… 只不过他原来想的是等审案开始,再想办法找麻烦,可他老爹却提前发动,要给儿子报仇。 可惜,即便是在干爹的帮助下,他也无法逼出千煌真正的实力。 梁辛数过了国师六个惨死的弟子,千煌却依旧无动于衷,逍遥境的道心,根本就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梁辛似乎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最后望向千煌:“解铃镇里的人,是被我救了下来,他们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也已经知……” 话还没说完,苍穹中猛的滚过一连串的闷雷,宛若暴雨前的憋闷,一股让人心神不宁的强大威压,弥漫张扬。 千煌和尚不知何时已经飘身在半空,正眉头微皱,侧头望着梁辛:“你这孩子脑筋不好,想要寻死,何必罗里罗嗦的说前面那些事,直接说解铃镇便可以了” 在和尚身后,乌云滚荡! 顾回头眯起了眼睛,秦孑则双手背负挺起了胸膛,一起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千煌,不过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千煌依旧没有动怒,可解铃镇、赵庆父子的事情,却绝不容梁辛在这里说出来,而此刻,他蓄势待发的,只是五步大成的神通,当着五大三粗的面,‘六步’这个雷池,他决不能跨。 梁辛见识浅薄,分不清五步大成和六步的区别,但是单凭身体的感觉,他就明白自己绝不可能躲过千煌和尚这一击,就算心里有什么妙计,也得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说,当下想也不想,撒腿就往秦孑和顾回头那里跑。 不料这两个来自八大天门的高手同时对自己一笑,身形一晃竟然飞上了半空,根本不去护他。 两大高手要看千煌的真正本领,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阻拦。 大洪台上的其他修士,也纷纷施展身法,全都飞跃到空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一线天的木剑还在呵呵的笑道:“事先约定,打死勿论,没人可以插手!” 梁辛千算万算,却漏了一个足以致命的关键,脸色苍白一片。为救义兄,事情败了,死便死,可身后还有个被困千年才刚刚重返人间的干爹。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老头放下独自去迎敌,不料将岸笑着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笨小子,别忘了你还有的爹!”说着伸出了双手,右手的袖子在羊角脆的嘴巴上一抹,左手则稳稳的抓着梁辛的手,沉声道:“拿来!” 漫天乌云滚荡,观战的修士们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开,琅琊眼看着‘天下人间’要遭雷劈,急的咬碎了银牙。 闷雷声忽然扩大了千万倍,一道足有磨盘粗细的金色激雷,自半空里扑跃而出,向着梁辛狠狠劈落! 而于此同时,大洪台上响起了一声夜枭般的怪笑!干爹将岸,突然挺直了腰板,就从梁辛的背上一步跨出,仿佛脚下有着一架无形的楼梯,凌空蹬高了一步,抬手,出拳,稳稳打在了粗豪的闪电上。 势无可当的天雷,竟真的被老魔头的一拳,砸得顿住了! 怪笑不停,跨步不停,出拳不停!声声大笑里,老魔头衣袂猎猎,一步步走上半空,而他的拳也越打越快!也许是老头子的拳头太快了,以至于观战之人都产生了一个古怪的错觉:那粗豪的闪电……变慢了? 先前还宛若怒龙、摇头摆尾的粗大闪电,此刻好像被抽掉了筋骨的蛇子,就那么凝在半空,愣愣发呆。 千多年前,天下人间震惊海内,可老魔头出手只为印证功法,专挑正道中的绝顶高手约战,所有的对手都已化为枯骨,所以‘天下人间’虽然盛名不衰,但是真正认识这道神通的人却几乎没有,此刻老魔头大显伸手,观战的修士们只觉得不可思议,却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他的身份。 只有琅琊的眸子晶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半空。 身处将岸拳风之内的千煌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一股自无法想象的力量禁锢住了!从里到外,一切的一切都被禁锢,真元流转的速度,比着蜗牛还慢,即便他想爆发真正的力量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化身神魔的老头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梁辛则盘坐在地,摒心静气,甚至都不抬头看一眼头顶上的对峙,他在集中全部的精神,来压制身体中烦躁不已的星魂,六道星魂。 片刻前父子双手相握,梁辛把一道星魂度入将岸体内,老魔头悍然发动‘天下人间’,凭得就是这一道星魂的力气! 七道星魂之间彼此联系,将岸想要借用一道星魂发动神通,梁辛就必须压制住自己身体中的其他六只。 将岸已经一千年没打人了,此刻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满身桀狂比着天上的乌云还要更汹涌,在定住闪电与敌人之后,大步走到千煌跟前,左手挥扬……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全场! 同样传遍全场的还有将岸的怪笑:“我儿子,岂是你能打的!” 千煌不能动弹,连眼神都在‘天下人间’之中被桎梏,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将岸。 一记耳光之后,将岸又好像心疼眼前这个白面和尚似的,抬起右手,将袖子上蹭到的羊角脆口水,小心翼翼的抹到了千煌的脸上。 跟着,老头子笑的就像刚堵了邻居家烟囱的顽童,又得意又高兴还带着几分害怕,一溜烟的跑回到梁辛的后背上,伸手将星魂之力换给了儿子,不住口的催促道:“快跑,往哪躲你最有经验……” 梁辛不用再控制星魂,仰头脖子挪动脚步,直到确定自己就在千煌和尚脚底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天下人间的劲力犹在,千煌和尚不能稍动,可谁也没注意,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 大群的修士,包括顾、秦二人都在纳闷,梁辛父子好像避雨似的,跑到千煌和尚的正下方,究竟是在做什么。 顾回头咳嗽了一声,对着梁辛父子点头笑道:“想不到啊!老子英雄儿好汉,两位算得上是修真道上的天才奇葩!敢问老爷子和小兄弟怎么称呼,师承何处,以后大家多亲近!” 将岸抬头笑呵呵的回答:“我们爷俩都是无名散修,修为么,您老也能看得出来,浅薄的很,依仗的就是些江湖门道,出其不意占了国师的便宜,纯粹是运气。” 梁辛也抬起头,附和着笑道:“运气,就是运气!” 另一个高手秦孑皱眉,在她看来,梁辛笑容总有些使坏的味道…… 顾回头知道眼下也不是问话的时候,笑了笑又扯开了话题:“我看您二位占位讲究,忍不住还想多嘴问一句,您这是想要踏住什么阵法……” 梁辛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周围数千人都闹懵了,而就在此刻,一声淬厉的巨响,始终停在半空的那道闪电轰然劈落于空地,将岸的‘天下人间’之力尽数消散。 千煌和尚目眦尽裂,仰天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嗥,旋即,本就不算清朗的天空一下子黑暗了起来,如墨汁般的乌云从四面八方集结而至,被怒火彻底烧毁神智的千煌妖僧,拼出了全部修为,嘶声怒吼间,万道雷霆迸发! 刚才见梁辛父子必死,却飞上天空袖手不救的顾回头、秦孑,终于明白梁辛在笑什么了…… 第108章 三堂会审 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之下,千万道惊雷同时绽裂而出! 千煌原本白净平和的脸膛早已扭曲了,口中时而狂笑,时候嚎啕,无数紫蛇狰狞摇摆,映衬在他身后,远远望去,被世人视做神明、被皇家奉若仙佛的二国师,此刻正化身狂魔,挥手向处便是天雷倾泻! 和其他人一样,千煌沾上了羊角脆的口水,也转眼发狂,苦心隐藏的六步修为尽数爆发,唤出煌煌天雷,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打。 先前不管梁辛死活,飞到天上看热闹的一群修士首当其冲,两个来自五大三粗的高手吓得同时怪叫了半声,任他们再怎么心机深沉,也猜不到千煌和尚会发疯。猝不及防之下,被突然降下的雷法打了个手忙脚乱,顾回头更是被一道神雷砸了个正着,以他的修为虽然受伤不重,可满脸黑灰、头发焦糊总是免不了的。 地面上更是乱了套,六步修为的全力轰击对普通修士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被扫上一点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一时间谁也顾不上礼仪身份了,各自撑起法宝,全力发动身法,哄得一声,就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乱喳喳的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顾回头挨了一记雷法,还以为千煌刻意偷袭,怒喝之下手掐仙诀,便要唤出法宝迎敌。 秦孑却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道:“这和尚疯了,根本就是乱打一气!” 一经提醒,顾回头也看出了不妥,照着千煌现在的打法,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耗尽真元。 顾、秦二人在五大三粗之中也是身居高位的强者,论修为比起千煌要强上一截,可现在和尚是个疯子,完全不计后果的乱打,想要制服他非大费一番手脚不可,与其如此还不如等他自己力竭。 两大高手苦笑着对望了一眼,谁也不去管千煌,各自施展神通,护住在场的普通修士。 顾回头的法宝,是一把巨大的金剑,所过之处雷光被尽数斩断,正催动得起劲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梁辛父子正站在千煌的脚下,一起抬头笑呵呵的望着他。 要不是情势危急又心有顾忌,顾回头真狠不得指挥金剑去把那爷俩的笑脸给戳碎了! 两大高手出手,护住了台下的众多修士,先前和他们一起飞到半空的一线天、东海乾早就跳下去,再加上千煌和尚的道法,大都没有准头,所以场面虽然狼狈,不过总算没什么伤亡。 可周围的大殿、神阁没人保护,转眼被神雷砸了个乱七八糟,众人惊魂稍定,又三三两两的议论了起来。 癫狂之下,千煌的实力尽数暴露,甚至因为发疯乱打,表现出来的声势比着他的真实修为还要更高一些。 一个六步逍遥境的国师?这可是普通修士们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继而对他的身份、目的暗中猜测,正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一阵佛偈传来,一道人影凌空飞至,围住还在挥荡神雷的千煌层层打转,速度快若疾风。 不片刻,就已经看不出来者的人形了,只见一团灰色影子越转越快,好像一团旋风般,而千煌打出的雷法,也尽数被‘旋风’吸敛,再无外泄。 一众修士又都惊骇了起来,要知道每一道雷法都是千煌倾力而为,可来人不用神通,只凭身法便将其消弭,这份修为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这么一会的功夫里,修士们就惊讶了好几次,不是他们的道心不够坚定,而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梁辛仰头看着来人,皱眉问:“是大国师?”凭他的目力,还跟不上对方的身法,不过对方的身份倒不难猜。既然二国师的修为已经暴露,大国师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将岸神通不再,可眼力依旧,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个老和尚。” 顾、秦二人各自眯起了眼睛,目中精光闪烁,牢牢盯住半空。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雷神越来越小,天空中的乌云也渐渐稀薄,终于,在半空里的千煌和尚轻轻一颤,双目恢复了清明,满眼疑惑的望向四周,跟着身体一软,自天上跌落。 大国师麒麟挥动大袖,将师弟裹住,低声问道:“可还好?” 千煌摇摇头:“脱力了,而且……被逼出了真力。”说着,伸出手,费力的向着梁辛父子一指。 麒麟老和尚缓缓飘落于大洪台上,先从怀中取出一枚青丹给千煌服下,运转真元探查之下,发现他只是脱力,并未受伤,这才缓缓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你且休息,万事有我,无碍的。” 说完,麒麟抬起头,把浑浊的眸子望向梁辛父子,看上去几乎快要干裂开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皱,他也想不明白,凭着梁辛父子的修为,怎么可能给师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打量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两位是什么人,与我师弟相拼,又为的什么。” 梁辛笑着回答:“是私仇,事先就约好打死勿论,八大天门、一线天和天下同道共为见证。” 麒麟回头,望向来自八大天门的两个高手。 离人谷秦孑笑而不语,顾回头迎着麒麟的目光,淡淡的岔开了话题:“没想到,两位国师都是逍遥境的大宗师,以前可一直失敬了。” 麒麟低下了头,片刻后才再度抬头,没再多说什么,甚至还对着梁辛露出了个满是慈悲的微笑,扶着师弟退后了两步。 几乎与此同时,先前在山下宣布圣上驾到的那个太监声音,从不远处再度响起:“大洪天朝,熙宗皇帝陛下……” 这次还没喊完,另外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就打断了他:“闭嘴吧,大洪台众仙齐聚,诸位仙家面前,你再这么大呼小叫,可真要羞煞朕了!” 话音落处,一个黄袍中年人脚步轻快,跨过朱红大门,走进了大洪台前的甬道中。 梁辛知道来的是皇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一见之下心里无比的失望,什么华盖、玉辇、金钺、吾仗一样也没有,传说里的帝王排场全没见到。 眼前的皇帝,甚至连传说中的卷云冠都没带,就用一根丝带箍住发髻,黑靴白袜,宝蓝腰带,全身上下唯一能说明他是皇帝的,也就那件四团蟠龙的明黄长袍了。单看打扮,比起青衣卫还不如…… 洪熙宗三十几岁的样子,中等个子身体微胖,面色白净,没什么气度,反而好像成天睡眠不足似的,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 熙宗在甬道身后只跟了三个人,一个弯腰驼背但却精神矍铄的老太监,一个十三四岁、低眉顺眼的小宫娥,他俩应该是熙宗的贴身奴仆,第三个人梁辛认识,正是九龙指挥使石林。 石林跟在皇帝身后,脸上都是苦笑,估计是上山的时候受了训斥。他也算是近臣,这里修士云集,自然要护在皇帝身边。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梁辛大感无趣,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高台上,一溜烟的跑了下来混入修士中,站定之后只觉得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侧头一看,妖女琅琊正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琅琊并没有过来相认,眼睛盯着皇帝,嘴角却对着梁辛抿起了几枚笑纹。 熙宗皇帝长得平庸,更没有一点帝王威仪,进来之后眉目含笑,表情友好亲善,甚至还带着一点刻意压制的羡慕。 干爹伏在梁辛的背后,嘿嘿冷笑了两声,虽然没说什么,可那份鄙夷却明显的很,梁辛本来也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熙宗如此也正常的很,他的架子本来就是摆给凡人看的,对着一群早已断灭凡情,催动飞剑便能千里杀敌的修士,他摆出气派也没人搭理,反而更丢人。 不仅如此,梁辛还想的深了一步,表面上看,皇帝现在好像个乡下佬,满脸含笑脚步轻捷,可实际上呢? 这场三堂会审,来的最晚的就是他!甚至连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眼看就要开堂的时候,他才让太监喊了那么一嗓子。 九九归一、一线天、甚至五大三粗,还不是都在等他,想到这里,梁辛忍不住笑了,熙宗皇帝在他眼里,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不管洪熙宗表现的如何谦逊,毕竟他的身份是人间帝王,总要有一番应酬,一线天的木剑笑呵呵的迎上来,自我介绍之后,又把在场的重要人物一一引见,洪熙宗满脸的欢笑,自称晚辈,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开心,看样子他倒是真心向往天道。 木剑也压根没提皇帝来迟的事情,一场热热闹闹的客套之后,笑着说:“陛下,辰时可早就过了。” 熙宗立刻说道:“速速开始审案!”说着,挥着袖子吩咐道:“带上人犯,这便开堂!” 木剑笑容不变,点了点头,问道:“三堂会审,本来是东海乾,一线天和朝中的干员三方……” 熙宗看着平凡,但脑筋的反应却快,不能他说完就点了点头:“本来,我请国师代为审案,不过思量之下,天下仙家齐聚大洪台,这件案子又牵连重大,朕……晚辈不敢怠慢,连夜赶来只为亲自审理此案!” 说着,熙宗抬起头,望向大洪台上的大国师麒麟和尚。 麒麟和尚笑了,深刻的皱纹被笑容撕扯着,好像随时都会裂开,双手合十道:“陛下英明神武,能躬亲此案最好不过。”说完之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梁辛在一旁看着,就算他在愚笨也能察觉到,皇帝和国师之间,有些不对劲了,忍不住先回过头和干爹对望了一眼,再低下头,又和羊角脆对望了一眼。 熙宗见国师同意,当即大喜,也不用搀扶,撩起袍子下摆,快步登上大洪台,吓得身后的老太监、小宫娥忙不迭伸手从后虚扶,石林二话不说直接跟了上去。 事先架设好的三座审台位置不错,没有毁在千煌的雷法之下,因为是三足鼎立平等排位,也不用谦让位置,熙宗随便找了一座台子坐下,两个内侍站在他身后,指挥使石林则身体微躬,侧立在一旁。 一线天和东海乾也分别落座,顾、秦二人早就表明只是来听案,并不入座,而是并肩站在台下。 坐定之后,皇帝身后的老太监长吸了一口气,正想吐气开声昭告‘群臣’,熙宗赶忙回过头来瞪着他,低声叱喝:“闭嘴!” 扑哧一声,站在老太监身边的小宫娥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想起眼前的场合,小脸蛋红了。 大国师麒麟和尚走到大洪台中央,对着众人点点头,缓缓开口:“天下修士、人间帝王,共聚浩荡台,所为何事大家早已知晓,便不再赘言,带人犯吧!” 梁辛本以为还会有一番冗长的说辞才能开始审案,没想到国师直接就开堂带人犯,不由得精神一振。 片刻后脚步声响,柳亦和曲青石被带上大洪台,梁辛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比起几个月前,两位哥哥其实没什么变化,柳亦又黑又胖,曲青石满头白发,可梁辛就是忍不住想掉眼泪。 以曲、柳二人的见识,见到了龙袍又哪会不认识皇帝,再说刚才外面喧喧嚷嚷,发生的事情早被他们猜出了大半,整肃衣衫口称万岁,对着熙宗叩拜。 柳亦更是加了一句:“陛下明鉴,微臣冤枉啊……” 梁辛一下子就乐了,几个月不见,大哥雄风不减当年! 熙宗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唱戏么?告御状么?你若无辜,便不会有事,国师或许冤枉了你,可全天下的仙人还会冤枉你么?”说着赐他们平身,跪着说话总嫌不方便。 麒麟和尚神色不变,但脸色却隐隐的黯淡了些。 三堂会审,惊动天下,三道审台后坐着的都是风云人物,虽然气势都大的惊人,可也有一样好处:头面人物自然有头面人物的风度,公堂上不会有逼供一说。 也就是这档案子情形特殊,否则把犯人交给九龙司,有什么冤直早就审明白了。 一线天的木剑老道,也不再说废话,径直问道:“六月二十,东海乾观日台被炸,这件事,你们可清楚么?” 问完话,过了半晌,不料曲青石和柳亦不理不睬,只低头对着皇帝,连看都不看木剑一眼。 麒麟和尚本来是主审之一,现在变成了司仪,总不能让场面这么尴尬着,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曲大人,柳大人,这件案子有天下修士共做中正,若有话便不妨说。” 曲青石头也不抬,淡淡开口:“我是朝廷命官,虽有嫌疑却未落罪。朝廷审,自当如实奉告,旁人问,我说不着。” 梁辛在台下听着,笑的更开心了,台上那个落魄却不失魂,倒霉却还穷横的,是他二哥! 熙宗侧头望着九龙司的大老板石林,居然呵呵的笑了:“好家伙,这是埋怨我这个皇帝,把自家的臣子推出去让外人审问,嘿,你手下的青衣,个个都是狠角色!” 咕咚一声石林就跪下了,曲柳二人也赶忙连称不敢。 熙宗天生好脾气,不爱动怒,挥了挥手道:“诸位仙家问你们什么,你们便答什么,太计较反而会丢了朝廷的颜面!” 曲青石这才转头望向木剑老道:“你说的事情,与我无关,曲某一介凡夫俗子,没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柳亦自然随声附和,木剑也不以为意,摇头道:“乾山出事之后,我们托请朝廷代为寻找凶手。” 曲青石一笑,说道:“明白了”老道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你们是凶手,不是我说的,而是你家朝廷说的,我只问真凶,至于指控、辩白,你们自己去搞。 跟着,曲青石转头望向国师:“便请国师拿出证据吧。是非曲直,总不能空口无凭。” 麒麟和尚点点头还没说话,梁辛突然开口道:“且慢!”说着,身子一飘跳上了台。将岸这次没跟着,抱着羊角脆在台下笑呵呵的看热闹。 梁辛上台,当然有话要说,可他心里更想的是,在这个场合里,和曲青石、柳亦在一起。这场官司,他有打算,有准备,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其间的凶险绝不容小觑。 有了凶险,便并肩而立,好像五年前在苦乃山,一起杀竹五,一起杀南阳! 麒麟和尚微微皱眉,可还没开口,台下的顾回头便说道:“咱们有言在先,天下修士共做中正,任谁都可以跳上台去说话的,这位小兄弟自然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石林也凑到皇帝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熙宗哦了一声,对着梁辛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番,跟着站起来,对着一线天和东海乾笑道:“这个少年也是个差官,一直在跟这件案子,唤他上来只为辨明曲直。” 梁辛微微一愣,熙宗一句话,自己就从主动上台变成了奉召而来,虽然都是上台,可其间的差别便大了!从现在起,梁辛说的话,就变成了朝廷的声音! 指挥使石林神色不变,嘴角却对着梁辛微微一抽,做了个隐秘的笑容。 木剑老道先前见过梁辛的本事,现在又知道了他的身份,心中颇有惊异不过神色如常,微笑点头。 东海乾的朝阳,略带不耐烦的开口催促:“有话便说吧,无谓耽搁着许多的光景。” 梁辛一上台,曲青石和柳亦的目光便同时明亮了起来,大洪台变成了苦乃山的深井之下,凶险之下,三兄弟又凑到了一起。 梁辛看了两个兄长一眼,没忍住,乐了,随即才望向国师,开口道:“乾山道宗修建观日台,即便朝廷倾力相助,这场浩大工程也持续四年之久,而最近几百年里天运昌盛,无论修真道还是凡间都太平安昌,难免疏于防备,而奸人却苦心隐忍,此消彼长之下,才有这一场惨案!三百年来,大洪与修真道同气连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责无旁贷要追查真凶。” 说到这里,熙宗先笑了,梁辛的话里扣住了一点:朝廷是帮忙的。 当初是东海乾使唤便宜人,找朝廷出人出力。而皇帝派去的人也只管盖楼,至于防备奸人作祟,自然是东海乾去负责,出事了,东海乾又找朝廷来问罪,这便等若:你找我借菜刀剁肉馅,我好心借给你了,结果有坏人用把这把菜刀从你手上抢下来,又砍了你一刀,你头破血流的来找我算账,这事不对头了。 而现在,朝廷也是站在道义角度出手帮忙。 跟着,梁辛顿了顿,才继续道:“在下只想提醒国师,工程进展之中,人人都把目光放在进度、质量上,至于其他的地方,难免会有些疏漏,奸人这才趁虚而入。若只是用被炸的现场、施工上的流程来推断凶手,是靠不住的!而且……既然有人居心叵测,自然会事先做足了功夫,像人证、证言之类,更靠不住,想定罪,便要有真正的证据。” 国师敢诬陷曲、柳二人,肯定做足了全套的功夫,其中必然会在现场下心思: 比如国师会指正是谁偷偷打洞、安放火雷,而被指正之人,肯定会是曲青石或者柳亦的‘心腹’,这样才能办成铁案。 像是这种靠人嘴说出来的证言,一旦串连成环,就难以辩驳,所以梁辛上来就把丑话说出来:证言不足为信。 最后,梁辛一笑,一语双关的泼脏水:“两位国师是六步修为的大宗师,身在天道,心思缜密,这次的案子,有两位做主,实在是再好没有了!” 麒麟和尚笑了,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对着梁辛点点头:“你这少年,修为古怪,口才也不错啊!” 梁辛自幼吃苦,少年时又经历了大凶险,本就有些早熟,在猴儿谷里又被曲青石、柳亦刻意培养了五年,出山之后遇到的每件事都着实考量脑筋,真论起性情,梁辛坚韧有之、淳厚有之、而机敏处也不逊色! 更何况,这段日子里,他最大的心思始终放在今天的三堂会审上,能说出这番话也实在不算意外。 曲青石低着头,无声的笑了笑,老三还算不错! 梁辛笑呵呵的对着国师点点头:“若有人诬陷国师炸了东海乾,然后再找些闲人捏造说辞,我也是不答应的。” 麒麟和尚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真元滚动之下,声音洪亮直冲苍穹:“好,便如你所言,且不论乾山的现场,先说这两个狂徒的动机!曲青石,柳亦,五年前你们在苦乃山合谋袭杀东海乾长老南阳真人,出山之后你们怕事情暴露,找来乾山道宗的报复,所以才借着观日台的工程指使手下暗藏火雷,想要毁掉东海乾,从此一劳永逸!” 曲青石侧头,看了和尚一眼,神态轻蔑,随即又转回了头。 柳亦跟着笑道:“五年前杀南阳真人?说什么胡话。” 梁辛却心里发沉,这是他早猜到,也是他最担心的,国师真要能证明南阳真人的死与曲、柳有关,那就算东海乾被炸的官司打赢了,修真道也不可能放过曲青石和柳亦。 毕竟只有十八岁不到,梁辛再怎么有心计,也还是个少年,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心虚了:“有、有证据么?” 大笑声中,麒麟一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石头……鹅卵石。 第109章 麒麟和尚 拳头大小的石头,青黄色,表面光滑圆润,没有一分棱角,看上去和刚从溪水中捞上来、擦干净的鹅卵石没有一丝区别。 细看之下,石头上还些古怪的纹路。 麒麟和尚收敛了笑声,正色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来看老和尚变个戏法。”说着盘腿坐在地上,把‘鹅卵石’放在跟前,随即用力一搓,石头立刻在他面前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麒麟不慌不忙,又从怀里摸出了两件事物,左手上是一方柔软的丝帕,右手上是一柄普通的粗糙木锉。 鹅卵石飞转不停,麒麟就把木锉和丝帕轻轻的捂在石头上,同时双手也微微颤抖着,不停的调整自己的力度,随即石头中便发出了一阵古里古怪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鸟在用力叫似的,叽叽喳喳杂乱不堪。 麒麟双目微闭,侧耳倾听着,长长的耳垂偶尔颤动一下,过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之后,才终于笑了一声:“便是这里了,诸位请仔细倾听!” 说话之间,双手上的动作幅度也随之加大,片刻的嘈杂后,一个凛然的声音轰然炸响在半空之中! “若悟道便要斩断凡心,若悟道便要灭尽凡情,青墨,你懂了么?” 接下来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好像有个稚嫩的女声在哀求什么。 随即凛然之声再度响起:“曲青石,你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可青墨却天资异禀,金光大道就在她脚下,你真要误她成仙么?” …… “我替青墨斩断凡情,此刻她自然会记恨我一时,可当她领悟天道之后,便会发现今天里的尘世情怀,不过是蝼蚁并须、虫豸厮磨,根本不值一提。到了那时,她便会谢我今日所为了。” …… 梁辛一听之下,先是觉得有些耳熟,而片刻之后,脑子里哄得一声闷响,这块石头会学舌! 它正把五年前,苦乃山九龙司所前,南阳真人要替青墨斩灭凡情、杀曲青石的对话重复出来,南阳的声音、语气甚至每一字句都一摸一样! 不过这块石头发出的,只是当时南阳真人的声音,其他人的声音都被‘录’得嘈杂不看,根本听不出来说什么。 梁辛跟着‘南阳’的声音,一步一步的追溯往事。不经意间回头,发现他的两位义兄也在低头倾听,而曲青石的嘴角上,甚至抿起了一丝微笑,仿佛根本都忘了目前的困境,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段同生共死的往事里。 先是指点青墨、随即与曲青石辩驳、最后笑言让曲青石随便动手,南阳真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丝毫不差,其间更多次点出了青石、青墨兄妹的名字。 ‘南阳’的最后一句话是:“好个不死不休,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你们随便动手,念在青墨的情分上,便让你死而无憾。” 梁辛知道,这句话之后,自己就抢过了曲青石的邪弓…… 果然,过了一阵,石头里又传出了一阵神通碰撞的暴鸣声。 至此,麒麟和尚停下了双手:“五年前,乾山道宗南阳长老与四名弟子,被奸人袭杀于一座早已荒弃的九龙司所前,和尚在那座司所中仔细检查,虽然没能发现直接的线索,可是却被我意外的找到这块‘长舌’宝石!” 传说在两千多年前,前朝的矿工将天下闻名的玉矿‘蜀藏’开采得一干二净,最终在玉矿的尽头发现了三块灵石。 这三块石头质地坚硬,非金非木,形质完全相同只不过身上的纹路有所差别,后来经高人辨别,三块石头之中,第一块石头,有留声之用,它的纹路能够保存声音,取名‘长舌’。第二块石头,有录形之用,它的纹路能够记录周围发生的影像,取名‘冷眼’。至于第三块石头,到最后也没有人能看懂上面的纹路,更无法猜测它的用途,最终被前朝皇帝笑着起了个名字,叫‘糊涂蛋’。 后来因为战乱,‘长舌冷眼糊涂蛋’下落不明,就连国师也没想到,竟然从苦乃山废弃的司所中,发现了其中的一块,‘长舌’。 梁辛忍不住苦笑,不是因为眼前的案子,而是因为那座古怪的司所!那其中的秘密,实在也太多了些,靳难飞死前留言、梁一二亲笔锦绣、被放了颗人头的玲珑玉匣,能够遮蔽修士法宝的禁制,现在又多出了一块能够留声的‘长舌’。 当年三兄弟和天猿曾经仔细搜索司所,可谁也没留意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长舌宝石能够记录声音,当时在司所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录进了宝石,只要能将其还原,苦乃山的案子便会真相大白了!”麒麟和尚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微微的笑意:“和尚这几年里苦心钻研,总算找到了些还原声音的法门,刚刚便卖弄了这门雕虫小技。” 这时梁辛突然笑了,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长舌’中还原出来的声音,没头没尾,就是从南阳要替青墨断灭凡情开始,到梁辛动手结束,而且其间,只有南阳的声音能够听得清楚,其他人无论是大喊、怒吼或者哭骂都嘈杂到无法辨认。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麒麟和尚没掌握真正还原声音的法门。 南阳真人为了‘惊醒’青墨,是以真元关注于声音之中,当时他说的这些话,宛如滚滚天雷震耳发聩,远远超过其他人的音量,所以此刻才能勉强被‘长舌’还原出来。最后梁辛射出一箭,南阳便受了重伤,说话的力气也小了,凭着麒麟的法子,就无法还原了。 麒麟和尚不理会梁辛笑什么,只是径直向下说:“这便是证据了。五年前,南阳真人为了让弟子悟道,要替她斩灭凡情,曲青墨忤逆叛师,凭着他们家传的邪弓,与曲青石合力袭杀南阳真人。至今,曲青墨也下落不明,不知被曲青石藏在了何处。” “五年间,东海乾一直尽力寻找曲青墨,凭着修真正道的手段,曲青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迟早有被找出来的一天,到那时苦乃山之事便会真相大白。” 说到这里,麒麟陡然冷笑了一声,声音霍然宏阔:“所以,曲青石趁着东海乾的工程,偷运火雷,想要一举毁掉乾山道宗,从此一劳永逸。柳亦与曲青石一同逃出苦乃山,份属同谋。” 东海乾掌门朝阳,目光阴森,冷冷的盯着曲、柳二人。 一线天的木剑微笑不语,问国师要过那块‘长舌’,仔细的端详着,好像这堂案子根本与他无关。 熙宗皇帝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不置可否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望向了梁辛。 梁辛赶紧点头,这才开口道:“国师,您老打错了官司了吧?这块石头里传出来的声音,和今天这堂案子根本便是两回事。” 麒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心:“老衲说过,南阳遇害与东海乾被炸,虽是两宗惨祸,却是同一宗案子。先有前因,才有后果。老衲的手上,还有证人和证言,都能证明曲、柳二人是如何偷运火雷,打洞钻井,最终炸掉了观日台,只不过差官大人先前说过,这些证言单独而论不足为证,现在,两件事相互印证,总不会错了。” 梁辛一直等他说完,才摆手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拿出这块‘长舌’宝石,哪是要告曲青石,分明是在告东海乾造反。我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楚,南阳真人为了帮弟子断灭凡情,要杀朝廷命官……按大洪律,杀朝廷命官便等若造反,诛九族的大罪!” 话音刚落,东海乾掌门就冷哼了一声,眸子里精光暴射,望向梁辛。 熙宗似乎也吓了一跳,赶忙对梁辛挥手道:“此事另当别论,仙家行事不能以凡间律法而论。” 梁辛答应了一声,继续道:“陛下宽宏,不予追究了。”跟着,转头望向曲、柳二人:“你们两个怎么说?” 曲青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是笑意:“那块石头,所说的事情分毫不差,我本已拉开了邪弓,可最终被仙家风度折服,青墨也被仙师恩情感动,就此化干戈为玉帛,青墨回到师父身边,告别之后,我们便离开了此处。” 柳亦正色道:“我可以证明。” 扑哧一声,熙宗身后的小宫娥又笑了,跟着脸又红了。皇帝回头瞪了她一眼。 麒麟冷晒,淡然道:“狡辩!” 梁辛却郑重的说:“可信!”跟着,也不容旁人再说什么,便朗声道:“曲青石家传邪弓‘阳寿’,此物威力庞大,可主人毕生只能用三次,是名青丝、白发、不归人!此事所知者众,做不的假的!” 指挥使石林从一旁点头:“不错,这把邪弓的名堂,知道的人不少。” 梁辛一笑,继续道:“‘长舌’转述,南阳真人曾亲口说曲青石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曲青石今年寿数几何?” 曲青石抬头回答:“三十又二,有户籍可查。” 梁辛越说,越觉得自己变成了办案的差官,语气都不知不觉的威严了:“南阳见到你时,你不过二八之龄……” 正说着半截,曲青石就阴测测的纠正:“二八指的是十六岁,不是二十八岁。” 梁辛刚入戏,就被二哥的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骚眉搭眼的点点头,这才继续道:“那时你二十八,南阳却说你是个老头子?” “在苦乃山中连番遭遇强敌,不得已之下,我两度发动阳寿,被夺去了绝大的寿数,在见到南阳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梁辛大笑:“这便是了!见到南阳之前,你便用过了两次邪弓,如果再用邪弓对付南阳,你便会死掉!现在你活着,还有人说你杀了南阳,除非你只凭自己的身手,打败、杀掉南阳。” 说完,梁辛转头望向麒麟和尚:“曲青石和柳亦,靠着绣春刀,杀了五步修士南阳真人,还有四个修为了得的弟子,国师,你信么?” 麒麟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没理会梁辛,而是望向曲青石:“你若不曾杀害南阳真人,为何在出山后,要瞒去你曾到过荒弃司所之事?” 曲青石和柳亦在出山之后,曾经被各方势力盘问,哥俩统一口径,把一番谎话编的滴水不漏,其中也根本不曾提到过苦乃山九龙司所的事情。 两位兄长从来都没跟他提过出山之后是如何编的谎话,梁辛心里一惊,随即不等曲青石开口,就抢着冷笑道:“那只是对你瞒去了此事!九龙司的差官,又何须对旁人明言一切?更何况那座荒废司所事关机密,其间的详情,曲、柳二人早已呈报给指挥使大人!” 石林眼见梁辛‘越辩越勇’,脸上已经渐渐浮现起了笑意,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笑纹立刻变成了煞纹,头皮都快抽筋了。 果然,熙宗转头望向了他:“是么?” 石林咬着牙回答:“是!这件事乱无头绪,微臣还在追查,未查出真相之前,不敢打扰皇上。” 梁辛耍完小心眼,赶忙冷笑几声来掩饰心慌,望着国师道:“曲青石和柳亦二人,没杀、也不可能杀的掉南阳真人,国师,您的前因都做不得数了,还提什么后果!” 这时候,一个站在东海乾掌门身后的红脸老者,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朝阳真人却对着他缓缓摇头,制止住了他。 一线天的天字执事木剑,和和气气的笑了:“这位差官大人,依你所言,国师抓错了人?” 梁辛点头:“凶手另有其人。”说着,又迈上两步,和柳亦、曲青石并肩而立,笑容里多了些旁人看不明白的味道,有些发坏,还有些熟人、亲人间才会有的挪揄:“这两个青衣,死了也就死了,不足惜……不过若因此放过了真凶,才是大事!” 木剑笑问:“那真凶又是谁?” 梁辛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不答反问:“一个多月前,鄞州铜川府被通天神通夷为平地,这件案子轰动极大,小人斗胆问一句,老神仙可知其内情?” 木剑神色不变:“这件事,一线天早已和朝廷解释过了,有邪道妖孽作祟,将铜川变作人间炼狱,将满城百姓炼成傀儡,不得已之下天门出手,屠灭了此处。” 梁辛最近一直疲于奔命,根本顾不得这件事,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么大的事情,修真道是一定会给朝廷一个交代的,甚至连其中的说辞都能猜得大差不差,跟着点头道:“便是如此了,小子只是凡夫俗子……” 木剑呵呵的笑出了声:“小大人过谦了,贤父子一出手,可就逼出了二国师的真本事,一线天列位长老,可都没这个能耐。” 梁辛笑的挺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勉为其难,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这是后话,一会再说。”跟着又把先前的话题扯了回来:“小子不敢揣测仙家玄奥,不过这几百年里天下太平,仙道固然昌盛,妖人也在休养生息,说不定他们已然按捺不住了,这才有了东海乾和铜川的惨祸。” 木剑一挑眉毛,把脸上的笑容带的都是一抽:“东海乾是邪道妖人炸的?这句话就是三岁的孩子也能说的出,总要有些依据的。” 梁辛哦了一声,却没在理会木剑,而是望向了麒麟和尚:“国师,曲青石和柳亦,应该已经洗脱嫌疑了吧?” 麒麟侧头,表情很奇怪,似乎是……饶有兴趣,就那么默默的望着梁辛,过了半晌之后,渐渐露出了个笑容,模棱两可的笑道:“好吧,就依你了,是我抓错了人!” 梁辛的声音突然响亮了起来,几乎是高声断喝:“那为何还要锁着他们!”说着,七蛊星魂涌动,运力之下抬手扯断了两位兄长手上的锁链。 三兄弟对望一眼,尽在不言中! 曲青石、柳亦脱困,对熙宗跪拜谢恩,直接离开了大洪台,出门之后自有青衣上来照顾,直到两位兄长立场,梁辛才望向麒麟。 麒麟和尚不等他开口,就回过头,对始终不曾开口的二国师千煌笑道:“疑凶没有了,案子却还要继续审下去的!差官大人接下来,便要发难喽!” 千煌冷哼,而麒麟继续道:“下面,这位小差官就要问我,为什么要把黑锅扣在曲、柳二人的身上。我便会回答,我的确是误以为他们便是真凶。而小差官多半还会要辩驳。”说着,麒麟有些僵硬的转头,望向了梁辛。 大洪台上情形,陡然诡异了起来,梁辛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对方是大宗师,要是不害怕,他就不是人了。 一直到后腰撞上了‘龙书案’,梁辛才站住了脚步,勉强笑道:“不错,这件案子,国师办的太上心了些,甚至把鄞州里那些跟随曲青石、柳亦公干的青衣都要杀掉灭口。案子处处透着蹊跷,国师也算是修天之士,天下正道同气连枝,国师应该尽心帮东海乾找出真凶,而不是急着找一个替罪羔羊来。” 麒麟笑的很舒服,又回过头对千煌道:“看,我说的不错吧,小差官不简单啊!我还能说什么?我只好说,我受朝廷礼遇,如果交不出凶手双方开战,于心不忍。不过……我可是逍遥境的大宗师啊,又怎么可能看重朝廷的恩惠!接下来,小差管如果胆子够大的话,多半还会问我师承何处,以六步中阶修为为何要藏身朝廷……”说着,老和尚好像征询似的,看了看梁辛。 梁辛苦笑摇头:“我只要把前面的事情说清楚便可以了,最后那几句话,自有一线天、八大天门去问你,用不着我了。” 麒麟和尚点点头,继续笑道:“其实,从师弟被你逼出了真本领,这场官司就不用打了!我这些日子的辛苦,也都白费了。” “还有……皇帝突然来镇山,抢了我的主审之位,恐怕也是得到了些风声吧?” 跟着,麒麟抬起头望向熙宗:“陛下,刚刚在山下接驾的时候,我便告诉你,浩荡台中,修士云集,看上去好像仙境,可实际上却是个险境,你却执意上来。” 自从上山以来,熙宗就一直神情浮躁,而此刻却沉稳了下来,并不与麒麟对视,淡淡回答:“天下修士云集于此,你还要行凶么?” 话音落处,一直在台下的顾回头、秦孑两人飘身上台,而梁辛却撒腿向台下跑去。指挥使石林见了双眉紧皱,低声喝道:“回来,护驾!” 梁辛头也不回的往台下跑:“我爹在下面……” 而就在此刻,麒麟和尚霍然发出了一声森森冷笑,扬起枯瘦的双手,扑向熙宗! 二国师千煌休息了半晌,也恢复了不少力气,与师兄同时发难,双臂一振,半空里雷霆滚荡,攻向顾、秦二人!六步高手之间的生死相搏,根本不用去理会什么一线天、东海乾这些还处在玄机境的修士。 五大三粗派来压阵的两个高手早有准备,顾回头哈哈大笑,双手捏动剑诀,金色的巨剑凌空而现,锋锐过处紫弧层层断落,而他本人则快若疾风,扑向了千煌。 秦孑身形曼妙,轻盈的一转中,浓郁的香风回荡,千百只碗口大小、颜色各异的牡丹花凌空而现,看似缓慢,但飘摆之间却荡起催魂夺魄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向着麒麟和尚蜂拥而至! 眼看着麒麟和尚就要被花阵裹住,整座镇山都是猛的一跳,一头金光灿灿的怪兽,突兀的从空气中冲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扑向秦孑。 怪兽的体型并不算庞大,也不过雄狮大小,可却长着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分明是一头麒麟! 任谁也想不到,麒麟和尚,竟然真的豢养了一头麒麟灵兽!乍见之下,秦孑惊得粉脸煞白,在顾不得攻击国师,忙不迭唤回花阵护着自己,转眼间与灵兽斗成了一团。 麒麟和尚冷笑,他是逍遥境中阶,实力与秦孑不相上下,可他还有一头与自己实力相当的麒麟灵兽! 仿佛是为了享受亲手扭断皇帝脖子的美妙感觉,麒麟和尚并未召唤神通,但速度却快若闪电,扑向熙宗,无论是老太监,还是指挥使石林,根本都来不及反应,他们的目光甚至都跟不上对方的身法,可就在和尚那双干巴巴的手,堪堪便要摸到熙宗脖子的瞬间里,一双白里透红的小手,毫无征兆的出现,迎上。 四只手立刻纠缠在一起,爱笑爱脸红的小宫娥正站在熙宗跟前,嘴角挂着冷笑! 咕咚一声,熙宗仰头摔倒,满脸惊骇,嘴里却情不自禁的问道:“国师,朕待你不薄,纵然翻了脸,你自己逃掉也便是了,为何还要杀我!” 而此刻,梁辛也叫苦不迭……本来正要跑向台下,结果一群六步宗师猝然发动,他正好被裹进了秦孑与麒麟灵兽的滚滚恶斗之中! 第110章 炼化身法 梁辛连哭都来不及,只觉得身边花香熏人、怪兽咆哮,眼前更是五颜六色的光华闪动,直接被卷进了秦孑与灵兽麒麟的战团里。 无数朵碗口大小的牡丹花汇聚成流,层层流转,裹出了一道方圆十余丈的小天地,秦孑不停叱喝,在自己的花阵之内与麒麟打成一团。 顾回头、秦孑和小宫娥都在刻意压制着剧战的波及范围,分作三个战团,各自为战,并无神通外溢。饶是如此,其他的修士们还是低呼一声,各自撑开法宝呼啦啦的向后飞退,熙宗皇帝也被老太监和石林架着,一溜烟的跑了。 大洪台四周转眼开阔,只有将岸孤零零的站在台前,怀里抱着羊角脆,死死盯住了秦孑的花阵。片刻之后,清香的气息飘荡,一个少女快步走到了将岸身边。 来的不是琅琊,而是小汐。 小汐的眸子里满是虐戾,望着台上的花阵,口中问道:“你不出手救人么?”小汐刚刚没有随着指挥使去接驾,一直躲在附近监视大洪台,梁辛父子的与千煌动手,都被她瞧在眼里。 老头子目光不动,沉声答道:“救不了,也不能救!” 小汐没说话,光洁的额头上凝出了几道煞纹,右手一抬,五指如钩向着自己的左肩戳去,她又要解开自己的左手的封印! 可她的右手才刚刚抬起来,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她身后出现,在她脖颈大筋上轻轻一扭,小汐的脸上升起了一份古怪的神情,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双目一闭身体软倒。 指挥使石林站在她身后,伸手扶住了她。石林护驾离开后,自己又赶回来,正看到小汐要上台立刻出手干预。 指挥使身后,还跟着柳亦和曲青石两人,他们得知梁辛被困,无论如何也要跟来。 石林扶着小汐,脸色阴沉,问将岸:“梁辛没事吧?” 自始至终,将岸一直盯住台上,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闻言头也不回的骂道:“滚开,少来烦我。” 石林皱眉,没再说什么,扶着小汐快步离开了险地,只留下梁辛的三个亲人。 现在的将岸,身体里没有一丝力气,能自己站稳都已经是勉强了,更毋论出手去救人,不过老头子自问,就算他魔功尽复,他也不会跳到台上去救人。 将岸邪道出身,纵然五世为人道心尽丧,可骨子里那份邪佞、偏执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之不去,二十天前他就敢冒着生死大险,在土坤的牙齿之间去点化梁辛。而现在的情形,与当时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既是劫数,也是造化,只看宝贝儿子能不能活着出来! 正身处战团中的梁辛,心里既不想劫数,也不想造化,他只想骂娘!骂秦孑的娘,骂麒麟的娘,也骂牡丹花的娘…… 秦孑身为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修为已经达到了逍遥境中阶,灵兽麒麟比着她也不遑多让,这一人一兽之间甫一开战便是全力出手,花阵之外香风熏染,可花阵之内却是凶险杀机! 如果这两个怪物之中的任一个,向着梁辛出手,梁辛便只有魂飞魄散的份,可现在的情形,花阵之内各色神通舞动,都是秦孑与麒麟之间的对抗。 花阵中的神通,没有一个是打向他的;可即便是被神通挟起的风雷,只要被扫中便无幸理。 这就好像,梁辛正驾着一叶孤舟在暴潮中航行,擎天巨浪一座接着一座,整座大海都沸腾了,他又怎么可能不受牵连。不过那些巨浪不是专门来砸小舟的,它们自有去处,但却因为其势浩大,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吸引过去。 浊浪翻滚,如果小舟随波逐流,便会被带到巨浪中去,要想保住性命,梁辛便只有把住舵,体会小浪之间的力道、纹路,从其间寻找出路,避开那些翻天巨浪。 梁辛闭上眼睛,全副精神都与身体相溶,仔细的捕捉着那些自身边翻滚而过的浩荡风雷,不仅仅是去躲避,还要去‘摸索’它们的流向,进而判断出下一道神通会从何而来、经过何处。 秦孑与麒麟实力相当,这一架打起来,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而离人谷的花阵自有独到之处,一旦成型之后便隔绝外息自成天地,梁辛就在这座小天地里,身心合一,揣摩着、躲避着! 血液流淌的速度,已经提高了几倍,充斥到每一寸肌肉之间,为身体提供着最大的能量;每一只毛孔都在有条不紊的开阖着,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周遭的气、势;每一分心思都在转动,通过身体传来的感觉推演着下一次危机,继而将指令四下传递,提前规避…… 不知过了多久,梁辛突然一惊而醒,依旧闭着眼睛,可脸上却显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开心笑容!他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二十天前他领悟身体的‘本能协调’,随后是赶路时的训练,又在镇山中两次对抗千煌的雷云神通,可那时,所依靠的,主要还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躲避雷霆时他的心思会转动,但却不敢去干扰身体的行动。 可这次不同,千百道神通从身边经过,有的毫无征兆突然跃出,有的在半空里猛然陡转,有的会在相撞之后改变线路…… 花阵中的情形,要比这千煌雷云中直来直去的雷法要复杂的太多,单靠身体已经无法应付,自己必须先要判断,再指挥身体提前躲避……以往是身体为主,心思为辅;而这次,是心思为主,身体为辅! 在陷入花阵之前,每次施展干爹传下的身法,梁辛都会有一种‘旁观者’的感觉,可现在,真真正正又变成了自己的主人,梁辛终于明白了,‘要让这种身体的本能协调,变成自己的身法’这句话的意思了。 被动与主动的逆转,让梁辛大喜过望,当心思做主之后,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清明、透彻了起来! 不久前面对雷云时,他就好像摸索着走独木桥,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可是却不能控制步伐,本来可以三步就走完,但小心翼翼的身体一定要迈着小碎步,走上十几步;而此刻,当思维与身体统一之后,效率比着原来明显要高出许多……当家作主的感觉真好,梁辛是个至性之人,心中难过眼圈会红,现在高兴了,脸上乐成了一朵花。 至此,梁辛终于睁开了眼睛,甚至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应付千煌雷云的时候,他即便睁着眼睛,也是个‘睁眼瞎子’,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求身体能‘专心致志’。 现在则不然,眼睛与身体一起捕捉着两强激斗中的‘势’,让他的身法更加轻灵、快捷、高效!不仅如此,梁辛甚至有把握,能在施展身法的时候,协调身体从而打出星阵反击。当然,这要看对手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 秦孑与麒麟便如两头雄鹰,自半空里打得翎羽翻飞,梁辛却仿佛化身彩蝶,随着两只猛禽的搏斗而上下翻飞,看上去好像随时会被湮灭,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而彩翼摇荡中,因为那份从容而更显妖冶! 干爹的‘天下人间’,一共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要将身体本能化作身法。梁辛于土坤獠牙间被点醒,于千煌的雷云下提高,最终在花阵中悟道。 ‘天下人间’对修习者有着苛刻的要求,可修炼的过程,重在了领悟。 梁辛有五年的猴儿谷功底,又先后经过土坤、雷云和花阵的淬炼,要说稀奇,是他的经历稀奇,他能在二十天中领悟第一阶段,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秦孑的修为了得,而麒麟似乎后力不及,在缠斗良久之后,已经渐渐处于下风,被越来越多的牡丹花裹住,左突右冲却难以脱困。 梁辛笑呵呵的看着那头麒麟,他讨厌和尚,自然对麒麟也没什么好印象。在看了一阵之后,梁辛突然哈的一声笑出了声。 秦孑的压力已经小了很多,转头望向梁辛笑问:“傻小子,先是愁眉苦脸,随后闭眼傻乐,现在睁开眼睛了,怎么还在傻笑。” 梁辛手脚一抖,身子飘开三丈,躲开了从麒麟嘴巴里喷出来的一只火球,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跟菜刀也差不多!” 能修炼到逍遥境的,哪一个不是天资绝顶、心思灵秀,秦孑在愣了愣之后,也笑出了声:“还没被这么多神通晃花了眼,居然能看出这点来。的确是和菜刀差不多,不过威力大了些,声势吓人了些。” 泼皮对打,舞刀执棒,一刀子砍中了掉块肉,一棍子砸着了起个包,神通又何尝不是如此,纵然威力大了一万倍,也不过是要想方设法打掉敌人,我这一刀子砍了你,同时躲开你那一棒子,我便赢了。 神通和菜刀,在凡人看来天差地别,前者是仙家道法,后者是凡人混横,可实际上本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说来说去,只是旁观者的眼界差异罢了。 斗的是法,可打的还是架! 秦孑手脚不停,继续唤起神通、指挥花阵围攻麒麟,口中却对着梁辛笑道:“你今天在我的花阵里悟了透出了身法,打算怎么谢我?” 梁辛被她气乐了:“差点被你们害死,还谢你?” 这时麒麟突然怒吼了一声,奋起余力疯狂反扑,秦孑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只仓促道:“你出去吧!”说着双臂撑开,做怀抱状,口中连连催动法诀,花阵陡然缩小了一倍,倾尽全力将各色道法神通,向着麒麟砸去。 梁辛只觉得身体一轻,随着花阵缩小,自己已经置身于转团之外。脱身之后,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形,耳朵里就听到嗡的一声……远远围在四周观战的修士们,见梁辛竟然活着离开了花阵,情不自禁的低声惊呼! 台下的将岸哈哈大笑,对着梁辛怪叫道:“磨刀儿,可悟出了?” 修士们都躲在极远处观战,大洪台四周空空荡荡,便只有他老爹、两位义兄,三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里,梁辛心里感动,同样放声大笑:“总算没辜负了干爹!”说话之间,身形一闪,已经跃到了三人身边。 将岸自是开心大笑,曲青石则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梁辛,其间嘴角几次上翘,看来是想笑,最终都被他用力绷住,最后点点头:“辛苦你,噗……” 白头发小白脸最后还是没忍住,刻意压制的笑声刚从喉管里涌出来的时候,还是咕咕的怪响…… 柳亦摆足了大哥的架势,独手重重的拍着梁辛的肩膀,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此时,台上的三个战团只剩下秦孑的花阵,两个国师与小宫娥都不知去向,顾回头脸色铁青,身后巨剑高悬,正为秦孑压阵。 将岸把猴子塞进梁辛的怀里,轻车熟路的爬上他后背,连声催促着:“快走快走,随便漏出个神通咱都受不了,离这远点。” 梁辛撒腿就跑,两个兄长跟在他身边,柳亦三言两语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二国师乏力,不是顾回头的对手,这倒没什么稀奇,而大国师修为精湛,全力施展之下,竟然也打不过那个小宫娥,苦苦支撑了一阵之后,不过两位国师虽然落败,但是却逃了。 大国师的灵兽被困在花阵中走不脱,麒麟和尚干脆舍掉了它。 随后小宫娥回到了皇帝身边去护驾,顾回头留在大洪台上替秦孑压阵。他们三个人都是宗师高手,各自为战之下,除非落败不敌,否则别人也不好插手。 梁辛听的直撇嘴:“就让他们跑掉不去追么?” 背后的将岸冷笑:“两个妖僧用的是千里隐遁的稀世神符,一旦施术成功,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落脚在哪里,根本没得追。就是谁都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稀奇的逃命宝贝,所以才被他们钻了空子!” 梁辛吐了口闷气,这下倒好,忙活了半天正主,居然被正主逃跑了,以后免不得又是连串的麻烦。 将岸明白他的想法,嘿嘿的笑道:“不用担心,那种神符虽然灵妙,可是是要靠吞噬本源才能发动的,两个和尚就算逃了性命,也会功力大损,没有百十年的功夫休想恢复,照我看,麒麟和尚会直接跌下一两个层次,千煌和尚么,能保住肉身便是他家祖宗积德了!” 现在,台上的战斗再怎么激烈也没看头了,就算把那头麒麟杀了炖汤,除了解馋也没有一点用处了。 几个人脚步奇快,不多时就已经远离大洪台,身边都是被千煌发疯时轰得焦糊残断的宫阁神庙,梁辛生怕躲得不够远,还想再往外走走,背后的将岸却咦了一声,伸出手,向着他们身侧一指。 梁辛循着干爹的手指望去,只见琅琊坐在一个角落中,脸色发灰,全身都在簌簌发抖,正抬眼望向自己,迎上自己的目光之后,略略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向着他点点头。 妖女的笑容早没了往日的灵动:“梁辛,只有几句话,耽误你片刻。” 现在的梁辛,有身法有拳阵,实力远远超过了琅琊,自不怕她在耍弄什么心机,略作犹豫之后,把猴子交给曲青石,把干爹交给柳亦。 柳黑子肥壮,趴在他背上舒服些…… 早在解铃镇之前,梁辛就和琅琊达成协议,前者要救兄长,后者则要引修真正道去对付她的师父。 琅琊的计策,说起来很简单,她的师父苦心经营多年,在不少正道门宗里,都埋了卧底,其中有两个门宗的卧底,一直由琅琊负责联系。 这两个门宗地位尊崇,与东海乾一样,位列‘九九归一’。 从琅琊与梁辛达成协议之后,她便假借师尊谕令,命两个门宗中的卧底悄悄布置,起运大批炸药进山,只等自己的号令一到,便会引爆。 一直以来,琅琊用以要挟梁辛的,便是卧底发动的时机了。想要帮曲、柳脱罪,就必须在三堂会审之前、之间,让卧底发动。试想,疑犯已经被捕,可还有‘爆炸案’发生,那曲青石、柳亦两人就算不能脱罪,嫌疑也会大大的降低。 之所以琅琊会选择在三堂会审时发难,一来是为了与梁辛的协议,二来是三堂会审搞得声势浩大,这时候动手,无疑于邪道抽了五大三粗一记耳光,八大天门为了维护尊严必然全力出手。 琅琊自己还有一个真正的心腹死士,这个死士自然也是邪道中人。原先的计划中,这个死士也会在三堂会审时,揭出琅琊师父的老底。 其实,若单纯是为了打击师父,琅琊根本不用弄这么多玄虚,直接让死士站出来交代说明一切便好了。琅琊弄出这么多把戏,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梁辛帮她,得到‘天下人间’。 角落里的琅琊,背靠残墙,双腿曲起,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见梁辛走过来,琅琊勉强一笑,从长袖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见之下,梁辛便皱起了眉头! 原本白皙水嫩的右手,就好像刚刚攥炸了一只大洪火雷似的,血肉模糊之间,蔓延着片片焦糊,五根手指都要么露出森森白骨,要么变得扭曲可怕,掌心上更有个黑色的窟窿。 琅琊的声音里满是痛楚,对梁辛道:“本来,在你质问麒麟和尚的时候,我就捏碎了木铃铛,传讯卧底动手,可是……铃铛上传来怪力,毁了我的手。” 跟着,琅琊又用自己完好的左手敲了敲额头:“忘了你不懂神通了,道理便不解释了,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卧底已死,师父在他们的木铃铛上加持了法术。说到底,师父回来了,我的事情败露了。而且,我的心腹死士没能赶来,多半也死在了师父手上。” 提到这个死士,琅琊的眼圈居然红了。 琅琊勉强对着梁辛笑了笑,轻轻呵出了一口气:“幸亏你能干,要是照着原先的机会,你那两位兄长可救不出来。” 梁辛轻轻呼出了口闷气,世事难料,想做什么最终靠的还是自己,这个道理他已经验证过不止一次了,淡淡开口道:“你现在去大洪台,去找一线天或者五大三粗……” 不等他说完,琅琊就摇了摇头:“我是邪道中人,落到他们手里,比落在师父手里,也没什么区别的。” 梁辛不怎么担心她,从始至终,他对邪道那些狗咬狗的事情都没什么好印象,正道不近人情,可当年南阳至少还是自以为为了青墨着想,邪道比起正道还要不堪,摇头道:“那你也有法子,把你所在门宗的事情通知正道,五大三粗还是会倾力去对付你师父。” 琅琊苦笑摇头:“你太小看我师父和邪宗了,这些年里邪道小心谨慎,早就准备好了多少种应变的办法,我师父既然敢出手用木铃铛惩戒我,便已经做好了我会去告密的准备了!” 说着,琅琊的眼睛似乎亮了些:“这里毕竟有五大三粗压阵,师父不敢追过来,一会我便要开始逃跑了。不过,估计躲不了一辈子,迟早会被师父抓回去。所以,你要好好练功啊!” 梁辛愣了愣,失声笑道:“怎么,你还指望我去救你?” 琅琊满脸认真,用力的点点头:“你一定要去救我!” 说完,看梁辛满脸的不以为然,妖女微微蹙眉,好像有些失落,随即又长出一口气,把烦恼统统抛了出去,笑道:“师父抓住我,也不会立刻杀掉我的,他已经知道我去过了清凉泊,自然会逼问我‘天下人间’的事情,到时候你若不去救我,我受刑不过,只好把你供出来了。” 妖女的话刚说完,梁辛的身旁猛的响起了一声冷哼,空气颤抖中脸婆婆突兀现身。 琅琊对着脸婆婆露出了个笑容,这才再度望向梁辛:“师父抓到我的时候,我便会捏碎那只白玉铃铛,其后,就算我被师父抽筋剥皮、刮骨熬油,也会等足你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一定要找到我,救我。” 说完,妖女又对着梁辛用力点头:“一定一定,说好了,一个月!”跟着,又笑了起来,扶着墙壁站起,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别怕,我要一心逃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抓到的!我跑的越久,你的本事便会越大!” 脸婆婆哼了一声,森然道:“万事有我,不用和这傻子废话,我们走!”说着,一拉琅琊的胳膊,又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梁辛一眼,这才绝尘而去,转眼消失。 梁辛又回到干爹身边,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将岸气的只啐口水:“邪道三大首领之一?怕他个屁!等你那只白玉铃铛响起来的时候,你要想救人,老子跟你一起去;你要不喜欢那丫头咱就只当没听见,看谁敢找上门来!嘿,邪道?能比我还邪?” 梁辛也笑了,这时候,指挥使石林匆匆的跑来,一把抓住梁辛的胳膊:“快跟我走,皇上要见我……还有你!” 梁辛一愣,小声问道:“皇上找我干什么?” 第111章 微臣不敢 熙宗暂时在浩荡台外围,一座还算完整的神殿中休憩,梁辛随着指挥使快步赶去。 大殿前的空地上,青衣卫层层侍立,也不知道是皇帝从京里带来的天字院,还是指挥使埋伏在镇山的精锐。 内臣通报,皇帝宣召,梁辛学着石林的样子,躬身弯腰,一溜小碎步进入大殿。 一直走到临时架设的龙书案之前,石林整肃衣衫高呼万岁,正要下跪,熙宗挥了挥手,说道:“免了,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吧。”小宫娥和老太监肃立皇帝身后。 初冬时节昼短夜长,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天光暗淡,本就毫无生气的大殿中,更显得阴森了。偌大的一座神殿中,算上刚刚进来的两个青衣,一共也只有五个人,空空荡荡的让人有些心慌。 梁辛偷眼去看皇帝,也许是大殿阴晦,熙宗全没了白天与修士周旋时的亲和,而是淡淡的透着几分煞气,正坐在书案后愣愣出神,仿佛在想着什么,并没有马上去理会两个青衣。 书案上,青花鹦鹉牡丹炉中,龙诞香氤氲飘渺…… 过了一会,熙宗才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了生气,饶有兴趣的望向梁辛:“九龙青衣,游骑梁辛?梁磨刀?” 梁辛学着话本上的记载,赶忙躬身:“微臣不敢。”琢磨了琢磨,觉得也没啥不敢的,自己本来就叫这名字。 熙宗神情不变,继续道:“九龙司辖下三大院、同知、佥事、镇抚、千户……数万青衣卫各归其属,唯独游骑游离各道序列之外,只听指挥使调遣,青衣游骑是非常位,便只有非常人居之,梁爱卿弱冠之年,手段却犀利的很。” 照往常,梁辛一般是傻笑两声,随后脖子上的羊角脆郑重点头,可这次羊角脆在殿外二哥怀里,梁辛又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又重复了遍:“微臣不敢。” 熙宗摇了摇头:“不用总是不敢,你敢追查司天监,敢杀国师弟子,敢逼千煌动手,敢与麒麟激辩,这把胆色,放眼大洪也找不出几个了。” 梁辛突然觉得和皇帝说话挺省心的,又朗声说道:“微臣不敢!” 熙宗转头望向石林:“我说什么,他都是用‘微臣不敢’来应付,这种万金油的手段,是你教的吧!” 石林赶紧躬身:“陛下言重,微臣不……不会!” 熙宗哈哈大笑,再度望向梁辛:“梁爱卿不用拘束,朝中臣子中竟有你这样的贤良之才,朕只有欢喜之心!”说完顿了顿,又赶忙补充了句:“不许再说微臣不敢!” 梁辛乐了,还没想好不说不敢说什么,熙宗又挥了挥手,对身后的大太监吩咐道:“看座!” 老太监答应一声,撒腿就向外跑,梁辛挺客气,对着经过身边的老太监小声道:“站着就好,不用忙。” 等不多时,老太监就抱着两只绣墩跑回来,梁辛坐的稳当,根本没注意指挥使只用屁股蹭着一点绣墩边缘就坐。 熙宗这才对梁辛再度开口:“你这趟差事做的很好,不过朕还有件事不明白。”说着,熙宗的双手搭在书案上,身体微微向前,语气中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熙宗语气低沉,梁辛却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也不想的回答:“都是指挥使调度有方,微臣只是听命行事。” 石林的脸又黑了,在心里破口大骂,忙不迭的站起来:“微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不过……” 指挥使为人老辣,虽然也不明白皇帝的话,但总能猜到大致与今天的案子有关,在略略停顿之后重新开口,满面惶恐,可语气认真:“人字院鄞州佥事曲青石,或许在心性上有几分阴鸷,可为人重义,尽忠职守,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否则微臣也不会予以重任。” 熙宗没说什么,示意石林继续说下去。 “凭着微臣对他的了解,曲青石就算真的与东海乾有什么恩怨,要报仇的话,也不会陷朝廷于两难之境。臣笃定,曲青石不会是乾山案的元凶,所以才先后派遣三名游骑,其中两人都被妖僧座下的高手重伤,只有梁磨刀……” 熙宗摇摇头:“有功则赏,现在就不用诉苦了。”说着,他又望向梁辛:“你是怎么发现国师是妖人的?” 国师篡改中土风水的事情,石林未提,梁辛自然也不会多说,只是回答道:“我在兔几丘,为了护着一些要被司天监灭口的差官,与妖僧首徒海棠和尚斗了一场,结果发现这个和尚身负玄机境修为。弟子都是五步修士,妖僧的修为更不用说了,这便可疑的很了。” 说着,梁辛摆出了个得意的笑容:“其实,自始至终我也不知道国师到底是不是真凶,我不过是抓住这点可疑不放手而已。” 看样子,皇帝还不知道国师改变天下灵气的事情,少了这个关键,自然分辨不出梁辛在说谎,熙宗看着两个青衣沉默了一会,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此说来,便是巧合了?”跟着他自己又摇摇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不是巧合,嘿,九龙司果然不是好惹的!” 石林额角见汗,再也坐不住了,躬着身子,小声说道:“陛下,微臣愚钝,不敢胡乱揣摩……” 不等他说完,熙宗就哈的一声大笑了出来:“愚钝不愚钝,朕还不知道么,石爱卿不用太谦虚了吧!”随即也不等石林再说什么,就转回头,对着身后的小宫娥笑道:“还是请齐大家来说说吧!” 无论是谁,只要能击败麒麟和尚,都当得起‘大家’这两个字。 梁辛细看之下,小宫娥的脸蛋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些少女的羞赧,可眉宇间却凝着一份无论如何也抹之不掉的从容,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汇集在一张脸上,却丝毫不嫌突兀、矛盾。 小宫娥脚步轻移从熙宗的身后绕出来,对着梁辛和石林轻声道:“卸甲山城,六祥瑞,嘉禾齐青。” 卸甲山城六大祥瑞,分别是白狼、赤兔、苍鸟、红燕、嘉禾、芝草。这是六个人,在门宗内的地位,相当于长老一职,只不过称呼上特别了些。 齐青的身份,与大洪台上的顾回头、秦孑一样,都是八大天门中的重要人物。 梁辛和石林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满腹的心窍,齐青的身份一确定,他们便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 东海乾被炸,五大三粗派下来查案的高手,早已与熙宗勾连,将目标锁定在国师身上。先前东海乾与朝廷的对峙、一线天出面和稀泥等等,都是迷惑真凶的障眼法。 于五大三粗而言,缉拿真凶固然重要,可更要紧的是找出天下灵元被改变的关键,并将其恢复。所以才串通熙宗,将追捕凶犯的重任交给两位国师。 国师出手对付缉拿曲青石、柳亦的整个过程,齐青一直在一旁窥测,一来为了能够确定两个和尚的党羽;二来,国师要办铁案,同时还要掩藏自己、消除证据,这其间难免会露出破绽。 说到这里,齐青微微皱眉,望向两个青衣:“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一直跟住了国师和他座下的那些弟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 梁辛的脸沉了下来,自鄞州到镇山,一路之上,梁辛几度与国师弟子相遇、苦战,大批青衣无辜惨死,五大三粗只在一旁窥探、看热闹。 齐青没注意梁辛的表情,而是继续道:“唯独解铃镇,当时是一位指夕道宗的师兄负责跟踪、追查,可这位师兄在无意间得罪了一个厉害的隐修,一番拼斗之下,错过了解铃镇的事情。”说着,把询问的目光望向了两位青衣。 梁辛懒得理他,可石林也没说实话,根本不提赵庆和暗桩,只把解铃镇说成个普通小镇:“国师座下五大弟子不知为何围攻解铃镇,梁磨刀恰巧路过,见妖僧为虐,传出训令召集附近青衣,恶战之后,国师的几个弟子伏诛,可解铃镇也被屠灭,来付援的青衣更是伤亡惨重。” 齐青点了点头,向下说道:“两个妖僧行事缜密,我们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至于今天的三堂会审,本来是要想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当场缉拿这对妖僧的。” 梁辛点点头:“结果让妖人跑了,明知他们两个是六步高手,你们就派来三个人抓,没反被妖僧打败就算不错了。” 齐青丝毫不以为意,对着梁辛回以苦笑:“八大天门之中,五道宗三俗门,三个俗家门派的人都已经现身,那五个道宗又怎么可能不派人来。” 梁辛这才知道,‘五大三粗’一共派出了八个高手,以八敌二,本以为是万无一失了,可谁也没想到,麒麟和千煌的身上,竟然还带着传说中的宝贝,当着所有人的面逃掉了。 五个隐藏在暗中的道宗高手当然不会在跳出来丢人,暗中隐遁而去,在方圆千里内开始仔细搜索。 说完之后,齐青伸出小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蛋,呼出了口闷气:“事情便是如此了。” 这次三堂会审,八大天门出手,虽然重创了两个妖僧,可实际上却一败涂地,不仅没能抓到人,更没能找出天下灵元变化的原因。 梁辛呵呵的笑了,摇着头说道:“弄出这么多噱头,还不如一开始就抓了那两个妖僧逼供。” “谁说不是呢……”齐青满脸的无奈:“不过,邪道上的人天性凶顽,被抓之后多半会有防不胜防的法子来自尽,而且,这场三堂会审,也是有名堂的。” 今天的三堂会审,热闹隆重,与其说是请天下修士工作中正来审犯人,倒不如说是‘五大三粗’联手发动雷霆一击,当场擒拿两个妖僧,以扬刀立威。 齐青淡淡的说道:“最近这十几年里,常常有些邪道上的妖孽作祟,八大天门不出世已久,这次我们现身,既是为了震慑妖邪,也是为了凝聚人心!”说完,齐青转身又回到了皇帝身后。 梁辛本来还有些纳闷,打完了妖僧,齐青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转念一想也就明白,齐青还要一桩一桩的来核查这些年里,两个国师办过的每一件公事,以期找出与天下灵元被改变的线索。 梁辛心底冷笑,麒麟和千煌改变中土风水,用的是水滴石穿的慢功夫,一项一项小工程,最终撼动了大风水,而这些工程没有一件是国师亲办的,想要查出来谈何容易! 这时候,一阵欢快的木铃声,从齐青的身畔响起,齐青仔细倾听的片刻,对着熙宗微笑道:“秦师姐已经降服了那头畜生,今日我现身出手,现在诸事落定,总要去和天下同道打个招呼的,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熙宗点头,身形一闪飘然而出。 一直等齐青离开了大殿,熙宗才望向两个青衣,问道:“现在,你们明白了?” 梁辛叹了口气,苦笑着点头,回答道:“明白了,其实,咱们……微臣就算不追查,今天国师也难逃公道,我们咬住国师不放,根本是白费力气。” 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再回想大洪台上的情形,一线天也好,皇帝也罢,的确谁也没把曲青石、柳亦当做疑凶去质问,他们偶尔开口,也都是把话题不冷不热的指向国师。 在回想自己这几个月里,连番苦战,历经生死,无论是兔几丘、解铃镇,还是与妖女合谋、共赴清凉破,所有的一切居然都是自寻烦恼,不过捡了个干爹,落下了一身好本事倒是货真价实的。 熙宗却摇头而笑:“也不能这么说,你今天的这场忙碌,虽然于救人无益,可是却给朕挣出了一份大大的面子!嘿,要知道,八大天门追查国师,是机密中的机密,而大洪青衣,也和他们一样,循着线索找到了真凶!这份凡人的手段,也让那些仙家们瞧瞧!” 梁辛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今天的表现,倒的的确确在天下修士面前,给自己、给干爹、给两位义兄、给先祖留下的九龙青衣,挣下了一份任谁也不敢小觑的荣光! 至于朝廷的脸面,顺便罢了…… 有臣子能干如此,表现毫不逊色于修士中的高手,熙宗自然龙颜大悦,在褒奖了几句之后,笑呵呵的赐了梁辛‘六品护卫常使’,御前带刀,赏青林长刀。 梁辛有点不明白,回头看看石林,心说这就从青衣变成御前侍卫了? 石林赶忙低声喝道:“快谢恩!” 护卫使是正经的六品侍卫,可护卫常使则是个闲职,平时该干啥干啥,就是多了个御赐的名头,至于青林长刀,就比着绣春刀又长出三寸三分,也是个象征。不过,无论是官衔,还是长刀,都只能是御赐,虽然不能算是见官大三级,但也是极高的荣誉了。 这边正忙碌着谢恩,突然一阵洪浩的欢呼声,从大洪台的方向传来,也知道天门里的高手想修真道宣布了什么好消息。 熙宗兴致很高,也不急着去打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和梁辛着实又闲聊了一会,这才挥手屏退两人。 两人刚走了几步,熙宗又唤住了他们,对着石林道:“这十几年里,朝廷开辟海运,卓有成效,不过海匪也闹得越来越凶了,特别是东南的福陵沿海,不仅商船遭劫,现在连官船都不保险了。地,是大洪的地,海,也是大洪的海,你们青衣也不能光在地上跑,海上的事情,也是该管的,派能人!”说完,再度挥手,屏退了他们。 等离开了大殿,梁辛才知道自己还是青衣游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石林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要隐瞒国师篡改风水之事?” 梁辛撇嘴,冷晒道:“管他邪道正道,国师改了风水,对凡间是好事,当然不能说出去,否则修士们又要改回去。筑好的堤坝要炸掉、修出的大路要被掩埋,几十年里的工程要在几个月里还原,这可不是小事。” 石林点点头:“你说的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国师虽然是主谋,可真正去筑坝修路的,却是大洪朝的各级官员,事情若是张扬开,牵连到数百官员,那时朝政何在?而且……国师门生,也未必就不是好官,要慢慢考察替换的。” 说完,石林侧头盯住梁辛:“你今天风头太盛,我怕以后修真道上还会有人找你,风水的事情,即便死,也不能说的。” 梁辛点头答应,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风水的事情,皇帝知道么?” 石林一笑,低声回答:“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陛下都曾仔细的问过我,可自始至终,却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解铃镇’这三个字,你说他知道不知道。” 解铃镇那场恶战,最后闹出来的动静极大,不仅整个小镇烟消云散,到最后连大洪铁骑都被引来,这么大的事情,熙宗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却没问。 没问,便等若告诉了石林:没有这件事。没有那个人。 石林的语气,很有些清淡:“熙宗陛下,一代雄主!这件案子里,国师对曲、柳下手,九龙司闹得鸡飞狗跳,陛下只是在旁边看着,又何尝不是想敲打敲打我这个青衣大老板!” 梁辛不知道说啥,有心拍拍石林的肩膀,又觉得有点不合适。 石林继续感慨着:“大洪国运昌盛,每一代都是贤主明君,而且一代更胜一代啊!” 这倒是实话,三百年间,大洪朝一共二十四位皇帝,除了从第二任开始笃信仙道之外,历代洪皇都励精图治,而且很明显的是,继任者比起上一任,会更优秀,现在的中土,灵秀富足,早已远远的超过前朝最鼎盛时。 感慨了两句,石林摇头笑道:“扯得远了,梁磨刀,你真的要做青衣游骑么?” 梁辛愣了愣,跟着放声大笑,最后又压低了声音:“我怕要是我不做,你都交不了差!”连熙宗皇帝都已经见过了,石林这个青衣游骑,已经‘弄假成真’了。 石林也乐了:“你手里那块游骑的牌子,你先用着,等你下次进京的时候,我再带你去铸造新牌,另外,有机会,把你这块命牌的主人,带来见我。” 梁辛吓了一跳,摇头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见他。” 石林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也没有追问,而是莫名其妙的岔开了话题:“你认识不少高人,这些人里,应该有身负大神通的吧?我指的是……回天之术。” 梁辛皱眉:“要救谁?他怎么了?” 第112章 魔头做主 “小汐!”石林的声音低沉。 啊!梁辛脱口惊呼,怒喝:“小汐怎么了?” 小汐的‘睚眦手’,不仅会伤敌,也会反噬主人。 平时‘睚眦手’被秘法封印,而这种封印,只有第一次最灵验,能够完全镇住这份恶力。 第二次再封印的时候,只能封住‘睚眦手’的八成力量,剩余的两成,会不停的流转,慢慢摧垮主人的身体,现在的小汐,虽然还没有到强弩之末的境地,但寿数绝超不过一年了。 梁辛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小汐会说面对高手,她只能同归于尽,而不是战成平手。 回想解铃镇恶战之后,小汐虽然还是冷冰冰,可对梁辛已经少了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任谁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一年,恐怕都不会、不愿再桎梏着自己了! 梁辛的脸色阴晴不定,不停的盘算着,石林虽然是凡人,但说一句‘手眼通天’绝不夸张,连他都束手无策,足见小汐的伤势严重。说到救人,他倒真的认识一个手段高明的奇人——大司巫。 可一想起大司巫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梁辛的心就一个劲的向下沉,上次全靠着自己凑巧手边就有一只实心瓶,大司巫才答应出手救青墨,而这次呢,自己要靠什么去换回小汐的性命? 梁辛干脆摇摇头,想把烦恼甩出去,他本来就是打算,等三堂会审一结束,便立刻赶去草原看青墨,有什么事都等见到大司巫再说。 说不定,冷冰冰的黑袍司巫一见冰冷冷的白衣小汐,爱才之心大起,免费出手; 说不定,到了草原时干爹已经魔功尽复,把大司巫打了一顿,大司巫就高高兴兴的同意救人了……想到这梁辛忍不住笑了,有什么事,都等见了面再说吧,事情只要有希望,便有可为。 梁辛笑的不怎么好看:“让小汐跟我走,我试着想办法。” 石林点头,随即岔开了话题:“那对无常鬼,他们知道风水之事,留不得的。” 梁辛吓了一跳,摇头道:“我带走,保证不会泄露风水的事情,放心吧。” 石林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微微一笑:“便依你,其实,这两个人知道的事情,重的很,留下来也未必就是坏事!”不光是通天眼、中土风水,庄不周和宋恭谨还是铜川惨祸中的幸存者,当初东篱先生的‘仙祸’,他们可听了个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祖上积德,黑白无常一辈子浑浑噩噩,可所知之事,随便拿出来一样,都会引来朝廷、修真道的追杀和灭口! 说起东篱先生的‘仙祸’,石林又问梁辛:“东篱公布出来的,修真道上的那几十桩案子,你怎么看?” 梁辛摇了摇头,自从铜川被毁,他就开始疲于奔命,为了青墨和两个义兄忙碌奔走,根本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不过,因为这些案子、南阳和琅琊,他对修真的正邪两道,早就没了一点好印象。 “我对梁大人,绝无诋毁之意,这点你要明白才好!”石林先垫了句话,这才继续道:“但是梁大人布置宣葆炯,去引出这场仙祸,行事上有些偏执了,千百年前正邪恶战,搅得中土民不聊生,如果现在修真道再乱起来……比着当年的惨祸恐怕也不遑多让!大洪盛世,天下安昌,随便问问那个凡人百姓,也只求能这样过下去,千万不要乱啊。” 石林又叹了口气:“梁大人手段通天,也许他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修士内斗,又不会牵连凡间,可你我都没有这个本事的。” 说完之后,石林目光炯炯,望住梁辛:“所以,仙祸这个事情,你要给我交待一句,我才能放心。” 说实话,梁辛是第一次去用心想这个事情,对于修士无视凡人死活,他义愤填膺,可对于宣葆炯抬手诛杀修士,也心有戚戚。在琢磨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修士从不想凡人死活,你怎么看。” 石林实话实说:“修士的力量远超凡人,又断灭凡情,他们不是不把凡人当人,而是不把自己当成人了,这就好像……凡人杀牛宰羊,不用顾忌,踩过个蚂蚁窝,看也不看,一个道理的。” 梁辛眯了下眼睛,双眉紧锁:“怎么你也会这么想?” 石林苦笑:“那我应该怎么想?” “交流。因为能交流,所以便不对劲了。”梁辛的脸色很不好看:“如果牛羊能操着你老家的口音,和你说说笑笑,如果蚂蚁见你踏足过来,惊慌失措的提醒你小心,你会怎么样?” 石林先是愕然,随即深深的吸了口气,也眯起了眼睛。 梁辛声音低沉:“我没什么见识,只是觉得,修士参悟天道,和凡人读书习武一样,都算是份上进之心。为求长生断灭凡情,不再把自己当人,也无可厚非。可错在,你可以不把自己当人,但不能不把别人当人!修士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爹娘生养,第一口奶是娘给的,第一句话是爹教的,第一本书是先生指点的,即便不论这些,他们修道之后,不用吃饭了,不用睡觉了,可那些‘仙家楼阁’是谁给建的?他们炼法宝用的铜精铁髓是谁开采的?他们穿的衣服布料是谁纺织的?门宗里的蜡烛、神像、蒲团甚至桌椅板凳,哪一样不是出自凡人工匠之手?” 说着,梁辛停顿了一下,直到石林点头,才继续道:“修真,没错。可修真之后自以为高人一等,错了。断灭凡情,有情可原。可断灭掉的不只是凡情,连实情都一起断灭掉了,就死有余辜了!” 石林一笑:“实情?有意思的说法,实情就是……修士仍在人间,自己却不肯承认!” 梁辛点头:“不错,这就是实情。” 石林叹了口气,双手背后挺起了胸膛,毫不掩饰脸上的森冷:“所以呢?你要追着梁大人的志愿,无论如何也要毁掉修真道?宁可凡间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也不是,修士视凡人如草芥,视若无物,错的离谱;可凡人把修士当做虫豸,动辄杀之,也是不对的,说到底,能彼此交流,便没有牛羊蝼蚁,都是人!” 说完,梁辛笑了:“扯得太远了,我要去见青墨,我要想办法救小汐,现在管不了别的,东篱先生的仙祸么,你放心,当初他就和我说过,他们搬山,是为了我家先祖,我家先祖搬山,是为了中土百姓!” 石林皱眉:“你说的什么啊!” 梁辛大笑:“反正仙祸这个事情,我还没想好,我答应你,要是有一天我想好了,做之前肯定会先来找你商量!” 石林没再说什么,唤过手下开始安排梁辛等人的行程。 梁辛这才回到干爹和两位义兄身边,先低声把大殿上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随即拉开话题,把自己出山之后直到现在的事情,以及青墨受伤的始末,都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当然没敢说青墨喜欢柳亦。 曲青石全身上下都冒起了煞气,目光虐戾,最后却摇头长叹:“只盼着大司巫真有本事救人才好!” 柳亦安慰道:“咱们兄弟都在鄞州当差,谁不知道草原上的巫士神奇,大司巫答应出手,无妨的!” 两位义兄翻案脱罪,官复原职,另外还得了两个月的假期,这一趟自然要跟着梁辛一起去看青墨。 几个人正聊着,黑白无常和小汐都过来了,另外与梁辛一起从兔几丘一路转战,最终剩下的六个聋子青衣也来了,奉石林的命令,以熊大维为首的六个青衣,以后便跟着梁辛了。 梁辛又惊又喜,而曲青石与旧部重逢,当然也有一番唏嘘。 黑白无常一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和这个打招呼,给那个请安,对着众人絮絮叨叨的客气个不停,别人都嫌他们两个聒噪,唯独干爹将岸,皱着眉头,始终把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在老魔头的目光下,两位丧铺掌柜的越笑越僵硬,哥俩的眼神也开始游散起来,四下乱飘着,将岸突然冷哼了一声,双手探出,在他们的眉心飞快的敲了几下。 只听两人同时惨叫了一声,随即全身颤抖,一层青黑色,肉眼可见的从他们的皮肤上蔓延开来,没用一会功夫,两个人全都变成了阴惨惨的死人模样! 梁辛哪想到的干爹会突然出手杀人,来不及阻拦,一时间愕立当堂。 柳亦看得直打冷颤,忙不迭的向旁边挤去,努力离他们远些,苦笑着对将岸说:“老爷子,他们得罪您老了?出手就要了他们的小命。” 将岸冷笑着摇头:“不是我伤他们,是他们以前几十年里终日与鬼为伴,早被阴气侵染却不自知,我不过是把他们身体里的阴气激起来,看看还有救没救!”说着,顿了顿:“上次在指挥使帐篷见到他们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不过当时大事当前,顾不上管他们。” 黑白无常现在就是副死人的样子,可是五感还在,神智未失,全身都冰冷僵硬,好像被冻在冰块了的感觉,闻言后吓得魂飞天外,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将岸继续摇头:“戾气熏染,病入膏肓,我是救不了了,不过,草原上的大司巫,修行的丧门巫术,也许有办法!” 梁辛一听,踏实了,又多了两个去看病的! 过了一阵,大车准备妥当,一共三架马车,小汐自己一乘,黑白无常一乘,梁辛父子兄弟四人一乘,六名聋子青衣骑马相随。 虽然没有任务在身,可六个聋子青衣依旧一丝不苟,一人远在头前三里探路,一个缀后二里断后,其余四人护在左右。一行人就此上路,一路向北,赶往草原。 爱屋及乌,将岸对曲青石、柳亦两人也印象不错,四个人在车里谈谈说说,倒也融洽的很,在听说了小汐的情况之后,将岸皱眉沉思,良久不语。 柳亦从旁边瞎出主意:“睚眦手作祟,砍掉它不就好了,丢一只手臂,总比丢掉小命来的划算!”说着,还得意洋洋的甩了甩自己的断手。 将岸笑闻言笑骂道:“放屁!女娃子身负睚眦之力,虽然只是左手厉害,可怪力却游走全身,光砍手没用!” 随即,将岸的脸上又显出了思索的神情:“小汐的毛病,就出在睚眦之力上,睚眦,嗜杀好斗,夺尽天下!这股力道见到什么都要去夺,甚至连主人的身体也不例外,要想治愈,就要想办法把睚眦恶力从小汐的身体里剥离出去……”说着,将岸摇摇头,他明白理论,但实际上如何才能把小汐的力量从身体剥离,却还不伤害小汐,他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柳亦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呵呵笑着岔开话了话题,扯天扯地的闲聊,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自己被国师抓走之后威武不屈,痛斥妖僧误国,照着他的说法推断下去,大洪台上根本不用梁辛出手,自己光靠一张嘴,就能把国师麒麟和千煌说的无地自容,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横刀自刎。 老魔头听的哈哈大笑,随即一拍梁辛的肩膀,说道:“坐对面去,我有话说。” 四个人本来两两对坐,这下变成了三兄弟做成一排面着将岸。一直在老魔头怀里撅着屁股睡觉的羊角脆,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跳过去和三兄弟坐成一排。 将岸这才缓缓开口:“柳亦、曲青石,你们是磨刀儿的兄长,论起来,我总算是个长辈,现下里有件事,老头子要和你们交代清楚!” 梁辛心中一喜,干爹见识通天手段惊人,现在把两位义兄也当成了晚辈,不用说,肯定会有大好处。 三兄弟挺直身板,正容端坐,羊角脆庄重点头,示意将岸继续。 老魔头先看了梁辛一眼,又望向了曲青石,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了柳亦的脸上,沉声道:“不光你们三兄弟,还有草原上的那个叫曲青墨的小丫头,和磨刀儿一起长大,又为了救他险些丢了性命,她的事情,老夫一定会管。虽然还没见过面,可她已经是老夫的青墨儿了!” 曲青石神情茫然,柳亦面色迷惑,梁辛却猜到了老头子要说什么,吓得张开就要阻拦,将岸呵斥道:“闭嘴!”,目光依旧牢牢盯着柳亦:“你可知,我那青墨儿,自幼便喜欢你,小小的一颗心肝全都系在你的身上,临死之时,只想能见见你!” 柳亦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话是说给老三的吧?老头怎么光盯着我,他别斜视吧? 这时,老魔头突然问了句:“柳亦,结婚了没?” 柳亦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的摇摇头。 “柳亦啊,我听磨刀儿说,青墨儿长相恬怡,身份和本领更不用废话,此刻你们父母都不在身边,老夫又是你们的长辈,便做主定下这件事了!” 老魔头说完,得意一笑,琢磨了琢磨,笑的更开心了。 三兄弟却如遭雷亟,全都呆坐当堂,柳老大失魂落魄,曲老二瞠目结舌,梁老三哑口无言,只有羊角脆神色沉稳,缓缓点头…… 片刻之后,曲青石的身上又冒起了寒气,缓缓的转过头,先望向梁辛:“青墨真的喜欢柳亦?” 梁辛赶紧点头:“这个错不了……”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结果感觉二哥的眼神像刀子,赶紧闭上了嘴巴。 曲青石长长的吸气,又把眼神转向柳亦,柳老大现在还张着大嘴,看样子能把曲青石吞下去似的。 迎上老二的目光之后,柳黑子明显身体一颤,就那么张着大嘴,呜哩呜噜,模模糊糊的说了句什么,谁也听不懂。 曲青石白眉一轩:“……”他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柳亦翻转双臂,用断手的腕子抵住自己的后脑勺,另只手对着下巴一托,这才把嘴巴闭上,梁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老大刚才下巴脱臼了。 柳亦的表情,已经复杂得乱了套,愕然有之,恐惧有之,惊喜有之,隐隐的还藏着那么一点点得意,而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同样瞪着曲青石,就那么过了半晌,抽动着嘴角,做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讪讪的小声道:“这孩子,不,这姑娘,她的心思我竟然全不知道……我长她十五岁零七个月又九天……” 曲青石冷笑:“你算得还真清楚!” 老魔头将岸一挥手,继续大包大揽,问柳亦:“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就说,你喜欢青墨儿么?” 柳亦嘿嘿讪笑:“这个……若不提的话我可从来没想过,提起来了,突然觉得、觉得欢喜的很!”说着,柳亦竟然脸红了,神情里还有几分扭捏,梁辛可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表情会出现在老大的脸上。 将岸又望向曲青石:“你是青墨儿的兄长,怎么看?” 曲青石臭着脸孔,眨巴了两下眼睛,竖起了三根手指头:“第一,青墨还小,有时候小孩子的情怀做不得准……难保以后大了些,不会有变化。” 将岸倒是点了点头,柳亦明显紧张了起来,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辩驳两句,可又找不到话头。 梁辛也觉得事情要糟糕,不料曲青石却话锋一转:“所以,总还要有一两年的功夫,相处来看看。”此言一出,梁辛欢呼一声,老魔头哈哈大笑,柳黑子满脸感激得已经无法形容了。 曲青石神色不变,继续道:“第二……”刚说了两个字,曲青石突然狠狠的一挥手,表情像笑更像哭:“还第二个屁,青墨喜欢就是了……怎么会喜欢他?!” 梁辛可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拉住两位义兄哈哈大笑,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开心全都挂在了脸上。 曲青石还瞪着他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坚持了一阵之后,也忍不住摇头苦笑,他和柳亦相交多年,名义上是上下级,可早在认识梁辛之前,两人就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真把妹妹托付给他倒也尽可放心,只不过这事来的实在太突然,一时谁他还真绕不过来这个大弯子。 曲青石就从来没想过,妹妹竟然会喜欢柳黑子。 柳亦也还在懵着,过了半晌才恢复了原状,小心翼翼的对着曲青石喊了句:“舅舅?” 这个‘舅舅’是指着孩子叫的,意思是‘孩子他舅’,柳亦是冀州人士,当地习俗便是如此。 曲青石就好像被暗器打到似的,眼角嘴角都是一抽,瞪着柳亦阴声道:“你再喊一遍?” 柳亦大笑,伸出胳膊揽住了曲青石,使劲的摇晃着。 将岸坐在对面,又沉声开口:“做男人的,有钱有权,难免会有些臭毛病,以前我不管,以后你若对不起青墨儿,我一定出手!” 柳亦赶忙点头,随后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兄弟俩居然默契一笑。 将岸的嘱咐,本来应该由曲青石说,不过这便是兄弟了,曲青石明白,柳亦和青墨将来或许会不合而散,但柳亦就算冲着他这个‘舅舅’,也不会做出对不起青墨的事情,这句话,不用说! 老魔头几世为人,却生平第一次做成了一桩大媒,那份开心无以言表,老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大车里笑声不断,倒是柳亦,一直所答非所问的,明显心不在焉了。 曲青石也还有点耿耿于怀,皱眉望着梁辛,低声问:“你不喜欢青墨?” “喜欢的,不过不是那种喜欢……”说着,梁辛心里突然想去看看小汐。 想去,就去了。 三架马车依旧奔驰,跟义兄与干爹打了个招呼,梁辛身子一晃,已经跃到了小汐马车的后辙上,抬手在车厢上轻敲了几下:“睡了没?”此时天色已晚,不过众人都不觉疲倦,正连夜赶路。 小汐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梁辛闪身,坐到了小汐的对面,车厢中,清清淡淡的香气,小汐正单手托腮,没去看梁辛,而是透过侧窗,默默望着外面:“有事?” 外面,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梁辛随口就能编出二十个理由,不过还是摇摇头,笑道:“没事。” 小汐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了梁辛一眼,从自己的座位下一摸,手中便多了一个小小的酒坛,拍在封泥,酒香四溢。 梁辛哈的一声笑:“我那车里就没有,这趟可来对了!” 小汐没理会梁辛,而是将双唇凑到酒坛前,先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手托小坛,微微仰头,一口一口,竟然把这坛好酒喝了个精光,一滴也没给梁辛留。 梁辛眨巴着眼睛,从一旁愣愣的看着,挺想说句:给我也尝尝呗…… 第113章 事事有趣 四两的小坛,一饮而尽,小汐酒量很好,脸色丝毫未变,只是双唇更加的艳了,却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小汐喝完酒,淡淡开口:“你能喝多少?” 梁辛笑着回答:“慢慢喝的话,一斤总不会醉的,要是照着你刚才的喝法,半斤也喝不下去。那个,还有酒么?”说着,眼睛在小汐的座位下面扫来扫去。 小汐一指梁辛的座位:“你那边下面也有……”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已经把酒掏了出来,揭开之后喝了一口,随即伸着舌头笑道:“好家伙,这是草原上的闷倒驴!”他在铜川开过饭馆,没少卖这种酒,不过这一坛的味道要醇烈的多,入口虽然辛辣却不烧嗓子,后味短暂却是炸开来的痛快,显然不是凡品。 小汐好像笑了笑,笑纹一闪而过,映在梁辛眼里也只粲然了瞬间,便重新落寞了:“喝不惯的话就换,很多种的。”说着,随手把手中的空坛扔掉,再度俯身,这次摸出来的是一只晶莹的青瓷瓶,瓶子上弯弯曲曲的撰着两个古字:桑落。 ‘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 桑落酒。 小汐没再如上一坛那样一饮而尽,而是小口的抿着,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 梁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他有一坛‘闷倒驴’。 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不发一言。小汐自顾自的喝着自己的桑落,梁辛也在喝,但却不是自己喝,他在看着小汐,只要小汐喝一口,他便跟一口。 可小半坛之后,梁辛渐渐忙活了起来,小汐似乎发现了他在跟住自己,开始耍坏,时而举起来不喝又放下,时而连着举两次喝两口……梁辛从未见过小汐调皮,一时间手忙脚乱。 小汐终于笑出了声。轻笑玲珑,在车厢里荡漾开去,梁辛开心之下,一口气连喝了三大口,只觉得一股辣辣的热气,从肚子里升起,腾腾的撞着头顶,忍不住第二次哈的一声大笑! “若只剩一年活,不知该干些什么。”小汐笑过之后,望向梁辛,目光清凉。 梁辛微笑:“放心,你没事……” “两回事,不要往一起混。”小汐摇头打断了他:“我一直再想,却想不出该干什么。”说着,小汐轻轻叹了口气:“没主意了,不知道什么才是有趣。” 梁辛试探着说:“天下好玩的地方多得很,我知道苦乃山里,有个猴儿谷。”他也就知道这个地方。 小汐继续摇头:“草原、大海、高山、戈壁,我都去过,有人喜欢,说天下美景饱览不尽,我却不感兴趣,山山水水不算乏味,可只剩一年,去看它们总觉得有些浪费。”说着,小汐扬起下颌,指了指梁辛:“你说吧,从小到大,有趣的事情,说来听。” 梁辛立刻开始用力回忆,可细想之下,却有些发呆了。 追着流星许愿,乐此不疲;遇到老叔梁风习习,等他来送好吃的,刻苦练拳想着一朝脱困;苦乃山认识两位兄长,几次死到临头,拼过,活了;猴儿谷炼化真元,四步修士就会飞了;铜川的小买卖起起落落,不信赚不到钱;三堂会审费尽心思,谁都可以死,但两位义兄要活…… 小汐看梁辛莫名其妙的开始发呆,也不去打扰他,又把目光投向黑漆漆的车外,不料过了片刻,梁辛突然喜滋滋的跳起来,也不落座,就那么蹲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汐吓了一跳,以战力卓著而深得指挥使器重的白衣游骑,情不自禁的往里缩了缩身子。 梁辛压根就没注意这点细节,满脸都是笑容,神神秘秘的对小汐道:“我仔细想过,这才发现,从小到大,原来我活的每一天……都有趣的很!” 小汐挑了下眉毛,饶有兴趣。 “因为,”说着,梁辛又变得愁眉苦脸,想震耳发聩说出一番大道理,但是肚子里墨水有限,到了最后,还是老实巴交的说大白话了:“只要没死,就还有下一刻,只要有下一刻,谁知道会不会死!” 小汐瞪大了眼睛,看看梁辛,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坛,嘟囔着:“喝多了吧?” “有盼头,就得玩命,就算明天得死,但今天没死,就还有盼头”梁辛越着急越说不清楚,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闷倒驴,猛的福临心智,第三次哈的大笑出声:“希望,奶奶的,希望!别的罪户活的愁眉苦脸,我却搬梯子上房找流星!我娘怕小鬼不祥,我不管那套拼命练拳!十二岁时,玉石双煞、四步邪修,五步高人,谁也不能拦着我活命……我做什么都觉得有趣,因为我看不见结果,看不见结果的事情,就有希望!” 梁辛长篇大论,还是没把事情说明白。 小汐却又笑了,也许是明白了,或者干脆是不想再和这个笨嘴拙舌的家伙费力,把自己手里的瓷瓶塞给梁辛,同时伸手夺过闷倒驴:“跟你换,我这酒没味道,把你的给我!” 两个少年换过酒瓶,小汐喝过‘闷倒驴’,一挑眉毛:“不错!” 梁辛喝过‘桑落’之后,陡然显出了一副惊愕的神情,就好像一辈子吃生肉的野人突然尝到了一盘宫保鸡丁,瞪着小汐,满脸惋惜的埋怨她不识货:“这酒多好喝啊……”话音未落,两个人同时放声大笑! 这一晚,梁辛已经笑了太多次,而这一生,小汐却从未如此大笑! 小汐笑出了眼泪,顺着脸颊滴在衣襟上,滴在酒坛里,梁辛伸手接了一滴,砸在手心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两坛酒之后,小汐依旧没醉,却倦了,合身躺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梁辛,犹豫了下之后,轻轻的说:“等我睡熟,你再走。”梁辛点了点头,等到一坛酒桑落喝完,小汐轻轻睡去,他才蹑手蹑脚的离开。片刻后,梁辛又潜了回来,偷偷的从车座下面抱了四五坛好酒,跑了…… 等梁辛回到自己车上的时候,干爹和两位义兄已经闭目休息了。 他们自镇山启程的时候,就已经日薄西山,不过众人心情焦急,恨不得一步就跳进草原,第一晚便开始连夜赶路。 大约子夜时分,官道上一片凄冷,只有梁辛这一队人马疾驰向北,梁辛正闭目养神,突然车子一阵颠簸,随即骏马嘶鸣,赶车的青衣卫大声叱喝:“什么人!” 梁辛身体一晃跃出大车,只见车队前方,有个人含笑而立,罗裙长袖三十出头,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秦孑。 疾奔之下骤然停顿,拉车的骏马都有些不耐烦,用蹄子踏踏的敲打着路面。 随行的四名聋哑青衣已经亮出绣春刀,和秦孑对峙。 梁辛吃了一惊,赶忙跃到四个青衣之前,秦孑的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见梁辛出来了,对着他点头微笑:“梁大人,你好。” 梁辛命手下青衣收刀,也对着秦孑回报了一个笑容:“秦大家好,这大半夜的,有事?” 秦孑背负双手,微笑点头:“今天在浩荡台上相见匆忙,有句话一直没来得及询问,等料理过那些俗务之后才知道,梁大人已经到了镇山,这才急忙赶来。” 梁辛哦了一声:“什么话?” 秦孑却没直接开口询问,而是缓缓摇头道:“这句话,不是秦孑自己问的,而是诸位天门的师兄,在见识过你的本事之后,要替八大天门来问。秦孑不过是受众人所托,赶了上来。这一点,梁大人要先弄清楚才好。” 梁辛有些莫名其妙,皱眉不语,只做了个手势,示意秦孑继续,而这时,身边脚步声响,干爹已经缓步走了上来,和他并肩而立。 秦孑对着将岸笑了笑:“前辈好!”说着,敛衽施礼,依得居然是民间规矩。 随后,秦孑才再度望向梁辛:“诸位天门的师兄们,想要问梁大人一句,你的身法,是如何修炼的。” 就算是江湖武人,可以品评武功,但是也忌讳直接去问功法,将岸怪眼一翻,嘿嘿的冷笑着:“想知道怎么练功,就要先学挨打!” 秦孑神色不变,缓缓摇头,丝毫没有动怒或者要出手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道:“梁大人的拳阵玄妙无比,以声色境的修为打出了玄机境的力道,固然让人惊愕不已,可比起你的身法来,却又不值一提了。谁都看得出你未动真元,只凭身体,就能避开千煌的雷云,这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说着,秦孑突然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在花阵里的表现,我可没敢告诉顾回头、齐青他们,只说是我出手相护,你才活了下来。” 梁辛被秦孑东一句,西一句搞得一头雾水,当着明白人,他才懒得去动心思瞎猜,只是正色道:“秦大家有话就请直说。” “你的身法,没有真元支持,却能躲开玄机境的神通法术,梁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本事,被凡人学去了、普及开,中土上的修士们,可就不值钱了。更何况,你的身份又是位大人。熙宗皇帝雄才大略,说不定一声令下,大洪朝的军卒人人修习你的本领……”秦孑的语气清淡,听不出什么一丝一毫的感情:“诸位天门的师兄不放心的便是这一点,无奈各有要事在身,只有我是闲人一个,才托付我追上来,问清楚!” 说着,秦孑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要弄清楚的不过是一点:这身法如果只有你能练,便无所谓了;可这身法若是人人能学,人人可练,那你便麻烦的很。” 将岸满脸的无所谓,笑道:“好家伙,你这丫头追上来,是要替修真道灭绝后患的。” 不料秦孑却大大方方的摇头,笑着回答:“前辈言重了,要真想动手,我也犯不着说那许多的废话了。我和梁大人共处花阵,他的身法又有突破,这件事也只有我知道。” 随即,秦孑直视梁辛,直呼其名:“梁辛,你以凡人之身避开五步雷云的追袭,或许其他的天门师兄还有耐心看下情况再说;可你凭着这个身法,从两个六步中阶高手的战团中逃脱,这件事要是让顾回头、齐青他们知道,直接就会出手杀掉你,以绝后患!” 这时,曲青石也走了上来,也不打招呼,径自对着秦孑开口道:“秦大家赶上来,不仅没有出手试探,还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秦孑正想回答,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在空气中嗅了嗅,突然笑道:“原来有好酒!”伸手凌空一引,一个小酒坛就从小汐的车厢中飞到了她的手上,伸手捏碎封泥,先是嗅了嗅,雍容华贵的脸膛上,竟然显出了一份贪婪的神情,扬起坛子喝了一大口,跟着满是意外的问道:“好霸道,什么酒?” 小汐的声音,冷冰冰的从后面传来:“闷倒驴!” 秦孑愕然,跟着也不以为意,咯咯的笑出了声,又连着喝了两口之后,这才再度开口:“八大天门里,其他几个门宗,七护法、六祥瑞、九重天……唯独离人谷,只有三祭酒。” 梁辛会意,笑道:“离人谷的实力最弱?” 秦孑点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算,应该说,离人谷重道而轻法,只求修天问道,不喜征战仇杀。” 这一点上,倒和苦乃山那位‘土行心法’的主人,颇有相似之处。 离人谷在最初时,既不算正派也不算邪宗,只是隐世潜修参悟天道,可后来正邪之战愈演愈烈,离人谷的神通法术虽然不多,但颇有独到之处,曾经一度成为正邪两道都要拉拢的对象。 离人谷无法独善其身,最终选择了正道阵营。 在正邪相争的时候,论起实力,离人谷虽然强过普通的门宗,但是却又弱于顶尖大派,到现在也是如此,八大天门之中,离人谷实力最差,不过比起‘九九归一’而言,又高出了不少。 而更重要的是,离人谷看重的是修行,是悟道,而不是自身的实力,在五大三粗里,算是最不‘上进’的。 离人谷的弟子大都本性恬和,不愿随便出手伤人,这次三堂会审是五大三粗的统一行动,离人谷无奈之下,才派出了秦孑。 离人谷从来就没有争霸、独大之心,秦孑更觉得梁辛有自己的身法无错可言,不肯出手诛杀。除此之外,秦孑亲身经历的梁辛的身法突破,看出他的本领玄奥,打算放一份人情给他,于大家都有好处。 秦孑说完,梁辛长身施礼:“秦大家的好意,梁磨刀记住了。以后,离人谷是朋友。” 老魔头将岸的神情也缓和了些,对着秦孑微微点头,琢磨了片刻之后,语气生冷的说道:“这个人情,老夫现在就还了。你的牡丹花阵虽然不错,可牡丹是什么?天生娇贵,除了生的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用作道术法阵,耍起来香气袭人,姹紫嫣红,但战力却大打折扣!” 秦孑先是皱眉,寻思了片刻之后,眼睛突然一亮! 将岸见她受教,心情好了不少:“顽童打架,丢树枝的不少,但是有谁丢过牡丹花?还不是因为牡丹砸人不疼!” 梁辛觉得自己也算半个修士,听的挺入神,搓着手心讪讪的问道:“啥意思啊干爹?” 将岸笑道:“离人谷,自古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可是却不明白花不如草的道理!如果牡丹花阵变成野草阵,威力会平添不少。” 梁辛愕然,想着秦大家以后再动手,法诀之下青草飞扬……牲口都该乐了。 秦孑却满脸喜色,她用道法,将牡丹花变成杀人利器,威力大了一万倍,可如果入阵是的韧草、蒺藜、紫藤……趋阵的法术几乎不用变,但是因为草木本身就要比鲜花更坚韧,阵法的威力自然会更大! 其实也不能说秦孑没见识,她的牡丹花阵是门宗里一直传承下来的,在低阶时使用,还有迷惑心神的用处。可到了海天境之后,修士们心思坚定,花阵迷神的作用便以无效。 不过离人谷的弟子在修炼的时候,就根本没去想过这件事,只是按着惯性,一边增加修为,一边提高花阵的威力,从未想过超过四步之后,就该换花为草了。 秦孑得了指点,对着老魔头将岸连声称谢,这下大家打平,谁也不欠谁的,但却平添了一份交情,皆大欢喜。 又谢了几句,秦孑这才转向梁辛,笑问道:“时候差不多了,还要回去交差,你的身法,还要给我个说法。” 梁辛还没说话,将岸就从旁边笑道:“冀州偏西,有座不太高的山,名叫岳阳。山中特产一种花脸狒狒,名曰不谷,来去如风,行动最是灵活不过。” 秦孑满脸纳闷,苦笑点头:“不错,岳阳不谷,花脸狒狒,也算是异种,天下皆知。” 将岸哈哈大笑,指着梁辛道:“这小子是猴娃,从小被狒狒抱养,所以才打下了根基,才能连成他的古怪身法,别人要想修炼这种身法,除非在襁褓时被不谷狒狒抱走才行!”老头子的解释虽然戏谑,但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说清楚了,梁辛的身法不是谁都能练的。 秦孑大笑点头,侧目望向梁辛:“真的?” 梁辛咬着牙点头:“真的!”说着,踢腿转臂,做了几个灵活无比却匪夷所思的动作,不说这几个动作有多复杂,它们根本是普通人绝对不会想到的,干脆了,就是猴子的杂耍。 “我就是个猴娃!”梁辛回答的无比响亮,跟着回头问他爹:“那您老的身法是怎么练的?” 一场大笑之后,秦孑与众人别过,却用传声入密的法子又问梁辛:“那个青衣老头,魂力残弱,命不久矣,和你交谊如何?” 梁辛也不隐瞒,更不偷偷摸摸,正色道:“我们是亲生的兄弟!” 秦孑略略琢磨了一下,笑道:“等你忙完了眼下的事情,带着他来一趟离人谷吧!” 梁辛霍然大喜:“你能帮他恢复?” 秦孑挥了挥手,留下一句:“还不好说,但也不是全无希望!”话音落处,香风掠起,就此消失。 梁辛先是哈哈大笑,片刻后猛然醒悟,对着天上大喊:“离人谷在哪……” 秦孑走后,梁辛犹自开心不已,曲青石变成耄耋老者,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离人谷真有奇术能够帮他恢复,那可是件天大的喜事。 至于秦孑为什么要帮他们,在梁辛看来也简单的很,这就是‘送佛送到西’的道理了,秦孑不曾为难梁辛,老魔头点破她们的功法关键,双方已经结下善缘,于秦孑而言,就不妨再多留下一份人情。 现在,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众人也要赶赴草原,先确定青墨的安健。好在曲青石还有时间,不急在这一刻。 乍逢喜讯,曲青石不动声色,但再度启程之后,他也和柳亦一样,变得心不在焉了,时不时都会嘴角抽抽,傻笑个片刻…… 梁辛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转头一看,发现干爹竟然也在愣愣出神,双眉紧紧锁在一起,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第114章 丹凤朝阳 一车四个人,三个满腹心事,梁辛谁也不敢打扰,老实巴交的抱过羊角脆,拍着小猴的脑袋哄它睡觉。 将岸这一番思索,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回过了神来,开口问道:“磨刀儿,为父的‘天下人间’,为何凡人不能学?” 梁辛想也不想,立刻回答:“凡人虽然没有道心,但是也没有基础真元,身体的强度达不到要求。” 将岸点点头,继续问道:“不提天下人间,只提这第一阶段的身法呢?凡人能不能学?” 梁辛这次琢磨了一下,才开口:“单说身法的话,也是学不到的。” 将岸所创的独门身法,在最初时要依靠的,是身体对外界的敏锐感觉。 梁辛能练成这种身法,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曾经有过五年的练气基础。修习土行心法的时候,真元流转,梁辛的身体也得以改造,在很大程度,他对外界感知的敏锐也得以提高。 同样是在千煌的雷云之下,梁辛能施展身法从容应对,是因为天雷未成型时,他的身体就已经有了感觉,继而本能的去躲避;可如果是普通人,身体就算再怎么本能、协调,无法提前感觉天雷线路,也只有死路一条。 将岸点头:“不错,就是这个道理了。可是,如果有一种法子,能把身体对外界的感觉提升起来的话……” 协调、本能的反应是可以训练的,但身体对外界的感知与生俱来,想要提高就非得修真不可。 梁辛眼睛一亮:“如果能有这样的法子,您老的身法,天下凡人,人人可学!” 将岸却摇了摇头,笑容里有些残忍:“我这法子是刚刚想出来的,就算真有用,也不是普通人能学到的!”说着,伸手撩开马车的侧帘,伸手对正在马车侧前方纵马疾驰的聋子青衣指指点点,笑道:“回头,回头……” 老魔头指的青衣正是熊大维,熊大维跑在他们前面,耳朵又聋了,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根本不回头,自顾自的催马前行。 将岸说了七八声回头,笃定的笑容渐渐僵硬……梁辛也把脑袋伸出来,看着熊大维的背影,对着干爹呵呵笑道:“熊大维听不到的,您老到底干啥呢?” 老魔头神色尴尬,冷哼道:“他何止听不到,他还是个十足笨蛋!” 梁辛替熊大维冤枉:“可不能这么说,这几个青衣都是真正的好汉子……”他的话还没说完,前面的熊大维突然转回头,神色间有些疑惑,随即放慢了速度,与梁辛并排,操着模糊而生硬的语调:“大人找我有事?” 将岸霍然发出一阵痛快无比的大笑声,梁辛却更糊涂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你?” 这便是身体的敏感了! 不光是机敏警觉的青衣,就连普通人,有时走在街上,也会莫名其妙的感觉身后有人注视他。熊大维听不到声音,但是能感觉到背后正有人在看他、议论他,这才回过头来。 大笑声中,将岸对着熊大维挥挥手,示意没事,拉着梁辛一起缩回脑袋:“刚才咱们和秦孑说话的时候,有一匹拉车的马,不耐烦的跺了几下蹄子,四个聋子青衣几乎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这件事落在我眼里,就变得有趣了。你说,他们是感到了蹄子砸地的震动,还是感到了马儿的焦躁?” 说着,将岸又笑了起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用耳朵,只靠身体的感觉,就发现了身后的动静!” 柳亦的反应最快,眉毛一挑,追问道:“您是说,因为聋了,所以身体变得敏感了?” 曲青石的眼睛,习惯性的眯了起来,梁辛有事没事总喜欢眯眼睛也是和他学的:“这几个青衣都是我的部下,为人本来就机警的很,手上的功夫也很不错。”说着,侧头看了看柳亦,认真的说:“都比你能打!” 最初兔几丘上百多名青衣,人人都是曲青石的心腹爱将,毫不夸张的说,他们都是从鄞州数千人字青衣中挑出来的精锐。而最后,这群精锐也只剩下了六个。 熊大维等人能活到最后,靠的绝不单单是运气。 柳亦笑的挺厚道,舅舅说啥就是啥。 将岸点点头:“这便是了,自幼习武,为人机警,底子本来就不错,耳朵聋了之后,身体的感觉更容易被调动,只不过……还不够!” 梁辛现在已经明白义父的意思了,满脸都是苦笑:“还不够,光耳朵聋了还不够!” 将岸点了点头:“想要彻底把身体的感觉提升上来,还要刺瞎双眼、用火炭将鼻孔烫实,所以说,我的这个法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学到的。” 这么残忍的办法,就算熊大维同意,梁辛也不会答应,皱眉道:“要是用黑布蒙上眼睛,用竹夹夹住鼻子……”不等他说完,将岸就摇头道:“不行,如果眼睛鼻子还在,即便蒙住,主人也会情不自禁的去依赖,明知道看不见,仍旧会使劲去看,身体的感觉还是无法得到锻炼,没用的。” 而柳亦也一本正经的开口:“老三,照你的法子,以后你手下这六大高手,头戴黑布,鼻挂竹夹,杀气腾腾的一出场……”柳亦再也说不下去了,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曲青石正准备郑重开口,结果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这种笑话就怕去想,现在曲青石几乎已经看到了壮得像堵墙似的熊大维,按照梁辛的打扮时出场的样子,笑的愈发不可收拾了。 直到半晌之后,曲青石才勉强止住笑声,对梁辛父子道:“我在鄞州做佥事的时候,听说草原巫士之中,有人会一种叫做‘催眠’的奇术,受术者会完全依照巫士所言,去做任何事。” 一经提醒,将岸也想起了这门奇术,一拍大腿,笑道:“不错!把这个给忘了,可以找巫士帮忙,催眠了那几个青衣,让他们以为自己没有了眼睛、鼻子,等练成身法之后,才解开法术。” 梁辛不知道这种神奇的本事,不过义父和二哥的话,他无比信任,熊大维等六个青衣和他一路拼杀肝胆相照,以后都跟在自己身边,如果学会了义父的身法,好处不言而喻。 大喜之下,梁辛把熊大维唤到车里,仔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熊大维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后而向往,最后尽数变成了浓浓的喜悦! 梁辛在大洪台上对抗修士雷法,这件事当时就从青衣之间传开了,熊大维本来还以为梁辛施展的是什么仙家本领,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学,心里高兴的快要炸开了,别说只是被‘催眠’,就算真的要刺眼、塞鼻,熊大维没准都会答应下来。 干爹想出来的法子,到底能不能管用还是个未知之数,熊大维等人都是人间精锐,刚好被用来做这个实验,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此刻已经到了半夜三更,这一夜里,大哥定亲、二哥恢复有望、老爹又研究出来凡人修习‘本能身法’的窍门,聋子青衣有机会修习惊人身法,人人都有喜事,梁辛纯粹是个跟着傻笑的,却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 两位义兄,一个干爹,梁辛这一辈子里‘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齐聚于此,开心欢笑,谁都没了睡意,柳亦更是来了精神,拉着众人海阔天空的胡聊,小小的车厢里,常常爆起一阵粗豪的大笑。 马蹄隆隆,车辕震动,一行人连夜而行,说笑里,不知不觉的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官道两旁渐渐弥漫起了些薄雾,正是黎明之前,黑暗最浓稠的时候。 随即,天亮了。 不是黎明破晓的微光,而是一瞬间,炽烈的金色光芒,陡然将夜空冲了个粉碎! 强光乍起,马匹与随行的青衣视力被夺,呵斥与嘶鸣中车队急停。 梁辛苦笑摇头,这一路还真是忙了,事情始终不断。 将岸冷笑着嘟囔着骂了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先下车。其他人都跟在义父的身后。 距离车队不远处,半空里正静静飘浮着三十多个蓝袍道士,梁辛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看打扮就知道,都是东海乾的弟子。 乾山道宗,以观日而悟道,修持的心法叫做‘旭日东升’,一经施展不仅威力惊人,更伴有煌煌的烈日金光,此刻,每个东海乾的弟子都将飞剑悬在头顶,飞剑上,正绽放着璀璨的金光,仿佛几十盏小太阳,方圆数十里都被照得雪亮。 东海乾的掌门、曾经在大洪台上见过的朝阳真人,在队伍的最前端,正背负双手看着梁辛。 朝阳带来的大都是中年弟子,那几个和他一起上大洪台审案的长老都不在队伍中。另外,还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娃娃跟在朝阳身边,异常醒目。 两个娃娃长得几乎一摸一样,都是俗家打扮,好像从小没吃过饱饭似的,面黄肌瘦,脑袋大脖子细,但是发育得还有些早,嘴唇上已经长了一层又黑又细的绒毛、细脖子上突出了个巨大的喉结,看上去着实丑陋。 曲青石上下打量着朝阳,阴测测的开口了:“阴魂不散,怎么又追来了。”柳亦也同时笑道:“官司都打完了,你们这是……赔礼道歉来了?” 朝阳真人似乎也觉得柳亦的笑话好笑,露出了个笑容:“观日台的确不是你们炸得,老道就算再怎么愚笨,这一点也能看的清楚。这次赶来,是为了另一件事,不可弄混了。” 曲青石冷哼:“罗嗦了,直说。” 朝阳挑了下眉毛,笑容不变,神情却迅速冰冷了,淡淡的说出了两个字:“南阳。” 柳亦哈哈大笑,摇晃着又黑又圆的脑袋:“这可麻烦了,你要非诬陷我们,大不了咱们现在回浩荡台,再打一场三堂会审,趁着修真道上的诸位都还没走远,赶紧给叫回来……” 朝阳缓缓的摇头:“现在没人给你们审案子,更没人和你们打官司,那块‘长舌’里说的事情便足够了,南阳师弟的死和你们脱不开关系,有没有证据都一样。” 朝阳顿了顿,才继续道:“曲青石、柳亦,你们两个必死无疑,没的商量,不过……”说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说出两件事,你们的那些同伴,都可以离开。第一件事,南阳被人撕成了两片,凭你们办不到,出手杀他的究竟是谁;第二件事,忤逆贼曲青墨现在哪里。” 柳亦本来正想骂回去,可一听到朝阳以同伴做要挟,就黑着脸孔闭上了嘴巴,曲青石也皱了下眉头。 说完,朝阳又望向了梁辛和将岸,语调和气:“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贫道自问站在理字上,贤父子是世外高人,还请分辨是非,把持公道。” 这一句话,朝阳已经把梁辛父子放到了‘曲柳同伴’之外。 梁辛和义父在大洪台上表现惊人,朝阳怕他们身后还有什么势力,此刻虽然有把握对付他们,但也不想节外生枝,这一客气话总是要说的,如果梁辛父子不走,翻脸动手之后,再有谁追究起来,东海乾也有话说。 梁辛撇嘴,回答的情真意切:“南阳是我杀的,青墨也让我给打死了,找我就行了。” 将岸则嘿嘿的笑了起来,抬头望向半空里的朝阳:“待会,你得死。还有你、你、你……”老魔头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对着天上乱指,一会功夫就把东海乾众人全都指点了一遍。 柳亦错动脚步,走到将岸跟前,呵呵的笑道:“老干爹,当年咱们和梁辛一起磕头,结拜时说过打架谁也不许先跑,我们哥俩有事他留下是应该的,可您老……这个阵仗,我们哥仨也未必应付不来。” 梁辛和曲青石也一起点头,可还没说话,就被老魔头瞪了回去,随即老魔头斜忒着柳亦:“什么意思?要不我现在也和你们拜个把子!”说着,老头子咳嗽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三兄弟吓了一跳,赶紧假模假式的去给老头捶背,同时面面相觑,都笑了。 朝阳看上去耐心极好,一直等三兄弟笑过之后,才再度开口,先望着梁辛:“不走?” 梁辛摇头,朝阳又望向曲青石:“不说?” 曲青石都懒得看他。 朝阳霍然发出了一声大笑,笑声响起时,在他身后的那些弟子同时捏起剑诀,几十柄飞剑同时发出一声惊鸣,汇合至一处时,竟然变成了一阵嘹亮的神凤啼叫! 先前无限的啰嗦,而动手时却只是一笑,凤啼之下,漫天金光霍然流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乾山道掌门身上,朝阳真人双臂扩张,大袖摇摆下,赫然化作一头流金凤凰,向着地面急冲而至! 朝阳真人当然不是真的变成了凤凰,而是包裹在他身上的金光凝化成丹凤之形。 乾山道宗的镇山法阵:丹凤朝阳。 跟随掌门而来的乾山弟子,修为全部处在海天境大成,一共三十三人,为的就是能发动这道法阵。而最终凝结阵眼的朝阳老道,本身修为已经到了玄机境大成的顶点,这一道丹凤朝阳之下,便是千煌和尚也只有逃命的份。 乾山道一出手,老魔头将岸也大笑了一声,一步踏出挡在正要跃住了正要跃起的梁辛,跟着抬起双手,接踵三拳砸向天空。 冲到众人近前的丹凤,甫一陷入老魔头的拳风,激鸣声便戛然而止,急冲的身形也随之凝滞,煌煌的金凤好像变成呆头大鹅,满身金光也变成了傻气…… 义兄、青衣等人乍见将岸大发神威,全都又惊又喜,唯独梁辛心里惴惴不安。他想不通,义父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能再发动一次天下人间;而依着义父的脾气,既然能打,先前根本就不会和东海乾废话,更不会等敌人先动手。 丹凤陷在义父的‘天下人间’中,看上去虽然凝滞呆傻,但内中真元鼓荡,正在竭尽全力想要突破将岸的神通,梁辛顾不上多想,叱喝中高高跃起,快如鬼魅扑向敌人。半空里三十多个东海乾弟子,只要他击溃一人,敌人的阵法便不攻自破。 东海乾的一众弟子都在全力催动法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辛扑过来,可就在梁辛已经扬起双拳,正要攻入敌阵时,耳旁突然传来了两声怪叫:“杀人么?我帮你!” 先前跟着朝阳真人身边的两个丑娃娃,毫无征兆,同时出现在梁辛身边,异口同声的对他怪笑。 他们的嗓音正是变声的时候,像极了公鸭的怪叫,说话之间,两个丑娃娃各自抬手,竟然真的将梁辛面前的两个东海乾弟子,给打死了。 两个娃娃的右手,都捏成鹤凿,指尖各自扣着一枚小小的黑色法印,被击中的乾山弟子七窍迸血,身子一软从半空摔落。 梁辛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后退两丈,他一直在防着两个丑娃娃会动手,可却没想到,他们杀的居然是乾山弟子。 死了弟子,三三之数不足,按理说阵法已破,可金光丹凤却并没有消失,相反,在金光中又多出了一道血色流转,虽然依旧不能稍动,可爆发出的挣扎之力却更大了。 两个娃娃一起笑着,干瘦的身体来回纵跃,一起对梁辛道:“我们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只一句话的功夫,东海乾的三十三名弟子,全都被他们杀了个干净! 梁辛不会飞,冲到半空全凭纵跃,现在已经落回到地面,眯着双眼盯住了丑娃娃。 天地之间,没有了一丝声息,突然出手的丑娃娃,转眼死绝的东海弟子,还有……已经洗去金光,换而满身血色长翎的丹凤! 丹凤的双翅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看挣脱将岸的桎梏。 梁辛不懂修真的道法,可也能看得出这两个丑娃娃不是再毁阵,而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靠杀掉那些东海乾弟子,让丹凤的力量暴增。 丑娃娃悬浮在半空里,目光从一众青衣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又对梁辛同声笑道:“接下来呢,杀谁?” 梁辛摇头不语,深吸了一口气,拼出全力向他们扑去! 丑娃娃的修为奇高,刚刚出手屠戮乾山弟子时,梁辛自忖阻拦不住,如果他又要去杀义兄、青衣,梁辛还是阻拦不住! 丑娃娃一起笑着:“你怎么知道,下一个该杀你了?”怪笑里,稀疏的八字眉显得丑陋而滑稽,一左一右,再度扬起了手中的法印。 梁辛悟透了义父传下的身法,从秦孑与麒麟的战团脱身之后,放眼天下五步以下的修为,都难以伤他分毫! 可六步,逍遥境高手呢? 六步修士,已经开始真正的将自己溶于天道,举手投足,浑然天成,梁辛的身体根本无从捕捉他们移动前的征兆!在梁辛的眼里,两个丑娃娃身体根本没动,却已经出现捏着法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此刻,梁辛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突然,周围的一切全部静止了! 兔起鹘落,从恶战爆发到此刻,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丹凤朝阳,天下人间,梁辛扑跃,娃娃杀人,金凤浴血……直到梁辛扑向丑娃娃的时候,老魔头猛的双拳并拢,如锤夯砸,狠狠的击向半空! 天下人间的范围陡然扩大,将数十丈方圆尽数纳入神通的笼罩之下,不仅血凤、就连娃娃、梁辛甚至一众青衣,全都变成了木雕泥塑。 而此刻,两个娃娃的法印,与梁辛的头顶不过一线之隔。 乾山道法唤出的金光早已消散,黑暗之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无法稍动,只有老魔头将岸,衣袂震荡,神情激昂。即便他已经拼出了全部的力量,目光也不曾去看敌人一眼,而是始终盯着——天! 老魔头一拳一拳缓缓击出,不带一丝风声,同时脚步不停,迈得无比扎实,向着半空走去。 步步高升!将岸不理血凤,径自走到梁辛身旁,将双手摸向了第一个丑娃娃的头顶,随即神情专注,开始小心翼翼的扭动着他的脑袋。 梁辛就眼睁睁的看着,丑娃娃的那颗头,一寸一寸、僵硬而迟缓的转着,被扭了一周,再转回来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一丝生机了。 就在将岸将手伸向第二个娃娃的时候,对方猛的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嘶嗥,第二个娃娃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终于挣脱了天下人间的桎梏,但还没来得及反击,便鲜血狂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第二个丑娃娃凭着自己的修为,终于冲破了将岸的神通,可他在自身真元与天下人间的对抗之下也深受重伤,大口呕出的,不仅是鲜血,还有残碎的内脏! 随即又是一声嘶哑的怪叫,朝阳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也踉跄的摔落地面,凝在身周的血凤早却已散碎无形了。 丑娃娃挣脱天下人间,便等若将这个大大的牢笼冲开了一道缝隙,朝阳老道也趁机全力发动,拼着重伤逃脱了出来! 朝阳落地之后,再不敢停留片刻,俯身抱起幸存的丑娃娃撒腿就跑。 将岸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浊叹之下,挥手散去了天下人间。梁辛只觉得周身一松,立刻晃动身形扶着干爹跃回地面,口中惶急的问:“您老没事……” 梁辛能感觉到,干爹的身体都在抽搐般的颤抖着! 将岸不等他说完,就怒声打断了:“杀朝阳,老子说他得死,他若活着,我死不瞑目!”说话之时,夜风轻拂,没有一丝力道,可从将岸身边掠过的时候,却将他的满头白发一丝丝卷走。 梁辛哇的一声大哭,在他面前,义父的眼睛,正迅速的浑浊,而本就苍老的皮肤,正肉眼可见的寸寸枯萎! 大哭声中,梁辛把干爹交给义兄,转身追向敌人。而此刻,金色的光华再度震烁而起,五个东海乾的长老,带着十余名晚辈弟子从不远处飞扑而至…… 第115章 这一天里 朝阳生性谨慎,即便觉得这一战稳操胜券,也只带领法阵弟子现身,命令自家的长老带着些心腹弟子隐藏起来暗中接应。 这几个长老都是乾山道的精锐,见识自然不凡,眼见掌门和丑娃娃都被‘天下人间’困住,他们虽然着急但并没有发动,那时出手也是白搭,任谁闯入了将岸的神通覆盖范围,都只有一个下场:被‘冻’住。 一直到丑娃娃与朝阳先后脱困,他们才急忙跃出接应,其中一个长老抱起两个伤者,头也不回遁剑而逃,剩下的众人则断后、阻挡追兵。 东海乾的人还不知道老魔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所谓断后,也不过是跑的稍微慢上了一两步,就这一两步,梁辛厉若鬼魅的扑了上来! 四个长老,人人玄机境修为,手下弟子也臻至四步大成,咒诀响起处,一共百余支飞剑回荡金光,向着梁辛扑涌而至。 梁辛能够从秦孑与麒麟的战团中脱身,根本不把眼前铺天盖地的飞剑当回事,咬牙切齿的低吼声中,梁辛已经闪身而出,双拳错动扑向第一个东海乾长老。 这个长老早有防备,双手翻转亮出一盏离火盾,妖娆火蛇吞吐,稳稳挡在了自己面前,只要能撑过片刻,师兄弟们便会来驰援。 离火盾迎风而涨,转眼变大护住主人,而梁辛扑击的势子不变,可就在他堪堪撞上法宝、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以‘拳阵’强攻的时候,梁辛的身子猛的一兜,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中,荡起了一条诡异的弧……梁辛绕过了离火盾! 这才是这道身法真正可怕的之处!在百支飞剑的窜刺之下,梁辛尚且能够脱身而出,又怎么可能绕不过这一座不过门板大小的盾牌。 防御型的法宝护主,是随着主人的心意而动,主人要防哪里,它就会出现在哪里。 可梁辛的身法奇快,且刁钻得完全没有痕迹可循,也许在丑娃娃面前不值一提,可这个东海乾长老的心意哪里跟得上,他正在向离火盾中输送真元,准备硬扛梁辛的古怪拳阵,却想不到梁辛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就那么扎手扎脚的向着自己一抱! 二十一击,三阵勾连,这个长老的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胸口的骨骼已然尽数被巨力捣碎,五脏六腑都烂成了一滩碎肉,嘴里鲜血狂喷,人还没有落便已死了。 梁辛在哭,也在笑,身形陡转,扑向了下一个长老! 第二个东海乾长老,同样未能支持片刻,就被梁辛的古怪身法击败。 不过几个穿插之间,梁辛就杀了两长老,其他人都目眦尽裂,催动全部真元,挥荡飞剑全力截击梁辛。 可梁辛就好像一头青灰色的蝙蝠,于狂风暴雨间摇摇欲坠,却总能在危机时突然转向,不仅躲开了危机,更扑向了第三个长老。 第三个长老天生胆小,眼见梁辛攻了过来,口中低吼,双手不停翻转,把飞剑和法盾一起唤了回来,再加上一道‘凝海障’,四五件宝贝围着自己上下翻飞团团打转,莫说敌人,就是连一滴水也泼不进来。 远远望去场面蔚为壮观,老道悬浮半空须发张扬,身上的衣袂猎猎飘摆,在他身周,各色法宝呼啸陡转,舞起层层神光将主人裹在其间,而梁辛却化身青衣鬼魅,在大群的法宝中穿梭的同时,也围住老道层层打转! 过了一阵,梁辛未能攻入老道的防御,突然冷笑了一声,身子一晃飘然离开。 长老心里松了口气,可手上的法诀不停,依旧指挥着法宝护住自己,果然,转眼之后梁辛又再度折回,左右手各自一抡,将两件事物狠狠的砸在了他的法宝和飞剑上。 嘭,嘭,两声闷响,鲜血泼溅、碎肉翻卷,长老猛的怒吼了一声,目眦尽裂!梁辛砸过来的,竟然是他东海乾的两名弟子! 再看此时的梁辛,哪还有一丝一毫的憨厚,身形凝滞了片刻,任由泼起的血肉浇了自己满头满脸,对着法宝中的长老,阴森森的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长老几乎咬断了自己的牙齿,但却不敢指挥法宝去攻杀梁辛,相反,他又把防御的圈子缩小了些…… 梁辛却根本不再看他一眼,而是发出了一阵满是轻蔑的大笑声:“你还不如那个南阳老贼!”话音落处,他又扑向了第四个长老。 第四个长老看到梁辛过来,却也大笑了起来:“来得好!”说话之间,身体也如那些飞剑法宝似的,霍然绽放起灿灿金光,毫不犹豫的应向梁辛! 这第四个长老,道号洗阳,是东海乾一众长老中修为最高的一个,虽然不如掌门人,但是也到了玄机境大成的境界,而且他的功法别具一格,由内而外,身体尤其结实。 朝阳真人曾经笑言:洗阳师弟自己就是自己的法宝了! 梁辛这次终于踢到了铁板上,北斗星阵虽然可怕,但是却被洗阳的双臂牢牢挡住。 在连续冲击几次之后,不仅无法击败洗阳,反而差点被对方的真元所伤,梁辛心中急躁,正打算拼着重伤和敌人硬拼一击,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叱:“夺!” 一只白嫩的手掌,左手。轻却快,突然割碎金光出现在梁辛眼前,稳稳拿住了洗阳正回荡而起的拳头。 半空里的恶战,洗阳全身灿灿,煌若天神;梁辛来愈如风,虐若厉鬼;还有一个阴戾、冰冷的白裙修罗,小汐。 小汐的左肩,鲜血淋漓,她第二次揭开了自己的封印,睚眦手全力,相当玄机境初阶的修为。 洗阳被小汐捉住手腕之后,只觉得一股暴躁的力量,沿着自己的经脉狠狠切入,沿着手臂一路肆虐而上。而他的护身真元也随之流转,从四面八方集结而至,两股力量碰撞之下,小汐仰天喷出一口血雾,沾染鲜血的妩媚红唇,却切金断玉般吐出了三个字:“梁磨刀!” 梁辛的身法如风,趁着小汐缠住敌人的瞬间,缩脚收肩将自己团成了一个肉球,一头撞进了洗阳怀中! 三道星阵勾连,自洗阳的胸腹间尽数爆发。 洗阳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胸口彻底塌陷,小汐被他的护身真元反震也受伤不轻,梁辛伸手揽住了她,随即转头,望向最后一个长老! 留下断后的那些四步弟子都被小汐上来前,用睚眦手狙杀,此刻只剩下了那个只敢防御、不敢进攻的长老,被梁辛血红色的目光一瞪之下,这个人再也不敢停留,怪叫一声遁剑便跑。 梁辛哭着、笑着、不甘着,却不得不揽着小汐跳回地面。 干爹传下的身法,在对战时威力了得,可是用作追、逃却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虽然快,但依靠的毕竟是身体的力量。长途之下绝跑不过高深修士的真元。而且这道身法,真正的精髓在于千变万化,与不可能之处连续转折。 说穿了,这是个类似于绕圈子的身法,在一个范围之内穿梭、盘绕,东海乾没人能比得上,可要是拉开了距离,梁辛根本跑不远。 其实,刚才那几个长老和弟子,如果只想着逃跑,梁辛也没能力把他们全都杀掉。 敌人逃走了,梁辛放下小汐,闪身跃到义父身前,还没开口,却忍不住了泪如泉涌! 满头白发尽落,皮肤再没有一丝光泽。 原本黑白分明、虐戾犀利的眸子,已经游散、浑浊,变成暗淡的灰丧。 曲青石双目含泪,对着梁辛摇摇头,将岸什么都不曾说。 将岸此刻,眼瞎耳聋,但却能觉出梁辛回到了身边,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发出了一声咳嗽,好像呛到了口水,可咳出来的,却是一蓬烟尘。 梁辛再也屏不住呼吸再次放声嚎啕,老魔头将岸却露出了个足以挣裂天地的笑容,最后对着磨刀儿说出无声的三个字,就此撒手人寰…… 此刻,天现黎明! 将岸连尸体都没留下,当晨风吹过,一道道飞灰从他的身体上飘扬而起,随风播散…… 在土坤之中被困千年,将岸的身体早已不行了,却还在二十天内,发动了三次天下人间,特别是最后一次,拼劲全力之下,身体彻底被神通的力量摧垮,转眼衰老,化作灰槁。 可即便如此,也无所惧。 第一次神通,与獠牙之间点化传人,将岸后继有人!第二次神通,在天下修士面前,逼疯千煌和尚,将岸意气风发!第三次神通,将岸救了想救之人,他的天下人间,再不是那个来不及。 他说的最后三个字,梁辛看懂了,不是‘来不及’,而是,舍不得! 梁辛疯了,跳、跑、厮打哀号,但又怎么能拦得住风,冬早黎明,晨风鼓荡,只不过片刻后,老魔头尸骨无存,却叮当一声,一枚长长的银针落地。 将岸没有向梁辛借力就发动了第三次天下人间,靠的是,回光返照之力。 东海乾现身时,老魔头还无所谓,可在见到那对丑娃娃后,他便已经将这根长针悄悄刺入了自己的心脉。 到最后,梁辛没死,老魔头笑的,舍不得。 看到银针,梁辛哪还会猜不到真相,一瞬间里,只觉得胸肺间所有的悲怆,都凝结在一起变成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把自己的心脏都带动着直冲咽喉,可恨嗓子细小,他吐不出来!最终身子晃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响,两眼一番,沉沉的昏厥了过去。 昨日黎明时,梁辛正摩拳擦掌,准备营救义兄。 洪熙十一年,腊月二十。 一个白天,斗千煌,辩麒麟,救曲柳脱困,面见当今天子。 一个晚上,大哥定亲、小汐把酒、二哥康复有望……义父丧生! 这一天里,梁辛历经生死,大喜大悲,尝尽了人间滋味,到最后,只抱住了三个字:舍不得。 …… 两天之后,梁辛才再度醒来,正置身于马车之中,柳亦和曲青石坐在对面,一起看着他。 小汐也在,左手缩在袖子里,右手正晃着一个小小的酒坛,见他醒来,露出了一个笑容:“还好?”跟着,又托起了手中的酒坛:“喝么?” 梁辛身体粗壮,伤心过度之下逆血攻心,醒来了便没事了,翻身坐起来,拍了拍起身后空出的座位:“这边坐来吧,你们三个挤的很。” 小汐还没动,羊角脆就不知从哪跳出来,紧挨主人一屁股坐在了空位上。 众人不禁莞尔,愁苦的气氛被稍稍冲淡。梁辛把猴子抱在怀里,问小汐:“你呢?伤的怎样?又解开了封印,或者……现在回去,请指挥使再帮你封上。” 小汐摇摇头:“第三次便彻底封不住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三个月和一年的区别。”说着,站起,转身,落座,舒舒服服的坐在了梁辛身旁,同时还不忘提醒一句:“千万莫碰我的左臂,现在这条胳膊,一旦有人碰我自己做不了主的。”换过座位之后方向掉转,原先她坐曲青石的左侧,现在在梁辛的右侧。 羊角脆本来正拉长身子要去蹭小汐,闻言立刻缩回来,跟着还觉得不踏实,又用力向着主人怀里缩了缩。 这时,曲青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所有的事情,都由青墨而起的。” 这句话的意思谁都明白,柳亦一皱眉,本想劝解两句,可随后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这时开口总不是个滋味,好像在偏袒媳妇,而梁辛却摇了摇头,说的话让人摸不到头脑:“要没有我,你们两个就死在玉璧里了。” 曲青石一愣,没说什么。 “你们死在玉璧里,青墨来了也找不到人,南阳更犯不着断灭凡情。你若把义父的死算在青墨身上,还不如算在我身上。” 梁辛的道理,是胡搅蛮缠的道理,但语气里并没什么玩笑之意:“没有我,你们要死,义父会在土坤里出不来,可南阳却不用死,东海乾那些想要杀我父兄的长老、弟子,还有那个丑娃娃就不会死。” 曲青石看着梁辛,又眯起了眼睛:“所以呢?” “所以,天生的对头牌,你死我活吧,嘿,东海乾,乾山道宗。” 柳亦笑:“老三这话说的好,本无对错,天生的对头牌!就是如此了。与其纠缠着前因后果,倒不如想想报仇的法子。”说着,柳亦顿了顿,又问梁辛:“剩下一个丑娃娃……你现在还不是对手,但是朝阳呢,你敌得过么?” 梁辛轻轻摇头:“我能杀掉那几个长老,凭借的是身法和拳阵,比起真正的力量,我还差得远。这次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下次相遇时,如果他们有所防备,我便会有大麻烦了。” 梁辛现在的身法,五步初阶是防不住他的。可是遇到五步中阶,在一心防备的情况下,梁辛便凶多吉少了。对方只需要像最后一个逃跑的乾山长老那样,召唤诸般法宝防得密不透风,梁辛也只能围着他打转,无计可施。 而对方是五步中阶,以真元催动法宝,耍个三天三夜也没问题,梁辛的身法却是单纯凭借肌肉力量,能维持一两个时辰就已经是极限了,此消彼长之下,梁辛会被对方活活耗死。 车里的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说些假惺惺的安慰话,柳亦和曲青石都皱眉不语,小汐把酒坛递给了梁辛。 梁辛接过,仰头喝了一口,吐出了口闷气,又开口道:“不过,与东海乾对敌,我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因为干爹的身法犀利,所以我不用防,只想着攻即可,等到了草原,我就要开始练习拳阵了。” 梁辛在花阵中悟道,身体的协调和反应整整提高了一个层次,再加以苦练,拳阵肯定还能再多打出来几套。 “只要拳阵的力量上去了,绕不过敌人的防守,干脆就敲开他的乌龟壳子。”说着,梁辛突然笑了一下:“要报仇,便好好好练功了,不过这个仇怎么报,也是要好好琢磨的。” 小汐不解,皱起了眉头,梁辛却会错了意,又大喝了两口之后,把酒坛子换给了她。 曲青石天生一份阴鸷心肠,似乎听明白了梁辛的意思,淡淡的开口道,说的却是句废话:“修士最看重的,也是唯一能看重的,便是他们的修为了。最能让修士开心的事情,便是冲破瓶颈,跨升一步。” 梁辛点点头:“青墨和琅琊都说过,朝阳五步大成,突破在即。” 这时候,柳亦终于听明白了老二老三在说什么,吸溜了一口凉气之后。对着曲青石嘿嘿的笑道:“老三这都是跟你学的吧!” 曲青石没有一丝笑意,郑重的摇头:“是他天生的。老三不好惹的。” 小汐终于忍不住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三兄弟之间的哑谜,问梁辛:“到底在说什么?” 不等梁老三开口,柳亦就坏笑道:“朝阳老道修炼了几百年,现在五步大成,最能让他欢喜开心的事情是什么?”跟着,也不等小汐回答,就继续道:“是突破瓶颈,成为六步宗师!” 曲青石结果了话题,也笑着,不过却阴冷的很:“老三是想,在朝阳终于看到突破希望的时候,杀他。” 两个义兄你一句,我一句,梁辛觉得自己不开口好像有点不合适似的:“总要让他尝尝什么叫‘舍不得’,这个仇才算报的踏实。”他说话时也在笑,不过笑的很轻,不着痕迹。 小汐挑了挑眉毛:“具体怎么做呢?” 说起报仇,梁辛的心情也好了些,脸上露出了些真实的笑意:“第一,要把自己练得能打败朝阳;第二,想办法帮帮朝阳,让他能看见马上就可以成为大宗师的希望便好了。” 只剩三个月了,小汐却活的明显比以往鲜活了起来,竟然微微撇了下嘴角,苦笑:“这个第二,说的倒容易!” 梁辛却一笑,没再继续解释,而是挺直了腰板,说了句:“办法是有的,不过还要仔细想想。更要紧的是先得把本事练好。” 见梁辛的心情看开朗一些,曲青石也觉得全身轻松,难得的露出了个货真价实的笑容:“至于那个丑娃娃,也一样不会放过的。” 柳亦咧开嘴巴,笑呵呵的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真正阴森、寒冷的声音,又从半空中响起:“地上的那队官差……” 曲青石平时说话,便带着股阴阳怪气的虐戾,可是和外面的声音一比,简直就变成了快乐的黄鹂鸟。 随即,外面的青衣叱喝声响起,而那个阴森的鬼声却仿佛被吓着了似的,马上变得怯生生,声音也小了许多:“官……差官息怒,打听个事……” 声音虐戾,语气怯懦,揉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 小汐还以为来了敌人,正想出去看看,却发现对面的曲青石和柳亦,都是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 第116章 鬼王驾到 风习习最大的心愿,就是伺候着梁一二的后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等梁辛死了,他再接着伺候梁辛的儿子、孙子…… 可苦乃山里的事情,让生的老实、死的老实、做了鬼还一样老实的风习习恍然大悟:梁辛不是梁一二。 梁一二一身神通,神鬼莫测,根本不用别人来保护;可梁辛就是个普通的娃娃,他又是梁一二的后代,这一生里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凶险。 所以一辈子被人欺负的梁风习习,要妖王葫芦带他进入苦乃山阴眼去修炼,变得厉害,只为保护梁辛。 一番修炼,风习习出关,而梁辛已经离开猴儿谷几个月,小鬼立刻出山去找他。 按照葫芦的指点,鬼仆先去了铜川,结果却连铜川府都找不到了,又急匆匆的苦雁关去找柳亦,这才得知梁辛的两位义兄都吃了官司,被押往镇山受审。 风习习心急火燎,根本没把事情问清楚就赶往镇山,他本来还想着就算遇不到梁辛,也要先把曲青石、柳亦两人救出来再说。 少主的哥哥,应该也算是少主吧?梁风习习忠心耿耿! 他到镇山的时候,梁辛刚离开不久,小鬼刚好赶上天下修士说说笑笑、群情振奋的四下散去,风习习差点没把自己给吓死,躲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躲了整整一天,直到修士们纷纷离开之后,风习习才再度现身,一边打听着,一路疾飞不停追赶。 终于,风习习看到不远处,几个青衣正护着三辆大车赶路,大喜之下想也不想,当即开口呼喊:“下面那队官差……” 喊声出口,风习习自己先吓了一跳,自从出关之后他从未如此兴奋,想不到心情激动下,呼喝声荡起瘆瘆阴风,旷野之间四处鬼哭飘扬! 看着下面的青衣抽刀拔剑,风习习第一个反应就是:逃吧! 可梁辛也许就在车里,风习习咬着牙,鼓足勇气,开始结结巴巴的询问…… 官道上,几个青衣如临大敌,神情间惊疑不定; 半空里,一团黑色的煞气滚滚飘荡,仿若魔云,其间包裹着一个瘦小佝偻的阴丧鬼物,正搓着手心对着地上的差官唯唯诺诺,小心的陪着笑容,脸上一块硕大的金钱斑尤为显然。 就在这时,梁辛就从马车中一跃而出,直接扑上半空,一把把风习习抱在怀里,两个人翻滚着摔在地上、爬起来、又跳又叫,又哭又笑! 干爹新丧,却又见从小照看自己长大的至亲长辈,这番欢喜、悲恸、快活、委屈,着实不能用语言来表达了。 曲青石和柳亦本来就不是外人,羊角脆更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小汐的车里有的是美酒,几个人诉说别情,时而欢笑时而流泪,这一场大醉里,没有谁再去管究竟是相见欢,还是舍不得了! 从第一天傍晚,一直醉倒第二天正午,梁辛这才又重新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大哥二哥抱成一团打呼噜,老叔正一条毛巾一条毛巾的倒换着,给三个少爷敷额。 梁辛心里感动,赶忙伸手接过了风习习手里的毛巾,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风习习见梁辛醒来,脸上一喜,小声的说道:“再睡会吧,一会我弄还了吃的再来叫你们。” 梁辛笑着摇头,翻身坐起,跟着又觉得眼前的风习习,比着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琢磨了片刻之后,终于恍然大悟: 风习习还是老样子,可周遭的环境却变了,梁辛以前,几乎从未在白天见过他。 其实昨天风习习现身时就是白天,不过梁辛悲喜之下没注意到,其后又是酩酊大醉,到了现在才刚反应过来。 风习习自己也欢喜的很:“修炼之后,白天于我已然无碍,以后能日夜跟在你身边。”说完后又有些懊恼:“早三百年就该去修炼,便可以天天跟着梁大人了。” 曲、柳二人机警,虽然还醉着,可身边一有动静,立刻就睁开了眼睛,风习习见两人被自己吵醒,又是惶恐又是自责,忙不迭的招呼着他们继续睡,看样子恨不得伸手把哥俩的眼皮再给摁上。 柳亦摇头道:“早在苦乃山就说过多少次,梁辛的老娘是我的老娘,梁辛的老叔是我的老叔,您老就别跟我们这些晚辈客气了!” 曲青石也轻轻的点头,对着风习习微笑着喊了声:“老叔。”跟着,又抬头望向柳亦:“你抱着我做什么……” 柳亦愣了愣,立刻手忙脚乱的去推开曲青石。 梁辛把风习习拉到身边坐下,饶有兴趣的问道:“在阴山眼修炼,老叔都炼成了什么本事?” 风习习攥起拳头,敲了敲自己瘦骨嶙峋的胸口,老脸上都是窃喜:“先说我的身子,现在百无禁忌,衙门去得,佛堂去得,也不用再忌讳白天黑夜,更不用怕公鸡打鸣了。” 曲青石赢了,他力气大,把柳亦推到了地上,坐起来问:“神通、法术呢?老叔是凌空虚度,飞着赶上了我们!” 风习习点头:“妖王葫芦说,我已经有初入玄机境之力,我又不懂修真,就问他这个初入玄机境,能不能打得过它。” 柳亦笑道:“葫芦怎么说?” 风习习也跟着讪笑:“葫芦没理我。” 梁辛可顾不上笑,满脸都是惊愕,他们一共在猴儿谷呆了五年,风习习前三年都在葫芦的结界中养伤,算起来一共也只在大山阴眼中修炼了两年多。 短短两年,风习习就从一个小鬼变成了五步高手?这样的速度,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不光梁辛不敢置信,不久前,猴儿谷的妖王葫芦也被风习习的进度吓了一跳,不过转眼一想,倒也释然了。 风习习虽然只是个小鬼,又长久沉睡,可无论怎么算,他都在人间活了三百多年。真要论起辈分来,庄不周师父养在实心瓶里的那头厉鬼,见到风习习也得喊声祖爷爷。 人死之后阴魂不散,靠的是‘执念’。 执念越强,小鬼自身的修为也就越深厚,中土世上常常会有厉鬼复仇的事情发生,但报仇之后执念也就不存在了,丧物也随之烟消云散。 可风习习是个例外,当年梁一二帮他报仇之后,他的执念就从报仇变成了报恩。 风习习本性善良、怯懦,但胜在执着,紧紧抱住‘报恩’这两个字不放,昏睡三百年里,每一场梦在想着与梁一二重逢。 尤其可贵的是,风习习的执念,不是一己私欲,而是真心回报。 报仇和报恩,同样都是执念,但境界却大不相同。两种执念都能支持小鬼活在人间,但前者不过是‘白米馒头’,而后者则是‘人参灵芝’。 在报恩的执念之下,风习习每在人间多活一天,就多积攒了一份力量,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里,攒下了深厚的阴修丧力。 若非如此,普通的小鬼只要见到哪怕一线阳光,都会魂飞魄散。而风习习当初为了找梁辛,在苦乃山里被阳光灼烤多时,也只是身受重伤。 只不过风习习天性懦弱,既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更不懂得怎样去运用它。 苦乃山是天下龙脉的根源,它的阴山眼非同小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凶戾之地,风习习进入其中修炼,三百年积攒的浑厚丧力,被洗炼之后尽数激发,小鬼也由此一跃成为玄机境初阶的强横丧物。 现在的风习习,早就不再是个低微鬼仆了,而是天下一等一的阴魂鬼王!只不过他心性未变,见到谁都还那么客气…… 梁风习习把葫芦的分析,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想着这份与‘执念’分不开的机遇,自己也有些感慨了,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岔开了话题,笑呵呵的问梁辛:“玄机境初阶,到底多厉害?” 凭着风习习的性子,出山之后可不会和别人动手的,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明白玄机境是个什么概念。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总不能乍开膀子和老叔打上一架,梁老三正犹豫的时候,柳亦已经指着曲青石,回答道:“五步初阶,对付曲老二这样的,一个能打一百个!” 说完,柳亦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没心没肺的笑道:“打我这样的,一千个!” 自从当了‘舅舅’,曲青石就更懒得和柳亦计较了,瞪了他一眼也就算了,转头对着风习习道:“老叔如果不嫌麻烦,还请演练下神通吧!” 此刻他们已经和东海乾真正的对上了,别说修真门宗,就是普通的江湖莽汉,也会有三个知己五个帮手,这一架已经开打,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多少个强敌,曲青石带兵多年,一定要先把自己这一边的战力算清楚。 风习习赶忙回答:“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施展!”说着,风习习的脸上,升起了几分得意,拉着众人跳下了大车。 车队停止,小汐也下车来看热闹。 庄不周和宋恭谨现在恢复了过来,被将岸引出的阴丧之气再度蜷缩回肺腑之间,在队伍停下后,也畏畏缩缩的下来。 风习习这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此刻正要做法演练神通,却在看到两人之后,脸色倏然一变,身子一晃飘到面前,双手扬起向着两人的额头连击几下。 庄不周和宋恭谨各自惨叫,翻身摔倒,刚刚蜷缩回去的丧气又被激发,和上次一摸一样,转眼又僵硬起来,变成了尸体模样。 风习习双眉紧皱,脸色担忧的望向了梁辛:“你这两位朋友,眉宇间戾气盘结,我怕他们被阴丧之气侵染,一试之下,果然如此!”说完,又摇头叹道:“怕是活不长了……” 风习习神情忧愁,而身边的一群青衣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黑白无常躺在地上不能稍动,心肺都郁闷的缩成了一团…… 梁辛把黑白无常扔回大车里,揽着老叔笑道:“不用管他们了,您快显些手段出来!” 风习习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痛快的答应了一声,随即双手的小指互钩于额前,口中阴森森的唱到:“哭哭啼啼,落花流水,鬼!” 鬼唱之中,风习习把自己盘结的手印向天一指,随即一片鬼哭狼嚎声,陡然充斥天地,众人只觉得仿佛置身无边的坟茔,四下里阴风摇荡,鬼气弥漫。功夫稍差些的青衣,甚至已经脸色苍白浑身发颤,就连梁辛,身上也炸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虽然明知道老叔不会害自己,还是忍不住全神戒备,以防有丧物偷袭,而他的七蛊星魂也随之躁动,疯狂的旋转了起来。 可片刻之后,鬼哭狼嚎渐渐浅淡,清风拂过,天地间又恢复了清宁,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 柳亦惊魂未定的向着四下里看看,在确定‘哭哭啼啼,落花流水’已经结束之后,有些狐疑的望向风习习:“这就完了?是您提前收了神通,还是这个神通就是哭得挺吓人?” 风习习笑的挺不好意思:“这道神通的名堂,唤作鬼哭狼嚎,哭完就完了,没别的事了。” 柳亦咳了一声,哭笑不得的摇头:“要说哭,我哭起来比它们吓人,有没有真正驱鬼唤丧的……” 不等他说完,风习习就少有的大笑了一声,双手拇指勾结,阴瘆开口:“兜兜转转,何去何从,鬼!”这次的手印指向了小汐的马车,青天郎日之下,小汐的马车,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梁辛更是骇然,那么大的一辆车子,连车夫带骏马,都被风习习一句鬼唱击得烟消云散?先别说马匹,车夫死的也太冤了吧? 天地间一片寂静,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趟行程是指挥使安排的,车夫也是精干青衣,小汐眼看着自己人被杀,脸上不知觉的就凝气了煞纹。 风习习倒是满脸得意,下意识的把手心在衣襟上抹了抹:“这道神通的名堂,叫做五鬼搬运,能驾驭阴丧之力,隔空移物……” 正说着半截,马蹄声哒哒,车夫赶着小汐的马车,满脸纳闷的从后面又赶了上来。 “我怕车老板赶路辛苦,就移出了一里多地,本来还能更远些。” 风习习说完,也不等着别人反应,又将双手拇指勾在一起,再度对准小汐的马车,唱道:“敲敲打打,美轮美奂,鬼!” 青衣车夫吓了一跳,还以为又要被挪走,不料这次,只觉得眼前神光流转,再回头一看,立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小汐的马车,在转眼间变得金碧辉煌,珠帘锦蓬金辕银辙,比着皇帝的玉辇还要更漂亮,更耀眼! 大伙都盯着马车发呆,谁也没注意小汐笑成了一朵花。 “这道神通的名堂,叫做鬼斧神工,大到平台楼阁、小到绢扇鸟笼,咒法之下焕然一新!” 风习习又要盘结手印,这次是曲青石拦住了他,神色里也带了些苦笑:“老叔宅心仁厚,修行的神通也都……” 曲青石顿了顿,总算把‘没啥用’三个字嚼碎了、咽回去,正想再措辞的时候,风习习就摇了摇头,叹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 曲青石立刻纠正:“不是大人,是后生小辈,老叔千万别再弄混了。” 风习习缩着肩膀,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这才继续道:“鬼物修炼,没有什么功法可循,心性是什么样,修炼出的神通就是什么样。” 柳亦一听,泄气了,对着梁辛苦笑:“可惜咱是青衣,要是在工部当差,有老叔的神通帮忙,指定平步青云。” 梁辛闻言哈哈大笑,老叔现在能见光,会凌空虚度,他就知足了。 风习习也嘿嘿的笑了,又摇了摇头继续道:“我生性怯弱,所以修不出打人的神通。不过,我毕竟是个丧物,现在修炼到了玄……玄机境,会带着些‘天生’的本事。我仔细想过,要是遇到敌人,会有两项本领能派上用场。” 风习习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现在有了修为,也就有了些地位,我所在的地方,方圆十里之内,那些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都会听我差遣,我能从镇山一路追上你们,也全靠他们帮忙了。这项本领有个威风的名字,叫做鬼王驾到!” 曲青石的眼睛一亮,有了这个本事,遇敌时能招来小鬼帮手,平时还能用来打探消息,的确是好用的很。 说话之间,风习习已经挺起了瘦骨嶙峋的胸膛,也不再捏什么手印,双手背后,清冷的丧气从他身上流转氤氲,向着四下里播散而去! 而风习习的猥琐怯弱,也转眼变成了一派鬼王威严,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小心翼翼:“风习习有事相求,哪位、哪位能出来一下。” 语气软软,可被鬼气熏染之后,就变成了测测阴风,转眼散开,传遍旷野! 风习习传令之后,回头对着梁辛笑道:“用不了几个弹指的功夫!” 一盏茶的功夫……一炷香的功夫……天地间一片寂静。 梁辛小声的替他老叔打圆场:“没准这十里之内,没有鬼呢。” 风习习满目的疑惑,脸上的金钱斑都有些暗淡了,摇着头道:“不应该的,除非有厉害的修士刻意驱除了附近的丧物。” 一众青衣的神情立刻戒备了起来,唯独小汐,走到风习习的身边,轻轻的问道:“小鬼都见不得阳光,驱唤孤魂野鬼,在白天也可以么?” 话音刚落,风习习就哎哟一声,三兄弟也恍然大悟,谁都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柳亦帮老叔打圆场:“第二项本领,第二项本领。” 老叔现在是鬼王了,‘忘本’了…… 风习习窘的满脸通红,也顾不得多想什么,依着柳亦的吩咐,十根枯瘦的手指,就好像在打算盘似的,灵巧跳动了起来。 冥冥中传出一阵虐戾的惨笑声,一道道黑色的煞气从梁风习习的指尖盘绕而出,在惨笑的催促下,转眼暴涨,化作粗豪的黑色长链,向着官道旁的密林席卷而去。 三兄弟的笑容一下子被凝固在脸上! 十根黑色的长链,仿佛十条狰狞的丧蛟,所过之处,所有的大树都爬满了可怕的龟裂,转眼散碎成灰。 每一根被长链都是阴煞之气凝结而成,末端被风习习的指尖控制着,长短由心,辗转随意! 风习习一边舞动着煞链,一边对梁辛解释着:“我就这一个能用在打斗上的本领,叫做厉鬼缠身,”说着,老叔笑得有些腼腆,声音也很小:“我不太会打斗,可要是有人想伤你们,我就撕了他。” 说着,风习习指挥煞链离开树林,对着百步之外的一座不大的土丘,双手一合,只见十根长链立刻窜跃过去,真就好像一双细长的鬼爪子般,一把抱住了小丘。 旋即嘭的一声闷响! 不见尘土飞扬,不见沙石翻滚,而那座小丘,却已经彻底消失了。三兄弟又惊又喜,老叔的十道煞链,威力不逊于那些修士的飞剑神通。 可就在这时,小汐的脸色突变,厉声喝道:“躲开!”,话音未落,她的左臂衣袖层层炸碎,原本莲藕般的胳膊上,铺起一层妖冶的黑色鳞片,左手翻转,一把抓住了风习习的肩头! 左臂黑鳞,而左手依旧白皙。 小汐第二次揭开封印之后,体内的睚眦之力便不再受她控制,不过平时,只要不碰她的左臂,也不会将其引发出来。 风习习现在施展出的本领,靠的是本来不应出现在世间的阴煞鬼气;而睚眦是龙子,其力霸道刚烈,但却算作世间正气,此刻尽数被鬼王的阴煞引发,小汐根本控制不住。 睚眦力,见必夺! 风习习猝不及防,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会去想着伤害小汐,剧痛之下只觉得身体中的阴丧之力,好像被决口的洪水,飞快的流出体外,被小汐的睚眦手夺去。 其实风习习现在的修为,和小汐的睚眦之力不相上下,如果他有心较量的话,必然是个苦苦相持的局面,可小鬼不擅打斗,一下子方寸大乱,就抵御不住睚眦手了。 昨晚喝酒的时候,风习习就看出了端倪,已经在心里认定,这个白裙子小姑娘以后就是梁辛的小媳妇了,此刻即便被小汐所制,也只有惊讶、恐惧,却压根没想过反抗。 不过片刻间,睚眦手就已经大占上风,老叔的脸色渐渐苍白。 梁辛惊怒交加,他知道睚眦手的厉害,照这样下去,老叔命不久矣,当下顾不得多想,七蛊星魂流转,双手探出,想要掰开小汐的左手。 七蛊星魂在梁辛体内流转时,只有海天境大成之力。睚眦手却是五步初阶,虽然二者在级别上只相差一等,可在力道却差了天地之遥! 梁辛的十指刚一触碰小汐的冰冷的左手,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引力传来,不仅没能救出老叔,自己也陷进了睚眦之力中,七道星魂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被睚眦之力抢走。 曲青石和柳亦反应极快,同时抽出绣春刀,对小汐低吼着:“对不起”手中的刀子已经狠狠斩在了她的左臂上,只听‘当、当’两声锐响,左臂丝毫误伤,两个青衣却被反震的巨力掀翻! 反震之力浩荡,两位兄长都是凡人之身,都沉沉的昏厥了过去。 小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 就在此刻,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庄不周、宋恭谨两个人,皮肤青黑还是死尸的模样,嘴里却嗬嗬的怪叫着,飞快的从大车上扑下来,各自伸出双手去拉小汐的左臂! 风习习遇袭,虽然不曾想过抵抗,但还是本能的散出只有丧物才能听到的求救。 现在的求救,比着刚才的‘鬼王驾到’,不知强烈的多少倍,要是在黑夜里,方圆几十里的鬼怪都会赶来拼命,可在白天,没有一个鬼物敢动……除了庄不周和宋恭谨。 两位掌柜现在是人身鬼质,身体正被阴气控制,算是半人半鬼,刚才的‘鬼王驾到’唤不动他们,可现在的求救,却把他们体内的阴气尽数激发,哥俩也和小汐一样,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就扑了上来想要救人。 梁辛、梁风习习、小汐、庄不周、宋恭谨,五个人挤在一起,七只手外加一个肩膀缠成一团…… 其他的青衣全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片刻之后,梁辛再也抵不住睚眦手的力道,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闷响,七蛊星魂四散崩飞,一个都没留下,全都跑了。 五个人也一起闷哼了一声,全都软到在地,七只手和一个肩膀,还纠缠在一起,并没有分开…… 七蛊星魂散去,本源之力也受到震荡,梁辛受的内伤不轻,不过还没有昏厥,只不过摔倒之后,全身无力,根本无法稍动。 梁辛躺在地上,左手抓着小汐的大拇指,右手扳着小汐的小手指;小汐抓着风习习的肩膀;庄不周和宋恭谨四只手叠在一起,按着小汐的手背…… 熊大维跑过来,犹豫着是不是要把众人分开,梁辛突然面露喜色,勉强对他说:“别动!” 第117章 凶险自知 不过一会功夫,睚眦手就将老叔绝大部分修为‘抢’到了小汐的身体里。如此一来,不仅老叔的气力大衰,小汐也活不过一时三刻了! 睚眦手虽然能趁着老叔失神,将他的阴修丧力抢走,可老叔的力量,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够使用的,它们被抢的时候,因为风习习的弹压所以无法反抗,但是在进入了小汐体内之后,立刻开始兴风作浪,与睚眦之力打成了一团。 两股力量都是玄机初阶,对抗之下,无异于两个五步高手,正通过小汐的身体来比拼修为,小汐又如何受得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就会内伤丧命。 庄不周和宋恭谨受阴气所趋,跳出来救‘主’,也陷在了睚眦手之中,盘踞在身体中的那点少得可怜的阴煞之气,也被小汐夺走。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两人体内的煞气,早就和纯阳生机纠缠成了一团,因为无法剥离所以被一股脑的抢走,眼看着两人出气多进气少,就快从假无常变成真死人了。 一群人全都摔到地上,小汐的脸色殷红如血,青色的血脉贲张,好像蛛网似的爬满了她的脸膛;老叔的神色虚弱,双目紧闭,就连那枚硕大的金钱斑都已变得青黑暗淡;庄、宋二人则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梁辛的七蛊星魂也被抢走了,可因为他身怀‘帝星紫薇’,‘北斗’虽然在外,依旧和他呼应着。 随即梁辛惊愕的发现,在小汐身体中的七蛊星魂,不仅没有被睚眦之力碾死,反而……疯狂的壮大了起来。 在片刻的失神之后,梁辛霍然开朗,这才挥手拦住了想要上前救援的熊大维等人。 他的七蛊星魂,会抢夺真元为己用,当初他那四分之三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就被七只星魂给瓜分掉了。 不过大司巫曾经说过,这种‘夺力’,必须是无主的真元。修士的真元都有自己的元神控制,所以平时里星魂几乎没机会去夺力。 可现在却是个极大的意外,那些阴修鬼力,在风习习的体内时是有主的力量,星魂奈何不得;可鬼力被睚眦手抢到小汐体内之后,就和当初梁辛那些还没来得及炼化的恶土之力一样,变成存于小汐体内、但却不属于小汐的‘无主’之力。 睚眦之力与阴修丧力争斗不休。至于庄、送两人那点裹杂了生机的阴气,早就被鬼王阴力同化掉了。 七蛊星魂进入小汐的身体之后立刻活跃了起来,一头扎进了那团鬼力之中。星魂每旋转一周,便会将一部分鬼力收为己用。 而那些鬼力也出乎意料的配合,仿佛变成了等待着将军来统领的部队,暂时停止了与睚眦力的拼斗,层层收缩,不断融入星魂之中。 这样一来,两股巨力的争斗平缓了许多,小汐身体中的压力大减,不至立刻丧命;而鬼力现在渐渐归于星魂统领,这等于老叔遗失的钱,又被梁辛给捡到了,等一切恢复之后再想办法还回去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也比着光丢不捡强。 至于庄不周和宋恭谨,梁辛已经把他们哥俩忘了。 不过,让梁辛有些想不通的是,星魂和阴修丧力之间,根本没有一点排斥,融合的无比自然。 七蛊星魂最初的力道,来自玉石双煞。 苦乃山的玉璧和石脉,是土行灵精,后来又吸收了天地间的阴戾之气,成了可怕的精怪。它们的力量,是土行元基被戾气侵染之后得以成形。 而老叔的隐修丧力得来的过程,却刚好相反。梁风习习本是小鬼,每日里积攒世间阴气,最后在苦乃山阴眼修炼大成,他的力量,是阴丧元基,又被土煞之力洗炼而成。 玉石双煞的本源,和梁风习习的修为,都是土性与阴元融合,虽然成形的步骤截然相反,但最终得到的力量却是相同的。 所以这两股不同源不同宗但却同质的丧力,在融合上无比的顺畅! 七蛊星魂飞快的旋转着,把越来越多的鬼力化为己用。 此刻只有梁辛还是清醒的,他也不敢稍动,保持着现在的姿势,四个人七只手抓在一起按住老叔的肩膀。 就连梁辛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以防万一的举动,救下的是庄不周和宋恭谨两条性命! 庄、宋两人的生气和阴气纠缠成一团,被睚眦手一股脑夺走,本来已经活不了了,但就因为手手相连,他们的生气虽然离体,但生机未断。魂魄里还能勉强通过手指感受到自家生气的存在,虽然离着有点远,但还能勉强活下去…… 老叔的修为深厚,七蛊星魂‘收编’的虽然顺利,也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功夫,此刻,梁辛的‘北斗’已经强大到从前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缓缓旋转之下,流转出浑厚的阴丧之力,稳稳抵住了睚眦力的进攻。 这两天里,小汐和老叔也都已经苏醒,正闭目养神,他们两个,一个是‘战场’,一个是‘失主’,现在都能感到新的七蛊星魂正式成型,不约而同的睁开了眼睛,望向梁辛道:“成了!” 梁辛微微点头,但是双手却抓的更紧了,对着二人道:“我有个想法,也许……能救小汐!” 小汐没说话,她体内的巨力抗衡虽然平缓,但依旧让她难以消受,老叔却眼睛一亮,根本不问梁辛的办法,就直接说道:“那就快试试!”说完,顿了顿,又皱眉问道:“不会伤到你自己吧?” 梁辛没直接回答,而是摇头敷衍着:“没事的,老叔放心。” 这时,小汐从一旁咬着牙,低声道:“别冒险!” 梁辛在心中苦笑,岂止是冒险啊,简直是拼命! 七蛊星魂已经将阴修丧力全部吸收,在梁辛的指挥下只守不攻,无意再战;可‘睚眦力,见必夺’一旦被它缠上,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明明打不过星魂,却还不停的冲击、纠缠。 现在的星魂已经今非昔比,列阵之下,足以剿灭睚眦力,可在哪里剿灭?梁辛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马上发动攻击,把战场摆在小汐的身体中,最后小汐死、睚眦灭,星魂还能不能收回来就不好说了,以前可都是在活人之间流转的。可梁辛绝对不会有事; 第二个选择就是把星魂引回自己的身体,睚眦力必然追过来接着‘夺’。 将战场摆在自己的身体中,把睚眦力引入自己的身体,在反击、围剿,小汐很可能由此获救,可要命的是,梁老三的身体也就那么回事,睚眦和星魂真要是较量起来,冒的风险极大。 这个事情,梁辛已经想了两天两夜,早就打定了主意,对着小汐咧开嘴巴,笑了。 小汐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却也回报了他一个微笑,一如当初策马解铃镇时,好看的很。 梁辛转头望向老叔,梁风习习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压住了那团按着自己肩膀的手:“不许松开,我要亲眼‘看’着!” 现在众人肌肤相触,老叔怕他们拿开手之后,自己就失去了与丧力的感应,他隐隐猜到梁辛要冒险,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一定要亲身感受。 “另外,你那两位朋友,如果松手的话,立刻就会死。”风习习是小鬼出身,对魂魄的了解比其他人都要清楚,他能明白庄、宋两人现在的处境。 梁辛的目光闪烁,立刻就开始动歪脑筋,如果把星魂引到黑白无常的身体呢?跟着又笑摇摇头,两位掌柜的都是凡夫俗子,两股巨力一过去,恐怕还没开打他们就死了,还是别连累他们了。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望向了这两天里始终守在一旁的两位义兄。 曲青石和柳亦早就醒来了,迎上梁辛的目光之后,微微点头。 再对小汐一笑,梁辛双手更加用力,握紧了她的左手,随即心念流转,唤回七蛊星魂。 ‘北斗’听到了主人的召唤,开始后撤,果然,睚眦之力立刻来了精神,穷追不舍。梁辛屏息凝神,专心指挥着星魂后退,沿着小汐的手退回到自己的身体。 睚眦力也随之而来,甫一进入自己的身体,梁辛就感觉到一股凶狠的力量,肆无忌惮、横冲直闯,所过之处仿佛自己的血脉中流淌的都变成了‘闷倒驴’。 七蛊星魂回到身体中,在主人的指挥下,也并不急于反击,而是缓缓流转护住了要害。 越来越多的睚眦之力侵了过来,就像一群贪婪的食人鱼,磨着锋利的牙齿,围住七道星魂四下游走,时不时便要冲过来咬上一口。 小汐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煎熬中顾不上多想什么,只是不明白梁辛在做什么,勉强撑开清亮的眸子,问道:“怎么回事?” 风习习也看不懂梁辛的想法,但是分明感受着大片的睚眦之力已经涌入他的身体,急的咬牙切齿,也异口同声的问出了同样的四个字:“怎么回事?” 梁辛却哈的大笑了一声,心念陡转,七蛊星魂霍然撑开,彼此呼应、转动,展开七星转圜的阵势,狠狠扑向了睚眦力! 两股力量都是五步初阶,可七星列阵威力平添了几倍,原先汹涌霸道、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睚眦力被打了个四分五裂,转眼溃散。 而小汐的身体中,还有着雄浑而天性凶狠的睚眦之力,源源不断的涌入梁辛的体内,一转眼间,同样虐戾、却一正一邪的两股力量,在梁辛的身体中大打出手。 梁辛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脖颈、胸口、小腹乃至四肢百骸,都好像被人强行塞进了一千只大闸蟹,处处剧痛,仿佛抽筋剥皮、仿佛煮血烹肉、仿佛炼骨抽髓! 星魂斗睚眦,甫一开战便生死相搏,而其间的情形,也根本不是梁辛想的那样。 睚眦之力,是小汐与生俱来的力量,可是随着这股力量的渐渐强大,已经不再受小汐的控制,说穿了,它已经独立出来,不过还寄居在小汐的身体中。它没有主人,没有意识,完全依照本能行事。 这也是一股无主之力! 对于无主之力,星魂向来是敬谢不敏的,只不过,星魂属阴,睚眦属阳,算是天生的对头,星魂想要将其同化,比着单纯的击溃、驱赶它们,又要艰难上许多,随之而来的恶斗也更激烈得多。 在两天之前,星魂被夺走时,如果小汐体内没有老叔的阴修丧力,阴阳相克之下,恐很快就会被睚眦力碾碎。但当时小汐的身体里,先有老叔的丧力,星魂随后进入小汐体内,这就逆转了形势。 现在,星魂列阵之下,磨刀霍霍,反而把睚眦力当成了珍馐大补。 剧烈的争夺中,梁辛额头青筋迸现,双眼布满了血丝,全靠着自己这副血肉之躯来撑,却死死压住本源,不敢让它出来帮忙,否则再真气岔路、走火入魔就更没活路了。 小汐和风习习各自大惊失色,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问,眼睛也渐渐的红了,就在这时,围成一团的几个人,脑子里同时爆发出轰的一声闷响,梁辛更是怒喝了一声! 北斗为臣,紫薇为君,七蛊星魂早在进入梁辛身体的那天起,就已经奉他的本源为主,此刻梁辛的身体即将坚持不住,星魂的本能里绝不容这样的事情发生,竟然猛的崩裂开来,一下子将北斗转圜的阵型扩大了数倍,把战场从梁辛的身体里,扩展到了他们五个人的身体中! 星魂一散开,和它们纠缠不休的睚眦之力也随之四散,进入了所有人的身体,彼此间依旧缠斗不休。 这些事情,梁辛没料到,更控制不了,几乎瞪爆了自己的眼珠! 虽然心地不错,可打从心眼里说:危急之下,庄、宋二人无奈舍掉;自己为了小汐拼命,失败了大不了同生共死;可老叔不能有事啊…… 可风习习却在笑,终于能帮小主人分担一些了! 战场扩大了几倍,星魂依旧压着北斗的阵位,同时还在不停的流转着,不停的从五个人的身体中移转、换位,速度越来越快,对睚眦之力的镇压、剿灭也愈发的有力了。 始终在守在旁边的曲青石,先是见梁辛痛苦万分,随即五个人都身体颤抖,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能明白,这些同伴正在合力的分担着某种可怕的压力,当机立断的喝令道:“联手!”话音落处,他和柳亦的手,已经同时按到了梁辛等人的手上,想要帮梁辛等人分担一些。 可两位兄长的手,才刚刚碰到庄不周的手背,便又和上次一样,巨大的力量跌宕而起,把他们狠狠弹飞! 现在的七蛊星魂,融合了梁辛、老叔、黑白无常和小汐的力道,于它们而言,这五个人的身体都是自己的地盘,所以流转大阵时,只以这五个人的身体为媒,不肯接受外来者,其他人帮不上什么忙。 小汐重伤,两位掌柜是平凡人,按道理讲,战场扩大之后,这三个人必死无疑,凭着他们的身体,根本承担不了五分之一的战场,可梁辛在环视之下,三个人虽然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可都还能坚持。 星魂无智,都是在依照着本能行事,他们扩大阵法,是为了保住‘君王’的身体,而其他四个人,也都是他们的地盘,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舍得去摧毁他们。 所以此刻,虽然星阵在五个人之间转圜不休,可真正的征伐之处,被星魂摆在了老叔的身体中。 风习习是鬼王,纵然修为不在,但身体却异常结实,而且他是阴丧之身,两股恶力象征对他的伤害,要比血肉之躯小得多。 如果没有梁风习习,所有人都活不成! 两股力量的争斗,主战场在老叔的身体中,另外还有小股的杀伐分别在梁辛与小汐体内,至于黑白无常,只不过是星魂用来转圜阵法的所在,即便有睚眦力在此攻击,他们也不予理睬。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梁辛的预计,他的脑子已经彻底乱套了,也只有忍着、盼着、等着星魂尽快拿下睚眦之力。 每一刻都变得冗长而无尽,这些年里,梁辛的历经凶险迭起、悲喜交加,可从没有想现在这样,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恨不得马上死掉。 天亮天黑,羊角脆愁眉苦脸,守在主人身边,睡了、醒来……梁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这漫长的痛苦里,走神了。 的确是走神了,可是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有时是丑娘,有时是干爹,有时是葫芦和青墨,甚至还有目眦尽裂的千煌和尚。 炼狱般的痛苦,一直又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终于,睚眦之力被彻底降服,被同化、融入了星魂之中。 小汐左臂的鳞片,已经彻底消失了,皮肤白皙,略略欠了些红润。小汐对着梁辛微笑点头,可还没说话,眼圈突然就红了,犹豫着,最终还是感慨道:“不用死了,好得很!”随即又像梁辛认真的点点头:“多亏你!” 梁辛还没说话,柳亦就大笑起来:“这就对了,一家人,不说谢!” 小汐琢磨了一下,转头望向柳亦,对这他轻轻道:“谢谢你。” 要不是浑身散架似的疼痛,梁辛真想大笑一场! 星魂在几个人的身体中,缓缓流转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得能再找出些新敌人来杀一杀。又过了一阵,到最后,当星魂趴伏不动的时候,又让梁辛大大的吃了一惊! 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梁辛都有点烦了…… 第118章 鬼王门徒 不光梁辛大吃一惊,和他围成一团的几个人,也都满脸愕然,只有棺材铺掌柜庄不周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另外四个同伴笑的挺客气:“咋了?” 宋恭谨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小声的回答他:“我得了三枚星魂……” 七颗星魂,没有好好‘回家’! 老叔一颗,小汐一颗,梁辛两颗,宋恭谨三颗,庄不周一颗没有……当七蛊星魂停止运转之后,根本没有一起返回梁辛身体的打算,而是赶上谁就是谁,就地趴伏。 庄不周一枚星魂没捞到,自然不明白状况,闻言大吃了一惊,立刻望向梁辛,纯粹是本能的说道:“我也要!” 小汐目光如电,陡然盯住庄不周,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老叔知道七蛊星魂是梁辛的两大绝技之一,现在变得零落散乱,急的老脸惨白,一个劲的追问梁辛:“怎么办,怎么才能还给你,怎么……” 梁辛摇了摇头,他自己也心慌着急,但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得老叔现在的样子,赶忙摇头安慰道:“没事,我先试试看。”话说之间心念转动,催促七蛊星魂‘回家’。 召唤之下,星魂立刻跳起来,从其他人的身体中穿梭而过,轻车熟路的回到梁辛体内,又缓缓的旋转了几周之后,就此趴伏。这下梁辛长出了一口气,其他人也跟着放下心来,尤其是梁风习习,刚刚还急的坐立不安,现在又高兴的无以伦比。 新的星魂,除了原先的恶土之力外,还统御了两份玄机初阶的修为,已经雄浑到可怕的地步,再以星阵运转,爆发的力量难以想象,现在这些都归了梁辛所有,老叔如何能够不喜! 风习习修炼就是为了保护梁辛,可再怎么保护,也不如干脆把真元都给他来的直接干脆。 老叔正在欢喜着,突然觉得肩上一股暖洋洋的力道传递而至,梁辛又把一枚星魂送到了他的身体中。 那颗星魂倒也随遇而安,过来后就舒舒服服的趴进经脉,既不反抗也不挣扎。 不等梁风习习再说什么,梁辛突然大笑了起来:“好的很,也有趣的很!” 梁辛得过大司巫、赵庆和干爹的指点,又对应着连续这九天里的经历,思索、试探之下,已经猜到了现在的情形: 这七颗星魂,分别融合了五个人的力量,对于星魂来说,这五个人都成了‘自己人’,他们身体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容身之地,想呆在哪都可以。 五个人,就好像五座房子,七蛊星魂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但仍以梁辛为主。 只要梁辛召唤,肌肤相连之下,在其他‘房间’里的星魂就会立刻赶来,为他效力。 梁辛的心情好极了,他能想到的第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星魂放在小汐、老叔等人的体内,自己只带着紫薇,远撤到星魂感应不到的距离,便能够不受星魂影响,随意调动本源。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开始修炼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将本源融入身体了。 若非如此,他本源一动,星魂就会奋起捣乱,根本没办法继续修炼天下人间。 梁辛试着,把其他几枚星魂一股脑传给了老叔。果然如梁辛想的那样,星魂在安分的很,只要他不召唤,它们便在‘新房间’里沉睡入定。 与此同时,也开始仔细感受星魂的梁风习习,脸上那枚金钱斑突然抖动一下,神情充满惊讶,低声说道:“进入我体内的星魂,它们的力道能为我所用!” 说着,梁风习习抬起了一根手指,一条黑色的煞气长链翻卷而起,啪的一声,将不远处的地面狠狠的抽出了一道裂隙! 老叔本来只剩下一成不到的修为,根本无法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击,可他能随意调用星魂的力量,一击之下,威力甚至比着全胜时还要强得多! 这是星魂的蛊虫本性,认可了对方的身体,也就认可对方来调用自己携带的力量。 这种蛊虫在性子是上,很像牧羊犬,它们赶羊、放羊,只是帮助主人来管理,而不会把羊群当成是自己的。 不过,七个星魂都在老叔身体之内,也只是任由老叔调用他们的力量,却不肯组成北斗星阵。还是用牧羊犬来比喻,风习习等四个人,能够随意取用它们看守的羊群,但是却无法驱使牧羊犬替自己去打仗,能支使它们的,只有梁辛。 即便不能打星阵,梁辛的脸现在也乐成了一朵花,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梁风习习却惶恐的不得了,一定要把星魂都还给梁辛,两人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梁辛做主,星魂先归老叔保管,有什么事情,也等老叔疗伤之后再说。 星魂与睚眦之战,五个人都受了重伤,其中以梁风习习的伤势最难痊愈,毕竟,他是主战场,而且老叔是鬼王修为,不易负伤,但负伤之后也不易痊愈。 而梁辛要疗伤的话,星魂纯粹就是祸害,得赶紧给它们送出去。 梁风习习还是不踏实,又要给小汐分走几枚星魂,呵呵笑着道:“疗伤的话,也只要够得上以前的修为便足够了,多出来的也用不上。” 这倒是实情,梁风习习要疗伤,三四枚星魂也就够用了,而小汐的伤势比着他也轻不了多少,有星魂相助补益极大。 梁辛光顾着替老叔开心,都快把小汐给忘了,闻言之后脸一红,连忙点头。五个人中,星魂可以随处安家,但是只有梁辛才能指挥它们转移。 在催动星魂进入小汐经脉的时候,梁辛犯了财迷,就给小汐挪过去了两枚,给老叔留了五颗星魂,梁风习习不依,非要再多给过去一些,倒是小汐摇头,脸上挂起了少有的浅笑:“我疗伤一颗就够用了,这些是……虫子,多了感觉古怪的很。” 说完,小汐把目光飘向风习习的肩头,现在大家的手还都抓在一起,按着老叔的肩膀,姿势无比别扭。 风习习现在已经把小汐当成了半个女主人,见她的目光所向,马上就明白了小汐的意思,赶忙摇头道:“分不得,一分开,这两位就立刻就会死!”说着,伸手指了指庄不周和宋恭谨。 黑白无常还以为自己体内的阴气尽去,性命无碍了,正笑呵呵的听他们说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吓了个魂飞天外。 风习习耐性好,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容,把哥俩的情况说了一边,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道:“你们的生机和阴气纠成一团,早就已经被炼化了,现在被星魂统御着……可总这么手拉手也不是个事,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把星魂给你们。” 黑白无常的生机被星魂瓜分,所以给他们一枚还不行,必须是七枚都给他们,但是也只能给一个人。 宋恭谨更不敢松手了,哭丧着脸看着庄不周:“只能活一个?怎么办?” 庄不周摇了摇头:“不怕,不管给谁,以后咱俩都手拉手……”说着半截,自己也觉得是在说胡话,撇着嘴苦笑道:“那是两个五步的修为,哪能给咱啊!” 梁辛还真有些犯难,不可能一辈子手拉手,更不能把七颗星魂送给他们,可眼睁睁的看着哥俩死在自己跟前又不忍心。除此之外,庄、宋二人也被七蛊星魂认可,梁辛隐隐觉得这份机缘巧合里,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的价值。 梁辛不忍心,风习习更是愁眉苦脸,有俩大活人要死了,这是多大事的啊。 这时候,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鬼王殿下为何不收下他们两人?” 声音里略带恐惧,还有些不解,而更多的却是阴测测的惨意。 五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身边上随行的青衣紧紧围拢,而更远处,还或坐或站或飘荡,聚拢着十几个人。 外面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打扮也大相径庭,脸色却无一例外都是青里透白。 柳亦笑呵呵的解释道:“这些都是附近的孤魂野鬼,察觉到老叔正在御敌,所以赶来相助,头天晚上就差点和咱们打起来。” 曲青石生怕柳亦又长篇大论下去,从旁边淡淡的开口:“后来澄清了误会,他们还不放心,每天入夜都要现身等候。”此刻正是子夜时分,梁辛借着星月之光细看,远处那些人全都没有影子。 风习习受宠若惊,他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更不会摆鬼王的威严架子,只一个劲的对着那群小鬼点头道:“辛苦诸位了,不敢当,不敢当。” 黑白无常的脸已经彻底青了,被小鬼惊到了,更被小鬼的话给吓坏了:被鬼王收了去,虽然不知道怎么收,收去哪,可也知道肯定不是啥好事。 风习习客气了半晌,才呐呐的开口:“刚才是哪位说话,请过来说清楚,这个……我不明白。” 一个中年女子,快步走上前来,对着风习习毕恭毕敬的施礼:“拜见鬼王殿下。”风习习更是坐立不安了,嘴里连说使不得,又生性拘谨,觉得男女有别不敢伸手去扶她。 梁辛从旁边对着女鬼笑道:“你也不用那么多礼拘束,老叔问你什么,你便回答就好了。” 中年女鬼修为不错,懂得也多,心思更是灵巧,立刻开口道:“这两个人生机离体,已经死了……”她说到这里,其他人一起去看黑白无常的影子,还在。 “可不知为什么,他们还能察觉生机,所以魂魄不散,算起来,他们正跨在阴阳之间,成了活尸。”女鬼的声音阴惨,两位活尸对望了一眼,已经炸出了满脸的鸡皮疙瘩:“现在他们的身子已经有了尸性,就算生机重新回到体内,也活不过七天了。” 庄不周颤声问道:“活尸,到底是个什东西?” 女鬼说了一会话,也放松多了,笑的挺开心:“活尸,其实就是比着凡人多了些鬼性,不惧阳光,但是却不喜阳光;吃饭喝酒,但是看见香烛也会嘴馋;害怕凡人的刀子,可遇到镇鬼的道士也得快逃。” 小汐和梁辛对望一眼,竟然一起没心没肺的乐了,梁辛回过头,对柳亦小声道:“这要是让青墨听见了,指不定会多开心。” 柳亦大包大揽的拍拍胸口:“我都记下了,一定转告!” 女鬼又把目光望向了风习习:“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不可能让他们还阳了。但是,如果您老动鬼玺烙,就能定住他们现在的形状,从此供您差遣。活尸能够游走阴阳,既可以帮您驱役凡人,也能替您传讯丧鬼,是好奴才呢。” 梁辛听的饶有兴趣,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女鬼含笑回答:“几百年前,有位鬼王经过此处,命我寻找活尸,那位鬼王的性子也温和的很,见我不解,就把事情给我解说了一遍,我也由此得知此事。”细看之下,这个女鬼的长相虽然不怎么显眼,但娥眉凤目,脸膛圆润,着实透着几分贤惠像。 梁辛笑着点点头,又望向风习习:“老叔,鬼玺烙是什么?” 风习习翻开右掌,默默运功,真元流转之下,在他的手心里渐渐显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古篆:“我修炼之后,手心里便多出了这个东西,问葫芦大王,他就扯开话题不回答我。” 事关师尊,梁辛不敢多说什么,柳亦却大笑着说道:“葫芦不知道,当然不会理您!” 倒是那个女鬼,轻声解释道:“阴丧之身,修为有成之后,便会在掌心生出这个篆印,落印之处,便说明鬼王已经插手此间,其他的小鬼见印而退。” 风习习听明白了,手心的‘鬼玺烙’,其实就是个身份的象征,用来警示同类,同时这个篆印还有法力,能够保住活尸的性命。 女鬼不厌其烦,细细的讲解,风习习在她的指点下,将手心的鬼玺烙,扣到了黑白无常的额角。 只见两道朱红色的符撰猛的绽放强光,随即一闪而没,分别转进庄不周和宋恭谨的额头。而两个黑白无常,同时惨叫了一声,抽回双手抱住脑袋,全身都好像筛糠般的颤抖起来,就像两条受伤的泥鳅,痛苦不堪的扭动着身体。 足有小半个时辰,哥俩才停止了挣扎,再爬起来的时候,变得和当初一样,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区别。 庄不周试着扭动了下身体,有些犹豫的问女鬼:“这就成了?死不了了?” 女鬼笑着点头:“成了!恭喜两位!”跟着又望向梁风习习:“更恭喜鬼王殿下,收了两个活尸奴仆。” 风习习咧嘴而笑,收不收奴仆他不怎么关心,救下了两条‘人命’却着实高兴。 黑白无常也知道老叔厚道,虽然有主仆之名,却绝不会真的被驱役,对着老叔又拜又谢,谢过了救命之恩,庄不周还有些不知足,诞着脸的对风习习道:“老叔,我们哥俩这次也伤得不轻,能不能……把星魂也分给我们一人一枚来疗伤。” 风习习还没说话,柳亦就瞪起了双眼:“做梦!给了你们,你们俩要跑了怎么办?” 宋恭谨摇晃着脑袋,满脸的苦笑:“跑?我们俩能跑到哪去?就我们知道的这些事情,朝廷会杀我们,修真道更容不得我们!我俩这几天里早就商量好了,以后就跟着梁掌柜了。” 女鬼也笑道:“跑也跑不掉的,他们中了鬼玺烙,根本就抗拒不了鬼王大人的心意,而且,只要鬼王转一转念头,就能让他俩魂飞魄散!” 鬼玺烙,收下活尸为仆,从此老叔和黑白无常之间心意相通,而主人的念头就是命令,仆人根本无从抗拒。 现在,黑白无常哥俩已经被鬼王手下,成了真正的梁风习习门下弟子。 老叔心眼厚道,有些犹豫的望向梁辛:“我用三枚星魂疗伤,也足够了,剩下那两枚……” 梁辛一笑:“我听您老吩咐。” 庄不周和宋恭谨大喜,又是一番客气道谢,这才拉住老叔的手,满眼期盼的望向梁辛。 梁辛也不废话,心念催动之下,又掉出两枚星魂分给哥俩。 这时,远处已经传来了雄鸡打鸣,天色即将破晓,一群小鬼害怕阳光,纷纷告辞而去,梁辛心念一动,问那个女鬼:“大姑怎么称呼?” 女鬼先是愣了愣,随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阴丧之人,不敢再用活着时的称呼,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头七。”说完,对着风习习和梁辛等人再度施礼,隐遁身形就此消失。 梁辛等人也不再耽搁,再度启程,向着草原急驶而去。 老叔带着两个新收下门徒称作一辆马车,小汐自己一辆车,这两辆大车远远在前,而梁辛则滞后二里,这样的距离,在疗伤时本源与星魂失去联系,互不干扰,而万一有什么状况,众人也可以很快聚集到一起。 到现在,他们离开镇山也没多远,短短的路程里却波折不断,算起来喜事不少,大哥定亲,二哥恢复有望,小汐获救,老叔寻来,还有七蛊星魂壮大了无数倍……可就算把天下所有的喜事都叠在一起,也抵不过干爹辞世的悲苦。 两位义兄和他在一辆大车里,见梁辛既不疗伤,也不说话,只是愣愣的发呆,曲青石伸手拍了拍了他,问道:“怎么?有心事?” 梁辛摇摇头:“想干爹的事情……东海乾山在哪里?”说着,梁辛顿了顿,又继续道:“现在七蛊星魂实力大增,等大家伤愈,我想先去趟东海乾。” 说话的功夫,柳亦就已经从行囊中取出了一份卷轴,正是大洪版图,同时笑着点头:“应该去!” 曲青石的笑容阴戾:“去的好!就是小心,别把朝阳打死。”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即也不再多想什么,闭上双眼开始运功疗伤。 第119章 半个朋友 没有了星魂的捣乱,本源如意游走,梁辛疗伤的进境颇为顺利。 而小汐和老叔,在星魂的帮助下,也复原的很快。唯一让人想不到的是,黑白无常的伤势却毫无起色。 这哥俩不会行功运气的法门,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调动星魂。要来一颗星魂,纯粹是浪费好东西……好在老叔心地厚道,给两个门徒指点心法,一点点的教他们。 随后的七八天,一路上都平安无事,柳亦苦笑着抱怨:“现在星魂强了,老三的实力突飞猛涨,不用再怕敌人了,可也没人来找事了!” 梁辛身体重伤,可本源并未受创,这几天里已经复原了大半,正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嘴里都是牛肉,一时说不出话来。 “三堂会审!”曲青石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又转头望向了梁辛。 跟着,曲青石看见梁辛正大嘴满塞,露出了个笑容,没忍心再去考教他,径自向下说道:“老三和干爹在会审时露出了身法,足以让五大三粗动容,这才引来了秦孑;会审时,宝石长舌说出了南阳的事情,东海乾自然不会放过咱们……这些事情都有迹可循,咱们本该想到他们会来,可那时,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梁辛喝了口水,漱下了食物:“说的是,秦孑来访,朝阳夜袭,看着好像有些突兀,其实都在情理之中,不过……”说着,梁辛叹了口气:“就算提前知道又能怎样,他们还是会找上门来,咱们避不开,也做不出什么有用的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马车之外接口道:“不错,知道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要打。” 声音尖细,仿佛在冰川深处冻了一万年的银针,阴冷的刺入了所有人的耳鼓之中。 对方的声音就在车外,与他们只隔了一道车帘,梁辛不敢贸然冲出去,身子一晃,抬手撕掉了帘子,随即大吃了一惊!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子,正倒悬于车框,双臂抱胸,冷冷的打量着他们。 外面随行的青衣卫,还没有发现异常,大车依旧向前疾驰,根本没有人知道三兄弟已经被人悄无声息的堵在了‘屋’里。 倒悬的老头子,比起草原上的大司巫也毫不逊色,瘦的只剩一层皮,脸色青黑,嘴唇干瘪。脸上根本就没有鼻子,仿佛出生时被人一掌抹掉似的,只有在嘴唇上露出两个圆圆的小孔。另外此人双目狭长,眸子却是妖冶的昏黄颜色!唯独,生了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发,瀑布般的倒垂下来。 这个姿势,这副长相,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蝙蝠精怪。 枯瘦的老头子,不理会三兄弟的愕然,而是看了柳亦一眼,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这黑胖子蹉跎,先前你们实力不济,各种凶险连番降临;可此有了力气,敌人却不见踪迹。” 说着,他又看了曲青石一眼:“白头发小子却扯到了心思算计上,全本不搭边的两件事。要知,你弱时,万事凶险寸寸杀机,一桩桩变故让你应接不暇,不知何时便会大难临头;可你强时,风也清了云也淡了,敌人也不再现身,一路高歌猛进,什么变故都没有了……” 老头子突然桀桀怪笑了起来:“嘿嘿,这是巧合?巧合个屁,这是天道!羸弱之人,草木都欺;强横之辈,神佛保佑!说到底,天道就是个:欺软怕硬!” 梁辛的心里突然跳出了个念头:只可惜干爹已死,只可惜东篱、红袍不在,否则必然是大大的给他喝一声彩! 小小的一个车棚,自然困不住三兄弟,可这个老头子现身后,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唾沫横飞指摘天道,不似个修真高手,更像个愤慨书生。 梁辛和两位义兄对望了一眼,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咳嗽了半晌,小心的问道:“前辈是哪位?为何而来?” 老头子再度怪笑了起来:“刚刚还你们还算计着,三堂会审,引来了这个,引来那个,现在怎么又变成了糊涂蛋。老魔头将岸的天下人间重现镇山,小魔头身怀星魂会打北斗星阵……我得到了消息,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见见故人。” 天下人间,七蛊星魂,镇山上数千修士无一人认得,可老头子只凭别人转述,就认出了这两项绝学,梁辛的心中猛地一闪念,愕然问道:“你是老蝙蝠!”到现在为止,只有两个人和梁辛提起过此人,一是大司巫,二是干爹将岸,能被这两个人记在心中的人物,又岂是简单之辈。 老头子并不意外,缓缓的点了点头,但因为他倒悬在众人面前,点头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显得无比怪异:“是老魔头告诉你的?他现在哪里?” 梁辛第一次听到‘老蝙蝠’这三个字,是从大司巫口中,当时大司巫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而干爹对这个人也不愿多说。由此判断,这头老蝙蝠,肯定是大司巫的仇人,同时也不会是干爹的朋友。 可即便如此,梁辛也不肯隐瞒将岸的死讯,沉声道:“干爹已经辞世,若有事,找我就是了……” 他正说着半截,突然咕咚一声,老蝙蝠竟然从车框上掉了下去! 一眨眼间,老蝙蝠又已扑跃而至,干枯的双手好像铁钳一般,紧紧箍住了梁辛的肩膀,昏黄的眸子变得精光四射,厉声追问:“此话当真,老魔头已死?” 曲青石和柳亦抽刀上前,立刻被梁辛厉声制止。 梁辛对着老蝙蝠缓缓点头:“家父新丧,岂敢妄言。”话音刚落,马车轰然炸裂,老蝙蝠一飞冲天仰头哭啸!肉眼可见的气浪,自啸声之中翻卷而起,向着四下里蔓延快去,转眼里引动滚滚风雷,一眼望去,枯树震颤,鸦雀惊慌,目光所及之处天地皆惊! 一声哭啸,风雷滚荡,久久不曾散去,而老蝙蝠双臂一敛,又闪电般跃到来梁辛身前,沉声道:“说,从头说!” 梁辛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强抑着悲怆,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至于老蝙蝠是敌是友,他此刻根本再懒得去想,从说起土坤腹中与义父只闻声未见面的初遇起,他就已经泪流满面。 说到清凉泊的土坤,老蝙蝠低声呢喃:还以为你已死,原来跑到大虫肚子里去; 说到义父以为梁辛是老蝙蝠的弟子所以不肯收徒,老蝙蝠一副咬牙切齿的仇恨神态; 说到獠牙间指点梁辛悟道,老蝙蝠撇了撇嘴巴:还是那副倒霉脾气; 说到镇山出手,说到给柳亦和还在大司巫处疗伤的青墨保媒,说到最后一战……老蝙蝠跟着梁辛的话,时而怪笑,时而不屑,到了最后那‘舍不得’三个字,老蝙蝠的身体猛的一震,嘴巴紧紧的闭住,可心肺间呛起的那口血,还是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情形可怕而诡异。 衣袂震风,小汐等人都先后赶来,将老蝙蝠隐隐围拢。 老蝙蝠根本不看他们,身子一晃,又把自己倒悬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这才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血迹,望向梁辛:“将岸是你爹,报仇的事情,怎么打算的。” 梁辛立刻摇摇头:“仇我自己来报,不用前辈操心。” 老蝙蝠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冷笑:“小娃转错了念头,将岸的仇我决不会管。不过,若是你也不思报仇,我要你受尽苦楚,不光你,还有你所爱之人,关心之人,一个一个不得好死,却偏偏都还死不了。” 老蝙蝠说的话疯疯癫癫,前后矛盾,更难听的很,梁辛翻着怪眼,回答的也不客气:“报仇的事情不用操心,也用不着拿我的家人说事。”说着,顿了顿,不想在这事上继续纠缠下去,岔开了话题:“你和我干爹,到底……” 老蝙蝠大笑了起来:“我与将岸,算是半个朋友!” 柳亦早就看出他不是敌人,不过对‘半个朋友’,还是有些莫名其妙,随口笑问:“哪半个?” “我这辈子,瞧上眼的人只有一个老魔头,引他为友;不过老魔头,不怎么瞧得起我这头黑蝙蝠。所以,我们两个只算半个朋友!”老蝙蝠的身体,微微晃动了起来,显得怡然自得:“我就他这半个朋友,听说他还活着,巴巴的赶来见他,却闻听噩耗,免不了为他大哭一场,吐一口血!可他一辈子瞧不起我,我自然不会替他报仇。” 这一番道理,说的惊世骇俗,天底下哪有这样交朋友的,好汉子意气相投,磕头盟誓的大有人在,但若是我觉得你不错,你觉得我不好,任谁都会拂袖而去,看不起我拉倒…… 三兄弟面面相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八个字原来不光能用到痴男怨女身上,用来形容老蝙蝠和老魔头也再合适不过。 老蝙蝠却还是美滋滋的晃荡着:“我敢打赌,老魔头死之前绝想不到,他死之后,还有个黑蝙蝠为了他吐一场血!” 梁辛突然觉得胸口窒闷。 这头老蝙蝠,不用说也是天下绝顶的强者。恐怕就连干爹自己也没想到,在他死后,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人物,为他嚎哭呕血! 半个朋友,老蝙蝠的透顶古怪,可这份古怪勾勒出的,却是干爹惊采绝艳! 一个先祖梁一二,一个干爹将岸,梁辛想不出,他们生前时,全盛时,笑傲天下时,究竟是何等模样。 梁辛有些失神,老蝙蝠也不去打扰他,昏黄的目光转动,自下而上,打量着曲青石和柳亦,他刚刚听梁辛说了事情的经过,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关系:“算起来,你们两个,也是老魔头的义子。” 两个人同时点头:“不错。” “老魔头欠我一个弟子,本来都是陈年旧事,我也不想再提,不过……现在又变了主意,父债子偿,也算天经地义。” 梁辛一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当初将岸以为他是老蝙蝠的传人,所以不肯收他为徒,老蝙蝠现在又说义父当年欠了他一个徒弟。 依着老蝙蝠的修为和性子,自然犯不着跟他们扯谎,这件事里牵扯着千年前的恩怨,梁辛自然猜不透。 倒吊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老蝙蝠也不打算解释,最先望向梁辛:“你身负星魂,本来最合适,可现在七星五主,练歪了,废了!” 跟着,老蝙蝠又望向曲青石:“你的性子虐戾阴鸷,也算是根好苗子,可惜魂魄衰弱,练不了我的本事。” 最后,老蝙蝠把目光放到了柳亦身上:“资质差,根基弱,还有一身肥肉。”说着,又复咕咕怪笑了起来:“不过,我刚刚听说,你未来的媳妇,是草原上那个老鬼的徒弟?这便有趣的很了。” 柳亦浑身肥肉都是一颤,全身戒备的问道:“你什么意思?敢打青墨的主意,老子就拼命!”随即又有些纳闷,补充了一句:“大司巫给青墨疗伤,不是师徒的。” 老蝙蝠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老鬼要救人,便要把三成的修为移转过去,他一辈子算计,又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你那小媳妇活转回来之后,肯定会被他收做弟子,而且还是挑梁扛旗的衣钵传人。” 三兄弟全都瞪大了眼睛,这样算起来,倒真是青墨的造化了……只是不知道,修炼北荒巫术,用不用‘断灭凡情’。 而更可虑的,眼前这头老蝙蝠,似乎对青墨不怀好意! 回想当初,大司巫一提起来老蝙蝠,就是满脸煞气,恨得咬牙切齿,这两个老怪物之间肯定不是朋友,现在老蝙蝠提到了青墨,梁辛的心也悬起来了,身形晃动间,从小汐、老叔和黑白无常四人身前掠过,将七蛊星魂都收了回来。 先前,老蝙蝠是‘半个朋友’,又是修为绝顶的人物,梁辛根本没想过要打,可现在事关青墨,说不好又要拼命了。 老蝙蝠明白梁辛的意思,摇头笑道:“白费力气,更打错了好人,趁早歇着!” 曲青石也踏上了两步,三兄弟并肩而立,看着老蝙蝠:“总是半句话,烦人的很。” “我和将岸,算是半个朋友。可和草原上老鬼,却算半个仇人。”老蝙蝠不以为意,嘿嘿的笑道:“以前坑过他一次,老鬼便耿耿于怀,引我生平大仇。他恨我恨得咬碎了牙,我却不当回事,所以,我们俩只能算半个仇人。” 说着,老蝙蝠搓了搓手心:“论起来,大司巫这半个仇人,倒也不算辱没了我,也就留着他了。不过,虽然我不恨他,可一想到以后他的传人,日日夜夜为我的弟子铺被暖床,端茶煮饭……”说到这里,老蝙蝠哈哈大笑了起来,脸上说不出的愉悦开心,伸手指向柳亦:“我便要收你为徒!” 青墨会成为大司巫的徒弟;老蝙蝠要收柳亦做传人;大司巫恨老蝙蝠入骨,却无计可施;老蝙蝠根本不把大司巫的仇恨放在心上,可随便一个心思,眼看着又要把大司巫气个半死……梁辛的脑袋里,已经变成了一锅糨糊,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立刻摇头道:“不行!”说着,一伸手把柳亦拉到了身后。 大司巫曾经提到过一句,老蝙蝠教弟子,会把徒弟当成补品来养,成熟之后再一口吃掉。 老蝙蝠看出了梁辛的想法,略带惊讶的一挑眉毛:“咦,你怎么知道?”跟着又复笑道:“那个老鬼告诉你的吧,放心便好,吃徒弟这事,我也很久没做过了。” 柳亦的目光本来不停在不停的闪烁着,这次沾了媳妇的光,要被老蝙蝠收做弟子,着实有些心动了,突然听到‘吃徒弟’三个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是一缩,脸蛋子立刻黑了。 老蝙蝠还是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我吃徒弟,确有其事,可是他们被我吃的心甘情愿,怨不得我。” 小汐的额头早起凝起了煞纹,冰冷道:“说的又是什么胡话,连自己的弟子都吃,天下还有谁是你吃不得的。”她的睚眦力已去,可还是习惯性的把左手藏在袖中。 老蝙蝠摇头晃脑:“我收徒弟之前,便以和他们言明了以后的下场,他们却还是心甘情愿的答应,你可知为什么?天大的仇,我替他们报了;无法还的债,我替他们还了;想让爹娘妻儿过好日子却有心无力的,我帮他变得有心又有力!我还传他们本领,让这群苦命人过足纵横天下的瘾头,而最重要的,我应承他们,活满百岁之后,我才去吃!” 说到这里,老蝙蝠顿了顿,声音清淡了下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这样的条件,也算公平了!”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梁辛自忖,如果自己还是个罪户,被老蝙蝠看上,面对这样的条件,他也会答应的心甘情愿。 跟着,老蝙蝠望向柳亦:“刚才我说要收你为徒,可曾和你提过这些?可曾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柳亦摇了摇头。老蝙蝠嘿嘿的笑道:“我没问你这些,便没想过要吃你!你的资质太差,修不出什么花样来,吃你也涨不了多少修为的,比起让你去娶大司巫的宝贝徒弟,差得远了!” 柳亦从梁辛的身后走出来,神色从容:“你收我做徒弟,如果只是为了看大司巫的笑话,那就趁早拉倒,这种有名无实的师父我要来做什么。” 老蝙蝠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上去贼眉鼠眼,目光闪烁,像是个聪明角色,原来却是个草包。” 柳亦才不会和他计较这种没味的话,撇了撇嘴巴,没吭声。 “收个假徒弟?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情我可做不来,到时候不仅看不到人家的笑话,反而还会被老鬼耻笑。”老蝙蝠又笑了起来,继续道:“娶媳妇的,是正经的西蛮蛊,嫁老公的,是真正的北荒巫,哈哈,事情只有办成这样,才谈得上有趣二字!” 说着,老蝙蝠哈哈大笑了起来,梁辛听到直模棱牙齿,这些年里他见过不少有大神通的怪人,莫名其妙的葫芦、桀骜不驯的东篱、嗜杀成性的宋红袍、唯利是图的大司巫,还有狂放却护短的干爹,可要说道‘邪’,非眼前这头老蝙蝠莫属。 大笑之后,老蝙蝠盯住柳亦,认真道:“你拜师,我传功,从此之后,你便是我的弟子。西蛮蛊法,正统衣钵,放眼天下,独你一人!”说完,老头子愣了愣神,又赶忙补充道:“除了我之外。” 眼看着柳亦就要点头答应,梁辛赶忙跨上一步,望向老蝙蝠:“前辈,容我们商量片刻。” 老蝙蝠倒也没有什么不耐烦,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回。” 梁辛唱了句诺,和曲青石一起拉着柳亦跑下官道,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老蝙蝠收徒弟,听上去是个打便宜,可细想之下,其实是个大凶险。先不提其他的事情,单只两人成亲后,老蝙蝠是一定会把这件事戳穿,去看大司巫的笑话。 依着大司巫那份无情的性子,恐怕抬手就会杀了柳亦,甚至青墨也会被连累。 梁辛能想到的事情,柳亦自然也早就想到了,根本不用他开口,柳亦就低声道:“我与青墨,自幼青梅竹马……” 虽然气氛凝重,梁辛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曲青石也抽了抽嘴角,最后不仅忍住了笑容,还逼出了一声冷哼。 柳亦也笑了:“青墨于我有心,我受宠若惊,更满心欢喜,这件事,和我们是谁的徒弟,谁要看谁的笑话没有半点关系。” 柳亦盘腿坐到了地上,还是笑呵呵的,可是却岔开了话题:“苦乃山的时候,老二护着我,大洪台上,老三成了气候,柳黑子天生没什么本事……” 不等他说完,曲青石就淡淡的打断他:“扯这些,无聊的。” 梁辛也呵呵一笑:“当初在矿井,二哥陷进了玉璧,你在打昏我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这句话我一直记得牢。” 柳亦抬头看着两个兄弟,黑夜里更显得他的眸子异常清亮,过了片刻才再度开口:“老三和青墨,听过东篱的课,一旦走漏了风声八大天门便会翻脸;老三是老魔王的传人,正邪两道都容不得;咱们还对上了东海乾……而且,老三应该还想着‘搬山’吧。” 说着,他的笑容又扩大了些:“拜了个把子,结果多出了满天下的仇人!嘿,好歹我是个老大,看着你们拼命自己却只有咬牙着急的份,无聊得很!拜师这件事我主意已定,不用劝了。” 曲青石轻轻的叹了口气,柳亦已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他当然不会再去反对,只是皱眉道:“这件事里,我总觉得还另有古怪。” 梁辛也点点头:“老蝙蝠说的明白,他不光是收徒弟,他是要传西蛮蛊的衣钵给大哥,就只为了看大司巫目瞪口呆,未免有些太……” 柳亦跳起来拍了拍屁股,笑道“管那么多!我就是个凡夫俗子,除了一身肥肉,还能赔掉什么,先学了本事,打架的时候也能动手才是正经!”说着,他打开双臂搭住老二老三的肩膀,揽着他们向外走去,又嘿嘿的低声笑道:“至于大司巫那里,倒不用担心的,老蝙……我那未来的师父,可算错了一件事。” 梁辛有些不明所以,皱眉道:“什么事?” 柳亦见他不明事理,皱眉撇嘴,最后狠狠一跺脚,低声道:“青墨是大小姐出身,又去东海乾当了好几年神仙。再说我柳亦,一个人闯荡多年,提刀杀人捻针缝补……成亲之后,那点家务活谁去干,还用说么?” 就连曲青石也没想过这一层,与梁辛愕然对望,片刻后三兄弟一起哈哈大笑。 老蝙蝠要是知道,他唯一一个舍不得吃的徒弟、未来的衣钵传人,成亲之后日日夜夜为大司巫的传人铺被暖床,端茶煮饭……如此算来,倒是大司巫打赢了这一仗。 还没开打,大司巫就赢定了…… 三兄弟出来,柳亦点头应承,老蝙蝠早就料到会如此,并没什么意外,但是却有些失神了。 老蝙蝠倒悬在树上,双目微闭表情安详,眉宇间还有一丝难得的和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事情,别人谁也不敢打扰他,柳亦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出声,对两个兄弟嘀咕了一句:“这是等我磕头呢吧?”说完又顿了顿,又迟疑着小声问曲青石:“你见识广,你说……他这么倒挂着,我磕头合适不?不用正过来么?” 曲青石哪知道该怎么回答,正苦笑的时候,老蝙蝠睁开了眼睛,咧开嘴巴笑了:“以后不光我,你也要常常倒挂着!”说完,身子一翻从树上跃下,身体悬空围着柳亦缓缓的转了两周,昏黄色的眸子里精光闪烁,上下打量着柳亦。 片刻后,老蝙蝠突然一伸手,一把扯断了柳亦头顶的发箍,一头黑发乱七八糟的披散了下来。 老蝙蝠笑道:“这才有点样子!现在便走吧!”说话间一抓柳亦的肩膀就要离开。 柳亦忙不迭的开口问道:“不是说拜师传功么?这又是要去哪?” 老蝙蝠阴声回答道:“自然是回西蛮之地,传承衣钵,要在先祖灵前,不是随便磕几个头那么简单的。” 梁辛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两个字之后,老蝙蝠身形飘荡,凌空飞起,在半空十余丈处围着众人的头顶兜了两个大圈子,最终长啸一声,向着西方电射而去,转眼消失在视线肩头。 只有柳亦最后留下了一句:替我向大人请假…… 地面上,众人面面相觑,沉吟了片刻之后,梁辛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果然是传衣钵,这么草率,猜不透……” 曲青石眯了眯眼睛,缓缓摇头:“老大不会吃亏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那一天!”说着,向身边的青衣挥手道:“启程吧!” 马挂銮铃,踢声清脆,一行人再度上路,梁辛又把七蛊星魂还回老叔等人…… 四天之后,梁辛的伤势彻底痊愈,在星魂的帮助下,小汐得以康复,老叔也恢复了不少。 这时,曲青石摊开了卷轴地图,对梁辛道:“现在,东海乾山在咱们的正东,你此刻出发路程最近。” 赶赴草原的行程,几经意外之后,已经渐渐安稳。而最重要的是,除了乾山道之外,所有的人都是来找梁辛的,现在梁辛离开队伍,同伴反而会更安全。 众人自镇山赶往北方草原,梁辛去毗邻东海的乾山,双方约定在边关苦雁汇合,从地图上看,他们刚好在中土的北半疆划出了个三角形。 一番嘱托之后,梁辛就此上路,临行前曲青石问他:“打算怎么做?” 梁辛的笑容阴沉沉的:“先去给他们出个题目!” 第120章 赤口毒舌 新的星魂威力暴增,等老叔等人的伤势缓和,梁辛就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恨,将七蛊星魂收回来,立刻动身赶往东海乾。 此去东海乾,路程三千余里,梁辛不会飞,但是在星魂的帮助下,纵跃奔驰的脚程也是奇快无比。 这一路上,白天飞奔猛跑,夜晚调息修养,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在进入了乾山五百里的范围之后,梁辛干脆不跑了,而是买了匹马骑着赶路……从出发算起,七天之后,乾山终于出现在梁辛的视线中。 乾山,中土东侧,毗邻大海,五峰七岭压住海岸线,连绵二百余里,尤其妙的是,乾山不仅压住了海岸,还与近海中的十九座小岛相连,这山、海、岛彼此相连的美景,放眼天下独此一处。 远远望去,烟霞飘渺,浮衬着高山直入云霄。恍惚里几乎分不清,眼前、头顶这黑压压的一片究竟是浅淡的乌云,还是巍峨的山势。 进山之后,梁辛只觉得周身都是一凉。乾山中的凉意,并不是寒冷的感觉,而是清澈透骨的润泽之意,让人说不出的舒服,梁辛心中感慨,果然是个颐养天年,隐遁清修的好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严冬时节,还是因为乾山是仙家福地不许凡人踏足,梁辛进山半日,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他也乐得清静,脚步不急,一边赏玩着山景,一边向着乾山的主峰描金峰走去…… 乾山道的山门,正耸立描金峰山腰。 ‘乾山道宗’四个威武大字高悬在上,映着漫天晚霞,隐隐透出了几分血色!山门之后,浓浓的烟霞氤氲,障眼的法术将乾山道的门宗重地里掩护起来,凭着梁辛的修为,看不清烟霞里的情形。 守山门是个五十来岁的老道士,见梁辛溜溜达达的上山,立刻踏上两步,笑的挺客气:“贫道冼清有礼。请小友停步,若有事,由贫道通报。”乾山道阳字辈之下,便是清字辈了,冼清的辈分不算低,修为也已踏入海天境,如果不是几个月前的大爆炸,让低阶弟子死了个干净,山门知客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来做。 梁辛指了指山门之后,笑呵呵的问:“里面有禁制吧?”说着,耸了耸肩膀,继续笑道:“九九归一的禁制,一定厉害的很了!” 这话问的无礼之极,冼清皱眉,沉声道:“只要不擅闯山门,再凌厉的禁制,也伤不到你。还请说明来……”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山门中传来:“冼清退下,这位贵客,本座要亲自迎接的。” 描金认出了掌门的声音,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口中刚忙应诺,躬身而退时忍不住偷眼观看,只见山门四周金光憧憧,不算掌门人,还有差不多二十来个人现身。现身之人除了长老就是各堂的掌剑弟子,是现在乾山道之内,所有五步修为的高手。再往掌门身后一看,冼清差点就惊呼了出来,早已闭关的太上师叔,竟然也跟了出来。 这位太师叔,比起朝阳还要高上一辈,修为上和朝阳差不多,五步大成,距离六步只差一线,但一线都二百多年了,总也无法突破。 冼清不敢多呆,一溜烟的跑回到山上,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还在怦怦的乱跳,来的那个乡下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官道上那一场恶战之后,东海乾伤亡惨重,更不知道将岸已死。朝阳已然明白,梁磨刀的功法虽然古怪,但还不足为患,只要是五步中阶以上的弟子便不用怕他。之所以请出太师叔,是用来防备老魔头的。 这些日子里,东海乾所有的五步高手都全神戒备,外松内紧。梁辛进入乾山外三百里的时候,乾山高手就已经发现他了。反复观察、窥探之下,所有人都确定,来乾山的只有梁磨刀孤身一人。 即便如此,朝阳真人还是小心谨慎,直到梁辛到了山门外,他才命众人现身。山门之后便是乾山道千年经营的守宗剑阵,在这里迎敌进可攻退可守,占尽地利。 因为梁辛的身法古怪,修为稍差些的弟子不仅帮不上忙,还容易被他钻空子,当成人肉棒子往长老护盾上砸,朝阳出来之前,就传令下去,命他们各归山堂不准出战。 梁辛早就猜到自己会被监视,也不当回事,目光一一扫过从围住自己的东海乾高手,最后望向朝阳真人:“那个面貌丑陋的狗崽子呢,怎么没出来?” 朝阳的脸色和蔼,不肯丢了仙家气度,摇头微笑:“仙童不在山上,你见不到了。” 梁辛无所谓的一笑,又问:“你的伤呢,好了?” “不劳操心,修养一阵,便无碍了。”朝阳微笑着回答:“梁大人胆色可嘉,明知必死无疑还要孤身上山。” 梁辛也不辩驳什么,认真的回答:“事关重大,这才冒死上山,赶来相告,请诸位仔细听好。” 他正要继续往下说,不料朝阳突然打断了他,低声喝道:“杀了!”话音落处金光暴现,除了掌门人与太师叔之外,所有在场的乾山弟子一起动手,飞剑低声鸣唱,直取梁辛! 二十名玄机境的高手,单以修为而论,人人不弱于梁辛,同时动手之下,梁辛只觉得好像整座大山都向着自己砸了下来,当下顾不得说话,怒斥了一声,展开身法四下躲闪。 于一般人而言,见梁辛孤身上山,己方稳操胜券,倒不妨听他说些什么,可朝阳真人能做到东海乾的掌门,当然也是个厉害角色,心知肚明双方的仇恨无从化解,干脆听也不听梁辛究竟要说什么,直接杀掉算了。 只要不听,东海乾就绝不会吃亏。 梁辛的确打错了算盘,他没想到朝阳杀伐决断,竟然根本不容自己说话,只不过,梁辛不是跑来送死的,没把握扛住敌人的围攻,他就不会来爬描金峰。 乾山山门之前,金光跌宕飞剑鸣啸,乾山精锐脸色凝重,各自悬在半空,围住梁辛团团打转,手诀之下不停催动着飞剑,梁辛被困在剑阵中,身法诡异而迅捷,每到危机时身体便是一抖,于身边荡起一片涟漪,旋即勾连成阵,将飞剑震开! 缠斗片刻,梁辛并没有抽身反击,而朝阳真人的眸子却更加淬厉了,回头对着身后的太师叔道:“这小妖的功力,似乎又有精进,难怪他敢只身上山!” 太师叔冷笑着大步踏出,双手盘结正要捏起剑诀,战团里的梁辛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海陵黄渤郎,以身养剑三十几年,大功告成之日遭人袭杀,灵剑失踪。杀人的是万剑宗掌门,灵剑现在就被万剑宗当做护山大阵的中枢,如果不信,带着黄渤郎的尸骨去万剑宗的山门,灵剑会有反应。” 东海乾众人心里都是一惊,梁辛只守不攻,或许还有余力开口说话,这倒不足为奇,让他们真正纳闷的是,这桩修真道上有名的悬案,梁辛怎么会知道真凶,又为何在现在说出来。 就算要说,梁辛也应该跑到海陵道宗去说,何必来他们东海乾。 梁辛声音不停,一边躲避着飞剑的袭杀,一边继续说道:“千丘道太上护法,酿了一壶厚土琼,当夜四护法惨死,酒丢了。喝了这个酒会在脚心处留下三道枯黄的印记,望空山的修士,脚下就有这些印记。” “大道堂掌门闭关十年,参悟神通,结果死在结界之内,杀人的凶手是……” 梁辛嘴巴不停,这一路上他认真回忆,东篱先生那下半课仙祸,他只记住了一半多点,不过,就这不到三十宗案子,已经足够用了! 太师叔没有出手,二十名长老、掌剑也放慢了剑诀,梁辛说的每一桩案子,都曾经轰动一时,调查之下最终不了了之,成为了无头公案。这些都是修真道上的秘辛,而他们都是修真道上的高手,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情不自禁的想要听听梁辛接下去,会再提到哪一桩,会再指出哪个凶手。 朝阳真人的神情也惊疑不定,开始时他还在猜测梁辛的用心,可后来,更多的心思是在去想着这些疑案。 就和清秋时,东篱宣葆炯在铜川府那堂公课一样,初闻机密时,所有人都被这些天大的秘密引得失神,根本想不到,随之而来的便是大祸临头! 所有能记住的案子,都说完了。 梁辛身边,依旧飞剑呼啸,只不过无论是声势和杀机都已经收敛了许多,梁辛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朝阳笑道:“不久前,有人在铜川公布了这些案子,结果才引来五大三粗出手,彻底屠灭了那座城池!” 朝阳真人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骤变,饶是他已经百十多年里不尝喜怒滋味,此刻也呆在了当堂! “知道这些案子的人,都会被五大三粗灭口。在场的东海乾,一共有二十多人,你们要是铁板一块,我就当白来一趟。”梁辛的嗓子渐渐嘶哑,声音却越发洪亮了:“可万一,有人不和掌门人同心同德,那也只好杀了。” “杀了一个,就会再杀第二个,第三个……东海乾诸位高人之间,猜忌大过和睦,疑虑大过友爱,那我就没有白白辛苦。哈哈,掌门人交下来任务,长老们要仔细琢磨着其中的凶险和用心;长老们报上来的情况,掌门人也要多费些心思,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梁辛越说,乾山精英们的脸色就越是难看,而梁辛的笑容就越放肆,干脆伸手指向朝阳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刚才问你伤势痊愈的如何,是怕你会被你的师兄弟们杀了灭口啊!”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收敛了狂笑,再也不去看朝阳,而是好像低声呢喃着,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南阳老道死有余辜,你却抓住不放。我们躲不得,逃不掉,此刻不躲了不逃找上山来,你们却又担不起了。乾山道宗,完了。可笑的是,直到你们魂飞魄散之时,还不知道自己惹到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梁辛不是谢甲儿,欺了他他最多啐口口水骂上两句,可伤了干爹,便等若剜了他的心肝脾肺,他便要立地成魔了。 太上师叔终于暴跳如雷,怒吼着号令弟子们:“杀!杀!杀!” 而朝阳真人却挥手大喝:“住手!不能杀!” 太师叔辈分虽高,可东海乾的弟子还是要听掌门的号令,各自收敛法宝,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东海乾山,门宗之前,一众高手脸色青黑,目光惊疑,唯独梁辛哈哈大笑…… 朝阳拦阻众人,梁辛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抬头从周围的敌人中找了找,竟然找到了个‘熟人’,上次在官道之战中,把飞剑法宝耍的密不透风,最终逃跑掉的那个长老。 这个长老法号洗阳,修为五步中阶,在东海乾这样的大门宗里也算是中流砥柱了。 修真道上,太平了几百年,洗阳平时动手,最多也就是和师兄弟印证一下功法,一辈子也没真正打杀过敌人。所以为人自负,幻想时,一旦与劲敌鏖战,必定会浴血拼命,打得鲜血淋漓苦战而胜,可真到了那次拼命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个胆小之辈。 天下事便是如此,不到关头时,人人自以为是,可生死大事之前,敢舍掉一身剐的,却往往是些蚁民鼠辈! 上一次,洗阳被梁辛吓破了胆子,这一次,洗阳更被梁辛的一番话说的心魂俱丧。他自家事自己知,东海乾又哪里是什么铁板一块,虽然还谈不上‘结党营私’那么严重,可大门宗里,难免分帮结派,想当掌门的有之,不想当掌门却抱怨掌门不公的更是大有人在。 梁辛的目光望向洗阳,洗阳真人心里一惊,法宝感到主人的恐惧,立刻跳出来护住。 梁辛笑了,挺客气的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动手,而是问道:“真人可知道,朝阳掌门为何不让诸位动手,把我杀死在东海乾?” 被人看了一眼,法宝就本能的跳出来,洗阳的脸已经丢到鞋底上去了,脸色僵硬着没说话。 “铜川已经被屠灭,幸存下来的独我一人。”梁辛也不以为然,继续笑道:“有朝一日,今天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八大天门杀上乾山,自然会逼问一句:这些案子,是谁说出来的?到那时候,我的身家性命,就是你的身家性命了。” 洗阳胆小,但却不傻,一点之下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 如果东海乾没能瞒住今天的事情,八大天门就会上门灭口,可在灭口之前,一定会追查消息的源头。在确定梁辛就是源头、并加以灭绝之前,八大天门会暂时留下东海乾知情人的活口。如果梁辛已死,八大天门杀起东海乾就没有一丝忌惮了。 这样算起来,梁辛反倒成了东海乾的护身符。所以梁辛现在,决不能死。 洗阳自问,他要被八大天门抓住,凭着天门的手段,有一千种方法让他说出实话,不过,只要天门没抓到梁辛,自己应该就暂时无事…… 真的没事吗?洗阳的身体突然一颤!八大天门要保留线索,也只要留下一个活口就是了,又何必把现在东海乾这二十多人全都养起来? 倒不一定是天门心狠手辣,实在是这些秘密一旦外传影响太大,知情者越少越好。 洗阳终于明白梁辛这番话最根本的用意,说到底,在场众人里除了梁辛之外,只能活一个。洗阳的心沉了下去,自己是在梁辛的指点下,才刚刚悟出了这个道理,而掌门人朝阳却早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质。 不久前,洗阳只觉得梁辛的目光好像毒蛇,此刻却感到,这个乡下小子本身,就是一条蛇精。 朝阳望向梁辛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洗阳老道也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梁辛把所有的事情都点破了,固然又把在乾山同门之间的关系搞得更恶劣,可也把他自己放到了绝路上。 掌门人杀梁辛,就是杀了自己的护身符;可不杀梁辛,就等若承认了梁辛的话,告诉在场的同门,我朝阳已经开始转动心思,准备一个一个除掉你们了。 果然,朝阳的神情,又重新恢复了沉着,根本不看梁辛,而是抬头望向诸位长老、掌剑,沉声道:“小妖妖言惑众,不必理会,乾山道宗虽遭重创,可仍旧列位九九归一,开宗立派上千年,再险恶万倍的风波,也都化险为夷!”说着,朝阳踏上了半步,手捏道诀,真元滚荡中朗声清唱:“高山起伏,流水不安,唯我本心端正。任他强,不过清风拂面!” 即便心中依旧惊疑,一众弟子还是略感放松,齐声复唱:“高山起伏,流水不安,唯我本心端正,任他强,不过清风拂面!”话音落处,众人齐声叱咤:“疾!” 飞剑再起,比着方才还要更加激烈,煌煌金光直冲云霄! 梁辛身形再度开始急晃闪避,口中却怪笑了一声:“唯我本心端正,错了错了,自己本心端正还远远不够,还要求诸位同门和你一起本心端正!” “想杀我不难,可总要死上三两个同门。” “此刻多死一个,日后便少一份麻烦。” “我估计着,这也是朝阳真人的雄才大略。” 最浅薄的离间,最无赖的离间,可每一个字便是毒蛇的探首一击!修道之人看破生死?那又何必去求什么长生!刻苦修炼,摒弃外物,这份上进心,都来源于:不想死。 太师叔白眉轩昂,掐起剑诀怒喝道:“猖狂!”旋即出手。 与掌门人修为并肩,东海乾山的绝顶高手,太师叔的飞剑凛冽,直斩梁辛。 似乎早就再等着这一击,大喝里梁辛身体急速旋转,头肩拳膝不停颤抖,身周一层层涟漪霍然荡漾开来!直到现在,梁辛才真正调用了七蛊星魂的全部力量,打出了自从星魂升级以来,第一次全力一击! 三阵勾连,以不到四步的修为便能发出玄机境中阶的威力。 此刻,以双份玄机境初阶之力,北斗春阵爆发出的力量,也许比着逍遥境初阶的宗师稍有逊色,可也绝不是五步修士能够抵御的! 巨力跌宕,太师叔的飞剑首当其冲,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被北斗春阵砸的四分五裂,在半空里就此爆裂开来,碎成了千万盏。 修士的元神与法宝相连,飞剑散碎之下,太师叔也受了不轻的伤,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其他乾山长老,也被星阵之力震得元基松动,忙不迭抽身飞退,收回法宝护在身前。 趁着这个空子,梁辛一个跟头向着山下跃去,同时放声大笑:“朝阳真人,我帮你打伤了那个最棘手的,你怎么谢我……” 明白了。 朝阳终于明白了! 这头小妖,根本就不怕他们东海乾围攻。这头小妖,刚刚众长老疏于防备,绝对有机会击杀自己。这头小妖,能杀自己却不动手,只为要我众叛亲离! 不过,朝阳自忖,他还有机会,只要能冲破瓶颈,成为逍遥境宗师……只不过,在此之前,要先解决了眼前这个死局。 梁辛爆发出来的力量,真正惊呆了所有的乾山精英,哪个还敢去追杀他?追杀他又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朝阳真人身子一晃,扶住了重伤的太师叔,取出自己的灵药喂老头服下。 倒是太师叔,开始想也没想张口就吞,待眼下丹药之后,心里才猛地一惊,急忙调运真元,把那一枚灵丹紧紧裹住,不让药力扩散开来。 朝阳心中怒极,脸上却不动声色,抬手布下了一个隔绝声音的结界,这才抬头望向手下的一众高手,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些案子,你们怎么看?” 一个掌剑弟子皱眉道:“小妖胡言乱语,照弟子看,不用理会,只当一只乌鸦聒噪……” 朝阳一笑:“这种没什么味道的话,不必说的。” 另一个掌剑弟子目光闪烁,迟疑着开口:“这些真相都是秘辛,所以才凶险,如果散播出去,天下皆知,到那时便无碍了……只不过,修真道上免不了一场场腥风血雨,眼看着同道相残令人痛心啊。” 太师叔怒骂:“腻腻歪歪,好好说话,同道相残总好过同门相残!” 掌剑却摇了摇头:“这样做听着可行,实际却万万使不得,八大天门手眼通天,咱们若要揭穿真相,不管修真道上会不会乱,他们肯定会来报复咱们东海乾,只有死得更快。” 没有人再开口了,朝阳心中暗叹,脸上依旧微笑着,挥手道:“走吧,去师祖灵前立誓,从此共进退,众一心,这场风波啊,也未必有想象的那么可怕!”说着,再度开口清唱:“高山起伏,流水不安……”带着众人返回山门。 …… 下山途中,一路高歌! 梁辛才懒得去想乾山道该如何应对,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开心。 在上山之前,他早都盘算过把‘仙祸’透露给东海乾之后,伴随而来的风险,说不定从此天下大乱,说不定八大天门会找到自己头上……冒着让修真道万劫不复、冒着让中土灾祸频生,甚至冒着与八大天门翻脸的大险,只为要仇人焦虑、恐惧? 梁一二的后人,性子里哪能没有几分偏佞!还是个娃娃时,面对想要伤曲青石的南阳,梁辛就敢拉开‘阳寿’,何况现在是为干爹报仇。 梁辛就像一条流浪的野狗,谁对他好,他就护着谁;谁要砍了他的尾巴,他便不计后果,不计付出,动用自己知道的一切资源,从今以后,追下去,咬下去,不死不休,没完没了! 至于今天所说的,所做的,梁辛甚至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干爹的身份。事成,仇人手足相残从此惶恐不安。事不成,便让天下来给那疼我爱我,为我而死,临死前只有‘舍不得’的干爹陪葬吧! 第121章 狗血淋头 天光渐暗,梁辛一路高歌,纵跃下山。 想着朝阳真人脸色铁青,想着乾山长老神情惊恐,梁辛的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不大喊大笑,恐怕胸口都会被憋闷坏。 众叛亲离?只是第一步,梁辛忍不住回头望向描金峰,以后他还会常来! 梁辛越想就越开心,可没想到乐极生悲,一步踏出之后,身体倏然一沉,竟然踏到了一个陷阱上。 只是个普通的陷阱,和猎户设下的落熊井、陷鹿坑没什么区别,说穿了就是挖个大坑之后再用枯叶浮土盖好,一踩上便会陷落。 凭着梁辛的身法和星魂,别说只是个普通的陷阱,就是被扔进火山口里他也有应对的法子,身体轻轻震动,就要跃起,却不料这个陷阱设计的着实巧妙,这边的机关一被触动,头顶落下大网,两旁山石翻滚,四周土石塌下,一眨眼间方圆数十丈之内,各种各样的机关连番发动,大有不把梁辛坑进去便绝不罢休之意。 而且连番的机关发动里,并没有一丝灵元震荡,只有几声不易察觉的机括响动。 即便如此,梁辛冲出去也不费事,不过一转念里,却突然收起了身法,哇呀怪叫一声,假装不敌,跌进了陷阱。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虽然已经快要出山了,但毕竟还是乾山境内。乾山道是名门大宗,真要布置陷阱也会是法阵、剑阵之类的玄门手段,绝不会用这种凡人的机关术。 也没有哪个猎户胆大包天,跑到乾山来下陷阱,万一打死头五彩神牛他们赔得起么……而且这些机关牵连的范围足有几十丈,触一点而引全局,放到凡间门派里也算是了不起的手段了,照着梁辛估计,这样的陷阱,用来对付修士的话,三步之下的低阶弟子还真得被抓住。若是四步以上,有威力强大的法宝和飞剑护身,这种陷阱就只能是个笑话了。 梁辛想到说不定还有凡人要对付东海乾,好奇心起,这才跌进陷阱,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逞能跳出来,对方吓得不敢露面,凭着他那点灵识,想要找人恐怕还不容易。 甫一掉落陷阱,四下里风声响动,一种小指粗、泛着些香甜气息的白色绳索自动翻起,立刻把他缠了个结实,同时十余根长针从四周的泥土中刺出,稳稳抵住了梁辛的咽喉、肩窝、胸口小腹等要害,还有两根长针从脚下刺出,顶住了他的脚跟,防止他向下用力遁入土中。 扎扎轻响不停,绳索和长针,也都是机括设计。这可让梁辛更惊奇了,这样的手段虽然不如解铃镇上的禁制来的震撼磅礴,但在算计上,精确仔细之处却也毫不逊色。 旋即,一个清脆的童声欢呼:“捉住了!” 另一个略有些粗哑、应该正处变声期的少年声音说道:“先别忙!”话音落处,梁辛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跟着周身上下都是一热,哗啦啦的声响里,一桶还是热气腾腾的鲜血泼下来。 梁辛猝不及防,被浇了满头满脸,大声问道:“什么东西?” 清脆的童声,兴高采烈的回答:“黑狗血,专破修士真元!” 梁辛本来就心情不错,又是罪户出身,浑身腌臜倒也不当回事,而上面胡闹的分明还是两个孩子,当下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黏糊糊的难受,笑骂道:“那是捉鬼用的,对付修士不好使。” 说着,正想施展星魂破茧而出,不料上面的那个少年又继续道:“再把这些屎尿泼下去,修士最怕污秽。” 梁辛吓了个魂飞天外,暂时顾不得挣脱桎梏,急忙打出了星阵,涟漪勾连护住头顶,跟着两个娃娃就合力把那桶污秽浇下来……只听轰的一声,浊浪倒卷,不仅没有泼下去,反而尽数溅起,两个娃娃在上面哇哇的怪叫着。 星魂流转之下,十几根长针都被震碎,可身上这香喷喷的绳索,竟然能抗住星魂之力,未被崩断,只发出了吱吱的怪响。还被捆缚在绳索中,梁辛就已经跳上了地面,面前两个娃娃满身满脸都是黄白污秽,也看不出长相了,只能从身材判断,一个是六七岁的小胖子,另外一个是十一二岁的结实少年。 两个娃娃见梁辛跳上来,一起惊呼了一声,小胖子一屁股就跌坐在地,那个结实少年赶忙把小兄弟拦在身后,低声道:“你快跑!”小胖子坐着不动,摇头:“绳子还在他身上呢。” 小胖子是财迷,但却无意中提醒了少年,那个少年目光闪烁,正想有所行动,梁辛就笑了起来,全身颤抖,在极小的范围之内施展身法,虽然没有去崩断绳索,却好像变戏法似的,从一层层的省套中钻了出来。 梁辛拎起绳子,琢磨了琢磨,塞进了自己怀里…… 两个娃娃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小的惊呼:“还我绳子!”大的喝问:“这是什么法门?” 梁辛有心问话,可三个人里,一个满头狗血,两个浑身屎尿,微微一转念想起来上山时据此不远有座温泉,当下跨上两步,左手抓着小胖子的衣襟,右手拉住少年的胳膊,正想带着他们去洗澡,不料眼前异变突起! 自己这右手一抓,只听到一声惨叫,竟然把少年的整条胳膊都给拉断了,鲜血喷溅里,少年摔倒在地惨呼痛哭。 梁辛正惊骇的时候,左手上一阵刺痛传来,小胖子的夹袄竟然层层翻转,亮出了无数尖刺,猛的包裹住了他的左手,而小胖子已经金蝉脱壳,光着膀子撒腿就跑。 再回头,右手里那半截胳膊,又变成了一条斑斓的毒蛇,摇头摆尾的向着自己便咬,而少年却完好无损,也跳起来就跑…… 刺猬马甲、花斑毒蛇,这些手段自然伤不到梁辛,可猝不及防中也闹了个手忙脚乱。两个娃娃都是肉体凡胎,看样子应该是练过几年功夫,腿脚颇为灵便,但又哪逃得过梁辛的追捕。 可麻烦的是他们两个花样百出,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一身旁门左道,小胖子全身上下,衣服裤子发箍额带甚至脖子上的长命锁,全都是小巧精致的机关禁制,只要一碰就会像被惊醒的蛇子,突然跳起来咬人;而少年的障眼法、脱身术也练得炉火纯青,还有层出不穷的蝎子毒蛇凭空出现…… 梁辛忙得满头大汗,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小胖子光着屁股再没有一件‘法宝’可用;少年也累得全身乏力放弃了抵抗,梁辛这才夹住他们两个,快步跑到温泉旁边,也不脱衣服,咚的一声跳了进去。 两个小子无力再跑,梁辛也就放开了他们,开始去洗身上的狗血,少年见梁辛没把他们捉到东海乾里去,而是抓着他们来洗澡,神情里有些纳闷,一边洗着一边皱眉不停打量着他。 小胖子折了锐气,但对自己的宝贝绳索还念念不忘,围着梁辛转来转去:“你把绳子还我!” 梁辛专心洗狗血,不理他。 咕噜,一个水泡从温泉下翻起,小胖子没辙了,恨恨的放了个屁,又跑到少年身边,哭丧着脸问:“两个哥哥怎么还不来救咱!” 少年洗干净了,长得粗眉大眼,倒还有几分威风,听到小胖子的话,皱着眉毛摇了摇头:“他们俩怕是出了意外,咱们和这个乾山修士拼命的时候……” 梁辛扑哧一声就乐了,望向少年:“这也算拼命?最多算逃命!” 少年不理他,伸手拉过了小胖子帮他洗头发,继续道:“凭着他俩的本事,从十里之外就能知道咱们遇到了敌人,岂有不救之理?所以我怕,他们俩也出事了。” 梁辛心念一动,问两个娃娃:“十里之外?你们那两个兄弟,一个朝天鼻,一个大耳朵?” 少年微微发愣,小胖子却咦了一声:“你咋知道?” 梁辛继续问:“你们几个,偷偷来乾山?” 少年赶忙伸手去捂小胖子的嘴巴,可还是从指缝里露出了四个字:“你咋知道?” 梁辛哈哈大笑,开口骂道:“黄瓜,磨牙,两个家伙,给我滚出来!” 过不多时,只见两个小厮打扮的童子一溜小跑,笑嘻嘻的来到温泉旁边,对着梁辛躬身施礼:“小人拜见梁爷……不是梁爷,是三哥!” 刚刚小胖子露出了口风,让梁辛猜到他俩的同伙就是黄瓜、磨牙,四个娃娃勾结在一起,偷偷摸摸上乾山不知要干什么勾当。 在随同妖女去清凉泊之前,梁辛把两个童子托付给了程七链子,此刻黄瓜和磨牙是偷着跑来乾山,梁辛也是青衣游骑,两个童子当然不敢出来‘救人’。反正他们也知道,梁辛不会真伤了自己的兄弟。 两个童子被喊破了行藏,不得已现身跑来,站在温泉边上笑的贼眼忒忒,过了一会黄瓜开始脱衣服:“咱跟三哥一起洗洗……” 磨牙也忙不迭的脱衣下水,指着梁辛,对另外两个同伴大声道:“这便是我们以前常说的,梁磨刀,梁三爷,是咱们青衣中的这个!”说着,把大拇指挑的老高,生怕梁辛看不见。 少年的神色惊讶,显然对梁辛这个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了,愣愣的问道:“不是乾山修士?是、是打死妖僧徒弟,又在镇山逼二国师现身,辩得大国师哑口无言的梁磨刀?” 磨牙得意洋洋,替梁辛回答:“除了我们三哥,还能是谁!” 少年立刻站直了身体,似模似样的抱起双拳:“何瓶子拜见梁爷!” 小胖子也跳起来,捏着拳头:“黎咬也拜见梁三爷!”说话之间,小胖子满脸喜气,全忘了刚才他还冲梁辛放屁来着。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哭该笑还是该扳脸教训,瞅瞅两个娃娃,又瞧瞧两个童子。 黄瓜眉眼精明,赶忙词不达意的介绍着:“这两个都是咱们门里的人,这是老幺黎咬,是黎家机关术的传人,他爷爷就是黎角。” 梁辛动容,在解铃镇他见过黎角一面,当时黎角已经全身溃烂,没说一两句话便气绝身亡,可他在小镇上留下的机关,却让司天监的大队人马损兵折将,逼得国师弟子以身殉法! 梁辛拉过了小胖子,点点头道:“原来是名门之后,我曾在你爷爷的庇护下,和敌人拼命。”说完,顿了顿又笑道:“难怪你全身上下都是机关。” 小胖子黎咬满脸正经:“家学渊源,自幼苦练。” 见梁辛笑了,四个小子一起松了口气,磨牙指着四人中最大的少年:“何瓶子也是咱的哥们,何家江湖术,这五个字在江湖上也是如雷贯耳呢!他的爹娘也都是九龙司里的大将。” 都是同袍的孩子,梁辛笑着对两个娃娃点头道:“原来是两位小青衣,这可失敬了。”跟着又望向黄瓜和磨牙:“你们两个不是跟着程爷么?” 原来,梁辛赶往镇山之前,程七链子就得了命令,去执行其他任务,他怕两个孩子跟在身边危险,就把他们送到了黎角。 程七链子和黎角在解铃镇配合了十年,彼此知根知底,托请黎家的人来照顾两个童子一阵,他也放心的很。 黎家擅长机关术,何家擅长各种江湖伎俩,这两家都以奇术专擅,闻名江湖,两家之间的关系也融洽的很。黄瓜和磨牙被程七链子送到黎家的时候,正赶上何家来做客,这下子几个娃娃凑到了一起,各有本领有意气相投,干脆一起磕头结拜做了兄弟。 两家大人是江湖出身,见状不仅不怪,反而大笑着称赞。 梁辛看着最大的何瓶子,笑着点头道:“我也是像你这般大小的时候,和别人磕头结拜,不过我可是老幺,你比我强多了。”说话之间,身上的狗血也洗得差不多了,跳出了温泉,又问还泡在水里的四个小子:“上乾山干什么来了?” 黄瓜眨巴眼睛,磨牙目光闪烁,谁也不吭声,梁辛一板脸吓唬他们道:“青衣中逼供的手段,你们是不是没见识过。” 两个童子早就跟梁辛混熟了,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嬉皮笑脸的,正想开口打马虎眼,不料身旁突然传来了哇的一声大哭,小胖子黎咬光着屁股就扑了上来:“梁三爷,都是我的错,怪不得我哥哥……” 这下可把梁辛跟心疼坏了,赶紧拿黄瓜的衣服裹住小胖子,又干衣中翻出火石,找了些枯枝生起篝火,这才松了口气,笑问:“实话实说,别让我问!”说着,又把黎咬的绳子取出来,虽然舍不得,但实在不好意思抢同事孩子的东西,还给了他。 黎咬老实,也真不用梁辛去问,他就一五一十交代了。 镇山之上,三堂会审,最终变成了朝廷配合着五大三粗,铲除了隐在朝堂中的邪教妖人,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对外部公开,可在满朝文武之间早已传遍了,黎、何两家都有人在九龙司中担负要职,自然也得知了结果和审案的过程。 两个国师是邪道上的妖人,这结果固然惊人,可是让黎家更感兴趣的是出现在国师手上的那块奇石:长舌。 黎家的机关术,早已超越了拉弦翻板、暗弩阴火这样的普通手段,最近这几代人已经开始着眼于风、雨、声、光。虽然听起来玄奇离谱,可在解铃镇的密道中,黎角就曾以石刻纹路来抵消声音的共振。 长舌能够记载声音,让黎大当家无比眼馋,恨不得马上要来研究一番,不过,在三堂会审之后,这块石头,以‘事关南阳真人之案’的借口,被东海乾要走去研究了。洪熙宗大方的很,一挥袖子就把石头借给了东海乾。八大天门本来也想染指,可石头事关人家长老的血案凶手,也就没多说什么,反正过上几个月,再让一线天去把石头要来就好。 ‘娃娃帮’结拜的时候得了大人的鼓励,本来正手脚发痒想要做出些大事来回报诸位家长的一番‘厚爱’,听说了黎大当家的心意,当下凑到一起商量了几句,就跑上乾山来偷石头了。 黎家就在冀州,距离乾山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几个小不点也是刚到乾山不久,黄瓜和磨牙用自己闻风听地的本事,先进山去打探动静,宋瓶子和黎咬等得无聊,就由黎咬出手布了个陷阱,打算捉个乾山道士来问问口供。 梁辛上山的时候,他们还没来,梁辛下山的时候,黎咬刚布置好第一个陷阱。虽然时间仓促,而且动手的仅仅是个七八岁的小娃,这个陷阱就已经威力不小了,足见黎家的手段。 等黎咬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说完,梁辛却有些失神了。 三堂会审,梁辛可以算是大获全胜,而随后,由会审时引发的各种后果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到了后来全副的心思又都放在找乾山道报复的事情上,以至让他忽略了这块长舌宝石。 这块宝石是麒麟和尚在苦乃山司所中找到的。对于梁辛而言,苦乃山的司所,藏着太多的秘密,到现在为止,玉匣人头的玄机还没有丝毫线索可言。 长舌在司所中,不外两个原因,其一是它录制了什么重要的留言,被梁一二当成留给后世或者属下的训令,藏在司所中;另一个可能就是,这块石头被梁一二用来监视司所,默默记录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无论是哪个原因,能笃定的是,长舌必然与先祖梁一二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么重要的石头,竟然被梁辛等人给忽略了! 就算无法破解长舌中记录的声音,也不容宝石落在别人手中,特别是乾山道手中。 梁辛长长的吐了口浊气,回过神来,看四兄弟正围成一圈,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忍不住又摇头失笑,问道:“谁出的主意?” 别人都不吭声,小胖子黎咬一挺胸,高声回答:“黄瓜!” 黄瓜不怕梁辛,但没想到立刻就被老幺给供出来了,愣了愣才赶忙笑道:“三哥是怕乾山危险吧?照理说乾山道好歹也是九九归一大门宗,不过,前阵子里一场大爆炸让他们元气大伤,现在还能有多少实力,没得事,三哥放心!” 磨牙也从一旁帮忙,操着一口江湖腔:“再说,咱们哥们也是有备而来,我和黄瓜望风放哨,黎咬负责设计些机关陷阱,得手之后好阻挡追兵,偷石头真正要靠的,还是何家名震天下的潜行之术……”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从身后,轻轻一拍梁辛的肩膀! 第122章 三哥帮忙 梁辛的本源浅薄,又不会神通,不像修士那样有灵识护身,可在干爹的训练之下,他的身体对外界的变化却极为敏感,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了然于胸,竟然被人毫无征兆的拍到了肩膀,这下如何能够不惊,在对方的手掌堪堪触及肩头的瞬间,梁辛陡然一转,已经翻手反压住对方的肩头。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就算握着刀子,也照样伤不到梁辛,纵然能悄无声息的近身,梁辛也会在利器触及身体的刹那里应变反击。 梁辛按住了对方,却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收回星魂的力道,在他眼前的,赫然就是四个娃娃中的老大,何瓶子。 何瓶子也没想到梁辛的反应如此迅捷,脸都吓白了,嘴唇嗡动着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便、便是何家的潜行术,能瞒、瞒过修士。” 这个娃娃趁着其他人说话的功夫,悄悄施展潜行之术,竟偷摸到了梁辛的身后。 梁辛差点误伤了他,骇然的同时也着实惊讶,凭着何瓶子的这种身法,还真有可能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东海乾。 不过梁辛又哪能真让这群小子去胡闹冒险,反手把何瓶子拎到他那几个兄弟之间,说道:“收拾收拾,跟我下山,我送你们回家。”等把几个孩子安置妥善,他再来乾山想办法把石头夺回来。 说完,又一瞪张口欲言的黄瓜,笑骂:“再讨价还价,就治你这个首犯蛊惑之罪!” 四兄弟里,何瓶子比较木讷,磨牙黄瓜两个都一肚子心眼,唯独老幺黎咬,简直把梁辛当成了皇帝,梁辛的话在他耳朵里就是圣旨,听见下山根本不罗嗦,跳起来收拾东西,迈着小脚丫子去踩篝火,踩了两下之后,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梁辛:“现在下山?不等老大了?” 梁辛纳闷,随口应道:“什么老大?”说着,望向了何瓶子:“你不是老大么?” 何瓶子笑的挺客气:“老大是我亲哥哥,大我一岁,他叫何没有。” 梁辛立刻就跳了起来追问:“那你们老大呢,现在哪里?” 兄弟结拜,一起来乾山盗宝,四个小子被自己捉住,还有一个能去哪?几个娃娃都挺有意思,又是同门之后,梁辛还真不能看着他们被仇人伤了。 何瓶子笑的一派踏实:“老大先我们一步,说是先去乾山门宗里去探探,三哥放心,老大的潜行术比着我可要强得多……” 梁辛不等他说完就摇头打断:“此刻能联系上么?” 何瓶子心眼僵硬,眨巴着眼睛问道:“三哥是说,让我进去找他?” 梁辛的心沉了下去,娃娃帮的老大何没有,竟然已经潜入了东海乾…… 黄昏时分,梁辛在描金峰大闹山门,朝阳怕殃及普通弟子,只带高手出战,所有五步以下修为的乾山弟子,都被朝阳传令回归门内不得外出,负责在外山监视的人也都被撤了回来。梁辛走后,朝阳忧心忡忡,带着闻听机密的二十多名精锐,又是灵堂起誓,又是密室详谈,乾山道众弟子也没得到新的号令,到现在还都留在门内,并没有巡山之人。 朝阳心有沟壑,早就明白了梁辛第一次上山,就是为了让他门宗内乱,众叛亲离,达到目的之后肯定不会在回来。全没想到、也更不知道梁辛不仅没有离开乾山境内,而且还和几个娃娃有打有闹又洗澡…… 看梁辛的脸色阴晴不定,磨牙还不当回事,呵呵的笑道:“半年前乾山被国师炸了个稀巴烂,现在剩不下几个人,我们那老大何没有,潜行的本事……”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立起了两根手指头,低声怒道:“二十个!现在的乾山道宗,至少还有二十个玄机境的高手!说不定,还有个逍遥境的宗师藏在里面。” 咕咚一声,磨牙一起跌坐在地,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出不来,他经历过兔几丘的恶战,亲眼见到五步修士的可怕之处。而那个海棠和尚,还只是个五步初阶。 黄瓜的小脸也变得煞白,在他以为东海乾充其量也不过就七八个五步高手,炸死几个、重伤几个,只要何没有小心躲开他们的掌门就万事大吉,此刻终于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哭丧着脸拉了拉梁辛的袖子:“三哥帮忙。” 梁辛心里生气,瞪着黄瓜怒道:“怎么帮?帮他报仇么?!”随即,看见他满眶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下子又软了,轻叹道:“先别着急了,容我想想办法。” 人是一定要救的,且不论与乾山道的深仇,不提梁辛觉得这几个娃娃有意思,就单说黄瓜和磨牙两个人,当初高健和自己并肩拼命,疗伤时把两个童子托付给他,不管后来自己又有什么事,这份责任都是避不开的。 娃娃帮不知天高地厚来乾山盗宝,主使就是黄瓜,这事让他遇到了,又哪能眼看着人家‘何老大’陷在乾山道里。 黄瓜毕竟跟着高健闯荡多年,惶急之后已经镇定了许多,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帮着梁辛一起想办法:“如果冲击山门呢?老道忙着应付咱……应付你,何没有那边的压力就小的多了。” 梁辛摇头,这个法子听着可行,实则极不可取,以朝阳的心机,见到自己去而复返,就算猜不到真正的目的,也必定会传令下去门宗之内严加戒备。 同时梁辛自忖,凭着自己的身法,不用太顾及那些乾山精锐,可要让对方真正乱起来,就要闯山门,对付乾山道宗千年经营的守山大阵,那样的话别说救人,自己都够呛能活着回来。 何没有现在的情况不明,最好的办法是也能像他那样,用潜行术的摸进去,去把他悄无声息的带出来,可梁辛哪会什么潜行术…… 想到这里,梁辛突然转头,望向已经不太敢说话的何瓶子,问道:“何家潜行术,是身法,还是法术?” 何瓶子赶忙开口:“没有法术的事情。”跟着,又吞了口口水,认真的回答道:“是以身法为主,再辅以药物,将身体彻底融入到周围的环境里。同时还有辨风、嗅土、量地、测水四样奇术辅助。精通者不仅能来去无声虫豸不惊,更难的是,就算再复杂的迷踪阵,也能根据风流水动土化石变,找到出入口。” 修真门宗都有自己的护山法阵,一经开启整个门宗都会被法术保护起来,同时引动剑阵、雷阵等各种攻击的道法诛杀外敌。不过这种全面守护的阵法,在发动时对灵石、法撰等资源消耗极大,只有在紧急时才会启用。 平时,普通门宗也对外的防御靠的只是弟子巡视、高手的灵觉查探。像九九归一这样的大门宗,也会配合一些检测灵元动荡的符撰、宝物,来护卫门宗。 此刻,东海乾内部虽然戒备森严,但也只是随时准备发动护山禁制,而不是真的将其发动了起来,否则何没有就算本事再大十倍,也早就被阵法诛杀了。 而娃娃帮的老大何没有,只有十三岁但天资聪颖,是何家的衣钵传人、年轻一代的大师兄。虽然他只比何瓶子大一岁,但本领却高出了几倍,所以才能摸上山去。 梁辛又琢磨了片刻,对着何瓶子道:“你来给我施展一趟你家的潜行术,我看看。” 何瓶子也不问为什么,痛快的答应一声,趴在地上,围着篝火爬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爬行的姿势异常古怪,大多时,就好像是一条蛇子,根本不见他手脚用力,就缓缓的向前蠕动潜行,但有时候又像突然发现猎物的壁虎,四肢横划,极快的向前窜出一段。 速度时快时慢,平均起来,比起成人快步而行也毫不逊色。 几个孩子都莫名其妙,梁辛却好像还没看够似的,又让何瓶子爬了两圈,自己则跟在他身旁,仔细的观察着,时不时还把手掌放到何瓶子身上,感受他的肌肉与关节的运动。 随后,梁辛坐到一旁皱眉开始仔细寻思,片刻后突然趴在地上,学着何瓶子的样子,围住火堆,或蠕动或快爬,转了一圈。 四个娃娃同时惊呼了一声,小胖子黎咬咯咯的笑道:“真像!”,何瓶子好像见了鬼似的,结结巴巴的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磨牙和黄瓜则恍然大悟,梁辛在学潜行术! 两个童子不懂潜行术,可单从表面来看,梁辛这一圈爬的,无论动作还是速度、频率,都与何瓶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就算是徒具其形,未免也学的太快了些吧。 何瓶子更好像是见了鬼一样,他本来就木讷,现在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的是门道,刚刚梁辛的‘潜行’,虽然还有不少瑕疵,可身法上,已经似模似样了,要知道就算是何家门里的人,想要练成这样,至少也得几年的功夫! 直到半晌之后,何瓶子才总算说出了一句整话,瞪着梁辛问道:“你怎么、怎么会我家的身法!” 干爹将岸传给梁辛的身法,核心处只有四个字:和谐,平衡!全身所有的肌肉与关节,都随心而动,彼此协作之下,让身体无时无刻不处于最合理的、最敏捷的状态下。 中土天下,江湖门道林立,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身法,有的借鉴猛兽捕食,有的借鉴白鹤展翅,层次高些的则在流水、行风之间得以领悟,可万法归一,所有的身法追求的最终目标,就是身体的和谐与平衡。 可以说,干爹教授给梁辛的,是天下所有身法的极致。 梁辛已经练成了这个极致,无论再去学什么样的身法,也不过是个稍加适应的过程。 何家潜行术,借鉴的是蛇行蜥跳的原理,在施展时关节收缩,主要以肌肉震动来前进,这样,整个人都与地面贴伏在一起,把身体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在行动时,潜行术并不是没有一丝动静,而是好像变成了蚂蚁、蜘蛛或者老鼠,引起的震动也会被高手察觉,可又有哪个高手会去注意不远处正爬过的一只‘虫子’! 除了身法之外,施展潜行术时,还需要在周身涂抹一种何家特制的药水,这种秘制的灵药能根据环境的变化,模拟出各种自然气息,是潜行术能成功实施的关键之一。何瓶子来乾山办大事,自然随身携带着宝贝药水,药水密封,一直被他系在腰带上,倒没染上大粪。 梁辛又向何瓶子询问了些有关潜身法的运力、转圜的法门,何瓶子老实,一一作答之后,这才猛的想起一件事,撇着嘴问黄瓜:“我这不算泄露本门秘法吧?” 黄瓜摇头道:“没事,咱哥们不说,三哥更不会说,没人知道。”说着,又拧起眉毛瞪着老幺黎咬:“对谁也不许说!” 小胖子黎咬还满脸茫然:“说啥?啥不许说?” 四个娃娃小声嘀咕着,梁辛自己在地上爬来爬去反复苦练,越来越熟练,无论隐蔽、速度还是轻捷,都已经远超何瓶子,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梁辛才一跃而起,问何瓶子:“我的潜行术,比起你哥哥何没有怎样?” 何瓶子用力点头:“不相上下……”跟着又哭丧着脸,好像谁冤枉了他似的:“不是我教的。” 梁辛仰望天色,四更天,冬日里黎明来的晚,但现在距离天亮也不过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不敢再等下去,先找何瓶子把药水要了过来,在他的指点下,先将用药水把自己涂抹了一遍,跟着拉过来黄瓜,又是一番涂抹。 等忙活完了,梁辛翻手亮出了自己的青衣命牌,低声喝道:“磨牙听令!”高健留下的这两位童子,都是一肚子鬼心眼,不过他们也算是九龙司门下的人,知道这块命牌的厉害,也唯有如此才能约束得住他们俩。果然,磨牙立刻跳起来,大声应诺。 “带着宋瓶子和黎咬出山,乾山西七里外,有个村子,在那里等我!” 磨牙满脸神圣,根本不废话,得令之后转身对着何瓶子、黎咬,一本正经满嘴官腔:“奉梁大人谕令,护送两位下山!”话音落处,三个娃娃撒腿,一溜烟的向着山外逃去…… 跟着,梁辛又回头望向孤零零的黄瓜,问道:“你有闻风的本事,追得到何没有的气味么?” 黄瓜用力点头:“离远了难,距离近些,问题不大!”说着,又咧开嘴巴乐了:“一更人二更锣,三更厉鬼四更贼,正好是做贼的时候。” 梁辛把他背在了身上,笑着说:“提起鼻子,开始闻吧!”说话间,七蛊星魂全力元转,向着描金峰纵跃而去。 不多时,梁辛就第二次来到描金峰脚下,此刻距离山门已近,梁辛可不知道根本没人巡山,不敢大意,开始施展刚刚学会的何家潜行术。 不过潜行术在他的施展之下,速度比起何瓶子不知快了多少倍,就好像一条正在逃命的怪蛇,趴伏在地面上,急速而行,却没有一丝声息。 按照梁辛的估计,何没有不敢也不可能从正面上山,当下绕开了描金峰的大路,直接跑到后山,以‘之’字潜行,向上游弋,而黄瓜的闻风之术也着实灵异,上到半山腰之后,就已经嗅出了何没有的味道,不停的指点着,梁辛一路猛爬,越到高处,身下的山崖就越陡峭,到了最后大约百余丈的一段,干脆就变了悬崖。 而乾山道宗的憧憧大殿,就建在这悬崖之上。 描金峰,高千仞,孤峰顶端,宛若一只斜斜探出的巨大石盘,面对无尽大海。 梁辛从后山爬上来,想要进入乾山道宗,便免不了要爬这一段孤崖峭壁,此刻,在他身后便是大海,涛声激荡里,却把天地显得更加寂静了。 悬崖虽然陡峭,但是在海风千万年的吹拂下,被侵蚀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窝,同时一道道梁脊横亘,对梁辛来说用潜行术倒尽可应付,又向上爬了几十丈之后,身后的黄瓜面露喜色,低声道:“老大的气味愈发浓厚了,他应该就在附近。他还没进到乾山门宗之内。” 闻言之后,梁辛心里也是一松,低声笑道:“还算你们那个老大懂得些进退!”说着,说着,不再向上攀爬,而是左右游弋起来。 找了一阵,黄瓜终于一拍梁辛的肩膀,同时伸手指向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的石窝,低声道:“就是这里了,老大在里面,错不了!” 石窝大约磨盘大小,是从外面看,深浅也不过三四步的样子,几乎一目了然,根本不可能藏人。可黄瓜说的无比笃定,梁辛也不去多想什么,深吸一口气,快速爬了过去。 等进了石窝,两个人才发现,原来在石窝的斜侧处,有一条足以容人通过的裂隙。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黄瓜小声的说:“老大应该就在后面十余丈的位置。”梁辛也不废话,身子一闪,转入了裂隙。 裂隙蜿蜒曲折,无法看到尽头,但爬了几步之后,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个自然开裂的山崖缝隙,就好像是一条刻意开凿的密道似的,正蜿蜒斜上,很有可能直接通到东海乾内部。而裂隙外的石窝,只凭眼睛去看,根本就无法发现它还内藏山缝,梁辛也心悦诚服,何没有能找到这里,足见辨风嗅土量地测水的四项异术的神奇了。 可是,让梁辛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转过了一道弯梗,眼前裂隙霍然开阔了起来,从自然形成的山峰,变成了被人工开凿出的巨大石洞。 毫无征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空旷、敞亮,让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愣,旋即,梁辛只觉得头皮发紧,警兆传来时,他已经背着黄瓜闪电般侧跃闪躲! 第123章 两大奇门 喀,一声轻响,一条躲在角落中,突然窜出的齿冠黑蟒一口咬空,上下颚空咬在了一起。 黑蟒水桶粗细,伏击不中后,颈子一扭,还想继续追杀猎物。以梁辛现在的身法、修为,又怎么会容这条畜生再放肆,身形一晃,本来急退的势子倏然前跃,单手按住黑蟒的头颅,七蛊星魂力道急吐,嘭的一声门响里,大蛇头骨尽碎! 七八丈的黑蟒,猛的绷紧了身体,僵硬的颤抖了片刻之后,迅速的松软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兔起鹘落,不过弹指的功夫,梁辛已经击杀了黑蟒,黄瓜却皱起了眉头:“这条黑蟒是异种,全没有一丝味道……”说着半截,他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大大的瞪了起来,望向黑蟒的肚子。梁辛早在杀蟒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黑蟒的腹部,凹凸不平,却能清晰的看出来是个人形! 梁辛也脸色铁青,五指如钩,毫不费力的就撕开了黑蟒的肚皮。里面的人身体蜷缩,四肢紧紧抱在一起,身上挂满滑腻的绿色粘液,梁辛顾不得腌臜,撕扯衣襟把这人的脸抹拭干净,一看之下心猛地一沉…… 额头、鼻子、甚至脸颊上的皮肤,都已经被胃液腐蚀出一个个巨大的血疮,可眉眼之间依稀可辨,就是个少年模样,与何瓶子还有几分相似。 黄瓜的手拼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哭喊,可在他的胸肺间,已经不可抑制的响起了呜呜的闷响! 正是娃娃帮的老大,何瓶子的哥哥,何没有。 何没有通过四门奇术发现了石窝后的裂隙直通乾山道内部,所以潜了进来,却没想到这里还有条黑蟒把守! 何家潜行术,是模拟蛇形蜥跳的行动技法,这种身法无法瞒过修士的灵识,但修士们谁也不会去关注一只老鼠或者一条蛇从不远处爬过,可如果遇到了一条蟒蛇的话…… 黑蟒在梁辛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论起实力,三步大成之下的修为,遇到它也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这头畜生天生异禀,不仅没有一丝味道,而且来去无声又懂得偷袭,恐怕何没有刚一钻进石洞,还没来得及打量清楚环境,就被黑蟒一口吞到了腹中。 梁辛真恨不得给黄瓜一巴掌,如果不是他出主意,又怎么会断送了这么一条大好性命,可看到黄瓜那副悲怆欲绝的模样,也实在不忍心现在去责备他了。 黄瓜好像已经疯傻掉了,早从梁辛的背上下来,跪在老大的跟前,脱下衣衫,仔细而小心的抹去何没有身上的黏液,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去。 梁辛心中暗叹,不舍得去管他,摇了摇头,站起来开始打量这座石洞。 石洞也是斜挑向上,在百余步的距离之外又告转折,无法看到尽头。四周都空旷的很,冰冷的青石板,扑满了脚下和四壁,在黑蟒身后的角落里,还有四五颗洁白的蛇卵。 地面上异常干净,并没有蟒蛇的排泄物,显然,常常有人下来打扫,给了黑蟒一个干净的‘宅院’。一枚篆刻血色符文的长锥,将黑蟒尾巴牢牢钉在了石洞的侧壁上,这倒不足为奇,东海乾要用这头畜生来看守密道,自然要锁住它。 梁辛却眉头深锁,在出山后的连番凶险锤炼下,他的心机已经颇为机敏,密道,黑蟒,东海乾,乍一想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仔细思索下,却有两处不对头。 东海乾是名门正派,大派就要有大派的威仪,豢养的护山神兽也应该是灵物、祥瑞,可这条黑蟒却是个邪佞的怪物,和东海乾九九归一的身份不符。 第二点就更加可疑了,黑蟒虽然有些灵异,普通人遇到他必死无疑,可用来守卫密道,实力未免有些太弱了,梁辛敢肯定,只要是四步修士,杀这条怪蛇毫不费力。 除了梁辛、娃娃帮之外,如果东海乾还有其他敌人,敢通过这里来潜行进山的,修为绝对不会差。这样算的话,这条蛇根本就是个摆设,就好像一个富可敌国的大财主,却养了一只小白兔来看守门户一样。 梁辛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石洞,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线索,心里的疑窦却更盛了,在他看来,这条蛇根本不是用来守卫密道的,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东海乾根本就没想过会有敌人能发现裂隙,而开凿这座山洞,单纯就是为了豢养这条怪蛇。 可养这么条怪蛇是干什么用的? 梁辛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小娃娃黄瓜突然低低的惊呼了声,转头望向他:“三哥,你快来!” 话音落处,梁辛已经跃回到两个娃娃身旁,仔细一看,也面露喜色!刚刚从蟒腹中被剖出来的何没有,眉心正微微的颤抖着,细探之下,还有着难以察觉的呼吸。 黄瓜满脸的泪水,声音颤抖,像是在对梁辛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老大精通江湖术,潜行、脱壳、迷踪、障眼、假死……是我糊涂了,老大哪有那么容易死。”说着,自己竟然呵呵傻笑了起来。 何家位列三大奇门之首,不仅功夫强横,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江湖异术,尤其以迷踪潜行、假死脱壳的本事为最,何没有身为年青一代的‘大师兄’,对龟吸假死也颇为精通,被黑蟒吞掉之后,立刻催动心法,进入假死的状态,竟然真的坚持到援兵到来。 不过,就算没死,他也陷入重伤之下的昏迷中,肌肉皮肤都被黑蟒胃液侵蚀,如果不抓紧施救,一条小命也坚持不了太久。梁辛也又惊喜又担心,想救命就要先离开这里,给何没有洗伤口、敷灵药,黄瓜也清醒了回来,低声道:“去找何瓶子,他会配药。” 梁辛再顾不上琢磨黑蟒的怪异之处,用自己的衣服小心包裹好何没有,把他负在身后,又一伸手夹起黄瓜,身子一转原路退回,飞快的爬下山崖,随即展开身形,向着山外纵跃而去。 七蛊星魂全力旋转,每一步都是十余丈的距离,所过之处只有一道青灰色的人影,全速疾奔的梁辛,就好像一头低飞的鹰隼! 日上三竿时,和娃娃帮约好的村子就已经进入视线,梁辛还没进村,却远远的瞧见何瓶子和小胖子黎咬,被人五花大绑,高高的吊在村口的大树上,磨牙则不见踪迹。 梁辛心里一惊,猛的停下了脚步,怕有敌人伏击,不敢冒然跳过去救人,而是扬声问道:“受伤了没?” “没事!”小胖子黎咬抬头,回答的兴高采烈,一点不惊慌,仿佛是他自己把自己吊上树荡秋千似的。 梁辛不明所以,正纳闷的时候,突然一个颇为动听的女人声音,从身旁响起:“可是梁磨刀,梁爷?” 梁辛根本没发现身边有人,闪身跨步,先冲出几步之后,才回头查看。一看之下,又吓了一跳。身后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么多人接近,自己竟然懵然无知。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长袖罗裙,亭亭玉立,正微笑着望向自己。 女子应该已过中年,眼角处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可皮肤保养的却极好,眸子也一清二白仿若少女般透亮、灵动。 女人身后,还站着十二个汉子,有的彪悍魁梧,有的獐头鼠目,长相各不相同,但眉宇间都透着些威严,看样子应该都是江湖中有名望的好手。 梁辛还没来得及说话,黄瓜就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对着那个女人喊道:“何大姑,快救老大!”梁辛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原来是何家的大人追来了。 何大姑依旧神色轻松,仿佛根本不关心何没有的死活,对着黄瓜点头微笑:“不妨事的。”跟着又望向梁辛,重复道:“可是梁爷?” 梁辛点头,一只手亮出命牌,另一只手卸下何没有:“何兄弟被一条黑蟒吞到了腹中,受伤颇重,要赶快医治才好。” 这时候脚步声响,一个咸菜缸似的矮胖子步履沉重,带着八九个人从村子里迎出来,磨牙正跟在这群人里,他还不知道自家老大生死未卜,脸上满是讪讪的笑容,指着矮胖子对梁辛介绍道:“这位是黎老爷,黎家的大家长。” 娃娃帮胆大包天,偷着来乾山盗宝,不久之后两家的大人就发现他们失踪了,继而分析出他们的目的地,这一下如何能够不惊,两家的当家亲自带人追了下来,他们也是刚到村子不久,听说了事情的始末之后,精擅潜行的何家高手,准备上山去接应梁辛。而黎家的一群好手,估计着梁辛就算逃回来,身后也免不了追着一大群会飞剑的道士,正就地取材,制作机关陷阱。 至于树上那两个娃娃,自然是本家大人吊上去以示惩戒,磨牙是程七链子‘寄存’下来的,谁也不好意思法他,这才逃过了一劫。 何大姑还是不急着去接何没有,略略扫了一眼命牌之后,对着梁辛躬身施礼,行的却不是青衣间的官家礼数,而是江湖上的平辈礼,正色道:“何红酥谢过梁爷援手之义、救人之恩!这份江湖义气,何家不敢相忘。” 梁辛以前就曾经听说过,打从先祖成立九龙司开始,就有何家、黎家的人在司里当差,代代如此,一直延续至今。何红酥自己虽然不是青衣,但门下又大批弟子在九龙司效力,黎家与何家的情况差不多,可以说,这两个世家奇门,一脚踏着江湖,另一只脚则迈进公门,在加以经营,想不发达壮大都难。 那位黎老爷也快步赶上来,同样是依着江湖礼节,平辈论交,瓮声瓮气的笑道:“黎黄藤,也要谢谢梁爷甘冒奇险,仗义援手!”说完,又摇头叹道:“自己家的小子不懂事,死了算他活该,可要是拖累了何大姑的宝贝孙子,负了程老的重托,黎胖子也只有自刎谢罪了!”娃娃帮的老大是何没有,狗头军师是黄瓜,小胖子黎咬纯粹就是个凑热闹的,可五个孩子都是从黎家跑出去的,所以这次黎家是真的炸了。 何红酥、黎黄藤两人都是门宗魁首,为人精明干练,在得知此事有梁辛出手之后,先是略略放下了心,跟着又想到了梁辛的身份。 梁辛现在的身份很敏感,大洪台三堂会审,他是皇帝钦点的差官,天下修士都当他是朝廷的人。 黎何二人不知道梁辛和东海乾的纠葛,他们想的是,救人的事如果办好了自然无妨;可万一引起了冲突,又会引来修真道向朝廷兴师问罪,所以见面、开口之间,只叙江湖义气,不提同袍情分。摆明了,此事只与江湖有关,如果有朝一日东海乾追查下来,两家也会以江湖门派的身份去应战,尽量避免把朝廷拉下水。 梁辛当然明白两位家长的意思,点头一笑,双手把何没有横抱。不等他在说什么,黎黄藤就一个劲的催促道:“何大姑,快把娃娃接过来,看看伤的重不重。” 何红酥这才对着手下一挥手,嘴里却冷笑道:“小畜生不知天高地厚,险些连累了兄弟,更害的梁爷劳心劳力,死了更好!” 何家的几个汉子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大家长点头,赶忙快步抢上,接过了何没有,同时还不忘对梁辛认真说了一个‘谢’字。随即揭开衣衫,开始忙碌了起来,过了半晌之后,其中一人才对着何红酥沉声说道:“死不了,不过总要受些罪,还有……脸上,恐怕会留疤。” 心疼与放心,两种神色纠缠在一起,从何红酥的脸上一闪即没,口中却冷笑:“不死便算他命大,毁了容更好,省的他以后好了疮疤忘了疼!” 黄瓜听说自家老大死不了,立刻破涕为笑,他对毁容倒不怎么担心,拉着梁辛帮他介绍,除了两位大家长之外,还有什么何家的‘四梁八柱’,黎家的‘三头六臂’,这次两大奇门还以为要和东海乾开战,把家里的精锐弟子都给带来了。 说笑之间,气氛依然轻松了许多,梁辛帮忙求情,两个吊起来的娃娃也被放下来,下来之后,被家长叱喝着,赶忙来拜谢‘梁三爷’。 小胖子黎咬笑嘻嘻磕头,没啥事,不过何瓶子年岁大了,已经懂事了,认真道:“救我哥哥的大恩,咱不能说谢,以后咱走着瞧!” 梁辛失声而笑:“怎么听着跟要找我报仇似的?” 何瓶子说完了,却还不肯起来,而是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看看自家的家长,又看看梁辛,哭丧着脸说道:“三哥,你给咱奶奶说清楚……” 何红酥吓了一跳,瞪着他叱喝道:“你奶奶!” “是、是,我奶奶,三哥您给奶奶说清楚,我真没教你家门里的身法啊!” 梁辛立刻满脸通红,就算是为了救人,他毕竟是哄着傻孩子学会了何家的潜行术,无论是江湖门道还是修真门宗,门户之别都极为森严,这可不是小事,正想解释几句,不料何红酥却摇了摇头,微笑道:“梁爷,借一步说话。” 梁辛点头答应,又说了声:“叫我梁磨刀就成,梁爷梁爷的,总恨不得回头看看,以为你们在喊别人。”说笑里,随着何红酥来到了村后的僻静处。 两人走后,黄瓜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问何瓶子:“老二,这么大的事你都敢说?不要命了!” 何瓶子气得直跺脚:“哪是我说的,是老幺,一见大人就把啥都说了!” 老幺黎咬挺着胸脯,挺得意。 这村子里的,都是些老实朴实的农民,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江湖人物,谁也不敢探头探脑,何、黎两家谨遵道义,也不去随意打扰人家。 何红酥见四下无人,这才站住了脚步,对梁辛道:“请你施展下,用两个时辰学会的潜行术。” 梁辛不明所以,反正他也不怕何红酥会废了他的身法,也不多问什么,趴在地上四下游走,一转眼就围着村后的树林转了大半圈。 何红酥这才大吃了一惊! 听过黎咬的告密、何瓶子的坦白之后,何红酥倒也有了几分好奇,这才叫梁辛来施展出本家的潜行术来看看,她本以为,梁辛只是学到了些外形、皮毛,是小孩子们见识差,才以为他学会了潜行术。 可现在亲眼所见,梁辛的潜行术,论娴熟、论技法,还与何家的高手有些差距,可论起肌肉震动、身体协调以及细微处转换之从容,就算连她自己也远远比不上! 梁辛跳起来之后,对着何红酥笑道:“这个事情确实不能怪何瓶子的。”说着,把自己的身法原理大概解释了几句,何红酥心智纵横,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两个时辰,梁辛就能把何家的潜行术学到如此地步! 梁辛也耍滑头,何家的潜行术自有独到之处,尤其用来躲避修士的灵觉再妙不过,所以光说自己学会潜行术的缘由,却不肯提什么责罚、或者发誓以后不会再用潜行术等等。 何红酥皱眉沉思,过了片刻之后,对着梁辛展颜一笑,不仅没有追究,反而不顾家长之尊,更不怕地面肮脏,俯身趴了下来,就在梁辛面前,缓缓施展起潜行之术,不仅如此,还在施展中,一句句的解释要领。 梁辛顾不得惊讶,这门本事对于他这个没神通、不会隐身不会藏匿的半吊子修士来说实在太有用处,赶忙也趴在地上,随着何红酥一起游走,细心的记下她的指点。 何红酥,何家的第一人,无论是本事还是见识,比起何瓶子足足高了一千倍,梁辛在她的指点下,对何家潜行的本事,理解又上层楼。 其他的人也不来打搅他们,各自忙碌着,该救人的救人,该打孩子打孩子…… 何红酥、梁辛,两人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一直到正午时分,何红酥才长出了一口气,轻笑道:“磨刀兄弟,该教的都教完了,你学的,恐怕也忒快了些!” 梁辛学的的确是太快了,往往是何红酥刚说出口诀,指出不足,他就已经调整了动作。一个多时辰里,梁辛的潜行术,即便在何红酥的眼中,也火候十足了,日后再加以练习,成就难以想象。 梁辛天性好武,又意犹未尽的自己爬了几圈,这才跳起来,对着何红酥认真施礼想要道谢,不料后者伸手挡住了他,不让他行礼。何红酥微笑道:“不必谢的,就算我不教,你也学到了七八成的样子,假以时日必有成就。要是别人我多半要杀掉,可你的话,青衣有义不能同门相残,这个规矩我不敢坏;而且我自问,凭着你在大洪台上的身手,我真要动手也只有一个下场……”说着,何红酥居然吐了吐舌头,好像个小姑娘似的笑道:“没打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这种事情不能干。我指点你身法,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四十多岁还装着少女模样,可看上去虽然略显古怪,倒并不让人讨厌,这妇人应该就是这副性情,既然是本性而为,就舒服的多了。 梁辛笑而点头,何红酥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机,果然透着几分大家的豪气。 何红酥继续道:“你的事情,早在青衣间传遍了,兔几丘、解铃镇,为了不认识的同袍拼命,虽然这是青衣的本分,但还是让咱们心折的很,说到底,何家要交下你这个朋友。”何红酥说了一大段,却根本没提传艺是为了报恩。 梁辛明白她的意思,大家交朋友,不提恩谢,只讲情义。 传艺之后,两个人说笑着走回村前,梁辛走在前面,正在窃窃私语的娃娃帮见他满身泥土,同时吃了一惊,黄瓜恨得咬牙切齿:“三哥学了潜行术,何大姑动手打他了……” 话还没说完,何红酥也满身泥土的走上来,何瓶子的神情惊骇欲绝:“三哥还还手了!” 黎黄腾一看两个人的样子,就明白了大概,笑着迎上来,大声恭喜梁辛,之后又笑道:“何大姑这下可把老黎家给架起来了,磨刀兄弟要是有空,现在就到我家去玩几天,家里有些小玩意,年轻人应该喜欢。” 不等梁辛开口,何红酥就先笑道:“黎爷可别笑话我,别人不知道,您老还能不清楚,何家潜行术名气是够大,可实际却是门鸡肋的本事,我这是讨巧。” 两位家长之间关系极好,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及,黎黄藤笑着回答何大姑:“这话说的,听着客气,其实却透着股狂傲劲儿嘞!” 冀州何家,屹立江湖几百年,越来越强盛,依靠的可不是潜行术,何家的人不仅有着各种手段,而且身手也硬得很,对付敌人的时候,其实根本用不到这门潜行的奇术,而何家又不会去招惹修士,所以潜行术是‘鸡肋’之说,虽然夸大,但也有些道理。 不过是些客气话,可在联想到何家的出身之后,梁辛却听出了味道,单以功效而论,何家的潜行奇术,只用在江湖上,也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同样,黎家的家传武学也了不起的很,可如果只是江湖争斗,最多也只用到些小巧的机关,而黎家的机关术,杀起普通修士来,也绰绰有余了。 两位家长都眉眼通透,一看梁辛皱眉,就知道他有事情,黎黄腾当下笑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不妨事。” 梁辛犹豫了一下,坦言问道:“我想知道,您这两大奇门里,机关术和潜行术的来历。” 第124章 三探乾山 梁辛的话问得直接,但却无礼,好在两位家长都性情豪迈,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解释了几句。 何、黎两家传承已久,早在大洪立国之前,他们就已经是江湖上有名气的家族了,不过,以前这两家始终是以武功为主,奇学为辅。那时,无论是机关术还是江湖术,对于这两家的好手来说,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后来洪太祖一统天下,梁一二筹建九龙司,两家里各有一名好手加入九龙司,据说深得梁大人的赏识,被委以重任。 不过,被委以什么重任,家人就不得而知了。这两位高手,在有限的几次回家修养时,却各自传下了些奇术,黎家的机关术和何家的江湖术,也得以发扬壮大,三百年的经营下来,渐渐变成了奇术为主,武功为辅。 这两位奇门高手,在后来的任务里双双殉职。而不久之后梁一二被问斩,可九龙司却还在,两个奇门继续为九龙司效力,有了奇术传承,又有官家背景,黎、何两家便越发的兴旺了。 事情的经过简单明了,就连何红酥、黎黄藤也不觉得有什么蹊跷。 梁辛却听得异常认真,在两人说完之后,低下头愣愣出神,默然不语。 两位大家长见梁辛半天也不说话,对望了一眼之后,黎黄藤轻轻咳嗽了一声。梁辛这才一惊而醒。对两家的功法来历,梁辛心里明白了,可是现在还不想多说什么。告罪之后,笑呵呵的岔开话题:“先前我听娃娃帮说,黎老爷子,对那块长舌颇感兴趣。” 娃娃帮来乾山盗宝的源头,就是黎家想要得到长舌宝石,来研究声音的秘密。黎黄藤听他旧事重提,也没当回事,笑着点头:“黎家世世代代都在钻研这些雕虫小技,这次听说世间竟然还有能记录、还原声音的奇石,老头子心痒难挠,这才引得娃娃们胡闹,差点惹出大祸,全赖磨刀兄弟仗义援手……” 梁辛一看黎老爷又把话题给转回去了,赶忙笑着摇头打断:“老爷子言重了,晚辈冒昧问一句,如果拿到了那块石头,老爷子能想办法把声音里面记录的声音还原出来不?” 黎黄藤笑容不变:“总要拿到石头才好说,不过……磨刀兄弟,咱们江湖论交,说的自然也是江湖话,你是好朋友,讲义气,所以有几句话,我就更要说了。” 梁辛赶忙点头,黎黄藤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苦乃山的那座司所,据我所知,根本不再卷宗之内。长舌宝石被藏在那里,其中记录的声音,也许只是鸟叫狼嚎,也许就是……就是些普通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黎黄藤顿了顿,语气愈发的沉重起来:“老头子先前听说这块石头,一时间见猎心喜,说了两句不做准轻狂话,刚好被娃娃们听到,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黎某人身为一家之长,管着千多号人的吃喝拉撒,平时里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我死了没事,可若是毁了祖祖辈辈攒下的这份家业,可就真不瞑目了。” 这件事,他不敢帮忙,黎家几百年,一半江湖一半公门,早就明白了怀璧其罪的道理,虽然对这块长舌眼馋的很,但真要把宝石摆在他眼前,他也绝不会去捡。 黎黄藤继续道:“刚刚说的,是江湖话。现在说的,却是官话了。这几百年里,黎家仗着一点家学,深蒙九龙司历代指挥使大人的信任,肩负重任不敢有一点倦怠的。只要指挥使一道锦绣,黎黄藤就算豁出老命,也要想法子破解掉那块长舌!” 黎老头的话再明白没有了,想要破解长舌,不光要把宝石摆在面前,还必须要有九龙司指挥使的谕令,只凭着梁辛的游骑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支使不懂黎家去做这件事的。 最后,黎黄藤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梁辛正色道:“无论是江湖话,还是官话,都是咱们的真心话,老头子一时兴起,胡言乱语,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磨刀兄弟包涵了。” 梁辛摇头苦笑:“老爷子这么说,可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话还没说完,黎黄藤挥手就打断了他,双目一瞪,额头上显出三道煞纹,望向自己带来的那群黎家精英,威严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娃娃不懂事,可大人却难辞其咎!黎束火,这三年的内堂执事,是你吧?”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瘦小汉子,细看之下,眸子里透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显得很有些妖邪,愁眉苦脸的踏上两步,跪在黎黄藤的面前:“孩儿管事不利,没照顾好几位娃娃,险些酿成大祸,领罚!” 黎黄藤侧过圆滚滚的脑袋,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个汉子几眼,最终哼了一声:“逐出家门!” 话音刚落,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何红酥就哎哟一声,对着黎老爷子说道:“束火这孩子,自幼苦学精炼,在他们这一代弟子中,修为数一数二,对声光之术也颇为精擅……” 梁辛开始还有些纳闷,不明白黎黄藤又何必当着自己的面来执行家法,跟着,又听何红酥跟报履历似的来‘求情’,一下子恍然大悟,要不是脸膛绷得紧,就差点笑出了声。 “何况现在娃娃们没事了,咱们还因祸得福,交到了磨刀兄弟这位好朋友,事情总算圆满。还请黎老爷子收回成命,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何红酥一边求情着,一边斜过目光,似笑非笑的瞟了梁辛一眼。 黎黄藤一本正经的摇头:“如果要等酿出了祸事,黎束火现在就不是跪着了,而是削去脸皮,埋在土中!家法已出,再无更改,何大家不必多言了!黎束火,你可服气么?” 黎束火点点头:“心服口服。” 黎黄藤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放低了些声音:“此刻,你已不是冀州黎家的传人,不过老头子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一说。今日你得以不死,全赖梁大人仗义出手,力挽危局。做人,当怀感恩之心。起来吧!” 梁辛又是开心,又是感动,黎黄藤的这份苦心、这份人情,都大到了极处。他们三个一唱一和,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这个黎束火是黎家的精英,精通机关设计,对声光之术也颇有造诣。 黎黄藤得知梁辛想要去偷长舌,他不能直接帮忙,却留给了梁辛一个得力手下。黎束火已经被逐出家门,无论他在做什么,都和黎家没有关系了。 果然,黎束火对着大家长磕头之后,来到梁辛面前,正色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我跟随梁大人鞍前马后……” 梁辛急忙拦住他的话头:“黎大哥可折杀我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我排行第三,您叫我磨刀、梁辛或者老三都成。” 黎束火也随之一笑:“我已经被逐出门墙,不敢再用这个‘黎’字,倒是我有个绰号,叫做‘火狸鼠’,自家兄弟喊了几十年,也早就听惯了。” 梁辛愣了愣,火狸鼠大过他最少十几岁,以后自己去称呼他的绰号,怕是显得太不尊敬。 倒是黎家里那些汉子,纷纷笑道:“叫火狸鼠无妨,要喊大名,他反倒不习惯。” 两大奇门,一个传授潜行之术,一个干脆送了个得力手下,这其中固然有报恩的成分,可更多的,还是想要结交梁辛这个朋友。在大洪台上,梁辛一战成名,又是皇帝钦点的差官,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的重义的名声又极好,何红酥、黎黄藤两人都是精明角色,当然要抓住这份机缘。 诸事已毕,梁辛和两家约好日后登门拜访,两位家长又客气了一阵,各自带人离开,黄瓜和磨牙两个童子想跟着梁辛去‘闯荡江湖’,结果被梁大人一瞪眼,吓得赶紧跟随大队人马走了。 临行前,何红酥给梁辛留下了几份配合潜行术使用的秘制药水。 等众人离开后,火狸鼠也不和梁辛多客气什么,径自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梁辛回头望向身后的大山,此刻乾山之中依旧一片宁静,老道们应该还没发觉黑蟒已死。峭壁上的石窝、蛇穴是潜入乾山道宗最好的通道,可要是等到老道们发现黑蟒被杀,这条密道也就会被封堵,梁辛想趁着现在,再上去一趟,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长舌’偷出来。 火狸鼠可没想到,梁辛现在就打算去盗宝,愣了愣神之后,才皱眉问道:“要不要我制作些机关,你撤下来的时候,用作阻敌?”梁辛摇摇头,这里距离乾山太近,毕竟还不太安全,便安排火狸鼠先去北方的苦雁关,约定好在人字青衣的千户所见面。 等火狸鼠离开之后,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施展潜行术,两天之内,三上乾山! 这一次,梁辛怕乾山弟子已经开始巡山,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从启程开始就使用了潜行术,连绵起伏的山势,刚好用来联系自己刚刚掌握不久的奇门身法,潜行术在他的施展下,速度并不算慢,可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全力奔跑纵跃。 好在乾山虽然险峻巍峨,但并不算太大,南北向不到两百里,纵深不过几十里,到了月上中天时,梁辛就已经悄然进入了石窝之后的蛇穴石洞。 黑蟒的尸体,依旧陈列在地,鲜血与胃液已经干涸,变成地面上的污渍。这条畜生确是异种,现在肠穿肚烂、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却依旧没有一丝异味。 梁辛不敢直接穿过石洞,而是在黑蟒尸体旁边仔细的观察,良久之后,终于确认,在这一天之中,并没有其他人来过此处,这才放下心,再度趴伏于地,开始缓缓爬行,可才刚爬出不远,突然一连串‘喀喀’的轻响,从石洞的角落中传来! 深夜、敌境,声响虽然微弱,听在梁辛的耳中却不吝于一声炸雷,惊愕之下立刻飘身而起,七蛊星魂随之蓄力。可石洞之内,并没有什么变化,既没有敌人赶来,更不见机括发动,而喀喀的轻响,却依旧连贯不停,听上去,就好像有人在咀嚼鸡蛋壳。 梁辛惊疑不定,眯起眼睛仔细寻找,过了半晌才发现真相,原来是黑蟒身后的那几枚蛇卵,其中一只渐渐破开,一只通体银白的幼蛇,正费力的破壳而出。 梁辛一伸手就能将这条幼蟒扼杀,可见它眼睛还不曾睁开,全身还裹着黏液,摇头摆尾无比吃力,拼命想要挣脱蛋壳的桎梏,只为走到这世上转一圈,心里不由得一软,再度趴伏在地,继续向前缓缓游弋。 他行事小心,幼蟒却没有什么顾忌,费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跳到了地面上。 黑蟒是异种,体型庞大,幼蟒虽然刚钻出蛋壳,体型也有一尺多长。 连大蟒都能一拳打死,梁辛又怎么会把这条小东西放在心上,根本不去理会它,继续向前缓缓潜行。 可又爬了几步之后,梁辛就觉出不对劲了,侧头一看,幼蟒正跟在自己身旁,虽然它没手没脚,但爬行的动作,完全都是在模仿梁辛,身子蠕动着,一点点向前蹭着。 到现在幼蟒也没能睁开眼睛,但这种蟒蛇,天生对振动尤其敏感,梁辛施展潜行术,缓慢时模仿的正是蛇形之法,也不知道小蟒蛇是把他当成了爹娘还是兄弟,正跟在他身边,感受着他行动时地面上传起的震动,美滋滋的爬着。梁辛又惊讶又好笑,而小蟒蛇似乎也能感觉到‘梁同类’正望向它,闭着眼睛摇晃了两下脑袋。 梁辛心里暗叹,把杀母仇人当成了同伴,也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可怜,没再理会小蛇,这时,突然又是一阵扑啦啦的异响传来,梁辛本能的向着旁边一滚,余光到处,小蟒蛇居然也学着他的样子,翻身一滚…… 梁辛顾不上去笑小蟒蛇,凝神望去,一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飞蛾,从乾山道宗那一侧飞进了石洞,正扑棱着翅膀,发出不小的扇风响动。梁辛忍不住皱眉,这石洞里没什么凶险,可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少。 小蟒蛇打了滚,跟着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纳闷‘梁同类’为啥要滚,仍是闭着眼睛,身体却扬起了一大半,循着蛾子发出的声音,不停的调整方向,片刻后闪电般一窜,嘴巴陡然长得极大,一下便将体型巨大的蛾子咬在口中! 蛾子虽然个子大,行动却缓慢笨拙,力气更是远远不济,被小蟒蛇咬住之后,胡乱扑腾几下就丧了命。蛇子扑食,本来也没什么稀奇,难得却是这条小蟒蛇很讲义气,叼着蛾子就冲着了梁辛爬过来,大有分你一根翅膀的意思。 梁辛赶紧伸手把它扒拉一边去了,小蟒蛇这才一伸脖子,吞下了美食,而片刻后,石洞中又飞出来第二只飞蛾。 小蟒蛇立刻循声追去。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梁辛瞧得清楚,分明是有人再用飞蛾吸引小蛇,小蛇贪嘴,不虞有诈,一路追着飞蛾,向着乾山道宗的方向爬去。 梁辛看的好奇,心里却愈发的警惕了,小心翼翼的跟在小蟒蛇身后,七蛊星魂凝聚起力量,有乾山弟子出现,说不得便要立刻出手击倒。 不久之后,梁辛就爬到了石洞的转弯处,等转过弯子再向前一看,若不是牙关咬得紧,差点就惊呼了出来! 不过距离他两三丈的距离,正趴伏着一头狸子大小的四脚兽,虽然体积小,可梁辛却看的清清楚楚,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浑身锦鳞、满脸恶相,分明就是一头还没长成的麒麟兽! 一只大幺蛾子,正从麒麟兽的头顶缓缓幻化、成形,随后扑棱着翅膀向前飞去……这头小恶兽正用法术凝化飞蛾,诱捕小蟒蛇。 梁辛对黑蟒的疑问,一下子就明了了。 正如梁辛先前料想的那样,乾山道宗从来就不曾想过,会有人找到石窝后的缝隙。石洞中的黑蟒,也不是用来看守通道的,而是被老道们豢养在此,专门让它产卵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这头恶麒麟喜食黑蟒幼蛇,所以老道们才养黑蟒,用来哺育小麒麟。 旧的疑问已解,可新的顾虑又跳了出来,不仅仅是顾虑,甚至是危机…… 麒麟不是短尾羊,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养下的,乾山道如果真有养麒麟的本事,也不会只列位‘九九归一’这么简单了。 再想想乾山被炸,如果没有内鬼,想炸它又哪有那么容易;还有那块‘长舌’宝石,乾山道要来,也难以还原它的声音……梁辛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如果这头幼小的麒麟恶兽,出现在东海乾不是个巧合,而是真的和那个人有关的话,那这一出‘丢车保帅’,设计的未免也太精妙了! 这第三趟上山,现在看来,来的还真是对了。 恶麒麟也没想到,小蟒蛇后面竟然还跟了个人,可它不过是头幼兽,纵然天生灵异,现在也还不懂事,自小被悉心呵护,根本就不怕人,更不分敌友,甚至还觉得这个人是要帮着自己一起来捕食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继续幻化飞蛾,引诱着小蟒蛇。 小蟒蛇估计也挺纳闷,不明白怎么吃了那么多大蛾子,咋还这么饿,继续向前爬着,一步步的靠近恶麒麟! 第125章 草木道人 小蟒蛇对险境茫然无知,傻乎乎地追着飞蛾,一步一步向着危险靠近。 幼麒麟开始还能镇定趴伏,可眼看着小蛇靠近,似乎越来越难以抵抗美食的诱惑,本来就凶横的脸上,渐渐浮现起饕餮之象,目光也随之狰狞,终于,在二者之间还有两丈距离的时候,麒麟四足一顿,如风扑出! 而它幻化出的飞蛾,也顷刻消失,小蟒蛇突然失去了猎物,似乎微微愣了下,脑袋下意识的摆动起来,却不料正是这一摆头,恰好救了它的小命。 蛇头微摆,幼麒麟一口咬偏,未能把小蟒蛇的脑袋咬住,只撕扯下它头顶的半片齿冠! 小蛇疼得连尾巴尖都抽搐了起来,终于明白它已经坠入了天敌布下的陷阱,嘶嘶地怪叫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身体猛底一跳,翻身如电,窜回到了梁辛的衣襟内,盘在他的胸口瑟瑟发抖。 也许对小蛇而言,梁辛这么大的个子,足以庇护它了吧。这一下梁辛始料未及,想要闪开,可转弯处异常狭小,又不敢动作太大引出什么动静。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里,幼麒麟已经如影随形,追踪而至,眼看着到嘴的美食,竟然被一个人保护起来,想也不想张开大嘴,毫不留情地向着梁辛的脑袋咬了下来。 麒麟的性子激烈,唯我独尊。而这头幼兽打从出生起,就被人精心呵护,就好像被惯坏了的娃娃,不仅不觉得人类友善,反而不把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梁辛心中大怒,幼麒麟不把他当做一条性命,他又怎么会把对方的死活放在心上,探手一拳,不偏不倚,闪电般打进了麒麟的口中! 七蛊星魂之力随即爆发,相当于两位五步初阶高手的全力一击,巨力之下,不仅把幼麒麟的五脏六腑打了个稀烂,连小怪物的那一声怒吼,也被他硬生生的砸了回去。 麒麟是天生的异种灵兽,传说身体最大的,能长到龙象之躯,威力足以吞吐天地。不久前麒麟和尚在大洪台上唤出的那只,不过只有狮子大小,实力却不逊于六步中阶的宗师。 可眼前这头麒麟,算起来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没什么攻击性的法术,自身的实力更不值一提,连里面那条死掉的大黑蟒都还远远不如。否则它又何必幻化飞蛾来诱捕小蛇,直接跳进去等着咬大蛇就好了。 梁辛这一拳,刻意打进幼麒麟的口中,让它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这头小怪物中了星魂之力,生机尽断,可它天生灵异,此刻内脏都被打碎,但却还强撑着不死,转身逃向地面。 梁辛大吃了一惊,立刻展开身法扑跃追赶,可回光返照下的幼麒麟,蹄下生风速度极快,梁辛全力施展潜行术中的‘蜥跳’,几次扑击竟然都没能抓住对方,被幼麒麟跃上地面,逃出了石洞。 洞口之上,便是东海乾的门宗重地,梁辛生怕一冒头,就会引来道士们的群起而攻。可若是不出去,道士们发现幼麒麟将死,必定也会打杀下来……略略琢磨了片刻,梁辛突然乐了,这么一番小心谨慎,为的就是偷取长舌宝石,但是现在身份暴露,又还顾忌些什么,又有什么可值得顾忌的,大不了,打杀一场就是了! 心念转动中,身形一闪,也从石洞中跃上了地面,身法也从潜行术变成了天下人间,可四下里却毫无动静,既没有道士断喝,更没有飞剑来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点动静,梁辛还来不及感到意外,就发现周围影影绰绰,足有十几个蓝袍老道,已经踏住了阵势,牢牢将他包围,只不过,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出手。 梁辛被吓了一跳,扑跃的势子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宛若鬼魅般,在半空里勾连起一连串诡异的弧线,转眼撤出了敌人的阵势,可这些东海乾的老道,就好像稻草人似的,只傻愣愣地站着,任凭夜风翻卷着他们的衣袂,却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 没人攻击,但是梁辛却在落地之后,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十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刚刚在纵跃之间,借着天上的星月之光,梁辛看的一清二楚,这些东海乾弟子,一个个都变成了真正的稻草……人! 每个道士,裸露的皮肤上,血脉都高高地鼓起,他们的血管,正从紫红色一寸一寸变成青绿之色,就仿佛身体中正缓缓生长着叶脉。而他们的眉毛、头发,胡子甚至睫毛,汗毛,都变成了稚嫩的细细草藤,随着夜风欢快飘摆。 梁辛靠近几步,走到了一个中年老道的身前。 老道的眼睛里也爬满了绿色的‘血’丝,浑身僵硬,难以稍动,可两只眸子却随着梁辛的动作,一起呆滞地转动着,瞳仁深处,也映出了一份妖冶的绿! 梁辛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老道的肩头,老道的身体硬的好像一棵树,无论肌肉、皮肤都毫无弹性可言,而就在梁辛的手指碰到对方的瞬间,猛的一阵刺痛沿着指尖传来。 那感觉,便仿佛一条小小的蛇,突然咬了自己的手指一口! 随即那根手指上的血脉贲起,肉眼肯见的一点点变成了绿色,向着他的手掌蔓延而去,伴随而来的是沉甸甸的麻木。 不等梁辛召唤,七蛊星魂全力流转,结成星阵之力向着手指席卷而去!两股力量较量之下,实力大增后的星魂立刻占到了上风,手指又一点点的变回原来的样子,到了最后,只听‘啵’的一声轻响,一颗小小的种子被星魂从指尖驱逐了出去,落在地上转眼枯萎。 再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还有着不少东海乾的弟子,或走或站,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却无一例外全都呆立不动,绿头发、绿胡子、绿血脉、绿双眸……偌大的一个东海乾,至少现在看上去,门下弟子全都中了邪道的妖法,尽数变成了草木道士! 夜风吹拂,可掠过身体时,再没有一丝凉爽之意,只留下一股湿粘滑腻…… 乾山道经营千年,位列九九归一,是天下间除了那‘五大三粗’之外,一等一的大门宗,本坛气势恢宏,还氤氲着焚香气息的大殿一座连着一座,神祗泥胎或仙风道骨,或面露峥嵘,静静地矗立在重重的阴影中,散发着森森的冷漠。 可此时,这里早没有了神圣庄严之意,只剩下凛凛的邪佞,就连天上那一轮银钩,仿佛也变成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了些,举目四望,视线的尽头,那头垂死的麒麟幼兽,步伐已经缓慢了许多,踉踉跄跄地向前爬着,想要张口惨呼,却因为喉管碎裂难以发出声音,只有坚持着向前爬,眼看就要转过一座大殿。 梁辛心念一动,这头畜生死到眼前,也只有去找它的主人,当下手脚并用,迅速潜行的同时,小心地躲开泥塑般的草木道士,向着麒麟幼兽追了下去。 东海乾的本坛占地宏阔,整整半座描金峰,都被归列其中,而幼麒麟却越走越慢,梁辛耐住性子,跟在它身后缓缓爬行。眼看着一只本应是煌煌祥瑞的神兽,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自己打成了现在这副濒死模样,梁辛有些不忍,可又感觉到,藏在自己怀里的小蟒蛇,刚刚蠕动了一下,仿佛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心里突然释然了。 物竞天择,无论是谁,活的都是一份运气罢了,老蝙蝠那声狷狂断喝:天道,就是个欺软怕硬。自然也有他的一份道理。梁辛强了,便是这两头幼兽的主宰,他想要哪个活,哪个便能活。 至于幼麒麟,咬人的头颅时,便要有死的觉悟了。 爬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麒麟幼兽终于跌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梁辛抬眼望去,身前百步,正有一座不起眼的丹房,离得还远所以看不太清楚,梁辛也懒得顾虑太多,身形加速,爬了过去,直到三丈之外,梁辛突然屏气宁息,同时身形径直,再不敢稍动,朝阳老道的声音,正缓缓地从丹房之内,传出来! 朝阳的声音,似乎苍老的许多,带着几分嘶哑:“弟子办事不力,枉费了师父这百多年的苦心教导……” 丹房附近,还站着几个草木道士,其中一人依稀有些眼熟,正是胆子最小,打架时只守不攻的洗阳长老,梁辛知道这些人已经身死,变成了一块养育草芽的人形土壤,也不去理会,仔细地听着丹房里的声音。 突然,一阵浓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他,另一个梁辛颇为熟悉的声音,费力地喘息着:“不必自责了……”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梁辛还是忍不住模棱了一下牙齿,正是麒麟和尚! 梁辛以前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乾山道掌门,竟然是麒麟和尚的徒弟。 麒麟和尚喘了半晌,这才继续开口:“你的这些门徒互相猜忌,乱象已现,长老掌剑各个都去串联心腹,与其等他们发动,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修真道上的三十桩悬案,让乾山道宗的精英高手人人自危,从此互不信任,这是梁辛早就想到的,可他没料到朝阳还有麒麟和尚这个大靠山,更没料到麒麟和尚会施展霹雳手段,发动草木邪术,将东海乾的残余弟子一网打尽! 丹房里沉默了一阵,朝阳真人才继续道:“可弟子不明白……反正东海乾都已经毁了,又何必要杀了他们,弟子护着两位恩师隐遁修养,就让那些长老、掌剑去闹,迟早会把这些案子都宣扬出去,到时那些正道门宗乱作一团,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麒麟和尚笑了:“不行,你还不明白的,虽然咱们不是正道中人,不过……修真道现在还决不能乱。我发动神通,也不光是帮你平息内乱,还有一层灭口之意。” 妖僧的笑声里充满了疲惫,两个国师引动灵符逃遁,同时也身受重伤,麒麟又发动了这道草木杀人的邪术,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了。 朝阳的声音充满了不解:“为什么?” 麒麟和尚笑声和蔼,却不肯作答。 梁辛伏在外面,心里比朝阳还纳闷,恨不得跳进丹房揪住麒麟和尚问个明白。 几个月前,东篱先生的‘仙祸’一出,就给修真正道种下了一道可怕的隐患,这些悬案一旦被揭开,正道之间立刻就会杀伐四起,邪道的势力也会趁机崛起,从此天下再度生灵涂炭。 最后知晓这些秘密的,也只有梁辛和同伴,以及妖女琅琊,当时那些灰袍铁面怕被铜川府中的修士看破身份,都埋伏在远处,不曾听到东篱先生的仙祸。 梁辛不能算厚道,但心里的想法和东篱有所差别,所以始终不曾把仙祸公开,直到干爹身死,他才不管不顾,把这颗‘天雷’挂到东海乾的头上。 琅琊不曾提及这些仙祸,心中想的也是要给自己留一道保命符,万一她谋夺天下人间失败,被师父抓住之后,多一个秘密,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天下人间’能让琅琊的师父成为绝世高手,而‘仙祸’,无疑给邪道中人提供了一个翻身的好机会。 可梁辛想不通的是,这个妖僧竟然不想让正道分崩离析,让八大天门坠落凡尘?邪道不想让正道自相残杀?究竟讲不讲道理嘛…… 朝阳见师父不肯回答他的问题,一时间有些尴尬,岔开了话题:“师父,这块石头,有什么稀奇么?” 梁辛立刻竖起了耳朵,是‘这’块石头,不是‘那’块,一字之差,梁辛就明白了,说不定长舌宝石,现在就躺在麒麟和尚的怀里。 麒麟和尚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梁一二这个人么?” 朝阳的回答里,带着几分轻蔑:“听说过,大洪朝开国元勋,一手创办了九龙司,传说他胸怀大志,想要对付修士,而且还货真价实的灭掉了几个小门宗,不过终归还是个凡人罢了。” 麒麟突然收敛了笑声,字字铿锵的说道:“如果他还活着,就算我和师弟联手,再加上赤耳复生,在他面前都找不到一丝逃生的机会!只灭了几个小门宗,是因为他早已设计好了让修真道自相残杀的死局,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收官,就死掉了。” 赤耳,就是大国师的那头丢在大洪台上的麒麟兽。 朝阳啊的低呼了一声:“那他岂不是要到了嫦娥境的修为!这样的人也会死?还是被朝廷给杀掉了?” “他厉害,却不见得是天下第一!”大国师的声音冰冷,岔开了话题:“梁一二惊才绝艳,心智纵横,更难得的是,他凡人躯,却一身神鬼莫测的大修为。” 朝阳低声嘟囔了几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语气中的惊讶之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 “放眼天下,也只有一种宝物,能让一个凡人得到可怕的力量……玲珑玉匣!”麒麟和尚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苦乃山的司所,与梁一二有着莫大的关系,长舌里,说不定便有玲珑玉匣的下落。所以我才让你把宝石弄过来!” 麒麟和尚顿了顿,又苦笑了起来:“只可惜,长舌上的纹路太复杂,我这几年费劲心机,也仅仅还原出南阳的那几句话。” 朝阳赶忙低声安慰:“您已找到了方法,假以时日,定能破解留在石头里的声音。” 麒麟没再继续说宝石的事情,而是略带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是天亮了!”话音落处,遥远的海平面上,缓缓浮起了霞光,一枚不过铜钱大小的红丸,正充满活力的跃出海面,一点一点向着半空爬升。 跟着,妖僧继续笑道:“可惜,我那头小麒麟,赤目,也死了!” 朝阳立刻惊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陡然一声大响,整座丹房都被炸裂开来!梁辛的身后,映衬着红色的朝霞,真就好像个威风凛凛的天将,回荡起七蛊星魂砸碎丹房,冲了进来。 为了偷听真相,梁辛始终隐忍,可妖僧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他感到巨大的危机,麒麟和尚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小麒麟死掉了,仓促间来不及细想,立刻出手擒敌,只要抓住了妖僧,再有什么凶险都不用担心了。 妖僧胸有成竹,可朝阳却毫无准备,根本不知道有人潜伏,当下叱喝了一声,荡起飞剑迎敌,随即只见空气中涟漪震荡,北斗春阵之力霍然爆发! 朝阳猛地发出半声惨叫,嘴里鲜血狂喷,这次伤上加伤,虽然还没死,可摔倒在地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丹房狭小,其中的情景一目了然,两个妖僧一坐一卧,大国师麒麟神情萎靡,二国师千煌还重伤未醒。 麒麟和尚眉宇间神色不变,甚至还在微笑着:“多谢……”话没来得及说完,眼前人影再度晃动,朝阳是杀父仇人,麒麟却是害他兄长险些丧命的主谋,梁辛又怎么可能放过,一摸一样的北斗春阵,重重砸在了麒麟的胸口,老和尚确实没有还手之力,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胸口都凹陷了一大片。 梁辛却微微一愣,这一仗赢的似乎太轻松了点,先一伸手,从和尚的手中抢过长舌宝石,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蟒蛇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躲闪,这才没被石头给砸死…… 麒麟和尚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勉强坐了起来,继续对着梁辛把话说完:“多谢小梁大人手下留情,饶下了劣徒的性命。” 梁辛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七蛊星魂蓄力,牢牢按住麒麟和尚的光头,这才淡淡地回答:“不用谢,我还不舍得这么快杀他。” 朝阳目眦尽裂,重伤后的身体却仿佛被灌了铅,不要说动一动,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辛却满心欢喜,对着他展颜一笑! 麒麟和尚依旧微笑着,声音不徐不疾:“赤耳赤目,这两头麒麟兽都是我的坐宠,其一能与我双耳相通,它听到,我便听到;另一能与我双目相通,它看到,我便看到!” 梁辛习惯性的学着曲青石,眯了眯眼睛,密道中的那头麒麟幼兽,便是赤目了,这么说的话,自己早就被老和尚发现了。 麒麟继续轻声笑道:“你进来的时候,我已脱力,朝阳不是你的对手,我又能怎么办呢?只好和他说会话,拖住你些时候。”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梁辛:“小梁大人心思聪慧,我怕说假话会被你看出破绽,所以,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尽可放心了。” 梁辛还是找不到敌人的设计,没去搭理麒麟,而是目光寻梭,小心地观察着周围……他的目光本已经掠过了丹房附近的那几个草木道士,心中突然一凛,立刻又拉回目光,再仔细观瞧,跟着一股难言的诡异感觉,从心头浮现! 已经变成稻草人的乾山弟子们,又变回了活人模样,神情饱满,目光灵动,最近处的洗阳老道,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梁辛看着大国师满脸笃定的样子,生怕手里这一个人质靠不住,身子回转想要把昏迷中的千煌也抓到手,可不料,那个一向胆小的洗阳老道,突然跨上了一步,金色的飞剑凌空而现,挡在千煌面前。 梁辛当即沉声大吼,空气中涟漪波动,全力击出北斗春阵冲击飞剑,只听飞剑哀鸣,仓皇而退……只退,却未被震碎! 洗阳老道已经趁着这个空子,抱着千煌退开了。 同时,另外几个道士抢上来,把朝阳也护到了安全处。 麒麟却还留在原地,本已浑浊的目光,变得铮亮有神,满含笑意地望向梁辛:“我施展的这道法术,可不是用来杀人的,只不过会让他们从此忠心不二,同时还赐给了他们草木之身,修为也提升了一截!草木喜阳,日出时,他们便醒了,嘿,小梁大人,你输得可不冤!” 被邪术变成傀儡的东海乾弟子,纷纷围拢了过来,一个个面含笑意,上下打量着梁辛。 梁辛被他们看的浑身发毛,赶紧又把手按回到麒麟和尚的光头上。 麒麟和尚笑得更开心了:“还有个事情,小梁大人不知道,即便是我全盛时,发动了这道草木神通,也会真元枯竭生机断灭,活不成了。你不动手,我也撑不过一时三刻了。” 梁辛却摇了摇头,也呵呵的笑了:“不一样的。”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不停喘息的朝阳老道:“我和他有仇,你自己死掉,他最多痛哭两声,可要是我在他面前把你按死,让你有遗言却来不及交代,他非气疯了不可!” 不等梁辛按死麒麟,朝阳就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双眼一翻直直地昏厥了过去! 麒麟皱眉,很有些奇怪:“你这孩子,在大洪台上为了救人,使出浑身解数,可怎么会有这么虐戾的性子?” 梁辛大笑:“你修了天,忘了本,自然不会懂得,什么才叫舍不得!” 第126章 人之将死 朝阳昏厥,千煌被洗阳救走,东海乾百多名草木道士围拢而至,只有麒麟和尚,还端坐原地,笑吟吟的望向梁辛,开口道:“我已活不过多少工夫,在这些草木道士面前动手,你也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坐下来,聊几句?” 梁辛挑了一下眉角:“这么严重?”话虽这么说,可心早就沉到后脚跟上去了。初上乾山时,梁辛的全力一击足以打得太师叔呕血重伤,可乾山道士中了邪术之后,连洗阳都能接下他的北斗春阵。 即便不算那二十位绝顶高手,乾山道剩下的百余名精锐弟子,此刻也摆出了三座‘丹凤朝阳’的大阵,封住了梁辛的退路。 麒麟笑的一派轻松:“坐下来吧,临死前能说说话,总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先要把长舌交还来。” 梁辛犹豫了片刻,也笑了,盘腿坐到了麒麟对面,手却伸进怀里不肯再出来,好像万般不舍似的,过了半晌,才总算把长舌取了出来。 随即,不久前重伤的那位乾山太师叔走上来,接过来长舌。 麒麟笑道:“这位太师叔,在我的草木神通之下,已经是六步宗师了。你看,他为求突破瓶颈,闭关上百年,最后还是我帮了他啊。” 太师叔抱着长舌宝石,闻言后咧嘴露出了个笑容。 皮肉笑,眼神却木讷的很! 一个六步宗师,已经稳稳吃住了自己,梁辛满脸的无奈,开口道:“可他也变成了行尸走肉,丢了魂儿,还是人么?” 麒麟哈哈大笑,一笑中又勾起了内伤,换而剧烈的咳嗽,半晌之后才重新开口:“这位道爷修行了几百年,为修为,为长生,现在可不都有了?至于你说的行尸走肉……天下间又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说着,麒麟挥了挥手,太师叔这才抱着‘长舌’走开了。 梁辛有些不甘的看着到手的宝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麒麟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模样,缓缓的开口问梁辛:“你在石洞里看到赤目的时候,便已猜到我在乾山了?” 梁辛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妖僧的眼神里突然现出了一份与他身份、修为都全不搭调的兴奋,追问道:“当时你怎么想的?” 梁辛实话实说:“惊讶愕然自不必说,另外,当时还想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东海乾不会还原长舌里的声音,要来宝石也没有半点用处,原来你在乾山,这就解释得通顺了。” 麒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东海乾要来长舌,虽然看上去顺理成章,可实际还是显出了故意的痕迹,如果不是这块石头牵扯太大,我也不会冒这个险。另一件事呢,是什么?” 梁辛应道:“第二件事,说起来就麻烦的很,几句话可解释不清楚,不过归根结底,只有四个字:丢车保帅!” 麒麟和尚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催促道:“不怕麻烦,你快说,我快听,到底怎么个丢车保帅?” 梁辛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临死之前,能被人说道一遍,更是死而无憾!”说着,梁辛突然收敛了笑容,语调中透着一股阴阳怪气:“我却偏不说,你要么自己说,要么就憋着,和我有什么相干。” 正如梁辛所说,这件事正是妖僧生平最得意的作为,即便为它丢了性命,却也只有开心快活,麒麟和尚刚刚被他勾起了性子,不料梁辛猛的又甩了个冷脸出来。 麒麟的大笑声戛然而止,愣愣的看了梁辛片刻,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的心肠?” 梁辛看着和尚,声音清冷的很:“我和你是仇人,就算你马上要死,也别想从我这里讨开心。” 麒麟失声而笑,可却没分毫的犹豫,居然真就自己开口说道:“我改变天地灵元,不只拦江筑坝、开山修路那么简单,中土之上,还有几个关键之处,一定被修改过才可以,不过,这些地方都是修真门宗的本坛重地。东海乾山,便是其中之一!” 梁辛倒没想到,妖僧还是个厚脸皮,都被晒到一边了,竟然又自己捡起了话题,忍不住笑道:“你这和尚,倒有副真性情!我还以为六步修为,都是冷冰冰的肉壳子。” 麒麟大笑:“生机已断,道心自然也就丧了,不过我修炼的木行神通,生命力略强了些,所以才能多活上一会,现在我就是个普通的垂死之人,不把这事说出来,我憋得慌!” 妖僧要改变中土风水,乾山和另外几个地方尤为关键,所以早在百多年前,麒麟和尚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在乾山道中,当时的新一代弟子朝阳被他选中,收做门徒。并一路暗中扶持,直到朝阳坐上了乾山道的掌门大位。 不过,朝阳虽然做了掌门,可八大天门积威数百年,他也不敢暴露身份,更不敢带着门下弟子去‘造反’,所以这些年里,他的地位虽高,但身边却没有真正的心腹。 有了掌门人做策应,麒麟和尚这些年里放手施展,除了开山卸岭改变灵元流向之外,他还在乾山内着实做了另外一些机密的设计。 但世事无常,任心智通天,也不可能算无遗漏,铜川的东篱算错了宋红袍,而麒麟和尚则漏算了‘通天眼’。 麒麟的运气似乎不错,‘通天眼’竟然就在乾山之地。 这件事看上去,好像是个极大的巧合,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通天眼’,乾山也不可能成为中土风水中几个关键位置之一,只不过事先妖僧并不知道通天眼这回事罢了。 八大天门找上了门,东海乾出面联络朝廷,数万劳工上山,在通天眼的位置修建观日台,劳工之中有国师的门徒,东海乾上有朝阳做内应,自然无往不利,一炮将半座悬崖都炸了个稀烂。 说到这里,麒麟笑的更开心:“通天眼已经被毁,没有个几十年的功夫,修士们休想再找到天地灵元被修改的原因,更无法去回复。只不过,这么一炸,东海乾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要是真从八大天门下来一批宗师到东海乾仔细查探,可未必不会发现我这些年里的设计。” 梁辛好像忘了自己刚给了一个麒麟‘下不来台’,立刻追问:“你在东海乾都设计了啥?” 麒麟笑眯眯的看了梁辛一眼,摇头不答,而是自顾自的向下说:“所以,我让朝阳和朝廷翻脸,我又奔波行走,八大天门的人啊,眉眼都精明的很,遇到这种事,像我这个国师应该避之不及,此刻却跳了出来,他们的眼球,都看到了我身上,自然也就不太在意东海乾这个‘案发现场’了!” 丢车保帅,麒麟和尚把自己丢了出来,保住了他在东海乾的‘设计’。 “八大天门开始注意我,这便好极了,我忙忙碌碌,抓曲青石,抓柳亦,派弟子和司天监的高手去铲除青衣……我越是急着找替罪羊,嫌疑就越重!”妖僧越说越精神,丝毫没有濒死之相,继续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八大天门派了高手进朝廷?你以为我不知道,三堂会审根本就是给我预备的?谁是螳螂,谁是蝉子,这里面的关系乱七八糟,可你算我算,算到最后,八大天门没能找到风水被修改的原因,我却保住了东海乾,你说,谁赢了?” 说到这里,麒麟和尚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放开声音仰天大笑:“八大天门,无数高手,论实力,我这个六步宗师根本不值一提,可最后,个个被我耍的团团转!” 事情的经过,和梁辛想的差不多,只不过细微之处有所差别,当他在石洞中初见‘赤目’的时候,想到的是乾山道宗就是妖僧所在邪派的大本营,所以妖僧宁可暴露自己,也要保住乾山道。 可实际上,乾山最多只能算是个‘分舵’,为了一个分舵,就要舍掉一位六步中阶的宗师……他们在乾山道上做的设计,图谋的未免也太大了些! 乾山被炸、三堂会审,诸般事宜到了现在,终于虑清了所有的头绪,可梁辛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疑虑就在自己的眼前飘来飘去,却总也抓不住…… 梁辛低头寻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除了乾山被炸之外,他还有太多想问的事情,要着落在这个麒麟和尚身上,至于最后自己如何才能活着离开乾山……总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个妖僧虽然是对头仇人,可临死之前,却活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梁辛没在给他泼冷水,而是等他欢笑过后,才继续说道:“我还有几个事情不明白,想问。” 说着,也不等麒麟和尚点头,梁辛就直接开口:“你应该不是就哥俩加个徒弟吧?”天下间,潜伏着三个邪道的势力,妖僧应该属于其一,既然有组织,便会有首领。 麒麟愣了下,摇头回答:“当然不是,和尚不过是个小角色,跑腿打杂的。” 这次轮到梁辛愣住,随即挥手笑道:“你也别太谦虚!我想问的是,你应该还有不少同伴,乾山上这些长老、掌剑起了异心,你直接喊同伴来把他们杀光不就是好了,又何必豁出自己的性命,来发动这个草木神通?” 麒麟的嗓音有些浑浊,轻轻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一样的,你说的办法,我不死,可乾山道却完了;而我做的事情刚好相反,我死了,所有乾山弟子都变得忠心耿耿,从此只听我们师徒三人的号令,乾山道不仅还在,反而更加壮大了!” 梁辛皱眉,直接问到关键处:“除了修改风水之外,乾山道到底还有什么,要你宁可舍掉性命去护着?” 麒麟和尚突然从喉咙间发出了‘咕’的一声怪笑,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竟然摇着头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去做,可做出来的这些设计,究竟有什么用,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和尚顿了顿,又说道:“我就好像是个负责熬药的小厮,那些药材我一样也不认识,熬制的方法、配比、火候等等,也只是照着人家写好的方子来做,至于最后这副药有什么效用,我自然不会知道!” 梁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连自己做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心甘情愿的舍掉性命?” 麒麟和尚缓缓的点头:“这其中的事情,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的,你不懂的。” 梁辛琢磨了一下,却还是笑了,好像在打哑谜:“经过我不知道,不过你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甘心赴死,这个我未必不懂。”说完,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笑道:“今天是你的忌日吧?” 麒麟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给你烧些纸马元宝,祭拜你。”说着,梁辛的笑容更开心了:“我有熟人就干这行。” 麒麟和尚愣了一会,这才哈哈大笑:“忙忙碌碌了一辈子,想不到临死还交了个小朋友!” 梁辛笑呵呵的摇摇头:“一会再攀交情,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篡改中土风水,偷了天下修士的灵元,却要保守那些正道秘辛,不让正道自相残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麒麟和尚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梁辛还以为他没听清楚,正想再重复,却突然发现,麒麟和尚的目光,变得……黯淡了。 木讷,浑浊,毫无生气,麒麟死了! 一时间,梁辛只觉得心口发闷,胸肺都快要被憋炸了。这个和尚临死之前丢了道心,却也因此变得鲜活了,可谁也没想到他说死便死,来的没有一点征兆,不仅梁辛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问,就连麒麟和尚他自己,恐怕也还有话没能说完。 片刻前梁辛不肯解‘丢车保帅’这个题目,想要憋闷妖僧,不料人家脸皮厚自己捡起话头接着说;现在,麒麟和尚直接死掉了,梁辛脸皮再厚也别想接着谈下去了,这倒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梁辛满脸都是苦笑,眼睛却开始四处踅摸,妖僧师徒三人,麒麟死了,千煌不醒,朝阳昏厥,这样的话,周围这上百个草木道士,就都变成了傻子呆子,谁也拦不住自己了……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轻笑传来,始终昏厥在一旁的朝阳真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微笑着望向自己:“你最后的这个问题,师父就算还活着,也不会答你的。” 昨晚梁辛偷听过麒麟师徒的谈话,朝阳也不明白,为什么麒麟和尚要帮修真正道保守秘密,当时麒麟和尚没有回答朝阳,现在自然也不会告诉梁辛。 梁辛恼羞成怒了,说的话也大失水准,摆出了一副讥讽的模样:“我算是敌人,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这个心腹弟子却也不知道,不丢人么?” 朝阳呵呵的笑了,缓缓摇头:“我知道的事情,可一点也不比你多,直到刚才我才明白,这几十年里,师父可不光是利用乾山修改中土风水,他还做了不少重要的设计。” 说着,朝阳的笑声愈发响亮了:“师父藏在乾山中的设计,是什么时候做下的、有什么用处、究竟藏在哪里?还有、还有师父发动了草木神通就会死、弟子们中了他的法术会变成傀儡……这些事情,先前我一概不知!” 朝阳突然收敛了笑声,神情一下子清淡了:“可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便足够了:师父最后舍掉了性命,只是要我,守住乾山!” 梁辛皱眉,看着朝阳:“你昏厥,假装的?” 朝阳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这娃娃心思狠辣,为了打击我,宁可不去听那些机密,立时便要动手杀了我师父。我也只有装晕,让师父把想说的话说完。我是玄机境大成之人,道心还算坚定,不那么容易动气的。” 本来就是仇人,梁辛又被这对师徒耍的团团转,没有一分好颜色的讥讽道:“师父死了,你还笑的挺甜,了不起的道心!”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探了探麒麟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心口,这才点头苦笑:“老和尚是真死了。” “其实,师徒之情也是有的。我装晕倒地,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也是份孝心了。”朝阳叹了口气,继续道:“为了追求天道,所以便要追求无情,可除非到了嫦娥境,否则,多少都还会有受到些心情牵绊的,只不过不像凡人那么过分罢了。道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也的确有用,你看我师父,临终之前丢了道心,人也变得愚笨了,竟然不去说正题,只顾着开心得意!” 朝阳又岔开了话题,皱眉问梁辛:“我也有件事情想不通,南阳师弟被弃尸荒野,可曲柳二人却毫发无伤;官道上那一战,也是我们一败涂地,伤亡惨重……你却为何就住我不放?就算要报仇,也应该是我找你报仇才对!” 梁辛望向朝阳,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纳闷去吧,你到死也别想知道,自己到底为啥死的。”终于扳回了一局,一下子梁辛只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的那么开心。 朝阳哑然失笑:“明明是你死到临头,却还说这种狂话!”说着,朝阳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继续笑道:“你不说,以后也都不用再说了。” 话音落处,金光绽裂,而梁辛也随之而动,在他身边的空气中,陡然荡起了层层涟漪。 第127章 鹦鹉学舌 潜伏、偷听、邪术、遗言、装晕……小小的一座描金峰,前后不过半天的功夫,却极尽勾心斗角,到了最后,还有一场生死恶斗! 描金峰上金光绽放,远远望去,整整半座山峰,都仿佛变成了灿灿金角,一连串激荡的剑鸣,转眼化作清冽的凤凰啼吼! 丹凤朝阳,是乾山道宗的绝学,由一名五步弟子做阵眼,三十三名四步弟子合力施法,发动之下,威力足以对抗六步初阶的修士。不过,法阵虽然厉害,可施展的条件也极为苛刻。 参习阵法的弟子,由历代掌门人钦点,一起闭入聋哑关三十三年,以求彼此间心意相通,只有如此,才能发动这道阵法。 ‘心意相通’说起来简单,可要三十三人同心同智又谈何容易。乾山道立派千年,最鼎盛时也只能同时发动两座‘丹凤朝阳’。到了朝阳这一代,集结全山之力,也才勉强凑出了一座法阵,不久前,这三十三名子弟尽数死在了干爹将岸的手上,乾山道的‘丹凤朝阳’,也就此断绝了传承。否则梁辛初探乾山时,朝阳又怎么会不用这道厉害阵法。 可现在,乾山道虽然只剩下不到两百人,可人人都是四步之上的修为,同时因为草木邪术,所有人都只有一副心思——主人的心思。 修为够、心意通,乾山道一百多人,却能够摆出了三座丹凤朝阳! 除了参与到法阵中的几人之外,东海乾那二十余名五步精英都没有动手,而是护在了掌门人周围,已经达到六步修为的太师叔,就站在朝阳的身边。 太师叔的眼睛望着眼前的恶战,目光里却没有一点神髓,就好像个睁眼瞎子,山顶上的蓝袍老道,除了朝阳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如此。 三座丹凤朝阳法阵,此刻发动了两座,另一座只结好阵势,在一旁策应。 发动的丹凤朝阳,比着当初官道上,朝阳亲自统御的法阵威力要逊色不少,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梁辛能够对付的。 一只凤凰都难以对付,何况还是一双! 梁辛能够依仗的也只有自己的身法,青色的衣衫在半空里荡起一连串鬼魅般的弧,拼劲全力躲避着那两头金色的凤凰的追击,只有避无可避时,才会动用七蛊星魂,发动拳阵来硬扛。 每次巨力相撞之下,梁辛都会觉得心口猛震,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错了位置,胸肺间空空如也,说不出的难受。 相斗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梁辛就几次陷入绝境,全是靠着古怪的身法,才得以绝境逢生。 金光煌煌,凤凰天翔,鬼气森森,青衣游转! 朝阳故意只发动两座阵法,为的就是要看看草木道士发动的丹凤朝阳威力如何,看了一会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传令道:“可以了,杀了吧!” 话音落处,始终按兵不动的第三道法阵随之发动,第三只凤凰也冲天而起。 三头凤凰,上中下三路合围。梁辛被困在其间,再也无力逃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拼出全部的力气,在空气中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凤凰并翅,连环三啄,嘹亮的啼鸣声,刹那之间震裂长空!梁辛布在身前的一层层涟漪星阵,真就仿佛一面镜子,在刺耳的锐响中炸裂粉碎! 三道法阵,就是三个六步初阶的高手,梁辛虽强,可也挡不住这样的力量,双方巨力甫一碰撞,七道星魂各自爆发出一阵可怕的颤抖,星魂统领的七股力量,在一瞬间崩裂散碎,变成千万缕游散的无主真元,在梁辛的经脉间盲目游走! 惨叫声里,梁辛向后重重的跌出,三头凤凰也被北斗春阵之力反挫,各自震翅后仰,身上流淌的金光也暗淡了些许。 梁辛摔落在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再剧痛,七蛊星魂受到重创,再也收拢不住自己的力量,千万道真元在他身体中乱跑乱撞,仿佛每一股都变成了一只生了锈的刀子,疯狂的割刺着自己的身体。 而那三头凤凰,在半空里各自陡转起一道金光灿灿的轮,啼鸣之中,又再度向着梁辛冲来! 胜负之势、生死之势,都随着麒麟和尚的邪术而逆转,两天前还打得一群乾山高手落花流失的梁辛,此刻却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一个六步中阶的宗师,用性命换来的胜势,梁辛又怎么才能扳得回? 可就在三头凤凰堪堪要击中梁辛的时候,四周的光线却突然暗淡!灰蒙蒙的云,宛若死人化灰后凝聚而成的烟尘,转眼铺满天空,一道焚云,从天而降! 三头凤凰陷入焚云,仿佛扎进了泥沼之中,原本灵动的身形一下子变得迟缓而笨拙,在不甘的怒啸中拼命的挣动着身体。 焚云层层流转,在片刻里化作一只狰狞的漩涡,于旋转中发出巨力,想要把三只凤凰搅碎。 梁辛七窍淌血,嘴里却哈哈大笑,仰头对着天空喊道:“再晚来片刻,我就死了。” 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气鼓鼓的回答:“千里赶路差点累死,我又哪敢让你死!”说着,这个声音又笑了起来,急忙纠正道:“不是,我是舍不得你死!” 琅琊来了,此刻正出手对付三头凤凰的,正是脸婆婆。 脸婆婆是隐修中的高手,单以修为而论,比着麒麟和尚也不逊色,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不过三头凤凰也是六步初阶,合力相抗中虽然落了下风,但也尽可坚持一阵。 梁辛三探乾山,结果自己钻进了死局,寻思之下,自己也只还有一路不大靠得住的援兵:始终被他藏在怀里的白玉铃铛。 不管靠不靠得住,梁辛也只有嫌铃铛太少的份…… 在他交出长舌时,就在怀里悄悄用力,想要捏碎铃铛,不料这只玉铃铛是高级货,捏不动。只要摇一摇,另外一方就会收到讯息。 梁辛偷偷摇了几下铃铛,当时还挺紧张,生怕铃铛会发出什么响声,其实这种用于危机时传讯的法宝,摇动之下自身并不会响,反倒是另外的那只,会警声大作,同时为主人指点出那只铃铛的所在之处。 琅琊把梁辛当成了护身符,这才给他留下铃铛,可没想到自己还没用上,梁辛就先大喊救命了,妖女不敢让梁辛死掉,赶忙求着脸婆婆赶来。 焚云突显,来的毫无征兆,琅琊伸手一引,两个长藤吞吐蜿蜒,将梁辛卷住,拉到了他的身旁,笑嘻嘻的问道:“不会死吧?” 脸婆婆和琅琊,就隐在焚云之中。 梁辛张开嘴想说话,却从口中涌出了一口鲜血。 自始至终,朝阳老道都未想过发动封山的阵法。‘九九归一’同气连枝,彼此间的封山法阵也有所联系,任一门宗发动了封山大阵,其他八个门宗都会有所感应,立刻会千里驰援,同时一线天也会被惊动。 东海乾自己诸事不净,朝阳还不敢惊动同道。而脸婆婆在救下梁辛之后,也不恋战,立刻催动焚云离开东海乾! 片刻后,琅琊满是怯怯的声音,从远处飘荡而至:“这么多的心机,这么多的做作,结果却让我逃了性命,哈,哈。” 这些都是梁辛要说的话,可他现在没了力气,倚在琅琊身上小声说着,琅琊则以真元发力,替他传话,不过后面这两声大笑,学的满是僵硬,听的人浑身难受。 “我没死,你们的麻烦便来了,大麻烦!哈,哈,哈……”琅琊尽职尽责,把梁辛说的每个字都学的一清二楚,最后又笑着替自己补充了一句:“要报仇,找梁磨刀,可别找我的晦气。” 话音落处,三个人早已消失不见,朝阳的脸色阴沉,千煌和尚犹自昏迷不醒,而百多名乾山弟子,全都傻愣愣的杵在原地,脸上还都挂着些僵硬的笑容…… 琅琊躲在脸婆婆的劫云之中,双手扶住梁辛,笑的还是原来那副俏皮模样,问道:“东海乾和你有什么仇?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说完,又吐了下舌头,装出了一副惊骇的样子:“这群老道的实力可着实了不起!先前一直小看了他们了。” 梁辛五脏如焚,疼的额头青筋扭动,再没有精神和她长篇大论,苦笑着问:“有药吗?给点吃……” 琅琊叽的一声就笑了:“你全身真元乱窜,再加上药力搅和,只有伤的更重,等到了地方,我请婆婆出手帮你归拢真元,现在还要多忍一会。” 说完,琅琊干脆坐到了焚云上,直接把梁辛横在怀里,轻声笑道:“这样还舒服些。”说话间,又伸出手,好像哄小孩子睡觉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饶是剧痛之下,梁辛也有些哭笑不得,勉强提了口气,举目四望,随即有些纳闷:“你们的容身之地,在大海之外?” 不料琅琊闻言后,脸色突然一变,抬头望向脸婆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她先前根本就没注意,在救下梁辛之后,脸婆婆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直接催动焚云,飞向大海深处。 脸婆婆缓缓的抬起头,在那张根本就不算脸的脸上,用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淡淡的回答:“被人盯上了,不敢原路返回,先从大海上兜个圈子,看看能不能甩掉他们。” 嘭,闷响!琅琊抬手把梁辛扔到了一旁,跳起来,脸色惊疑不定:“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盯上咱们的?” 脸婆婆费力的摇摇头:“我也是到了东海乾的时候才发觉的,对方的修为不在我之下。” 琅琊的脸色更难看了:“是师父的人?” 脸婆婆从喉咙里,挤出了一阵好像猫头鹰似的怪笑,继续摇着头:“不知道。不过也不用担心。” 琅琊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眯起了眼睛,守在了脸婆婆身边。 脸婆婆催动法宝,一路向着大海深处兜去,这一趟奔驰,足足飞了两个时辰,海岸上的乾山早已消失不见,海水也从赏心悦目的蔚蓝色,渐浓渐暗,变作了晦涩的墨蓝色。 又飞驰了一会,脸婆婆的脸色再变,体内猛地炸起一连串爆豆般的闷响,而始终深深佝偻的身体,也挺拔了起来,斑驳残缺的丑脸上显出了一股虐戾之色,森然道:“又多了三个,一共四个人,追的很急。”说着,老太婆伸出干枯的老手,轻轻掐了下琅琊白皙的脸蛋,继续咕咕的怪笑:“你先走,我留下。不用怕,万事有我。” 琅琊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恢复了那份健康的神色,也笑了,摇头道:“我总会和婆婆一起的,再说,也未必逃不掉呢!”说完,身子一转,又跃到了梁辛的身旁,蹙起眉心,侧头看着他。 过了片刻,琅琊才缓缓开口,声音少有的低沉郑重:“肯定是师父的人,趁着他们还没追上来,我要扔你下去了……你别怪我。” 如果琅琊和梁辛一起被抓,琅琊再没有可以要挟师父的条件,必死无疑。 现在把梁辛抛入大海,琅琊即便被抓住,也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不过,梁辛重伤之下,一旦入海,恐怕便再无生机了。 梁辛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笑的无比难看,费力的说出了三个字:“再等等……” 扑哧一声,琅琊笑了起来,摇头道:“可不能再等了,最多我答应你,以后帮你灭掉东海乾来报仇。”话音落处,伸手抓住梁辛用力向外一抛! 焚云急掠,快若声光,在梁辛摔入海面之前,就已经消失在天角尽头…… 嘭的一声,咸腥激荡!梁辛此刻的修为,跨在五步和六步之间,放在哪里都不容小觑,可落进大海,也不过只激起了个小小的浪花! 时值寒冬,海水冰冷刺骨,原本昏昏沉沉,濒临昏厥的梁辛,在冷水的刺激下清醒了些。 梁辛还能动,甚至肌肉、关节还能协调移动,勉力施展出义父传下的身法。可天下人间的身法,在地面上无法让梁辛飞天,在海水里也同样没法帮梁辛浮在海面。 身体中还有无数道错乱的真元,梁辛现在只能小范围的调整身体,却不能大范围的划水,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的沉入海底。 口鼻淹水,空气尽失,始终龟缩、几乎从未曾派上过用场的本源之力,根本不用心意召唤就流转而出,按照心法一层层的运转大周天。单以本源而论,梁辛勉强能算到声色境,三步修为,到了这个层次的修士,已经可以化外息为内息,本源运转之下,即便没有空气,也能得以存活。 平时本源一动,七蛊星魂就会出来捣乱,可这次星魂被凤凰三啄击中,不仅它们统御的力量被击碎,就连星魂自己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各自趴伏着再也难以稍动,追不动‘紫薇’了。 当初在兔几丘,海棠和尚那一击也把星魂打散了,在疗伤时,本源却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了受伤的星魂,助它们去将散落于身体各处的恶土之力一一收拢。 可这次的情形与以前大不相同,梁辛深处大海,无法开启内息就会即刻丧命,形势危急中,本源再也不顾的去帮星魂,而是全力运转,来保护本尊。 本源流转,梁辛的内息开启,虽然身体中的剧痛没有丝毫的减缓,可胸口的窒闷却缓缓消失,早在猴儿谷修行的时候,梁辛就多次开启过内息,对此倒不算意外,当下里心情不错,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下海来着…… 刚睁开眼睛,就觉得眼前的水纹一阵凌乱,仔细一瞧,梁辛不尽露出了笑容,始终藏在他怀里的那条小蟒蛇,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正围着他欢快的游弋着。 小蟒蛇的身体,比着初生时微微发黑了些,灰蒙蒙的有些难看,头顶的齿冠少了一半,不过创口不再流血了,而小家伙的双眼,始终也不曾睁开。 梁辛不认识这种异蛇,可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什么动物,在出生一天之后也该睁开眼睛了,除非……梁辛为了这个小东西,心里微微一疼,小蟒蛇恐怕是天生残疾。 小蟒蛇却根本不知道这些,恐怕在它以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么黑蒙蒙的一片片,难得的是,它在海水中,竟然活力暴增,仿佛根本不知疲惫,只围住梁辛一个劲的打转。 梁辛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下场,凭着自己的本源,在海底坚持上一两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只盼着七蛊星魂尽快回复,归拢散乱的真元,便可以逃回到海面上,然后……游回去? 还有,听说海里怪物多,可别来条大鱼把自己给嚼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星魂只要回复一点力气,就会去和紫薇捣乱,到时候内息便无法持续,没了内息,光靠憋气的话,能憋一天?两天?……这番道理乱七八糟,相互克制,梁辛自己也想不通怎么才能活命了。 还没等他把这件事想明白,就发现,原来自己想的忒多了,哪用两三个月、等身体恢复、等星魂恢复那么久,根本用不了多少时候,自己就会死掉。 阳光早已无法穿透厚重的海水,周围只剩下森冷漆黑的一片,而身体还在不停的向下沉着……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每一寸身体都被硬生生的摆上了一座大山,照这样下去,恐怕都不用等沉到海底,自己就会被可怕的压力挤成肉泥。 梁辛傻眼了,他以前可从不知道,水底下竟然有这么大的压力,可自己,还在飘飘荡荡的向下沉…… 第128章 困兽犹斗 梁辛的目力极强,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的远,开始的时候,看着成群的鱼从自己身边游过,还觉得挺有意思,可到后来,身边的鱼个子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透明,还有不少带着斑驳的磷光…… 那条睁不开眼的小蟒蛇,始终不离不弃,摇头摆尾的追着自己一起向下潜。 身上仿佛被压住了无数座大山;耳朵里莫名其妙的响起尖锐的嘶鸣,好像里面藏了只发疯的黄鹂鸟。梁辛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快要被压爆了,等他想闭上眼睛的时候,才发现眼皮根本动不了! 本源之力疯狂流转,在确保内息的同时,开始分散力量,帮助身体来抵御海水的重压,可区区三步修为,如何能扛得住这大海之威。 小蟒蛇似乎也发现‘梁同类’的情形有些不太妙,尾巴一甩,凑到梁辛的身旁,伸出脑袋,好像敲门似的,敲了敲梁辛的额头。 梁辛不动。也没法动。 小蟒蛇又围着梁辛游走了两周,还是没能弄明白,‘梁同类’到底怎么了,就在这时候,小家伙的尾巴尖倏然颤抖了起来,小小的身体猛的一兜,如临大敌般面向下方。 巨大的压力,让梁辛都快要爆裂开来了,连眼都闭不上了,身体更无法稍动,可因为修炼天下人间,身体的感觉还在,只觉得身下的水波,传起了一阵沉重的荡漾,似乎有什么大家伙,正从自己的身下掠过。 周遭的海水,猛的浑浊了起来,不再清澈、冰冷,变成了一股滑腻腻的粘稠感觉。 暗潮激荡,梁辛不由自主,身体随之摆动,翻了个身,从四脚朝天变成了脸孔向下。 一只巨大的老蚌! 两扇比着城门都不小的蚌壳大敞,蚌肉鲜红如血,裹在浓稠的粘液间,滚圆饱满的蚌肉上,隐隐的长出了一张人脸,看上去仿佛个恶心的胖子。蚌壳上,满满的附着着不知名的小贝,其间还有灰绿色的淤泥,显然刚刚从深海底部游弋了上来。 看样子,是专门来吃梁辛的。 梁辛认得这种东西——当年梁风习习教他认字的时候,他最爱看神鬼志异,在苦乃山里一眼就认出了项蟾蛮。身边的齿冠黑蟒因为太稀少,所以他不识得。不过眼前这头老蚌,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东西。 老蚌,不见得有多么灵异,可胜在寿数漫长,活了不知几千几百年,活的长了,即使不曾修炼,多少也养出了些精魄。玉蚌要想成精,就要吞人化珠,可这只老蚌活在深海,根本没机会吃到新鲜活人,今天终于掉下来一个,老蚌奋力挣脱了淤泥,追寻而至。 老蚌看上去虽然蠢笨,可动作却连灵活之极,‘两扇城门’一震,巨大的身体滑动巨浪,转到了梁辛和小海蛇的上方,封住了它们逃回海面的道路。 这种老蚌天生禀异,壳子上的纹路能够化解海水的重压,所以能够生存在深海之下,可它们从来不敢去浅海游弋,因为浅海中,有成群的恶鲨,生性喜食蚌肉,一旦它上去,就会被团团围住再也休想回来,就算蚌壳再怎么坚韧,也迟早又被攻破的一天。 而此处已经到了深海的范围,浅海的恶物承受不住这里的压力,下不来。 所以老蚌现身之后,当先封住了上方,防止梁辛逃回浅海。 虽然自忖必死,可梁辛在看到这种异象,还是忍不住张开嘴,咕的喝掉了一口海水。 满口咸腥,可梁辛却顾不得恶心,一时间满脸喜色,他能张嘴了! 深层的海水,好像暴雨前的空气一般,窒闷得仿佛停滞,梁辛周身的压力都是一般的大小,从四面八方牢牢挤住了他,让他无法稍动。 而当老蚌行动,带起的暗浪掠过自己的时候,身上的压力会有所变化,有的地方更沉重了,可有的地方却轻松了些! 不过是弹指间的改变,可天下人间的身法,正是要捕捉这种一闪即逝的感觉,转念之下,肌肉、关节、皮肤血脉,全都随着水纹的波动而调动起来,迅速的调整身体的方向,让心胸头颅的要害,转入压力较小的地方。梁辛此刻真元散乱全身无力,只能通过肌肉、关节的抖动,来小范围的调整身体,却无法蹬腿摆手的去划水。 老蚌缓缓的扇动着双壳,随着它的动作,蚌肉上的胖脸,表情也不断的变化着,有时横眉冷目,有时又喜笑颜开……蚌壳动得虽然缓慢,可荡起的暗潮却涌动不息,梁辛随波逐流,追逐着压力的变化,身体也不再下沉,而是变成围绕着老蚌团团打转。 梁辛围着老蚌转了几个圈子,对暗潮的波动适应了不少,心里却纳闷的很,不明白老蚌究竟是来吃人的还是来跳舞的,目光流转这才恍然大悟,老蚌似乎很忌讳自己身边的这条小蟒蛇。 在岸上,别说小蟒蛇,就连那条成年的黑蟒也不值一提,可在海中,一条才刚出生了一天的齿冠黑蟒,竟然能够震慑一只千年老蚌! 细想之下,也的确不值得奇怪。麒麟是和龙凤鲲鹏地位一样的灵兽,天生就最爱吃这种黑蟒。 有资格把麒麟当做天敌的,自然也不是俗物,只不过在陆地上,黑蟒长得再大也显不出什么威力,可一入大海,黑蟒的力量便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小蟒蛇寸步不离梁辛的身边,身体弓起与老蚌对峙。和足能堵住一只城门洞子的老蚌比起来,小黑蟒渺小的实在可疑忽略不计了。 老蚌和小蛇对峙了半晌,变得不耐烦了起来,蚌肉上的那张脸突然变成了个哀痛欲绝的诡异相貌,一双蚌壳霍然震荡,真就仿佛两座小山似的,分开左右向着梁辛和小蛇狠狠裹来! 小蟒蛇摇头摆尾的,对着梁辛做出了个‘你上!’的姿势。 在山上梁辛大显神威,连恶麒麟都打死了一只,小蟒蛇当然把他当成了大靠山,刚才狐假虎威半天,哪是护着梁辛,那是等着梁辛来护它来着。 梁辛能‘随波逐流’,可哪躲得开老蚌迅猛如雷的一击,眼看着两扇大门合拢裹来,小蟒蛇却还大摇大摆不当回事,吓得不知又连喝了多少口海水,差一点连本源都跑错了地方! 幸好小蟒蛇天生灵异,在生死须臾间,总算明白‘梁同类’不好使了,小蛇身上的细密鳞片陡然乍开,让它看上去大了几倍,而即便是在深海之中,梁辛也仿佛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咆哮,一道激烈的暗潮跌宕而起!就在两扇蚌壳堪堪闭合的瞬间,小蛇挥荡水流,带着梁辛一起逃了出来。 老蚌一击扑空,双壳猛震,裹荡方圆百余丈的海水,再度向着他们扑来。 小蟒蛇天生水魂,长大之后便是海中的霸王,可现在不过还是个年幼宝宝,没有能力伤害敌人,当下也不敢恋战,小小的身体在游转之间,却也荡起了无数暗流,裹住梁辛拼命逃跑。 一个没有天赋但却活了千年;一个生具慧根可才出襁褓,一大一小两头怪物,荡漾着无边浊浪,一路追逃,一路相斗。 梁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摇煤球……他现在就是那个煤球。 陷在大大小小的漩涡之间,被翻滚的头晕眼花,可即便如此,他的心意也丝毫不敢放松。 浊浪激荡之中,深海间原本平均恒稳的压力,也变得混乱不堪,有的地方轻了不少,可有的地方却沉重数倍,梁辛的性命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有小蟒蛇护着,而另一半则要靠自己的身法,不停调整身体的方向,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重压之处。 梁辛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条蛇,一条陷入无边刀阵的蛇!一道道可供容身的缝隙不停的出现,随即转眼而逝,想活命,只有拼尽全力抓住机会,在‘缝隙’出现的时候躲进去,并赶在它消失前,找到下一处缝隙! 这次的情形,与不久前梁辛陷入秦孑和麒麟战团的情况有些相似。而其中凶险,却还要更甚的多。身边无数道暗流翻涌,每一道荡漾着的压力都足以让梁辛丧命,可与上次不同的是,梁辛正处深海,身上的每寸肌肤,每时每刻都在顶着数百丈的海水! 小蟒蛇斗不过老蚌,只有动用水魂,拼命搅乱海水,以求阻挡敌人,而老蚌的巨力无边,双壳一震足以分金裂石,一次次击破阻拦,咆哮冲来…… 老蚌活了千年,好容易等到了一个活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 小蟒蛇干脆把梁辛当成了同类、朋友,虽然斗得辛苦,可也不肯放弃他。 小蛇知道老蚌不敢进入浅海,带着梁辛,一个劲的向上面游去,老蚌却早就封住了去路,小蛇不停的被堵回来,再不停的突围…… 梁辛心里感动,可也忍不住生气,心说你娃早干嘛去了。 滚滚的恶斗与连番的追逐,开始之后,便陷入了僵局,短时间之内,老蚌吞不到梁辛,可小蛇也甩不开敌人。 紧张之下,梁辛几乎忘了身体中的剧痛,就拖着重伤之躯,躲避着随时袭来的重压暗潮,这样过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对暗潮的反应越来越机敏,可身体的动作却越来越僵硬迟缓了! 天下人间的身法,梁辛只悟出了第一重,施展时,完全靠体力,无论是真元还是星魂都帮不上忙。 重伤之下,他本来就体力衰竭,又在深海中勉强施展身法,残余的体力被迅速消耗,再坚持了一阵之后,几乎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心脏的跳动,从未像此刻如此无力、却又回荡着可怕的巨响;眼前已经彻底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有些透明的黑白交叠;血液流动时,发出了隆隆的噪声! 可咬牙苦斗中的小蟒蛇,还时不时的要游过来,用它那可顶着半只齿冠的小脑袋,好像敲门似的去敲敲梁辛的额头,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古怪透顶,可透出的洋洋暖意,却强烈的足以让阎罗退避! 梁辛几次想要放弃,但是见这个小家伙还在为自己拼命,又咬着牙齿坚持了下去。 竭尽全力的挣扎着,也许还有一盏茶可活,也许只剩一弹指的时间,可梁辛却突然走神了。想要自己活命的,又何止是这条知恩图报的小蟒蛇? 坚持坚持,多活一刻,便有一刻的希望。而这一刻的希望,也许就是好友欢聚时的酩酊大醉;也许就是亲人重逢时的大声欢笑;也许就是仇人绝望时的嚎啕大哭! 丑娘胖了;老叔瘦了;大哥变成西蛮蛊;二哥做回小白脸;青墨当上大司巫,那满帐篷的金子;小汐的左手藏在袖子里;羊角脆的唾沫是好东西;葫芦师父的葫芦里,时刻装着好酒;还有干爹的舍不得啊。 死到临头了,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大大的活字! 梁辛累得想吐,想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身体麻木了,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就连小蟒蛇的‘敲门声’都变得异常遥远。 脊椎中的骨髓,筋脉中的血液,甚至他的嘴巴、眼睛都在渐渐干涸,终于,在那么一个瞬间里,梁辛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被榨干的油菜籽,所有所有的力量,都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自己,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堆破棉絮,再也系不住三魂七魄。 死了?死了就是破棉絮?梁辛有点为自己这最后一个念头哭笑不得,可却没想到,在下一个瞬间,脑子里猛的爆起了一声闷响,正在体内运转、为他开启内息的本源之力,突然炸裂开来! 就好像闭着眼睛打喷嚏似的,不仅脑子里闷响,眼前也是猛的一亮,好像被人拍了个满脸花,金色银色红色五彩斑斓,绚若焰火。 本源之力突然炸碎,千万道辛苦修炼来的真元之力,向着四下里飞旋、流转,转眼融入了四肢百骸、身体发肤、筋脉内脏! 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欢快的开阖,本源之力,彻底融入身体! 干爹将岸曾经说过,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是要将本源彻底融入身体。 先要将体力彻底耗尽,小手指无法勾一勾,睫毛无法颤一颤,眼珠无法错一错,甚至连毛孔都无力开阖了,只有这样彻底的脱力,本源才能够融入身体。 只有真正的掏空,之后才能重新的注满。 当年谢甲儿为了做到第二步,先后七次进入将岸请邪道高手设下的法阵中,可前六次都因为他已经累得无法稍动,可实际上却还残存了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体力,所以无法成功。 本来,梁辛的情况特殊,他的本源一动星魂就会出来捣乱,以前谢甲儿用的法子不适合他,将岸也就没把这个法子告诉他。 可将岸还没来得及找到适合梁辛、能够帮他突破第二重境界的方法,就丧命了。 可以说,梁辛根本不知道如何将本源融入身体,本打算乾山事了后,到草原上去问问大司巫,可没想到,机缘巧合里,他竟然在这昏暗无边的深海之中得以突破! 天下事,便是如此。机缘这两个字可遇不可求,可想要得它垂青,就要先要在困境里苦苦撑住。 在毫无希望的深海中,如果梁辛早放弃了片刻,身体里只要还留下一丝半点的体力,本源也不会与他融合。 他就一直坚持,直到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等来的却不是判官小鬼,而是凤凰涅槃!‘只要没死,就有盼头,有了盼头,就得拼命……’要不是海水实在太咸,梁辛真要张开嘴,大笑着把这句话喊出来! 虽然重伤依旧,可本源与身体融合之后,梁辛只觉得自己仿佛焕然一新,不仅有了力气蹬腿划水施展身法,甚至连皮肤的纹理间,都有旺盛的生命之力在缓缓的流转滚荡。 这种感觉和七蛊星魂截然不同,其间的差别就好像,前者是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十岁,是自己、是生命、是欣欣向荣;而后者则是手中握住一门大炮,单纯的强大与力量。 成功的突破了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不仅活力更胜从前,而且身体对外界的感觉也灵敏了许多,仿佛眼前陡然变得明亮起来,身边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纤毫毕现。 暗流涌动,压力依旧,梁辛清晰预判,从容施展身法躲避…… 真元并没有消失,只是融入了身体,所以梁辛的内息不仅没有断绝,反而更加顺畅了。 不过,功法得以突破,可眼前的危机却并没有消解! 因为星魂受到重创,梁辛的身体中还有数不清的散乱真元,到现在为止,这些真元大多蛰伏起来,但还有一少部分仍在躁动,沿着经脉四处乱闯,对梁辛的身体伤害极大。 本源与身体融合后,梁辛的自愈能力颇强,可自愈的速度,赶不上被损坏的速度,要是照着这样下去,重伤迟早会变成致命伤。对此梁辛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盼着七只星魂尽快回复,然后收敛这些乱跑的真元。 在梁辛的身边,老蚌还在挥舞着两扇巨壳,追得他们四处乱跑。 正如干爹所言,这第二阶段的突破,对战力而言并没有一个质的飞跃,只是让身体对外界的感知更敏锐,为了悟出自己的天下人间而做准备。 梁辛真正的攻击力来自七蛊星魂,可现在星魂半死不活,庞大的真元散乱成一团,不出星阵,就对付不了老蚌。 而且,梁辛的身体现在也只能用‘残破不堪’来形容,虽然有了力量,能够从容施展身法,可许多大幅度的动作都会受到伤势的限制,如果没有小蛇的庇护,他还逃不过老蚌的追杀。 梁辛收敛心神,不再去想这一内、一外两个都足以致命的危机,只专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认真施展身法,躲避可怕的暗潮,同时随波逐流,任由小蛇带着自己四处逃命。 论修为,梁辛还算不上真正的高手;论心计,梁辛有可取之处,但也绝谈不上智计绝伦;可惟独一个韧字,被梁辛活得‘活灵活现’!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深海之中暗无天日,梁辛算不出小蛇和老蚌究竟斗了多少时间。可渐渐的他发现,在大海里,大家都不吃不喝剧烈运动,老蚌挥舞着两扇沉重的壳子,渐渐的没了力气。 而小蛇却越来越精神,似乎身体看上去还胖了些,摇头摆尾间,激荡起的暗潮越来越强大。 此消彼长之下,小蛇隐隐有了与老蚌向抗衡的力量,也不再一味逃跑。 终于,老蚌的力气被消耗掉了大半,也总算明白这口人肉是吃不着了,最后又狠狠的扑击了几次之后,双壳一合不再恋战,迅速的沉入了海底。 小蟒蛇打了个打胜仗,全身的鳞片不断开阖扇动,身体也弓起来好像只海马似的,围着‘梁同类’来回乱跳。难得是在海水里,它尾巴一弹居然跳到又高又远。 梁同类不会跳它那种舞,但是心里也着实高兴,这番旷日良久的恶斗,几乎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就连本源融合后为他提供的全新力量,此刻也被消耗掉了十之七八。当下里顾不得多说什么,趁着还有些力气,忍着剧痛蹬腿划水,向上缓缓游去。 小蟒蛇知恩图报,可脑子的确不怎么聪明,见梁辛要往上面游去,似乎满是纳闷,犹豫了片刻之后,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压根就没想过出手帮忙。 梁辛手脚并用,游得极慢,有时剧痛难耐,干脆一把抓住小蟒蛇,就在水中悬浮、休息片刻。小蟒蛇老实巴交,一旦被抓立刻绷直身体,好像跟钉子似的纹丝不动,把梁辛吊在海中…… 光线。 梁辛终于透过头顶的海水,看到了隐隐的光明,心中‘蓄谋已久’的喜悦霍然炸裂开来,似乎都忘了身体重伤,更不知从哪来了力气,四肢用力之下,好像一枝箭激射而起,一直冲出海面! 空气咸腥而潮湿,却荡漾着一股活生生的香甜;阳光明亮而刺眼,却透出了一份暖洋洋的舒适!梁辛还不知道自己这最后一程出水太快,耳鼻之中都淌下了鲜血,整个人早都已经被巨大的快乐给撞傻了,只想放声大笑。 小蛇也挺高兴,仰着脑袋张开嘴巴,对着天空颤抖身体,不过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到现在为止,它的双眼还是紧闭着。不过这个小东西是异种,就算没有眼睛,在适应了环境之后,也照样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刚笑了两声,梁辛就把嘴巴闭上,放眼望去,海水茫茫,根本没有尽头,此处距离中土的海岸,八百里?一千里?两千里? 小蟒蛇可不觉得大海有什么不妥,发现梁同类又在发呆,就游了过来,还是老样子探过圆滚滚的蛇头,在他的脑门上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试着跟小蟒蛇说话:“你拉着我,回去,东面……” 话还没说完,小蟒蛇的脑袋,突然从额头正中,猛的裂开了! 第129章 大黑小黄 小蟒蛇不光是恩人,更是朋友,眼看着它额头开裂,梁辛几乎是惨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捧、去扶它,却一时间心智失守,都忘了自己还在海中,还没等碰到小蛇,自己就先沉了下去。 连灌了几口海水,梁辛再度浮出水面,忙不迭的去找小蟒蛇,随即,惊慌失措的神情,转眼变成了愕然,继而又是啼笑皆非,最后呵呵的傻笑了几声——小蟒蛇的头并没变成两半,裂开的是它额头的皮肤,经过了这么一连串的折腾,小蛇开始了第一次蜕皮! 梁辛在猴儿谷的时候见过蛇蜕皮,普通的蛇都是从嘴巴开始,唯独这条小蟒蛇骇人听闻,从额头开始…… 小蟒蛇的身体不停收敛、膨胀,好像在用力呼吸,摇头摆尾异常痛苦,拼命的在梁辛的身上蹭着,想要借着这份摩擦,把旧皮从身上刮掉。 在之前小蛇的身体异常光滑,而此刻却变得无比粗糙,每次一刮蹭,都会在梁辛身上留下一条拇指粗的血凛,很快,梁辛的双臂、胸膛、后背,就仿佛被刚刚抽了一顿鞭子似的,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痕,再被海水一浸,疼的他一个劲的吸溜凉气。 就算再怎么疼,这个忙也是一定要帮的,梁辛看着小蛇挣扎的痛苦,自己也跟着难受,几次都恨不得伸手出去把它给‘拽出来’得了。 天阳落下又升起,小蟒蛇不过要退下一尺多些的蛇蜕,却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才总算大功告成!新生的小蟒蛇,鳞片明显黑了许多,身体似乎也长了不少,可眼睛还是紧闭着,始终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一次蜕皮消耗的力气,似乎比着恶战老蚌还要更多十倍,自离开蛇卵起就总是那么生龙活虎的小东西,此刻终于失去了活力,围着梁辛歪歪斜斜的打了几个转子,勉强抬起头,似乎还想去‘敲门’,但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够到梁辛的脑门。 梁辛赶紧低下头成全了它,小蟒蛇这才心满意足,张开嘴巴陡然发出了一声欢鸣,随即尾巴一甩,潜入海水之中,转眼消失不见……还等着它带自己回中土的梁辛,一下子就傻眼了,盯着海面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这条齿冠黑蟒蜕皮后,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再没办法陪着自己了! 凤凰三啄、深海压力、千年老蚌,接连三次死里逃生。无论是其间的凶险,还是间隔时间之短暂,比起五年前三兄弟在苦乃山的经历也毫不逊色,而此刻,小蛇终于‘弃他而去’。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梁辛却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了。这份‘看我的’、‘靠你了’的肝胆相照之情,实在不是语言能够表达的。 小蟒蛇离开时勾起的涟漪,转眼就被海浪抹平。同时消失的,还有回去的希望,甚至活下去的希望。烟波浩渺、水共长天,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就连浩荡的海潮声,也显得晦涩而空洞,全无一点活力可言。 梁辛觉得脸上有些发痒,伸手一抹,原来是鼻孔中淌下的粘稠血液,每时每刻内伤都在加重,剩下的,似乎也只有等待了。就连梁辛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等死还是在等活。 就在这时侯,梁辛突然觉得周身都是一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正把自己轻轻的托出海面,就好像有条船突然从脚下的海水中浮起。 可这股将自己托浮出海的力量,柔软而舒适,全不似木头般的生冷坚硬,梁辛不明所以,低下头一看,饶是重伤之下,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托起他的,原来是小蟒蛇蜕下来的蛇蜕。 原本裹不住一只竹笛的蛇蜕,在被海水浸泡之后,渐渐涨大,现在已经变成了床板大小,就像一条小船,更像一张冰蚕丝织就的避水毯,稳稳的将他托在海面之上,无论坐卧都全无问题! 开始的时候,梁辛也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发痒,可随后漂泊连续漂泊了四天之后,才真正明白小蟒蛇给自己留下的,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宝贝。 四天之中,梁辛经历了一场大风暴,天上暴雨滂沱,身边的巨浪堪比小山,梁辛肉眼可见一条比房子还大的怪鱼被巨浪高高的抛向半空……整座大海都仿佛开了锅,可蛇蜕所处的那八尺见方的海面,始终保持着平稳,梁辛身处暴潮之间,却在‘隔岸观火’。 四天之中,梁辛几次发现远处有恶鲨巡弋,可一俟靠近了些,发现了蛇蜕之后,鲨鱼立刻转身逃跑。 除此之外,小蛇蜕还有一样极大的好处:这海里,有一种梁辛不认识的大头银鱼,每隔上三五个时辰,就会有一条大头银鱼主动的跳上蛇蜕,噼里啪啦的乱跳着。 梁辛算是明白了,小蟒蛇这一族,是真正的海中霸王,风暴不惊,凶兽臣服,大头银鱼甚至还会赶来送死。 银鱼无鳞,肉嫩多汁,不仅没有腥膻味道,细嚼之下还会透出一股鲜甜。如果不是重伤在身,梁辛甚至可以靠着这片蛇蜕,就在大海里漂上一辈子! 除了吃鱼之外,梁辛也没闲着,七蛊星魂这次彻底歇了,始终没有转醒、活动的迹象,而体内那些躁动的真元,就好像十几路造反的诸侯一样,所过之处,经络破损血脉受创。 要是这样下去,梁辛估计自己吃不到三十条鱼了。 这几天里,梁辛一直在试图唤醒星魂,夜里仰望星空学着蛊虫去追星、调动身体去打北斗星阵……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却都没有一点效果。 在确认凭着自己的努力,难以唤醒星魂之后,梁辛深吸了口气,躺在蛇蜕上,两条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换了个思索的方向:既然指不上星魂了,只有想办法尽量减轻‘造反的真元’对自己的伤害。 碧海、蓝天,因为潮声反而显得更加空旷寂寥,短短几天里梁辛已经被晒得黢黑,从天空鸟瞰,蛇蜕透明难见,梁辛就仿佛是块焦木,呆呆的躺在海面上,一动不动,除了又大头银鱼跳上来。 第五天的晚上,梁辛开始动了起来,不过幅度不大,频率更是缓慢的很,就好像抽搐,于静止之中,偶尔举手、踢足,有时候还会异常别扭的扭动几下肩膀、膝盖、胯骨,不过每次‘抽搐’之后,梁辛都会撇着嘴摇摇头,随后再度陷入沉思。 就这样,一共五天,梁辛躺着,梁辛吃鱼,梁辛抽搐。 阴狠如曲青石、乐观若柳亦,如果易地而处,换到这条永远也漂不到尽头的蛇蜕小舟上,也早就放弃了。至少,连着十天不着烟火生啖银鱼,嘴里早已起了一大串燎泡,别说再去吃鱼,恐怕看上一眼胃口里也会酿出酸水。 可梁辛却依旧吃的津津有味,甚至眉花眼笑!第十一天,梁辛美滋滋的啃光了一条生鱼,还是那么笑呵呵的站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随后突然低叱了一声,身形如鬼魅般的晃动起来,好像抽风似的,就在这张小小的蛇蜕上,施展起了天下人间的身法! 干爹传给他的身法,能让他从容游走于猛若风暴的修士神通之间。 修士的神通,和造反的真元,都是对身体的伤害,其间的差别,不过前者于外,而后者于内。 要想控制住伤势的恶化,梁辛就要让内脏、要穴等要害,避开造反真元的冲击,可就算干爹将岸全胜时,也没办法把身法施展到五脏六腑上:让心脏向左一闪,再让双肾飞身而起? 这种连影子都摸不到的事情,梁辛当然不会去干。 不过梁辛却想出了一个移动要害的法子:动身体。 五脏、大穴都长在自己的身体上,自己向着左面跳一尺,五脏、大穴自然也会跟着自己左移动一尺。 同样,那些造反的真元也会一起左移一尺,可是这其间,却有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发现的时间差。 如果把能够把时间放慢一万倍,就会发现,要害、躁动的真元与身体虽然是一个整体,可在移动的过程中,还是有先后顺序的。 身体先发力、横移,内脏随之而动。 躁动的真元也是如此,虽然会随这身体一起移动,但肯定是身体先动,它们才会跟上。 这就好像,梁辛的身体仿佛是一个沙盘,诸般要害仿佛一只只小小的黄蚂蚁,造反的真元则是一群大黑蚂蚁。 黑蚂蚁在沙盘里乱跑乱撞,常常会撞伤小黄蚁,表面上看,单纯的晃动沙盘,并不能避免大黑蚁去伤害黄蚁。 可是仔细计较、仔细追究之下就会发现,每次移动沙盘,黑蚁和黄蚁虽然都一起跟着移动,可这两种蚂蚁之间的‘反应时间’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梁辛要利用的,就是这个细小到连‘精密’、‘缜密’这些词都无法形容的时间差:在黑蚂堪堪撞上小黄蚁的刹那,沙盘猛的晃动一下……两头蚂蚁都会随着沙盘一起晃动,可在那个瞬间里,大黑和小黄晃动的幅度、速度会有细微的差别,只要捕捉到这个‘差别’,并加以利用,梁辛就能最大程度的保护‘小黄’。 不过因为大黑蚂蚁本来就是乱跑乱闯,所以瞎晃沙盘是不管用的,只有摒心静气,全力去寻找它们相撞的瞬间,及时一晃! 梁辛在深海之下,突破了第二重功法,本源与身体融合之后,身体的感知大幅提高,这不仅是对外界,于内也是如此,所以梁辛才有资格、有机会发现这个‘沙盘、大黑、小黄’的时间差,若是把现在的情形放在入海之前,就算有人把这个办法仔细的解释给他听,梁辛也只能翻着眼睛问一句:“说胡话呢吧?” 躁动的真元撞向要害,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对梁辛的反应要求极高,论到捕捉瞬间的机会,自然是义父传给他的身法! 另外,造反的真元十几路,沿着四肢百骸到处乱冲,而内脏、要害加在一起也有几十处,梁辛必须打醒全副的精神,拼命盯住身体内所有的即将发生的碰撞,这样一来,几乎全身都要调动起来,全力施展身法,只不过这不是练功,而是保命,梁辛拼出了全副的精神,保证每一寸肌肉的跳动、关节的颤抖,都能在照顾到一次碰撞的同时,尽量避免影响到其他暂时不会造成伤害的‘大黑蚂蚁’。有时候实在无法全部照顾的时候,也只好‘丢卒保车’了。 山穷水尽之下,梁辛唯一能想出的办法,便是如此了。不想死不是不会死,可他总得试一试! 小小的蛇蜕之上,梁辛古怪的摇摆着,身形倏然进退,把握时机,引荡震动。天下人间,一旦施展便是快若鬼魅,也许是因为邪道老魔君创出的功法,这道身法间始终漾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味道! 梁辛皱眉、咬牙、眯着眼睛,全力施展身法!不知多少次,一脚踏空掉进大海,甩甩脑袋上的水再爬上来;有时猛的晃动下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了碰撞,梁辛闷哼一声,转念如电,仔细思索自己这次错在哪里…… 这次的天下人间,捕捉的不再是外界的雷法、飞剑,而是来自体内的危机,也许凶险处不如以往,可精细处却远胜以往任何一次对敌鏖战,更何况,想要不间断,就必须把进退的尺度,牢牢的控制在这不过床板大小的一方蛇蜕之上! 全神贯注里,时间仿佛转眼而逝,梁辛在进退之间越来越纯熟,摔进大海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就算闭上眼睛,耍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让鞋底沾上一滴海水;同样,他对‘大黑小黄’在身体晃动时反应的时间差,也掌握的越发精准,造反的真气虽然依旧躁动,可对他的伤害却越来越少! 天下人间,第一重第二重,只有身法,严格的而说它更多的像是一种技法,而不是功法。既然是技法,生疏、熟练、娴熟这些程度之间,施展的效果差异极大。 连梁辛自己都不知道,在蛇蜕上的这番锤炼,单单就以身法而论,已经让他脱胎换骨!在体内错乱真元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他还能去捕捉、应对那些危险的征兆,如果这一次他能活下来,就算在遇到凤凰三啄,也不过是清风拂面! 当然,要先活下来…… 没日没夜,胡子七出八进,头发乱糟糟的纠缠成一团,可梁辛除了声啖银鱼补充体力之外,不敢有一刻的停顿,就在这份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的坚持里,身法大大的减少了造反真元对要害处的伤害! 天气渐渐暖了,海风转向得越来越频繁,经常东南西北的乱吹,换季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开始时梁辛还以为自己的饭量见长,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大头银鱼比起冬天时瘦了好多。 时值此刻,梁辛身体愈合的速度,已经渐渐赶上了错乱真元破坏的速度,甚至隐隐还有了反超之势,而真正让他开心的是:经过了几乎一个冬天的蛰伏,七蛊星魂苏醒了过来,虽然缓慢到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可它们真的在晴夜中,循着天空中熠熠生辉的北斗七星,轻轻的转动着,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壮大着。 直到一天,东风拂面,卷着梁辛残破的衣衫猎猎作响时,七蛊星魂又凑成了一团,显出了一副一万年没吃过东西的饕餮恶相,开始贪婪地去聚敛那些散落在身体各处的真元! 东风,星魂,梁辛趴在自己的‘小船’上,嚎啕大哭! 大哭之后,又是放声大笑。 大海茫茫,不见中土,无酒无花,却还活着! 星魂重新收敛真元的速度,开始时缓慢,可收敛回的真元越多,它们也就越强大,同时聚拢真元的速度也就越发快了,当梁辛已经热的穿不住衣服的时候,七蛊星魂又彻底恢复活力,只要心意一催动,它们就会忙忙叨叨的转圈瞎跑,而梁辛的身体,也告以痊愈。 本源融入身体,似乎对七蛊星魂并没有什么影响,对于它们而言,紫薇还在,不过从‘屋子里的小人’变成了‘整间屋子’。梁辛试着调用星魂打星阵,同时施展天下人间的身法,并没有丝毫的冲突,星魂没有像当初牵制本源那样来牵制自己身体,这才松了口气。 从初冬时节三探乾山,到此刻盛夏已至,大半年中,这一连串的生死大难,到最后,终于被梁辛恶狠狠的写下了一个‘活’字! 现在,活过来的梁辛,已经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活得更好些了,或者说,换个口味? 梁辛把手按在水面上,心念到处劲力微吐,他用的是阴力,一击之下并没有在海水中砸出一个浪头,而附近的海水,都在一声闷响中微微震颤片刻,从天空鸟瞰,一道涟漪推着泛白的浪花,猛的向四周扩散开去,方圆数十丈。 乐呵呵的等了一会,几十条被震晕的大鱼翻起白肚皮,从四周浮了出来,梁辛以手做浆,划着蛇蜕去‘摸鱼’,可才刚摸到一条,梁辛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而又轻飞鸟啼鸣。 从天空传来,豪放中透着几分虐戾,按照梁辛在猴儿谷的经验,这样叫的飞鸟,大都是食肉的猛禽,在略略一愣之下,梁辛猛的跳了起来! 猛禽,一般不会长途迁徙,外出捕食不会离开自己的巢穴太远!有巢穴,便有陆地,哪怕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岛也好啊,对于晃了大半年的梁辛,能踏踏实实的站一会都变成了幸福。 天空清澈,仿若水晶,似乎一眼都能看穿整座苍穹,梁辛抬头仰望,果然片刻之后,一头矫健的鹰子出现在视线中,正在高空中兜着极大的圈子。 梁辛目力极强,虽然相隔甚远,可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就在他发现鹰子的同时,那头扁毛畜生似乎也有所察觉,张开嘴巴又发出了一连串的啼鸣。 梁辛哈哈大笑,忍不住撮声长啸,随手拎起了昏厥的大鱼,对着鹰子挥了挥,大有‘下来吃’之意。却不料,他的长啸声未落,遽然从天角尽头,响起了一阵雄浑的号角之声! 呜呜的号角声,回荡天海间! 第130章 光头赤膊 号角声连绵不绝,梁辛却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蛇蜕上,当初陷在深海脱力成‘破棉絮’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全身都发软到整个人都傻眼了的程度。 喜悦来的毫无征兆,就在梁辛想要换个口味的时候…… 号角不断,隐隐带着几分催促之意,天上的鹰子也越飞越低,梁辛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放开声音,宛若闷雷般在海面上滚滚回荡:“何方道友……救命!” 冬春两季都弹指而过,而此刻,不过一炷香的等待功夫,却漫长得让梁辛浑身发痒,终于,一条大船从海平线上升起,自前方向着梁辛驶来。 长约三十余丈,宽近十丈,大船底尖上阔,六桅九帆! 船首高跷,透出几分骄傲的锐气,就仿佛九龙青衣的绣春刀一样,刀尖处斜斜翘起,凶戾十足!船正面有虎头浮雕,两舷侧是青龙分水的彩绘,艉部板上方绘着展翅欲飞的大鹏鸟。只不过,浮雕彩绘虽然威风霸道,但似乎入水太久,都已经脱落斑驳,一下子没了富贵气,却多了几丝杀意。 船上的人都是普通人,梁辛能看得到对方,但他们却还没发现梁辛,直到半晌之后,大船又驶得近了许多,站在船头的一个精壮汉子才总算看到,一个头发胡子乱成一团的人,正拼命想他们挥动着一条大鱼。 梁辛也不好意思再喊救命了,一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琢磨着究竟该说点啥,可却没想到,船头上的汉子当先开口,扬声问道:“前面那位,可是梁磨刀?” 梁辛愕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主动了来找他的,当下朗声回答:“不错……” 刚说了两个字,大船上霍然欢声雷动! 甲板上数百个粗壮汉子又笑又跳,有的还跪在地上满眶眼泪,梁辛看的两眼发直,心里琢磨着,就算来了一船柳亦,大抵也不会比他们更开心了…… 船头的汉子,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身上、脸上满满都是水锈,闻言后脸上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忙不迭回过头,传令放下小船去接人,不过他的手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大笑:“不用麻烦了!” 话音落处,梁辛已经纵跃而起,仿佛一头矫捷的鹰隼,在海面上几个起落,直接跃上了大船,手里还拎着小蟒蛇留给自己的宝贝蛇蜕。 上船后,梁辛仔细打量着周围,甲板上这些大汉,人人都剃着一个铮亮的光头,神情彪悍,不少人的身上、脸上都养着弯弯曲曲的伤疤,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绝非善类! 这条大船,无论制式还是规模,都不可能是民间所造,船首、尾、两舷还陈列着远程的投石机与弩炮,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大洪水师。可水师的战舰上,都会旗号高悬,这条船却连根布条都没挂,船上的汉子们也没人身着官服,大都打着赤膊,身上只套着一条短裤,还是青绿红蓝什么颜色都有。 别说船上的都是人,只是样子凶横些,就算眼前的是一船花脸狒狒,梁辛也只有满心欢喜,上船之后不住口的称谢。但让他莫名其妙的是,刚刚在确认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欢呼雀跃的水手们,现在却又不笑了,他们绝大多数都对自己露出了一份敌意,毫不掩饰神情的厌恶。 啪啦啦的一阵振翅声,天上的鹰子并拢双翅,落到了船头那个首领汉子的肩头,鹰眼里寒芒闪烁,也不怀好意的盯住了自己…… 梁辛笑的有些尴尬,拱着双手笑呵呵问首领汉子:“您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首领汉子的身材到不算太壮,天生一副刻薄相,双眼斜吊,嘴角下垂,看上去像个刚刚赌输了的屠夫,对着梁辛点点头:“听说梁爷是九龙司的差官,还请示下命牌,让咱们兄弟验明正身。” 青衣的命牌始终被梁辛贴身放好,闻言之后立刻掏了出来。 首领反过来复过去的看着这块命牌,有些狐疑的看了梁辛一眼:“这个命牌上,怎么没写名字?” 梁辛傲然回答:“身份机密,当然没名字。”话刚说完,他自己就乐了,他这个游骑密探当得天下皆知,在九龙司众多游骑中也算是个奇葩了,心里却更加奇怪了,看船老大的意思,如果自己不是梁磨刀,很可能会被扔回到海里去。 虽然没刻着名字,可命牌制作的精巧无比,显然不是凡物,首领汉子基本也相信了梁辛的身份,这才继续道:“在下司无邪,八个月前受人所托,带领着兄弟们来寻梁爷,总算老天开眼,让咱们找到了你!” 梁辛刚才乐得脑子都开了锅,根本顾不得去琢磨这件事,此刻才恍然大悟,若不是刻意来寻找,这群汉子怎么会得知自己的名字。随即又想了想,问司无邪:“托你们的人,是个赤足少女?” 大海茫茫,要想找到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自己能获救,运气固然不错,肯定也有人指点出了自己落水的范围。要救自己的人应该不少,可知道自己掉进大海里的,就只有琅琊了。 即便琅琊指点出了个大概的范围,这些人为了寻找梁辛,也足足用了半年多的时间! 一听到‘赤足少女’这四个字,司无邪的眼角、嘴角都是一抽,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不再理会梁辛,而是转头对着手下传令:“给其他几条船传讯过去,就说咱们找到姓梁的了,即刻回航,快快快!” 欢声雷动之中,一只只鹰子振翅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散开。水手们动作娴熟,各司其职,口中骂骂咧咧的大声吼着梁辛听不懂的东南俚语,彼此协作着,大船缓缓掉头,黑帆高悬,吃足了海风,向着西北,中土方向破浪而去! 光头赤膊、面相凶恶、不披甲却跨刀,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海匪,不知用什么手段抢了这艘水师战舰,傲啸大海,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琅琊能抽身来请海匪们寻找自己,自然已经甩开了敌人的追踪。梁辛想通了这个关节,开始还挺高兴,随即脸色大变——这样算起来,自己岂不是白白被她扔进大海了。 不久之后,天上又有鹰子降落在大船上,其他的船也得到了信息,正呼应着他们一起回航。 一个个手下赶上来,向司无邪禀报着各船的回讯,着实忙乱了一阵,等闲下来之后,司无邪从怀里掏出了个木铃铛,用力捏碎。跟着回头问身边的一个手下:“还有几天?” 手下立刻回答:“还有十天,应该来得及。” 司无邪似乎松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倚在船头,默不作声的遥望大海,似乎都把梁辛给忘了。获救时欢声雷动,上船后人人厌恶,问答间态度冷漠,到现在干脆没人搭理了,船上的人对梁辛前后相判极大。 梁辛骚眉搭眼的站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海匪们各忙各的,就是没人来看他一眼,倒是小蟒蛇的蛇蜕晾干了,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小团,比着一块帕子也大不了多少,被梁辛三折两叠收尽了怀里。 其他几艘船此刻也靠拢了过来,首尾相衔,在海面上排成了一字长蛇的阵势,向着中土的方向航行着…… 梁辛在海上自己漂了大半年,现在终于看到了人,可谁都不理他,把他闷的浑身都发痒,他找司无邪询问缘由,后者斜着眼睛瞅了瞅他,转开了头;梁辛随便拉着海匪搭话,海匪们自顾自的说笑着,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只把他当空气,到后来梁辛越待越憋闷,猛的提气大叫了一声。 他全力一吼,声音比着闷雷还响亮,整船的海匪都是一惊,一起向他怒目而视。 梁辛同样横眉立目的回瞪他们,长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指向了司无邪,冷笑道:“你给我看好了!”话音落处,司无邪还有些莫名其妙,却只见梁辛突然翻起了一个跟头,从船舷上飞跃而过,一头有扎进了大海! 先前根本不把梁辛当回事的海匪们,见状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惊呼了一声,呼啦啦的凑到侧舷去看梁辛。 梁辛伏在水里,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瞪着船上的众人。 司无邪退开手下,也探出头怒道:“你发什么疯?” 梁辛瞪了他一会,也不说什么,冷笑了一声,转身甩开膀子,向着相反的方向,竟然游走了。 这下子司无邪又惊又怒,却还真不肯放走梁辛,咬牙切齿的对着手下大骂:“都给我滚下去,抓他回……” 梁辛一边游一边哈哈大笑,任由海匪们追上来,又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给弄回到大船上。他当然不舍得真逃走,就是这口气憋得难受,想给海匪们点教训。 这群海匪不是善类,无缘无故自然不会耗时大半年来到海上找自己。 司无邪只是个凡人,救起梁辛之后,却捏碎了个修士们用于传讯的木铃铛,梁辛把这件事看在眼里,心里就明白了,妖女肯定抓住什么事情来要挟他们出海寻人。 也许是慢性毒药,也许是修士禁制,妖女的手段哪是他们这群凡人能消遣的。反正找不到自己,海匪们就甭想好好过日子。刚刚海盗们找到梁辛的时候,那份欣喜才不是因为救人成功,而是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摆脱妖女的制裁了。 梁辛心眼机灵,想通了这件事,自然融会贯通,海盗们受了琅琊的胁迫,本来就没把他当成自己人,再加上他的差官身份,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理解归理解,可就这么被晒在一旁,梁辛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身负天下人间的邪门神通,又攒了‘七蛊星魂’的阴戾真元,连梁辛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在行事间已经不知不觉的偏佞了起来,否则也不会把‘仙祸’去挂到东海乾头上。不过,行事虽然偏佞,骨子里的性情却依旧淳厚。凭着他现在的本事,真要想泄愤,满满一船海匪都不够他杀的。 不管怎么说,海匪捞起了自己,算是恩人。 如果是虐戾之人,被得罪了之后,管什么恩情,直接出手惩戒,杀伐随心;如果是个厚道之人,也就忍了这口气,看看大海看看大船,等着回到中土就好了。 偏偏梁辛,是个浑身邪气却心性淳良的异类,搭救之恩要报,受气之辱也得还,一把抓住司无邪被妖女要挟、一定要把他带回去的‘软肋’,跳进大海游走了…… 司无邪可没想到梁辛还能耍出这样的大无赖出来,气得心肺欲炸可又不敢不救。 梁辛被捞回到甲板上,出气之后心情又变得大好,走上两步一搭司无邪的肩膀:“司老大,琅琊到底……” 话还没说完,司无邪就脸色铁青的传令:“绑起来!” 水手、绳子、贼,这三样东西是天作之合,海匪们打着外人根本无法解开的绳结,把梁辛绑了个结结实实,刚松了口气退开两步,旋即猛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片刻前刚捆成了个粽子似的梁辛,身体抖了抖就脱出了绳套,笑嘻嘻的跳起来看着他们。 能游走于漫天神通之间的身法,又岂是几根绳子能困住的。 司无邪眉头大皱,喝道:“锁链!” 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传来,有海匪取来了手铐脚镣,先将梁辛的四肢锁住,又用铁链把他的全身都捆上,可这次更简单,人才刚一离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星魂运转之下,铁索被寸寸崩断,散落一地! 梁辛见海盗们还是跃跃欲试,也懒得再废话,回头看了看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艘大船。 司无邪眼角一跳,反手抽刀,沉声喝问:“你想怎样?”话音才刚落,梁辛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陡然晃动起来! 司无邪只觉得眼花缭乱,手下人中却连连传来了大声的惊呼与咒骂,司无邪不过是个凡人,此刻又哪里摸得到梁辛的影子,惊怒之下一连串的传下命令,要手下聚拢一起并肩抗敌。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司无邪只觉得嗖嗖的冷风不停从身边掠过,满眼都是鬼影子,抽空回头一看,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四五个心腹好手,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大船上,到处都是撩荡闪烁的人影,海匪的阵势被冲得七零八落,每个人的眼前,都是无数个梁辛在胡乱晃动,仿佛都是向着自己扑过来似的,人人自危之下,纷纷抽出刀子舞成一团。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停的有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光他们这第一艘船上乱成一团,片刻后,后面的第二条船也传来了怒喝惊呼,没过多少时候,两条船就全都乱套了,慌乱中连掌舵之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两艘巨舰开始在海里缓缓打转。 后面的几艘大船见前面出事了,立刻吹响号角呼应同伴,同时加快速度,准备登船迎敌,可等他们靠上去、看清楚状况之后,却人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全都呆立当堂! 只见出事的那两条船上,有的人对着空气挥刀怒骂,有的人站在原地呆呆发愣,有的人呲牙咧嘴的乱跑乱逃,更有无数条好像厉鬼似的影子,闪电般的在两船之间来回穿梭。 而真正让援兵们汗毛倒竖的是,打头的两只大船上,正不停的‘多出一个’,或者‘减少一个’:胡子张正沿着船舷往船舱里跑,可一眨眼间,更个人突然就消失了;片刻前主桅下面,还一个人都没有,可再一望去,独眼李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那里,独眼中全都是痴痴呆呆的惊恐…… 骚乱大约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司无邪眼前一花,梁辛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哈哈大笑。 司无邪想也不想,直接抡起了手中的长刀,梁辛笑着按住了他:“我可没杀人,你自己看。” 司无邪勉强镇静了些,再仔细看着甲板上的手下,越来眼睛瞪得越大,嘴角都快撇出脸膛了,瞪着梁辛,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梁辛是没杀人,他光换人了。 刚刚那半柱香的时候里,他抓了甲船的人放到乙船,再从乙船抓了人带回到甲船……梁辛本来想耍出威风,把两艘船的人来个彻底大调换,可海匪们个个赤膊光头,他早分不清谁跟谁了,一场瞎换里,有个最倒霉的,被他来回抓了五次。 不过即便如此,梁辛也把两条船换了一百多人。 其他几艘过来支援的大船,一看现在的状况,又看出梁辛无意伤人,首领们忙不迭的指挥手下:“躲他们远点,快开饭了,别瞎耽误功夫……” 这番出手,震撼全场! 能打的五步修士抱头鼠窜的梁辛,一点也不觉得吓唬海匪是件丢人的事,相反,还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得意,板起脸对着司无邪正色道:“落海之前,我曾一拳打死了一头麒麟,后来在三头凤凰的围攻下,才身负重伤,现在伤势已经痊愈……”司无邪听的倒吸凉气,梁辛还生怕他不信,信誓旦旦道:“我要骗你,不得好死。” 司无邪咧着嘴巴,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命令两船并拢,被换过去的又都灰溜溜的跑回来,可海匪们再望向梁辛的眼神,也都有些闪烁了,这个梁磨刀的手段,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梁辛在海上为了保命而拼命练功,这大半年里孤孤单单,此刻虽然还在船上,可也算得上是重返人间了,无论是憋气、胡闹,可骨子里却满满的透着股开心,忘形之下,充沛的精力无从发泄,毕竟他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娃娃,这才大大的闹了一场,总算是把这些日子里积攒的心火尽数发泄了出来! 虽然可恨,却也有几分可怜。 梁辛长出了口气,笑呵呵的再度揽住司无邪的肩膀:“司老大,到底怎么回事,从头给我说说。”说着,肚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梁辛抬头一看,烈日当空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笑着问道:“该开饭了吧?饿了。” 司老大苦笑着点头:“开饭,马上开饭……你也该饿了!” 第131章 顺流而下 这顿饭,梁辛吃的香啊! 海盗们的饮食粗陋,更谈不上什么烹饪,尤其这群成天在海上驰骋的粗犷汉子,个个口味极重,大酱咸盐都拼命的放,可不管怎么说,至少是熟食。 梁辛吃的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满船的大汉,不乏饕餮能食之辈,可梁辛刚到八成饱的时候,司无邪手下最能吃的胖子已经撑得动不了了,不知不觉之间,梁辛又打赢了一仗。 等梁辛心满意足的放下饭碗,瘸子伙头师傅纯粹是条件反射,举起大马勺伸进桶子,就要再给他添饭,大师傅早都麻木了,算不清这是第多少碗。梁辛赶紧双手乱摇,笑道:“不能再吃了,忒咸,还得留些肚子喝水。”说着,望向了司无邪。 梁辛显过了手段,虽然不能说真正折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海盗,可毕竟谁也不愿意再招惹他,司无邪也不再废话,径自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这伙海匪人多势众,船坚弩锐,在海上着实有些势力,老巢名叫轱辘岛,位于中土东南海域,常年笼罩着浓雾,周围又有暗礁、乱流相护,隐秘的很。 轱辘岛的海盗,一共六位大当家,司无邪排行第六。 梁辛这才知道司无邪其实是司老六,点头微笑中,倒也解掉了心里另外一个小小的疑惑。自从出山之后,无论是修真道上、朝廷还是江湖门宗里,梁辛也着实见过不少大人物。这些人的修为或许相差极大,可全都是心机深沉之辈,行事间城府极深。相比之下,司无邪实在显得有些不够聪明,不像个能统领这样一直规模海匪的魁首。 其实,司无邪不擅武力、智计普通,可却有一项过人之处:精擅海航诸事。对大海上的洋流、天象了若指掌,数千海匪人人都是航海的老手,可轮到海上的门道,没有人不服他。 司无邪对自己这伙人的来历一带而过,随即说到了正题:“刚过完年不久,还在正月的时候……” 梁辛赶忙追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几月了?” 始终跟在司无邪身边的一个海匪回答道:“八月初五!”搭话的人是个矮胖子,浑身黢黑,乍一看不像个人,倒像个憨态可掬的胖海豹,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人天生声音宏阔,一开口着实把梁辛吓了一跳,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打雷那么响亮,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大嗓门。 “差不多八个月前,一个不穿鞋的女娃娃,和一个身体佝偻到抬不起头的老太婆,突然找到了我们!”提起旧事,司无邪的额上不知不觉就凝起了煞纹,说话的声音也蕴着深刻恨意。 琅琊和脸婆婆来到轱辘岛上,二话不说直接出手,海匪中的好手几乎尽数被放倒,六位当家里,功夫硬身手好的前五位都被打成了重伤。 司无邪正说着,胖海豹满是不甘的插嘴道:“主要是那个老太婆太邪门!要是只有那个不穿鞋的女娃娃,老大自己就能对付她!” 琅琊是四步大成的修士,岂是普通人能敌得过的,梁辛只当是海盗在胡乱吹牛,虽然没当真,可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胖海豹见他不信,冷笑着说:“最开始只有光脚女娃自己伤人,老大出手之后,女娃娃就顶不住了,老太婆才跟着出手,打伤了五位当家和岛上大批的好手!” 梁辛真正被吓了一跳,连琅琊都打不过的凡人?这样的人又何必藏在岛上做海匪头子,只凭他的本事,回到中土,混仕途必然是上马金下马银的大将军;走江湖则是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 见梁辛惊疑不定,胖海豹觉得找回了不少面子,嘿嘿的笑道:“你的身手也不错,不过全靠着邪门的身法。要是遇到了咱们的大爷,也只有逃命的份。” 梁辛哈哈一笑,不和他计较,对着司无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脸婆婆出手有分寸,把海匪中的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却没杀伤人命。而琅琊也趁机再度出手,施展了邪门的法术。 当时轱辘岛上的好手人人重伤,余人无力抵抗,只觉得周身都是一冷,再低头看时,一枚眼珠子大小的绿色印记,出现在了自己的胸口。 琅琊这才说明了来意,在海图上画出范围,以八月十五为限,要海匪们帮忙打捞梁辛,而且还必须是活人,到了时间如果还没能找到梁辛,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跟着扔下个木铃铛,最后留下一句:“找到梁磨刀,就捏碎铃铛,我自会赶来轱辘岛,见了他,就出手给你们解掉禁制!”话音落处,灰云弥漫,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消失不见。 海匪们这才出海,岛上的好手重伤,而且这次是来找人,不是去打劫打仗,就由司老六独自领队。被脸婆婆打伤的人不宜出海劳顿,都留在了岛上修养。 梁辛望向司无邪的胸口,古铜色的皮肤上,一道尺余长的伤疤斜亘而过,可哪有什么绿色印记。 司无邪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赤足妖女的法术邪门,印记是活的,极缓慢的向下移走!”说着,伸手解开裤袋,露出了小腹。 果然,一枚绿色印记,已经到了肚脐之下,距离丹田不过一寸之遥。 胖海豹也赶忙跟着司老六,揭开了自己的裤子,亮出圆滚滚的小肚子给梁辛看看。 司无邪继续道:“岛上所有的人,都中了妖女的法术,只有找到你大伙才能活,现在距离期限已近。不过时间刚好赶得及赶回去。” 梁辛皱起了眉头,问他:“动手的是脸婆婆,给你种下禁制的,却是琅琊?就她一个人,施展了个法术,便给你们这几千人都中下了夺命的禁制?” 不等司无邪说话,胖海豹就点着头大声道:“不错,禁制就是她种的!不只我们这些海上的人,还有岛上的兄弟,家眷,加在一起快一万人,都中了他的邪术!” 梁辛琢磨了一下,笑而摇头,岔开了话题,问司无邪:“你们到底什么来历?”琅琊找海匪的事情本来就不算复杂,就算司无邪不说他也能猜出个大概,只不过这群海匪的实力,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连琅琊都打不过的‘老大’,七八艘巨大的战舰,数千名汉子…… 司无邪立刻面露警惕,打量了梁辛几眼,冷冰冰的说道:“说的话多了,我都差点忘了,梁爷还是位朝廷差官!嘿嘿,即便落难时也不忘查案、立功,有了您老这样的人才,大洪朝何愁不兴旺!” 梁辛被他气乐了,摇头笑道:“难怪你就是个老六!”说完,也不再废话了,跳起来在大船上溜达着,到处去玩了。 上船之后,梁辛本来想先去东海乾,再启程赶赴草原。前者是仇人,自己这次大难不死,自然要跑去耀武扬威一番,好好看看朝阳真人那副‘活见鬼’的神情;后者是亲人,梁辛几乎能想到,自己良久不归,曲青石神色阴戾、老叔以泪洗面、小汐沉默不语。 但是海盗们肯定要先把自己带到轱辘岛上,这样也不错,要是能见到琅琊的话,没准还能搭上趟脸婆婆的‘顺风云’,反而会节省时间。 不过这次能不能见到琅琊,梁辛还真没把握…… 活着便好。 梁辛可闲不住,更何况生平第一遭坐战舰、游大海,船上的一切他看着都新鲜,一会帮着扬帆,一会帮着转舵,忙了个不亦乐乎,他力气大,干起活来一个顶一群,再加上他露出本事,海盗们也不想再得罪他,时间长了,倒也混得挺熟。 梁辛的头发早就变成一团乱麻了,可船上清水宝贵,用来洗头发实在浪费,干脆也刮了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破烂衣衫尽褪,把重要之物装进皮囊挂在腰带上,只穿一条黑裤头,‘焕然一新’的梁辛,重登甲板,俨然就是个年轻海盗了。 不久之后,梁辛就已经能学着海匪那样,时不时抻直了舌头,说上几句东南边民的俚语脏话,一开口便会惹起一阵大笑。 司无邪也不再管他,而是不停的放出小艇,派出精干手下带着鹰子斜岔而去,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随后的两天里,前前后后一共出去了几十艘小艇,天上雄鹰翱翔,啼叫连连,不停的往返着传递消息。 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梁辛正站在桅杆顶上眺望的时候,甲板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随即司无邪连串传令,整支舰队舰队竟然缓缓的调整了方向。梁辛赶忙跳下来询问,这几天里,和他混的最铁的就是胖海豹,梁辛的光头就是他给刮的。 胖海豹满脸都是喜色,说道:“这些年里,六爷发现有一股洋流,每到盛夏时节便会自东而来,直奔中土,先前只是些小小的岔流,并没什么规模。可是最近十几年里,这股洋流一年比一年强大些,渐渐成了气候,这几天里咱们六爷一直在着力寻找它,此刻终于找到了!” 说着,胖海豹伸手抹了抹嘴巴上的唾沫星,继续笑道:“咱们现在就赶去,搭上一段顺风潮,虽然一进一出会耽误些时间,可实际上却能大大的缩短航行的时间,原本还剩六天的航程,这样一来只用四天便可跑完!” 梁辛当然不懂这些事情,反正就是跟着傻乐,胖海豹伸手用力一拍梁辛的后背,大声吼道:“兄弟们在调帆,你力气大,快去帮忙!” 梁辛大声应诺,赶忙跑到地方干活去了。 所有的海匪都忙碌了起来,司无邪不停的测风、望海,时不时便取出海图与罗盘对照一番,跟着传下命令,小心的调整方向。胖海豹不用干活,仗着大嗓门专门负责大声的重复着司老六的命令,尤其最好用的那个梁磨刀,被他指使得团团转,自己还美滋滋的…… 前几天的航行中,司无邪就在准备,刻意调整了航线,所以此刻相距并不遥远,不过三个多时辰之后,他们就搭上了这股东来西去的洋流。果然就像胖海豹说的那样,船队航行的速度提高了许多,除了些必要的岗位之外,大多数水手也都歇了下来,乱乱哄哄的围城一团一团,或者说笑聊天,或者摔跤较力。 有热闹的地方,自然不会落下梁辛,吹牛摔跤,梁辛和海匪们相处的越来越融洽,只可惜轱辘岛有几条不能变的规矩,其中之一就是出海后决不许饮酒,否则梁辛早抱着酒坛子和海盗们打成一片了。 回家在即,海匪们个个喜形于色,整整两天都在欢笑嬉闹,全没有一点纪律可言,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 梁辛最喜欢钻进摔跤的圈子,不过光赢不输,海匪们不许他在下场了,梁辛只好从旁边干看着,跟着一起咬牙切齿的着急了半个晚上,总算觉出无聊了,走出人群抬眼一看,司无邪正靠在船舷上,看着甲板上的手下们胡闹,神情有些恍惚。 梁辛犹豫了一下,向着他走了过去。 司无邪见他过来,居然露出了个微笑,伸手指了指仿佛永远精力旺盛的汉子们,对梁辛说道:“赶上了洋流,也不过是提早回家两天,可知他们为何如此开心?” 跟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司无邪就径自向下说:“八月十五将近,虽然救了你,可谁的心里都会有些忐忑的。赤足妖女不是善类,未必会信守承诺。中秋月圆,天下团圆时,说不定便是我们兄弟携手黄泉之日!能早回去一刻,便能和岛上的亲人多聚一刻,现在一下子早回去了两天,叫他们如何能够不喜。” 梁辛笑了笑,正想开口,司无邪却摇了摇头,不容他说话:“一个月前,我曾问过所有跟着我出来的兄弟,是继续找下去,还是就此回家,与亲人一起快快活活过完最后这一个月。” “嘿,那时我们已经在那片地方兜了不知多少个圈子,没人觉得还能够会找到你。可没人愿意回去,找不到你就宁可死在海上,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的兄弟,没有怕死之辈,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死活,早就不受这份煎熬了。可岛上的亲人怎么办?一个人背着一家的命,不到最后一天,便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倒下,舍不得倒下,舍不得不找你。” “那些天,每个人绝望着,可每个人都还站着,诸般事宜有条不紊,没出过一点差错……没人敢犯错。” 司无邪的语气一直平淡的很,听上去不像在聊天,而更像在喃喃自语:“轱辘岛能有今天的规模,靠的是两个字,一个亲,一个严。在岛上,亲如一家;在船上,纪律森严。可找到你之后,亲人能活,兄弟能活,自己能活,以往舍不得的,以后还可以继续舍不得。” “所以,所有人都忘形了,我却后悔了,我后悔,出海前没装上他妈的一船好酒!” 说到这里,司无邪终于转动脑袋,把目光望向了梁辛:“船上数百兄弟,可这几天里,有人问过你,你那个妖女朋友究竟会不会信守承诺么?” 梁辛摇了摇头,这几天里海匪们根本没人和他提过禁制和琅琊的事情。 司无邪的笑容里,满是骄傲之意:“人人都是好汉子,做了该做的,剩下的,何必问!” 梁辛笑了,搭起司无邪的胳膊,身子一飘,两个人一起走到高高的船舷上,这才开口道:“想的有些太多了,如果我没估计错,中秋时就算琅琊没来,你们应该也不会死。” 司无邪神情一愣,一伸手抓着了他的肩膀,神情里无比的关切:“怎么说?” 梁辛摇头笑道:“你先说,如果能活命,会怎样对我?” 司无邪没什么城府,可为人却着实有几分痛快,放声笑道:“回到岛上,我让我那婆娘做好一桌全蛇宴!中秋月圆,我若还活着,便请你尝尝我们的东南珍馐!可如果禁制发作,临死之前我会掀了桌子!” 梁辛一听全蛇宴,立刻想起小蟒蛇,摇头苦笑:“我可不能吃蛇……好吃么?” “鲜香滑嫩,入口即化,保你尝过之后……先说为什么妖女不来我们也不用死。” 梁辛大笑:“琅琊的手段了得,可修为有限,一下子给快一万人都种下生死禁制,这也太夸张了些!别说她只是个四步修士,就是脸婆婆,要当时动手屠戮小岛或许有可能,可要这般施法种禁制,也未必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船突然猛地一震!要不是梁辛手快,司无邪就得掉进大海。 正在笑闹着的海盗们,也都警醒起来,纷纷跑上岗位去检查,片刻后,一个个声音回报,水线正常、底舱正常、舵正常……一切都正常的很,只不过,大船的速度提高了许多。 梁辛松了口气,船速陡然加快,自然是搭载着他们的洋流突然加快了,刚才那一震也是由此而来。速度快了早回家,这是好事情。 可司无邪却眉头深锁,满脸的戒备,略一思索之后,抬头喝问主桅上负责瞭望的水手:“前方如何?” 水手大声回答无妨。梁辛则手脚麻利,纵上了桅杆,极目远眺,他早已是夜眼,目力比起普通人要强的太多了,一望之下,就咦了一声,对着下面大喊:“远处起了夜雾……”话还没说完,就微微一皱眉,侧头仔细倾听了片刻,这才继续道:“好像有雷声。” 海匪们面面相觑,既没看到雾,也没听到打雷,唯独司无邪,陡然间脸色大变,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吼:“转舵,扬帆,离开洋流,快快快!” 话音刚落,大船再震,速度一下子提起了几倍,就连那些常年在风暴里打滚,站在甲板上仿佛脚心抹了浆糊的老海匪们,也猝不及防,纷纷摔倒在地! 第132章 半只红船 两震之后,大船的速度宛若离弦之箭,完全不受控制地向着前面冲去! 除了梁辛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略略一呆之后,轰地一声炸开了窝,各自忙碌起来。梁辛再想帮忙但是却插不上手了,升帆转舵这些事情,自然是力气越大越好,可除了力大,还要有十足的经验。 不过片刻,整支舰队都歪歪斜斜的,冲进了梁辛先前所见的夜雾中。 夜雾,是咸的。哪里是什么夜雾,干脆就是被激发起的细密海水! 梁辛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年,对此他绝不陌生,不远处肯定有一场可怕的暴潮,将海水卷扬而起,远处飘扬似雾,而近处则洒落如雨。 司无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在甲板上快速奔跑,嘴里不停,连串地颁下一个个命令。海匪们个个肃穆,虽慌却不乱,令出必行,比着梁辛先前所见,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到了现在,最闲的只有两个人,梁辛自不必说,另外一位就是专门负责做饭的瘸子大师傅,这个人年纪老迈,浑身水锈,在风浪里打滚了不知多少年,后来瘸了一条腿,又不愿在岛上养老,这才跟着大船出海,负责烧饭。 瘸子大师傅也站在甲板上,一双浑浊了的老眼里,满是虐戾目光。 梁辛跃到他身旁,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海上遇到暴潮不稀奇,可稀奇的是,洋流为什么发了疯,毫无征兆地陡然提速。还有满船的老海狼,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风暴的预兆? 老瘸子紧紧盯着桅杆,似乎想要上去帮忙,可晚辈们做得丝毫不差,就算自己全胜时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低声回答梁辛:“咱们搭上的这道洋流,每年都会来,只不过是以前很弱,现在渐渐增大有了规模,咱们能找到它,是因为它有迹可循。” 梁辛点了点头,瘸子则继续道:“不过,大海里,因为天气变化、日月潮汐或者海底地震的缘故,常常会突然窜出来一些没头没尾的岔流。” 这些岔流大都湍急,但是对于梁辛等人所乘的大船来说,却没并没有什么危害,要是遇到了,最多会被带得偏离航线。 见梁辛还不明白,老瘸子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的问道:“只有岔流,自己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如果岔流在乱闯的时候,遇到了咱们搭着的这条洋流,会怎么样?” 梁辛一下子融会贯通了!两道洋流,一道势大绵长,另一道则迅猛突兀,从两个方向撞到了一起,那便是一只连天都敢去吸的无底漩涡! 老瘸子翻着眼睛,脸色青佞:“两股子洋流也是刚刚相遇,只能怪咱们命不好!” 前面有巨大的漩涡刚刚成型,梁辛等人脚下的洋流,正是酿成这道漩涡的罪魁祸首之一。同样,也正是因为这道漩涡,洋流才突然加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整只船队都带到海底去。 司无邪能找到的自东而来的洋流,却算不出突然出现的暗潮。他要带着大家搭顺风潮,不料却走上了黄泉路! 老瘸子还不住口,又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也不知道还能兜上几圈。” 梁辛微微一愣,随口问道:“兜圈子?咱们不是直着向前猛冲么?”话音刚落,他就已经恍然大悟! 洋流带着船队,看似直线向前迅猛冲刺,可前面出现的是漩涡,不是断崖瀑布,又怎么会跑出直线来? 看似直线,只是因为前面的漩涡太大了,正处在外旋边缘的船队,根本感觉不到洋流的兜转。 若从高空鸟瞰,海面之上,方圆数十里的海水塌陷,边缘处浊浪翻滚,就好像一群嬉戏月影的锦鲤,摇头摆尾的推动着、催促着海坑缓缓旋转,巨大的漩涡正缓缓成形,周遭数百里的海水都被尽数慑服,一路奔腾咆哮,围住它层层打转! 几句话的功夫,远处隆隆的水声轰鸣就传了过来,被卷到天上再落下的海水,早已化作大雨,倾盆而落。 梁辛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皮囊中的蛇蜕,可这个宝贝,能护着两三个人,却保不下一共八艘巨舰! 天海之间,水声滚滚,大船上却一片肃静,海匪们已经停止了忙碌,神情里却没有丝毫的放松,看上去,他们先前的诸般忙碌,都是在为了一个大动作而作下的准备。 司无邪眯着眼睛,扒着船舷紧紧盯着身边的海流,双唇不停地嗡动着,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大船仍旧急速前行,海面已经翻滚沸腾,数不清的大鱼都被突如其来的怒潮击晕,翻起白白的肚皮,或沉或浮!又过了一阵,司无邪缓缓举起了手,立刻,十几名汉子将粗大的号角举起,凑到了嘴边,同时深深吸气,其他人眼睛眨也不眨,牢牢盯住了司老六,只等他一声令下! 梁辛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跟着只觉得胳膊一紧,侧头一看,老瘸子牢牢抓住了自己,几乎把全身的分量都挂在了自己身上。 终于,司无邪猛地大吼了一声:“落!”,高举的右手重重落下。 与此同时,持号的汉子们鼓起双腮,呜嘟嘟的吹响长角,片刻后,其他巨舰也纷纷吹响号角回应主船,转眼之间,低沉而铿锵的号角声连绵而起,直冲苍穹! 随即,一个个以内家真力灌注丹田的大吼,从每一艘巨舰上响起:“落锚!” 两个大汉挥动巨锤,砸断了盘转锚链的轮盘绞井的销子,粗大的铁链与绞井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八艘大船同时抛锚! 梁辛终于明白司无邪要做什么了:司无邪,要拼命! 大船飞驰向前,要想逃出漩涡的吸引,第一件便是要掉头。可激流湍涌,且不说舵力根本无法抗衡,就算靠着舵力勉强转向,大船缓缓斜横之下只会被激流掀翻,所以司无邪才想出了这个拼命的法子。 水声轰鸣,号角跌宕,重逾千钧的大锚被投入海中!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绞井上越来越少的铁链,梁辛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双手探出,牢牢扶住了胖海豹和司无邪。 胖海豹的脸色苍白,司无邪却依旧面色正常,甚至还对梁辛微微笑了一下,淡淡地问道:“真要陷入大海,你不会死吧?” 梁辛缓缓的点了点头:“再大的漩涡,也奈何不了我的,你们两个和我一起,也死不了。” 不料司无邪却摇了摇头:“我与这条船共沉浮。你若能不死,请在八月十五前,务必赶到轱辘岛。”话才刚说完,突然一声震天价的大响震裂长空,绞井上的铁链,放光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里,八艘大船全部狠狠的一跳! 大船一路急冲的势子,巨锚入海后的千钧沉稳,两股巨大的力量陡然相抗,饶是海匪们的战舰无比坚固,也发出了一连串吱吱呀呀的怪响,每一艘大船都一样,在剧烈的旋转之中,迅速倾斜,仿佛一个喝醉后又遭重击的巨人,摇摇欲坠,随时都会一头栽倒。 海匪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抓得极牢,待剧烈的晃动稍稍减弱之后,司无邪第一个怪声大笑了起来:“兄弟们,拼了!” 轰然而起的应诺之声,有人调帆,有人把舵,更多的人则负起沙袋,纵跃着、翻滚着、大声咒骂或哈哈怪笑着,不停地在甲板上转圜移动,维持着大船的平衡。 颠簸里,不停有人被甩出大船,梁辛早已幻身鹰隼,鬼魅般纵跃穿行,一俟有人摔出,在落海前便会被他从半空兜截住,再扔回到甲板上,被扔回来的汉子放声大笑,一边连连吼着‘过瘾’,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岗位! 梁辛不仅护住了主船,还有距离他们最近的另外一艘大船,也被他救起了不少人,可其他几条船距离稍远,人力有时而穷,梁辛拼劲了全力,却也只能保住身边的这两条船。 大船跳跃颠簸、团团打转、可怕倾泻,海匪们早都忘了恐惧,这群海狼们哪个没再风浪中死过两次活来三回?既然坐上了这条船,生、死、拼命便都成了一件有趣的玩意! 终于,梁辛等人所在的主船,在司无邪亲自指挥下,倾斜的船体渐渐恢复,一幢幢巨帆也调整到了顺应风向的角度,大船正渐渐的平稳了下来。 可距离他们最近的另一艘船,却在剧烈的旋转中,猛然爆发出一声闷钝的巨响,就那么毫无征兆拦腰而断!船头转眼被激流带走,剩下半截船尾,在铁锚的拖拽下也迅速沉没了。 梁辛怒声长啸,飞身入海去救人,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大部分人都随着船头一起被卷走,能浮在附近海面的幸存者并不多…… 随即,又一艘相距较远大船,最终没能扳回倾斜的势子,缓缓地栽进了大海中! 是一声来自幽冥的断裂爆响,从第三艘巨舰的船身上响起! ……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八艘巨舰组成的船队,最终只有三艘大船,在掉头之后成功地稳住了势子,余者尽数覆灭。极远处,巨大的漩涡已经正式成型,船下的洋流越发的湍急激烈,就连巨锚也渐渐稳不住局势了。 司无邪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年,身体佝偻着,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对着那些倾覆的巨舰嘶声哭喊:“三五十年,还有一场好相聚!你们,走好吧!” 哭喊落处,三条大船号角冲天,所有的海匪尽数嘶吼,南腔北调,放言俚语,可喊出的全都是:等着那场好相聚! 司无邪伸手抹掉眼泪,神情再度恢复肃穆,低头看了看周遭的海水之后,扬声传令:“落橹、起锚,咱们冲出去!” 甲板下,八只巨橹从底舱伸出,平贴海面,蓄势以待;甲板上,一群大汉抢到绞井前,推转绞轮迅速收锚。三只巨舰,数十柄长角再度响起,而此刻的号声之中,再度扬起了激昂之意! 梁辛则在海面之下穿梭巡弋,又寻找了一阵,确定再没有生还之人,这才跃回了甲板,对着司无邪缓缓地摇了摇头。 司无邪的目光浑浊,沉沉地叹了口气,张开嘴巴正想说什么,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此刻异变突起!一连串炸雷般的可怕巨响中,不远处一艘本来已经幸存下来的大船,好像被一道看不见却威力磅礴的大神通击中,突然四分五裂,一眨眼中散碎成数十段,散于激流。 一时间所有人都目眦尽裂,嘶声怒吼,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大船,为何突然爆炸。 片刻之后,当那艘大船彻底散碎,一道浓浓的血红色,霍然挣裂了梁辛的目光! 半只船。 夹角狭锐,线条锋利,半只不知来历、成血红色的怪船,正被激流裹荡着,冲向了梁辛等人的大船! 虽然只是已成残骸的半只船,可与海匪们所乘的战舰一比,就仿佛一只正向着猞猁冲来的犀牛! 红色的怪船,不知什么时候葬身大海,当漩涡成形的时候也被吸引了过来。 司无邪的船队集体落锚、转向,虽然与那只漩涡比可以忽略不计,可在附近着方圆百余丈的范围内,也着实引一阵巨力翻腾。激流跌宕之下,正经过此处的半只红色的怪船被卷出了海面,甫一冲出,便撞碎了那条海匪的大船。随后又挟带余势,风驰电掣般地冲向了梁辛所在的主船。 不知沉在海底多少年的怪船,不仅没有被侵袭,反而在海水的洗刷之下,红得更加刺眼、更加犀利! 眼前的情形,就仿佛一座批满鲜血的大山,从海下窜出,向着众人扑面砸来,胖海豹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张大嘴巴发出响亮的哇呀怪叫,而怪叫刚响了半声,就被一声清冽的长啸截断,一道森森的鬼影,自海匪战船冲天而起,光秃秃的头皮在明月之下闪闪发亮,划出了一道有些可笑却也足够暴戾的弧,凶狠的扑向红色怪船。 在胖海豹的眼里,梁辛是一头撞向了怪船,就像只不知死活的大头苍蝇,嗡嗡地向着磨盘冲锋…… 就在梁辛撞上怪船的同时,一连串的涟漪跌宕而起,彼此勾连,若此刻抬头望向天空,便会恍然发现,北斗七星仿佛分外明亮! 一月、二月、三月,北斗指东,天下皆春!梁辛三阵连打,拼出了全力,比起六步初阶的宗师一击也不遑多让。 轰鸣之中巨力跌宕,让梁辛大吃一惊的是,红色残船竟然没有被北斗春阵之力击碎! 不过,怪船的船身虽然结实的离谱,可毕竟是被托在激流中,被梁辛的巨力正面击中之后,船身下的海水轰然炸起冲天巨浪,瞬间塌陷,怪船也被囫囵个重新砸回了海下。 梁辛自半空里翻身,好像只灵巧的鹞子,跃回到甲板上,一把拉起了胖海豹,学着他的东南口音,嘿嘿的笑道:“我的身手也不错,不过全靠着邪门的身法。要是遇到了你们的大爷,也只有逃命的份……” 胖海豹立刻瞪起了圆滚滚的小眼睛:“谁说的?” 这时,就站在他们身旁刚松了口气的司无邪,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怪叫道:“还没完!”随即转头向着船尾正收锚的海匪同伴大吼:“快躲开……” 话音未落,本来已经稳住了势子的大船,倏地又是狠狠一跳,在吱呀怪响里,随着洋流又带动,向着漩涡的方向,倒行着急速驶去。 船锚的绞井也爆发出摩擦的巨响,绞盘疯狂转动,正在收锚的海匪们猝不及防,全被绞盘上的铜杠打得骨断筋折,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团团烂肉。 半只红色怪船,就好像是阎王抛出的索命令,被梁辛砸回海里后,又被激流带着经过他们的船下,却缠住了正收起一半的铁锚!这下子相当于激流又添巨力,拖起了大船,再度向着漩涡冲去。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不及反应,惊呼喝骂中纷纷摔成了滚地葫芦,只有梁辛,在异变突发的时候就已经冲到绞井之旁,七蛊星魂流转之下神力陡发,猛的按住涂满滑腻血浆的绞盘。 吱吱巨响,可怕的摩擦声一直钻进了众人的耳鼓深处,梁辛身上的肌肉高隆,粗大的血脉寸寸贲张,稳稳扶住了绞盘!随即再度发力,反向转动绞盘,缓缓收锚。 梁辛此刻出手,纯粹是惯性使然,只想恢复先前的操作,却压根就没去想这样做的后果!而司无邪却失声惊呼道:“不可再收锚!轻缓放锚,不可急!”船锚所勾的赫然是个庞然大物,梁辛收锚之下,不仅未能摆脱它,反而把他们的大船都带的船尾一沉,险些被拉进大海。 幸好梁辛应变迅速,见势不妙立刻收力,从全力收锚变成了缓缓放锚,船尾这才再度翘起。可危机仍在,大船还是被拖住一路倒行。 海匪们再度忙碌着,又去转舵调帆,也仅仅能保证倒行中的大船不会翻倒,八只巨橹拼命地拨水,却无力扭转局势。 想要活命,要么斩断巨索,要么甩开下面被船锚勾住的红色怪船! 梁辛不用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星魂凝力之下,全力一掌轰在了绞盘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巨大的绞盘被他打了个稀烂,剩余的锚链坠入绞井,发出一串哗啦啦的钝响。 可大船的逆势却丝毫不见减慢。梁辛不知道,海匪战舰的设计无比精巧,绞井贯穿整座船尾,锚链从其中穿过,经过十几道齿轮的咬合,另外还有七道纯钢打造的锁扣,会在锚链放到尽头之后自动将其末端锁住,以防船锚遗失。 梁辛打碎绞盘,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锚链已经放到了尽头,留在绞井中的锚链都被锁住了。现在,半只红色的怪船在前,他们的战船在后,‘大车拉小车’,一起向着绝路跑去! 第133章 戾蛊红鳞 胖海豹肚大腿短,跑起来却又快又稳,蹬蹬蹬蹬的冲到梁辛跟前,亮开嗓门叫道:“我带你下绞井,你有力气,一共七个钢锁扣,解开了就能甩掉锚。”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就要向着绞井中跳,不料刚刚跃起后腰就是一紧,又被梁辛抓着裤头给拽了回来。 梁辛大笑着:“七个锁扣?哪用这么麻烦,我下海!”说着把皮囊中的蛇蜕塞给了胖海豹,又低声嘱咐道:“万一出事,靠这个能活命!”话音落处,梁辛鱼跃入海! 胖海豹脑子不好使,抓着蛇蜕愣了愣,跟着就急眼了,嗷嗷叫着:“你敢自己跑……”再跑到船舷处伸头往下看,哪还有梁辛的影子。 旁边的司无邪低声骂道:“蠢材,他要逃还用等到现在?他下海去拆锚链!” 胖海豹大吃一惊,伸手比划了粗细大小:“水桶粗的链子,他怎么拆?” 瘸子大师傅也在不远处,闻言后,伸手比划了个更夸张的大小,满脸鄙夷的怪笑:“那座山丘似的红船,他怎么打下去的!” 胖海豹眨巴着眼睛,终于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神色,咧嘴嘿嘿嘿的乐了,刚笑了几声,脚下的大船便又是一跳,仿佛突然甩脱了重负的青蛙,这一下子险些连船底都跃离了海面,再落下时吃水已经浅了许多! 海匪们数不清第几次被摔得人仰马翻,可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爆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欢呼!司无邪顾不得脚下还依旧颠簸得厉害,发疯般奔跑起来,不停的大声传令,所过之处海匪们铿锵应是,各司其职。 号角声重新划破夜空,大船全力开动逆流而上,八支巨橹在声嘶力竭的号子中,一次次砸碎海浪! 胖海豹这次却忘了跟在司无邪身后传令,而是扒着船舷一个劲往下看,直到大船再度开动,这才哭丧着脸大吼道:“梁磨刀没上来……” 连同司无邪在内,所有的海匪都忙成了一团,胖海豹又喊了两声,见没人理他,猛的一咬牙,抓着梁辛给他的蛇蜕翻身从船舷跃入大海…… 锚链是由生铁所铸,一环一环粗细堪比水桶,不过它再粗也是件凡物,梁辛入水之后,没怎么费劲就崩断了铁链,释放了海匪的战船,可就在他想要窜回海面的时候,心中警兆陡现,跟着眼前血色弥漫,一道磨盘大小的圆形利刃,正借着乱流之势呼啸旋转,向着自己的胸膛劈斩而至! 梁辛含胸缩腹,双手急拍,夹住了圆刃的边缘。 圆刃来的极快,可力道却不怎么样,似乎本身无力,只不过是借了乱流的势子,梁辛还不曾用力,就拿住了这道古里古怪的利刃,随即身子斜横上升,打算寻找偷袭者,可就在这时,梁辛微微的愣了一下。这道圆形血刃的手感,让他很熟悉。 再仔细一想,梁辛恍然大悟! 自从突破了第二重天下人间,他的身体对外界的感觉就变得极为敏锐。人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梁辛也差不多,他是过手过肩过腰过后背……反正除了过目之外,过了哪都不忘,只要接触过身体的东西他都能记得。 双手摸着这只圆形血刃的感觉,与他不久前施展星阵轰击红船的感觉一摸一样。这片圆刃,和红船外壁的材质一致。 这样的话,难道那只红船还会发射‘暗器’?念及此,梁辛调用星魂突然发力,薄薄的怪刃纹丝不动,果然坚韧到了极点,而且掂在手中,还着实有些分量。 梁辛双掌依旧夹着圆刃,正皱眉琢磨,突然间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了好几下,险而又险的又用力闭上了嘴巴,总算没在海底下惊呼出来:他的七蛊星魂缓缓流转,竟然从自己的手掌游进了这只圆刃,流连不出! 直到梁辛以心念驱使,七蛊星魂才从圆刃转回自己体内,这种情形,很像官道上那次祝小汐疗伤后的样子,只不过上次是人,而这次却是把大锅盖似的怪刃。 星魂认识、认可这种东西,并且‘同意’在其中栖身。 在梁辛指挥它们攻击的时候,星魂并不会进入怪刃之中。这个道理就好像,梁辛指挥着一群猎狗去咬一座狗窝,猎狗忠心,在主人下令之后立刻亮出牙齿去咬;可是当主人对狗窝消除了敌意之后,它们倒不介意钻进狗窝去打几个滚,睡上一觉。 梁辛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心里隐隐有个念头飘荡着,却一直没法把它抓牢,这种感觉让他憋闷无比,当下也不再急着上去,又捧起怪刃仔细的敢看。 怪刃的形状不怎么规整,就好像没擀好的饺子皮似的(比喻也是讲灵感的,鄙视我吧……),只是大致成圆形,中心处大致有半寸的厚度,四下渐薄,到了边缘处已经锋锐如快刀。 正反两面都布满螺旋式的纹路,有些像树干中的年轮,但却更细密,盯着看久了梁辛觉得自己的眼珠,都要跟着这些纹路一起转起来了。 又试了两次,七蛊星魂能在自己与怪刃之间自由流转,毫无滞碍,从容得就好像怪刃也是主人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终于,梁辛的身体猛震,张开嘴把一声惊呼吐进了个气泡中,又趁着海水灌进嘴巴之前又赶忙闭嘴,他总算想明白了,心里那个让他总也抓不牢的念头到底是什么! 旋即,梁磨刀的眉毛弯了,嘴角翘了,眼睛干脆笑的看不见了,双手抱着怪刃,在水中猛的翻了两个跟头! 星魂认可怪刃,能够在其中老实呆住,同时还听自己指挥…… 于星魂而言,怪刃和梁辛的身体没什么区别;反过来,于梁辛而言,因为星魂和‘紫薇’的联系,让怪刃也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自己能指挥星魂,星魂能进入怪刃,这样一来,怪刃岂不是变成了他的法宝。 梁辛放松身体,随着激流向前飘荡,同时将一枚星魂注入了怪刃之中,随即放开了双手,心念催动下怪刃猛然一震,围住他闪电般陡转一周,所过之处,连海水都被它斩成两层! 一试成功,喜上眉梢!随即梁辛身子一转,向着红船残骸消失的方向急追了下去。 七蛊星魂真正的厉害之处,是能够以北斗星阵来合击,得了一片怪刃,还差六片…… 顺着激流,梁辛一路追赶,身后还带着一片旋转的红色血刃,远远望去,好像梁辛正被怪刃追的仓皇而逃。 梁辛的身法迅捷,而红船残骸已经失去了动力,只是随波逐流,过不多时,梁辛的视线尽头,便浮出了那一抹惨惨的血红色。 红船的残骸,不过只剩下一只船头。可仅仅这个船头,就比着海匪们所乘的巨船要大上数倍,若是红船完整的话,怕不会能装上万人! 海匪的铁锚,刚好勾住了红船残骸的末端,远远望去,赤红而尖锐的船头后拖着小小的一截蝌蚪尾巴,显得有些滑稽。 在乱流的裹荡下,狭长的红色船头,就像一截崩断的刀尖,不停的翻转着。船头惨红,因为乱流错动,看上去仿佛一层层的血浆正不停的批流而下,着实荡漾着几分诡异! 红船会‘射暗器’,梁辛要的就是暗器,不过他又有点吃不准,要是一只一只的来,自然不当回事,要是红船突然‘发了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怪刃扔过来……太多了也不好。 梁辛放慢了些速度,等他又在靠近了一些,正准备先用怪刃去试探下的时候,红船稍稍翻转了些,跟着,一只古怪的惨白色大眼突然出现在船头,狠狠盯向了他! 目光呆滞,一闪而过! 梁辛惊骇欲绝,顾不得多想立刻调整身形,同时一反手捉住身边的怪刃,先将星魂收了回来,蓄势以待。梁辛见过真鬼,可从没想过,沉船也能成精……等他再凝神望去,船头的怪眼已经消失不见了。 梁辛全神戒备,不敢再继续靠近,目光穿透浑浊的海水,仔细打量着怪船。红色的船头,纵然血色虐戾,却绝没有一丝生机,就好像死了一万年的老蚌留下的壳子,即便纹路再怎么鲜活,可一眼往上去也只剩下死气沉沉。 等了一会,怪船始终再没什么动静,可就在梁辛准备冲过去的时候,船头的怪眼陡然再度睁开! 可这次梁辛早有准备,双目蕴力看了个清清楚楚,一愣之下不仅哑然失笑。整座船头都披满了血红色,不过有一块地方似乎是掉了漆,露出了白色的木质,再加上船头不停的翻滚,远远望去,倒像极了一只白色的怪眼。 这条船不知道沉了多久,虽然发射了一枚邪门‘暗器’,可毕竟是个死物,哪还有什么能伤到他的手段,梁辛心下释然,双脚一蹬,空着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怪船,眯起眼睛,轻轻的摸索着,迷惑的神色渐渐消散,换而惊讶,还有眼角眉梢里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欢喜。 船头继续翻转着,当那块‘掉漆’的地方再度正对自己的时候,梁辛用手里的怪刃比划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红船匪夷所思,事情却简单明了! 怪船的颜色,并不是染上去的,而是长上去的……这条船,好像鱼儿一样,它长着鳞片! 红色的鳞片,服帖而整齐,自惨白色的木头中长出,一片压着一片,层层叠叠包裹了整只怪船,因为鳞片上的纹路晃目,先前就连梁辛都没能看出来是‘船长鳞’。 在不久前,梁辛全力一击,将重出海面的怪船砸了回去,巨力跌宕之下,一只鳞片剥落,随即梁辛入海崩断锚链,正遇到这枚鳞片被激流卷着翻转冲向他……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暗器。 至于红船的来历、什么宝贝木料还会长出大片的红鳞、红鳞为何会被星魂认可……梁辛才懒得去想这些没边的事,现在在他眼里,就只有这么密密麻麻的一船头宝贝鳞片! 梁辛笑的头皮都起摺了,四肢大张,整个人都趴在了船头,现在的形状,就像他正走路的时候,被这艘怪船迎面撞了个正着……片刻后,他的身体猛然一抖,纵使激流湍涌,也无法击散一串串荡漾而起的涟漪。 轰然巨响中,周遭的海水四散炸开,红色的怪船受北斗春阵所冲,不仅止住了前冲的势子,反而还后错了十余丈。 梁辛也被震得不好受,不过还是呲牙咧嘴着、手舞足蹈着又冲向船头,再度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七片?现在有了一船,傻子才只要七片!想当初,从铜川逃难时都不忘带着那点散碎银子的梁辛,现在哪肯扔掉这艘大宝贝船,他舍不得啊。 从入水到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周遭水声如雷,激流的速度比着原来快了几倍,恐怕用不了多少工夫,怪船就会被吸进深海中。 财迷成疯的梁辛在大海深处尽显本色,他要靠着星魂星阵之力,一步一步把宝贝船打出这个大漩涡……虽然他还没想好,第八片红鳞对自己究竟有啥用处。 一会功夫,接连二十个北斗春阵,怪船逆流而退三百余丈,梁辛快累吐血了……可才刚调息片刻,再一抬头,怪船又被激流裹着,横冲直闯的向着自己砸下来。梁辛吓得落荒而逃,等回过气来再度打出春阵,基本上又回到了起点。 梁辛急眼了,别说跟自己抢宝贝的只是个漩涡,就算是龙王爷来了他也不撒手,不过他还算没傻到根上,也明白凭着现在的力量想要把怪船推出逆流不大可能。愁眉苦脸的琢磨了一会之后,他又乐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七蛊星魂再度运转,涟漪层层荡漾而出,不过这次梁辛不再强行逆流,而是从上向下打,把红船一路向下击沉。 经过前面几天的航行,这一片海域比着他当初坠海的地方要浅上许多,差不多百丈的深度,压力对现在的梁辛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妨碍,不多时他就看到了被乱流搅得泥沙四起的海底。 红船果然足够结实,在一连串的北斗春阵的轰击下,也不过掉了些鳞片,丝毫没有要坚持不住的意思。 红色的船头狭长而尖锐,在刻意调整方向之后,船头向下,就好像一枚木橛子,被梁辛大力钉入了海底的淤泥中。梁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再用力,四肢抱住铁锚甩出的粗链,寸步不离他的宝贝疙瘩。 有了八个月前的经历,现在这点苦算个啥,梁辛一心一意的要守住自己的宝贝红船,至于轱辘岛上的禁制,他才不放在心上,琅琊根本就没那么大本事,挥挥手就给万余人种下‘生死符’。 等恢复了力气,梁辛又开始盘算,是不是飞身乱流中,去找那十几片被打掉的红鳞?都是好东西,丢了怪可惜的。可海底淤泥松散,过不了多一会,船头就会被乱流供出来,梁辛守着它不敢离开,一俟船头松动他就继续钉钉子,每到这时候,他总会想起还在草原上的憨子十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里的海水,深约百丈,那几十里外的大漩涡,到底了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深浅……自己又何必‘钉钉子’,抓着锚链让跟着红船让它转去呗,反正也压不坏自己。 等他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乱流的力道已经小的多了,又过了一阵,几近沸腾的大海终于平静了下来。 梁辛却可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里那份喜悦了,用星阵震碎淤泥,把船头露出来,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前前后后一共揭掉下了七片红鳞。 七蛊星魂,各得一片,梁辛稳稳的站在海底闭目凝神,等心思沉静之后,猛的睁开双眼。 七只圆形血刃,在梁辛的心意催动下,霍然荡漾起一连串的涟漪,稳稳踏住北斗星阵,呼啸旋转横斩而出,一道道白色水痕追随其后!随即,闷钝的巨响震裂深海,每一片红鳞之下,都是一个疯狂的漩涡,七道漩涡汇聚而成的,便是一场滔天巨浪! 时值此刻,梁辛终于有了自己的法宝,虽然未经实战,可威力就算用羊角脆也能猜得到,他要再上乾山,红鳞过处便是丹凤的鸟头落地! 梁辛高兴得只想张开嘴巴大叫,可想到干爹,又心疼得只想嚎啕大哭!只差不到九个月。如果官道时,自己有了现在的身法,自己有了现在的法宝,对付东海乾又何必要老爹出手……可天下人间里,若有了‘如果’,又怎会再有‘来不及’!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言犹在耳,九个月,便是干爹的一条老命了。 梁辛的来不及。 幸好,仇人还活着。想到这里,梁辛满眶眼泪,却无声的笑了起来…… 八月十五,三更刚过,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 暴潮停止了,胖海豹正蹲在宝贝蛇蜕边上,一边嘿嘿傻笑着,一边就着海水洗裤头。 中秋佳节未能和亲人团聚,可胖海豹却一点也不沮丧,因为他还活着。 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前,胖海豹只觉得肚子里一阵刀绞般的剧痛,本以为禁制发动老命休矣,可最后也只是拉了泡稀……虽然拉了一裤头吧,但有命洗裤头,又何尝不是件快乐事! 再看小肚子上的青色印记,已然消失不见。琅琊种下的禁制,就管一泡稀…… 所以梁辛浮出海面时,天上一轮明月,眼前一只裤头。 第134章 朝廷重犯 暴潮结束,大海再度平静,梁辛在红船的鳞皮中留下了一只星魂。 自从帮着小汐疗伤之后,星魂脱胎换骨,即便隔着海水,从海底到海面又相距百余丈,依旧能够彼此呼应,梁辛这才敢浮上水面来看看。 在船上的时候,胖海豹和梁辛就混的不错,此刻见面自然更是欢喜欣慰,两个人互相交代了分别后的事情。胖海豹更是不住口的谢着梁辛力挽狂澜,救下了大船上的几百兄弟。 梁辛指了指海面之下,笑道:“我得了一条红船,早就值回了价钱!”说完,又看着胖海豹摇头道:“就算没有红船,你肯跳下来,我便不亏!” 胖海豹的眼圈却红了,摇了摇头没在说什么。 这时身边小小的浪花绽开,一条大头银鱼窜上了蛇蜕,两个光头对望而笑…… 按照胖海豹的估计,既然禁制无效,以司老六的义气,一定会兜头回来寻找梁辛的下落,哥俩商量出的求生大计就是,每隔上一阵,就让梁辛亮开声音高声大叫。星魂之力,贯穿大吼,海天之间又无所阻隔,梁辛的‘救命’声,方圆十余里清晰可闻,这还是他不好意思喊得太使劲。 果然,到了第四天的傍晚,高空里鹰子盘旋,远处号角铿锵,胖海豹一下子窜起来三尺,哇哇怪叫着呼应同伴,而梁辛则身子一甩,跃入海面。 司无邪等人逃出暴潮后,便全力行驶,想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轱辘岛,和亲人去见最后一面,可在漩涡激流中,他们就已经偏离了航线,兜了圈子不说,大船也多出受伤无法快航。 最后八月十五时他们也没能赶回轱辘岛,禁制之下人人都拉了个肚子……随即司无邪传令掉头,回去寻找梁辛,不用死了,自然要先把救命恩人找回来。 过不多时,风暴中幸存的两条大船缓缓靠近,司无邪站在船头,远远就看到了胖海豹,这番惊喜可来的太突然,还没来得及发喊询问,不远处猛然间浊浪翻涌,一只红色的巨大船头跳出水面,几乎撑爆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有了激流的干扰,梁辛把怪船一路打出海面还是没啥问题的。 怪船出海,又沉,浪花四溅中梁辛露出了脑袋,对司无邪挥手大笑:“能把它拖走不?” 司无邪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咬着牙问道:“你……疯了!” 掉浮筒、下滚木……海匪们拖船手段不少,即便这条红船再大许多,只要没有风暴,他们也能拖走,只不过这里有两个关键之处。 其一是红船要先浮再拖,可平时红船都陷在海底,百丈深度就算是最好的水鬼也下不去,无法栓系浮筒绳索,不过有了梁辛,这便不算什么麻烦了。 其二就是,司无邪一点准备没有,既没有那么多浮筒滚木,两条船也太少了些。 略略商议之后,还是要先请司无邪返回轱辘岛去调船、准备,胖海豹留下陪梁辛。 一个多月之后司无邪才再度返回,身后又带上了一只浩浩荡荡的大船队,不过这次来的船只,比起以前的海匪战舰小了不少,而且制式也各不相同虽然规模浩大,一看就是队四处抓丁拼凑而成的杂牌军。 上次海难,让轱辘岛几乎精英尽丧,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捞起红船,司无邪这次回去,不仅是从自家调人,还联络了平日里和他们关系较好的几支海匪,许以重金酬劳这才凑足了力量赶来。 梁辛把红船弄到浅海,数百水鬼跃入水中系索绕绳,勾连拖船…… 直到七天之后他们才再度起航,红船被无数浮标吊着,又在几十条海匪战舰的拖拽下,向着轱辘岛缓缓驶去。 一眼望过去,身后百十丈方圆,尽是硕大的浮筒、滚木以及各色浮标,再向前则是粗大的缆绳、锁链从海下斜引而出,连在数十艘战舰的末端,最前方则是旗号舰,指挥着众舰统一协作。 旗号翻扬,号角滚荡,各船的海匪们彼此间大声传讯,一头头海鹰飞扬,穿梭,整座海面都显得无比热闹。场面上固然是熙攘好看,还透着股丰收时的喜福气氛,可暗下里这场活计却无比的凶险。 几十条小船来拉一条大船,必须同心协力共同进退,尤其要各行其道,不能有丝毫的错乱,稍不注意便会将绳索缠绕一处,阵势一乱,这么小的空间里连规避的缓冲都没有,引来的只有灭顶之灾。何况司无邪集结来的,本来就是好几家海匪,彼此间配合生疏,毫无默契可言。除此之外,因为被拖拽的红船太大,众船都吃足了负重,风向、水势也就变得愈发重要了。 而所有这一切的凶险,都要靠旗号舰的指挥来规避,司无邪大显身手,在起航后就端坐中军,不停的颁下一条条命令,经由旗手、号手和鹰子和大嗓门胖海豹,向着四下里传递而去。 这一趟航行速度缓慢,本来五六天的航程,他们足足走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总算把梁辛的宝贝疙瘩拖到了轱辘岛的浅谈上。 此刻的轱辘岛上,万树悬系白布,海风起时哀幡飘荡,一眼望去,便如心丧者那一夜白头! 轱辘岛上的几位当家并未出来相见,司无邪也没把梁辛带进内岛,就带着胖海豹一起,在浅滩上陪着他。 梁辛不知道该说什么,司无邪更无意多谈这场惨祸,谁也不知道下次相见时,究竟是把酒言欢还是拔刀相见! 又过了几天,大海退潮,红色的巨船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直到此刻,司无邪才真正见到了这条大如山、锐如刀、古怪到会自己长鳞片、结实得连梁辛都难以撼动分毫的血色残船。 红船的外壳诡异历久弥新,如果只看船头的话,不知情者,根本不会知道它是深海沉船,只会以为它刚刚被新建成不久,还没来得及下水。 不过船舱之内,有些地方还是结了厚厚的海垢,以司无邪的老辣,也只能判断出这条船沉了千年以上,可具体是五千年还是一万年,他就判断不出来了。 船舱里几乎没留下什么,胖海豹皱着眉头,满是纳闷的说道:“咱们以前也打捞过沉船,一般来说,舱里都会留下不少东西,有死人,有金银,可这条鬼船怎么会被冲得这么干净?” 梁辛不懂海事,也跟着一起皱眉头,司无邪却摇头道:“这条红船解释的离谱,试想,它被拦腰截断时,海上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不论是神通、风暴或者什么海妖怪兽,能把这条红船打断的力量,必然会引起吞天巨浪,说不定千里之内的海水都会翻个底朝天,如此激流中,红船被掏空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至于红船的制式,司无邪也平生仅见,看了半晌,最终也只能确定它不似中土之物,具体是什么来历他可猜不出来。 其后几天里,众人各自忙碌,可内舱早被乱流掏空,就连隔层夹板都被海水侵蚀殆尽,船头干脆就是个空架子,红鳞上又没有什么雕花、文字。梁辛没能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梁辛也不再白费力气,开始专心致志的拆红鳞。 看上去,这几千年里,红鳞似乎还在缓缓的新生、成长,个子大小不一,梁辛是什么人,有大的才不去看小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挑选、卸下了七片足能给普通人家当房顶的巨鳞,然后开始愁眉苦脸地琢磨以后怎么带着它们行走…… 好在岛上自有能工巧匠,胖海豹帮他找人做了个硕大无比的盒子,将鳞片横放,梁辛可以顶着、背着、拖拉着,反正总比耍着盘子赶路好些。 诸般琐事一一处理完毕,将红船暂时托付给轱辘岛代为保管,由胖海豹驾了艘小舟,送梁辛登岸,临行前司无邪塞给了他一只卷轴,梁辛展开一看,原来司无邪这几天里,照着船头的样子帮他还原出红船完整似的模样,一眼往上去,便是一弯血月。同时,在周围还标注了各般数据,司无邪笑道:“时间仓促,不太准,不过相差也不会太多,等你回到中土,想要寻找红船来历,有了这张图也会方便些。” 说完,司无邪又塞给他一张纸条:“想来轱辘岛,便按照纸条上的指点去找人,他自会带你过来。” 梁辛点头收好,微笑问:“不怕以后我带了兵来抓你们?” 司无邪摇摇头:“该我做的我做,剩下的,大不了就是拼命,看你了。” 告别之下,梁辛随胖海豹出海回航,行程中胖海豹问他:“你在落海前,真打死了一头麒麟,然后又被三头凤凰打伤?” 梁辛哈哈大笑:“从头到尾我也没骗过你,不过,这番回去,我就去砍了那三头凤凰的鸟头!” 七天之后,梁辛自东南沿海的福陵州登陆上岸,梁辛还没来得及挥手告别,胖海豹就喊了声:“一路顺风啊!”然后忙不迭的催促手下掉转船头,抹头就跑。 梁辛不禁莞尔,对着渐行渐远的那条渔船放声喊道:“蛇蜕算我借给你的,下次见面时还给我!”自从上次两人被打捞起之后,蛇蜕被胖海豹藏着,一直假装没事人,这么宝贝的东西梁辛当然不会忘记,不过他近期都会在陆上奔波,念着胖海豹的义气,蛇蜕就借给他稀罕上一阵吧! 福陵州是大洪朝治下十三州之一,地处中土东南边缘,拥有近千里的海岸线。梁辛登陆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港口。此时已至秋末,正是一年中鱼虾海鲜最后一次行情,所以码头虽然小,可来来往往的商人、渔民着实不少。 宝贝红鳞边缘锋锐,只能横放,梁辛也只好把这只房基大小的木箱顶在头顶,好在他修行的就是平衡身法,头上顶着个巨大扁箱子,走得也还挺快,不过可着实的引人注目。 周围众人指指点点,梁辛强作镇定,脚下却又走越快,心里早后悔了二十遍,选几片脸盆大小的红磷其实也够用了……现在的梁辛,对周围的感觉异常敏锐,很快就发现人群里,有几个人见到自己后反应异常,绝不仅仅是看到了有人头顶大箱的惊讶、好笑,而是有些敌意、紧张和小心。 果然,这几个人中,有的迅速离开,有的则继续留下来跟踪自己。 都是些凡人,梁辛也不去管他们,径自赶路,在离开码头小镇后,道路两旁悉悉索索的异响不停,显然正有不少人集结而至,随即身后也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 甫一上岸就被麻烦找上门,可对头却都是凡人,梁辛也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冷笑,放下箱子转身迎上追兵,跟着又是一愣,黑黝黝的脸膛上露出了个笑容。 从身后追来的是一架滑竿,两个嬉皮笑脸的童子扛着个白净胖子,脚步轻快仿若御风而来。 高健是梁辛见过的第一个正牌游骑,两人在兔几丘并肩拼命,狙杀了海棠和尚,其后高健包上裹尸布钻入土中疗伤。梁辛可没想到他已经伤愈复出,更想不到他居然也在这座小码头上。 梁辛笑的亲切痛快,可高健却满脸肃穆,与他相距尚远时,就陡然断喝了声:“青衣侦办,缉拿重犯梁辛,闲杂人等退开了!”话音落处自滑竿上高高跃起,向前扑去!高健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梁辛微微皱眉,不过却站着没动,任由对方近身。 高健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落到梁辛跟前,一边来回溜达,一边上下打量他,胖脸上的凝重渐渐变成了轻松,呵呵的笑道:“这小子长得和梁犯果然有几分想象,不过梁磨刀没这么黑,脑袋也没这么圆,长相还要更丑陋些!” 两个童子扛着空滑竿也凑上来,黄瓜笑呵呵的应和着高健道:“这小子皮肤黝黑、手粗脚大,身上一股腥味,脸上一层海锈,一看就是个渔民,搞错了,大伙都散了吧!”说着,把滑竿放低:“爷,咱回了。” 高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盯了梁辛一眼。梁辛也低下头一看,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高健已经用脚尖在地上划出了五个字:西十里小亭。 而且这五个字对高健来说都是反字,正对梁辛。 见他会意,高健来回踱步,将字迹抹掉后肥胖的身子一飘坐上滑竿,同时挥手道:“都随我回去!”话音落处,道路两旁身形晃动,几十名青衣闪身撤退,随着高健一起走了。 梁辛也不多想,顶着大木箱向西急行,到了十里之外略作打听,很快便找到了一座荒僻的小小石亭,大约三四个时辰后,衣袂声响,高健如约而至,尤其妙的是,他还带了个食盒,酒菜齐备,此刻天色擦黑,他找梁辛吃晚饭来了。 梁辛大喜,也不用筷子,当下撕下半只肥鸡,啃了两口之后才抬头笑问:“我怎么又变成犯人了?” 高健复出之后,对梁辛的事迹也多有了解,可最根本的印象,还是两个人并肩御敌时建立的,在高健看来,梁辛的身手虽然不错,可也还是凡间高手的范畴,此刻见他满脸的无所谓,忍不住皱眉反问:“一年不见,功法精进了?” 梁辛吃的满嘴油腻,点了点头笑道:“大国师不好说,二国师千煌的话,应该打不过我。” 高健一口酒险些呛出来,好像看怪物似的瞪着他,过了一会才长出了一口气,叹道:“难过,成了朝廷重犯,你也不当回事。” 高健只是随口感慨,不料梁辛闻言后,一时间却愣住了。 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或者是个平凡青衣,九死一生之下从大海回归中土,登陆后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朝廷通缉的重犯,恐怕立刻便会呆立当堂,惊怒交加。 现在自己却根本不当回事,除了隐隐有些愤慨之外,更多的是觉得此事有趣。而那份愤慨的原因也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获罪,而是因为现在的罪犯身份,让自己想起了罪户出身。 小罪户长大了,就应该变成个罪犯!与其说是愤恨,倒不如说是叛逆。 归根结底,自己不把朝廷的通缉放在心上,就一个原因:不怕! 朝廷的力量奈何不了自己,就算调来一支军队,自己要考虑的也仅仅是:撤而不战,还是挥动红鳞把他们都杀了。 以为强了,所以就不在乎了。 恃强乱法,以武犯忌……这样算来,自己也变成了先祖梁一二要搬的那座山了。 修士无视凡人的死活,所以该杀;凡人不把罪户当人,是不是也该杀。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搬山的人,何尝不是其他人眼中的山。 梁辛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三个字:想不通。 高健见他皱眉不语,脸上的神色一时一变,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把手里的酒瓶向他面前一递。 梁辛一惊,却未醒,伸手接过酒瓶,目光迷惘地望向了高健。 虽然战力远逊,可在见识上,高健比着梁辛要广博太多了,迎上他的眼神之后,高健笑着摇头:“让你不明白的事情,我更不会明白,不过……” 说着,高健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响亮:“一年前,初见时你我战力相若,短短一年后,六步千煌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实力精进是好事,可我听说,如果进步的太快,心性便会乱!此刻想不通的就想不用想了,等遇到高人,请他点化。” 文人考学升官、武者循序苦练、修士层层修炼,每个人的境界,都是在日积月累中缓缓提升的,一般而言,有什么样的成就,就会有什么样的心境和眼界。 可梁辛在短短的一年之间,从勉强三步的修为,直接跃升到现在对上逍遥境宗师也毫不畏惧,提上来的何止一个层次! 就仿佛一个乞丐一夜醒来,突然变成了皇帝,接下来必然会朝纲大乱、民不聊生,乞丐自己迟早也会变成个穿着龙袍的疯子。 高健的提点,算不上醍醐灌顶,可也让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躁动都压了下去……片刻之后,梁辛对着高健微笑点头:“谢谢!” 高健冷晒:“酒还我!” “先说说,我怎么就成了通缉重犯了?”梁辛牢牢抓着酒瓶,一点没有归还的意思。 第135章 我是公鸡 “今年初,大致三堂会审后一个月左右,东海乾掌门朝阳真人,率领门下百余弟子直冲皇城!” 梁辛愣了愣,低声叱喝道:“朝阳的狗胆!” 虽然熙宗皇帝看上去挺喜欢他,梁辛也不能算是个保皇党,或者说,对朝廷也未必有什么好印象。可若真把中土世间划分成凡人、修真两界,那皇城无疑就是凡人界最直接的代表。 凡人在修士的眼里,果然不值钱的很了。 高健也眼皮子直跳,嘿嘿的冷笑道:“朝阳来的虽然霸道,可皇城禁制也非同凡响,何况内院侍卫都是咱们天字院的好手。指挥使也没闲着,一边率众支援皇城,另一边传令下去,冀州里的青衣好手一股脑的杀上乾山了!” 这下子天下皆惊,一线天再度出面调停,可朝阳真人表现的势若疯狂,连一线天的面子都不给,除非朝廷交出梁磨刀,否则绝不退兵。 说到这里,高健扬起巴掌,嘭的一声砸到了石桌上,骂道:“我操他奶奶的,他不退兵?咱们更不退兵!冀州卫兵马调动,十几万铁骑集结乾山,就靠人肉也要把乾山给推倒大海里去,打就打了!” 洪熙宗这一次出奇的硬气,不过东海乾都杀到了皇城,也不容他在退让半步了。 凡间兵马调度,大洪铁骑枕戈待旦;修真道也纷纷震怒,不少门宗甚至都不问缘由,便站出来支援乾山道。千万年里,修士都高高在上,越养着供着,也就越发的骄横了,自然容不得敢向修士晃刀子的凡人。 眼看着就要出大乱子,八大天门终于出手干涉,上次在镇山现身的那几位祭酒、祥瑞、长老再次联袂现身,东海乾这才收敛了,洪熙宗本来就是被逼无奈,赶忙见好就收,也就此罢手不打了。 等见到了八大天门的人,乾山道这才说明理由:梁磨刀挟私报复,勾结妖人闯入山门,打伤乾山道诸多弟子,最后跳海而逃。在镇山大洪台,天下修士都瞧得清楚,梁磨刀是朝廷的差官,东海乾‘吃了亏’,自然要找朝廷来算账。 东海乾既拿不出证据,可就是一口咬定梁辛做恶,没有个交代便决不罢休。在公堂上,对付这种胡搅蛮缠之辈本来简单的很,直接来上一顿棍子就好,可这么做有个最根本的前提:力量。 朝廷的棍子,打不动东海乾。所以朝阳真人便有恃无恐。 朝阳真人拿不出证据,但是朝廷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梁磨刀出来对质,说不得,又是一个三堂会审。 听到这里,梁辛被气乐了,看来他们三兄弟,‘命犯三堂会审’。 这件事里,朝廷很有些被动,因为找不到梁辛,交不出人来,东海乾也就越发的咄咄逼人,所以‘朝廷通缉的重犯’这个名头,对梁辛来说倒是不冤。 同时九龙司也下令,所有和梁辛有关联密切之人,都被列入了通缉之列。 梁辛一愣,瞪眼道:“都有谁?” 高健赶忙摆手:“不过是个姿态,谁也不会真的去找麻烦,指挥使都不曾提及要把你的游骑命牌收回来。”梁辛这才放下了心。不过因为他,大哥柳亦、二哥青石和随行的小汐,全都变成了名义上‘通缉犯’。而指挥使在下令去‘抓’曲、柳、小汐的同时,又传了一道密令,要青衣小心的保护着曲青石和柳亦的家里人。 朝廷和东海乾的第二场官司,现在还在纠缠着,可是对于不知内情的人来说,倒更相信朝阳老道,毕竟人家是名门修士,若非确有其事又何必侮蔑一个凡人。 通过黄瓜和磨牙,高健知道梁辛上过乾山,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真打伤了东海乾的长老,那些五步修士?” 梁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随口回答:“把朝阳和他那个太师叔都打了……” 高健哈的一声大笑:“你下次再上乾山,最好先蒙个脸。” 梁辛没笑,他想不通。梁辛在乾山上经历的事情是绝大的机密,而且环环相扣顺理成章,一旦抛出来,就算没有证据,五大三粗也必然起疑。 东海乾这招‘恶人先告状’,看上去是争取了些主动,可实际上却是取死之道,只要自己一亮相,他们就完了。在梁辛看来,从自己被琅琊救走之后,朝阳真人最应该做的,不是张扬大闹而是一边想方设法追杀自己,一边卷铺盖卷找地方藏起来。 现在这样的情形,梁辛想不通。 又琢磨了一会,梁辛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高健道:“如果我说,两个国师和东海乾沆瀣一气,本来就是同谋,三堂会审之后两个妖僧就藏到了东海乾,最后麒麟和尚施展邪术,除朝阳之外所有乾山弟子都变成了草木傀儡,而麒麟自己也死在了东海乾,你信么?” 梁辛说话的时候,高健先是面露惊讶之色,眼睛越瞪越大,可等他说到麒麟死于东海乾的时候,高健突然现出了一副古怪的神情,眼睛也随之眯起! 沉吟了片刻之后,高健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梁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坦言道:“这些事你管不了的,只说信或者不信,我想有个参考。” 高健深吸了一口气,缓而又缓的摇了摇头,沉声回答:“不信!因为……麒麟和千煌,两个妖僧死在了八大天门的手里!” 梁辛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也没太多惊讶,自己被琅琊就走之后,朝阳的面前是个死局,他要想破局单靠‘恶人先告状’还远远不够,必然还会有其他的布置,而这个布置,一定是奇兵。 朝阳破局的关键就是:麒麟之死! 不等梁辛再询问,高健就说道:“刚出正月的时候,八大天门的高手就追踪到了妖僧千煌,千煌不肯束手就擒,正顽抗时,麒麟引着些手下赶来相救,可最终不但没能救人,就连自己也丧在那一役中,此事天下皆知,两个妖僧是几位天门高手共同击毙,做不得假!” 算算日子,这件事发生在梁辛被琅琊救走后的半个月左右。 梁辛叹了口气:“死了不假,可死的人未必是真的!”联想当日在描金峰的情形,同时他还‘曾验明正’,麒麟死的结结实实,不过梁辛曾经见识过脸婆婆的养脸奇术,而妖僧身后,是个庞大的势力,为了保住东海乾,出人做假也未必办不到。 高健是九龙司中破案的顶尖好手,脑筋转得极快,现在就已经明白了大概的情形。他当然相信梁辛的话是真的。略略琢磨之后,又摇了摇头:“你已然输了。假麒麟死前,肯定会对天门里的高手交代些‘实情’,这些‘实情’想来,会句句针对你所知的事情,现在你再站出来,说的就算是实话,也都变成了狡辩。” “我输了?”梁辛伸出手,咔咔的挠光头,几下之后似乎是挠得舒服了,呵呵的乐了起来,歪着脑袋望向高健:“公鸡和蜈蚣猜拳,公鸡会输么?” 高健是聪明人,不用想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也随之笑道:“公鸡当然不会输,大不了一伸脑袋把蜈蚣吞掉便好了,可……梁磨刀,你要先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公鸡!” “我是公鸡。”梁磨刀的回答,声音不大,可语气却笃定的很。 高健一笑,也没打算劝他,就此岔开了话题:“你现在是朝廷通缉的重犯,不过,也没人真打算抓你,能明白?” 梁辛开始吃鸡,点了点头,于朝廷而言,现在这个局面虽然被动,可至少是个稳定的局面,巴不得就这么下去。所谓抓人,在明白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姿态。 高健继续道:“凭你的本事,想要走咱们根本拦不住,我替同行们跟你求个情,别难为孩子们……” 梁辛翻了他一眼,摇头道:“青衣在我心里的分量,绝不比你来的更轻,放心吧。” 高健松了一口气,这次见面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梁辛多了股虐戾的神气,又嘱咐道:“不过要找你的,不止我们,据我所知,八大天门通过一线天传令,要找你出来对质,你多小心。” 说完,高健顿了顿,再度压低了声音:“我听指挥使说,你也不是一个人,身后也有势力。” 梁辛咬着鸡肉眨巴了眨巴眼睛,乐了。 说完了正经事,高健好像换了个人,像极了街上传舌头的三姑六婆的神气,两只眉毛高耸:“快说来听听,谁给你撑腰?” 梁辛琢磨了琢磨,竟然渐渐的露出了份神采飞扬,抻着脖子咽下嘴里的肉,笑道:“你可知,我是谁的后人?我是谁的弟子?我是谁的哥哥?我是谁的弟弟?我又是谁的儿子!” 以前,就连梁辛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些,只仿佛一觉醒来之后,天地都变了个样子! 先祖梁一二,惊才绝艳,凡人身、天神力、菩萨心肠、修罗手段! 师父葫芦天猿,苦乃山妖王,成天里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可借给乾山道一千个胆子,他们有谁敢去猴儿谷撒野? 小丫头曲青墨,北荒巫术传人,假以时日,草原里,万人之上;大哥柳亦,继承西蛮蛊衣钵,老蝙蝠唯一一个不打算吃掉的徒弟。 还有干爹,已经随风飘散,容身天地坐化春泥的一代魔君将岸! 这次轮到高健眨巴眼睛了,苦笑着问道:“还能说得细致点不?” 梁辛笑而不答,一边吃喝着一边随口扯开话题,用下巴指了指高健,问道:“兔几丘的时候,你不是说要疗伤几年,这么快就好了?” 白面胖子笑道:“以前我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还以为就算裹尸布灵异,至少也要修养三五年年,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我便痊愈了!” 提起裹尸布,算是提到了高健的得意之处,胖脸上眉飞色舞,不住口的称赞夸奖着自家宝贝,喋喋不休唠叨了个没完。 梁辛看着他的唾沫星都崩进了菜肴里,赶紧拉着食盒离他远些,坏笑着抬杠:“其实你上次伤的也不怎么重,要在床上躺一躺,估计有十天八天也就康复了。” 高健大声笑骂:“放屁,老子的宝贝,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活死人,肉白骨,懂得啥意思不?死人包进去,活过来;骨头棒子包进去,长肉!” 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伸手抓着了高健的胳膊:“肉白骨?” “肉白骨!”,高健端起酒瓶,喝了一口,美滋滋的点头。 梁辛两眼放光,满脸的欢喜:“我还真有个骷髅,你的裹尸布真能把他生前的样子还原……”话还没说完,梁辛陡然闷喝半声,缩背藏头! 要不是他躲得快,高健这口酒就喷他脸上了……梁辛气的直跺脚,他会‘天下人间’,可满桌的酱牛肉、卤鸡蛋都不会轻功,被高健一口酒喷了个正着。 高健看满桌美食都被自己给糟蹋了,讪讪的笑了两声,伸袖子抹去下巴上的残酒:“你真有个骷髅要辨?” 梁辛收敛了嬉笑之色,郑重的点了点头。苦乃山司所,撞在玉匣中的那颗骷髅,一直是个悬案。 高健也不多问缘由,缓缓的说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件案子,你听听看,能不能帮你。” 梁辛精神大振,双手按着石桌,上身微微前倾,情不自禁的靠近了些。 高健又低头寻思了一会,这才再度开口:“办这件案子的,是咱们青衣门中的一个好手,你也认识的。” 梁辛双眼一亮,笑问:“程七链子,程爷?” 不料高健却摇了摇头:“是老黎,黎角!这件案子也算轰动一时,百色妖山的吃人庙,你听说过吧。” 梁辛点点头,当初在苦乃山的时候,两位兄长和他聊起过黎角其人,也提到吃人庙的案子。十几年前,有人在西南百色山上,建了一座法螺寺,因为神佛灵验所以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往来朝拜。法螺寺越来越兴盛,而百色山周遭的村子里却开始丢孩子。最初时,一年里丢两三个娃娃,可到了后来,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小孩莫名其妙的失踪。 官府也愈发的重视了起来,层层上报,最终惊动了九龙司,黎角被派下来查这件案子,不久后真相大白,庙里的和尚修炼邪法,从附近的村子里偷来小孩,皮肉都被他们吃掉,而骸骨则被糊上泥巴,铸成了罗汉。 黎角破掉这件案子的时候,佛堂中的五百罗汉,已经完工了一百一十三个,敲开泥胎,每座罗汉里都有一具娃娃的骸骨。 这件案子名头很大,主要是因为手段太残忍血腥,而不是内情有多复杂。 梁辛大概说了说案子的经过,高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些妖僧都不简单,作案时没留下任何线索,你可知,老黎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不等梁辛回答,高健就冷笑道:“老黎才参观寺庙的时候,突然发现,其中一具罗汉的长相,和一位丢了孩子的苦主,在眉眼间有三分相似之处!” 当时法相寺的罗汉殿还未完工,不许香客进殿,而黎角身份特殊,这才得以进入其间。 黎角在发现那具小小的罗汉与苦主相像之后,未动声色,而是又用心记下了几具罗汉的模样,他是机关黎家的高手,精擅绘图,下山之后便照着记忆,绘出了那几具罗汉的模样,拿给苦主们一看,果然人认了出来,这罗汉分明就是自家丢失的孩子! 由此,这件案子得以告破。 高健神情森然,说道:“之所以说这件案子可能会帮到你,是因为……把骸骨制作成罗汉的,只是法相寺的方丈一人,而这个妖僧,眼瞎、耳聋。” 梁辛明白了,如果是别的妖僧来制作罗汉,还可以说他是照着孩子生前的模样,来捏塑罗汉,可这个妖僧方丈眼瞎耳聋,凭借的很可能是摸骨还相的本事。至于妖僧们为何要把罗汉捏成孩童模样,这便不得而知了,想来应该是为了施展某种邪术。 高健见梁辛神情恍然,这才继续道:“老黎破掉了案子,一众妖僧伏法,又聋又瞎的方丈更是被处以三天、三千刀凌迟的极刑,不过,就在刑场上,有出了件意外却有趣的事情。” “别的妖僧,割完便死掉了。可这个方丈,邪术修炼得很不错啊,第一天一千刀割完,第二天再拉出来的时候,竟然长好了一大半。”说到这里,高健嘿嘿的笑了:“这下,不只刽子手笑了,就连指挥使大人、百色山周围的苦主们也都笑了,大人改了刑罚,从三天、三千刀凌迟处死,改成一天六百刀,天天不停!” 梁辛听得直吸凉气,历代九龙司全都心狠手辣,吃娃娃的妖僧落到了他们手里,便真应上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 “第一天六百刀,拉回去修养,等到第二天妖僧的身体刚好尽数痊愈,于是再来六百刀,这个妖僧可是咱们九龙司杀得时间最长的一个犯人!石大人为了他,专门养了个刽子手呢。”高健越说越欢快,到最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酒瓶:“这个妖僧的法号不得而知,不过这十几年里倒是得了个绰号:六百!到现在六百还活着,被关押在咱们九龙司设在京师的大牢中,你想还原那颗骷髅,可以着落在他的身上。” “不过,”高健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你若想劫囚,把六百带走,最好先一巴掌把我打死!” 梁辛微微一愕,随即笑而摇头:“我好歹也是个青衣,怎么会去劫九龙司的大狱!最多也就是潜进去找他,他若肯帮忙,我便去求求指挥使,事后直接砍了他的头算了。” 玉匣中的骷髅头终于有了着落,梁辛满心的快活,都忘了菜肴刚刚被‘洒过酒’,兴高采烈的有吃了起来,随即又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又有大案子?” 第136章 六爷请客 高健一笑,声音平淡了许多:“这些年来,朝廷开拓海运有了些成就,可海匪也愈发的猖獗了……” 去年年末梁辛在镇山浩荡阁面圣,熙宗皇帝曾督促九龙司治理福陵沿海的匪患,这件事他亲耳所闻。皇帝亲口交代,指挥使石林不敢怠慢,派遣干员来福陵州,协助当地的九龙青衣和水师查办海匪。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所以石大人就把高爷派下来了?” 不料高健却摇了摇头,苦笑道:“要是直接派我来就好了!最开始派下来的,是一对兄弟,哥哥叫申屠收,兄弟叫申屠放。他们哥俩是指挥使亲自带出来的,办事干练,身手更是没的说,这些年里着实办了几件大事,算是咱们九龙司里风头最劲的活计了。” 申屠兄弟以前从来没和海事打过交道,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到头脑,所以最初几个月并没什么成效,可他们毕竟是九龙司的干员,在熟悉了情况之后,渐渐显出了手段,几次出手又快又狠,接连打掉了好几伙海匪。 “事情本来一切顺利,可就在不久前,这哥俩出事了。申屠兄弟,连同二十名手下突然失踪了。直到二十天之后,福陵州的青衣找到了他们,就在这里,回来镇。” 直到现在梁辛才知道自己登陆的港口小镇叫‘回来’。虽然小镇的名字古怪,梁辛暂时也无心追问,对着高健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高健的神情里,全没了平日里的戏谑笑容,换而郑重而冷峭:“那二十个青衣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申屠收不知所踪,申屠放疯了。” 梁辛愣了下,略带愕然:“疯了?” “不错,找到申屠放的时候,他正在吃手,自己的手,真的吃。左手已经被他吃光了。” 虽然没见过申屠兄弟,但能坐到高位的九龙青衣,人人都是一副铁打的心肠,要他们死容易,可想要他们疯掉却难比登天,当年在苦乃山,蛮人、小鬼、玉璧、石脉,情形诡异惊人,可就连普通青衣都能进退有度,何况这对深受指挥使器重的高手兄弟。 高健说话的时候,眉宇间不知不觉里浮现出几分疲惫的神色:“申屠兄弟职位不低,二十名青衣生死事大,这件事情也算严重了,不过当时我手上还有别的案子,下不来,指挥使就派了另外一队兄弟过来。” 可没想到,第二次派过来的青衣,不久之后又消失了,这一回干脆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这才轮到了高健赶来‘回来镇’,明着是接替前任青衣来继续治理匪患,实际则是寻找申屠放的下落、侦办遇害和失踪青衣们的案子。 说完,高健又摇了摇头,露出了个笑容:“你回来的不巧,要是再晚个三五天的,还能见到程爷!他老人家刚刚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正赶来这里。到时候我在明他在暗,两边一起使劲,情形会好得多。” 能让高健自己都查不出线索,还需要一条暗线来辅助的案子,梁辛自问也帮不什么忙,只是摇头苦笑道:“怎么转来转去都是你们几位,咱们九龙司没别人了么?” 高健低头啐了口唾沫,骂道:“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的邪,最近蹊跷案子特别的多!能干的人不少,可要干的事情更多,一个萝卜八个坑,想要事事做好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咱们青衣里最能干的梁爷现在成了通缉犯……” 两个青衣一起大笑了起来。 梁辛又想起了一件事,止住了笑声:“查案也好,治理海匪也罢,你自己小心些,据我所知,海匪中有些不简单的人物!” 说着,又把自己和轱辘岛打交道的经历简单说了下。特别说明了这股海匪的首领,连四步大成的琅琊都不是对手这件事。高健曾经和他并肩生死共抗强敌,司老六对他‘救援之恩’在前‘拖船之义’在后,两头都和梁辛相处的不错,不过他总要提醒高健一声。 果然,高健面露惊讶,可他在乎的却不是海匪首领的功夫,而是瞪大了眼睛追问梁辛:“海匪的战船,三十余丈,一共八艘?!” 梁辛点了点头,那只舰队在被风暴摧毁前,何等的威风霸道,他又怎么可能记错。 高健的表情惊疑不定,过了片刻后才沉声问梁辛:“你可知,咱们大洪水师,在福陵沿海的舰队是什么规模?”说着,伸出了四根手指,嘿嘿的冷笑道:“小船、快舰多得很,就不用说了,可三十丈以上的大舰,一共只有四艘!” 言罢,高健重重的一蹲酒瓶,皱眉骂道:“这他妈的是海匪么?他们要想打,能一路打进内江,水师只有逃命的份。” 要知道中土的历代皇帝,都是靠着马蹄踩出的江山,到了大洪朝也是如此。而中土外海根本没有敌国,最多只在远处的岛礁上,栖息着些身材矮小枯瘦的蛮荒土著,从来不敢冒犯中土。所以中土之君即便建制水师,也大都是用于内陆的江湖作战,从来都不重视海防。 直到最近这些年,大洪朝兴办海运,这才增办了一支水师海部。 无论是大船上的巨弩石机,还是大船本身,绝不是一伙子海匪能造出来的。开始梁辛还以为轱辘岛的大船是从水师处抢来的,可现在得知了实情,别说抢,就是水师心甘情愿的送,也凑不出八艘巨舰这么多。这些海匪巨舰是打从哪来的? 高健的神情也异常迷惑:“再往深处说,朝廷开拓海运也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在之前海面上也只有渔船,海匪们弄这八条大船来有什么用?而且……无论是被劫的商船,还是与海匪交战过的水师,都没提到过他们有这样的大船。” 梁辛见过的这股轱辘岛海匪,根本就是官方不知道的力量。要是细细琢磨,这其中说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两个人商量了几句,谁都摸不到头脑,眼看着高健重视此事,梁辛又有些担心,生怕九龙司会真的和这伙海匪对上。 高健却笑着摇了摇头:“只要轱辘岛和申屠兄弟的案子没关系,我自然不会动他们,放心便好。”说完,反而安慰起了梁辛:“以前根本没听过说这支队伍,就算他们是海匪,掠劫的也未必是咱们中土的船队,说不定专门欺负远海那些蛮子土著的,如此一来,更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不用多想了!” 梁辛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又嘱咐了高健几句,这才换过话题,又扯了些闲话,直到出更时分,夜风渐渐寒冷了,两人这才拱手告别。 临行前,高健又对他说:“你回来这件事,我不能瞒着大人……”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摇头笑道:“也不用瞒,你实话实说便好!” 高健一笑,说了声‘保重’,跟着把神行符打在身上,纵跃如风,向着镇子的方向赶去,不料还没跑出去多远,梁辛又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笑道:“后来光顾着说轱辘岛,有个事情忘记问你了。乾山道和朝廷动手,有不少门宗都帮着乾山道,都是那些门宗?” 高健吓了一跳,抹着鼻子上的冷汗,上下打量了梁辛,沉声道:“你小子非闯大祸不可!” 梁辛笑的挺不好意思,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这次我把脸蒙上!” 高健哈哈大笑,他随身带着碳条,取出一块帕子写下了几个门宗,笑道:“你自己小心点,别再让朝廷替你背黑锅。”说完之后,又赶忙低声嘱咐了句:“另外,出了事别说是老子告诉那些门宗的!” 梁辛收好了帕子,笑道:“恩,我就说是石大人告诉我的!”话音落处,三五个纵跃之后,便消失在视线尽头……随身带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在白天里纵跃实在太骇人听闻,干脆在白天雇车缓缓而行,每到夜深人静再放开身形赶路。 梁辛疏忽了,分别时忘了找高健要点银子。不过他上岸时,胖海豹给他的衣衫还算整齐,最难得的,是那只大箱子用料极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箱子价值不菲。所以梁辛白天雇了大车讲好价钱,一路跑到晚上,直接找镇子上最好的客栈,美酒肥鸡请车把式一起大快朵颐。等第二天一早,车把式备好车再找‘东家’,东家早跑到八百里外的镇子,又找大车故技重施。 谁也没想到他能扛着个大箱子逃跑,更没人想到能扛着大箱子一夜千里的人,还会去骗马车坐骗酒菜吃。从福陵州回来镇到东海乾,五千多里,梁辛玩的无比开心,身后不知多少车老板和客栈掌柜破口大骂…… 远处,乾山遥遥在望。 梁辛坐在路边的茶寮中,老板是个厚道人,不仅卖茶,还为路人备些不要钱的开水,只要口渴尽管进来喝。梁辛现在就捧着个大碗,吸溜吸溜的喝热水,时不时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乾山眉花眼笑。 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十几名官差面色肃穆疾驰而过,路过茶寮的时候,为首一人对着同伴招呼一声,带住缰绳,从马背上取下水袋,对着茶寮吆喝道:“老板,打水!” 老板和这个官差相熟,答应了一声,跑出来接过水袋,随即皱了皱眉头:“六爷,嘴角起了燎泡,案子麻烦,您老也心疼着点自己。” 叫六爷的官差满面风尘,坐在马上摇摇头,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该干的还得干!” 老板去灌水的功夫,六爷打量了梁辛几眼,又看了看他身边那口骇人听闻的箱子,皱眉道:“这位兄弟,是习武之人?” 梁辛笑呵呵的点点头:“咱那俩下把式不值一提,不过力气还说得过去。” 六爷一笑,嘱咐道:“箱子不小,更不菲,兄弟敢独自赶路,离不开四个字艺高胆大。”梁辛笑的有些骚眉搭眼,他这一路离不开的四个字是‘骗吃骗喝。’ 跟着,那个官差也不再容他谦逊客气,正色叮嘱道:“最近这里不太平,兄弟最好莫赶夜路,别光顾着赶路错过宿头。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事物,记得报予官府。” 几句话的功夫,老板就灌满了水袋递了回去:“加了把苦丁,水味发苦莫怪,败火的。”官差点头而笑,系好了水袋之后,扔下了个铜板,也不容老板推辞,吆喝一声打马追赶同伴去了。 梁辛好奇心起,放下大碗问道:“咱们这出了什么事?” 老板拎过水壶又给他把开水添上,看着周围也没什么客人,干脆坐到了梁辛的对面:“不瞒您老,咱们这最近一直不太平,出了件蹊跷事!” 梁辛立刻来了精神,颠颠的又取来一只空碗,拿起水壶给老板也倒了碗白开水:“您给我说说。” 老板开茶寮十几年,第一次被客人请了白开水,凑着碗边吸溜了一口,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今年开春的时候,前面十里坡的赵寡妇深染重疾,一命呜呼。” 梁辛两眼放光,有人死了,还是个寡妇! 老板没注意他那副二百五表情,继续道:“村里人帮衬着把丧事办了,可没想到,头天下葬,第二天棺材就不知道被人给刨出来了,尸体也没了。赵寡妇家里没什么人,村里也只当尸体被野狗拖走了,找了一阵没找见,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谁也没想到……”说到这里,老板端起碗又喝了口水。 梁辛急的不行,立刻接口:“赵寡妇又活了?” 噗,老板直接把一口水喷到了地上,一边咳嗽着一边摇头:“没活,没活!她的尸体丢了,大伙没当回事,可没想到的是,三个多月之后,老刘头寿终正寝,入土三天后孝子圆坟,才发现坟被人扒了,棺材大敞,尸体也不见了!” 赵寡妇家里没人,可老刘头一共七个儿子,个个从小举石锁练拳脚,当然不肯罢休,整个十里坡都炸了窝,着实寻找了一阵,结果还是白忙了一场,最终还是赶到县里去报案,这时他们才知道,丢尸体的可不止十里坡这一个村子,附近几个村子,都有新下葬的尸体丢了。 梁辛听得眉头大皱,茶寮老板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事情还不算完,就在前几天里,老刘头七个儿子里的老大暴毙,六个兄弟给他哥大大的做了场法事,风光大葬,可您猜后来怎么着?” 梁辛苦笑:“刘老大也丢了?” 老板缓缓的点头:“不错,不过刘老大丢了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闻讯赶来的差官,在棺材里发现了半个包子……” 老板神神秘秘的还想接着向下说,梁辛却在琢磨了片刻后,摇头笑骂了一句:“荒唐!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出!” 老板愣住了,很有些意外问:“您老都猜出来了?” 梁辛没滋没味的喝着白开水,好歹他也被两位义兄训练了五年,稍一琢磨就他就明白了。 要是一般的人家,摊上这种事情,也只能等着官府破案,可老刘家七郎八虎人人都是把式,不甘心就这么坐等。但是村子里一共也就百十多户人家,一年半载的也未必能死个人,这才偷偷商量出一条计策,由老大装死,六个哥们埋伏守候,等着抓偷尸贼。棺材里那半个包子,就是刘老大吃剩下的。 事情的过程不算复杂,梁辛猜得分毫不差,又继续问茶寮老板:“当时,刘家那六个兄弟看见什么了?” 老板摇了摇头:“哥们六个只觉得脑袋一沉,全都昏了,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棺材被人抛开,老大也不见了。事情越来越蹊跷,闹得人心惶惶,所以六爷刚才提醒您一句,莫走夜路。” 中土重孝,对亡人看的很重,丢尸体本来就不是小事,这次连活人都丢了,事情就更大了,刚刚梁辛见到那些差官奔走忙碌,就是为了这件案子。 梁辛皱眉道:“刘家哥们七个人人练武,结果连偷尸贼的样子都没看到就晕了,作案的人多半身怀邪术,没准干脆就是妖魔鬼怪,我看这件事,普通的差官未必管得了,还是要上报,请九龙司派人来查……” 话还没说完,梁辛自己就摇了摇头,此处乾山在望,哪有什么妖人敢在这里作案。而九龙司派人下来查案暂时也不可能,前不久朝廷刚刚和乾山道宗打过一场大架,乾山附近还敏感的很,就算九龙司想插手,熙宗皇帝恐怕也不会同意。 老板和梁辛聊得投机,干脆撤掉了白开水,给他上了壶茶水,这倒让梁辛颇为意外,笑道:“我可没钱,您这买卖做赔了。” 老板也呵呵的笑道:“你就当是六爷请客吧,刚才我送他苦丁,他非给钱来着。”说着,又叹了口气:“六爷是咱们县里的捕头,摊上这样的案子也够他烦恼的……” 梁辛低头琢磨了一会,终于笑了起来,对着老板道:“喝了六爷的茶,总得帮六爷一把才好!”说着,从包囊里取出了一件事物,抛给了茶寮老板:“您老辛苦一趟,帮我去找六爷,把这块牌子给他看看,我就在这里等他。” 老板识文断字,就算身份低微没见过青衣命牌,至少也认识牌子上那‘九龙司’三个大字,当下哎哟一声惊叫,彻底呆住了,愣愣的望着梁辛。 梁辛满心满脸都是得意,拼了命也憋不住自己的笑容,神情异常古怪:“我另有要事,只是路过此处,身份要保密。”说着,伸手在老板面前晃了晃。 茶寮老板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找块布把命牌包好,就像捧着块火炭似的,快步跑出了茶寮。 梁辛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把两腿翘到桌子上,一边想着这件案子,时不时的傻笑两声…… 第137章 两座新坟 茶寮老板撒腿如飞,总算找到了捕头六爷,跟着神神秘秘地打开了手里的包裹,对着六爷亮出命牌。 六爷吃了多年的公门饭,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这块牌子,啊的惊呼了半声,直接从坐骑上摔到地上。 跟在身边的手下没看到命牌,只看到茶寮老板手中的包袱一闪,他们的长官就怪叫着落马,在一起愣了片刻后,刷刷刷刷亮出佩刀,怒斥着:“贼子暗器偷袭!” 六爷大惊失色,急忙号令住手下,快步走到老板跟前,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见礼,惊魂未定的老板就先开口:“此事机密,你快随我来!” 六爷对着手下交代了两句,跟着老板拔腿就跑,等拐到了一段僻静路段时,见左右无人,六爷抢上两步,单膝一曲对着老板抱拳而跪:“下官无知,一直不知阁下是九龙青衣!” 话音未落,老板第二次被吓飞了魂,咕咚一声对着六爷也跪下去了……等老板带着六爷,风风火火的赶回茶寮之后,眼皮又是一阵猛跳:只见梁辛在桌子上一溜摆开十几只盖碗,每只盖碗里沏了一种茶,正吸溜吸溜的来回比较。 梁辛正玩的开心,突然被‘人赃并获’,也吓了一跳,愕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板假装没看见,上前两步把命牌交还梁辛,六爷在路上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琢磨着这次应该不会再跪错人,又要行参拜大礼,梁辛赶忙伸手拦住了他,笑道:“你请我喝茶,我帮你办案,公平的很,不用客气什么,更不用讲究那些规矩。” 老板用眼角瞄着桌子上那一溜茶杯,心说我也请你喝茶来着。 梁辛肯出手,其中固然觉得案子怕是会和东海乾有关,而另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这个六爷为人正派,身为捕头却还计较着一文茶钱。六爷也是个爽快汉子,略略客气了两句之后,就拉入正题,把案子的前后经过仔细描述了一边,尤其难得的是,他所说的都是实际情况,从头到尾未加一句自己的判断。 说穿了,案子就三个字:丢尸体。 而且丢的全是新鲜尸体,乾山脚下的这几个村子,不管谁家,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新死之人,三天之内肯定会丢。到现在为止,算上刘老大,一共丢了十四个。 但是案子发生的时间,却让梁辛来了不少精神,以前这里一直平安无事,直到去年开春,才开始频发怪案,算算时间,丢失第一具尸体的时候,正是梁辛被琅琊从描金峰上救走不久。 听完之后,梁辛把自己跟前的茶水分开,平均一人四杯,这才对着六爷开口道:“这件案子,您老管不来的……” 话还没说完,茶寮掌柜好像生怕不出大事似的,从一旁笑道:“大人多虑了,六爷也是身带天眷神力之人,保了咱们这四里八乡十几年的平安,普通的妖人可不放在他老人家眼里。” 梁辛摇摇头:“妖人?妖人又哪里敢到乾山脚下来犯案。” 六爷为人耿直,但却不笨,看梁辛一副笃定的模样,干脆也不再乱猜,对着茶寮老板笑道:“大人智珠在握,心里早就有了定论!”说着,又转回头对着梁辛一抱拳:“就请大人示下,这件案子下官追了一年,挨苦主骂、挨上司骂、天天围着坟地打转,要是不知道凶手是哪个,后半辈子都睡不踏实。” 茶寮老板早就额头泛光,凑过来低声道:“大人,偷尸贼到底是什么人?” 梁辛笑了下,眯起眼睛,远远的望向了乾山。 别人不知道,梁辛却比谁都清楚,要说妖人,这附近方圆几百里之内,最大的一伙子妖人就是乾山道宗!特别是自己三探乾山之后,山里除了朝阳之外,干脆就再没有一个是人了! 梁辛也不多解释什么,乾山现在太敏感,要是把什么都说明白,对身边的普通人而言未必是好事,只是笑呵呵的说道:“刘老大的法子,不知道还好使不好使!” 六爷和茶寮老板对望了一眼,神色中都有些惊讶,想要劝阻,梁辛不容他们说话,推开身前的茶水,搓着手心问他们:“晚饭咱吃点啥?” 茶寮老板叹了口气,取过了纸笔,对着梁辛道:“大人虎胆,咱们钦佩的很!不过,这墓碑上总要有个名姓才好,小人可不敢胡乱写划,您看……” 梁辛沉吟了片刻,笑道:“便叫庄不周好了!” …… 第二天一早,茶寮老板神色仓皇,跑到衙门报告,昨天一位路过打尖的客人死在了店里。 六爷带着手下到茶寮中,着实检查了一阵,最后确认那个光头客人深染重疾,属暴毙。因为查无身份,就近掩埋,丧葬事都归茶寮老板料理。六爷还怕老板不用心,亲自监督。 虽然梁辛自打现身之后就笑得挺客气,老板也还是小心翼翼,不敢对他稍有得罪,给他办丧事的时候,香烛纸马一应俱全,请人在店里做法事驱邪送灵,还找了本地最好的入殓师父来给‘尸体’化妆。 虽然不曾修炼过假死、龟吸这一类的本领,可梁辛在大海上突破了第二重天下人间,对身体的控制就已经登峰造极,屏气内息下,血液流转极慢,心跳更是一炷香的功夫才微微一动,周身上下冰冷僵硬,除非以针心锥穴之术刻意试探,否则就算是高深修士,也难以分辨。 入殓师父见梁辛死的挺整齐,本打算帮他洗把脸就算了,老板却不答应,一定要入殓师把梁辛浓妆重抹,脸上满满的白垩,两根眉毛用碳条反复涂抹,还有唇红,现在梁辛要是跳出来,跟棺材旁立着的那对纸扎童子能凑成三胞胎。 这也是梁辛授意,东海乾的老道个个认识他,不把脸画花了这个尸体就没法演。 老板比刘家兄弟可敬业多了,一丝不苟的忙活了全套丧事,梁辛蒙着块白布睡了半晌,这才终于被扣上了棺材盖子,被人抬了向着村外的坟地走去。 梁辛的身体敏锐,即便隔着一副棺材,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了若指掌。不久之后,一阵毫无悲恸之意的大声干嚎传来,梁辛差点就笑出了声,心说茶寮老板还挺周到,生怕他这个外乡人死的寂寞,还雇了人来哭丧。 可随即就听见老板低声埋怨:“怎么还有死人?这算……抢生意?!” 六爷则苦笑着回答:“老宋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刚巧赶上了,人家要今天下葬,咱总不能拦住不让埋。” 老板叹了口气:“看他们哭的,这亲戚人缘也够呛。” 梁辛挺想问问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是个什么人,这也算是份缘分了…… 有人哭坟有人扑碑,有人烧纸有人放炮,隔壁死的轰轰烈烈。 梁辛死的挺安静,显得有些黯然销魂。 最后又是一挂万头大鞭,硝烟散尽后,坟地里终于又恢复了寂静。 梁辛躺在棺材里,他可不知道,在六爷和茶寮老板回到村子里之后,老板苦笑着问同伴:“六爷,您有没有觉得,今天下葬的这两位……” 六爷闻言,居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是啊,咱们这块碑上刻着‘庄不周’,旁边那位丧主叫‘宋恭谨’,听起来还有几分默契!” 六爷得了嘱咐,不许任何人晚上去守坟看尸,更派人把老刘家的六兄弟牢牢看好。梁辛也收敛心神,静静的养好精神,他的七片红鳞携带不便,在昨天夜里已经被他藏在了附近,不过七蛊星魂还是被他留在了体内,纵然身法有所突破,可东海乾的霸道之处,他可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不容的一点大意。 一更人二更锣,三更厉鬼,四更贼,梁辛一直等到四更时分,肚子都有些饿了,正后悔没像刘老大那样带个包子下来的时候,终于,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衣袂破空之声响起。 有人凌空虚度,从远处疾飞而至,不过转眼间就落足坟地! 外面的人并没急着挖坟,而是在坟地中轻轻的踱步,似乎在读新坟的墓碑,过了片刻之后,梁辛才听到一阵嘿嘿地笑,听脚步,向着他隔壁走了过去。 这下梁辛大急,心里纳闷,难道隔壁那位的墓碑比自己的雕得更好? 地面上传来沙沙的轻响,那个人正用手轻轻抚摸着‘宋恭谨’的新坟,随即劲力微吐,嘭的一声闷响,新坟震裂,棺椁碎开,悉悉索索的响动中,那具尸体已经被对方拎了起来。 幸好,偷尸贼在拎了‘宋恭谨’之后,又转身向梁辛的坟上走来,梁辛赶忙张嘴闭眼。 偷尸贼轻轻一掌,震开他的坟茔后伸手去抓尸体,正借着皎洁月色看到了梁辛那只大白脸、还有大白脸上的大红嘴、大黑眉毛……饶偷尸贼修为了得,心境稳固,也忍不住骂了声:“我操!” 而这两个字,听在梁辛的耳中,却不吝于一声炸雷,险些就没能守住假死之势! 过了片刻,偷尸贼又嘿嘿的低笑了起来:“被画成这个样子入殓,你活着的时候,与你家亲人有仇么?”话音落处,双手各拎起一具尸体,身形陡转,化作一道惊鸿,飞向不远处的巍峨乾山。 偷尸贼道行极高,飞行的速度如风,一转眼的功夫便跃入了描金峰,进入山门之后三转两转,来到了一处院落。 梁辛早就悄悄的撩开了一道眼缝,此时中土北方已经到了初冬时节,草木凋零。而描金峰上,花草树木茂盛得几乎长疯了,处处都透着一股妖冶的盎然绿意。可唯独偷尸贼的这个院落,寸草不生,地面上没有青砖,只有一片赤红色的火砂,绝不容任何植物生长。 砰砰两声,偷尸贼刚把两具尸体扔到地面上,一个清淡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仙童,您老人家回来了。” 话音落处,东海乾的掌门,朝阳真人就走进了荒僻的院子,对着偷尸贼微笑着躬身施礼。 梁辛在这世上,第一个仇人就是朝阳。而第二个仇人便是刚刚‘偷了他尸体’的贼,当初在官道上侥幸逃生的那个丑娃娃! 丑娃娃对朝阳真人说话时,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你来做什么?” 朝阳丝毫不以为意,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笑道:“仙童的伤势大有好转,可喜可贺,现在已经能用两具新尸疗伤了。” 丑娃娃冷哼了一声,没理会朝阳的话茬:“黎明在即,你要有话就快说!” 朝阳还是微笑着:“仙童助我御敌负伤在前,又被先师误伤再后,您老疗伤之事,本来就是我们分内的事情,以后,新丧之尸还是由东海乾代为效劳,替您寻找吧!” 两个人的对话没头没尾,梁辛有些糊涂,当下也不急着‘诈尸’,而是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朝阳老道说的客气,而丑娃娃毫不领情,喉结一上一下,发出嘶哑难听的冷笑,直接开口骂道:“去你妈的!老子信不过你们!” 朝阳摇了摇头:“晚辈对您老,只有恭敬之心。当时情形紧急,先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草木之术发动之下,范围覆盖了乾山道整个门宗,这才误伤了您老,而师尊也由此仙逝,要怪,便怪那小妖梁磨刀。” 这下梁辛大概听明白了,这个丑娃娃,和麒麟、朝阳等人不是一路,只不过是携手合作而已。 官道恶战里,两个丑娃娃一死一伤,眼前这个随着朝阳逃回到东海乾,便开始闭关入定,静心疗伤。而不久之后,自己杀上乾山,特别是第三次,逼得麒麟和尚发动邪术,除了朝阳、千煌之外所有人都被老和尚变成了草木傀儡。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麒麟的邪术也伤了正在疗伤的丑娃娃。丑娃娃毕竟是个宗师级的高手,全力自保之下,总算护住了元神。但是因为身中邪术,也不再信任朝阳等人。 梁辛猜的分毫不差,丑娃娃为了挣脱干爹的天下人间,本来就负伤极重,又被麒麟的邪术覆盖,虽然没变成傀儡,但也中了草木邪种,要靠新死的尸体来疗伤。每天在日夜交替的一瞬间里,身体中的草木邪种会稍稍松懈,丑娃娃便要趁着这个时候,将一部分草木之力从自己的身体驱逐到新丧的尸体中。 而疗伤用的尸体,也有讲究,不仅必须是三天之内的新尸,而且在死之前还不能沾染任何草木气性,否则便无法使用。如果丑娃娃伸手将一个活人打死,这个人在死之前,便会沾了他身体中的草木气,也就没用了。 丑娃娃心地狭小,莫说朝阳或者他的同伙,就连他死在官道上的那个兄弟都不信任,只肯自己去偷真的尸体来疗伤。而他不敢离开描金峰,是因为乾山向日,只有在此处他才能抓住日出的那一瞬。 六爷只管着这附近的村乡,根本不知道,其实方圆两百里之内,每天都会丢失最少一具新丧的尸体。只不过其他地方距离乾山较远,平均下来一年也丢不了两具尸体,乡民并不太在意。 丑娃娃森森的冷笑着,根本不理睬朝阳的解释。朝阳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您老若执意自己寻找尸体,晚辈也不敢多言,只不过……每天都要新鲜尸体,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最好别总在乾山附近寻找。凭您老的身手,千里弹指,从外乡找几具尸体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着,朝阳苦笑了起来:“乾山脚下的村子里已经人心惶惶,前几天您老带上来的干脆是个假死之人,照这样下去,我怕迟早会有人怀疑到这里。” 丑娃娃嘭的一掌拍在了地上,骂道:“老子有伤在身,懒得远行,近处有新尸自然去近处,近处没有才会跑远路。” 朝阳终于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后,才再度露出了微笑:“您这一掌,劲力可充沛得很呢,就凭着这一击之力,便有了两百里的往返了。” 丑娃娃翻起了怪眼,虐戾的盯着朝阳:“怎么,乾山道现在上下一心,有了三座丹凤朝阳,还有了个六步修为的太师叔,势力大得很了,可以随意挪揄咱们了么?” 朝阳很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我与前辈讲的是道理,可您老尽和我说些狠话,该解释的也解释过多少次了,晚辈对仙童只有恭敬之意,绝无半分歹意……” “滚!”丑娃娃丝毫不买账。 朝阳摇头,连声说着:“罢了,罢了!”说话之间,转身离开了院落。 丑娃娃的口中,依旧咒骂不休,用词歹毒语气更是刻薄,梁辛听的都心烦。以丑娃娃的修为,早已淡薄了喜怒之心,可他天性便是刻薄阴狠,把恶毒的乱骂只当成平常说话。 过了一阵,天海交汇处,一线金红颜色悄无声息的浮起,黎明将之,丑娃娃总算停止了咒骂,将‘庄不周’和‘宋恭谨’摆放好,自己则盘膝跌坐于二人之间,双手拇指伸出,凝于两人眉心三寸处,口中喃喃念唱法咒,催动真元驱赶体内的草木邪种,双眼紧紧盯住海平线,片刻之后,一枚小小的红日,挟着无穷的活力突然跃出海面。 丑娃娃低吼了一声,双手拇指向着两人眉心按下! 梁辛神色喜悦,眼看着丑娃娃右手拇指戳了下来,身体悄无声息的向上窜了三寸,随即张开了自己那张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干爹大仇近在眼前,梁辛毫不介意咬下丑鬼的一根拇指用来先换个利息,同时他也真想尝尝,仇人的血到底又多甜! 第138章 脑子不好 可梁辛这一嘴,却咬空了,丑娃娃的手指并没有落下来! 梁辛心中惊疑,还以为丑娃娃发现自己假装尸体,干脆睁开眼睛,身体一震就要跃起攻敌,可随即眉头微皱,又强行忍住了扑起的势子,继续躺卧不动。 丑娃娃依旧向着日出的方向端坐,身形不动,更没有扬声怒喝,他的右手拇,就凝滞在自己嘴巴之上半寸处。 看丑娃娃的样子,不像发现了敌人,倒更似突然被人施展了定身咒一类的法术。 情形古怪,梁辛却只看着仇人那根近在眼前的手指,心里痒痒的难受,又悄然张大了嘴巴。可就在此刻,眼前那个手指突然变黑了。 丑娃娃面目可憎,脑袋大脖子细,可皮肤却和所有高深修士一样,白里透红水嫩细皙。而现在,那根圆润修长的手指,就好像变质的腐肉一样,肉眼可见的渐渐发青、便黑,转眼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光泽,变成了一根鬼爪子! 不光他的拇指,还有他的手、臂、颈甚至那颗大脑袋……还有丑娃娃的满头黑发,也尽数变成枯草似的白毛,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丑娃娃就变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梁辛吃不准到底怎么回事,干脆继续装死。 身旁不远处衣袂震动,在丑娃娃左边的那具尸体,飘然起身。 梁辛一愣,赶忙闭好了眼睛。他可没想到,死在自己隔壁的那位,竟然和他一样也是混上山来的高手! 跟着,一声冷笑之后,‘隔壁那位’对着丑娃娃的尸体低声道:“伤我干爹,死有余辜!”,说话之间,此人轻轻迈步,来到了梁辛跟前随即哎哟一声低呼,又过了一阵,才咯咯的低声笑道:“你家亲人和你有仇么?死了之后被画成这样……” 不料此刻,地上躺着的大白脸突然睁开了眼,一本正经的开口:“不许笑!” ‘隔壁那位’敢装死、上山,自然也是个艺高胆大之人,可见到这么丑的死人也敢诈尸,还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晃退开数丈,圆圆的眼睛里尽是惊愕,圆圆的脸颊更挂满了骇然,低声叱喝:“你是谁……”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认出了梁辛的声音,小脸上立刻显出了一份由衷的惊喜:“是你小子!” 大白脸梁辛早已咧开血盆大口,强压着声音笑的却无比开心!他就算再死三次也猜不到,这次和他一起被埋进坟地、一起被丑娃娃偷上山、最终先他一步干掉仇人的,竟然是小丫头曲青墨! 梁辛这辈子,小丫头曲青墨绝对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或者说,干脆就是他的亲人,两小从十二岁开始就在一起修炼,一起胡闹,一起代表人类与猴儿谷天猿‘滚滚恶战’,这份情谊早就融进了骨子里,更何况铜川惨祸之后,小丫头为了梁老三怒拼琅琊,梁老三又为了她千里求医,分别一年之后又在此刻重逢,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喜! 丑娃娃和乾山道心存芥蒂,住的院落偏僻,疗伤时更不许道士来往,他死的又悄无声息,乾山道根本就不知道丑娃娃遇害。 青墨把梁辛拉起来,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上下打量着,大大的圆眼睛里只剩下兴奋了。 梁辛膀不动身不摇,脚下却好像踩着个转轴似的,看不出一丝动作,却站在原地跟着青墨的步子一起转动,脸上半斤多的白垩却遮不住打从心眼里泛起的那份快活,两小对望了半晌,青墨跨上一步,伸出小手试探着摸了摸梁辛的光头,随即两个人不约而同,咕咕咕再度低笑了起来。 此刻依旧身处险境,身边还坐着一具干枯尸体,可两人谁都不在乎,要是现在不聊上几句,他们非把自己憋死不可!梁辛盘腿坐到了地上,大手一挥:“你怎么到乾山来了?”说完,又觉得问的有些不妥,干脆摇头道:“你自己从头说,别等我再问!” 梁辛走后不久,大司巫就开始为小丫头疗伤,这套巫术繁杂无比,更耗时长久,直到半个月前才最终大功告成。果然如老蝙蝠所言,曲青墨因祸得福,再重获新生的同时,也得了大司巫的三成巫力,同时拜入大司巫门下,成了北荒巫的衣钵弟子。 梁辛听的眉飞色舞,忍不住笑道:“那你现在,岂不是二司巫了?或者……小司巫?” 青墨扬起左手,喜滋滋的对着梁辛晃了晃,皓腕上带着一串灰黑色的古拙骨链,骨链由一枚一枚半月形的珠子穿成,看不出取自何处。青墨手脚麻利,取下其中一枚骨头珠子,用一根青色的细绳串了,亲手给梁辛系在了手腕上。这才得意的说道:“我的身份,有个单独的称呼,唤作:阿巫锦!是明日大司巫之意。你可记好了这个称呼,以后在草原上行走,有事就报上它!” 梁辛吐了吐舌头,笑着问:“好使不?” 青墨撇了撇嘴巴:“在草原上只要你亮出了这枚眉心珠,说出自己是阿巫锦的哥哥,无论是碰到牧民、贵族还是巫士,你让他们死他们便会立刻拔刀抹脖子。”说着,青墨又伸了伸舌头,笑道:“不过,你要让他们帮你去偷师父的金子,他们多半是不肯的。” 骨珠贴在手腕上,梁辛只觉得一阵阵透骨的清凉,说不出得舒服,饶有兴趣地问道:“眉心珠?有什么古怪?” “不是古怪,是好处!草原上的高深巫士,一生中大半修为都会加持于眉心骨之中,他们死后,这些眉心骨被大司巫炼制成法珠世代保存。只有大司巫和衣钵传人才有资格佩戴,是身份的象征呢!” 青墨现在是草原英雄,对草原之物充满了自豪:“佩戴着它,遇魅惑之术能助你清心守性、遇烟障之害能助你辟毒普善,功效好的很。另外还有传讯用途,就和中土门宗的木铃铛一样,你要被坏人抓了,以真元注力摇晃它,我就能带着大队人马来救你!” 说到这里,青墨突然压低了声音:“而且,最大的好处是,每颗骨珠之中,都封印了巫士生前的一个大神通,如遇强敌入侵,大司巫可以随时解开封印,以骨珠伤敌!” 这个用处可让梁辛着实吃了一惊。北荒巫实力不容小觑,但规模上与中土修真道还是远远没法比,可有了这个眉心骨珠,每个厉害巫士,都在死后给草原留下了一道鼎盛时的全力一击!这便等若,北荒巫利用眉骨珠子,以纵向的积累,来弥补横向的实力差距。 梁辛直接抓过了青墨的腕子,一颗一颗的数着链子上的眉心骨珠,乐得眉花眼笑:“算上我这颗,一共二十一颗,这便是二十一道厉害法术?你挥挥手,就能砸出它们?” 青墨却气哼哼的抽回了手,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师父还没教我怎么解开封印。” 梁辛咳了一声,立刻没热情了。 青墨半个月前才正式苏醒过来,那时曲青石、小汐、老叔等人早已到了草原上,双方见面之下自有一番悲喜,曲青石牢牢记着将岸说过的话,命妹妹对着灵位而拜。 青墨看着是个面团团的圆脸囡囡,可豪迈处比起三兄弟毫不逊色,在得知事情经过之后,也将老魔头拜做义父。 一年前,干爹丧于官道之战,之后梁辛独闯东海乾去报仇,从此一去不返,曲青石、小汐和老叔谁都坐不住,可凭他们的本事根本上不了乾山,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小丫头苏醒之后,身负大司巫的三成法力,实力一步登天,论修为毫不逊于普通的六步初阶高手,当即千里迢迢,从草原深处赶来东海乾山。 青墨在草原身份尊贵,可毕竟是因为疗伤才得以拜师,就像老蝙蝠说的那样,大司巫收她做衣钵弟子,纯粹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到现在为止,大司巫对这个弟子还谈不上信任,还有太多的考察功课要做,所以这次青墨来找东海乾的麻烦,也并没有带巫士。 青墨也不比梁辛早来多少,没想着立刻打上去,打算找个机会潜行上山,先去查探下梁辛的消息再说,这才借着这桩案子装尸诈死。青墨找上了一户乡民,许以重金,这户人家姓宋,她就用了宋恭谨的大名。 北荒巫修习的都是丧门法术,青墨装尸体,比梁辛更逼真。她又听兄长说过官道上那一战,哪还不知道这个丑娃娃就是仇人。 不久前丑娃娃以双手拇指分别袭向两人,梁辛是张开嘴巴等着,青墨则将师父传给自己的法宝‘巫针’悄然竖起,丑娃娃毫无防备,在手指被巫针戳破皮肉的瞬间里就死掉了,尸体也被巫刺抽干,转眼衰老。 青墨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伸手一指丑娃娃的尸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替干爹报仇,很好。”话虽这样说,可肩膀还是微微颤了两下。 梁辛本来还有些遗憾,想对青墨说这么杀了丑娃娃实在有些太便宜了,可见她故作轻松的样子,这句话可就说不出口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想太多,是他该死。” 青墨笑了下,终于忍不住一张大白脸对自己嘘寒问暖,赶忙岔开话题:“下面怎么办?咱俩大闹乾山,把朝阳一起杀掉?”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摇头笑道:“这个可不能杀,不是不能杀,是还没让他尝到什么叫‘舍不得’!不过……”说着,他把最外层的寿衣脱了下来,包裹住丑娃娃,笑道:“大闹乾山总是没错的!” 他一把抓起包裹了丑娃娃尸体的寿衣,拉着青墨纵跃下山。 门宗重地,步步阵法警哨,梁辛和青墨在小院里藏着没事。可不施展潜行之术,发力逃跑之下立刻就被东海乾发现,旋即警钟长鸣!一道道身形闪电般向着荒僻院落冲来,为首的正是朝阳真人。 梁辛毫不惊讶,扬声大笑道:“朝阳真人,你家的这个丑鬼娃娃,我带走养几天!”同时撒腿如风,逃得飞快…… 门宗重地被敌人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朝阳如何能够不惊,而天空中回荡的笑声,他更是死也忘不掉!可朝阳老道想不通,上一次梁辛是钻蛇洞爬进来,可这次靠的又是什么手段,不声不响的跑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弹指之后,他便远远的望见,一个穿着内层寿衣的大白脸,左手拎着个大包袱,右手还拉着另外一个穿全套寿衣的敌人!朝阳立刻就想通了事情的经过,心中痛骂丑娃娃,这个丑鬼自以为是不听劝告,今天终于酿出了大祸! 如果只有梁辛自己,朝阳追或不追还会犹豫下,可眼看着梁辛掳走了‘仙童’,这下子五步大成的道心都随之震动,丑娃娃被麒麟的邪术所伤,已经让双方有了裂隙。现在要是整个人都被对方掳走,他可真没法交代了,口中长啸连连,率领着手下的傀儡道士隐遁金光,向着梁辛直追而去。 转眼神剑惊鸣,震裂天空,一柄柄飞剑,在黎明旭日之下绽裂起刺目的金光,飞斩梁辛! 梁辛哈哈大笑,干脆把青墨往背上一扔,施展身法,快捷绝伦却又好像闲庭信步般,在密如暴雨的飞剑丛中从容闪躲,急速下山。 远远望去,梁辛等人在前狂奔,百多名乾山弟子自半空急追,咒法喝唱如雷,无数道金光穿插飞舞,却无法让梁辛慢下来半步! 青墨看梁辛不会飞,只会跑跑跳跳,开始还面露不屑,可看了一阵之后,小脸上渐渐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就是天下人间的身法?果然了不起!” 梁辛笑的狂妄:“咱爹传下的身法,自然没的说。” 话音刚落,突然从背后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凤凰鸣唱,在急追之中,草木道士列出了第一座丹凤朝阳! 梁辛眯起眼睛,提醒青墨:“你趴好,不要用力……”大海上为期八个月的生死历练,比起三探乾山时,梁辛的身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朝阳只觉得眼前鬼影撩荡,以他五步大成的目力,几乎都无法捕捉梁辛的身法。 丹凤咆哮,赤金色的翅膀扇动不休,每一击都是天崩地裂之威,可梁辛明明就在眼前,但是无论这头怪鸟怎么努力,偏偏就是擦不到他一片油皮! 还是大白脸、大黑眉毛和大红嘴叉子,梁辛都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可怖,自从第一头丹凤现身,他便不再直线纵跃逃跑,而是展开身法,时而转身绕路,时而之字快行,一切都以身体的感觉为主,有几次他甚至翻身向着老道们冲去,或者围住敌人大大的兜上一个圈子。 天下人间。纵然是退,也退得霸道虐戾! 时进时退,可大方向不变,邪气凛然的身法中,梁辛从描金峰上撤下来,背着小丫头青墨一路逃向山外。 太师叔寸步不离掌门人身旁,却始终不曾动手,虽然已经变成了傀儡,但是宗师高手那份预知危险的本能犹在,自从追出来之后,老头子的目光就一直死死的盯住了青墨,青墨不动,他就不敢动!可小丫头压根就没去瞧他,一副精神全都放在了梁辛的脚步上,值得一提的是,每次梁辛掠近敌人,又趁着老道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抽身而退,总会换来小丫头一阵哈哈大笑。 梁辛想起了一件事,回头问青墨:“大司巫三成修为,你现在也算是六步宗师了?” 青墨立刻收敛笑声,满脸肃穆的点点头:“我是六步宗师!” “那你应该会飞吧?也能带着我飞吧?” “这个自然!不过……还是被你背着跑有趣些。” 朝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年不见,眼前这个黑小子不仅没死,身法反而更加精进,比起上次见面,干脆就变成了两个人! 第二只丹凤现身,情形没有丝毫改变,梁辛进退有度,身形如风,任由两头凤凰怒吼冲击,犹自把那张大白脸笑的无比狰狞。 这时朝阳终于露出了个恍然的神情,哈哈大笑了起来:“小梁大人的身法精进,可喜可贺,也可惜啊!”说着,故意顿了顿,可梁辛才懒得搭腔,朝阳咳嗽了半声,又径自向下笑道:“可惜精进的只是身法,你那能荡漾起涟漪的古怪拳法,却没有半点长进!” 梁辛避开了两头丹凤疾风骤雨般的一轮攻击,斜楞着眼睛望向他:“不一定吧?” 朝阳笑道:“一定的,否则你又何必只逃不打?倒不如你停下脚步,归还仙童,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也未必要一定要打出个你死我活的。” 梁辛倒是略感奇怪:“怎么,不打算替你师父报仇了?” 朝阳的笑容欢畅,摇了摇头:“什么事情都有个价钱的,你若是比我师父更值钱,自然就不用死。”说着,似乎又琢磨了一下,才继续道:“小梁大人的身后,也有些了不起的人物呢,老道巴结还来不及,哪会还总计较着以前那点过往仇怨。” 说话之间,朝阳身后的傀儡们已经结成了第三座法阵,第三只凤凰在半空里现形,却并未击出。 朝阳依旧笑着:“你的身法了不起,但却以灵动为主,而非速度见长,所以你跑啊跑啊,总也跑不过我们这些会飞的人,这样打下去,迟早会把你活活累死,你还是想清楚吧,明明是块金子,千万别把自己当成破瓦片。” 梁辛继续向着山外撤退,大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在琢磨着朝阳的话,过了片刻后才开口笑道:“一年不见,你比着原来……地位更高了些。上次见面时你还是个不知内情的小卒子,这次好像变成了个大将军,我有个事情一直想不明白,想问问你。” 两只凤凰盘舞不停,对着梁辛狂攻,朝阳笑的好整以暇,点头道:“问吧,能说的,我一定说。” “上次就问过的,我不明白,你们明明是邪道上的妖人,为什么要帮着正道保护住仙祸的秘密?你们不是盼着正道大乱好浑水摸鱼么?” 闻言之后,朝阳似乎有些责怪似的看了梁辛一眼:“谁告诉你,我们是邪道中人?” 梁辛嘿了一声,笑着骂道:“有胆做贼没胆承认,这里又没有旁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朝阳就打断了他:“这天下,未必只有正宗、邪派这两条道吧?” 这次梁辛才真的有些疑惑了,一皱眉毛,脸上就簌簌地向下掉白垩:“那你们是什么人?” 朝阳居然耸了耸肩膀,没有了一点高人的气度,笑道:“这个可就不能说了。”说着,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怎么,还要跑么?真的不想谈谈?” 梁辛好像不敢相信朝阳的话似的:“你真的不想帮麒麟和尚报仇?”这时,他们已经从乾山之中撤了出来。青墨看了看他们逃跑的方向,笑着问:“你要去自己的坟头看看么?” 朝阳缓缓的摇头:“刚刚说过的,都是实话……” 正说着半截,梁辛突然大笑了起来:“你这人镇定功夫不错,可惜脑子不好,总是弄不明白一件事!是我来找你的麻烦,是我,明白不?麒麟和尚的仇,你爱报不报,和我该祸害你没半点关系。” 朝阳陡然发出了一阵宏阔的大笑声:“你的脑子,也未必就怎么好使,尽说些狠话有什么用……” 第三头丹凤长鸣振翅,朝阳的大笑如雷滚荡,可这笑声才刚刚回荡了片刻,突然一片血色迷茫,七片巨大得足以撑爆目光的红色怪刃,猛的把老道的笑声斩碎! 第139章 八星列位 天地之间,七瓣红莲绽放! 前两只丹凤依旧围着梁辛上下翻飞,不停的攻击。第三只凤凰,才刚刚振翅而起,还没来得及加入战团,就猛地引颈怒啸,七片红鳞从泥土中钻出,按照北斗阵位,突然围住了它。 一座丹凤朝阳,就是一个六步初阶的宗师高手,即便以红鳞的锋锐,也难以切入它的身体,而金色的凤凰在长声惊鸣之中,身上的金光大振,体型转眼增大了一倍有余,眼看就要冲出‘七蛊红鳞’的包围。 结成北斗星阵的红鳞倏然轻震,空气中荡漾起七道涟漪;继而,红鳞的位置稍稍挪移,二震,十四道涟漪;再移位,三震,二十一道涟漪! 远远望去,一头流光溢彩的丹凤神鸟,好像陷入了无尽的水纹之中,周遭一串串涟漪不停扩大,转眼间二十一道涟漪勾连成阵。 梁辛用七蛊红鳞,打出了北斗春阵。 就在一月、二月、三月,三只北斗星阵成形的刹那里,红鳞仿佛活了过来,巨大的鳞片绽放出一蓬阴戾而陈腐的腥臭气息,七道红色圆刃同时急速颤抖,爆发出嗡嗡的如雷闷响。 被困的丹凤神色仓皇而绝望,拼命挣动翅膀,想要阻挡住红鳞的围攻,可不过才坚持了一息,就猛地爆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哀鸣。 借着春阵之力,七蛊红鳞威力暴增,在仿佛撕裂败革的怪声里,从七个方向斩入丹凤的身体,交汇后叠成一摞,片刻后再度呼啸旋转,陡然加快了速度,从丹凤的身体中激射而出! 寂静突如其来,转眼将刚刚赶到十里坡村后坟地的战团凝固了,在场的所有人,小丫头青墨、朝阳老道,甚至梁辛自己,全都瞪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半空中里猛地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一蓬血雨凌风泼洒,凤凰周身凝聚起的金光,就仿佛一盏被击碎的镜子,裂纹蔓延之后转眼斑驳、散碎…… 红鳞急速旋转,甩掉了身上的血珠,这七柄旷世凶器,仿佛一盏盏血陀螺! 七蛊红鳞第一次亮相,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击碎了一座丹凤朝阳。 就连梁辛都没想到,以七蛊红鳞施展三阵连打,威力竟然刚猛如斯。要知道,他以星魂做三阵连打,威力比起六步初阶已经不遑多让,可这股力量虽然厚重却无锋锐,此刻有了红鳞相助,就好像给一个空手的大力士配上了一柄趁手且锋利的偃月宝刀,战力增加了又何止一倍。 空着手的大力士,最多只能算是个壮卒,可有了宝刀相助,他便是勇冠三军的猛将。 同时梁辛还隐隐感觉,当星魂融入红鳞之后,力量比着原来,莫名其妙的更磅礴了些。在加上第三只丹凤只重攻却不重守,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诸多原因揉在一起,这才一击成功。 血雨翻飞,作为阵眼而被裹在丹凤祥光中的傀儡长老,也被红鳞割碎,残尸噼里啪啦的摔落于地,人头上双目紧闭,终于失去了成为傀儡后永远也不曾改变的微笑,虽已死,神情中却隐隐有解脱模样。 青墨的小脸上显出了些不忍的神情。 梁辛明白她的心意,摇头道:“除了朝阳,所有人都变成了傀儡,死了反而是解脱。” 青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片刻之后似乎想通了些,脸上有显出恍然的神气,一下子又轻松了起来。 朝阳真人愕立当堂,盯着梁辛的目光,有些涣散了,他想不通,这个光头小子怎么可能进步得这么快。 官道之战,梁磨刀也不过有个诡异的身法,对上四步高手游刃有余,只要注意到他的身法,五步中阶的高手稳稳吃定他。 一年前,梁磨刀大闹乾山,在乾山二十位精英弟子的围攻下,仍重创了五步大成的太师叔。但那时如果有六步初阶的高手出手,梁辛必败无疑。 现在呢?梁辛的身法能从容应对两头凤凰,梁辛的红鳞转眼诛杀了一头凤凰!三座丹凤朝阳,就是三个六步初阶的高手啊!除非麒麟复生,否则还有谁能对付他? 直到一滴从半空洒落的血珠,翻滚着砸到脸上,朝阳真人才一惊而醒,可还没来得及发出一言片语,只见梁辛豁然大笑,身形诡异的一转一扭,眨眼间挣脱了两头凤凰的纠缠,高高的跃至半空,而七片巨大的血色圆刃在震颤中,猛的一字排开,趁在了梁辛的身后! 几乎是下意识的,朝阳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身形急速后退。 青墨哈哈大笑,伸手在梁辛的光头上一拍:“回去之后,我要把这一瞬画下来,送给那个白衣小汐!” 梁辛也笑了:“那我多摆会……” 朝阳脸色难看,有心罢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舍了丑娃娃,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对梁辛微微的点头:“胜负未分,小梁大人也不用笑得那么惊人。”话音落处,伸手一指,余下的两头丹凤空半空里猛地翻起,竟然舍了梁辛,振翅并肩攻向红鳞! 他身旁的太师叔也同时大喝,指挥着飞剑奔袭红鳞。而朝阳自己则捏起剑诀,引剑而遁,只见半空里一道精光闪烁,向着描金峰上的乾山重地遁去。 朝阳老道不是无智之辈,眼看着梁辛的红鳞可怕,明白这一仗要想赢,最好的法子就是集结手下的两头丹凤、一个宗师,先毁掉梁辛的法宝。同时他怕自己修为低微,会被一群六步修为的怪物恶斗所伤,遁剑退到门宗之内,遥遥观战。 如果赢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回来;万一输了,他便开动护山法阵,就算敌人有六步中阶的修为,想要突破乾山道的千年禁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朝阳飞退,依仗的是自己遁剑身法,虽然远不如梁辛灵活,但胜在速度奇快,只要能让自己飞起来,梁辛就别想追到。这一来他已立于不败之地,可朝阳却不知道,他以为不过是个普通修士的青墨,是货真价实的六步宗师! 小丫头青墨一看朝阳要逃,素手一翻也不知道从哪拽出来一面青黑色的大旗,裹住她和梁辛就要追下去。不料梁辛却摇头笑道:“不追不追,本来今天也没想杀他!” 说话的功夫里,在场的其他那些东海乾傀儡,也随着主人一起逃回了门宗。 青墨也不废话,双手搓了搓,青黑战旗又消失于空气中,梁辛看的两眼发直,小声问道:“这个随身带着、又随身藏着的法门,能交给我不?” 此刻青墨的两只眸子早就飘上天空了,全神贯注的看着七蛊红鳞大战三位初阶宗师的好戏。 梁辛也想了解自己新收的宝贝究竟战力如何,当下也不再多想其他事情,专心指挥红鳞。 半空里的恶斗,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太师叔和两头凤凰,不停回荡起炽烈金光,引着一道道威力强大的神通与法宝,毫不留情的轰击红鳞;而七蛊红鳞则结成北斗星阵,旋转、穿插于敌人之间,所过之处无数涟漪搅乱空气,勾连成阵之下巨力跌宕。 凤凰振翅急鸣、老道引动风雷、红鳞旋转呼啸,各种震天价的异响交织成串,数十里外清晰可闻。 官道上的茶寮里,老板面色惨败,都不敢去看远处天空中的恶战,声音颤抖着一个劲的低声念诵大慈大悲菩萨保佑。捕头六爷比着老板可要镇定的多,眯着眼睛喃喃道:“庄不周和敌人动手了?” 自始至终梁辛也没自报姓名,老板和六爷在他‘死’后,干脆以庄不周相称。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阴惨惨的寒意响起:“坟地中的那个‘庄不周’,是你们两个下葬的么?”话音落处,一个身体已经微微有些佝偻的老者,缓步走进了茶寮,随即当的一声,老头子将一面青衣命牌扔到了桌上。 老者看上去已是耄耋之年,眉宇间凝着些虐戾之色,长相还算不错,不难看出这老头年轻时,应该是个阴狠歹毒的‘小白脸’。 六爷心中惊讶,举起命牌端详,只见上书:九龙司辖下 人字院 鄞州佥事 曲青石…… 青墨要探乾山找梁辛,曲青石、小汐、老叔甚至郑小道都要跟来,可又怕人多会引起东海乾的注意,最终只有心机最深沉的曲青石跟来了。 小丫头假装尸体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因为东海乾的人认识自己,所以到了山脚下曲青石便不再露面,直到青墨被抓上来山,他才到坟地去查探敌人留下的痕迹,全没想到,除了宋恭谨的墓碑之外,还看见了庄不周之墓,这下子曲青石可是又惊又笑,辗转打听,总算找到了‘家属’,这才找上门来询问情况。曲青石做起事情来有条不紊,坟地里早打成了一锅粥,但他明白自己帮不上忙,就专心追查‘庄不周之死’。 六爷见前脚上去了个青衣游骑,后脚又来了个青衣佥事,当下里不敢怠慢,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如数告知,连梁辛摆一字长蛇品茶大阵都说了。重新有了梁辛的下落,曲青石心里高兴,拼命憋着脸上的笑容,翻起眼睛望向茶寮老板:“梁……庄不周没给你茶钱么?” 老板立刻就忘了菩萨,大声回答:“是啊!” “哦。”曲青石答应了一声,假装没事人,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激战…… 星魂与红鳞相得益彰,融合之后威力大增,可毕竟力有极限,面对一个六步初阶时能够从容取胜;可对上两头凤凰就略显吃力了,此刻被三个宗师围攻,时间不长就尽落下风,几次都险些守不住北斗阵位。反观太师叔和两头丹凤却越战越勇,晃晃金光之下,尽显宗师风范,每一出手便是一道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大神通! 青墨仰得脖子都酸了,更因为战况不利急的咬牙切齿,从梁辛身上跳下来:“我上去帮忙!”说话间神色跃跃欲试,没想到刚要亮出法宝,梁辛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缓缓摇头道:“不用……” 拦住了青墨,可梁辛自己啥也没做,皱着眉头低头琢磨了一会,干脆蹲到了地上,用手指头在地面上戳出一个个小洞。 梁辛把小洞戳的又圆又直,全神贯注,到后来甚至连半空里的恶战都不管了,七蛊红鳞没有了他的指挥,就变成了傻子呆子,一起微微震动了半晌之后,就此悬浮在半空,也不动了。 地上蹲着个不知所谓的傻小子,天上悬浮着七片失魂落魄的血色怪刃,彼此交相辉映。 梁辛不打了,可东海乾的傀儡还专心致志的执行着主人的命令,一见红鳞不再稍动,太师叔和两头凤凰一起精神大振,奋起神通拼命狠击红鳞。 连串的轰击之下,傀儡们表情不变,可远在描金峰上观战的朝阳却大吃了一惊!他手下三座最厉害的宗师傀儡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变成了呆头鹅的红鳞却丝毫无恙! 修士高手相争,无论使用什么法术,归根结底就是两个手段:一是打碎敌人的法宝,法宝与修士元神相连,一旦破碎,修士必受重伤;二则是直接杀伤修士本人。 可红鳞结实的匪夷所思,即便只挨打不还手,也根本没有要损坏的迹象;而红鳞主人的身法更是能气死千年成精的泥鳅怪,一瞬间里,朝阳只觉得心肺憋闷欲炸,这一仗还让他怎么赢! 这时,梁辛突然跳了起来,对青墨笑道:“看好了,这个也要画下来!” 青墨正低头看着梁辛戳在地面上的那百多个小洞,小丫头曾经正经修行过,颇有些见识,有些奇怪的抬头问道:“你刚刚在做星图?都是北斗拜紫薇!”地面上的小洞,每八只为一组,分别是每月初一,北斗拜紫薇的星图大阵,其中梁辛最熟悉的三座春阵,更被他戳了几遍。 青墨话音落处,梁辛的身形已经兜转半空,七蛊红鳞也随之回荡,这次再不是呼啸着冲向敌人,而是以北斗列位,围住梁辛缓缓打转! 早在解铃镇恶战之后,梁辛就明白了,他体内的七蛊星魂能够施展两套阵法,其一是七星转圜之阵,其二则是将紫薇也加入星阵,化作威力更庞大的‘北斗拜紫薇’之阵。 不过那时候他的本源弱小,一旦加入七蛊星魂的运转,就会星阵间引斥之力的影响,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梁辛几乎从没用过第二层大阵。 可是在深海中,他把本源之力炼入身体,自己变成了紫薇,之后与星魂的呼应仍在,但是引斥巨力却消失了。只有呼应,没有影响;七蛊星魂俯身红鳞,从体内之阵变作体外阵法,有了这两点,梁辛便要试试真正的北斗拜紫薇了。 见梁辛突然窜了上来,朝阳真人吓了一跳,立刻指挥三个傀儡后退出一箭之地,结成阵势小心防备,这是朝阳最后的力量了,不由得他不小心,现在回想起那头死的不明不白的丹凤,他还心疼的直哆嗦。 半空里,梁辛面露微笑,稳稳踏住帝星之位。旋即,只见他咧开血盆大口,怪叫了一声又直挺挺的落回到地上……他还不会飞,怎么跳上去怎么掉下来。 还好脸蛋子上的白垩还不少,看不出脸红。 别说青墨、朝阳,就连红鳞似乎都愣了愣,这才呼啸了一声,追着梁辛的一起回到地面。 梁辛再度占住紫薇星位,红鳞在他的心意指挥下,列位成一月北斗大阵,各自缓缓旋转。就在中宫八星各占其位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窒闷,毫无征兆的弥漫而起! 七蛊红鳞,在旋转中不带起一丝风声,原先它们身上散发的无尽虐戾也荡然无存,就好像游荡已久的狼崽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窝里,一下子收敛了所有的狠性。 而下一刻,梁辛便已带着七蛊红鳞,兜起了一条诡异的弧,合身扑向敌人。他在扑击之中带起的声势,绝不比一个耍盘子的杂耍艺人来的更大! 三个傀儡怪物同时咆哮,在主人的指挥下,唤起早已准备好的神通道法,一起迎向了梁辛。 梁辛却并未指挥着红鳞去反击,只是展开身法,在三个初阶宗师的狂轰乱炸中游走穿梭,小心的躲避着。 在地面观战的青墨先是皱眉不语,但不久之后,眉心渐渐的舒展开来,她隐隐看明白了,梁辛在做什么。 梁辛躲避着三个敌人的围攻,同时指挥七道红鳞,时时刻刻与自己严守‘北斗拜紫薇’的一月大阵。 梁辛是红鳞的紫薇,他的所在之处便是帝星之位,在敌人的迅猛攻势下,他要不断的游走躲避,位置时时刻刻在变,而他现在正做的事情,便是要‘北斗七星’与自己合拍,随着自己身位的变化而一起移动,不管他纵跃、扑到甚至打滚、狗爬,每时每刻,他都要七蛊红鳞与自己结阵而行! 不久之后,梁辛自忖一月大阵已经演练纯熟,心念流转之下,七颗鳞片位置挪移,开始演练二月大阵,继而三月大阵。 “老三在干吗?”青墨正瞧得目瞪口呆之时,耳边传来了哥哥的声音。 曲青石终于忍不住了,远远的来到坟地边缘,看到妹妹正在观战,便走了上来。 青墨想也不想的回答:“他要把干爹天下人间的身法,和自己的七蛊星魂融合在一起!”说着,伸手挎住了曲青石的胳膊。 小丫头的话才刚说完,梁辛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清冽长啸,七蛊红鳞也随之激越震鸣,发起了反击! 第140章 护山法阵 北斗拜紫薇! 君王现位,七蛊红鳞尽数收敛了虐戾气息,甚至连呼啸旋转间的震鸣都不见了,尽显臣服之意。 梁辛也不声不响,带着七蛊红鳞向着敌人扑跃而去。 收敛了杀气、失去了呼啸的攻击,不仅没有声势稍弱,反而在战场中,掀起了一股死气沉沉的窒闷。 仿若青衣,在真正拼命时反而不喊不闹,就在寂静中咬牙杀人…… 太师叔虽然已成傀儡,可宗师的本能还是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危险,正仿佛海潮似无声却转眼蔓延。这种窒闷的压力让他全身的毛孔都紧紧闭合!太师叔吐气开声,如雷暴喝,高声念唱咒诀,飞剑上的金光霍然大作,有如实质般的金色光芒直冲九天,把这方圆几十里都镀上了一层霞光。 两头丹凤也激鸣连天,振翅半空随即并起双翅,快如流星闪电,凶狠的迎上了梁辛的‘北斗拜紫薇’。 一方是三个逼出全力的初阶宗师,两头凤凰分列左右,太师叔中宫激突,列出三才杀阵,突击途中,吼声如雷鸣啸惊天,更有煌煌灿灿的万道金光,生生杀出了一份毁天灭地的气势; 另一方则是一君七臣,主掌三垣二十八宿的八道主星,寂静无声的冲锋,轻若无物……除了红鳞飞旋中无意间流露出的那一抹淋漓血色! 就在两股力量堪堪接触的瞬间里,梁辛接连三声闷吼,七蛊红鳞连变三月大阵,清清涟漪激荡,转眼勾连成阵…… 一方大吼大叫气势凛然,一方不言不语沉默窒闷,神通、阵法、飞剑、法宝、红鳞……两股足以让所有修士都大惊失色的力量,就那么毫无花俏的对撞在一起! 在那一个瞬间里,曲青石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凝固!风不吹了、草不摇了、虫子不爬了,就连自己的心都不跳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失去了活力,尽数凝固。 直到一息之后,冥冥之中才猛地发出了一声惨嚎!不再是神通对撞时的锵锵巨响,更不是法阵相冲里的闷雷滚动,而是空气被突然撕碎后发出的仿若恶兽负伤般的刺耳嚎啕! 曲青石只觉得浑身血液尽数沸腾,身体快要炸裂开来,眼前的景色尽数失去了光泽,变做半透明的黑白虚影,小丫头青墨惊呼了一声,忙不迭的施法护住了哥哥。 青墨的惊呼声还没落下,梁辛的哇哇怪叫就冲天而起,好像个被大力士一脚踢飞的葫芦,一路翻滚着,远远的摔了开去,七蛊红鳞歪歪斜斜的跟在他身旁,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梁辛的身体哪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巨力对撞,但是他有身法相护,虽然摔得狼狈,可飞退时身体飞快的颤抖着,时刻不停的卸掉惊涛骇浪般的可怕力道。 东海乾的傀儡们也不好过,两头凤凰一个被打飞上天,一个被砸进了坟地。太师叔没被掀飞,但是好像喝醉了似的,披头散发老脸通红,身上的道袍变成了麻袋片,两条胳膊都不自然的扭曲着,在半空里踉踉跄跄的转来转去,时不时还会大头朝下的翻个跟头,可偏偏不肯掉下来。 即便已经有了六步修为,青墨还是被这一击震得心惊肉跳,顾不得再去对付敌人,一手搀着哥哥,晃动身形就去追梁辛,一直跑出去二里开外,才看到梁辛。 梁辛正坐在地上,双眉紧皱似乎在寻思着什么,大白脸依旧,可两管鲜血从鼻孔里弯弯曲曲的挂了下来,白红相应,天地间就数他最显眼。 青墨大喜过望,快步迎上去:“还好?” 曲青石也皱眉问道:“受伤了?” 梁老三摇了摇头:“没事……咦,二哥!”哈哈大笑里直挺挺的跳起来,双臂大张就抱了过去。 曲青石满脸的郁闷,想躲又觉得不好意思,两条白眉都快拧到了一起,不料梁辛的‘怀抱’擦着自己的肩膀错了过去,一把抱了个空。 梁辛现在还晕着,天、地、二哥、青墨,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在转。 青墨咯咯的脆笑:“还说没事?快坐下休息!”说着,顿了顿,小脸上挂起了几分无奈,轻声道:“剩下的敌人交给我,你不用……”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摇着头打断了她:“不用,他们不是我的对手,这一仗咱们已经赢了。” 闻言后青墨愣了愣,刚刚那一撞是个势均力敌之势,梁辛虽然没能吃亏,但也绝谈不上占便宜。 倒是曲青石,从一旁点了点头,虽然他修为远逊,但对打斗的见识可要比妹妹强多了,微笑道:“一头豹子和一只大笨象对撞拼力气,如果撞了个平分秋色,那生死相搏之下,豹子赢定了。” 青墨也不笨,一经提点便恍然大悟,豹子远比大象灵活,如果二者力气相若,再争斗起来输赢自不必说。梁辛结成‘北斗拜紫薇’之后,大阵之力不逊于太长老和双凤凰。 可梁辛还有厉鬼般的身法。 他入主星阵,七片红鳞便以他为主,随着他一起移动,只要梁辛能指挥着红鳞压住星阵之位,‘北斗拜紫薇’就是一座会‘天下人间’身法的星位大阵。 没施展身法的‘北斗拜紫薇’,就和傀儡们打了个不分胜负,有了身法之后,傀儡们必败无疑。 青墨想透了这一点,圆圆的脸膛上神采飞扬,笑着问梁辛:“那你刚刚皱着个眉头,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梁辛抹了一把鼻血,更显得血盆大口了,皱着眉头回答:“北斗拜紫薇,阵力比我想象的差了不少!” 在之前,梁辛只在解铃镇密道中,力拼铿锵和尚时用过一次,那时北斗转圜是四步之力,紫薇入主之后,直接迸发了五步初阶之力。虽然前者是四步之末,后者是五步之初,在级别上仿佛只有一线之隔,可力量的差异何止十倍! 而这次以红鳞施展‘北斗拜紫薇’,比着北斗红鳞,力量才不过增加了一倍多些。 青墨恨不得啐他:“长了一倍多还不知足!” 梁辛苦笑:“也不是不知足,是觉得不对劲!”说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心念一转,七蛊红鳞同时发出了一声嗡鸣,重新围拢了过来。 梁辛这次上山,没想过要杀朝阳老道,但是一定要剪掉他的羽翼,一想到朝阳失去了所有势力之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梁辛就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干爹死了一年,这份利息绝不便宜。 梁辛怕贻误战机,敌人会趁机逃跑,略作恢复之后,指挥七蛊红鳞,向着敌人再度冲杀而去! 三只傀儡此刻也刚刚恢复,见敌人又至,各自咆哮一声,依旧压住三才阵位,和梁辛滚滚相斗。 梁辛再度施展身法,根本不和敌人硬碰,闪转中躲过敌人的神通法术,一遇空隙便欺身而近,周围七蛊红鳞环绕飞旋,震颤起一层涟漪,每一反击便打得一只傀儡手忙脚乱,等另外两头傀儡来救时,梁辛早已闪身躲开…… 正如曲青石所料,游斗之下,三个傀儡阵脚大乱,战团之中各色神通毫无准头的胡乱飞舞,一道鬼魅般的人影率领着七道血芒穿插飞舞,更有层层涟漪弥漫不休。 远在描金峰观战的朝阳老道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连连发出仓促的长啸,命令三头傀儡马上逃回来,可为时已晚,梁辛只有一个人,却在半空里硬生生的踩出一片泥沼,三个傀儡早已陷入其间难以自拔,被吞噬只是迟早的事情。 朝阳仰天怒啸,可战团在乾山之外,他的护山法阵够不到,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鏖战! 三个傀儡虽然落尽下风,可毕竟都是六步初阶的修为,全力防守之下又哪有那么容易击杀,这一仗一直打了两个时辰,猛的涟漪弥漫半空,随着一声凤鸣哀哀,终于被梁辛杀掉了一头凤凰! 又一个时辰,太师叔长生惨叫,碎尸万段! 最后一头凤凰没能坚持太久,最后一道金光悄无声息的泯灭,梁辛身形晃动,回到了曲氏兄妹身边,满头满脸的大汗,把白垩冲的一条一条,好像南海深处荒岛上的土著蛮人。 这一仗,从梁辛青墨被抓上山开始,一直打到了黄昏,从描金峰打到了大山之外,六步高手丑娃娃伏诛,三座丹凤法阵被一一摧毁,太师叔死无全尸! 偌大的一座乾山道宗,除了朝阳掌门之外,只还剩下不到三十名傀儡弟子,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四步修士。 梁辛仰望,朝阳真人俯视,两个人的目力都利若鹰隼,目光自半空里交汇,梁辛突然露出了个笑容,身形如风,竟一头冲向了东海乾山! 就在梁辛踏入乾山境内的瞬间,乾山道的护山法阵终于发动! 天地间闷雷轰鸣,整整一座乾山都迸现出刺眼的金光,远远望去,东海之滨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座灿灿金山!随即金光流转,如有实质般蜿蜒闪烁,就像炸了窝的飞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狂怒,嘶嘶怒啸着冲向梁辛。 梁辛把天下人间的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七道红鳞咆哮旋转,护在主人周围随着他一路冲向描金峰! 愈靠近主峰,金光杀阵便愈凌厉,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金光所过之处,荒草飞灰枯木化槁,梁辛冲锋的速度越来越慢,可一步一步,踏住的方向,就是描金峰!朝阳真人目眦尽裂,梁辛每一步落下,在他心中就化作一声无常的轻笑…… 梁辛一直冲到了描金峰脚下,却突然止住了前冲的势子,摇头笑道:“也不过如此!” 朝阳咬着牙,沉声冷笑:“你若有胆子,就踏上描金峰!”主峰所在,是阵法最激烈之处,威力比着外山范围大了何止数倍。话音刚落,梁辛突然一跃,竟真的冲上了描金峰,万道金光霍然炸裂,可就在此刻梁辛竟然身形乱窜,画了个大大的圈子,又转回到主峰脚下,笑道:“你若有力气,可以抱着描金峰来追我!” 朝阳终于明白了,梁辛进乾山,根本无意攻峰,他就是来戏弄自己的。 梁辛见他领悟了,笑的也就愈发开心了:“也不全是消遣,离得近些,看得更清楚些……老脸苍白的很。” “另外,我还听说九九归一的护山法阵,一门发动其他八家会同时接到讯息,继而赶来驰援。”说着,梁辛的语气里渐渐充满了由衷的快乐:“我就是想让大伙都来看看,以前威风霸道的东海乾,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不到三十个人……哈哈哈,就是一座大点的饭馆,也比你们人多!” 随后梁辛再度展开身形,飞快的退出了乾山,只在身后留下了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朝阳真人有心拼命却没胆离开大阵的范围,脸皮抽搐了几下,过了半晌之后才陡然断喝:“姓梁的,到底为什么?” 梁辛刚回到坟地,闻言有些纳闷,也喊道:“你问哪桩?” “为何不杀我?”朝阳不是傻瓜,他率领弟子追下乾山的时候,藏在土中的红鳞现身偷袭,其实只要梁辛一个心意,葬身红鳞的就是朝阳老道,而不是那头丹凤。 梁辛哦了一声,遥遥对着朝阳老道点点头,拉着曲氏兄妹转身就走,同时小声道:“咱走,不理他,憋死他!” 小丫头青墨回过头,又看了巍峨耸立的东海乾一眼,也没再说什么,随着两位兄长离开了。 走了几步之后,梁辛突然响起了一件事,回过头对着朝阳笑道:“那个丑娃娃,破晓之时就已经死了!” 朝阳闷哼了一声,身子如剑挺得笔直,可嘴角却沁出了一行酱红色的血迹…… 梁辛眯着眼睛望向他,片刻后突然露出了个笑容,诚心诚意的说了句:“保重!” …… 三兄弟并没在乾山附近耽搁太久,七片红鳞重新装回大箱子被梁辛顶在头顶,与茶寮老板和六爷交代了几句之后就此启程,天黑时,他们三个已经到了百里之外的一座小镇上。 桌子上摆满酒菜,梁辛眉花眼笑…… 天空中不时会有一道道璀璨的剑光掠过,直奔乾山方向,应该是其他八个门宗发现乾山道发动护山大阵,千里迢迢赶来增援。 饭馆规模不小,上下三层都是客满买卖兴隆,北方已到寒冬,不少客人三五一桌,围着个咕嘟咕嘟翻滚沸腾的火锅喝酒说笑,厚厚的棉门帘,稳稳当当的圈起了一屋暖意。 他们三个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分别一年,梁辛奇遇连连,说的唾沫横飞,听的曲氏兄妹不停惊叹,至于东海乾的背景、轱辘岛的舰队、红鳞怪船的来历等蹊跷事,曲青石也想不通。 不过,对冀州的两大奇门,机关黎、江湖何,曲青石倒另有看法:“三百年前,九龙司搬山院高手云集,梁大人自己惊采绝艳,又有东篱、红袍相助,苦乃山中还有九个天猿妖怪效命,实力庞大,可毕竟麾下的青衣大都是凡夫俗子,这些人要对付修士,靠的是什么?”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毛,示意二哥继续说下去。 先祖梁一二,凡人之身却有大神通,他的功法必然是一份巧合之下的机缘,这份机缘可以让他变成强者,但无法让所有的凡人都强大起来。他的神通旁人学不去,可潜行、机关之术,却能传承万代。 听到这里,梁辛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何家潜行术,说不定就是三百年前搬山青衣必须修习的身法;现在的黎家机关术,则是搬山青衣必须掌握的土石技巧?” 要传承,还不要隐蔽,梁一二便让当初在自己手下当差的何、黎二位青衣,将这份异术传承给门下,把两门奇术化作黎何两家的家传本领,这份用心只是为了留下一点火种。 梁辛一拍大腿,笑道:“等手上的事情了解,总要到何、黎两家去转转。” 曲青石点点头:“要去的,梁大人的留下的东西,你总要去捡起来。” 青墨总算等这个听不懂得话题告一段落,岔开了话题,问梁辛:“这次你把东海乾打得太惨,不怕他们再去朝廷闹么?” 梁辛满不在乎的摇摇头:“上一次乾山道敢闹,是因为他们不怕我。现在没了本钱,还怎么闹。” 曲青石眯着眼睛,缓缓的点头:“没了牙的蛇,就是条肉,除非他想死的再快些。”说着,伸出筷子,给青墨夹了一条扒牛肉。 梁辛转头望向曲青石,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老大的师父,说的话很有道理。” 曲青石略略回想了下,反问:“你是说,天道就是欺软怕硬?” 见梁辛点头,曲青石却笑而摇头:“这事你别问我,我自己也还糊涂着!” 青墨听到‘老大’两个字,脸上立刻显出了一份古怪的表情,赶忙借着吃牛肉条遮掩了下,随即又换上那副冷冰冰不在乎的神情:“柳亦那个胖子,倒是好造化。” 梁辛没敢搭腔,偷眼去看曲青石,曲老二不易察觉的对着他摇摇头。 曲青石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丫头提义父定亲之事,到现在还没说过,看样子是打算直接让柳亦去哄去讨好青墨,其他人干脆假装不知道青墨的心思。 这时青墨突然想起来,上次自己重伤垂死的时候,跟梁辛说过心里话,啊的一声惊呼之后,恶狠狠的瞪向了梁辛,低声道:“有的话,是要烂在心里的!” 梁辛连忙点头,心说老大都已经管二哥叫舅舅了…… 第141章 皇帝乞丐 梁辛贼眼忒忒,低头吃菜不敢再看青墨,曲青石忙不迭的岔开话题,笑呵呵的说起了其他人。梁辛的朋友亲人,丑娘安居在猴儿谷,柳亦被老蝙蝠带走,其他的人现在全在草原上。 老叔梁风习习经过一年修养,一身修为已经恢复了大半。黑白无常变成了活尸,被老叔收做门下,修炼鬼术居然也小有成绩。 小汐身上睚眦之力尽去,虽然失掉了力量可性命却无碍了,现在的身手和曲青石在伯仲之间。 小汐和曲青石本来都是青衣,可梁辛被通缉之后,他们也受到连累,便都留在了草原上。 羊角脆的尾巴没能再长出来,天天蹲在大司巫的金帐上向南遥望,盼着主人快回来,还有这头小猴子学会了骑马。 黎黄藤‘送给’梁辛的那位干练弟子火狸鼠,早就在苦雁关与曲青石等人汇合,随着众人一起去了草原。 另外梁辛麾下的六位聋子青衣也在,催眠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不用大司巫亲自出手,郑小道比着其他人早到了几个月,和许多巫士都混得挺熟,托请高手施术,‘封住’了六位聋青衣的眼鼻,这一年六位聋青衣都在眼瞎耳聋鼻塞中过日子,甚至还出去打猎,要借以提高身体对外界的敏感,结果不知道走丢了多少次。 郑小道的伤早就好了,天天无所事事,四处闲逛,憨子十一的力道也恢复了不少,可具体恢复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没人敢和憨子试招,生怕被他一巴掌钉到泥土里去。 人人无碍,这倒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梁辛听得眉花眼笑,可也只笑了一会,就轻轻叹了口气。 曲青石知道他在想干爹的事情,脸色也随之暗淡了些,问他道:“东海乾的事情,你后面怎么打算的?” 青墨也追问:“我不明白,今天你为何不杀朝阳?” “哪有那么便宜!”提到仇人,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梁辛又开心了些:“这次打上乾山,也不全是为了干爹的事情。” 说着,梁辛掰开了手指,一一给曲氏兄妹数道:“第一,我上次去乾山,逃走时失魂落魄,既然没死,当然要去告诉朝阳老道一声!” 妹妹青墨咯咯直笑:“这也算原因?你这是小孩子赌气!” 哥哥青石却摇了摇头:“有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就有什么样的原因,老三把这条放在第一位,倒还真不算奇怪。”一边说着,一边也笑了。 梁辛也跟着嘿嘿讪笑了两声,掰开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一年前我大闹乾山,朝阳心知肚明是因为私怨,他却往朝廷身上扯,嘿嘿,他要咬人,我就得给他拔牙!” “第三……”说到这里,梁辛突然岔开了话题,转头问曲青石:“还记得当初在官道上,我给朝阳设计的‘舍不得’么?” 曲青石点了点头,见妹妹还有些不明白,就简单的解释了两句,梁辛要让朝阳死不瞑目,最初的想法是让朝阳看到晋升宗师的希望、即将成为六步高手时再出手杀他。 青墨听得直皱眉,瞪着梁辛道:“你这性子……以后还真不能欺负你了。” 梁辛差点呛着,笑道:“你欺负我还少啊!”跟着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不过,这次我从海上回来之后,想法稍稍改变了些,主要是因为我的身法突破了天下人间第二重,又得了七蛊红鳞,战力大增。” 曲青石略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朝阳知道自己惹上了梁辛,迟早要有一场生死恶战,可梁辛现在的实力,即便朝阳突破瓶颈,达到逍遥境初阶的修为也绝无胜算了。 因为梁辛的突然强大,升级悟道对朝阳而言已经没有了太大的诱惑。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梁辛笑了,目光却阴鸷冰冷:“突破瓶颈对付不了我,可还有别的东西能对付我,把这件东西给他就是了。” 啪,青墨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杯盘乱颤,同时低声叱喝:“梁磨刀,不许卖关子!” 曲青石立刻对着妹妹一瞪眼:“放肆,怎么跟兄长说话呢!”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压根不当回事。 梁辛呵呵笑着,径直说道:“玲珑玉匣!想办法把玲珑玉匣给朝阳!” 青墨微微一愣,随即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是说猴儿谷的那只空盒子?”六年前,三兄弟在苦乃山青衣司所中发现的玲珑玉匣,连盒子带人头骷髅,都放在了猴儿谷。 梁辛笑而点头:“玲珑玉匣是修士梦寐以求的宝贝,得之便可天下无敌,刚巧咱们有只空的,回头请师父施法,把玉匣封印了,再想个合适的办法,让朝阳‘费尽千辛万苦’最后得了去。” 青墨抚掌大笑:“朝阳‘九死一生’得了宝盒,又用尽心机破解封印,最后看到盒子里是空的,那表情可当真精彩的很了!” 梁辛却瞪大了眼睛:“不能让他打开!先给他宝盒,再给他破解封印的法子,不过杀他的时机,却要在他打开宝盒之前。” 曲青石笑的一派阴冷:“要想朝阳‘舍不得’,就要在他打开宝盒前片刻出手诛杀……只差一步,便是天下第一人,这才叫死不瞑目。” 梁辛摩挲着光头,青青的头发茬把他那副厚道长相衬出了一份凶悍:“这就是我打上东海乾的第三个原因了,剪除朝阳的羽翼,把他逼到绝路上。以后,玲珑玉匣就是他最大的指望了。” 青墨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梁辛,一边嘶嘶地吸溜着凉气,一边追问:“那你怎么把匣子给朝阳?” 梁辛笑着回答:“这个可要好好的筹划,朝阳也不是傻子,总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这件事还只是打算,具体怎么做他还没太想好,曲青石给梁辛加了些肉,给他细数:“后面还有的你忙!先要回草原,老叔、猴子,还有小汐可都惦记着呢!然后还要去猴儿谷,追探羊角脆的身世、算计着如何把宝盒让朝阳得去、还要取了盒子里的人头到九龙司大牢去找‘六百’和尚……” 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就打断了他:“这些事情样样要做,不过在之前,得先把另外一件大事做好才能安心!我先陪着你去趟离人谷!” 三堂会审之后,秦孑曾经和梁辛约好,要他带着曲青石到离人谷走一趟,她或许有办法恢复小白脸的青春,梁辛已经耽搁了一年,每见二哥一次,他就仿佛老了一些,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先把这件事做好。 不料曲青石却摇头,莫名其妙的问梁辛:“老三,你知道今天已经是什么日子了么?”说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就径自说道:“十一月十七了!” 梁辛有些疑惑,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日子?” 小丫头青墨从旁边咳了一声,借口笑道:“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过……再有一个月多些,就该过年了!” 梁辛的眼睛亮了,一向不动神色的曲青石竟然大笑了起来:“今年过年,我们打算热闹一次,总算是一场喜庆!” 梁辛大喜,从猴儿谷出来一年多,去年过年的时候就没能赶回去,虽然知道丑娘、师父都无恙,可心里又哪能不惦记!这下子三兄妹全都来了精神,商量了几句之后就敲定下来,梁辛先赶赴草原,接上老叔等人去猴儿谷过年。 年令是中土佳节,草原上的牧族不安中土历法,自然也没这个节日,大司巫最近都在闭关修养,根本就见不到人,这个年便在猴儿谷过了。 青石青墨两兄妹先不随梁辛回草原,他们要取道京师。两兄妹的身份敏感,现在虽然没事,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大祸天降,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师,如何能够放心。 可老曲家世代为官,在京城的家大业大,全都接出来不太可能,暂时先带父母离开。 曲氏兄妹和梁辛约定,分头去接亲人,在猴儿谷碰面,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到一旁,欢欢喜喜的过个年再说!至于曲青石的身体,虽然老迈但依旧结实,耽搁几个月倒还无妨,等过了年他再随着梁辛一起去找离人谷。 商议之后,小丫头的眼圈居然红了,这么多年不曾回家,这次终于能亲人团聚,又哪能不感伤。梁辛知道她的心事,赶忙岔开话题:“老蝙蝠说要把大哥带走一年,不知过年能不能赶回来……” 话还没说完,小丫头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流了出来。 这下连曲青石都慌了,干笑了两声,说道:“父母大人都安健得很,尤其父亲,这几年里丝毫不见老态,反而看着更年轻了些呢!” 哇的一声,小丫头大哭了出来,抽搭着说:“你和父亲在一起,好像兄弟似的!” “放肆!胡说八道!”曲青石也恨不得哭两声了。 青墨的这番心情复杂的很,多年未见父母、柳亦是个傻子、哥哥变成耄耋老者,还有东海乾……诸般情绪交杂在一起,不知该怪谁恨谁,便只剩下委屈两字了。 梁辛傻眼了,想劝又不知道该说啥,坐在一旁手足无措。好在青墨不是个缠人的丫头,哭了一阵也就好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望向哥哥:“要喝酒!” “女孩子家,不许喝!” “哦。”青墨老实巴交的答应一声,开始低头吃菜…… 梁辛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一个劲的给她加菜,看着青墨已经跻身宗师之列,可本色未褪,然不住问她:“你的巫术大成之后……心里不觉得不对劲么?” 青墨霎了霎大眼睛,满脸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梁辛挠着头皮,结结巴巴的措辞,说了半天可还是词不达意。自从海上归来,梁辛的战力大增,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了,不久前还高健还帮他点出,他进步的太快,心性跟不上境界,便会迷惑甚至狂乱。 可要说进境迅速,小丫头比他还有过之,梁辛还是历尽磨难饱试辛酸才有了现在的成绩,可青墨干脆是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就从两步修为变成了逍遥宗师。可青墨在言行之间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没有丁点的变化,更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直到梁辛把乞丐一朝做皇帝的例子也搬出来之后,青墨才算大概听懂了他想说啥,眨着圆圆的眸子琢磨了一会,才开口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我哥,你,还有柳黑子,你们的脑筋都弯弯绕绕,一皱眉头就有八个念头,做事时反复计较着,可我却从没想过那么多的,就好像,”说着,曲青墨微微蹙眉,露出了一个苦笑:“我在东海乾修行了两年,从师父到师兄师姐都对我不错,可六年前……” 青墨重重的叹了口气,直接跳过了那场残杀:“再到今天,乾山落到了今天这般田地,我从旁边看着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青墨的脸色突然平静了:“打从本心,我会盼着东海乾兴旺发达香火传续,这是个小愿望。可我更盼着哥哥长命百岁,盼着你梁磨刀如意快活,这是我的大愿望!两个愿望撞在了一起,我便舍去小的抱住大的,事情不难选,我也用不着自哀自怨。我的两个哥哥,一个活的安全,一个过的快活,老天已经待我不薄!” 梁辛好像突然不认识青墨了! 到现在为止,他认识三个年轻姑娘,其中琅琊狠毒,小汐决绝,而青墨在他心里一直就是个傻丫头,从来就不曾想到过,青墨竟然也有这样的果断……或者说简单。 梁辛自忖还有几分心机,遇到事情除了动手之外,也从不吝啬动脑,可说起取舍决断,他还真比不上这三个少女中的任意一人。这时二哥曲青石对着他笑了笑,莫名其妙的问了句:“你养过猫没有?” 梁辛茫然摇头,曲青石却也不解释什么,只是继续笑道:“养过就知道了,女人,都有几分猫性,骨子里带来的!”说着,给妹妹夹了块鱼。 曲青墨嘻的一声就笑了。 青墨的回答无法解开梁辛的困惑,倒是曲青石,对梁辛的那个‘乞丐突然做皇帝’的例子颇感兴趣,举着个酒杯一点一点的抿着,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青墨就没拿自己当皇帝。” 梁辛吓了一跳,转头望向青墨:“你还想当皇帝?” 青墨摘鱼刺儿,没搭理他。 曲青石见他又冒傻气,笑的倒挺开心,先给他解释了两句,说明白自己是循着梁辛的那个例子去说的,这才正色道:“乞丐一觉醒来做了皇帝,且不论是好事坏事,其中应该有个关键要先弄清楚,就是这位乞丐……或者说这位新皇帝,他把自己当成什么!” 说着,曲青石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他磨刀兄弟立刻把酒水斟满。 曲青石这才美滋滋的继续道:“他还把自己当乞丐,至少能活的快活惬意……可要是他总是拿着自己那份乞丐心思,去做皇帝该做的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按照二哥的说法,乞丐青墨是前者,做了皇帝,却仍把自己当成乞丐,所以行事之间没有丝毫变化;而自己却是那个‘大大的不妙’,他在用凡人的心思去指挥宗师的力量。 梁辛连饭都忘了吃了,坐在桌子之前,表情一时一变,时而恍然时而迷惑,青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曲青石就摇了摇头:“莫打扰他,让他好好想一想。” 直到半晌之后,梁辛才抬起头,望向了青墨:“为什么你不把自己当皇帝?” “我做乞丐时……”说着,青墨觉得这个称呼古怪,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所以当了皇帝也不知道该干啥。” 梁辛满脸诧异:“你就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做皇帝?” 曲青墨撇了撇嘴巴:“无聊时的幻想当然是有的,不过自己都不曾当真过,所以不算数。” 梁辛愣了愣,直勾勾的看着青墨,嘴里嘟囔着:“怎么会?怎么……”片刻后,梁辛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端起身前的酒杯笑道:“明白了!”说着,抬手一饮而尽,随后才发现自己的酒杯早就空了。 青墨赶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给他斟满一杯。 曲青石则神情一振,催促道:“想通了就说来听听。” 梁辛满脸都是笑容:“我和青墨,压根就是两码事!” 梁辛和青墨的情形看似相同,都是一步登天,乞丐穿龙袍,可他们两人之间有个极大的不同: 小丫头青墨是个从未想过要当皇帝的乞丐,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太大的奢望,此刻真的成了皇帝,看重的不是天下,而是锦衣美食,所以随遇而安。 而梁辛罪户出身,稚童时坐望流星;少年时刻苦修炼;土坤腹中淬炼星阵;大海中苦苦支持……他要活的有趣,他要活出个盼头!就在这‘有趣’、‘盼头’两词眼中,藏着的何尝不是一份野心!骨子里,梁辛是个有野心的人。因为有野心,所以梁辛是个做梦都想当皇帝的乞丐。 一直以来,梁辛都以为自己的困惑,是乞讨半生突然龙袍加身,以后该如何自处。 可直到刚刚梁辛才豁然开朗,明白了真正让自己困惑的,是如何才能把‘皇帝’这个差事做好。 以前他连题目都没搞清楚,自然越琢磨越乱。 梁辛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把这番道理说出来,曲青石越听越糊涂,干脆苦笑摇头,梁辛倒无所谓,这件事他自己能明白就好了,悟道,悟得是自己的道! 青墨干脆都懒得去听,细心把鱼刺挑出来,却把干净的鱼肉一分两半,一半给了哥哥,一半给了梁磨刀。 梁辛也不再多想,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喝酒吃菜,不多时曲氏兄妹就吃饱了,梁辛可还差得远,筷子不停,酒满杯干忙的不亦乐乎,曲青石兄妹早就见怪不怪了,笑呵呵的坐在旁边陪着他,时不时扯上几句闲话,久别之下这份偷闲中的惬意,让他们都舒服无比。 梁辛正吃着,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听动静应该是个大胖子正从三楼走下来,落足时踩得楼梯吱吱惨叫,片刻后一个水缸似的肥壮大汉打着饱嗝,从三楼下到二楼,本来足够三人并肩而行的楼梯,他要侧着身在才能勉强通过。 在大胖子身后,还背着一对小磨盘似的短柄宣花斧,异常抢眼。 梁辛愣了愣,觉得这个胖子眼熟。 胖子也看到了他,咦了一声,站在楼梯口皱起了眉头,也愣愣的望着梁辛。 过了片刻,梁辛才回想起来,神情里满是惊讶,他果然见过此人,一年前在镇山时,他被小汐引着去见指挥使石林,这个胖子就坐在石林的帐篷之外吃羊腿,后来还通报了姓名,叫做子倾。 胖子子倾就跟演戏似的,梁辛皱眉他也疑惑,梁辛恍然他也大悟,瓮声瓮气的笑道:“是你?”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伸出小棒槌似的手指头一指梁辛:“你别走,别走啊!”话音落处,蹬蹬蹬蹬的跑下楼梯,随即盘碗落地声、桌子倒塌声和诸多惊呼一一想起,胖子就像头犀牛似的一路撞出了饭庄,向外跑去。 第142章 辞位封山 梁辛犹豫了下,坐着没动。 曲青石也不是普通青衣,常常入京向石林述职,知道胖子子倾从来不离石林身边,满脸惊讶的望向梁辛:“大人也在这里?” 梁辛耸了耸肩膀,笑道:“这倒巧的很了。” 没过一会功夫,匆匆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楼梯口人影一闪,一个鹰鼻鹞眼的青袍老者上到二楼,果然是九龙司指挥使石林。 石林未着官袍,便衣出行,身后除了个大胖子子倾之外,更没带一个人。不等曲青石等人行礼,石林就挥手打断,皱眉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梁辛也不相瞒,把白天的事情大概说了说,其间的诸多因果一概掠过,只说气不过东海乾所为。 石林哪有那么好骗,不过也没多追问什么,更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先惊后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头道:“总算争气,没坠了梁大人的威风!” 梁辛笑的挺客气:“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石林略显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出了事情。自从梁辛三探乾山之后,朝阳就向朝廷兴师问罪,熙宗皇帝‘奋起反抗’,不过这份反抗说到底还是无奈之举,打从皇帝的本心,还是不敢和修士交恶,这次熙宗皇帝微服出巡,要到乾山去见见朝阳掌门。 梁辛听的直皱眉,洪熙宗去乾山,不用说是为了向朝阳示好,皇帝这么软骨头,在他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石林明白他的想法,不置可否的一笑:“圣上心怀天下,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 皇帝出巡,石林随行护驾,他们这一行一共也不过五六个人,低调得很。他们也是在黄昏时分进入小镇的,也许是连日劳顿,皇帝突然脸色苍白,就此投宿,不许任何人打扰,连饭也不吃就早早的睡下了。 石林等人都守在客栈中,唯独子倾不管哪套,饿了就要吃,还要吃好的,自己跑出来下馆子,这才遇到了梁辛等人。 梁辛很有些纳闷的看了石林一眼,低声笑道:“还有这么没纪律的青衣?” 胖子子倾天赋异禀,是九龙青衣之中的头号猛将,为人更忠心耿耿,唯石林马首是瞻,可天性里带着点憨态,这些小事上指挥使也不去管他,不过也从不会让他单独去执行任务。 匆匆的聊了几句之后,石林对着梁辛等人说道:“东海乾被你打残了,只要他们不再闹,用不了多久就能撤掉你们的通缉,到时我会通知你们。”说完,又呼出口浊气,苦笑着摇头:“这段时间里尽出些蹊跷的案子,人手不够了。” 不久前梁辛刚从高健口中听到类似的感慨,九龙司势力虽大,但整体上毕竟属于凡人范畴,而各地发生的案子,至少一眼看上去,都像是鬼魅所为,想要追查下去颇为不易。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笑问:“有什么特别的案子,说来听听……” 石林才懒得给他讲故事,摇头道:“等东海乾的事情彻底消停再说吧!”说完,又嘱咐了曲青石两句,带着胖子走了,皇帝还病着,石林不敢离开太久。 就在梁辛和曲青石兄妹喝酒谈笑的时候,乾山之畔风雷滚动,一道道神剑光华穿梭缭绕,九九归一中其他的门宗纷纷赶来驰援。不仅九九归一,还有一线天的天字、地字两位执事也闻讯而至! 描金峰仍裹荡着灿灿金辉,护山法阵仍运转不休,诸多高人此刻正齐聚于乾山脚下,却不得而入。一线天的天字执事,仍是三堂会审时的那个木剑老道,此刻正一言不发,紧紧盯着视线中的那连绵起伏的灿灿金山。 地字执事是个年轻道人,道号笑川,人如其名,丹凤眼、悬胆鼻、菱角嘴,天生一副笑模样,却丝毫不显轻浮,虽然年纪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可举手投足之间,显出的却是一副十足十的高人气派。 笑川踏上了两步,轻声感慨道:“乾山道啊,这是怎么了。” 木剑还是那副和蔼的模样,笑着摇摇头,说出的话却没有一点高深修士的味道,反而更像个跑江湖的:“东海乾流年不利,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接二连三的出事,估计这一次,还是会去怪罪朝廷。” 笑川叹气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看上去颇有些古怪:“朝廷虽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却不是打仗的时候。”说着,他抬起头仰望星空,莫名其妙的说道:“大伙都在看着星星过日子呢。” 木剑老道突然转回了头,脸上的慈祥一扫而空,换而郑重严肃:“师弟,错了。” 笑川和木剑不是同门,但在一起在一线天做执事几十年,彼此相处的也颇为融洽,当即垂首肃立,正色道:“请师兄指教!”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打!归心者同舟共济;离心者必杀无赦。” 说完,木剑也抬起了头,仰望星空。 笑川略略皱眉:“师兄的意思,这次要帮着乾山对付朝廷?” “你这孩子,别总想的那么简单。”木剑又恢复了和蔼的身形,笑而摇头,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清越的钟鸣,乾山道宗的护山大阵尽数收敛,朝阳真人的声音充满歉意:“敝派的护山阵法,一经发动非满六个时辰不能停歇,未能及时迎接诸位师兄前辈,朝阳有罪,乾山道宗有罪!” 木剑拍了拍笑川的肩膀,微笑道:“先上去看看再说吧!”说完,又放开声音,朗声笑道:“金光噬灭大阵威力绝伦,稳护乾山太平万世,本来也用不着咱们帮忙。不过老道却心怀好奇,想看看究竟是哪路妖人如此猖獗,竟敢在乾山撒野,这才赶来看看。一线天只等朝阳真人一句吩咐,诛妖卫道,必出全力!” 木剑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同时赶来的其他九九归一也纷纷附和。 朝阳自认晚辈,声音里充满了感激:“真人这么说可折煞弟子,诸位同道高义,乾山道宗没齿难忘……” 寒暄客气中,一道金光从描金峰扑卷而出,山川之间祥鸟齐鸣,朝阳老道亲自把众多同道迎入门宗。乾山道地位尊崇,虽然连遭重创,‘还不如个大点的饭馆人多’,可人死架不倒,这番迎接贵宾的阵势摆的丝毫不差,要是最羡慕排场的梁辛在,又该两眼放光了。 进了乾山道宗的大殿,宾主落座、道童奉茶,值得一提的是乾山道宗负责奉茶的‘童儿’都身负四步修为。 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木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也不再兜圈子,径自问道:“敌人是谁,竟惹得乾山开启大阵,当真不知死活了!” 朝阳的脸上,却显出了一丝羞愧的神色:“敌人是谁,我也没看到……或者说,可能没有敌人!”跟着也不等别人在发问,就径自说道:“昨夜破晓前,突然一股蓬勃的邪气,自海面上奔涌咆哮,直奔乾山而来,弟子几经喝问对方却不做回答。” 说着,朝阳又露出了一份苦笑:“不瞒诸位,这几年里乾山道连遭重创,弟子不敢稍有怠慢,那股邪气来的势大,这才开启了护山大阵!” 木剑和笑川对望了一眼,眼神中都露出怀疑,可乾山道是朋友,就算怀疑也不能逼问。再说朝阳这篇谎话编的合情合理又无迹可寻,想旁敲侧击都没余地。 老辣如木剑,最终也只能干笑几声,连声说无碍就好。木剑越坐越没味,又耽搁了一会之后,起身告辞,不料朝阳却拦住了他。 朝阳老道满面羞愧,虽然拦住了木剑,可口中却斯斯艾艾半晌,也不曾说出什么来。 木剑见状,呵呵笑道:“义为同道,情如一家,朝阳真人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也实在用不着不好意思。” 朝阳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咬牙道:“我想代表乾山道宗,向诸位前辈请辞!乾山道此刻,实在不适合再列位九九归一了。” 木剑微微一惊,皱眉道:“这话从何说来……” 不等他说完,朝阳就摇头打断:“诸位都是朝阳的前辈、挚友,此间的状况就摆在眼前,比着全盛时,乾山道只剩下一两成实力,贫道自忖,再难为天下同道出力了,不如就此辞去九九归一之位,从此封闭乾山,静心修养。” 就算从面子上说,木剑也不能当场答应,带着一群九九归一的长老高手不停的相劝,可朝阳的心意决绝。 辞位、封山!这样的大事,即便是木剑也不敢当场做主,谈到最后,也只说要回去与其他诸位长老商议,同时又劝朝阳再仔细斟酌,这才告辞而去。 离开乾山之后,木剑与笑川结拜而行,飞了一阵之后,木剑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笑川想也不想,直接开口:“辞位,是为了封山。乾山为了修建观日台才被炸,从此伤了元气一蹶不振,朝阳要封山的话,咱们一线天于情于理于面子,都会昭告天下,乾山封山从此不问天下是非,若再有人上乾山捣乱,便是与一线天、与八大天门为敌,天下同道共诛之。” 说着,笑川顿了顿才继续道:“这次乾山开启法阵,肯定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不仅如此,朝阳还被敌人给打惨了、打怕了!朝阳觉得无力自保,这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木剑继续追问:“辞位封山,是借修真正道的力量来防守;可我上山时就表明了态度,准备把咱们的力量借给他使用……他弃攻而选守,弃主动而选被动,这又怎么说。” 笑川苦笑着回答:“所以说,朝阳这次被打怕了,不敢再反击,只求能安稳度日,保住他乾山的基业。” 事情似乎就如笑川所言,再找不出什么破绽,可木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思索了一阵之后,最终叹了口气:“先把今天杀上乾山的人找到再说吧!” 说完,两人再不开口,催促法宝一路急行…… 诸多修真正道的高手散去后,朝阳老道缓缓吸气,这一口气足足吸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吐出,仿佛不若此便不能压下心里的烦躁,又等了一阵,见再无人返回之后,才站起身来,焚起了三柱清香,稽首祷告。 可这三炷香,并未供奉在三清神像前,而是摇摇对着东方,片刻后,香上青烟氤氲,缓缓凝聚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即便山里寒风凌烈,也吹不散这青烟凝华的身形。 朝阳立刻叩首,恭声道:“拜见师祖。” “早就说过,不用磕头,别学那些臭规矩。”背影并不回头,而是轻声笑道:“心烦了?在怪我?我可也没想到梁磨刀还能回来,这算是个意外,你别让我背黑锅。” 朝阳似乎早就知道师祖‘随和’,叹了口气:“弟子可不敢怪您!乾山封山好处甚多,有了一线天和八大天门帮咱们看门,外人绝足,师父做的那些设计,才算是真正安全了。梁磨刀要是再来闹,就是代表朝廷宣战,要与整个修真道为敌了!这个题目太大,稳稳能压住他。” 背影咦了一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奇怪,呵呵笑道:“原来你还挺聪明的,以前都小看你了!” 朝阳咳了一声,跟着背影一起干笑了两声,这才继续道:“让弟子真正惶恐的是,仙童被梁磨刀给杀了,恐怕那群邪魔外道会怪罪到我们头上……” 不等他说完,背影就打断了他:“死了就死了吧,也不是多大事,我会去和他们老爹说清楚,要报仇,就去找梁磨刀。”说到这里,背影的笑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你说,梁磨刀背后,到底有什么势力?” 朝阳哪说的清楚,苦笑着摇头:“官道恶战时,他有个深不可测的老爹陪着;一年前他必死无疑却来了个老太婆救驾;昨天夜里还有个圆脸的少女宗师陪着!还有他自己的功法,说句一日千里也绝不过分啊。”当初青墨离开乾山的时候,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纵然天资出众,朝阳身为掌门日理万机,也不会太重视,时隔六年青墨变成了婷婷少女,朝阳就更不认得了。 背影看不出表情,可声音里却兴致极高:“除了八大天门、修真正道、三个邪道教门之外,中土上竟然又出现了一股力量,嘿嘿,看样子实力还不弱呢。你觉得,大头娃娃那一支人马,对上了梁磨刀背后的势力,到底谁会赢?” 朝阳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仙童他们好歹是三个邪教道门之一,这几百年里休养生息,实力不容小觑;可梁辛背后的势力却神秘莫测,宗师高手层出不穷……” 不等他说完,背影就哈哈大笑:“我就不该问你,尽说些车轱辘话来糊弄我!” 朝阳也笑了,可不久之后,笑容就黯淡了下去:“我不知道这两股力量谁更强横些,不过我却盼着邪道门宗能胜。梁磨刀只要还活着,便不会和我善罢甘休,这个人,生着一副土狼性子!” 背影的声音也清淡了起来:“我看重的,是梁磨刀背后的势力,不是梁磨刀,这一点你不可弄错了。即便他们实力够强,即便我要拉拢他们,也不会舍掉你的。”说着,背影又做了个背负双手仰头望天的姿势,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以后常抬头看看天,看看星星,眼界别那么小!” 朝阳收敛了笑容,垂首肃立,认真的回答:“弟子明白!” 沉默了一阵,背影才再度开口:“上次在镇山,三堂会审之后,八大天门对天下修士说创出了一套合击阵法,你去看过么?” 三堂会审时,梁辛从一群宗师对战的战团中摆脱出来,就离开了大洪台去面圣,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当时,在顾回头、秦孑等人大获全胜之后,对着在场修士宣布八大天门创出了一套合击阵法,以十的整倍为人限,不论根基、不论修为,只要学会了阵诀、阵图便可施展,能让战力大增。八大天门正赶制阵图,届时每个正道门宗人手一份。 这个消息一宣布,大洪台下立刻欢呼成一片。 梁辛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可在面圣之后倒听见了那阵欢呼。 朝阳老道点了点头:“一线天在不久前已经把阵图发了下来,阵法的名字很有趣,叫做‘相见欢’。我仔细看过,的确奥妙无比,合击之下最少能够提高五成的战力!学过阵图的人,无论修为根基,只要满了十人便能成阵,这样一来,就算是不同门宗的弟子,只要同仇敌忾,也能结阵而战了。” 说到这里,朝阳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尤其妙的是,结阵的人数只要是十的整倍即可,十个人能结阵,十万个人也能结阵!有了这道阵法,就等若给了天下修士一个真正能够合力而击的契机!真要对抗大敌的时候,凭着这个‘相见欢’,就能把修真道上的千百门宗,从一盘散沙变成一块铁板!” 背影的语气中也有些惊讶,似乎在感慨这道‘相见欢’的神奇:“八大天门果然煞费苦心啊!大家都在看着星星过日子,只不过……看的星星虽然都一样,想到的天下却差得远!” 说完,背影又抬起了头,随即失声而笑:“他妈的,天亮了,没星星看了!”话音落处,青烟震颤了几下,很快飘散,背影也消失不见。 天海一线间,一轮红日正跃然而起,浓浓夜色转眼溃败。 乾山日出,不久后整座中土都天色大亮,梁辛等人投宿的小镇也鸡鸣阵阵,从沉睡中苏醒了回来。 在小镇之外,梁辛和曲氏兄妹道别,顶着他的大箱子赶往草原,昨晚他问过了青墨,那些能够随时隐遁、随心而现的法宝都要经过主人的炼化才可以,梁辛可没这本事,暂时还只能顶着箱子。 分别时,青墨塞给了梁辛一只好像人牙齿似的骨哨,笑道:“到了草原你就吹哨子,自有巫士赶来接应。”说完只见她素手一翻,一面青黑色的战旗凌空而现,稳稳托起曲氏兄妹,在天空里盘旋两周之后,陡然化作一道黑光,转眼消失在视线尽头,梁辛看的又羡慕又妒忌,直到他们已经远不可见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找二哥借钱了…… 第143章 了不得了 白天雇车、遇城投宿、半夜逃跑。 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梁辛从福陵跑到乾山,又从乾山奔向草原,这一路下来,倒有一半以上的州县捕快得知一个扛着箱子的光头蟊贼,骗了把式的大车,骗了客栈的酒菜。此贼只骗小钱,不犯大恶,本来也没什么,但作案之地竟然贯穿中土,未免也太有些骇人听闻了,反常必为妖,刑部还是贴出了一份通缉告示,传令天下捕快,见到顶着箱子的大光头,先给他按住再说…… 不过刑部做事的效率,比起青衣而言就慢的太多了,何况大光头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恶贼,等到乾山脚下十里坡的六爷也接到协查卷宗时,梁辛已经离开乾山十天了。 六爷还怕自己认错人,特意把茶寮老板找来,给他看了画像,茶寮老板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恍然而悟:“可不,他还骗了我的茶水喝!” 就在六爷和老板念叨着大光头的时候,刚刚出关来到草原上的梁辛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随即把青墨给他的‘牙齿’裹在唇间,奋力吹响。 片刻之后滚滚黑风席卷而至,平时散居附近的几位巫士尽数赶来,其中还有个梁辛的老熟人,当初磨着他一定要讨回阳寿邪弓的那个乌力罕。草原巫士大都在梁辛归还邪弓时见过他,也知道梁辛和‘阿巫锦’之间的关系,一边呜哩哇啦的说着蛮话,一边催动巫风裹起梁辛,向着大司巫的黄金帐篷赶去。 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梁辛终于赶到了草原深处,得了消息的老叔等人,远远的就迎了上来。小猴子二话不说,直接跳上了梁辛的肩膀,一双爪子仅仅箍住他的脑门,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 梁风习习站在梁辛跟前,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讲,可最终说出来的,也只有四个字:“回来就好……” 当初预计不过十几天的分别变成了一年,这期间的担心、焦虑,实在没法子用语言来表达了,到梁辛张开双臂把老叔抱住的时候,鬼王大人竟然咕咕的哭出了声,嘴里往复念叨的也仅仅是那四个字:回来就好! 庄不周宋恭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坟头矗立在乾山脚下,点头哈腰的跑过来,假惺惺的嘘寒问暖,也一起跟着鬼王主人语重心长的叹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郑小道目光清澈,笑的有些懒散,这一年在草原上吃肉喝奶晒太阳,看上去精壮了不少,走过来拍拍梁辛的肩膀,犹豫了下也笑道:“回来就好!” 老叔的这句裹含着真挚情谊的话,就被几个无聊人不着痕迹的给糟蹋了。 黎黄藤‘送’给梁辛的那位机关术的好手‘火狸鼠’也在,他和梁辛相处时间不长,完全是倚着属下的规矩上前见礼,结果也被梁辛揽住肩膀,哈哈大笑。 憨子十一没有丝毫的变化,自从梁辛来了之后,他便走到梁辛身后,好像个贴身保镖似的,寸步不离他左右,两个人都是光头,都扛着个箱子,倒显得挺合称,不过小光头的箱子,比起大光头的可要大得多。 一年不见,分别时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少年,回来时已经脱胎换骨。而大家都没变,老叔还是那副怯懦模样,羊角脆抱住自己就不撒手,憨子十一没表情,甚至连郑小道的坏笑、庄周二人的假客气看起来都那么让人开心! 梁辛开心之余,把大箱子给了庄不周和宋恭谨顶着。 一群人说说笑笑,簇拥着梁辛往回走,他们在大司巫的黄金帐篷南侧十余里处扎营,一直走到了营地,梁辛才想起来少了一个,急忙问老叔:“小汐呢?怎么没见到她?” 不等鬼王大人回答,郑小道就笑嘻嘻的说道:“十天之前,那六位青衣大人结伴出去打猎,小汐姑娘担心他们再走丢了,悄悄的跟在后面守护着,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回到营地,郑小道欢天喜地的牵出来一头黄羊,庄周两人一起忙活,开膛破肚剥皮放血,不一会功夫就收拾干净,再看憨子十一早就点起了篝火。羊角脆骑在梁辛脖子上本来不舍得下来,可眼看着众人干活,小猴子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得不跳到地上,跑前跑后吱哇怪叫着,一会去指点郑小道杀羊,一会督促憨子添柴,就属它最忙。 众人也不进帐篷,就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烤羊肉,一边说笑聊天,其他人不外是养伤、修炼,能说的不多,唯独梁辛,即是主角经历又复杂,聊得时候不长就变成了他说别人听。 描金峰上梁辛被凤凰三击击中,老叔面色惊惶;梁辛被琅琊和脸婆婆救走,老叔满脸惊喜;深海中遇到老蚌、力竭突破第二层天下人间、蛇蜕上用身法疗伤……梁风习习时而双拳紧握,时而老脸煞白,时而老泪纵横,直到轱辘岛海盗出现的时候,老叔竟真心的欢呼了一声! 随即,在众人的目光下,老叔的脸又变得通红,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尴尬的笑了,梁辛却真的想哭了! 遇到轱辘岛的海盗之后,梁辛终于否极泰来,得了宝贝,杀上乾山,于二哥和小丫头重逢,说起这些,老叔笑的满脸都是皱纹,梁辛更像献宝似的,从大箱子里取出七蛊红鳞,心意到处血色流转,七片巨大的圆形血刃上下翻飞,声势惊人。 这下才算真正的震惊全场,就连羊角脆都张大了嘴巴。 梁辛得意洋洋,卖弄了一番之后,将七片红鳞斜斜插入泥土,侧立在营地周围,除了老叔还一个劲拉着梁辛嘘寒问暖之外,其他人都围拢到红鳞旁边,仔细看着这件闻所未闻的巨大凶器。 就在这时候,一片红鳞突然发出了一声嗡鸣,微微一挣,从泥土中跳了出来,就好像喝醉了似的,在半空里乱转了两圈,又摔落在地。 黑白无常各自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庄不周被刚才那片红鳞吓的面无血色,对着梁辛跺脚苦笑:“梁掌柜,这种玩笑可开不得,稍有差错我们哥俩的性命就交代了!” 梁辛的脸色比着庄不周还要更惊骇,将红鳞插入泥土之后,自己就光顾着和老叔说话,根本不曾动过去挥舞鳞片的念头。 刚刚那片红鳞中的星魂,似乎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号令,这才从泥土中跳了出来。 梁辛还没来得及纳闷,只见那片红鳞又歪歪斜斜的飞起来,再看红鳞之下,郑小道正弓起身子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露,好像正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庄不周惊魂未定,但还是咦了一声,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宋恭谨,后者会意,露出了个坏笑,笑声道:“跟出恭似的!” 郑小道哪顾得上黑白无常的挪揄,两只眼紧紧盯住那片红鳞,口中用力的念叨着:“飞!飞!” 梁辛又惊又笑,纳闷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七蛊星魂,在死之前本来是郑小道的蛊虫,郑小道能和星魂之间有所呼应倒也不算奇怪,只不过星魂和郑小道之间的感应很弱,并不容易控制。郑小道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片红鳞还是飞得摇摇晃晃、忽上忽下。 郑小道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那片红鳞上,梁辛也正在诧异,哥俩都忽略了一件事:七只星魂之间彼此也有联系,一只动,其余六只也会跟着一起动,除非主人以心意压制。 一片红鳞飞得‘痛苦不堪’,其余六片红鳞也渐渐躁动,终于呼的一声,一起飞跃而起,自动结成北斗星位,郑小道正站在红鳞结阵的线路上,猛见眼前血影纷飞,一片片巨大的红色巨刃扑向自己,郑小道吓得魂飞天外,怪叫着一屁股摔坐在地。 梁辛总算反应迅捷,关键时心念陡转,几片红鳞险之又险的擦着郑小道头顶掠过,这才救下了他的小命。 郑小道吓得脸都抽筋了,人还坐在地上,就对着梁辛哭丧着脸大骂:“梁磨刀,不带你这么作兴的!我一时见猎心喜,玩上一会,又不是真要抢你的宝贝!” 梁辛丝毫不以为意,笑着给他解释了几句,郑小道还将信将疑,盯着梁辛道:“真的?不是你拿那些圆刀子削我的?” 羊角脆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跳到地上一只爪子拉郑小道,另一只爪子指着篝火,让他赶紧回去烤肉去。梁辛哈哈大笑,这个情形可是他没想到的,烤肉的事情就交给庄、宋二人,拉着郑小道一起试着七蛊红鳞。 对于星魂而言,梁辛是主人、是君王,而郑小道最多算是个‘熟人’,如果两人一起转动心念,星魂只奉梁辛号令,郑小道连捣乱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梁辛放手不管的话,星魂倒是能在郑小道的指挥下,勉为其难的动一动。 不多时,羊肉飘香,梁辛和郑小道一起扔掉红鳞,美滋滋的吃肉去了。这次梁辛终于遇到了对手,憨子十一的饭量比着他毫不逊色,两个光头各自抱着一只羊腿,吃的满嘴流油,羊角脆不知从哪抓了把盐巴,不时给梁辛手中的羊腿上洒些。 说笑之间,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三更时分,老叔抬头看了看头天色,又计算了下时辰,竟然一反常态,不肯让大家再在外面呆着,亲手熄灭了篝火,把所有人都劝进了帐篷。 梁辛满心的纳闷,还没来得及发问,庄不周就给他解释道:“师父算出这附近有一头真正厉害的鬼王,所以每到三更就不许大家留在外面,以免碰上危险。” 老叔拉着梁辛在帐篷里坐定,声音也压低了许多:“也不光是怕大家遇到危险,那位鬼王大人宽宏大量,容咱们在这里宿营,咱们也得敬重着人家啊,三更之后就不要再闹了。” 老叔生怕梁辛不信,语气愈发笃定了:“还有位鬼王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们看不出来,可我是阴丧之身,能明明白白的看见,一枚纯金色的‘鬼玺烙’高悬半空,方圆几百里之内,只要是小鬼都能看到!” 梁辛曾经听女鬼头七说过,修炼有成的鬼王手心都会有一道鬼玺烙印记,用以标示身份,警示同类。老叔的鬼玺烙是血红色的,而人家的却是金黄色,还能高悬天空威慑四方,修为上的差距不言而喻。 老叔喋喋不休的说着,生怕身边的晚辈们不懂规矩,冲撞了那位厉害的鬼王,这才不许大家在三更后活动。 梁辛倒是不太惊奇,笑着摇了摇头:“估计是大司巫养鬼吧!他很看重那个无心瓶,这倒能说得通了。”两千多年前的邪道门宗铁头山弟子,用无心瓶饲养小鬼,后来铁头山覆灭,无心瓶也几乎绝迹,更没能流传下炼制的方法。 不过这种瓶子除了砸人就只能用来养鬼,所以谈不上有多珍贵,但是却稀少的很。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愣了愣,伸手揽住了风习习瘦弱的肩膀,把声音压得极低:“老叔,您看,大司巫会不会是个鬼?” 羊角脆郑重点头,风习习却吓得差点飞起来,急忙伸手捂住了梁辛的嘴巴:“可不敢胡言乱语,大司巫他老人家是得道的神仙,怎么可能会是个鬼!”大司巫在给青墨疗伤之后,就不见踪影,开始闭关疗伤,老叔到草原快一年的时间,也从未见过他。 庄不周脑筋不错,琢磨了一会之后,跟着羊角脆一起点了点头:“梁掌柜说的有道理,说不定大司巫真的是鬼,他要无心瓶,是来养自己的!” 要知道,大司巫换取无心瓶的代价是舍掉三成修为,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果只是为了养鬼,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老叔生怕晚辈们再胡说八道,双手乱摇着打断了他们:“不管大司巫是人是鬼是神仙,都跟咱们没啥关系,千万别胡乱猜测,小心祸从口出。” 梁辛笑嘻嘻的点头答应,心里琢磨的却全是无心瓶,这个宝贝对阴丧之身大有补益,有机会倒要向大司巫问明白用法,最好能把瓶子借来,给老叔补一补…… 黎家的那位机关术高手火狸鼠眉眼精明,见梁辛回来之后与众人叙旧、欢笑,就坐在一旁陪着,并不去打扰,直到此刻诸般话题才总算告以段落,梁辛才想起了他,赶忙错动屁股坐到他身边。 火狸鼠知道大家长把自己‘送’给梁辛,就是为了帮他破解长舌的秘密,这一年里无时无刻不再思索着,虽然没能看到宝石,可凭着他对声光之术的造诣,多少也猜出了些端倪,也不等梁辛发问就直接开口:“照我估计,长舌宝石能留住声音,不外是两个原因:其一,便是石头上的古怪纹路;其二则是石头的特殊质地。镇山时妖僧麒麟靠着摩擦纹路来还原声音,也算得法,不过他却只看其外,未解其内!” 郑小道从一旁挑了挑眉毛,笑道:“不光要看其外,还要解起内?把石头砸开?不妥吧?” 火狸鼠没一点笑容,而是满脸严肃:“单凭纹路,或许能记载声音,可记录下来的绝不会太久,三五年便是极限了。就算他是宗师修为,拼力摩擦之下也只能还原出几句话。到现在,麒麟和尚再故技重施,恐怕也找不回南阳说过的那段话了。” 梁辛一愣,微微皱起了眉头:“黎大哥的意思是……长舌宝石能记载的声音,最多也只是五年前的,再向上追溯,它便无法记载了?” “不错!可也不对!”火狸鼠的回答让梁风习习都想扑过去打他。 “只凭纹路,能记住五年前的声音,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梁爷说的不错。”火狸鼠语气沉稳,神情间全是专注:“可是再加上这块石头的特殊质地,说不定连千年之前的声音都能尽数记录,所以梁爷说的不对。” 按照火狸鼠的判断,这块长舌宝石,靠的是特殊的纹路加特殊的质地,相辅相成,这才能够天长地久地记录外界的声音。麒麟的办法是从纹路入手,即便做到极限,也只能还原三五年之内的声音。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想到了什么,插口问道:“如果把长舌上的纹路,刻到其他的石头上,是不是也能记载声音?当然,就算能记载,时间也不会太长,不会像长舌这么神奇。” 火狸鼠点了点头,发红的眸子绽放出一丝热切,叹息道:“按道理讲应该是这样,所以大家长才想得到这块宝石。若是能参研出记录、还原声音的法门,这可是震撼天地的绝学……”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干脆就没了声音,开始低头沉思,转眼就把身边众人都给忘记了。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啼笑皆非,梁辛对着大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跑出了帐篷。 片刻后梁辛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粗细不一的碳条,还有块长长的木板,一边皱眉思索着,一边在板上画出各种各样的古怪的线条,不大工夫就组成了一大片让人眼花缭乱的纹路,这才拍了拍火狸鼠的肩膀:“这些就是宝石长舌上的纹路,不会相差太多!石头暂时还在朝阳手上,等以后取来给你好好研究。” 一年前三探乾山的时候,梁辛曾一度把长舌宝石抢到了手,可最终又得而复失,但他身体的感觉远胜常人,别人过目不忘,他则过手不忘,摸过长舌之后就记住了石头上那些古怪纹路,此刻回忆之下,画出来的虽然不会丝毫不差,可还真差不了太多。 火狸鼠一惊而醒,本来略带歉意,正想向众人道歉,不料梁辛递过来了一套他梦寐以求的宝贝纹路,一看之下就惊呼起来,随即牢牢抱住木板,脸膛都在发光,满脸饕餮之色,抱住了木板细细观看,看样子恨不得要把木板吞下去才甘心。 见他这副痴迷的样子,宋恭谨还觉得有些好笑,对着庄不周轻声道:“值当的么?小题大做……” 话还没说完,庄不周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棺材铺掌柜此刻全不见了往日那副和气模样,几乎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你想想,如果被他做出了能记载声音的石头……这里放一块,那里放一块,天下间哪还有秘密可言!有了这样宝贝,今天放过去,过两天取回来,敌人有什么阴谋,咱们都能提前知晓!” 闻言之后,宋恭谨也脸色骤变,过了半晌之后才喃喃的开口:“天爷啊,可了不得了……” 的确是了不得了,梁辛回到草原上的第一夜,发现郑小道能指挥红鳞、猜测大司巫是个鬼、还有火狸鼠正着力研制记录声音的石头…… 第144章 两个成语 火狸鼠抱着木条愣愣出神,彻底沉迷其间,梁辛开始还笑嘻嘻的等着,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人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意思,他也坐不住了,伸手轻轻捅了捅火狸鼠:“咱先接着往下说吧。” “说啥?”火狸鼠随口答应了一句,抬起头来眼神里全是迷茫,又过了片刻才真正清醒过来,脸上显出一份赧然,对着大伙笑道:“天生就是这个臭毛病,一见到和声光之术有关的东西就魂不守舍,让诸位见笑了。” 梁辛哈哈一笑,也不用客气什么,直接拉回了话题:“有没有法子,把长舌里记录的声音尽数还原出来?至少,还原到三百年前?” 梁辛满怀希望,可火狸鼠却笃定的摇了摇头:“做不到!从纹路入手,还原五年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还想继续,就必须弄清楚长舌的质地……可这样一来,就会毁坏宝石,其中记载的声音,自然也就无从还原。” 梁辛哦了一声,立刻希望变失望,不料火狸鼠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技术上,是肯定做不到的!” 旁边的郑小道急的直拍桌子:“那就说说不用技术的法子!你这人说话忒费劲,有什么就一股脑说出来,别总一句一句的往外蹦成不?”说完,也学着火狸鼠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咱俩聊姑娘的时候你不这样啊!” 火狸鼠也不以为意,笑道:“这块长舌宝石,单靠我们的手段,肯定无法还原得比麒麟更多,不过另外还有一个法子,或许管用。”说着,火狸鼠加快了语速:“蛇蝎出没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长舌宝石天生灵异,出生之地说不定就有能破解它的宝贝。” 众人都是一愣,郑小道更是后知后觉的笑道:“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么简单的法子,咱们能想到,麒麟、朝阳他们也能想得到吧?” 火狸鼠摇了摇头:“道理虽然简单,可别人未必能想得到,特别是麒麟他们,通过纹路还原出了一些声音,肯定是要照着这条路跑下去的。我能想到这一点,还是因为不久前在草原上闲逛,被一头厉害蝎子蛰到,又从附近找到了灵草,这才融会贯通。” 梁辛却若有所思,寻思了一会才抬头说道:“不管他们想到想不到,等得了宝石之后,总要去一趟蜀藏!”蜀藏就是当初发现宝石的玉脉,早已荒废许久了。 说完之后,梁辛顿了顿,又莫名其妙的笑着说了句:“这个想法倒是有趣的紧,要好好设计一下!” 众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里天色渐亮,老叔这才跟放大家到外面去走动,才刚吃过烤肉不久的梁辛又张罗着做早饭,正忙活的时候,远处脚步声响,只见几条青色的人影,脚步迅捷,正向着营地疾奔而来,梁辛大喜,正是他手下那六个青衣铁卫。 六位青衣人人双目紧闭,却在奔跑中迅捷矫健,丝毫看不出已经五感尽丧,甚至在进入营地之后,为首的熊大维还微微楞了下,似乎察觉到营地比着平时多了一个人,站住脚步之后,抽出随身的绣春刀,在地面上写到:哪位?可是梁大人? 梁辛惊喜交加,伸手拉过熊大维的手,画了个圈……他怕写字太复杂,熊大维认不出。 熊大维的脸上却显出了几分尴尬,他当然不能凭这个圈就拜大人,可要用手去摸梁辛的脸又觉得不合适,再说也未必能摸得出来。梁辛咳了一声,赶忙又把自己的命牌塞进了他手里。 熊大维这才面容一整,跟着整肃衣衫,一丝不苟的施青衣官礼,起身之后,对着梁辛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闪身离开。 梁辛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一共六个聋青衣,其他五个人回到营地后,并未聚在一起,而是有的去喝水有的去洗脸,有的则回了帐篷,可熊大维却没怎么费周折,就把他们找到了跟前。 郑小道走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果然事件神奇的事儿,我开始还以为催眠术不好使,他们还有视力,可试过几次之后才确认,他们的确五感尽失。” 梁辛摇了摇头:“神奇倒谈不上,不过他们的进境可着实让我惊讶!” 一年的时间,六位青衣在眼下耳聋鼻塞之下,身体的感觉对外界越发敏锐了,虽然每次打猎都无功而返,不过正常生活依然无碍,再加上他们功底厚、反应快,比起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郑小道继续笑道:“简单的偷袭,对他们都无效,看好了!”话音落处他的脚尖一挑,向着熊大维抛出了一块石头,随即只听嘭的一声,石头正正砸中了熊大维的脑袋。 石头不小,熊大维的额头眼看着拱起来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熊大维见梁辛回来,满心里都是高兴和激动,哪想得到郑小道那他们当杂耍狗熊来显摆,一下被砸了个正着。熊大维缓缓转头,用紧闭的双眼‘看’了郑小道一眼,目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示意老子记住你了。 梁辛哈哈大笑,瞪着郑小道喝道:“大胆匪类,袭击朝廷命官,论罪当……那个是小汐!” 蹄声清脆,远远的一匹枣红色骏马向着营地疾奔而至,小汐策马扬鞭,秀发正朔风飞扬!时值初冬,草原上早已失去了满眼了青绿,换而接连天地的莽莽苍黄,可衬出的却是小汐纵马间的那份泼辣的生机! 好看归好看,不过小汐现在可不怎么干净,任谁在草原上连跑十天,也整齐不到哪去。一直素面清爽的小汐现在满脸尘土,身上也没穿着一贯的白色罗裙,而是换上了草原人的厚重皮袍,头上还带着一定剪绒小帽,虽然不如原来那么清丽脱俗,可却显得有些俏皮和……亲近。 梁辛高高兴兴的就迎了出去,可是却没想到,小汐似乎没看见他,一双清澈的眸子直视前方,口中轻声叱喝,催促着骏马一路驶入营地,翻身下马后把缰绳抛给郑小道,也不和别人说什么,快步走进了她那座小小的白色帐篷。 自己个子不小,小汐的眸子更大,不可能没看见自己,梁辛愕立当堂,满心加满脸都是纳闷,跟着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郑小道:“小汐不会也被催眠,自封五感吧?” 郑小道摇摇头,他也不明所以,皱着眉头跟梁辛瞎猜:“你光头了,她不认得了吧……”正说着,只听小汐的帐篷里哗啦一声,似乎是急急忙忙的找东西,不小心碰翻了桌子。 不多时的功夫,白色帐篷门帘一挑,小汐又缓缓的走了出来,俏目顾盼之间,终于看到了梁辛,随即做出了一个很有些做作的吃惊表情:“你回来了?”这时的小汐,脸也洗干净了,帽子摘掉了,皮袍子又换成了长长的白色罗裙,站在营地之中,清俏而独立! 梁辛也笑了,快步走到小汐跟前,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斯斯艾艾了半晌,才呵呵笑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小汐唇齿轻启,随即,一向清冷得欺霜赛雪的白衣少女,微微歪起了脑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梁辛一番之后,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光头,倒显出了几分彪悍气!”说完伸手一拉梁辛的胳膊,道:“陪我喝酒!” “还没吃早点呢……”梁辛一边得便宜卖乖,一边喜滋滋的被小汐拉去喝酒了。 昨晚老叔已经知道了梁辛要回猴儿谷过年的打算,带着羊角脆一起指挥着庄、宋两人准备车马,收拾行李,梁辛和小汐几次想要帮忙,都被老叔给轰了回去。 梁辛好像献宝似的,又把自己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听得时时动容,可等他全部讲完之后,小汐却摇了摇头,蹙眉琢磨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道:“其实我倒觉得,你以前在铜川开饭馆的事情,更有趣些。” 梁辛看了小汐一会,也随之笑道:“这好办,等闲下来,我再开一间,算你一股,你要不当青衣了就去帮我算账!” 小汐眸子清亮,轻轻点了点头! 备车、整理行李,前后也没费一两个时辰,众人也不再耽搁,和草原上的巫士辞行后就此上路。 大司巫还在闭关,见不到人,草原上的巫士和郑小道等人相处一年,彼此关系融洽,更看在阿巫锦的面子上,施展巫风直接将梁辛等人送到了草原边缘。 这次梁辛等人竟有铜川入关,铜川府早已荡然无存,连废墟都没能留下,整整一座城池都在柳暗花溟的大神通之下化作飞灰,荡然无存! 时隔一年有余,梁辛途经故地,却再找不到那时的一点痕迹,心里又怎能不有些嘘嘘,小汐看他神情黯淡,想安慰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抛给了他一坛老酒。 入关之后,众人弃官道而选荒僻小径,梁辛也不再耽搁,开始按照干爹的方法训练六位青衣,让他们甩掉马匹,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徒步奔跑,才刚一入关,六位青衣就变成了滚地葫芦,一路向着苦乃山摔去……郑小道也不肯闲着,问梁辛借了戾蛊红鳞,憋尽全力指挥星魂,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郑小道自小修炼蛊术,对北斗阵位比着梁辛还要熟悉,加着些小心,倒也不会被其他的红鳞误伤。 梁辛再不去想那些繁杂琐事,白天里指点青衣练功,晚上就和小汐、老叔把酒言欢,这一路上的暖暖融融,真就把整整一年间憋在心里的戾气涤荡得一干二净! 火狸鼠始终缩在大车里,对外面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梁辛画在木板上的纹路。 一行人日夜兼程,虽然青衣练功拖慢了速度,但白天耽搁的路途,都会在夜里补回来,一晃之间,距离苦乃山还剩两日路程,今天,正是腊月二十! 一年之前,这一天里。 干爹的忌日到了,梁辛却未执重孝厚拜,而是仿佛没事人一样,拼命的说着,拼命的笑着,直到子夜时分,终于嚎啕大哭! 老魔头死之前只露出了一个笑容,无声的说出那三个字。 这一天里,白天时的阳光,梁辛觉得好像是干爹的眼光;夜晚中的繁星,梁辛觉得仿佛是干爹的眸子。梁辛总是觉得干爹在看他,他就更舍不得哭,舍不得难过,他怕自己一哭,干爹会劈头盖脸给自己一巴掌,骂上一句:哭个屁! 老头子舍不得的是自己,梁辛便要更珍惜自己,他活的越好,仇人便越没有活路。 干爹将岸,生前杀人无算,丧在他手中的绝世高手不胜枚举,本身便是一代魔君,又教出了一个魔君子弟;干爹将岸,死后身化灰槁,溶于天地之间,即便天下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有一个不出世的老蝙蝠赶来大哭吐血,更把梁磨刀,真正磨成了刀…… 这才是真正的魔头,生前死后,谈笑之间,便换了天地颜色! 大哭之后便是大醉,整整两天的沉睡,梁辛再醒来时,车队虽然距离猴儿谷尚远,可已经进入了苦乃山。 一进苦乃山,羊角脆就变了个样子,再不像以往那样顽皮多动,而是满眼的好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时不时都要跑到车头嗅一嗅味道,根本就不用梁辛或者老叔指路,干脆就是这头小猴子带着车队像大山深处跑去。 进山后不久,道路渐渐崎岖,众人弃车步行,六位青衣性子执拗,即便山路难行也坚持练功,摔得就更惨了,倒是郑小道,这一路上指挥红鳞颇有进境,到现在能把七蛊红鳞耍的虎虎生风,但星阵还远远谈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摆个样子。 不过有了他,庄不周和宋恭谨哥俩省事了,不用抬着个大箱子赶路,郑小道兴致颇高,反正深山里荒无人烟,他就指挥着红鳞跟随众人一路前进,时不时还扬起鳞片去吓唬老鸹,着实威风凛凛……众人正行走间,最先是十一,突然闷哼了一声,始终憨傻的脸上显出了一份警惕,很快梁辛也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正从不远处缓缓浮现! 梁辛立刻给同伴打出了小心的手势,小汐则伸手拉住正往地上狠摔的几位青衣,一行人同时止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被你们发现了?果然有点意思。”声音粗哑而尖锐,听起来好像是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在说话。 随即,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枝叶摇荡,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大头少年,就从树干之内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乍一看上去,就好像他提前挖空了树干躲在其中,可等他离开那棵树之后再看,大树丝毫无损。 突然现身的少年面容丑陋,脑袋大脖子细,身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棉袄长几乎盖过了膝盖,棉裤短还露出了干瘦的脚腕子,偏偏他的脚奇大,穿这双大棉鞋,说不出的邋遢。 听了声音,见了真人,梁辛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虽然和乾山道宗的那两个丑娃娃宗师长相不同,但神态气质,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来的人,不是丑娃娃的同门,便是他的兄弟……仇人堵他们来了。 枝叶摇荡不停,大树仍在颤抖,一个又一个丑陋少年鱼贯而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共走出了十个人,每个都相貌奇丑,头大身小,看年纪比着乾山那对丑娃娃要大上两三岁。 十个少年其余九个都穿着蓝色棉袄,唯独第一个走出的穿着黑衣,这些孩子各有各的丑陋,相貌大不相同,可神情举止和衣着打扮都差不多,把郑小道给看乐了,要凑齐这么多一般大小的丑人,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首的那个黑衣丑少年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郑小道身旁的七蛊红鳞上,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了一嘴烂牙,问郑小道:“你就是梁磨刀?杀我师弟的梁磨刀?” 郑小道立刻就笑不出来,恨不得啐自己一口,好端端的,玩什么红鳞啊!深吸了一口气才恢复常态,笑道:“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黑棉袄似乎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似的,丑脸上显出了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只不过这幅神情放在梁辛等人的眼中,未免显得太娇柔做作了:“不老宗想要找的人,天涯海角也无处藏身!” 郑小道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买账:“说实话!不丢人!” 黑棉袄皱起了眉头,本来就离得很近的双眼都快挤到一起了,正想再说什么,脸色倏然一变,转头望向了身侧的密林中。 又是一阵枝叶响动,密林中枝叶摇摆,一道道湛青色的身影迅速穿梭接近,每一道身影之后还拖着一条火焰般的红痕!梁辛的目力卓绝,只一眼就看到了葫芦师父! 一眨眼的功夫,葫芦就出现在两拨对峙人马的侧面,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十几头强壮的大天猿。 黑棉袄修为很不错,看出这群红尾巴猴子惹不起,明白它们是地头蛇,却又哪知道梁辛和葫芦的渊源,立刻换上了一副恭谨的神情,对着葫芦躬身施礼,朗声道:“晚辈不知山中妖王驾到,有扰阁下清静之处,万请见谅!” 葫芦根本就没看黑棉袄,圆圆的眸子在梁辛的脸上转了两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之色,随即又看到梁辛怀里的小天猿,又显出了些疑惑。 见葫芦面无表情,黑棉袄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晚辈等人与这群奸贼血海深仇,借前辈福地擒杀贼寇,还望前辈成全,不老宗来日必将补报!” 妖王大人还是原来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站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睛,尽显仙风道骨,淡淡的点头道:“你们打,我不管。我是来坐山观火的。”说完,顿了顿,又觉得只吊一个书袋有些不过瘾,又补充了:“也是来隔岸观虎斗的。” 梁辛乐了,隔岸观虎斗还可以,坐山观火的话……实在有些不太妙,倒是一年多不见,师父学问大长,能一次说出两个成语了。 葫芦说完,背负双手,静立于原地,渊渟岳峙间一派宗师气度,一点也没察觉自己把俩成语用串了。 ‘嘣’的一声轻响,一根弩箭射向了天空,在葫芦身后的一头天猿忙不迭的把手中的寡妇弩藏到了背后…… 第145章 神仙之相 黑棉袄见眼前这群大猿表示中立,微微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明白梁磨刀不好惹,这一仗虽然稳赢但却未必好打,身边有一群山野精怪虎视眈眈的监视着,实在不能让人心里踏实。 但是要就此收兵,黑棉袄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为了寻找梁辛,整个不老宗的眼线都被调动起来,出发前他对着掌门信誓旦旦,如果连打都没打就空着手回去必受责罚,当下对着葫芦再度施礼,满脸认真的说道:“此事过后,我等兄弟便欠了妖王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有差遣,莫敢不从!” 身后九个丑少年随着黑棉袄再度躬身施礼,随即其中三个人,有意无意的踏出两步,看似围拢梁辛等人,实际这三个少年已经封堵住了一众天猿的出手线路。 葫芦只当没看见,继续做他的老神仙。 黑棉袄则转头望向郑小道,也不再废话,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梁磨刀,束手就擒,否则人人死无全尸!”说话之间双手一勾,捏出了一道古怪的手诀,一道赤红色的长链从他背后冲天而起,就仿佛一挂倒卷的鲜血瀑布,悬在天上跃跃欲击。 与此同时身后其余六个丑陋少年同时飞身而起,亮出法宝,转眼之间刺鼻的血腥气弥漫四周,令人熏熏作呕。他们的法宝各异,有塔有铃有法撰,看形状和普通修士的宝贝也没什么,但却都做鲜血之色,神光流转中仿佛血迹未干,正在缓缓的流淌着。 葫芦率领着众天猿,齐刷刷的捏住了鼻子。 郑小道想也不想,直接扔掉红鳞,怪叫着:“梁磨刀上!”转头就往梁辛身后跑…… 即便有葫芦师父压阵,梁辛也不敢怠慢,心念转动之下接管了七蛊星魂,把羊角脆塞给小汐,同时身形晃动入主星阵,漫天尽是涟漪震荡。 梁辛把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七蛊红鳞牢牢结成‘北斗拜紫薇’之阵,随着主人一起如电转圜。 黑棉袄的身法跟不上梁辛,可他的法宝却如浮光掠影,无论速度还是灵活,都毫不逊于梁辛,血色长链在半空里频频探首,一次次击中星阵,牢牢护住了主人。 从地面仰望,空中的恶斗蔚为壮观,七片红鳞上下翻飞,在梁辛地带领下围住黑棉袄疯狂打转,更荡起了无数涟漪,不停地跌宕起巨力,想要攻杀敌人;而那条血腥长链就好像一条披血恶龙,摇头摆尾不停的抽打着红鳞,将漫天涟漪击碎于无形,更有几次都钻进了红鳞阵中,险些吞掉梁辛…… 梁辛和黑棉袄都没想到对方的如此了得,可更惊讶的却是地面上观战的葫芦。 葫芦一直在防备着黑棉袄动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徒弟主动冲了上去;更没想到他的身法竟如此迅捷诡异,在猝不及防之下自己都来不及阻挡;最没想到的是,一年前不过勉强三步修为的梁辛,竟带着七片巨大圆刃,和一个介于六步初阶、中阶之间的宗师高手打了个旗鼓相当! 连着三个没想到之下,葫芦老爷惊呼着脱口而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梁辛打得咬牙切齿,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 话还没说完,只见葫芦陡然跃起一人多高,跟着向前连跨三步,每步都踩在一个丑陋少年的头上。 嘭、嘭、嘭! 三声闷响里,那三个被黑棉袄留下来监视天猿的丑陋少年,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机会,脑袋就好像个烂西瓜似的,被葫芦接连踩爆。 要知道这三个人中,其中两个都是六步初阶的宗师,可葫芦的修为已经接近逍遥境大成,六步初阶根本就拦不住他蓄谋已久地一击。 这一群丑陋少年,不算黑棉袄的话,实力和琅琊的灰袍铁面在伯仲之间,九个人中三个是六步初阶,六个是玄机大成,一下子就死掉了两个宗师高手,其余六人大惊之余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就逃! 可才刚刚催动身法,耳畔就想起了吱吱怪叫,眼前青色身影缭绕,几十头健硕的天猿一拥而上,围住了他们六个抡拳狠打。这些天猿都是葫芦的精锐手下,其中不乏堪比宗师的大妖,又人数众多,六个丑陋少年完全不是对手。 黑棉袄又惊又怒,可梁辛的身法何等可怕,根本不容他抽身逃走或是去救护同门。 天猿一起动手,葫芦则闲着,落回到地上,全神贯注的盯住梁辛的战团,替宝贝徒弟护法,嘴里却情不自禁的追问:“当刮目相啥?” 梁辛张开嘴巴,可那个‘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遽然一阵劲锐的罡风刮过身旁,一道身影就那么硬生生的冲过了红鳞、冲过了血链,随即扬起了蒲扇似的大巴掌,照着黑棉袄的头顶一掌击下。 憨子十一! 黑棉袄的血链法宝正与‘北斗拜紫薇’斗得难舍难分,同时又分出了一半心思防备葫芦,哪还想得到大光头远比小光头更可怕,吓得魂飞天外,怪叫声中积聚修为凝于双臂,硬扛憨子这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黑棉袄只觉得天都塌了,双臂剧痛传来,两只小臂的骨头都断碎成七八截,身体更像个钉子似的,直挺挺的砸进了地上坚硬的山石中……一场乱斗,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剩下的六个蓝袍少年无一幸免,都被天猿撕成了碎片,黑棉袄身负重伤,身体笔直的嵌在山石中动弹不得。 一群天猿打了胜仗,个个兴高采烈,呼啦啦的围住了梁辛,这时葫芦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天猿们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不少外人,立刻挺直了身体,背负着双手,缓缓转身踱着四方步散开了。 葫芦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梁辛,嘴角眼角都一抽一抽的,目光里全是惊喜,拼了老命才忍住没哈哈大笑,点了点头费力的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 梁辛立刻接口:“看!” 葫芦洒然一笑,点头道:“这个成语,你用的不错。” 谁也不敢笑,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做点啥,只有羊角脆郑重点头……这时土石声响动,黑棉袄费力的挣扎了出来,口鼻都沁出了黑紫色的脓血。憨子脸上一喜,扬起巴掌就跳了过去,黑棉袄忙不迭的嘶声喊道:“莫再打,我降了!” 梁辛伸手拉住了憨子,葫芦已经忘了刚刚还骗了黑棉袄来着:“实话实说,饶你不死,苦乃山天猿一脉言出必行!” 黑棉袄早就不信葫芦了,都不稀得理他,转头去找梁辛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憨子十一,喘息着说:“你若答应不杀我,往来经过我便如是告知。” 憨子露出了个傻笑,摇摇头扬起了大巴掌,他只想钉钉子,不想听实话。梁辛赶忙把憨子拉到了身后,有些意外的问黑棉袄:“这样就降了?” 从当年苦乃山里的竹五,到不久前乾山道宗的朝阳真人,梁辛打过不少修士,可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容易就投降的。 黑棉袄却露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挪动屁股凑到一块山石旁边,小心的躲避着两条伤臂,靠了上去:“我把差事办砸了,带出来的人死光了,这么回去也逃不过师父的责罚,还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跟你们求一条活路。” 说着,黑棉袄顿了顿,又苦笑起来:“当然也没那么简单,我身上有师傅种下的禁制,六个月不回去的话就会神形俱灭,不过……我养好伤之后再想办法就是了。我所知之事如实奉告,之后各走各路,行不行?那个……你能做主吧?” 梁辛点点头痛快答应,也不再多废唇舌,做了个手势示意黑棉袄开始。 黑棉袄却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才好,寻思片刻才开口问道:“你可知,邪道上一共有三个势力?”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毛,笑道:“细细说来听!”他以前听琅琊提过,但每次都是一带而过,至于这三个邪派的情况,梁辛还真不了解。 与修真正道八大天门为首、麾下千百门宗争奇斗艳的情形不同,邪道余孽只有三个门宗。分别是缠头、不老、长春天。黑棉袄、丑娃娃等人都是不老宗的人。 黑棉袄的师父是不老宗的掌门,也是邪道三大魁首之一。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插口问道:“中年人,横直的一字眉,东北腔,说话都是‘整啥玩意呢’……他是哪个门宗的?” 黑棉袄明显吃了一惊,皱眉道:“你说的是长春天的掌门?你认识他?” 梁辛讳莫如深的一笑,得意的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这几百年里,修真正道外松内紧,看上去没什么大动作,可实际上对邪道修士的剿灭从未有一刻停歇过。邪道没机会,也更不敢开枝散叶,外围的人员太多,很容易就被正道抓住线索连根拔起。 所以邪道在传承之中,走的一直是精兵路线。就算再好的苗子,如果进境不合格也会不无情抛弃。到现在为止,三个邪道门宗,人数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人,连一个‘九九归一’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这时梁辛皱了下眉,问道:“我认识一个人,是长春天宗主的弟子,四步大成的修为,深得信任……” 黑棉袄虽然是邪道中人,但是对长春天的事情却不太了解,根本就不知道琅琊这个人,闻言明显一愣:“四步修为?深得信任?这不可能!这样的修为莫说被委以重任,就是活下来都难。”说着,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或者此子心机纵横、行事了得吧……你不是三大门宗的人,不会理解的,想活下来,要么有手腕,有么有实力!” 说完,黑棉袄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当初能从正邪恶战中侥幸存活下来的邪派修士,大都修为精湛,授艺严苛、为人机警,再配以邪佞的法术,带出来的队伍也都是百战精兵!特别是这几百年天下太平,正道香火旺盛,相比之下,普通的正道门宗不过是娇艳鲜花,而邪道妖人则成了原上的韧草。 梁辛忍不住微微点头,无论是长春天的灰袍铁面、还是不老宗的丑娃娃,展现出的实力确实远超普通的修道门宗。 黑棉袄看出了梁辛的想法,一边疼的呲牙,一边咧嘴笑道:“九九归一这些门宗,在我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真正要顾忌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八大天门。” 梁辛笑着摇摇头:“太谦虚了吧?就说你们不老宗,乾山道两个丑娃娃都是六步初阶,今天来的十个人里又有三个六步初阶,再加上你,光这样的实力……” 不等他的话说完,黑棉袄就摇了摇头,死鱼似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恶毒:“还要差得远!八大天门一统修真道,我辈先祖世代积攒下的天材地宝、灵石法撰,尽数被他们得了去,有了这笔财富,又穷尽数百年的时间发展传承……嘿,八大天门的实力这些年里行事低调,可隐藏在暗中的实力,谁也不知道!” 说着,黑棉袄顿了顿,又把语气加重了许多:“而且,修真正道门宗逾千,就算是个小门派也有个千百弟子,可五百年间,八大天门之外的宗师境高手,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这样的数量,不嫌太少了些么?” 守着个‘百晓生’,梁辛才懒得去猜答案,直接追问道:“怎么说?” “八大天门把持着天下里所有的资源,什么好东西都是他们先挑,挑剩下的再分给下面的小门宗,灵石稀少、法宝匮乏,自然不容易出成就……可普通门宗越弱,就说明八大天门越强。” 梁辛略显惊愕,他一直以为,八大天门比着普通的正道门宗,也不过是多出七八个、至多十几个六步修为的高手,可听黑棉袄的意思,这高高在上的八大门宗,真实的实力远非如此。 缠头、不老、长春天一直把八大天门看做死敌,对他们的了解,要比着梁辛具体的多。 郑小道从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咋舌笑道:“好家伙,这八大天门,就是修真道的皇帝了,不、比皇帝还霸道。” 梁辛也有点心虚,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看庄不周和宋恭谨,三位掌柜的可都是从铜川逃出来的,实际已经站到了八大天门的对立面上,只不过对方还不知道罢了。 说过了正道,黑棉袄又说起了邪道。 缠头、不老、长春天这三个门宗,行事个不相同,在发展的方向上也多有差别。 缠头宗最神秘,就连黑棉袄的师父也没见过缠头老爹,其门下弟子人数最少,大都是些边荒蛮夷,不通教化,说话做事全凭喜怒,毫无道理可讲,就算是另外两个邪道门宗也视之为蛇蝎,轻易不和他们打交道。 不老宗讲究‘气运’、重面相,在收徒的时候,不仅要看天赋资质,更要看相貌。 梁辛想乐,郑小道已经乐了,看相貌倒是有情可原,可专门选丑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而懂些相术的庄不周却摇头道:“口纳拳、额走马、唇如铅、目如鱼……这都是了不起的相貌,运气远超常人,不是说笑的。” 宋恭谨也跟着帮腔,指着黑棉袄说道:“你的相貌就着实不凡!” 梁辛又仔细看了看黑棉袄,果然,他的额头又高又长,嘴巴快咧到了耳朵根,嘴唇更是厚的离谱…… 不老宗择徒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皮相、骨相,门下弟子比起缠头宗多不少,而他们传承的点相之术也是真才实学,着实了得。有了气运相助,行事之间的确不同凡响,不知有多少次在面临绝境下,突然就来了机缘,由此脱困。不老宗虽然发展艰苦,但也渐渐成了气候。 而琅琊所在的长春天,是三个门宗之中最中规中矩的,除了手段犀利、功法了得之外,和普通的修真门宗也没太大区别,门下弟子尤其精擅木行道法,生命力极强,他们这一脉人数最多,六步修为的宗师数量也多。但是长春天的掌门修为比着不老宗的魁首要略逊一筹,所以这两个门宗的综合实力,大致在四六之间,长春天占优,可优势却不算太明显。 长春天想要一统邪道,不老宗又何尝没有这个想法,大家各自行事,琅琊的师父致力寻找天下人间,而不老宗则在最近,与一个不属于正邪两道的势力搭上了线。 终于说到了正题,梁辛精神一振:“乾山道?” 黑棉袄点了点头:“和我们合作的那批人背景神秘,就连师父都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精通点相之术,曾经对我说过,那批人的首领天生异象……不是凡人相貌,而是神仙之相!” 梁辛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天神相,黑棉袄摇头笑道:“我可也没见过,反正长得不是人样就对了!” 郑小道啼笑皆非:“三只眼?俩鼻子?” 不料黑棉袄却点了点头,满脸正经的回答:“有可能,不过……也只是有可能。” 第146章 西蛮之地 乾山背后的势力,帮助不老宗统一邪道,可这个‘统一’,不是剪除、不是独大,而是要另外两股势力彻底归心投降。邪道一共就还剩下一千人,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防着正道来打压,这时候谁也不会去内讧。 这时梁辛追问道:“那个‘神仙相’帮不老宗统一邪道,不老宗帮他做什么?” 让众人想不到的是,黑棉袄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沉声回答:“什么都不用做!‘神仙相’就像个大善人似的,付出却不求回报,根本就是无条件的帮助我们。同时为了表示诚意,‘神仙相’还自爆其短,告诉我们东海乾是他们的据点之一。” ‘神仙相’太大公无私,不老宗也心存疑虑,这才把一对丑娃娃派到乾山上,名为听奉朝阳调遣,实则为了监视他们。可随后‘乾山爆炸’、‘三堂会审’、‘草木道士’诸事接连发生,不老宗也明白了乾山对于神仙相而言,的确是个极重要的据点,既然敢暴露给自己,也足见诚意了。 梁辛想不明白神仙相为什么要帮不老宗,而且就算他吃饱了撑的,希望看到邪道拧成一股绳,在选择帮助对象的时候,也应该先找实力最雄厚的长春天。 黑棉袄明白梁辛的疑虑,当下也摇了摇头:“你想不通的,我也同样不明白!” 梁辛微微一点头:“和神仙相合作,你师父是怎么想的?” 黑棉袄习惯性的耸了耸肩膀,随即牵动伤口疼得眼角直跳,吸溜着凉气说道:“那个‘神仙相’应该提出了帮助不老宗统一邪道的办法,这个办法一定很有效,因为我能看出来,师父他动心了!” 最后,黑棉袄又说了下他们能找到梁辛等人的原因。 不久之前,‘神仙相’找到不老宗的首领,说出第二个丑娃娃丧生的经过,同时提供了几条线索,其中之一就是有个少女巫士与梁辛随行。 大家都是成年的老妖精,谁都一肚子心眼,不老宗明白神仙相此举颇有考验之意,当下调动眼线,主要沿着巫士这条线索去追查,日夜不停的监视着草原与中土间的通关道路。梁辛等人入关不久就被他们发现了,在仔细的观察过梁辛等人的实力之后,最终由黑棉袄带队,把梁辛等人堵在了苦乃山。 十个丑陋少年本想埋伏梁辛,提早一日进入了苦乃山境内,他们这伙人实力不错,引起了葫芦的警惕,这才亲自带队从后监视,随时准备‘坐山观火’,这才和梁辛碰到了一起。 黑棉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我所知之事,已尽数相告。”说话之间,一双死鱼眼总是忍不住瞟向憨子的巴掌。 梁辛笑而摇头:“走吧,别呆在苦乃山里就成。” 死鱼眼一亮,黑棉袄跳了起来,笑道:“你让我呆我也不呆!梁磨刀,有缘再相见吧!”说着,也不施展什么法术,撒腿如飞向着山外跑去。 梁辛一时兴起,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叫什么?” “弦子!”话音落处,黑棉袄已经消失不见…… 等他走后,梁辛倚着一棵大树,仔细琢磨着有关‘神仙相’事情,按照两位兄长教给自己的破案法子,一条一条的摆出已知的线索: ‘神仙相’不属正邪两道,实力隐秘而庞大; 在最近几十年中,悄悄修改了天下风水; 在乾山之中做了些不为人知的设计; 明知‘仙祸’却仍然保守秘密,保住了修真正道的安定局面; 无条件的帮助不老宗统一邪道上的三个门宗,却不选最合适的长春天; 听朝阳的意思,还想拉拢他梁磨刀,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有多大,而是他们以为自己身后也有着雄厚实力……不列出这些事情还好,一旦全列了出来,梁辛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憨子拍了一巴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葫芦踱着四方步,来到了梁辛面前,文绉绉的微笑道:“若有不解之事,便说与我听,为师自会指点于你。”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摇头,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师父见礼,立刻跪在地上大礼参拜,老叔和葫芦平辈论交,自是不好去跪的,可庄不周、宋恭谨外加郑小道,全都是眉眼精明之人,呼啦啦的围上来,跟着梁辛一起跪在了葫芦跟前。 小汐也盈盈拜了下去,施晚辈礼。 葫芦这辈子,就好个面子,拼命维持着脸上的淡然清远,心里早都乐开了花。一一问过跪在自己面前的都是谁,郑小道和黑白无常他只是一笑而过,在扶起小汐之后,妖王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好奇,可碍于身份,终于没好意思问出‘你是我徒弟媳妇’这句话。 最后葫芦俯身把羊角脆抱在怀里,有些纳闷的问梁辛:“怎么回事?” 梁辛站起来,把他认养羊角脆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羊角脆的口水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曾落下,葫芦的神情更奇怪了,天猿一脉秉奉先祖之名,世代不许离开苦乃山,就连他们自己都算不清已经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根本就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葫芦琢磨了一会,最终还是缓缓摇头:“或许只是长相相似吧,这个小东西未必是天猿。” 梁辛可没想到就连师父都不知道小家伙的来历,干脆也不再多想,对着葫芦笑道:“有啥不解之事现在也不用想了,我们回来过年!” 山中无日月,猴儿谷从来不过年,可就是因为没过过年,才会更好奇、更新鲜、更高兴,宝贝徒弟一别一年多,现在变成了个高手不说,还回来跟师父过年来了,葫芦哈的一声就大笑了出来,跟着立刻闭上了嘴巴,可嘴角抽抽、眼角抽抽、终于再也憋不住打从见到梁辛之后,越攒越有劲的那份开心,双手叉腰放声大笑! 身后那几十头天猿也嗷嗷乱叫,上串下跳跟着一起庆祝,直到葫芦收敛了笑声,他们又立刻恢复了沉稳模样,好像刚才胡闹的另有其人似的。 猴子们簇拥众人,飞腾纵跃,兴冲冲的赶往猴儿谷,刚跑了两步,葫芦突然站住了脚步,皱眉问梁辛:“我听说……过年是要放炮的吧?” 话音刚落,老叔风习习就连忙点头,转身就要出山去买鞭炮,黑白无常这份眼力价还是有的,这种小事哪能让鬼王亲自去办,自告奋勇去置办年货。由此,中土万万年中,第一对主动跑去买炮仗的小鬼,欢天喜地地出发了…… 猴儿谷还是老样子,谷内四季如春,芳草盈野无数鲜花点缀其间,远处一蓬瀑布仿若白龙倒挂;天猿家族还是老样子,大伙胡打乱闹上蹿下跳,玩的不亦乐乎,见到梁辛回来本来人人高兴,正要撒野又发现还有外人,急忙站好,负手仰天缓缓踱步,偶尔摇头晃脑仿佛蹉跎唏嘘似的。 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开心,可一时还顾不上跟老朋友打招呼,急匆匆的跑向丑娘的住处。 丑娘正在缝补衣服,边上坐着个比羊角脆大不了多少的小天猿,正百无聊赖的摆弄她的针头线脑,突然见到梁辛回来,丑娘先是一愣,随即啊的一声,手一抖,手中的缝衣针正扎在小天猿的胳膊上。 小天猿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把针拔出来,犹豫了一下,放到嘴里嘎巴嘎巴给嚼了。 丑娘操劳半世,到了猴儿谷中不用再辛劳度日,一闲下来,明显比着原来要胖了许多,一年多没见不但没有丝毫苍老,反而更显得年轻了些。要知道天猿食用的野果、银鱼,都不是凡品,对人着实有滋养之效。 “粗壮了、高大了,也黑了……”丑娘的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完全是下意识的念叨着,而梁辛早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原地站的笔直,不敢动也不想动,让娘好好看着自己。娘俩都拙于言辞,可母子之间,又何必巧言辞令,对望之间早容下了千言万语! 恍惚了半晌,丑娘才一惊而醒,拉着儿子坐在身边,母子二人拉着家常,诉说起这一年多的经历过望,丑娘在猴儿谷中,自然没什么可说的;梁辛不想让母亲担心,不敢说那些危险经历,可他自从出山之后就一直在拼命,略去了这些竟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一时间这对罪户母子又相对无言,只有四只手紧紧相握着。 猴儿谷的果子,让丑娘容光焕发,身体康健,可她那双早就粗糙的大手,却丝毫没变。 梁辛小心翼翼的挑了几件有趣又不危险的事情,青墨的去向也简单交代了下,只说她拜在了草原大司巫门下,现在身份尊贵修为了得,丑娘听的异常认真,一个劲的笑着点头。说着说着,梁辛突然想起一个话题,从床上跃下来,笔管条直的站好,对着丑娘施了个官家礼,笑嘻嘻的说道:“娘,儿子当差了,朝廷的差官。” 果然,丑娘满脸都是惊喜,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做了朝廷的差官才是正经的差事,总修炼修炼,修炼不成神仙倒耽搁了你一辈子,实在不是个事!”跟着又问梁辛现在的差事。 梁辛笑道:“跟大哥二哥一样,给九龙司当差……” 话还没说完,丑娘的脸色又复一变,满脸担心的摇头:“能不能换个不用拿刀的差事,危险的紧。” 这时门帘一挑,郑小道抬头进来,笑嘻嘻的对梁辛说:“快引荐,我们要拜见伯母大人!”话音落处,罗裙飘摆,小汐也走了进来,脸上白白净净,发梢上还悬着一滴水珠,看样子刚才抓空去洗脸了。火狸鼠难得之极的放下了木板,也跟来了。 郑小道模样俊朗、小汐更是清秀可人、火狸鼠言行得体,这三个朋友放到哪里也不丢人。丑娘可没想到梁辛还带着朋友一起回来,妇道人家没见过市面,在小汐等人的拜见下手足无措,又是让座又是拜水果,可脸上却着实高兴! 小小的树皮屋里立刻热闹了起来,一直聊到天现黄昏,大伙才告辞而出。 长相好的走了,不会说不会听浑身杀气腾腾的六青衣又来拜见老太太,丑娘原本轻松惬意的笑容立刻变得惊疑不定,吓得梁辛赶紧把他们给请出去了。 这边还没安定下来,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曲氏兄妹接了父母也赶来了。妖王葫芦装模作样的上前和曲老爷子、老太太寒暄客气,曲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官,论起文绉绉的客气就从来没输过,吊了两句书袋之后葫芦老爷败下阵来…… 接下来又是互相介绍、轮番引荐,着实喧嚷热闹了一番,梁辛在欢喜之余,心里也略略感慨,摇着头对曲青石笑道:“可惜老大不在!” 曲青石也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那个老蝙蝠行事粗犷豪迈,老大跟着他学艺,恐怕得吃不少苦头了!” 小丫头青墨翘起小脸,冷冰冰的哼了一声,接口道:“他那人平时不知所谓,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曲青石想笑,不敢,绷着脸走开了,梁辛走过来低声笑问:“曲青墨,你有劲吗?” 青墨如临大敌,满脸警惕的瞪着梁辛,过了片刻才咬着牙低声回答:“你敢说出去,我就跟你拼了!” 梁辛哈哈大笑,晃了晃手腕上的眉心珠:“阿巫锦我可惹不起,这天底下敢惹你的也就有一个人……” 敢惹阿巫锦的那个人,此刻正缓缓睁开眼睛,一道宛若月辉般银亮、皎洁的光华,从他眸子中缓缓滚过……同一道银辉,从柳亦的左眼滑到右眼,诡异而淬厉。 苦乃山西侧,恶沼与瘴气蟒林连绵千里,永远不停的生长着、腐烂着,朝朝生气与陈腐恶臭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西蛮之地! 早在几千年前,西蛮就被荡平,法坛、神台已被尽数摧毁,幸存的几棵高大图腾柱,也早被藤子缠满,隐去了本来的面目。 图腾柱旁边,一棵尤其粗壮榕树,无数条气生根虬结盘绕,好像一群正在拼命的巨蟒被突然定住因而成形。树冠笼罩着数十丈的方圆,枝叶繁茂,浓绿到发黑,可如此硕壮的大树,却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僵硬的耸立着。 老蝙蝠就倒挂在这棵古榕之下,长长的黑发倒垂,发梢拖在地面上,柳亦则躺在不远处,双眼还有些迷糊。 老蝙蝠的声音尖细,从他耳边响起:“醒了?睡的可好?” 柳亦赶忙爬起来:“挺好,都没做梦。” 老蝙蝠咧开嘴吧,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昏黄的眸子盯着柳亦脖子上的大动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柳亦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退后两步:“说好了不吃的!” 老蝙蝠闭上眼睛懒得看他,冷晒道:“也就你拿着自己当块肉!”说完顿了顿:“明天你就上路吧,去草原,把大司巫那个女弟子给我娶进门。” 柳亦愣了一下:“您是说,我出师了?这才三个月,您也啥都没教……”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蝙蝠摇头打断:“一年了!” 柳亦脚步踉跄,差点又坐回到地上,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瞪着师父问道:“我这一觉……我睡了九个月?” “不错!你自管呼呼大睡,我却险些累死!”老蝙蝠嘿嘿的怪笑着,也听不出来是开心还是生气。 柳亦满脸愕然,呆了哭丧着脸对师父作了个揖:“到底怎么回事,您老给我说说吧。” 一年前,柳亦被老蝙蝠带走,却并没有直接到西蛮总坛,而是四处游走,闲逛。这段时间里麻烦出奇的多,各种闲杂琐事层出不穷,老蝙蝠袖手旁观,柳亦忙的焦头烂额。 直到三个月之后,老蝙蝠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这个黑胖子,其他的都还谈不上,不过还算重情义!” 柳亦这才明白老头子是在考教弟子。传承衣钵不是件小事,当初在官道上老蝙蝠虽然说的轻松,但真做起事情来也带着几分谨慎。老蝙蝠一生阅人无数,目光犀利,三个月的时间虽短、考验的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基本也能确定柳亦的为人了。 随后才带他到了西蛮之地磕头拜师,正式列为西蛮蛊衣钵弟子。拜师之后,老蝙蝠啥也不做,就让柳亦早点休息,柳亦美滋滋的睡着了,再醒过来,就是现在了。 老蝙蝠也没打算瞒他:“你睡觉的时候,我给你种了蛊,又耗了些修为,帮你改造血脉,现在蛊虫已经养在了你的骨血里,分不开了!”说着,指了指身边:“吊上来!” 柳亦诶了一声,身子一翻脚尖勾住枝桠,和师父倒吊在一起,肩并肩,荡悠悠。 老蝙蝠一笑:“倒吊着,血脉流转便等若逆水行舟,会更有力些,对滋养蛊虫很有好处。” 柳亦答应了一声,随即伸手指了指漫天的星斗,好奇地问道:“师父给我种的,是什么星的蛊虫?”游历的时候,柳亦听老蝙蝠讲过蛊术的来历,知道蛊虫就是望星虫,蛊术实际就是将身体的力量化成星阵,加以大幅提高。 问罢,柳亦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补充了句:“梁老三练成了北斗星魂,咱们正宗西蛮蛊,可不能输给他!” “梁辛的七蛊星魂,纵然再怎么霸道,将来的成就也仅止于逍遥境的实力,他要想求得突破。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将岸的‘天下人间’上!”说着,老蝙蝠不置可否的一笑,又轻轻摇了摇头:“至于种在你身上的蛊,不是一般的望星虫。你也不用撅着屁股从星星里找了,你的蛊,有个单独的名堂,叫做天地蛊!” 说完,老蝙蝠突然发出了一阵嘶哑尖锐、但却开心无比的欢笑声:“你是西蛮蛊的衣钵传人,修习的蛊术,又岂是普通星蛊所能比拟的!” 柳亦满脸喜色,赶忙问道:“天地蛊,有什么名堂?” 老蝙蝠正要开口,突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从他的身上响了起来。 老蝙蝠倾听了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着身旁的柳亦笑道:“你是我的衣钵传人,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话音落处,抓住柳亦的肩膀,呼的一声窜向半空,向着东方急掠而去! 第147章 一家三口 片刻功夫,老蝙蝠师徒就来到了一座山丘上。 周围尽是茂密丛林,唯独这座山丘寸草不生,虽然谈不上险峻,却透出了一份孤绝荒凉。小丘上,正站在七八个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既有长袍快靴的中土人士,也有满身鬼画符的蛮荒野人。 这些人见老蝙蝠到了,一起跪倒在地,为首的是个蜀地苗人,身材矮小又黑又瘦,眼角眉梢之间却凝结着抹不掉的虐戾之意,操着浓重的川蜀口音,对着老蝙蝠大声道:“拜见老爹!” 老蝙蝠挥了挥手,一指身边的柳亦,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道:“这是我徒弟。”说完,又尖笑了一声,补充道:“不是吃食,是衣钵传人!” 苗人满脸喜色,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是同样的神情,一起大吼道:“恭喜老爹,恭喜少主!” 柳亦赶忙还礼,同时满是狐疑的看了老蝙蝠一眼,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师父是个独行侠,想不到手下还有高手听用。 老蝙蝠也不急着解释,只是指了指那个苗人,对柳亦说道:“他是跨两,以后你们多亲近!”跟着又望向了跨两问道:“什么事,说吧。” 苗人跨两站了起来,声音干涩却响亮:“不老宗的龟儿,传讯长春天和我们,说有要紧事。” 老蝙蝠枯瘦的脸上,显出了副饶有兴趣的神情:“什么事情说了么?” “传讯的崽儿露了些口风,说是商议三宗合并!仙人板板,我看不老宗的哈老汉儿,疯绰绰嘞,三宗合并哪轮得到他狗的说话!” 老蝙蝠也略显意外,苗人跨两生性嗜杀,继续大声道:“依我,杀他几个莽大头,不老宗就知道老实了!” 老蝙蝠却摇了摇头:“知道了,回信,时间地方随他们去订,我去。” 跨两目光不忿,还想再说什么,老蝙蝠却懒得再多说什么,挥挥手把他们都轰走了。 老蝙蝠又琢磨了一会,才望向柳亦,问道:“懂了么?” 柳亦看着他师父:“我要说懂了,您老信不?” 老蝙蝠也笑了,他还是挺喜欢柳亦这股吊儿郎当的劲头,伸出了三根手指:“邪道三大门宗,缠头、不老、长春天,其中这‘缠头’二字,说的就是我们了!”说着,又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缠头宗的首领,外面有个称呼,叫我缠头老爹。” “您老是邪道中人?”柳亦瞪着师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到后来才恍然大悟,摇头道:“本来早就该想到的……如果不是邪道上的名宿,又怎么会认识干爹将岸。” 老蝙蝠背负双手,上身微微前倾,将枯瘦的脸孔凑近柳亦,似笑非笑的问:“怎么,做邪道妖人,怕么?” 柳亦乐了,开始满嘴跑舌头:“弟子不怕,只觉得心头欢喜,更觉得肩头沉重,这一副光复邪宗的千钧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可咱们缠头宗的爷们脖子硬膀子硬腰板更硬,就算再重的担子……”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霍然发出一阵嘶哑的尖笑,呼的一声冲天而起,在柳亦头顶三丈处一圈圈的盘旋:“小子,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什么正道邪道,老子才不放在心上!” 老蝙蝠是西蛮蛊的传人,和中土修士根本不搭界,谈不到是正道或者邪道,他自成一家。一千多年前,他叱咤天下,动手杀人也不问正邪,两道都有不少宗师人物死在了他手上。那时他修炼蛊术时出了差错,头壳溃烂,常年以青布缠头,这才得了个‘缠头’的绰号。 后来在正邪相争中,正道占了上风,而老蝙蝠的风头太盛,也被正道划入了妖人的行列。 老蝙蝠自己也不当回事,更不会跑到五大三俗去辩解,说到这里,老蝙蝠的笑声更尖锐了,低头望着柳亦:“小子,我问你,如果有人说你是妖人,你怎么办?” 跟着也不等柳亦回答,就径自笑道:“别人说我是妖人,可我要不是个妖人,那岂不是吃亏了?所以我便做个妖人,高兴的时候就去杀几个五大三粗,却不舍得再去找邪道的麻烦了!这下名副其实了,总算皆大欢喜。” 柳亦眨巴了两下眼睛,哈哈大笑着点头:“不错,您老没吃亏!” 老蝙蝠这个‘邪道妖人’的身份,是被正道硬栽上去的,到后来当年的前辈名宿纷纷陨落,传承到了现在,别说修真正道,就连不老宗、长春天也只当缠头老爹真的是幸存下来的邪道余孽了,虽然不愿意和缠头宗有太多接触,但也还是把老蝙蝠这一路人马引为同党。 老蝙蝠行事随心所欲,全没有章法,当年里也不是光杀人,遇到顺眼的有时也会做些好事。特别是在谢甲儿死后、正邪恶战最后那一百年里,他也救了不少人。其中一些人被他搭救后就奉他为主,人数虽然不多,但久而久之,也聚集了百多号好手,形成了缠头宗的势力。能被老蝙蝠看着顺眼的,不用说也都是些桀骜虐戾之辈,恩必还仇必报,行事不按章法出手狠辣邪佞。 三兄弟一起杀了乾山长老,媳妇和老三都是从铜川逃出来的,柳亦早就不把正道当好人了,现在得知师父竟然是邪道三大首领之一,心里倒着实高兴,笑着问道:“咱们缠头宗这些好手,实力怎么样?” 不料老蝙蝠翻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平时又不管他们!” 老蝙蝠就从没管过手下人,所有的事情都由两个人来打理,苗人跨两是其中之一。 不过就算据点在远离中土的西蛮境内,能在正道追剿中生存到现在,实力自然也不会太差。 缠头宗毕竟是师父的班底,而柳亦也无意正邪之争,大概了解些也就是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功法,又把先前被打断的话题拉了回来:“师父,天地蛊有什么奥妙?” 老蝙蝠却没直接回答柳亦,而是扯到了望星虫身上。 西蛮先祖早在千万年前就开始捕捉、饲养望星虫,这些虫子长得全都一摸一样,夜夜望空追星而动,想要种蛊,就先要搞清楚它们追认的是哪颗星,再配以同伴组合成星阵。梁辛的七蛊星魂,分别追逐北斗七星,这才能在种入身体之后,形成北斗转圜的阵法。 所以即便是熟知虫性的西蛮,在刚刚捉到野虫或者孵化出幼虫的时候,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星属,必须要在夜里‘放牧’之后才能辨识。 后来,有人捉了一窝望星虫,这一窝里,一大、一中、一小,一共三条虫,单看外表和普通的蛊虫也没什么区别,可在夜晚‘放牧’时,才发现它们的奇异之处:深夜之中三条虫子,大虫睡觉,中虫不动,小虫却疯子似的,撒开腿绕世界乱跑。 普通的望星虫追星,就在方圆三尺的范围之内,可这条小虫追星,一夜跑出了好几十里,差点把主人累死。 柳亦听的哈哈大笑:“好家伙,这条虫子,追的别是流星吧?!” 小虫固然离谱,可那窝里最大的望星虫就更稀奇了,它的习性和其他的蛊虫恰好相反,人家白天睡觉晚上追星,它却在晚上大睡白天活动,跑动的更远,一个白天能跑出上百里! 终于那条中虫,不管白天晚上都岿然不动。 捉到这窝奇虫的西蛮无比惊讶,请来了族里的长老、高手一起来研究这‘一家三口’,一直观察了几个月之后,他们才终于窥出端倪: 大虫追的是太阳,小虫追的则是月亮。这一对望星虫,望的干脆就是日月! 柳亦瞪大了双眼:“怎么?日月也是星?”在中土的观星之术中,只看漫天星斗,根本不管日月,日升月落是另外一套玄学体系,与星术全不搭界。 老蝙蝠咧嘴,露出了一个阴森笑容:“你管它们是不是星,只要知道虫子都是蛊虫就好了!” 一大一小两条虫子,也是望星虫,只不过追地不是三垣二十八宿诸般星斗,而是追逐日月,这对虫子也西蛮蛊称作‘日月蛊’或‘昼夜蛊’。 这对蛊虫习性特殊,活力远超同类,而日月双宿又主宰了万事万物,所以日月蛊的威力也澎湃绝伦,是西蛮中最凌厉霸道的蛊术。 说到这里,老蝙蝠对着柳亦淡淡的笑道:“我的本命蛊,就是日月蛊。” 一家三口里,大的小的都被研究明白了,那头懒惰得能把猪气死的虫子,依旧是个谜。有人冒险将它种进身体,可过不多久,接蛊的人越来越瘦,到最后干脆被懒虫抽成了一具干尸,而主人死后,懒虫也死了。 再后来,也有西蛮在机缘巧合中找到同样的‘一家三口’,西蛮好手穷极手段,甘愿冒险又试了无数种方法来种‘懒虫蛊’,用不同的蛊虫与之搭配,当然也包括日月蛊。 这么做,主要是因为日月蛊的威力实在太惊人,懒虫是与望日虫、望月虫是一奶同胞,自然也蕴含了绝大的力量,如果不能加以利用,实在让人不甘心。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试验,折损的好手不计其数,西蛮终于弄明白了,想要养住‘懒虫蛊’,让他不噬主,只有一种方法: 喂饱它! 正宗的西蛮蛊术,在种蛊之后并不需要取出来,而是养在主人的血脉之中,久而久之蛊虫的星魂之力便会融入主人的血脉。养了‘懒虫蛊’的人,如果不想变成干尸,就要去喝其他蛊术高手的血,用以来喂饱‘懒虫蛊’。 懒虫在体外的时候,从来不会稍动,更不会主动去攻击其他的望星虫,可被炼化成蛊虫种入身体之后,就变成了饕餮厉鬼,如果不把它喂饱了,它就会反噬主人。 等养到了一定阶段,懒虫蛊就算成熟了,再也不会反噬主人,但如果主人还继续吸血,它也会继续去汲取其中的力量,会变得更强壮些。 柳亦知道西蛮蛊邪佞,可这种养蛊的法子还是听得他心惊肉跳,一边摩挲着脑门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摇头苦笑:“这么邪门的蛊虫,还是不养为妙。” 老蝙蝠嘿嘿的笑了,缓缓的摇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这西蛮之地繁茂的很,族人无数,炼蛊的高手也成千上万,有人养了懒虫蛊,其他人都来接济一些也就是了,你给一碗,他给一碗,足够养了,不用杀伤人命的。” 西蛮找到了饲养懒虫蛊的法子,这道蛊靠着吸食其他蛊术高手的力量而成长,在成熟之后,也不在主人体内跑阵法,就直接把自己的力量给主人使用,威力倒是不俗。 但是这个‘懒虫蛊’带给主人的力量,和饲养的复杂程度相比、和同胞兄弟日月蛊相比,却绝不对等,甚至比着七星蛊、贪狼蛊这一类比较出色的戾蛊都颇有不如,西蛮忙了千年,却依旧不得其法,‘懒虫蛊’也变成了个鸡肋。 虽然是个鸡肋,可是西蛮性子执拗,只要能捉到‘一家三口’,就肯定会有人去饲养懒虫蛊,不过从头到尾,也没人能再有什么突破,就这样一直延续了几千年,直到一个机缘极大的巧合发生,西蛮才了解了这道戾蛊真正的力量所在! 柳亦终于听到了戏肉上,侧头望着师父:“什么机缘?怎么回事?这道蛊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老蝙蝠却摇了摇头,笑容也变得古怪了起来,没回答柳亦的问题,而是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茬向下说道:“由此,懒虫蛊也被改了名字,叫做天地蛊!” 话音刚落,柳亦就从树上掉下去了,他可听得明明白白,师父给自己种下的,就是‘天地蛊’! 老蝙蝠终于如愿以偿,哈哈大笑道:“不用担心!我给你种的天地蛊,是已经养熟的,不仅不会反噬主人,而且还带着不错的力量。” 大笑了一阵之后,老蝙蝠的声音却变得清淡了,继续道:“这些年里,我一共吸干了七十二名徒弟,就是为了养住这头‘懒虫蛊’。不过,人血的味道么……”说着,他舔了下嘴唇,阴测测的低声怪笑:“也还不错!” 老蝙蝠虽然自称西蛮,可实际却是中土人士,他和宋红袍一样也是天赐蛊身,是修习蛊术的好苗子,他的师父倒是正经的西蛮,那时候西蛮早已没落,而他师父也没过多久就死了,给他留下了一整套修炼蛊术的法子,另外还有一群望星虫,其中就有‘一家三口’。 老蝙蝠本来就是天纵奇才,修炼的又是日月蛊,毫无意外地成为一代高手,可他的心思,却扔放在那只懒虫上,最终,他开始收罗门徒,并将‘天地蛊’养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西蛮能成为蛊术之地,和他们的体质有很大的关系,到了老蝙蝠的时候,西蛮已经荡然无存,再没有人为他提供足够的鲜血来饲养戾蛊,而中土之人,想要找到适合修炼蛊术的苗子极为困难,老蝙蝠跑遍天下,穷尽数百年,一共也只找到七十三个人。 因为用血量大,人却少,没法想西蛮繁盛时那样凑百家饭,所以老蝙蝠一次就会吸干一名弟子。 这时候柳亦咦了一声:“刚刚不是说七十二个弟子么?” 老蝙蝠冷哼了一声,回答道:“我刚刚是说,我吸干了七十二个,还有一个,没舍得吃!”说着,转头看着柳亦,神神秘秘的问道:“你猜,我没舍得吃的这个弟子,是谁?” 柳亦摇了摇头,把冲到嘴边的‘爱谁谁’三个字给吞了回去,梁辛那种‘守着百晓生,我才懒得猜’的念头,就是跟大哥学的。 “谢甲儿!”老蝙蝠的声音平缓而僵硬,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可是个大八卦,柳亦的立刻把自己的‘天地蛊’扔到了一片,把全副精神头都放在了新话题上,眼睛贼亮,忙不迭的追问:“咋回事,说说呗!” 老蝙蝠发现谢甲儿的时候,已经是恶魔‘缠头’了,谢甲儿则是一个邪道门宗里不入流的弟子。 虽然修真不行,可谢甲儿却和老蝙蝠一样拥有一副天赐蛊身,老蝙蝠动了爱才之心,直接把他抢到西蛮之地,逼着他磕头拜师,成了柳亦之前,西蛮蛊真正的衣钵传人。 虽然成了西蛮蛊的继承人,可谢甲儿为人却木讷僵硬,在他眼里,什么西蛮蛊北荒巫都是鸡虫小道,根本不值一提,只有修真才是真正的通天大路,老蝙蝠也不当回事,只以为等他修炼有成之后自然会明白蛊术的神奇之处。 谢甲儿学的心不甘情不愿,可名师、天资都摆在那里,没用多长时间就有了小小的成就,以战力而论勉强达到了三步修士的水平。 老蝙蝠的身体里还在养着半生不熟的‘天地蛊’,见谢甲儿入门之后,便布置好功课,又到中土去找徒弟去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谢甲儿逃跑了。 不仅逃跑了,还被老魔头将岸发现,成了魔君弟子! 老蝙蝠如何肯善罢甘休,直接去找将岸要人,这种事本来就是各说各的理,谁都不肯让步,最后还是约做决战。 柳亦没心没肺的笑道:“您老输了吧?” 老蝙蝠哈哈大笑:“论本事,我的确不如将岸,可那一战……有些复杂呢!” 老蝙蝠行事随心,高兴了怎么都好,生气了怎么都不行,约好决战之后,全没有高人风度,根本不肯等到正日子,就开始日夜窥探跟踪,想要偷袭将岸。 几次偷袭不成,但是跟踪的时间长了,老蝙蝠却发现这个将岸特立独行,行事做派透着一股正经的人味,和所有的修士都不一样,渐渐起了些好奇之心,这下跟踪变得津津有味,直到两人约战的当天,老蝙蝠还是偷偷跟在将岸身后去的战场…… 可就在那天路上,将岸遭遇偷袭,正道上的宗师高手设阵伏击,一场恶战之后,偷袭之人被尽数格杀,老魔头虽然没受伤,但也耗尽了力气。 老蝙蝠没出手,等打完了之后,才溜溜达达的走到将岸跟前,瞪眼问道:“认不认输?” 将岸回答的也挺没高手风度的:“改日期再打!” 老蝙蝠哈哈大笑:“改个屁,做你的美梦!”说着,抬腿把一个脚印子印在了将岸的屁股上,随即双臂一振,飞走了,徒弟自然也是不要了。 决战的赌约是徒弟,将岸输了,老蝙蝠却没再把谢甲儿要回来,所以将岸欠了老蝙蝠一个徒弟。 而将岸始终误会着他杀徒吸血的恶性,毕生也没再和他打交道,可欠了老蝙蝠一个弟子的事情却牢牢记在了心里,所以在土坤腹中一见梁辛身负七蛊星魂,就误会他是西蛮弟子,不肯再收做徒弟。 再说谢甲儿,他与梁辛的境遇极其相似,这才符合了‘天下人间’的要求,成了将岸的衣钵传人,威震天下的一代魔君! 第148章 阴沉木耳 老蝙蝠收徒在先,但谢甲儿自己不愿意,老蝙蝠用了强迫手段;将岸‘横刀夺爱’,师徒二人却占了个‘你情我愿’,两个老魔头都觉得自己有理……他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多复杂。不过如果不是当事人自己讲述,别人也休想能猜得透。 还有谢甲儿,先后拜了两位魔君为师,这份造化也算前无古人了。 柳亦听的津津有味,待老蝙蝠讲完之后,挥了挥独手总结了一句:“您老和干爹将岸之间的恩怨,算起来,和我小时候因为抢一只蚂蚱与邻居娃娃厮打,也没什么区别。” 老蝙蝠哈哈大笑:“为蚂蚱、为金银、为徒弟、为修为、为长生……本来也没什么区别,有所图,便会有所为。” 柳亦市井出身,小事情上计较的清楚,可对大道理从来都懒得去想,勉为其难跟着师父一起笑了朗声,又把话题来回到自己身上:“我身上的天地蛊,刚刚您还没说完。” 老蝙蝠这才想起来,爷俩本来正说着正事,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话题给串跑了:“九个月前,你睡熟之后,我施法将养在自己体中的‘天地蛊’度给了你,跟着又花了些力气,替你驱蛊认主,一切都还算顺利,现在天地蛊已经拜你为主,以后它的力量任你取用。” 说着,老蝙蝠的声音里带出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的天地蛊,是被七十二名蛊术弟子的精血养成的,所以它也带了这七十二个人的力气,到现在,这些力量都是你的了。” 老蝙蝠说的轻松,可这九个月里的凶险复杂,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尤其是天地蛊这种戾蛊,好容易摆脱了主人的束缚进入了新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就认主臣服,如果不是老蝙蝠修为精深全力护法,九个月的时间足够柳亦死上二百七十次了。 柳亦低声惊呼,神情里又惊又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老蝙蝠却不屑的一晒:“也没你想得那么夸张,我找到的这七十二个弟子,都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天资总归有限,他们之中,最强的几个也只练到了玄机之力,剩下的就更差劲了,所有人的力量合在一起,勉强能抵得上一个逍遥境初阶的修士。” 柳亦哦了一声,点点头,神情清淡了许多:“原来如此,果然也算不上啥……” 话还没说完,大树的枝叶就是一通哗哗乱响,老蝙蝠被他气的身子直晃,自己说六步初阶不算啥,那是高人风度,可柳黑子竟然也诚心诚意地跟着随声附和…… 老蝙蝠尖声怒笑:“蠢笨胖子,一个凡夫俗子,短短一年之中达到逍遥境,变成了六步宗师,说一句一步登天也不为过,这种手段,除了我西蛮蛊,还有谁能做得到!” 柳亦一翻身从树上跳下来,跪在老蝙蝠面前,一张黑脸蛋子上都乐开了花:“弟子心里早就乐翻了,可咱们西蛮蛊的传人应该心沉若海、眼高攀天,六步修为在旁人看来惊才绝艳,却不能放在咱们的眼中,有朝一日,弟子晋身嫦娥境,那才能勉强对得起师父的一番苦心,所以弟子不喜不怒,不动声色……” 老蝙蝠翻身一脚把喋喋不休的柳黑子给踹翻了,口中却发出了一串由衷开心的大笑,声音也变得厚重如雷,几乎是咆哮着怪叫:“虽然是满嘴胡言乱语,可有一句话说得却不错,有朝一日,你晋身嫦娥境,才算勉强对得起我的一番苦心!” 柳亦琢磨着,师父这是要发疯了,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胡扯了,小心翼翼的问:“师父,嫦娥境的事咱以后再说……现在我身负逍遥境之力,可、可这些力道在哪了啊?”柳亦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天地蛊,更谈不到利用它的力量,除了觉得精神头不错,举手投足之间和原来没有一点区别。 说话之间,柳亦抡胳膊踢腿,又学着梁辛的样子全身哆嗦了几下,自然是一道涟漪也没见到,心有不甘的说道:“我们老三,一运星魂之力,漫天涟漪转眼勾连成阵……” 老蝙蝠嘿嘿的笑道:“梁辛的蛊术,是以蛊驭力,在咱们西蛮蛊,只能算是入门功夫,不过他的机缘实在了不起,这才把下乘的本事练成了上乘的力道。你和他可大不相同!” 说着,老蝙蝠轻巧翻身,又漂浮在半空,对着柳亦叱喝道:“看好了!”话音落处身形一闪,从周遭的密林中如电掠过。 只见他所过之处,那些森森古树全都痛苦的扭曲了起来,每棵树都一样,左半边迅速枯萎,而右半边却疯狂生长,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道共存一体,眨眼之间,偌大一片树林就在嘎啦啦的哀号呻吟中爆碎成木屑齑粉。 老蝙蝠只是穿过密林,根本就没去碰触那些被摧毁的树木。 消失的,只有古树,而野草、长藤、泥土石块却没有收到丝毫的伤害,当然不是老蝙蝠的力道不足,而是他的修为已臻化境,收发随心。相比之下,在一片纠缠不清的密林中只杀死古树,要比一个神通毁掉所有东西更难得多! “粗浅蛊术,以蛊驭力;而高深蛊术,则是以蛊驭术!施展出的,是法、是术,而不是那些抡拳头砸王八的蛮力!”老蝙蝠身形兜转,又回到了柳亦身边:“我的日月蛊,便是以蛊驭术,你的天地蛊也是如此。” 柳亦认真地琢磨着老蝙蝠的话,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我的天地蛊驭术而非驭力,所以我感受不到什么力量?” 老蝙蝠笑而点头:“差不多!说穿了,术也好、法也好,也都还是力量,不过变了种形式。你凡人出身,一步登天,一时间还不识得它们罢了。” 老蝙蝠耗时九个月,费劲心思,才把天地蛊变成了柳亦的本命蛊,现在那条‘懒虫’正式认主,已经变成了柳亦身体的一部分,这就好像健康的人,在平时是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样,感觉不到,不代表心脏不在跳。 而懒虫的力量,也是也‘术’的形式体现的,和柳亦平时认知的那种‘力拔山河’截然不同。所以他一时体会不了也不奇怪。 他已身怀天地蛊,这份力量已经确确实实属于他了,所差的不过是个调用的法门。 这个调用的法门,说穿了是施展高深蛊术的心法,老蝙蝠也不着急,先把心法口诀一句一句的解释清楚,柳亦全神贯注,仔细听着,有不解之处立刻提出,直到天色大亮,忙活了几个时辰,柳亦总算把这段不算繁杂的口诀牢记在心。 老蝙蝠又随口考问了几句,见徒弟确实都记住了之后,才点头笑道:“咱们西蛮蛊的本事,主要是在养蛊、炼蛊上,心法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你勤加修炼,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施展无碍,照你的资质……最多一年也就够了。” 柳亦点头称是,心里明白,自己虽有天地蛊在身,可在练好心法之前,这一年之中,基本还是原来那个柳黑子。 老蝙蝠却早有准备,翻手从腰畔的皮囊中取出了一黑一红两只盒子,摆在了柳亦的面前,笑呵呵的说道:“黑的,打开来!” 两个盒子都是扁盒,不到一寸厚,饭碗口般的大小,柳亦伸手打开了黑盒子,只见其中摆放着一面小锣,看上去和普通的锣没什么区别,唯独锣脐处不是红心,而是一点阴惨惨的暗白色,仿佛是把人骨炼成了灰然后涂上去的。 锣下面,还扣着只小小的锣锤,四寸长短,颜色焦黑。 老蝙蝠把小锣和锣槌儿拿在手里,仔细的摩挲着,看神情,这件宝贝显然是他的得意之作:“你心法未成,虽然身怀天地蛊,但这一年中却和常人无异,所以我用你的断臂骨、结根发炼成了这只‘惊槌儿’,又用你的心头血、白日泪炼制了这面‘蛰锣儿’!如果遇到危险就敲响它,便会惊醒你的天地蛊,不用心法也能施展蛊术御敌。” 柳亦惊喜交加,有了这套‘惊蛰’法宝,还要什么心法,接过小锣望向师父,在老蝙蝠微微点头之后,柳亦挥动惊槌,正中锣脐。 一面比着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的小锣,却在敲击之下,爆发出一声震裂天地的锵锵巨响!方圆百里清晰可闻,千万头鸦雀一惊而起,密密麻麻的飞上天空,转眼遮天蔽日! 体内:鲜血流淌的速度骤然加快,一道彻骨的冰凉在四肢百骸间迅速游走。 体外:柳亦只觉得高高的天空迅速沉降,周遭的密林层层打转,脚下的泥土化作涟漪,涌动中将自己轻轻包裹。 片刻之后,身边的一切都猛然一震,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老蝙蝠尖声大笑:“出手,老子亲自给你试招。” 柳亦本想答应一声,可‘是’字出口,却变成了一声桀桀怪笑,身子一晃,只见百丈方圆之内,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一起,扑向了老蝙蝠! 长藤如鞭,巨木横扫,土石翻飞,劲力咆哮嘶鸣,这一方小小天地,尽数为他所驱,心念到处便是天崩地裂。 老蝙蝠并未反击,只是不停的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语气中充满了开心得意,指点着柳亦:“这便是天地蛊的法术,一经发动你便溶于周围,万事万物皆是你听你调运,树叶变成了你的刀、石头变成了你的枪、虫子蚂蚁变成了你的箭,你所在的这片小小天地,就变成了敌人的炼尸炉!”天地蛊,蛊如其名,柳亦俨然是这一片小天地之主!这道蛊术的威力,比起六步初阶的宗师神通也毫不逊色。 师徒俩缠斗成一团,老蝙蝠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满脸都是陶醉的惬意,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柳亦的蛊虫才再度蛰伏。 老蝙蝠这才意犹未尽的停手,命柳亦做回到自己身边,开口道:“这套‘惊蛰’,能惊醒你的蛊虫,不过毕竟是外力所趋,在使用上有个限制,事不过三……” 话还没说完柳亦就怪叫了一声,瞪着他急切切的问道:“事不过三?这锣只能敲三次?现在、现在还剩两次?” 老蝙蝠缓缓摇了摇头:“不过三,是二。这扇‘惊蛰’,你一共也只能用两次,如要强用第三次,蛊虫便会发狂,你也会爆体而亡。” 柳亦现在就快爆体而亡了,饶是他一辈子能说会道,此刻也变得结结巴巴了,又气又恨又无奈,各种表情交织在一起,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一共两次,还剩一次……这么、这么宝贝的锣,刚才就浪费了一次?” 老蝙蝠翻起怪眼,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得了天地蛊,我自然要看看威力如何,就这我还嫌不过瘾,恨不得你再敲一次锣……” 柳亦赶紧把小锣小槌儿塞进怀里,不矫情了。他拜的,是天字第一号不讲理的师父,还是闭上嘴巴来的更聪明些,伸手捡起另外那只红色的盒子望向师父。 老蝙蝠笑而点头:“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打开看看吧。” 一开盒盖,血光流转,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片古怪玩意,薄若纸,殷若血,圆形却不算规整,四周锋锐异常,大小与茶杯口相若,身上还有些古怪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只刚从大鱼身上截下的鳞片。 柳亦看的满脸纳闷,可要是梁辛在,非哈哈大笑不可,老蝙蝠庄而重之送给弟子的第二样宝贝,分明就是一片可供蛊虫栖身的戾蛊红鳞,只不过个头实在是太小了。 老蝙蝠满脸严肃:“这是阴沉木耳,与蛊相融相通,无坚不摧同时韧性非凡,对咱们西蛮蛊而言,阴沉木耳,就是夺天地造化的宝贝!我也帮你炼化过,这片木耳融了你的蛊性,随你心意千丈杀人!” 说着,老蝙蝠捻起宝贝,扬手一拍,在柳亦的怪叫声中,将‘阴沉木耳’嵌在了他的心口上。 柳亦只觉得胸口一烫,再低头一看,胸口上既没有血珠,更没有伤痕。老蝙蝠这九个月里没少忙活,能做的几乎全都替柳亦做完了,这片戾蛊红鳞也帮柳亦炼化认主,融入胸口也毫无异状。而这片红鳞比起天地蛊可要好用的多了,柳亦只一动念,红鳞便化作一道血光,从他胸口呼啸而出直击半空,比着修士的法宝飞剑只强不弱。 阴沉木耳和戾蛊红鳞,根本就是一样的东西,不过柳亦的木耳被师父炼化了,收放随心运用自如,也不用非得将蛊虫附着其间;梁辛的红鳞在使用上另辟蹊径,也不见得就不如柳亦,就是携带起来不太方便…… 看着徒弟欢呼雀跃,老蝙蝠也得意非凡,笑道:“你总说梁辛的蛊术如何如何,他就算再怎么了得,也比不过你这片阴沉木耳!这才是我们西蛮蛊真正的宝贝。” 柳亦有良心,闻言将阴沉木耳收回到胸口,问师父:“这宝贝,梁辛能用么?如果能用请师父再赐下几片,看他一打架就把自己扔过去,总是让人担心。” 老蝙蝠抬手,照着柳亦的脑门敲了一记,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天材地宝,懂不?若遍地都是,那还能叫宝贝么?为师穷尽千年,也只养出了三片。这片最大的给你了,另外两片为我日月蛊所用!” 柳亦嘿嘿笑着,耸了耸肩膀:“那没辙了,梁老三没那个造化。” 老蝙蝠也一起点头:“不错,这种宝贝,也只有西蛮蛊的正宗传人才有福气,受用的起……” 师徒俩自卖自夸了一阵,谁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越夸越精神,这时柳亦又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您老刚刚说过,西蛮之地发生了一件机缘巧合的大事,这才真正发挥出天地蛊的力量。” 按照老蝙蝠的说法,在‘惊蛰’锣之下,柳亦发动的天地蛊之力,只能算是‘鸡肋’,并不是它真正的力量。对此柳亦自然关心,‘鸡肋’尚且如此,要是自己把懒虫真正的力量发挥出来,那还不得天下无敌了。 老蝙蝠却摇了摇头,神情异常古怪:“这件事,你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先不用问,安心修炼,尽快把心法练好,等有了六步初阶之力,只要别太胡闹也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说到这里,老蝙蝠突然咕咕的怪笑了起来:“西蛮蛊的传人,要是不胡闹,岂不丢人!”说着,突然岔开了话题:“刚刚已经说过,这些年里,有两个人帮我打理缠头宗,无论有什么事,两人中都要有一个留守本坛。我拨一个听你调用,遭遇化解不开的生死大难时,你便摇响铃铛。” 所谓‘听你调用’,也不是派个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柳亦,不过是危难时可以唤请此人来做援兵。 “这九个月,我耗了不少精神,你走后我要修养一阵,不问外事。”一边说着,老蝙蝠一边从怀里取出一青、一紫两只木铃铛,问柳亦:“这两个人秉性差异极大,一个谨小慎微的过分,一个胆大张狂的离谱,你选哪个?” 柳亦琢磨下,认真答道:“谨慎些的。” 铃铛之后,是缠头宗的两大高手,柳亦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些人对师父忠心,对自己却未必服气,自己摇响铃铛之际,必然是生死一线的危局,请来的救兵一定要听话才好。 老蝙蝠哈哈一笑,把那个青色的木铃铛抛给柳亦:“正好,此人你刚刚见过,就是那个苗人跨两,出了大事就摇响铃铛,他会赶去帮你。” 柳亦愣了愣,捧着铃铛苦笑:“师父,我选的是那个谨小慎微的。” 老蝙蝠瞪着眼睛点了点头:“没错,跨两就是那个谨小慎微的!” 说完,老蝙蝠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难得之极的笑出了一份轻松和蔼:“我送你到中土边界后,你去草原,我返回修养,等我出关之后自会去找你!有事就找跨两,别忘了赶紧去草原,把媳妇娶了!”柳亦立刻翻身跪倒,正色道:“谢过师父再造之恩,弟子牢记于心,生死不敢相忘!” 老蝙蝠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说着,抓起柳亦向着东方飞去…… 第149章 冰冷透骨 腊月二十五,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到处喜气洋洋,这些年风调雨顺,原本荒瘠之地都变得水土丰饶,天下处处都是风水宝地,中土百姓安居乐业。虽然最近修士与朝廷多有不睦,各地又陆陆续续的发生了些古怪的案子,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新年将至,大人忙忙碌碌,娃娃笑逐颜开。 猴儿谷中更是闹翻了天。 有了梁辛、青墨这些老熟人的引荐,天猿们很快就和外来者相熟起来,除了个别几个老成持重,其他的全都暴露本性,上蹿下跳为非作歹,羊角脆更是和它们混熟了,跟着天猿们四处疯跑,不过小东西没尾巴,总掌握不好平衡,平地摔跤是家常便饭。 曲氏一家是有备而来的,带了大批的年货,负责采买的庄不周和宋恭谨也腿脚麻利,除了鞭炮之外,几乎把山外小镇那座杂货铺都搬了回来……他们哥俩刚跟老叔学会了‘五鬼搬运’,买起东西来着实得力。 暂居猴儿谷的众人都忙活了起来,张灯结彩四下布置,曲老太太平时养尊处优,此刻虽然也跟着转来转去,可说到干活就差远了,里里外外主要是靠丑娘张罗,梁辛、郑小道、小汐等一众年轻人跟着出力,一道道长红拉起,一屉一屉的白面馒头蒸好,一阵阵爆竹声响起来…… 年夜饭是重头戏,到时候要条条案排排坐,猴儿谷里没什么桌椅板凳,可别忘了庄不周是棺材铺老板,会打棺材的都是好木匠,郑小道挥舞着红鳞砍树伐木,庄不周带着宋恭谨一起忙活,老叔风习习时不时走过去,翻手大吼一声:“敲敲打打,美轮美奂,鬼!”,‘鬼斧神工’之下,一切都在转眼之间富丽堂皇。 人人忙的满头大汗,可脸上却都显出了一份久违的安逸惬意。甚至六位听不到看不到的青衣,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只有人间才有的甜美欢快,常常会露出个笑容。 小汐的袖子都快挽到了肩膀上去了,虽然什么都不会做,可什么都敢做……她手指细长,天生灵巧,在学过一两遍之后,那些活计就再也难不住她了。梁辛时时从旁边看着,发现白衣少女变得笑容多多,再不是原来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小汐不如原来那么酷了。 其实,过年虽然琐事繁多,可那些洒扫装扮的‘家务事’,对一蹦三丈高、飘身百步远的高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还有老叔的鬼术帮忙,断断不至于忙乱成现在这副模样,可人人都煞有介事跑来跑去……根本就是无事忙,说穿了,大家都沉醉其间,过年,人间滋味! 只有一个人不干活:憨子十一。 梁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仔细一琢磨,自己光瞎跑了,其实也没干啥,一下子想通了这个关节,他自己也哑然失笑,可心里好像长了草,明明没什么要做的了,偏偏就不想闲着,这时突然见到不远处,一群小天猿围着憨子,嘻嘻哈哈的动手动脚,一会拽拽憨子的衣襟,一会抓抓憨子的头发。梁辛吓得头皮发麻,正要赶过去轰走他们,只见憨子猛的一扬手,掌灌风雷。 梁辛大惊失色,待要厉声喝止却慢了一步,那头高高窜起的小天猿,可以前被憨子拍下的修士高手也没什么区别,怪叫一声被狠狠钉入了泥土中! 一时间,整个猴儿谷尽数安静了下来。 小猴儿们面露恐惧一窝蜂似的散开了,远处的大天猿们目现狰狞,振声厉啸中,一步一步围拢而至,憨子犹自扛着自己的箱子,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梁辛也傻眼了,他和天猿关系再好恐怕也镇不住场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去找师父。但是葫芦来了之后呢?照着葫芦的脾气,必然暴跳如雷,一声令下带着手下把憨子碎尸万段! 片刻前还欢快轻松的气氛,转眼变得萧瑟寒冷,根本没人知道该怎么办,梁辛能做的也仅仅是冲到憨子身旁,大声劝住双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动手,可就在这时,梁辛突然觉得脚腕一紧。 低头一看,一只小小的天猿爪子,正从地面下伸出来,抓着自己的脚腕,借力向上爬……片刻后泥土松动,被‘钉钉子’的那头小天猿,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眼神还在发散漂移,愣愣的仰头望向憨子。 十一是憨子,可却分得清敌友,刚刚不耐烦之下那一掌,蕴得是阴柔力道,打在小天猿的身上,就仿佛是一路把它按到泥土中去似的,其间并无钢硬的力道,小天猿个个铜皮铁骨,身体比泥土坚硬的多,虽然也是‘钉钉子’,却毫发无伤。这下梁辛大喜过望,准备发难的大天猿各自撇嘴,转身走了,倒是那头小猴子回过神来,立刻吱吱哇哇的怪叫,一蹦多高,招呼着同伴快过来,同时用爪子一次次拍自己的脑袋瓜,示意憨子再拍自己一次。 梁辛赶忙把憨子给拽走了,身后则跟了大群的小猴儿,争前恐后的向前窜,要玩‘神猴入土’的好把戏…… 虚惊一场,这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是一阵喳喳的怪叫,一头全身都湿透了的小天猿从远处纵跃跑来,一路撞翻了不少同伴总算冲到了梁辛跟前,伸爪子抓住他的裤脚,一边惶急的比划个不停,一边用力拉着他向外走。 他和天猿混了五年,只看了两眼就明白了,这头小天猿在向他比划:羊角脆溺水了。 猴儿谷深处,悬崖上一道瀑布日夜不休奔流直下,瀑布下则是一座小湖泊般的深潭,潭水清凉甘甜,猴儿谷世世代代的天猿们,都在其中游泳耍闹过,以前修炼时梁辛也常常下去游泳。 来报信的小天猿,不仅脸色惶急,浑身上下还在打着哆嗦,看样子是累坏了。 羊角脆会不会游泳梁辛还真不知道,眼看着脚下的小天猿都快急哭了,心里也慌了,喊过郑小道来看好十一,大步向着瀑布跑去,自己这头‘神兽’从来都是笨手笨脚的,要是掉进水塘里给淹死了还真不奇怪,要是那样梁辛非撞头不可。 老叔、青墨等人也急忙跟了上来,不过片刻功夫,众人就赶到了深潭附近,只见足足有几十头小天猿,在潭中游来游去,个个都是脸色发青满脸惊慌,彼此招呼着一次次的扎猛子。见到梁辛来了,纷纷挥动爪子,让他赶快下来救人,梁辛心里着急,并没注意到水面上,又不少特产白鲤鱼都泛起了肚皮…… 梁辛顾不得多想身子一翻鱼跃入水,与此同时身边风声呼啸,曲氏兄妹、小汐、老叔等人都随着他一起跳到深潭中。甫一入水,梁辛的心中就是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天猿都浑身颤抖……平日里清透凉爽的潭水,此刻竟然变得冰冷刺骨! 不是冰雪之寒,这潭水的温度远远低于冰雪,似乎要连魂魄都快被冻碎了,却不知为何不结冰。 随着他一起跳进池塘的曲青石、小汐等,这些修为普通的同伴入水之后根本抵御不住刺骨冰寒,一下子帮忙变成了添乱,全都被冻得手脚僵硬,几乎没有挣扎的机会就沉了下去。 小天猿们立刻赶过来,七手八脚的救人,可它们还小也被冻得够呛,念着义气不肯上岸,早就被冻得没力气了,深潭中转眼乱成了一团,梁辛又急又怒,顾不得立刻往下潜,翻身去救助同伴,幸好附近的一群大天猿如风而至,迅速把水中的闲杂人、猿全都捞了起来。 梁辛这才再度返身往深处潜去,跟在他身旁的有青墨、老叔,还有十余头健壮大猿。 这座水潭方圆数里,水深数十丈,其中只有一种大个的白色鲤鱼,并无什么凶猛地水兽怪鱼,当年梁辛的修为不够,承受不住深处的重压,从未潜到过潭底。 那时青墨的修为也很浅薄,可她修行的是水行法术,自封的‘绣水仙子’,能够顺利探底,给梁辛讲过,水潭底部只有厚厚的淤泥,平整松软,别无异常。 越往下潜,潭水就越寒冷,这份阴冷如果放在地面上,所过之处便是厚甲坚冰,绝不是人畜能够抵抗的,可潭水也丝毫没有要结冰的迹象。到了现在,梁辛自然明白,这里出了异象,只是不知是否和自己的羊角脆有关。 十余丈之后,五步修为、阴丧之身的老叔就已经抵受不住了,纵然满脸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没法继续跟着梁辛再向下潜;又十余丈之后,身边的天猿只剩下了三头,小丫头青墨伸手拉住梁辛,缓缓的摇了摇头。 体内的七蛊星魂已经运转到极处,在四肢百骸间迅速游走,抵抗着潭水的阴冷,到了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是身负六步初阶之力的梁辛、青墨和三头健猿,也只下到三十丈就到了极限!这潭水的冷,仿佛是从幽冥地府中透出来的! 梁辛把拳头捏的喀喀钝响,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带着同伴翻身上浮,不久后纵跃出水。等他出水的时候,妖王葫芦已经赶来了,几头小猿猴正围着他吱吱呀呀的报告着事情的经过。 猴儿谷内四季如春,岸上还是熏熏暖意,潭中的阴冷,也仅仅在水中肆虐,没有一丝透出水面,甚至把手悬于水面上半寸,也根本感觉不到潭水的寒意。 开始的时候,葫芦的表情还算镇静,可后来在得知凭着梁辛、青墨的修为,也仅仅下潜三十丈之后,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羊角脆和一群小崽子们本来在玩水,可渐渐的发现潭水越来越冷,等他们想上岸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你的羊角脆已经不见了,从出事到现在,半个时辰了。” 猴儿谷是火尾天猿一脉世代栖息的家园,老巢现在出了怪事,妖王老爷再也沉不住气‘坐山观火了’。三言两语把经过交代完,说了句:“我下去看看!”话音落处,葫芦身子一晃跃入寒潭,水面却不见一丝波澜! 喧嚣热闹的猴儿谷再度安静了下来,所有天猿都凑了过来,个个面色阴沉,圆溜溜的眸子盯住水潭,一眨不眨。 梁辛心头沉重,既担心师父,又怕过了半个时辰之久,羊角脆已然遇难。 曲青石刚刚下水,被冻得眼珠都不会转了,现在才刚缓过来些,轻声说道:“事出蹊跷,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此时切勿惶急!而且,我觉得……情形虽然古怪,却未必真那么凶险。” 也不容梁辛发问,曲青石就继续向下说:“天猿一脉奉祖训不许离开苦乃山,世代栖息于此;羊角脆却来自山外;这座深潭太平万年从来都不曾这么寒冷;偏偏现在的怪事就发生在羊角脆身上……可疑之处太多,说不定与羊角脆、与天猿一脉的祖训都有着什么关系。” 说完,曲青石皱眉思索了片刻,问梁辛和青墨:“葫芦师父有没有对你们说过,天猿祖训,为什么不让后代离开此处?” 两个人各自摇头,这个问题他们当然问过,可葫芦总是不理,问过几次之后他们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梁辛轻叹了一声:“等师父上来再问问吧。”说话间,梁辛似乎全身力气没处使似的,先将星魂注入红鳞,随即心念流转,七片戾蛊红鳞立刻呼啸旋转,划过地面。 红鳞掀翻泥土,不过一会功夫,就挖出了一条宽若三丈,长约两百步的深沟。 青墨吓了一跳,见梁辛脸色铁青,只顾低头挖沟,想拦又不敢拦,只是皱眉安慰道:“莫着急,葫芦师父修为精深,定能把羊角脆救上来。” 梁辛苦笑了下:“我就怕师父也探不到底儿……”说着,又望向了风习习:“老叔,您帮我把挖出的泥土运走。” 梁风习习根本不问为什么,直接唤起‘五鬼搬运’,忙忙碌碌的把梁辛挖出的泥土运走。梁辛则指挥着七片巨大的红鳞上下翻飞,奋力挖沟,一道沟渠越挖越宽、越深、越长,看方向直指猴儿谷之外。 曲青石心思机敏,寻思了片刻之后,已经明白了梁辛的想法,对妹妹说:“老三想要引水!要是葫芦师父无功而返,他就要放干这座深潭!” 梁老三点了点头:“羊角脆不能生死不见面;这座大湖的蹊跷,师父无论如何也是要查清楚的;万一师父无功而返,就只能放水了。若他老人家探明一切再回来,大不了咱们再把深沟填上……与其干等着,倒不如早做准备,我倒盼着自己是白忙一场。” 火狸鼠也明白了梁辛的想法,立刻开口道:“光这样挖行不通的,开了口子之后,水势一冲沟渠立刻就会垮掉。”说完,在沟渠边上来回奔跑,以脚步丈量了一阵,抬头对梁辛道:“给我一个人,听我号令来干活。” 小汐和曲青石同时跃到他面前,火狸鼠挺不好意思的笑了:“普通人不行的。” 纵然事出惶急,小丫头青墨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飘身到火狸鼠身旁:“你说,我挖!” 火狸鼠点点头,又对梁辛道:“还需要一个人,伐木、采石,要巨木和碎石。” 梁辛对郑小道挥了挥手,郑小道会意,带着憨子砍树碎石去了,小汐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一起眯起了眼睛,佥事大人阴测测的劝游骑大人:“他没那咱们当人……” 论挖沟,七个大铲子同时开动的梁辛效率极高,要是老蝙蝠看见,一定会颤抖着声音念叨一句:“阴沉木耳、天材地宝、造孽啊……” 青墨在火狸鼠的指挥下,挖着减压分流和旁渠和测井,憨子出力毫不计较,往返搬运着碎石与巨木,一群青衣也跟上去帮忙,不知不觉里,妖王葫芦已经入水半个时辰了,就在大伙越来越沉不住气,准备冒险入水去接应的时候,终于哗啦啦一阵水花荡漾,葫芦纵身而出。 梁辛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赶了过去,随即看到,师父的神情沮丧,两手空空,心中又是一沉。 葫芦对着梁辛缓缓摇头:“潭底情形古怪,我找了许久,没能找到羊角脆!” 妖王葫芦的修为着实了得,潭水虽然邪异冰冷,但它还能抵受得住,一直潜到了潭底,可现在的潭底,早已没了以往的平静,无数道怪异的激流四下涌动,搅得泥沙四起,即便是葫芦的目力,也无法看到三丈之外。 到了葫芦这个地步的妖王,早就有灵识护身,本来不靠眼睛也足以察觉周围的一切,可潭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散发着奇怪的力量,极大的干扰了葫芦的灵识,妖王只能再水下缓缓游走,寻找着羊角脆的下落,可方圆数里的范围,周遭浑浊不堪,虽然耗了半个时辰,却依旧一无所获。 妖王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只是被冻得还是因为心头焦急,沉声道:“挖沟,把潭水放了……”话音未落,一眼看见了梁辛已经开始挖的深沟大渠,愣了片刻之后,突然跳起来,对着手下的一众天猿怒骂:“猴崽子们,还不过来帮忙,给我挖!” 不只是为了找寻羊角脆,世世代代赖以栖身的家园突然发生了怪事,妖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安心。 大批的天猿一拥而上,所有人都听从火狸鼠的指挥,分成几队,有的挖主渠,有的挖辅沟,有的不停加固,有的运土伐木采石……虽然显得乱七八糟,可天猿一脉中大妖众多小妖无数,有了它们加入,工程的速度翻了不知多少倍。 这时曲青石走到了葫芦身边,低声问:“天猿先祖为何不让后代离开苦乃山?” 葫芦此刻心思不整,完全是下意识的就把实话说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说到这,葫芦才反应过来,可覆水难收,当下恼羞成怒,对着曲青石急赤白脸的怪叫:“祖宗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听,谁知道到底为啥!” 梁辛等人面面相觑,难过每次提到这个,葫芦老爷都讳莫如深,敢情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第150章 天猿织锦 寒潭方圆数里,规模比着小型的湖泊也毫不逊色,想要挖出一条能够把它快速泄干的鸿渠,不是个小工程,何况这道沟渠还要贯穿猴儿谷,一直延伸到谷外。 好在天猿之中不乏修为精深的大妖,就算普通的天猿宝宝也都身负神力,葫芦老爷一声令下,大小精怪一起动手。火狸鼠精通机关之术,对工程中诸如承担、受力等方面也了若指掌,着实帮了大忙。 事情来的突兀而蹊跷,就算再怎么担心羊角脆的安危,不把潭水放干了也是白搭,梁辛暂时也顾不上多想,指挥着戾蛊红鳞不停挖掘。 干活的时候,庄不周抽了个空子,很有些不解的问梁辛:“潭水冷的不行,下面怕是出了件万年冰魄一类的东西,可就算把潭水都放干了,凭着咱们的修为也休想靠近。” 梁辛摇了摇头:“不会,潭水冰冷异常,可就算贴近水面,只要不下水,都不会发觉水潭已经变冷了。不管是宝贝还是邪物,散出来的冰冷气息似乎只能以水为媒,没了水就不怕了。” 说着,梁辛的手上略缓,站直了身体,抬头望向那道飞流而下的瀑布:“我最担心的是瀑布,阴寒之气以水为媒,咱们能放干水潭,可瀑布还是不停的注入……” 话还没说完,妖王葫芦闪身而至,开口打断了他:“瀑布我来想办法,到时候手脚麻利些,应该没问题!” 猴儿谷上下齐心合力,除了实在帮不上忙的丑娘和曲老夫妇,所有人都在干活。挖沟容易,加固却难,纵然人人都是精怪、高手,这个工程也持续了两天两夜勉强完成,一条宽十余丈,深七十丈,绵延二十余里的鸿沟,仿佛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猴儿谷。鸿沟的尽头,是一片平缓的山坡。 一俟完工,葫芦就颁下了连串的命令。 十几头健猿带着大群的幼崽、耄耋、母猿和普通人撤离猴儿谷; 差不多六十头虽然成年但修为不够的天猿,被派往泄洪的山坡,如果羊角脆还在潭水中,最后就会被冲到山坡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四十余头天猿守着大片的石料、木料,随时听候火狸鼠的调遣,一旦沟渠有问题,他们便冲上去抢险; 一群最健硕的天猿,有其中几个大妖率领着整齐列阵,它们的目光紧紧盯住了飞流而下的瀑布; 另外还有百余头天猿整装待发,准备随着葫芦出征。 葫芦的分派井井有条,着实让熟悉它的人大跌眼镜,小丫头青墨满是意外,回头对着哥哥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遇到事情,葫芦师父尽显妖王本色!” 曲青石嗯了一声:“打从昨天开始,他就不停问我该如何分配人手。”话刚说完,妖王葫芦猛的发出一声咆哮,高高纵跃而起,接踵三拳,重重夯在了临时搭筑的闸口之上! 所谓闸口,就是几块巨石,缝隙间被碎石充填,又以巨木加固,临时将寒潭与沟渠阻隔,葫芦的劲力到处,整个猴儿谷都在微微震颤,闸口巨石应声粉碎。寒潭之中激流涌动,轰然冲进了众人泄水鸿沟。 整座猴儿谷内所有的声音,尽被隆隆水声掩盖! 一个天猿大妖长啸着下令,他身后的两头健硕大猿纵跃而起冲进了半空里的瀑布之中。 两头天猿快如陀螺般旋转,周身上下湛青色的妖气弥漫,一道道妖气好像群蛇乱舞,围着主人环绕翻飞,两头大天猿也开始挥舞起双手,每一根手指都牵引着一股妖气,上下穿梭。 梁辛瞪大了眼睛,上去的那两头天猿,就好像是在编制草篮似的,正飞快的把妖气编结起来! 妖气有如实质丝丝流转,只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被编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青锦,跟着,两头天猿齐声嘶吼,身体悬在空中,双手用力一撑,青色妖锦霍然绷直,拦腰截断了瀑布! 地面上,潭水注入鸿沟,水流翻腾有如银蛟,场面颇有几分精彩之意,可是与半空里的妖元撑瀑一比,立刻显得黯然失色了。那道瀑布虽然不算是天河倒卷,却也有三四丈宽,被截断之后,水尽数积攒在妖元织就的青锦上,越积越多,仿佛一座正缓缓成形的天湖,半透明的妖元青锦上水光溢彩,看得人头晕目眩,蔚为壮观! 看着手下施展妖法,葫芦似乎有些感慨,对着梁辛道:“这道天猿织锦的法术,是我们天生的本事,上至妖王,下至刚出生的猴崽子,都能以自己的妖元织就结界,用以困敌或者自保,还记得我那九个在九龙司当差的哥哥么?” 梁辛点了点头,随即恍然大悟:“他们施法封堵玉璧妖怪,用的就是‘天猿织锦’的法术?” 葫芦点头:“不错,不过他们还踏住了什么厉害的法阵,让天猿织锦的结界变得更强了些。” 水沟宽宏,下泄的速度极快,一炷香的功夫,深潭的水面就下降了一丈有余,而半空里支撑天水的那两头天猿却有些支持不住了,大妖一声令下,又有两头健猿上去帮忙。葫芦皱了皱眉头,瀑布的水压远比他想象中来的强烈,略作犹豫后回头吩咐了几句,那百余头准备随他一起下去的天猿,也尽数编入了支撑瀑布的队伍,只留下四头修为最高的,护在妖王左右。 寒潭的水面,一丈一丈的下降,鸿沟不断被冲击,火狸鼠那边也忙活了起来,指挥着临时拼凑的手下四处抢险,加固着沟渠;被安排在山坡上的猴子们也不停传回消息,泄下的寒水中始终不曾发现羊角脆,也没有其他奇怪的东西,死鱼倒是不少。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寒潭终于被倾泻一空,原本清清荡漾的清潭,变成了一只青黑难看的巨坑,斜斜的滑向深处。 曲青石多次往来于猴儿谷之间,可以前从未把这只水潭当回事,当潭坑模样尽收眼底,一看之下吃了一惊,皱眉道:“这个深坑……”说着,用手做了一个斜下冲拳的动作,比划了一下,才继续道:“倒像是被人用大神通硬生生打出来的!” 郑小道也随声附和:“又想是流星坠地,夯砸而出大洞。” 原来潭中有水面覆盖,看不出什么样子,现在潭水尽去,大家才注意到,水潭并不是垂直上下,而是略作斜倾,就仿佛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巨大通道! 只不过这条‘通道’只有数十丈深,借着星月之光,能清楚看到潭底坑坑洼洼的淤泥和小片的浑浊水洼,看上去让人心头窒闷,却依旧不见羊角脆的痕迹。 而此刻,已经先后上去了四十余头健猿,个个悬浮半空双手撑开,青色妖锦越编制越大,不知多少清水被他们硬生生的托在了天空,一片湛湛青湖就压在众人的头顶,这番奇景众人就连做梦时也不曾见过。 虽然还有百余头天猿做后备,可毕竟有了时间的约束,谁也不再耽搁,葫芦率领着四个心腹跳进深坑,梁辛也和同伴招呼了一声,带着戾蛊红鳞,与众人一跃而下。 没有了重重的潭水,阴寒之气失去媒介,不再像最初那么茂盛。淤泥虽然依旧冰冷刺骨,不过凭着众人的修为,还尽数能支撑得住。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水潭下的淤泥并不想想象中那么厚重,只不过刚刚没过脚面。 早在几天之前,深潭就出现异变,潭水变得冰冷刺骨,同时潭底乱流窜涌,淤积的泥沙大都被搅了起来,等到开沟泄水的时候,水流更是激荡有力,大绝大部分泥沙都随着潭水倾泻而出,现在淤泥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倒不足为奇。 淤泥之下,也并不是坚实的地面,一步踏过,韧劲十足,好像踩在了一张野藤编织的密网上似的。梁辛试着加力,可任凭如何运转加力,脚下的‘藤网’也仅是略略下陷,丝毫没有崩断的迹象。 而葫芦和他身边的几头天猿,也发现了脚下的异常,他们的反应要激烈的多,几乎是同时惊呼了一声,随即挥掌而击,妖力之下转眼清空了一大片淤泥。 梁辛一看之下,神情也是微微一惊!淤泥下,不是藤网不是卵石,而是一片泛着湛湛青色、还有些妖气氤氲流转的……天猿织锦! 葫芦的瞳孔,先是略略放大,旋即迅速收缩,化作一抹精光四射的细线。 众人一起动手,淤泥转眼被清理出百丈方圆,暴露出的天猿织锦也越来越大,看样子整个潭底,都被天猿织锦铺满。 葫芦的神情里,有兴奋、有好奇、有戒备,还有浓浓的沮丧,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他做了几百年的妖王,却从不知道,被他们世世代代当成大澡盆的猴儿谷深潭,竟然是被‘天猿织锦’托起来的! 天猿织锦半透明,下面黑洞洞,看不出什么。 葫芦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俯下身体以双手相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承认了显示,对着其他人道:“就是天猿织锦,错不了的,不过有两点特殊之处。其一,这道‘织锦’中蕴含的妖力浑厚磅礴,就算一百个我加在一起,也织不出来!”说着,葫芦对着梁辛做了个‘尽管试’的手势,梁辛也不废话,心念到处红鳞陡转,狠狠斩在了织锦上。 织锦只是微微一陷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憨子十一也瞧得有趣,扬起手掌,一巴掌轰击而下,嘭的一声闷响,除了几个修为高深的之外,其他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可织锦却丝毫无恙! 葫芦这才继续道:“第二,施法的先祖,抹去了‘织锦’上的气息,即便现在,如果我闭上眼睛,不以身体接触,也不知道织锦近在咫尺。”纵然语气沮丧,但是妖王在说到‘近在咫尺’这个成语的时候,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手脚不停,迅速的情理着脚下那层薄薄的淤泥。 曲青石转头望向了梁辛:“怎么看?” 梁辛直接开口:“封印,随后覆以泥沙,还有……那道瀑布,恐怕也是天猿先祖刻意引来的。” 曲青石点了点头,两兄弟的想法几乎一样,小丫头青墨还有些不解,眉心攒起了个小疙瘩,问梁辛:“天猿先祖为啥这么做?” 葫芦老爷的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 梁辛回答:“天猿先祖封印了什么东西在下面,因为不能让它流入人间,所以传下训令,命后世子孙不许离开苦乃山,实际就是为了守卫封印。”说着,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这下面封印的,应该是个凶物!” 青墨还是有些纳闷:“那为何不告诉后世子孙真相……”话刚说完,小丫头自己就恍然大悟,天猿天性顽劣不看,同时又自命不凡,要是知道身边守着个封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猴子下去探一探。 梁辛望向了葫芦:“天猿织锦的结界,能不能困住天猿?” 葫芦摇了摇头:“困不住,你那只羊角脆,也是天猿,它应该是……下去了。” 比起梁辛以往的那些经历,猴儿谷深潭的玄机并不算复杂。这道结界下面封印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羊角脆则不仅不怕水,而且水性还不是一般的好,潜入潭底之后发现了‘天猿织锦’,凭着它的顽皮性子,自然是要传过去看看下面有什么,就此消失不见。 说不定就是羊角脆这个倒霉孩子惹得祸,让结界变得松动了,下面的气息透了上来,从而导致潭水变得冰冷异常。 但真正让人左右为难的是,按理说,这个结界不能破,否则便辜负了天猿先祖的一片苦心;可梁辛又哪能舍得不要羊角脆了! 葫芦明白梁辛的想法,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天猿能自由出入‘织锦’,但是不会破坏它,再说这个结界,就连我都无法撼动分毫,更毋论你的羊角脆了。”说着,干脆一挥手:“我现在带人下去,你们回上面等我吧,要是找到了羊角脆,我就把它带回来……” 它正说着半截,不远处正清理淤泥的庄不周充满疑惑的咦了一声,宋恭谨则怪声大叫:“手、手、手……手指头!” 众人立刻掠到他身边,只见青色的‘天猿织锦’上,赫然立着一根修长的手指。就算是憨子也能明白,下面有人,将一根手指捅串了结界,露了出来。 连红鳞和憨子都无法击穿的天猿织锦,竟被一根手指头穿了出来。 手指,一动不动。 织锦半透明,梁辛低头向下看,果然结界之下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个人正举臂站立,因为是自上而下的俯视,最明显的就是一团青黑——那个人的头顶,黑发浓密。梁辛也难以看清什么,除了下面那人的满头黑发,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吱吱尖叫从织锦下传来,梁辛大惊失色,这叫声他熟悉无比,正是羊角脆的哀鸣。 梁辛连忙趴伏在地,运足目力想要看清结界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就在他把双眼贴到织锦上的瞬间里,那团青黑突然消失不见,继而,一张惨惨的大脸,猛然出现。 下面那个人倏然抬头仰望,正和梁辛四目相对,饶是梁辛胆大包天,也哇呀怪叫着,一下子窜起了几丈高。随即,整座潭底都抖起来,那人从下面把脸贴上织锦,用力上顶,在仿佛生牛皮摩擦的嘶哑声中,一张古怪的人脸轮廓,隔着天猿织锦,缓缓的透了出来! 梁辛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古怪的脸!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狭长眼角上翘,鼻直口阔双唇圆润,这么一副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比例完全不对而彻底扭曲了!这张脸和普通男子的脸型大小没什么区别,可他却没有额头!双眉之上半分就是发髻,因为缺了额头,所以眉眼之间、眼鼻之间、鼻口之间,都隔了二指宽的空白。 那人用尽了全力,也无法单靠着脸孔来挤破织锦,在试了两次之后,陡然发出一声鬼哭似的怪叫,开始发疯般的乱跳乱叫,而他穿透结界的手指也开始拼命的挣动,眼看着小洞越来越大,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一只手渐渐挣破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动手!”话音落处,梁辛的红鳞呼啸而过;天猿们一起后退半步,利爪挥动中,无数黑色妖刃凌空而现;青墨的巫刺迎风而张;老叔十指凝结丧气。转眼之间深潭之下劲风呼啸,涟漪勾连,一道道锋锐无比的法宝,仿佛暴风骤雨般攻向那只从天猿织锦下伸出的手,怪人的右手! 曲青石本来也慷慨激昂的抽出了从不离身的绣春刀,再看到诸般法宝之后,又悻悻的把刀子还回刀鞘…… 葫芦自己却没动手,而是眯着眼睛,紧紧盯住怪人的挣扎,看样子是在等待时机,准备蓄力一击。 憨子也没动手,就好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许是长期隔绝阳光之故,怪人的手苍白的几乎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脉满布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可这只看上去虚弱、无力的右手,在红鳞、妖刃、巫刺等淬厉法宝的飞袭之下,却毫发无伤。 梁辛的红鳞飞旋,每一击都分毫不差的击中怪手,不仅无法伤害敌人,红鳞反而运转的越来越吃力,每次它们和怪手接触,都会沾染上一股淬厉的阴冷,积累之下,似乎星魂都快要被冻住了! 织锦下的怪人,挣扎的越发狂躁了,从右手食指、右手、右臂、右肩到最后,连着头颅与半个身子都挣扎出了织锦。 怪人的体型颇为魁梧,看他的肩膀胸膛,恐怕比着憨子还要更壮实些。 梁辛心头骇然,此刻出手的,不乏逍遥境初阶的宗师高手,在常人眼中看来足以开山断岳的凌厉攻击,对丑八怪而言却仿佛清风拂面,到现在为止,他还只挨打未还手,就像个被困住的疯子一样,拼命怪叫着只顾挣脱桎梏。如果被他冲出了天猿织锦,恐怕在场的,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丑八怪,究竟是个什么人! 第151章 退避三舍 怪人的右臂、肩、和头颅都已经从‘天猿织锦’下挣脱上来,口中发出的一阵阵歇斯底里的怪叫,每一个音节都毫无意义,却交织着无尽的痛苦、疯狂、愤怒! 怪人拼命地扭曲、挣扎,想要完全脱身,可自从他露出头颅之后,就仰面向天,无论脸上的表情再怎么狰狞,一双眸子都始终那么平静,稳稳盯住夜空,一眨不眨。 脸皮抽搐、嘴巴开阖;目光恬静,双眸深邃。一动一静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共存于怪人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红鳞翻飞,妖刃横斜,数不清的宗师神通,狂风暴雨般的攻向怪人,可怪人就任凭着诸般法宝打在身上,却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只专心致志的做着两件事:奋力冲破织锦,抬头看着久违的夜空! 攻击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怪人始终不曾还手,可围攻他的众人动作却渐渐迟钝,人人脸色铁青,嘴唇也开始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无论神通还是法宝,只要和怪人一接触,便会被一股彻骨寒意侵袭,打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真元运转都不再那么流畅了。 梁辛越打越心慌,心意不停继续指挥着戾蛊红鳞攻敌,自己则情不自禁的扬起头,随着怪人的目光一齐仰望,可他们的头顶上,只有一群天猿合力托起的瀑布,隐约有些星月之光,透过了‘天湖’,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怪人的挣扎越来越用力,身体一点一点挣破天猿织锦,当他的左肩也露出之后,猛然爆发一声大吼,就在无数法宝神通之间一冲而起,整个人都从‘织锦’下扑跃而出!直到此刻,梁辛才终于看到,怪人的左手,正紧紧抓着羊角脆! 小家伙神情黯然,原本灵动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嘴角还挂着一抹血迹…… 众人不约而同的高声惊呼,拼劲全力尚且不能拦住怪人,此刻敌人脱困,是该逃跑还是拼命?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当怪人挣脱桎梏后,只跃起了十余丈,向上急冲的势子便戛然而止,就好像一头突然被箭矢击中的鹰隼,在半空里翻了个跟头,随即重重跌下,摔回到潭底,身子弹了两弹,再也不动了。 羊角脆痛呼了一声,从怪人的左手中摔了出来,一连串的跟头之后想要爬起来,可几次用力都无法站起来……喧腾咆哮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情,梁辛顾不得其他的事情,身子急掠而起,先把小猴子抢到怀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迅速撤回到同伴之间。 过了片刻,一头天猿捏起手诀,再度唤出妖刃扎向怪人。这次的情形更让人诧异,只见乌光一闪,一下子扎透了怪人的心口! 刚刚还结实的好像金刚罗汉似的怪人,现在又被轻而易举的扎了个透心凉。 妖刃挥舞着,戳下、拔出,溅起一道道浓稠的鲜血,怪人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下葫芦手下那几位天猿全都来了精神,挥舞妖刃横斩竖刺,个个威风凛凛,好像强敌是被他们打死的似的。 梁辛的身法最擅机变,又等了一会之后,请那几头天猿住手,把小猴子交到青墨的怀中,大着胆子快步靠了上去。 怪人的双眼仍牢牢的撑开,可眸子里却没有了一丝光华,他的胸口都被刚刚的妖刃刺得血肉模糊,脖子上也横亘着一道巨大的伤口,脑袋和身体只连着一点点皮肉,身体四周,殷红的血浆缓缓流淌着,别说只是个丑八怪,就算真是神佛鬼仙,这个样子也决计活不了了。 老叔寸步不离梁辛的身边,他是鬼王,哪有人装死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也对着梁辛微微点头:“死了,错不了的!”说话之间,伸出脚小心翼翼的踢了下怪人的脑袋。 那颗脑袋一歪,挣断了皮肉的连接,滚了两下,鬼王很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心。 这个怪人,在跃到半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死功散,护体真元随之消散,被几头天猿乱刀分尸了。 众人这才算真正放下了心,一个个面色疑惑的围拢了过来,羊角脆逃脱大难,神情里充满了恐惧与疲惫,不过还是强打着精神,向主人比划了两下,报告了事情的经过,最后又扬起两只爪子,各自竖起两根手指,凑到一起比划了个‘四’,这才闭上了双眼,在青墨的怀里沉沉睡去,小小的身体时不时还会颤抖几下,这幅可怜相,谁还舍得去再去怪他。 小丫头青墨心有余悸,指着怪人的尸体,颤声道:“他……是人,还是个妖怪?” 葫芦探出手臂,以妖元在尸体上探索了一周,沉声道:“是人,不是妖身,错不了的!” 青墨满脸的惊讶:“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人!”说着,笑了起来,搀着葫芦的胳膊拍马屁:“再厉害也没用,妖王大人早就算到,他纵然能挣脱封印也会力竭而亡,任凭他怎么挣扎,妖王都稳如磐石岿然不动,倒是我们这群没见识的娃娃,跟着瞎着急,拼命出手却白费了力气。” 不料,一向见荣誉就上的葫芦一反常态,缓缓的摇了摇头:“我刚才没出手,是因为我知道出手也没用。你们不懂的,这道织锦上的妖力澎湃的无法想象!丑八怪能对抗封印,我出手也只是给他挠痒痒,何必白费力气……不过他命不好!” 青墨愣了愣,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侥幸,可随即又变得兴高采烈:“不是这家伙命不好,是您老命太好,有老天爷护着,管他什么神仙佛祖,遇到您老只有退避、退避什么来着?” 葫芦乐了,稳稳的点点头:“退避三舍。” 见到羊角脆之后,梁辛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现在又有了小猴子的印证,心里也就愈发笃定了,抬头望向葫芦:“师父,这道天猿织锦,照您估计有多久了?” 葫芦摇了摇头:“算不出来!我做了两百多年的妖王,我爹做了六百多年的妖王,据说我爷爷做了快一千年……至少我们祖孙三代,从未听说过它。”话刚说完,葫芦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众人厉声叱喝:“天猿随我下来,其余人等在此处等候,没我的号令,谁也不许下来!” 话音落处,葫芦身影一闪,带着四头大猿,也不施法钻透织锦,就从怪人挣扎时留下的那个大洞,钻进了织锦下层。 梁辛心头大骇,一个怪人就如此了得,这封印下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凶险,一切都因自己的羊角脆而起,哪能再让师父单独涉险,忙不迭的喊了一声:“等我一起!”正要追着葫芦一起下去,妖王的声音就从下面传来:“这是我的家事,谁敢下来我就活撕了他!” 随即,一层妖气流转,几个天猿居然从下面施法,以一小块‘天猿织锦’封住了怪人留下的破洞,决不许其他人跟下来。 梁辛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青墨懂得比较多,伸手拉住了梁辛:“就算下面真有能伤到他老人家的危险,咱们跟下去也只是帮倒忙。”说着,小丫头顿了顿:“而且,这件事的确是葫芦师父的家事,咱们在一旁会不方便。” 梁辛一愣:“怎么说?” “一般来说,法随元神而聚。那个丑八怪,死之前皮糙肉厚,死之后不堪一击,就是这个道理。而这里的织锦法术犹存……” 梁辛吓了一跳,伸手指着脚下的织锦:“你是说,这下面,师父的先祖还活着?师父下去拜见先祖?” 小丫头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苦笑道:“这我可说不准,不光我,葫芦师父自己都未必说得准。” 说着,青墨摸了摸羊角脆的小脑袋瓜,问梁辛道:“你先说说这里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辛想把小家伙抱回自己怀里,可见它睡的香甜,又怕吵醒了它,只得作罢:“照我估计,当年天猿的前辈妖仙,施展织锦,为的就是把这个怪人封在地心深处,让他永无出头之日。这道织锦无比牢固,单凭着丑八怪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的。可即便如此,天猿先祖还是不放心,怕有外人无意中从外面破坏织锦,这才命令天猿世代不许离开苦乃山,为的就是守着这个封印。” 青墨点了点头,这个怪人的修为通天,是她平生仅见。即便是葫芦师父、大司巫师父这些绝顶人物,也不可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全力攻击。 怪人的修为,绝对配得上这道天猿织锦。 这个怪人不知被‘天猿织锦’镇压了多长时间,始终挣脱不出。而这道托起深潭的织锦被天猿先祖刻意抹去了气息,无数只天猿都水潭中洗过澡游过泳,却始终没人能发现它,千百年里始终相安无事。 可羊角脆被梁辛带来了猴儿谷,又很快被其他小天猿接纳,带着它一起到水潭里嬉戏。 按着羊角脆的比划,它跳入水潭后不久,就察觉到潭底有一股让自己亲切、熟悉的妖气,这才一直潜了下来,奋力扒开层层淤泥,果然见到了织锦。 听到这里,青墨皱了下眉头:“织锦不是被抹去了气息么?几代妖王都不曾发觉,羊角脆却能察觉?” 梁辛苦着脸摇头:“这个现在还说不清,羊角脆和普通的天猿大不相同,别的不说,就它的口水便是证明。说不定它的鼻子、身子比起猴儿谷的同类更敏感,所以能发觉织锦的存在。” 织锦是天猿一脉的天赐妖法,羊角脆虽然算是个异数,但也是天猿无疑,会织锦也会穿锦。 小猴子发现潭底的秘密,便施展天赐的本事,从织锦中钻了过去,跟着就被怪人给抓住了。 怪人掐住羊角脆的头颈,强抢了它的口水,随即力气暴涨,开始拼命挣脱封印。织锦也由此松动,这个怪人的一身功法,都是至纯的阴寒之力,由此水潭也变成了寒潭。 羊角脆的口水,能让人狂性大发力气猛增,但只能管用一时,当初妖僧千煌以六步修为,中了小东西的口水,在发狂之后也气力尽丧,可丑八怪却身怀异术,恢复的速度极快,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先后四次逼着羊角脆啐他。 不过,就算丑八怪的修为骇人听闻,毕竟被水潭镇压了太久,本就到了强弩之末,又连续被催狂四次,而天猿织锦也不是凡物,最终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挣脱桎梏之后,丑八怪也力竭而亡。 事情的经过,梁辛能猜到的也只有这么多,最近这几天里发生的怪事,算是有了解释。可这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与天猿一脉结怨,这些更深处的真相就不得而知了。 曲青石始终不曾开口,一直听梁辛说完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眯起了眼睛:“还有件事说不通,丑八怪怎么知道羊角脆的口水能助他脱困?” 青墨咳了一声,笑道:“丑八怪在下面活的孤单寂寞,突然见到一头笨猴子钻进来,自然是要抓住它来玩玩,羊角脆跑不过、打不到、便只能拿口水吐他了,所以……” 曲青石被这么童趣的分析给逗笑了:“这个丑八怪的修为,羊角脆可休想啐中他。” 青墨撇嘴:“丑八怪对法宝神通都不闪不避的,还会去躲小猴子的口水?” 曲青石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但眉宇间的疑惑仍未消退。 梁辛把事情说完,又和曲青石一起去检查尸体,鬼王师徒也过来帮忙,丑八怪赤身裸体,除了长相离谱之外,身体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四肢皆在,五内俱全,要非说还有什么不寻常,也仅仅是身材魁伟了些,比着憨子还要壮上一圈。 庄不周和宋恭谨怕死,但是不怕死人,哥俩蹲在一旁,举着丑八怪的脑袋,仔细的看着,时不时交头接耳讨论几句,神情挺专注,煞有介事的样子。 过了一阵,他们才捧着人头,走向了梁辛,庄不周的神情有些犹豫,开口道:“梁掌柜,有个事,我们哥俩还不能确定,可这事关系不小,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得和您老说一声。” 宋恭谨也从旁边点头哈腰的帮腔:“不错,是要和您说一下的,可我们又怕看走眼,到时候帮忙变成了添乱,咱是一家人,我们哥俩挨了埋怨倒无妨,可真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梁辛笑着摇头:“二位掌柜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了,要是以后真惹出什么麻烦,也是我的过错。” 哥俩这才放心了下来,对望一眼之后,还是由庄不周先开口:“您看这个怪人的长相。” 黑白无常配合已久,黑无常这边一开口,白无常立刻举起了手里的人头,让梁辛看个仔细。 说句公道话,怪人死后,因为少了那份鲜活劲,丑脸看起来比活着的时候要好一些。 庄不周这才继续道:“这个人五官俱全,可这张脸长成这样,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了,自然,这幅尊荣也不在‘皮相’、‘骨相’之列。” 宋恭谨双手轻摆,连自己,带着怪人首级,一起对着梁辛点点头:“我们俩的出身,您老是知道的,虽然学艺不精,可自幼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些相面、占卜的法门,这个人长相奇特,他的面相,是不在‘寅点’之中的。” 中土自古流传着一本‘寅点’集,汇聚了万千面相,被后世相面算卦的江湖半仙奉若经典。 梁辛听出了些意思,当下也不着急,而是郑重点头:“二位接着说。” 庄不周精神大振:“我们哥俩还小的时候,有次随着师父去访友,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灵通先生,所知甚多,他和我师父聊天说地,我们哥俩就侍立在侧。当时我记得师父问过那位高人:天下有了没有不在‘寅点’中的相貌。” 宋恭谨笑呵呵的接过话题:“那位高人笑着回答,应该是有的,不过,不在‘寅点’中的相貌,就不再是凡人相了,而是‘神仙相’!我师父又问何为‘神仙相’,对方则摇了摇头,只说历代都是如此相传,真正的神仙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 梁辛深吸了口气,‘神仙相’这三个字,他不久前才刚刚听过。在苦乃山中伏击他们的那个黑棉袄弦子,就说过乾山背后的主脑,就长着一副‘神仙相’! 黑白无常也在场,可当时却并未告诉梁辛什么是神仙相。 庄不周眉眼精明,看出了梁辛的疑惑,赶忙解释道:“黑棉袄提及‘神仙相’的时候,我们哥俩也没法多说什么,毕竟谁也没见过,连猜都没得猜,那时插口,纯粹是捣乱……现在不同,我们亲眼所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五官眉眼一样不差,可偏偏就不是一副人相貌,这才敢大着胆子猜上一句,说不定,这就是传说里的‘神仙相’了!” 梁辛也不笨,明白了黑白无常的意思,五官都没错,也是个人,可长相的比例却和普通人天地之别。 是人却不像人,面相不在‘寅点’之内,有可能就是‘神仙相’了! 梁辛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难看了许多…… 第152章 吃得很香 曲青墨对黑白无常的‘神仙相’之说,还有些不敢置信,笑道:“这幅模样,也敢叫神仙?神仙也太不值钱了吧?” 宋恭谨赔笑道:“神仙相,指的未必是好相貌。什么样的好皮相,都在‘寅点’之内呢。” 梁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对着庄宋二人长身一揖,点头称谢:“不管他是不是‘神仙相’,都要多谢两位的提点,这么重大的线索,险些错过去了。” 黑白无常受宠若惊,赶忙回礼,一个连声说着不敢,一个则小心翼翼的嘱咐着:“我们兄弟也是姑且一猜,做不得准的,最好还是拓下他的面相,出山之后再请高人来看一看,那便保险了。” 曲青石早就听说过黑棉袄的事情,从一旁开口问道:“神仙相……应该不多见吧?” 庄不周笑道:“岂止不多见,简直就是千年难得一见!” 曲青石一向虐戾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个少见的苦笑,伸手接过怪人的头颅:“如果他是神仙相的话……这里有一个,乾山背后有一个,是亲戚么?兄弟?父子?两口子?” 青墨叽的一声就笑了:“也没准是师兄弟呢,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会越长越像,就算五官不一样,神态气质也会酷似。”说话间,圆圆的眼睛一瞟一瞟的,望向黑白无常。 曲青石没理会妹妹,而是沉下了脸,森严道:“怕的是……另一个神仙相,也像他这么厉害!” 猴儿谷封印镇‘妖’,事情本来和众人没什么相干,可是因为丑八怪还无法确定的‘神仙相’,一下子变得关系重大了。 就在这时,众人的脚下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葫芦已经撤掉了后来织补上的那块‘织锦’,从丑八怪留下的大洞中跃了上来,几个手下也随着他一起回来了。 梁辛打从心眼里松了一口气,赶过去正要询问,葫芦就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葫芦的表情很古怪,似乎有些震惊,可更多的却是疑惑:“下面的情形古怪的很,我有些想不通……那、那自然是不会的,不过你们也随我下来一起看看吧,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发现。” 说完,对着众人一挥手,所有人都面露好奇,加快脚步,跟着妖王一起,跳到了天猿织锦之下! 下来之前,梁辛曾经想象过织锦下的情形,战场、洞府、藏宝之地……可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织锦下面,是另一块织锦! 两层织锦间,相隔一丈有余,站在下层上,普通人轻轻一跃,也能摸到上层。四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第二层织锦上依旧有个破洞,一望便知是丑八怪从下面冲上来时挣破的。小丫头青墨吸溜了一口凉气,咋舌道:“丑八怪最初是被两层织锦封印,一一冲破之后才到了上面!” 说真,青墨就想循着破洞继续跳下去,梁辛却一把抓住了她,摇头道:“这里的情形还没探清楚,别急着下去。” 梁辛的身体,对外界感觉异常敏锐,青墨虽然没能发现异常,他却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说完,迈开大步,向着一处边缘角落里走去。 青墨跟在他身旁,直到距离石壁十余丈的时候,才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角落处,也有一道厚厚的‘织锦’,好像个巨大的茧子,包裹住了什么。 梁辛等人靠上前去,把眼睛贴在这些半透明的‘织锦茧子’上,只见其中影影绰绰,一共站着六头高大健壮的天猿。 六头天猿,倚着石壁并肩而立,双臂高高。显然,潭底的织锦就是它们所为,在之后,它们还纺出了一道厚厚的‘茧子’,把自己也保护了起来。 透过织锦,还能勉强看到它们都还活着,但身上早已爬满了湿苔,不知在此处呆了多久,身形僵硬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会眨一下眼睛,目光里也充满了呆滞。 葫芦从旁边沉声道:“我不识得它们,定是我族中的前辈,舍身护法,这些‘天猿织锦’出自它们,可天猿的寿命,不会超过千年,这不对劲。而且它们的灵智已丧,对外界毫无反应,刚刚我施法穿了进去,它们对我根本视而不见!” 葫芦的语气里透着股悻悻的劲头,又补充了句:“这一层里,一共有二十四头这样的天猿,分作四处,每处六只,合力织就了封印。” 曲青石接口道:“茧子的面积很小,远比大片的织锦更结实,丑八怪没办法杀死织锦的天猿,只好去强攻封印了。” 青墨点点头,也跟着往下分析:“织锦完成之后,这些前辈先祖应该又施展了什么特殊的法术,以自毁灵智来换取漫长寿命,如此的话,便能让织锦长久有效。”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大伙都跟着点了点头,只可惜羊角脆在昏睡中,错过了这次‘郑重点头’的大好时机。 梁辛却突然开口,问道:“木行主生,有木行道法在身的人,应该很能活,对吧?” 青墨不明白梁辛为何说这些,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 梁辛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伸手指向茧子里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头天猿,对青墨道:“你仔细看,表情,不觉得眼熟么?” 隔着‘织锦茧子’,这些天猿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可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些端倪,青墨运足目力,凝神观望,又仔细看了一阵之后,身体猛得一颤,向后退了两步,直接缩进了哥哥的怀里,小脸也因为惊骇而苍白:“草、草木道士,乾山那些草木道士!” 每一头天猿都面含微笑,木讷、僵硬、有几分憨厚,更有些邪意,这份表情,与东海乾那些草木道士,没有分毫的区别。 曲青石也大吃了一惊,立刻追问:“会不会看错?” 梁辛不置可否:“这可不敢确定,但至少看上去像极了!面带微笑、只做‘主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它们见到外人无动于衷,除非靠近或遇袭才知道反击,怎么看,怎么是中了邪术,变成了草木傀儡。” 说着,梁辛苦笑了起来:“这样一来,眼前的事情倒能解释地通了。这些天猿中了草木邪术,所以寿命变得极长,穷尽天地,在这里忠心耿耿的编织结界,牢牢镇住了丑八怪。” 这时候葫芦插口道:“还有实力!先祖的修为远超于我,这倒没什么新鲜的,不过也不会差距这么大。” 大伙明白妖王的意思。现在葫芦的修为,已经在逍遥境中阶之上,逼近六步大成,就算天猿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傀儡的那一代,实力未免也太强了些! 而麒麟和尚的草木邪术,不仅长寿,还能大幅提高受术之人的修为。 小丫头青墨倒无所谓,笑嘻嘻的跳过去挎住葫芦的师父:“这倒未必呢,咱们天猿一脉本来就是人才辈出,先祖那一代有二十多位六步大成的好手,不奇……” 话还没说完,葫芦就摇头打断了她:“不是二十多头,而是……快三百个!” 所有人低声惊呼,按照葫芦的说法,眼前这种傀儡天猿,数量近三百! 曲青石反应最快,略作思索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追问葫芦:“您老是说,这里的天猿织锦,不止两层?” 葫芦苦笑着点点头:“自上而下,一共三层,第一层织锦由二十四头大天猿织就,第二层四十八个、第三层九十六个!” 人人都被葫芦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梁辛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目光之中除了骇然之外,还有浓浓的疑惑,二十四、四十八、九十六,一共将近一百七十头傀儡大猿,这样的实力,又何必弄什么封印,那个丑八怪鼎盛时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打不过这么多大猿,一拥而上直接就把他碎尸万段了。 而且数量也对不上,还有百余头大猿哪去了? 葫芦明白他们的疑惑,当下也懒得再解释,挥了挥爪子:“下去看看,你们就明白了!”说话间,领着大伙又下了一层。 第三层织锦上,仿佛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并非像上面两层那样空空如也,而是散落着十几具骸骨,依旧有一个破洞,通往最底层。不过这一层的破洞,比着上面的都要大许多,足够十几个人一起纵跃而下。 这下梁辛恍然大悟,傀儡大猿的敌人,不止丑八怪一个人! 葫芦指了指第三层织锦上的破洞:“最下面,最热闹!” 曲青石却并不着急下去,而是带着梁辛一起去勘验骸骨,一共十七具骷髅架子,皮肉早已腐烂殆尽,骨头也已石化,年代太久远,就连曲青石和小汐也验不出时间。骸骨个个身材高大,或躺或跪,全都聚集在第二层破洞之下,头骨上空洞洞的目光,一起望着上面的窟窿。 这些骸骨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线索,除了一点:每一具头骨,面部的轮廓都与常人迥异! 有的眼窝距离极近,只有一线之隔;有的嘴巴小的离谱,都已化作骷髅,嘴巴也只能勉强塞进一根手指;有的额头占了整张脸的四分之三……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人人都是丑八怪,仿佛出生时,脸孔都被人捏了一把或者拍了一掌似的。 梁辛抬头望向黑白无常:“这些……也是神仙相吧!” 庄宋二人苦着脸点点头,青墨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凑到这层的破洞上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哇呀的惊呼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脸苍白牙关打颤,声音都变得异常干涩,嘴里胡言乱语:“吃、吃、吃饭……” 不等她说完,众人就立刻赶了过去,梁辛凑着破洞向下张望。 一看之下,梁辛只觉得一股凉气沿着自己的脊椎直向上窜,所过之处乍起了层层的鸡皮疙瘩。 三层织锦下面,巨大的坑洞已到尽头,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坐着一千多人,一千多个活着的‘神仙相’丑八怪! 每十人围坐一圈,此刻正在……吃饭。 一手虚托,好像捧着个大碗,另一手不断从并不存在的大碗里抓食、送入口中,有的还会用手在空气中撕扯几下,好像劈下个鸡腿似的,可他们的手上,干脆就什么都没有! 这些丑八怪吃的眉花眼笑,仿佛正在享受着龙肝凤胆,时不时还会交头接耳,无声的说笑上几句。 无声的。 如同幻影,只有动作没有响动。 无论是咀嚼、说笑还是其他动作,都寂静无声,一时间梁辛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聋了,还是一切真这么安静。 地面上,泛着星星点点的磷光,将一切都笼罩在忽明忽暗的诡异气氛中。梁辛看了一会,背脊上的鸡皮疙瘩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加茂盛了。 葫芦在他们之前已经探过一次,见怪不怪了,说话之间却仍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这群丑八怪也中了邪术,不过……看上去好像是高深的迷幻法术,让它们这顿饭吃了不知道几千几万年!刚才我用法术试探,他们只顾吃饭,压根不看我。” 说着,葫芦嘿嘿的低笑了起来:“我还开了其中一个,也没什么事!”说着,伸手向着下面一指。 梁辛循着他的指点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丑八怪,光秃秃的头壳上被豁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挂满了半个身子,却依旧美滋滋的吃着‘饭’。 笑了两声之后,葫芦的声音又变得沉重起来:“他脑袋上的窟窿,是我全力一击!” 梁辛闷哼一声,点了点头。这些丑八怪的修为,远远比不上险些冲破封印的那个同类,可即便如此,在不躲不避不防备的状态下,面对葫芦的全力一击也仅仅落个头破血流。 众人又看了一会,也有几个人试探着攻击,下面的丑八怪们只是‘吃饭’、‘说笑’,对外面的袭击根本没有一点反应。 葫芦再度开口:“刚刚我没下去,现在……要不要下去看看?” 几个胆子大的同时点了点头,胆子小的也咬牙同意,不过这一层情形特殊,葫芦也不敢怠慢,生怕大伙会在翻落时被突袭,双手连挥,飞快的织出一道织锦,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尽数包裹其中,一群人就好像被裹在一只大棉被中似的,一起跳进了最后一层,饭堂之中。 众人下来之后,下面的人对他们毫无反应,就算梁辛蹲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也只看着自己手中的‘饭碗’。 即便明知道丑八怪们对自己视若无睹,大伙在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轻而又轻,生怕会打扰了宴会,更怕自己变成宴会的主菜。 郑小道随着梁辛一起搜索着,还不忘对庄宋二人笑道:“神仙相千年难得一见,咱一次就看到一千多个!” 丑八怪们随身的皮囊也早都烂没了,一些随身物品散落余地,可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既没有刀剑兵刃,更没有法宝符撰,倒是人人携带着些质地异常坚硬的铲子、凿子一类工具,看上去这些人是来这里种地的。 梁辛围着丑八怪转了半晌,除了散落在地的工具、他们手中的大碗之外,别无一物,梁辛越转越迷糊,要不是这些丑八怪实在惹不起,他真想揪起来一个问问:哪庙的? ‘饭堂’附近,还散落着一大片零散的骸骨,不过这些骨头架子不属人类,而是天猿的。大概算一算,应该有百头之众,这一来,总数便和葫芦说的‘三百多头’对上号了。 搜索良久,一无所获,众人也不敢在丑八怪群中多呆,彼此招呼着准备返回,妖王依旧谨慎,还是先用法术护住大伙,又一起返回了上层,上来之后,青墨立刻拉住了梁辛,眼睛亮晶晶的问:“有啥发现没?” 梁辛扔给青墨一把石头铲,递给小汐一把石头凿,呵呵笑道:“别白来一趟,好歹留个纪念。” 两个少女对望了一眼,全都哭笑不得。老二曲青石也不禁摇头而笑,望着梁辛问道:“已经查到头了,你怎么看?” “丑八怪,应该是个远古时的什么族,人人都长着一脸神仙相。看实力的话,这是支厉害的军队。”梁辛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当即也不再多想,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大伙听:“这支军队不知何为来到了这里,不知为何中了迷幻法术,又不知为何被天猿封印……” 三个‘不知为何’,差点把大伙一起气死,青墨和他从小玩到大,说话一点不用客气,笑着骂道:“那么多‘不知为何’,还用得着你推测!” 梁辛笑的骚眉搭眼:“的确是不知为何嘛……不过,”说着,他收敛起了笑容:“这支军队突然遇袭,其中绝大多数人中了幻术,再也无法唤醒,但是另外还有十八个绝顶高手,未被幻术迷惑!” 梁辛的语速加快了许多,努力还原这件不知几千还是几万年前发生的案子。 幻术之下,绝大多数丑八怪被制服,随即傀儡天猿发起突袭,剩余的十八个神仙相高手奋起反击,即便众寡悬殊,天猿也难以取胜,最终留下百余个同伴拼命拖住十八神仙相,其余的天猿施展织锦,自下而上,一共设置了三道织锦封印,以求永远困住神仙相。 十八神仙相,最终杀光了百余头天猿,又齐心合力洞穿了第三层织锦,更上层楼。不过这时候,他们之中大多数重伤或者脱力,拼出了全部的力气之后,又击穿了第二层织锦,这时,只剩下一个活着的了。 可以想象,最后一个活着的神仙相,在之前与同伴遇袭、鏖战、又穷尽千年连续打通两道封印,却发现头顶上还有一道封印,会何其绝望! 就在这时,一声仿佛连天地摧毁掉的惊雷,从众人的头顶处猛的绽放开来,巨响之下,大地深处都颤抖了起来! 天摇地动,四下里嘎啦啦的闷响不迭,可土石崩裂的闷响,却掩不住一道夺人心魄的啸叫声! 啸叫尖锐,如锋利的长针,狠狠刺入所有人的耳鼓深处。 第153章 阳春三月 巨震轰轰,尖啸嘶鸣,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们在潭底经历发现的事情实在太惊人,现在又突显浩劫之象,就算妖王大人,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庄不周被吓得面如土色,嘴唇颤抖着:“是、是什么东西?” 宋恭谨惊恐之下也不忘搭腔:“不是怪物来袭,就是大山塌方……” 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低声叱喝:“噤声!”他身边的梁辛,正攒起眉心微微侧头,仔细的倾听着什么。 两句话的功夫,巨震已经削弱了许多,一层层闷雷般巨响从众人头顶滚荡而过,仿佛正有千军万马,从上层的织锦上奔腾而过,巨大的轰鸣声砸的大伙耳鼓发麻,熟睡中的羊角脆很有些不耐烦,把脑袋扎进了青墨的臂弯里。 可怕尖啸声依旧持续着,听起来好像梁辛小时候,十冬腊月的寒风,拼命想要钻过窗上小洞时的锐响……片刻后,梁辛恍然大悟,愕然抬头:“是、是水,水声!上面的天猿撑不出瀑布了。” 说话的时候,已经有水顺着上层的窟窿灌了下来,这一来大伙反倒松了口气,三层封印、傀儡天猿、十八个丑八怪、神仙相宴会……潭底下步步悬疑,让下来的人饱受刺激,光顾着分析眼前的怪事,都忘了头顶上还有一群天猿同伴在撑着瀑布。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积攒许久的瀑布砸下来,无异灭顶之灾,不过在场的有好几位宗师,这一潭水还不放在眼里,小丫头青墨更是咯咯地笑出了声:“把瀑布这事给忘得死死的……”说着,她又摇了摇头:“也不对啊,这才多长时间,上面就坚持不住了?” 从下到潭底至现在,至多也不过三五个时辰的光景,按理说上面的天猿也有六步大妖压阵,断断不会垮得这么快! 葫芦哪还有心思废话,对着几个手下一挥爪子:“护着那些修为低的,咱们上去!” 梁辛心里却有些犹豫,三层织锦都有了漏洞,瀑布下来,迟早会湮灭一切,别的都无妨,就是下面的丑八怪大军,不知遇水之后会不会苏醒过来,这支军队要是醒来了,对猴儿谷不吝灭顶之灾。 葫芦明白他的意思,语速极快的说道:“应该没事,他们所中的迷幻法术高深的很,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破解!”说完,又挥了挥手催促众人。 青墨亲自护住哥哥,小汐、黑白无常、郑小道这些修为不够的都被天猿护住,随着葫芦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纵跃而起,击穿水流,循着破洞跃到上层锦绣,片刻后就回到了水潭中。 水潭已经被重新注满,乱流四下穿梭,不过这个场面,比起梁辛在深海中经历的场面可要差的太远了,对一群六步宗师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修为高深的纷纷施法护住小汐等人,同时急速向着水面升起。 梁辛紧紧跟在师父身边,一会功夫,师徒俩同时大吼了一声,只见水潭中霍然炸起两道粗豪的水柱,仿佛一双蛟龙出水冲天,两人已经当先跃出水面。 葫芦妖气凛然,梁辛红鳞咆哮,各自全身戒备,以防敌人偷袭,随即,师徒俩一起长大了嘴巴,全都傻眼了…… 天猿们用来截断瀑布的阵势已经土崩瓦解,瀑布又恢复正常,奔流咆哮,钻入水潭。而原本鸟语花香的猴儿谷,现在变成了一片汪洋,水流湍涌白浪翻跳,不少天猿正随波逐流或沉或浮,被激流一路冲向山谷之外。 只有大水,没有敌人。 随即,其他人也钻出了水面,见到眼前的情形全都呆立当场,小汐的头发湿漉漉的,显得脸庞越发白皙了,有些失神的呢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势!” 大伙都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去看瀑布。 瀑布还是原来的样子,凭着它不过几丈宽的水流,想要把猴儿谷淹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葫芦全身的绒毛都乍了起来,猝然发出了一声充满挑战之意的烈烈长啸,除非有人施展大神通,凌空搬来一座大湖,否则绝无可能把猴儿谷淹成这个样子。 始终跟在它身边的健猿也猜到有人趁着他们不在,袭击了老巢,随着妖王一起怒声长啸,向敌人挑战,梁辛挥舞着红鳞,小心翼翼的护住同伴,目光里充满警惕。 不料,妖王的厉啸并没有得到敌人的回应,却引来了一阵阵无力的欢呼,被裹在浪花里的天猿们个个神色大喜,对着首领拼命的挥动着胳膊。 葫芦的神情更古怪了,吸溜着凉气嘀咕了句:“奇哉怪也……”说话间,引动妖术,开始打捞落水的手下。 其他人也一起动手,只有梁辛,在曲青石的示意下没跟着忙活,而是小心的警戒着四周。 被救起的天猿并没有受伤,只是脱力落水,凭着他们的身体,就算不去搭救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全当是洗澡了。让大伙略感意外的,水里不光有天猿,还有些其他的精怪。众人不停的往外打捞妖怪,恍惚里梁辛有了种吃火锅的感觉…… 猴儿谷地势倾斜,内高外矮,水势虽然磅礴,可是却没有持续的源头,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消散了,山谷中又重新露出了地面。 大水淹不死天猿,水势消退之后,一头头湿漉漉的猴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围住首领不停的指手画脚,吱吱乱叫的汇报情况。忽然一阵底气十足、分外响亮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先前被葫芦遣出山谷的那些老弱病残,听到了妖王的长啸,赶来会合,丑娘、曲老爷子夫妇、六个青衣、火狸鼠等人都在其中。 梁辛和曲氏兄妹皆尽大喜,立刻迎了上去。 丑娘见梁辛没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拉住儿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了,嘴唇颤抖了半晌,才总算能勉强开口了:“你……三个月了,没事吧?” 梁辛本来在笑,听到丑娘的话悚然而惊,愕然道:“三个月?!” 一旁的曲老爷子还算沉稳,微微点头:“是啊,你们下去整整三个月。” 眼看着跟前三个孩子全都露出震骇的神情,曲老爷子还以为他们不信,冷笑了一声,翘起下巴不说话,梁辛算是明白了,二哥的臭脾气全是跟他爹学的。 丑娘犹自结结巴巴的唠叨着:“三个月,错不了的,猴儿谷外面,树木绿了,花也开了。” 水潭上下,两重天地,梁辛等人以为只过了几个时辰,在外面却足足过了三个月! 这期间,天猿们一个一个顶了上去,不断加固织锦,苦撑瀑布,到了后来,苦乃山中一些和猴儿谷有交往的精怪大妖也赶来帮忙,这些大妖不会织锦,但也有各自的法术,能帮着天猿分担些压力。 三个月的时间,本来就不算小的瀑布不停注入,变成了一座天湖,就在刚才,大伙终于支持不住了,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织锦崩裂,天水倾泻……不久之后梁辛等人冲出水潭,正赶上这幅奇景的后半段。 虽然狼狈不堪,但总算没什么伤亡,精怪大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也不用多客气废话,来帮忙的大妖,帮过忙洗过澡之后,连告辞都没有,就各自散去了。天水无垢,没有什么泥沙,而猴儿谷之内草木繁茂,泥土被牢牢的抓在地面上,经过了一场洗礼,除了倒下几个大树之外,也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反而四处都亮晶晶干净净的,鲜明漂亮了不少。 天猿虽然生性散漫,但是对首领号令奉若仙谕,不敢有丝毫的违背,之前葫芦不许其他人下潭,上面的天猿纵然心里焦急,却也只有尽力托住瀑布,根本就没动过下去寻找首领的念头。 猴儿们各自休息,下水的众人又聚到了一起。水潭下的秘密已经够多了,现在又要加上一条‘两重天地’,一时间里大伙都有些唏嘘,居然没有人开口说话了。 过了片刻,还是小丫头青墨先笑了,咋舌道:“幸亏是天猿们支持不住了,咱们才急忙赶上来。否则,咱们要在下面多商量会,再上来没准十年八年过去了!” 曲青石却摇了摇头:“天水倾泻的时候,咱们正在第三层织锦上说话,随即一路冲了上来,算算时间,这其间我们和外面并没有什么差异。”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真正改变了时间的地方,只有第三层织锦之下,丑八怪们吃饭的地方。” 葫芦咧嘴,嘿嘿一笑:“这倒能说得通!我先前还觉得,哪有这么可怕的迷幻法术,持续了千万年还有效果。原来是那个地方奇特,比外面的时间慢了几十倍,下面的人被困了一百年,对上面而言却已经过了几千年。” 曲青石纠正道:“几十倍不止!咱们下到潭底几个时辰,可真正在最底层待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和三个月的差距啊!” 这时梁辛突然哈的一声,兴高采烈的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重大的关键,满脸都是兴奋,瞪着众人道:“这是个好地方!如果我们在下面修炼一阵,再回到上面……呃,反、反了,说反了,当我没说。” 小汐的神情淡漠,对着梁辛点点头:“不错,你在下面修炼了一年,上来一看,敌人修炼了二百年,这种事倍功半的法子,果然了不起……”说到这里,却再也忍不住了,揽着青墨一起哈哈大笑。 葫芦的脸色却微微一变,低声问梁辛:“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是一个意思不?” 梁辛被骚了个大红脸,顾不上回答师父,拍拍屁股跳起来:“我下去看看丑八怪们,是否会被水流惊醒。”说着,一溜烟的跑向水塘。 他的身法经过深海乱流的锤炼,小小的一个水潭根本不当回事,片刻的功夫就连续钻两层织锦的破洞,来到第三层织锦上。 到了这里,他也只是循着了破洞向下张望,不敢再下去查探,最下层会拖慢时间,一来一去说不定又得月把的功夫,最下层还未被注满,湍急的水柱正倾泻而下,梁辛勉强能看清楚,丑八怪们仍旧被迷幻法术牢牢的控制着,虽然大半个身子都浸在了水中,却无动于衷,依旧在‘吃喝欢笑’。 梁辛放下了心,又看了一会,琢磨着姑娘们应该笑完了,这才翻身返回地面,和大伙简单说了说下面的情形。 小汐没事了,青墨却还想笑,曲青石替他打圆场,直接拉回了正题:“还是说说水潭底下的事情吧!” 梁辛赶忙点头,也不容别人搭腔,竖起了两根手指:“先前的猜测就不提了,真正让我疑惑的,是两个地方!第一,三百天猿,三道封印,刚刚好把这些神仙相死死吃住!” 如果不是羊角脆的突然出现,最后一个神仙相,永远也没机会冲出封印,这件事的主谋,无疑把他们的实力算的极其准确。 梁辛顿了顿,这才继续道:“能把实力算得这么准确……我怀疑,是内鬼。” 在场众人里,也只有曲青石和郑小道能跟上梁辛的思路,曲青石叹了口气:“别忘了,乾山背后,也有个神仙相,他手下的麒麟妖僧,也会草木傀儡的法术。” 郑小道苦笑点头:“明白了!” 话音刚落,青墨就怒道:“明白个……明白个那啥!”姑娘家,总归没好意思把粗话说出口,气哼哼的继续道:“把话说清楚,别总说半句藏半句的!” 葫芦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梁辛失声而笑,直接说出了答案:“一群神仙相来到苦乃山挖掘。其中一个神仙相生了异心,先后用草木邪术控制了天猿;用迷幻邪术瓦解了同族的主要战力……最后,同族被活埋深潭之下,他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郑小道天性随和,也不和小丫头计较,还对着她呵呵笑道:“乾山道背后的那个神仙相,应该就是那个生了异心的。” 曲青墨总算听明白了,心情大好,对郑小道笑嘻嘻的点点头:“谢谢你!” 郑小道立刻喜上眉梢,很没出息。 梁辛点了点头,继续道:“第二个疑惑,这些神仙相实力惊人,能放在他们眼中的东西不多,这些人到苦乃山,来找什么?” 这次小丫头反应奇快,哈哈一笑,眸子亮的吓人:“不错,下面有宝贝,能让时间变慢的宝贝!” 小汐素手一翻,做了个挥锄的动作,对梁辛笑道:“咱挖吧!” 梁辛苦笑:“怎么挖?水淹、活死人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那下面的时间全不对劲,地方又不小,真要挖掘的话,一年半载能找到就不错……” 话没说完,曲青石就苦笑着点点头:“在下面挖个一年半载,返回时人间不一定是什么样子了!” 跟着,众人又开始讨论,乾山道背后的神仙相为什么要背叛同伴,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实力如此强悍的一族,为何又在中土上没有任何记载,不过这些事情太虚无缥缈,手上的线索不够,根本没法追寻谜底。葫芦已经半晌不曾插话了,而是倚着一块巨石,双眉紧皱愣愣出神,这时终于开口:“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说着,他望向了梁辛:“可能和你家先祖,梁一二有关系!” 梁辛立刻皱眉追问:“怎么说?” 葫芦呵呵一笑:“我以前有没和你说过,天猿与猴儿谷结缘的经过?” 梁辛点点头。天猿一脉在苦乃山里是独霸一方,这千万年里,传承有序,过的平安喜乐,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惟独三百年前,苦乃山中一窝山魈鬼突然强大了起来,要天猿让出妖王的位置,搬出四季如春的福地猴儿谷。 天猿自然不依,随即就是连番恶战。过程自不必说,最后天猿被打得节节败退,几乎到了灭族的边缘,而梁一二如同神兵天降,带人支援猴儿谷,最终帮着天猿击败敌人,剿灭了那伙山魈。 双方也由此结缘,那时候葫芦还小,葫芦的长辈问及梁一二为何出手帮忙,梁一二只是笑道:“看你们顺眼,山魈长得太丑!” 事后,天猿对梁一二也有丰厚的补报,葫芦的九个哥哥全都成了加入九龙司,成了青衣力士。 梁辛给同伴说着他所知的先祖往事,同时脸上也渐渐显出恍然的神情,以前他们不知道天猿祖训,实际就是要守卫看守深潭,所以也不觉得如何。 现在新的线索浮现,虽然还不能最终确定,可是,梁一二的出现,却带出了一个重大的可疑:他来的,实在有些太巧了。 猴儿谷千万年里平安无事,唯独三百年前遭遇过一次危险,就这次,梁一二就来了。 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梁一二也知道水潭的秘密,这才赶来帮天猿保住猴儿谷。 这时,小鬼风习习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怯生生的对众人说:“有个事情,不知道算不算重要” 在众人点头之后,老叔才小声的继续道:“梁大人帮天猿打了胜仗之后,曾经在猴儿谷里住了几天……有天夜里,他仿佛突然来了兴致,跳到水潭里去游泳,潜下了许久才又浮上来……” 梁辛侧头,和二哥对望了一眼。 先祖半夜来了兴致,偷偷摸摸的去游泳?去查看织锦封印是否松动了,才说得过去吧! 第154章 十桩血案 一个源自远古时的秘密,穷尽千万年,始终被牢牢封印不见天日。却因为羊角脆一时贪玩,又暴露了出来。 三层织锦封印,三百头草木天猿,十八个神仙相高手,一只丑八怪军队,还有深埋地下能改变时间的宝贝……一重重悬疑接踵跃出,列出了无数个题目,可一个答案都没有。唯一能确定的也仅仅是,猴儿谷水潭下的秘密,涉及到了两个人: 麒麟、朝阳等人的主子,乾山道背后的神仙相; 梁辛的先祖,九龙司创始人,立志‘搬山’的梁一二。 这样算起来的话,最后一个神仙相,是不是和先祖梁一二也有着啥关系呢? 梁辛算来算起,一直算到头皮发麻,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古老的真相就仿佛是一头蛰伏在大网中央的蜘蛛,而梁辛现在,才不过抓住了一条蛛丝。 曲青石看他想的辛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真相固然要追,但却不是当务之急,等以后,线索慢慢的多起来,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说着,曲青石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手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先不用再这件事情上太费脑筋。” 梁辛的心思还沉浸在潭水下的秘密中,听到曲青石的话,一时间有些失神:“手上的事情?什么事情?” 曲青石给他数道:“干爹的仇,青墨的亲事,找六百和尚还原玉匣中的人头,夺长舌宝石去蜀藏还原声音,拜访黎、何两家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梁大人留下来的部署……” 梁辛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算不知道,一算起来,要做的事情居然这么多。” 曲青石笑呵呵的点点头,满含期待的看着梁辛。 梁辛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情不自禁地伸手抹了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子,既没开花也没长蘑菇。曲青石见他还浑浑噩噩的,终于忍不住一跺脚:“还有,要去趟离人谷,赴了与秦孑的约会!” 这才是头等大事,梁辛日夜牢记不敢相忘,可刚刚魂不守舍,心思还都被潭水压在三层封印之下,真格的没想到,在愣了愣之后哈哈大笑:“这件事马上就要办!” 曲青石也被他气乐了,他自家事自己知,从两震邪弓变成耄耋老者,到现在已经六年多了,精力、精神都在迅速的衰退,如果没有恢复的机会,恐怕也坚持不了一两年。 在寻思片刻之后,曲青石对梁辛道:“再陪爹娘几天,咱们就出发。” 本来是回猴儿谷过年的,结果下了趟水再回来都已经阳春三月了,下去的人或许还不觉得什么,可丑娘他们在上面足足等了三个月,担足了心,现在梁辛哪舍得一走了之,自然要多陪她一阵。 梁辛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转头一看,一群小天猿把憨子十一围了个密不透风,一个个跳着叫着,不停用爪子拍着自己的头顶,要玩‘大钉活猴’的把戏。梁辛哭笑不得,赶忙把憨子给救了出来,同时反复嘱咐憨子,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许再向小天猿出手。 上一次憨子手上有分寸,下一次会怎样可谁都不好说了。 小天猿们见不许调戏憨子,又一窝蜂的散了,找那六个青衣打架去了。这是进入猴儿谷之后梁辛给手下交代的功课,每天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和小天猿打架来修炼天下人间的身法,比着练什么都有用。 曲青石却站在原地,微微有些愣神,琢磨了一阵之后,把梁辛和郑小道远远拉到一旁,对他们沉声道:“憨子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 梁辛知道二哥既然开口,仔细回忆着憨子最近的举动,片刻后也皱起了眉头。 以往,憨子出手只有两种情况,其一是得了主人的号令,其二就是天生义气,喜欢帮朋友打架。这次重逢,憨子的表现一如既往,始终抱着个箱子岿然不动。但出手的情形,却和以往不同了。 曲青石竖起了两根手指:“到了猴儿谷之后,憨子有两次反常。第一次,下水前他被小猴子骚扰,被激发了凶性,突然出手,可手上的分寸却拿捏的极好。” 郑小道满不在乎的摇头笑道:“十一虽然是憨子,可心里还有些灵智,分得清敌友,自然不肯去伤害小猴子。” 曲青石没去辩驳,而是继续道:“第二次反常,是咱们刚刚下到潭底,为了阻拦神仙相突破封印,所有能帮上忙的全都奋力出手,只有憨子和葫芦师父没动。葫芦师父不动,是因为他明白神仙相的强横,知道动手也没用。可憨子呢?他也能看出这一点?” 按照众人对他的了解,梁辛已经全力出手,憨子肯定也会怪叫一声,扬起大巴掌去钉钉子。 在猴儿谷之中,憨子一次出手,一次不出手,或许都不算什么大事,可曲青石职业病严重,遇到可疑之处从不放过,不管和自己有了没有关系,都要拿来寻思一番。 曲青石继续道:“他好像慢慢变得聪明了……我就怕他会恢复神智。十一来路可疑,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的大半功力,可都是宋红袍给夺走,如果他醒了,怕是会反目成仇。”说着,他略略叹了口气:“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总之,你们以后带着憨子行走的时候,要多加个小心。” 点头之间,梁辛和郑小道不约而同,向着远处的憨子望去,憨子抗着他的宝贝木箱,好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之后,转过头,对着他俩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 随后几天里,梁辛、曲氏兄妹各自陪着父母,虽然没能吃到年夜饭,可这份平安喜乐也来的弥足珍贵,说说笑笑中,五天转眼而过。 就在当天夜里,梁辛服侍着丑娘睡下,正和曲青石等人坐在大树下聊天,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从山谷之外传来:“老二,老三,哥哥来了!” 话音落处,只见柳亦奔跑纵跃,一边哈哈大笑着,跑进了猴儿谷。 梁辛和曲青石同时大喜,再过三天他们就要出发去离人谷,本以为最近见不到柳亦了,没想到他竟然赶来了。 其实柳亦赶到苦乃山的时候,还差几天过年,可他一路跑去了大草原,巫士们事先得了青石青墨的嘱咐,见到他之后把事情大概一说,柳亦这才知道自己绕了大圈子,又回头向猴儿谷跑,中间又遇到些事情耽搁了行程,这才在三个月之后才赶到。 兄弟见面,那份欢喜自不必说,其他的也大都是熟人,彼此笑呵呵的打招呼,唯独小丫头青墨还摆出那份冷冰冰的样子,可她再怎么皱眉头,也遮掩不住眸子里那份亮晶晶的欢喜。 柳亦偷眼望向两个把兄弟,梁辛和曲青石赶忙摇头,示意他们还没把事情挑明,柳亦嘿嘿一笑,示意自己明白,暂时也没法多说什么,当即唾沫横飞,和梁辛等人诉说离别后的诸般经过。 分别一年多,大家各有奇遇,互相送了惊呼无数,柳亦的经历或许没什么稀奇的,可他带来的那些陈年往事、老蝙蝠的身份地位,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说到修为,柳亦更是乐得不行,这三个月里,他赶路也不敢耽误了心法修炼,进境颇为顺利,不过西蛮蛊的心法也和他们的蛊术一样性子古怪,柳亦必须把整套心法都练得纯熟了,才能催动巫蛊之力,他倒是不着急,充其量再过九个月,他便能成为宗师高手。 柳亦从怀里取出了那副‘惊槌蛰锣’,说了用法和效力,这下就连青墨都忍不住面露笑意,既惊于老蝙蝠的手段办法,能炼制这样一套宝贝来激发柳亦的蛊力;更笑老蝙蝠为人荒唐,为了‘看表演’就浪费了一次小锣的效力。 说笑间,柳亦把这套宝贝一递,塞进了青墨的手里:“送你!” 这个举动有些唐突,青墨吓了一跳,随即又恢复常态,冷冷的皱眉:“给我做什么?于我无用,不稀罕。” 曲青石立刻眯起眼睛去瞪妹妹,柳亦则呵呵的笑道:“小时候没少欺负你,这套宝贝你带着,要是想打谁就敲一敲,我唤出天地蛊来替你打架!” 青墨冷晒:“你的本事,可未必帮得到我。” 柳亦已经知道青墨现在是宗师修为,大笑着摇头:“不是帮你打架,是替你!绣水仙子的修为,咱们可帮不上忙,不过难免会遇到些打了会污手,不打又生气的脏东西,这种粗活你就交给我。” 梁辛捅了捅柳亦,也一起笑道:“绣水仙子的名号已不再用,现在是阿巫锦了!” 曲青石则低声劝妹妹,好歹要她收下了这份礼物。柳亦立刻喜上眉梢,这面小锣在他练好心法之前作用特殊,送给谁,柳亦就得跟着谁,这才是他的真意。 青墨收下了这份厚礼,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脸上却还紧绷着,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圆溜溜的眸子一扫之下,越发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有些可疑,似笑非笑的,若有深意,心里大窘随便扯个话头来掩饰,对着柳亦道:“东西我收下,不过你也别指望着遭遇危险时,这扇锣会响!” 话一出口,小丫头自己就后悔了,好像说的有些可恨了,想再往回拽却又找不到由头,假装着抬头去看星星,余光却留意着柳亦,生怕他会变了脸色。 不料柳亦却笑得更开心了,刻意压低了声音,神色间也愈发神秘了起来:“巫蛊传人,灵宝护身,我还有件真正的好东西!” 说话之间,藏在他心口的那片红鳞冲天而起,在众人头顶盘旋呼啸,好威风,好霸道! 小红鳞时快时慢,却不见喝彩欢笑,只有一片寂静无声……梁辛还怕自己看错了,把红鳞捉到了手里,一群人都围过去仔细查看,个个神情古怪。 柳黑子还以为自己的宝贝镇住了同伴,嘿嘿笑道:“阴沉木耳,天材地宝,普天之下也只有三片,我这片是其中最大的……” 梁辛捧着这片茶杯口大小的阴沉木耳,嘴巴张得比木耳还大,侧头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缓缓的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现在柳黑子正在兴头上,先别打击他,等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他。 梁辛也是这个意思,对着郑小道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暂时藏好大红鳞。 几个小伙子在这里眉来眼去,青墨和小汐却再也忍不住了,猛的爆发出一阵大笑,她们俩只顾笑,也不舍得现在就把真相告诉柳亦。 柳亦眉眼精明,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可就算他再长出来一个脑袋也猜不到真相,正想追问的时候,忽然从他身上,传来一阵好像打更敲梆子似的闷响。 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柳亦自己先吓了一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梆梆的闷响,执着不停,一声一声,从他怀里传出来。柳亦手忙脚乱的从怀里翻腾,片刻后,取出来老蝙蝠留给她,用来联系苗人跨两的青色木铃铛,梁辛不仅哑然失笑,西蛮蛊特立独行,连传讯铃铛的声音都与众不同。 柳亦擎着铃铛,神情更疑惑了,片刻后又面露恍然,等‘梆子声’结束后,他有举起铃铛摇晃了起来。 这只铃铛一响,说明跨两有事情找他,可现在的柳亦功法未成,找他自然不会是为了打架、救命之类的力气活,柳亦寻思之下,应该是对方有事找他商量,自己不会飞,也听不懂铃铛,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再把铃铛摇回去,让跨两赶来和自己相会。 柳亦一来,立刻带来无数笑料,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讯铃铛响起后,又被‘摇回去’的情形,再加上刚才红鳞的事情还憋着满腹笑意,现在谁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柳亦也跟着嘿嘿的笑了两声,当下收好了青木铃铛和宝贝木耳,等大伙都收敛了笑声之后,他才再度开口,语气也郑重了许多:“这三个月里,我从苦乃山折返草原,跨着下半个中土跑了个来回,所过之处,可都出了些蹊跷的案子!” 他还不能用天地蛊之力,可老蝙蝠为了种蛊,也帮他改造了血脉,腿脚轻便了许多,这趟往返原本用不了三个月,但是在途中几次遇到青衣侦办奇案,几乎就是个‘云雀漫天乱飞’的情形,念着同门义气他忍不住出手帮忙,这才耽搁了时间。 柳亦这一路上,所经过的人烟稠密之处,几乎都发生了重大的血案,有的是吃人,有的是灭门,有的是屠杀,每一桩都血腥残忍,可案子本身并不算复杂,都是有人莫名其妙的发了疯,由此引出疯狂杀戮。 要知道大洪开国以来,律法严明,而这些年里有风调雨顺,人人富足,各州各县都太平的很,这种骇人听闻的血案极少发生。 梁辛从海上回来后,先后听高健、石林说过,最近中土不太平,总有些古怪的案件发生,而此刻听柳亦而言,古怪案件爆发的频率似乎更高了。 曲青石则直接追问关键:“你跟着办了几件?” 柳亦如实回答:“来回之间,一共办了十二件案子。除了两件是趁火打劫之外,其余十件都有些共同之处。” 跟着,柳亦也不等其他人在追问,就径自说出了自己的办案的心得。 血案的凶手,在发疯前都是些普通人,而且都是些最懦弱、最胆小的老实人,或者说,都是些平时经常被欺负的人。发疯之后,第一批受害者自然也是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望向柳亦:“这样的案子,咱们以前办的还少么?越是孤僻、老实的人,心里越容易攒下戾气,一旦爆发了,就是人命!” 柳亦却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以前那些老实人被逼急了,把手里的菜刀舞成一团风,也挡不住一个青衣力士的三拳两脚。可这次……凶手疯了之后,不简单!” 这次的疯汉,个个神力非凡不说,其中有些,甚至还掌握了各种些古怪的法术,有的能控制尸体,有的能驾驭猛兽,普通青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柳亦这才帮着同门出手缉凶。他的天地蛊虽然还不能用,可阴沉木耳蕴含蛊力,一击之下威猛无比,足以应付这些疯子。 曲青石听完,神情也有些悚然:“如果各地都是这种情况……应该会有个源头吧?” 柳亦苦笑着回答:“咱们的眼界太低,能总结出来的规律只有这么多,想了解更多,得去请教指挥使。” 此刻,最了解形势的,应该就是指挥使石林了,各地的案件卷宗,都会汇总到他手里,如果这些案子之间真有什么联系,也能一目了然。 青墨心疼哥哥,见他又把这件事放到了心上,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拜梁磨刀所赐,你现在可还是朝廷的通缉犯,就算想办案,也得等指挥使撤掉你们的悬赏通缉才可以,现在趁早甭琢磨了,去离人谷才是正经事!” 曲青石一笑,没反驳妹妹,就此岔开了话题。 这一宿谁也没去睡,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每个人心里都是暖融融的,第二天一早,丑娘等人醒来,柳亦赶去见礼,自然又是一番热闹,这次,是个真正的大团圆了。 到了上午时分,苗人跨两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猴儿谷! 苗人性子偏佞,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径直来到了柳亦跟前,咧开嘴巴露出了个笑容:“不老宗的瓜娃儿,给咱们来信了!” 第155章 一声惨叫 柳亦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老蝙蝠一起见跨两的时候,苗人曾经说过,不老宗要约见两外两门的首脑,商议统一邪道的事情。 缠头宗在修真正道眼中是邪魔鬼魅;在邪道眼中既是同党也是敌人,可在‘缠头老爹’自己眼里,干脆就是个狗屁。这股力量本来就是他无意之中建立起来的,平时他也什么都不管,所有事情都交给两个手下去打理,跨两就是其中之一。 上次,不老宗的约见事关重大,跨两才找老蝙蝠问了一声,当时老蝙蝠满口答应,要不老宗随便时间随便地点去订约会。答应完了之后,他老人家就闭关修养去了,再也找不到人了…… 跨两的神情也挺无奈:“不老宗派的龟儿又送来消息,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方,结果老爹却不见踪影!” 缠头事先已经应承下了这件事,自然是要赴约的,按照跨两的意思,找不到缠头老爹也没关系,就由他代表缠头宗去。 不过现在多了个少主柳亦,他总要征询下柳亦的意见。 就在昨夜,柳亦刚刚知道了不老宗与乾山道的纠葛,不老宗敢约请其他两个邪道门派来商量三派合一,也是因为得到了‘神仙相’的帮助,当下转头望向了两个兄弟,笑道:“这倒是个送上门的机会,说不定能查到‘神仙相’的线索。” 说完,顿了顿之后,柳亦又对梁辛道:“我去就好了,有什么事情都由我帮你查,你就别去了。” 这场约会,不用想就知道,必然危机重重,而缠头宗里,老蝙蝠不见踪迹,实力跌了一个档次,不管去查什么,柳亦一个人也都够用了,没必要再让梁辛再去冒险。 梁辛当然明白大哥的心思,摇头笑道:“不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去!” 不料苗人跨两突然目露凶光,戾笑道:“少主的话,哪容你这龟儿说好还是不好!”说着,迈开大步就向着梁辛走去。 梁老三又惊又笑,开口骂了回去:“你有病吧!” 话音刚落,丫头青墨森森冷笑,跳到了梁辛身边;十一迈开大步,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一群大天猿也闻风而动,闪电般纵跃而过。 跨两却无动于衷,目光好像贪婪的毒蛇,牢牢盯住梁辛,看样子不把他活撕了决不罢休。柳亦赶忙拦在大伙中间,好在跨两虽然邪佞狠辣,但是对老蝙蝠异常忠心,这份忠心自然也延续到‘少主’身上,见柳亦发话,立刻就站住了脚步。 柳亦被吓出了一头冷汗,看着跨两苦笑:“你真是那个……那个谨慎的?” 跨两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在咱们缠头伙计里,我算是谨慎的。”跟着,他又把话题扯回来,继续说不老宗的约会。 不老宗把三大邪宗聚首的位置,定在了东海之外的一座小岛上,距离中土足有千里之遥,时间则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柳亦一愣,随即笑道:“急匆匆的找我,还以为这就要走,原来还有五个月。到时候师父没准已经出关了。” 跨两怪眼一翻,撇着嘴回答:“上次老爹闭关,用了整整七十年……” 梁辛倒是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五个月好!”说着,翻起眼睛瞪向跨两,心说刚我说不好你翻脸,现在说好你还翻脸? 果然,跨两这次没说啥。 “趁着这个空子,咱们先去离人谷找秦孑,把二哥的事情办好!另外……前阵子我抛头露面,几次上乾山大打出手,要跟着你们去见不老宗的人,得先换个容貌。” 跨两脾气古怪,现在又替梁辛着想了起来,皱着眉头道:“你是说易容?幻容?这些法术可瞒不过不老宗的龟儿。”说到这里,跨两眼睛一亮:“你要自毁容貌?”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清润剔透的玉铃铛,回头望向青墨:“这事得找打伤你的那个人帮忙。”梁辛要找琅琊,请脸婆婆帮自己做张脸。 “琅琊?”,青墨无所谓的一挥手:“我没事,你叫她吧。” 说完,青墨琢磨了一会,又笑了:“仔细想想,这个妖女和咱们缘分不浅呢!她干的坏事,最后全成了好结果!要不是她,你我能有现在的修为?能与干爹结缘?”梁辛以前还真没想到这些,一边摇着玉铃铛唤琅琊来见面,一边回忆着自己和她的纠葛,细想之下果然如此,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汐撇了撇嘴巴,转身跑去找丑娘聊天去了。 说完事情,众人散开,或是去陪长辈,或是找天猿去玩耍,跨两手上还有一大堆事情,当下也不多呆,就此告辞而去,与柳亦约好,八月十五前再联系,联袂赶赴不老宗的约会。 自从发现了水潭下的秘密,葫芦就一直忙碌着,每天天一亮,就召集精干手下开会,成天见不到人。 其他人都神情惬意,享受着这份短暂的安宁,只有老叔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跟在梁辛身后,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梁辛和梁风习习相依为命多年,哪舍得看老叔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急忙追问原因。 梁风习习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那个神仙相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想统一邪道就让他去统一,你又何必去冒险,跟着柳少爷一起去赴约。这些话,本来轮不到我说,可、可我实在不放心,这个对头太大了……” 老叔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反过来复过去就是这几句话,但其中的担忧,都快压塌了梁辛的肩膀。 梁辛摇了摇头,事情可不像老叔想的那么简单。为了救义兄,梁辛掀了麒麟和尚的底、为了给干爹报仇,梁辛查出了乾山道的秘密。天下风水、乾山设计、草木傀儡、邪道统一……对神仙相而言,他所图谋的大事,梁辛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神仙相到现在为止一直没真正出手对付自己,不外是想看看梁辛背后的力量,有没有拉拢的必要。可归根结底,神仙相看重的不是他梁磨刀这个人,只不过是以他为媒,来观察一股以前从未正式现身、现在正崭露头角的势力。 对于这一点,梁辛早就想明白了。 等神仙相看明白、看清楚之后,也就该出手抹掉梁辛了。 梁辛现在不准备,不反击,也只有死的更快。从三堂会审开始,梁辛就和神仙相拿到了一副‘对头牌’,到现在也不由得他不打下去了。 梁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安慰了老叔几句,梁风习习愁容不减,到最后,也只是苦笑着叹道:“反正,你做什么,我便跟着你做什么也就是了。” 两个人正说着,天空中忽的一暗,梁辛抬头远眺,只见一道灰云,正自天角尽头御风而行,风驰电掣般向着猴儿谷赶来。 灰色的云彩气势凛然,急行时引动风雷激荡,猴儿谷的天猿们以为来了敌人,转眼间个个都变得脸色狰狞,仰起头厉声长啸,饱含催战之意。 梁辛认得这是脸婆婆的焚云法宝,赶忙对着天猿们摆手笑道:“是我叫来的,无妨!” 话音刚落,天猿们立刻又变回原来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跑跳着玩去了,好像刚才发狠的另有其人。 小丫头青墨被天猿们的二百五劲逗得哈哈大笑,跑到梁辛身边问:“琅琊来了?还有脸婆婆?”她早就听梁辛说过那个古怪的老太婆,巴不得赶紧看看。 梁辛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突然咦了一声,低声道:“有些不对劲!” 焚云是没错的,可在疾驰之中,不停的颤抖颠簸,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似的,青墨的见识比着梁辛强多了,一看之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道法宝遭人重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淬厉的锐响,一道湛清色的巨大藤鞭,倏地从半空现身,挂着刺耳的风声,狠狠抽打在焚云上。 焚云猛震,在天上晃了两晃,又继续向着猴儿谷冲来。 藤鞭仿若怒龙,在天际翻转呼啸,啪啪的脆响接踵响起,不断轰击着焚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梁辛还没来得及去救,只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焚云终于禁不住长鞭的抽击,碎得四分五裂,脸婆婆和琅琊也由此现身。 老太婆哇的喷出了一口黑色的血,一手抓着琅琊,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几乎是一头栽向猴儿谷!藤鞭虽然粗壮凛冽,可灵活处却不让游蛇,鞭稍急刺而出,眼看着就要追上脸婆婆和琅琊,就在此刻陡然一连串血色的涟漪荡漾,七蛊红鳞迎风飞扬,三阵连打之下,护住了脸婆婆。 七蛊红鳞错落翻飞,二十一道涟漪转眼勾连成阵,足以开山断岳的巨力,尽数向着藤鞭卷扬而去! 那根长藤抖得笔直,就像根烧红的火钎,一头扎入了星阵,两股巨力刚刚碰撞,一层肉眼可见的气浪,便霍然向着四下席卷开来! 而一向强横的七片红鳞,却变成了脆弱的蝴蝶,同时哀鸣,北斗的阵势被藤鞭一举击溃,梁辛也哇呀怪叫,重重的跌坐在地。 长藤如梭,击溃红鳞之后去势不停,继续追袭脸婆婆,青墨也反应过来,厉声叱喝中,巫刺脱手,青黑战旗卷扬,前者迎向藤子,后者则猎猎翻卷,裹住了脸婆婆和琅琊。 事出惶急,梁辛来不及结成‘北斗拜紫薇’,只以红鳞自己结成的北斗春阵去御敌,可即便如此,爆发出的力量,也不逊于六步初阶的宗师全力一击。 小丫头的巫刺,力量也大致如此,红鳞败下阵来,巫刺肯定也讨不到好处,可长藤的势子却突然一变,并不和巫刺相撞,翻卷盘绕着让开了青墨的法宝。 就这么一耽搁,青黑战旗已经把伤者接应到了猴儿谷之内。 这时,半空里传来了一个梁辛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东北口音:“北荒巫?别跟着瞎整!搅和啥呢?”说话之间,一个中年人自半空中现身,长相普普通通,唯独一双粗横的一字眉,显出了一副混横气。 北荒巫盘踞草原,声名显赫,长春天纵然骄横,也不愿随便得罪这些草原上下来的人。 梁辛苦笑摇头,没想到琅琊的师父来了,自己输得倒的确不冤。 空气中,一阵阵涟漪荡漾,三十余名灰袍铁面也随着首领一起现身,跟着身形晃动,结成一座谁也不认识的法阵,自半空中牢牢压住了猴儿谷。 琅琊获救,脸上尽是仓皇焦急,根本不去理会旁人,只用力扶住脸婆婆:“您老还好?伤的怎样?” 脸婆婆嘿嘿笑着摇摇头:“不妨事,死不了的!” 琅琊这才松了口气,俏目流转,先看看青墨,有看看梁辛,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里充满真诚:“谢谢,不为我,为你们救了婆婆。” 跟着又对青墨笑道:“上次我踹你一脚,你要不甘心,大可踹回我一脚。” 青墨正手忙脚乱的去搀扶梁辛,闻言撇了撇嘴巴:“踹你很有趣么?要踹也踹他!”说着用手里的巫刺,指了指天上的一字眉。 琅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挑起一条眉毛:“你要能踹他一脚,我就是让你踹死也心甘情愿!” 两个是少女一说一答,谁也不理会天上的一字眉,一字眉的心境又怎么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是略略皱眉,打量着猴儿谷的情形,下面不知道多少头天猿,正冲着呲牙咧嘴,看得他心惊肉跳的,心里明白他们这是进了妖王的地盘,事情要麻烦。 一字眉正想开口,先唤请妖王出来把事情说明白,不料突然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猛的从脚下响起,一字眉这辈子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可从没听过这么惨的怪叫……直到现在,柳亦才算回过神来,可瞳孔还是扩散着的,跟喝醉似的,失魂落魄的跑向梁辛,一把抓住了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三个字:“这么大,这么大,这么大啊!” 说着,又拼命吞了口唾沫,总算回了口气,也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阴沉木耳啊,你哪来的!” ‘阴沉木耳’,是西蛮蛊的至宝,修真道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可西蛮蛊覆灭多年,对阴沉木耳,修士们也是只闻名不识货,一字眉也不例外,这才知道刚刚被自己打翻的七片大红鳞就是‘阴沉木耳’,微微皱眉之后,却又笑了,低头望向了琅琊:“北荒巫,西蛮蛊,你在外面认识了不少厉害朋友,难怪胆子也大了!” 跟着,他又望向了梁辛,微笑着点了点头:“想不到隔了这多年,西蛮蛊的传人又重现天下,可喜可贺。” 梁辛乐呵呵的摇头,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柳亦:“我不是,他才是!” 柳亦现在镇静了许多,对着半空里的一字眉点点头,有心亮出自己的阴沉木耳来标示身份,斜眼又看了看梁辛身后那七片大家伙,把这个念头又打消了。 琅琊小心翼翼的扶着脸婆婆,让她依靠在一棵大树下,又服侍着她服了丹药,开始闭目静养,这才扬起下颌,笑眯眯的对着梁辛点了点头:“巧的很,这次我师父亲自出手,婆婆身受重伤,正走投无路时,你摇响了铃铛,我便赶来了。” 梁辛有些意外:“当初不是说好了,你被抓了之后还会在坚持一个月么?你现在把师父引着一起来,大家一块完蛋。” 琅琊一笑:“若只是我自己,一定会遵守协定的。可婆婆还在身边,我被抓,她便会死。所以顾不得这么多了,循着铃铛赶来,原本也没想着能获救,只求走一步算一步,没想到……这步好像走对了。” 说着,琅琊又看了看柳亦和青墨,嘴里小声念叨着:“西蛮蛊?北荒巫?”饶是妖女心有百窍,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变成了西蛮蛊,北荒巫。 半空里的青藤长鞭,缓缓盘绕,好像一条灵蛇,盘踞成一团,只露出鞭稍,对着猴儿谷的众人轻轻吞吐,一字眉的神情不变,目光在几个少年身上来回寻梭:“西蛮蛊,北荒巫,与我长春天素来没什么恩怨纠葛,大家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今天我办的是家事,还请退开吧。” 梁辛还没来得及开口搭话,倏然一阵狰狞的怪笑从远处响起:“长春天,你龟儿来做抓子么?”话音落处,刚刚离开不久的苗人跨两,又飞了回来,站在了柳亦身边。 邪道三个门宗,都是以首领之名命名的,琅琊的一字眉师父,本名就叫做长春天。 这次,长春天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认得跨两就是缠头宗的执事之一,苗人的出现,在他看来,一下子改变了事情的性质。 缠头老爹是西蛮蛊传人这件事极为隐秘,即便长春天、不老宗也不知道。所以长春天在见到柳亦、梁辛之后,并没多想什么。 可跨两现身,直接站到了柳亦身旁,让长春天领悟到一个重要的信息:缠头宗与西蛮蛊、北荒巫结盟了。 还不容长春天在仔细寻思,山谷中又有异变! 第156章 那位朋友 嘭的一声闷响,一只巨大的黄脸狒狒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跃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狒狒全身铜黄,乍一看上去好像铜浇铁铸得一般,行动之间,也带着锵锵的金属摩擦声。 梁辛认得狒狒,它也是苦乃山中的大妖,名唤‘铜头’,和猴儿谷交往甚密,前两天托天湖的时候人家还来帮忙了,铜头是金行精怪,发大水的时候就属它沉底最快。 铜头瞥了长春天一眼,这才转目望向猴儿谷,找了一个它认识的天猿问道:“葫芦呢?有敌人来了,我们巴巴的赶来助拳,怎么不见它的人影?” 那头天猿还不会说话,立刻挥着爪子,嘴唇扑啦啦的抖动,做了个吵架的姿势,最后又指了指猴儿谷深处的石洞。 “葫芦在和谁吵架?”这句话却不是铜头问的,而是一头和黄鹂差不多大小的小鸟。鸟儿浑身赤红,落在枝桠间,一道道赤炎从它身上不停的流淌下来,转眼火焰披满了它脚下的大树,却并不灼烧草木,仿佛一枚小小红色瀑布,流淌不息,煞是好看。朱鸟的目光也如烈焰般灼热,直视长春天。 说话间,又有七八头大妖现身,豺狼狐狸、熊罴长虫,还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金眼兔子。 长春天的镇静功夫再了得,现在也沉不住气了,不看别人,只望着苗人跨两,沉声道:“这几百年间,长春天与缠头宗同处危檐之下,都想变得更强些,难免有些小的磕磕碰碰,可无论你我之间有过什么争执、结果如何,我自问,总还对得起四个字:顾全大局!” 跨两有些摸不到头脑,乐了:“哈龟儿,你讲莫子哟?” 柳黑子也乐了,对着跨两低声道:“他以为咱们和妖女设计,要坑他呢!” 长春天冷冷道:“你们缠头宗的人,也别在藏着了,就此现身吧!我倒想问问缠头老爹,就算他今天灭了我长春天,明天灭了不老宗,还能剩下几分力气,去对付八大天门;我还要问问他,西蛮蛊和北荒巫,还有这苦乃山的精怪大妖,真就那么靠得住么……”说话时,长春天身形轻晃,也进入了灰袍铁面的法阵,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知道他误会了,小丫头青墨更是眉花眼笑,摇头道:“这里没我们北荒什么事,你别扯着我们说事。” 说着,青墨还有些纳闷,小声问梁辛:“他怎么不跑呢?” 不等梁辛开口,琅琊就抢着回答:“师父见大妖敢现身而非偷袭,以为咱们已经封了口袋,逃也没用,他现在准备拼命呢!” 这时候,一声清清淡淡的咳嗽,从猴儿谷深处响起,妖王葫芦终于开完了会,面带微笑走了出来,仰头望向压在半空的阵势,在他身后,紧跟着猴儿谷的一众大妖骨干。 直到此刻,猴儿谷真正的实力,终于展现在长春天眼前! 长春天的心直线向下沉,就凭着下面这群妖怪自己都应付不了,更何况附近还埋伏着‘缠头宗’、‘西蛮蛊’、‘北荒巫’……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葫芦身上,他才是真正的地主,现身之后,只有他说话的份,葫芦背负双手,双脚微微开立,神情恬静,一派宗师气度令人心折,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可最终却笑了,对着长春天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葫芦不是不想说话,可第一次赶上这么大的场面,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一肚子书袋现在一个也用不上了,干脆还是不说话了。 长春天的脸色更难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戾气更浓。论修为,他自忖或许还能和那头妖王斗一斗,可随行的三十多个灰袍铁面,绝对不够下面那群厉害精怪打的。 梁辛也皱起了眉头,这场仗他不想打。眼前的情形,猴儿谷稳操胜券,可长春天也不是琉璃娃娃,濒死反扑之下,哪怕只伤到一头小天猿,他心里也不踏实。更何况,这一仗的起因是琅琊,着实不该拖累猴儿谷。 “不打。”这时,琅琊朱唇轻启,对着半空里的长春天说出了两个字。 长春天现在魔障了,冷冷笑道:“不打?长春天死便死了,绝不会投降,更不会向你投降!” 琅琊蹙眉摇头,却透着股亲切劲,就像女儿见到身体不好的老爹在偷着喝酒似的:“怎么总想着打打杀杀,不好的。至少今天不打了,你们快走吧。” 长春天这才知道,琅琊不是让自己投降,而是不想开战,他本来是多智之人,可到了猴儿谷之后,先是西蛮蛊又是北荒巫,跟着来了缠头宗,各色大妖接踵而至,最后妖王带人风光亮相,连番变化,一次又一次把‘坠入圈套’这四个字砸实,一开始想错了,后来也就越跑越偏。 长春天现在还没能转过弯了,皱着眉头,望着琅琊一言不发。 琅琊笑了,轻且自然,脸上又显出调皮的模样:“一会我们就散了,个忙个的,没人理你,到时你可无趣的很。” 长春天想象了一下,片刻后大妖散去,小妖嬉戏,下面的诸多强敌各自说笑聊天,只有他们还在半空里严阵以待…… 这时跨两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抓住机会拼命奚落:“长春天,哪个有那份闲工夫去对付你,你就是个哈老汉儿,神经戳戳的,以为谁都想害你。” 长春天目光流转,再看看下面的敌人,人人都是笑嘻嘻的,哪有要开战的意思,最后把目光落在跨两的身上。 跨两大笑着挥手:“算计错了,快走快走,人家妖王要是变了主意,你老汉儿哭都抓不到坟头!” 这时候葫芦突然开口,声音清淡:“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总要留下点什么才好。” 长春天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语气也不若刚才那么严厉了,变得平淡而沉稳:“是我唐突了,误闯妖王福地,要什么,请开口。” “面具留下!”这四个字,葫芦说的又快又响亮,虽然还算沉稳,可语气里已经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长春天毫不犹豫,立刻对着手下一挥手,三十余名灰袍铁面同时解下面具,用法术托着,轻轻放在了地上,葫芦身后的一群健猿脚步沉稳,俯身捡起面具,跟着也不停留,慢慢回到了先前他们开会的石洞。 片刻后,陡然一阵欢呼声从石洞中荡漾出来…… 赶来帮忙的大妖们都面露鄙夷,也不打招呼,各自散去,唯独黄脸狒狒铜头,顽皮性子比着天猿毫不逊色,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石洞中去抢面具去了。 直到现在,长春天才彻底确认了,根本没什么埋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一通百通,长春天马上就明白了,山谷里的缠头、北荒、西蛮摆明了要帮琅琊,他们身后才是那群厉害精怪,今天想要抓琅琊已经是万万不可能了。 梁辛没想到以长春天的地位,居然会那么痛快的服软。琅琊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这也没什么奇怪,长春天活到现在,势力越来越大,靠的不是充好汉,更不是讲面子。占优势,杀敌绝不手软;被动里,有多快就跑多快,这才有了现在的长春天……胆子小,才能活得长。妖王实力惊人,还有缠头、西蛮、北荒的高手在场,长春天才不会为了我给自己找上这么大的麻烦。” 说着,琅琊又笑了笑:“那位缠头的前辈骂得再难听,师父也不会当回事的,他从不做口舌之争。” 葫芦也想去山洞里抢面具,可长春天还不肯走,他也不好意思就此离开,再望向半空的目光,可有些不耐烦了。 长春天笑了,横直的一字眉立刻变成了八字形,显得有些滑稽,对着葫芦点头道:“我绝不会再动手,不过几句话要和他们交代下,也不是什么机密,妖王大人听也无妨,若不耐烦在下的唠叨,敬请自便。” 葫芦还是想不到合趁自己身份的‘书袋’,只得再度微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站在原地没动。 琅琊嘻嘻一笑,脚步轻快,跳到葫芦身旁,从随身的皮囊中也掏出了一副金属面具,双手捧上:“这个小玩意送给老祖宗,谢谢老祖宗的救命之恩!”她在长春天地位颇高,面具也更加精巧,看样子还经过自己的加工,不像灰袍的铁面那么冷漠,反而多出了几分雍容高贵。 葫芦的眼睛里都快伸出小手来了,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淡然,接过了面具,牢牢抓着再也不肯松开了。 长春天让手下撤了阵势,自己也把青藤神鞭收了起来,又对着葫芦微笑点头,示意自己全无敌意之后,这才望向琅琊:“你投靠了缠头宗?” 不等琅琊开口跨两就嘿嘿的笑了:“乱讲,你长春天的叛徒,我们可不敢收。” 琅琊跟着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下来之前,也没想到这里蟠龙踞虎。”说话之间,妖女的嘴角抿起了一抹俏丽的笑意,余光轻飘飘的瞟向梁辛:“风云际会,有大头鲤鱼跃过了龙门。” 长春天不明白琅琊的意思,不过也不想深究,而是径自追问琅琊:“有件事情我不明白,如果不问清楚,这几天恐怕会睡不着!” 琅琊的眉宇间显出了一份心疼,言语切切:“您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最近都忙得那么辛苦,当心累垮了身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便一定会回答。” 长春天不理挪揄,继续道:“刚刚我转错了念头,以为自己误入埋伏,你若趁机挑拨两句,我必会与妖王大打出手,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过了,不似你的为人。” 梁辛也纳闷这个事情,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转头望向了琅琊,不料正迎上琅琊的目光。 “这山谷里的精怪、高手,大都是我一个朋友的亲友。我那位朋友不忍心看我死,可又不想替我出头打架,我能得他庇护就该心满意足了。” 琅琊的话是对着长春天说的,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梁辛:“再说,挑拨你们打起来或许不难,可打完之后?他的亲友因此而死,我逃过了师父的追杀,却又要开始应付我那朋友的报复。” “我和您老人家已经反目成仇,迟早要死一个才罢休;我和这个朋友却还留着几分面子、牵着几分情义,要我为了您而舍了他,我算了算,没什么赚头的。”说着,琅琊轻轻呵了一口气,笑了:“若有一天,我要死,还是死在师父手里吧。死在他手里,心里不痛快的。” 长春天淡淡的哼了一声,不再追问此事,双腿一盘坐在了半空里:“自从你谋反事败之后,我找你藏、我追你逃,也一直没机会正经说上两句话,你要不忙,聊上几句?” 琅琊笑呵呵的点头,模样乖巧而温顺。 长春天的语气轻松:“我仔细想过,可不管怎么想,你反我都毫无道理。你的心机有些可取之处,但修为还差得远,而且出身邪道,离开了长春天,你便什么都不是了。”说着,邪道宗师居然像个发愁的乞丐似的,嘬了下牙花子:“我自己觉得,对你还算不错。所以忍不住好奇,想问问你,到底因为什么。” 琅琊也坐下了,抱膝而坐,把下颌垫在了膝盖上:“你对我不错,可我若走到你跟前告诉你:打明天开始,我不在长春天里呆了,你会怎样?还不是一掌打死我。” “那是肯定的。可你不想在长春天里呆了,又是为什么?” 琅琊的目光盯着地面,声音清淡的发飘:“不想在长春天呆了,为什么?那是你的为什么,不是我的为什么。这便原因了。你眼里的金子,在我看来不是石块石头。”说着,琅琊抬起了头,望向半空里的师父:“你费尽心机,长春天势力越来越大,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先祖报仇,扳倒正道;还是因为……好玩?” 长春天的眼睛亮了,笑道:“还是你聪明些。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为了报仇,为了自保,为了去争抢法撰灵石,可到了后来,眼看着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每天里算计着、计较着、时不时就要动手拼命,可每浇灌一分心血下去,长春天便会茁壮一点点,由此,这件事渐渐变得有趣起来了!这就好像在激流险滩上操舟逆行,随时都可能倾覆,可每前进一步,便会由衷的欣喜,时间长了,便上瘾了,哈哈,‘好玩’,这两个字你说的很不错!” 琅琊陪着长春天一起笑了,没再说什么。 长春天却明白了,对着琅琊点了点头:“我觉得它好玩,可你却不觉得它有趣,所以你要走。” “便是如此了,其实反过来也一样,我觉得有趣的事情,你不觉得好玩,所以你会一掌拍死我。” 说完,师徒两人对望了片刻,同时放声大笑。长春天最后一挥手:“明白了,也就痛快了,不过我还是不容你活在这世上的。” 琅琊也恢复了平时那股跳脱的神采,点头笑道:“最后这句话,煞风景的很,大家心里有数也就是了。” 长春天不再理会琅琊,望向了梁辛,微微笑道:“你便是琅琊说的‘那位朋友’了,我向你讨一句话,我若杀了琅琊,你会不会替她报仇。” 琅琊立刻竖起了耳朵,俏脸上摆出满满的憧憬,望向了梁辛。 梁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咳了一声,笑道:“报不报仇,你还不都是要杀她,多余来问。”邪道本来就刑罚森严,背叛者必杀无赦,否则再难服众,长春天一定要杀掉琅琊才能保住宗主威严。 长春天一笑,一点没客气:“你这人,耍滑头!”随即又望向了跨两:“本来想着处理过家事后,去找缠头老爹,遇到你正好。” 跨两翻起怪眼:“有事就说,老爹忙的很,没工夫见你。” 正如琅琊所说,长春天从不做口舌之争,好像没事人似的笑道:“不老宗要三派统一,你们怎么看。” 跨两咧开嘴巴,露出了一副吃人相,笑道:“龟儿想死,老子成全!” 这时始终在一旁看戏的曲青石突然开口:“不老宗背后,有人支持。” 长春天饶有兴趣,挑了挑横直的眉毛,丝毫不因为曲青石是个凡人而轻视,笑的挺客气:“详细说说。” 曲青石却耸了耸肩膀:“能说的很有限,一共也就两句话,第一句还算有些价值:乾山道朝阳的师父是麒麟和尚。” 要知道一年多前那场三堂会审,闹得沸沸扬扬,其后乾山遇袭,大闹京师,麒麟伏诛等等还引出了不少下文。长春天毫不掩饰,立刻露出了一份惊讶的神情,他也是聪明人,曲青石一句话,他便大概理清楚了其中因果线索,而真正勾连出来的,除了一连串的瞒天过海之计外,还有一个隐在暗中的庞大势力! 曲青石继续道:“第二句话就简单的多了,麒麟和尚的主子长着一副神仙相,要帮着不老宗统一邪道。” 梁辛略略皱眉,这个小动作没逃过长春天的眼睛,转头望向他:“怎么,有话要说?” “就以三派合一这件事而言,不老宗不是神仙相最好的选择。”梁辛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我还怀疑,神仙相找过你们,可条件没谈拢,你们把他拒绝了,可刚刚看你的反应,又不太像。” 长春天也挺纳闷的,长长的吐了口闷气:“是啊,为什么不找我们合作呢?”说完,自半空里站起身来,对着葫芦遥遥一拱手,背负双手,凌空虚步,溜溜达达的走了,直到离开了猴儿谷的上空,才隐遁青光,转眼消失在天角尽头! 第157章 修谷离人 长春天走后,跨两也告辞而去,琅琊立刻跳起来,给所有人都道谢过来,最后才走到梁辛身边,眼睛亮晶晶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看了半晌,这才笑嘻嘻的开口:“修为又有精进了!天下人间的功法果然了不起,每见你一次,你都会变一个模样,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就该飞升了!”说着,扬起下颌,装模作样的仰望苍穹,好像在找梁辛飞到哪去了似的。 梁辛也乐了:“甭找了,有事要你帮忙……” 话还没说完,琅琊就用力点头:“没问题!不过,”顿了顿之后,才继续道:“要看婆婆恢复的速度,做脸养脸的法术颇为复杂,消耗不小。” 梁辛咦了一声,略显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帮忙做脸?” 琅琊挑了挑眉梢,模样俏皮:“也不怎么难猜的,你身边那么多高人,能用得到我们的,恐怕也只有‘做脸’这件事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你该不是要去参加三派合一的聚会吧?” 妖女心思机敏,不仅想到梁辛找自己是为了请婆婆帮忙做脸,在听了长春天与众人的交谈之后,还猜出了梁辛‘要脸’做什么。 梁辛摇了摇头,笑道:“反正和你无关就是了。” 琅琊也不追问,大大方方的一点头:“我去请婆婆帮忙,不过婆婆要疗伤,时间会有些紧,两张够不够?” “够用,也没什么具体的要求,只要让人认不出是我就成了,最好能凶悍些。” 琅琊笑着点头:“明白!你要冒充缠头宗嘛,那伙子人都长得横眉立目的。” 说着,妖女伸出手,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梁辛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我把你当做朋友,你有什么交代,我都会去做的;可你却不是,平时里都像躲瘟疫似的避开我,只有需要帮忙需要救命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梁辛哈哈大笑:“拉倒吧,上次你可把重伤垂死的朋友给扔大海里去了!” 妖女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我都忘了,你还记得!”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也不施展法术,就凭力气把脸婆婆负在背上:“最近这段时间,我就在苦乃山里找个地方修养,不会离开这里太远,脸做好后我摇铃找你!” 梁辛点头之后,妖女却并不肯走,而是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梁辛略略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笑道:“我请师父帮忙和其他妖怪说一声,不去骚扰你们,可你也别去惹人家,精怪的性子都暴戾的很。” 有猴儿谷的震慑,只要琅琊不离开太远,长春天短期内不敢再来,可其他的精怪来找麻烦她们也难以应付,得了梁辛这句应承之后,琅琊才嘻嘻一笑,背着婆婆走了。 才刚走到猴儿谷边缘,小丫头青墨突然喊住了她:“喂,你还欠我一脚!” 琅琊头也不回,咯咯的笑着回答:“下次你看谁不顺眼,我替你踹他,当还债成不成?” 青墨琢磨了琢磨,点头笑道:“成!要记得!” 梁辛和琅琊说话的时候,柳黑子都快趴到戾蛊红鳞上去了,骇然、不敢置信、贪婪诸般神情交织到一起,越看越恨不得把自己心口那片阴沉木耳扔了。 等琅琊走后,柳亦抓住梁辛不住口的追问,梁辛也不再相瞒,如实说出实情,这种红鳞有一船……阴沉木耳,顾名思义,是一种叫做‘阴沉木’的木头上长出的木耳。 对这种宝贝,老蝙蝠当初没多说,柳亦比梁辛知道的也不多,想了解缘由,就要等老蝙蝠出关再说,不过那条大船,兄弟俩商量好,等去过离人谷之后,梁辛就带着柳亦去看宝贝…… 又在猴儿谷中陪着父母长辈呆了几天,葫芦和一群手下的会议终于结束,水潭被妖王列为禁地,除非有葫芦的同意,否则任何人不许再去水潭游泳。不过这样一来,猴子们就没地方洗澡了,那只水潭虽然也延伸出几条小溪,可水浅渠窄,不够天猿们折腾的。 为了解决猴儿谷的洗澡问题,葫芦决定请火狸鼠帮忙,帮着它们在大水潭旁边引出一座小水潭,说着,葫芦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这是现在的大水潭!”跟着,又紧邻着大圈划出了一个小圈:“这是新水潭。” 梁辛一看,葫芦师父画的,分明就是一只葫芦嘛……葫芦面有得意,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连番商议,总算想出了这个主意!” 新的葫芦水潭,虽然看着简单,可实际挖起来,也要有不少仔细设计,水潭要加固、水要循环、还有又导流的小溪等等,火狸鼠痛快答应,带着葫芦分配给他的助手,开始正经测绘。 而梁辛等人也不再耽搁,与妖王、长辈等人告别,就此启程送曲青石去离人谷。 梁辛这趟拜访离人谷是去办正经事,不好带人太多,除了三兄弟和青墨之外,也只带了憨子十一。 憨子的异常表现,被曲青石看出了端倪,这个家伙修为了得,梁辛生怕十一会在苏醒之后惹出什么祸事,不敢把他留在猴儿谷内。至于其他人,全都留在了这里。老叔本想同行,可他是阴丧之身,离人谷是正道天门,恐怕不会容他靠近,再者此行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也就作罢。羊角脆上次差点被神仙相捏死,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也留在猴儿谷中养伤。 正邪恶战之后,八大天门从此隐退,可并没有搬家,以前的门宗洞府都是洞天福地,哪舍得不要,只不过不再开门纳客罢了。 中土南方,平遥州境内,有大山名‘镇百’,横峰侧岭连绵不绝,离人谷便在其中。青墨有大司巫传下的法宝战旗,能够御风急行,这件宝贝是大司巫亲手炼化的,发动之下,比起脸婆婆的焚云也不遑多让,大大的省却了赶路的麻烦。唯一让梁辛不太适应的是,这面战旗一经施展,血腥气滚荡熏天,还伴着凄厉的恶鬼嚎哭。 青墨也挺无奈:“这只旗子,本来是一面货真价实的战旗,经历过无数场血战,后来师父看上了它蕴含的煞气与丧气,这才出手将之炼化。”说着,小丫头耸了耸肩膀:“我们北荒的巫术,运用的大都是丧门之力,一施展便鬼气森森的,威风是足够威风了,可却不怎么好看。” 想当初,绣水仙子施展法术,水帘倒卷缤纷绮丽,现在让小丫头用这样一件鬼气森森的法宝,也的确难为她了。 众人上午时分出发,到了第二天黎明时,便赶到了镇百山,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梁辛把脑袋探出大旗向下张望,只见下面的峰岭重重,一座连着一座,而这些山峰,没有太多的厚重之势,却饱蕴孤峭之意,每座山峰都有些狭长,好像一根根锋锐的锥子,直指苍穹。 锥山连片,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淬厉,梁辛俯视了一会,就感觉这些‘锥子’都快要扎进自己的眼珠似的,不禁咋舌道:“这哪是山,分明是都是刀子!” 曲青石早就知道自己要到离人谷来,事先查过典籍,做好了功课,笑着解释道:“传说太古时,厉鬼作祟,大闹幽冥,最终百头最犀利的丧物冲破禁制,重返人间引出大乱,后来天神降下百支镇妖天锥,将这些丧物永远的钉在了此处,形成了这座大山。” 说着,曲青石伸手向着下方一指,笑道:“你要有闲心,可以去数数,按着记载,这里的锥山不多不少,刚好一百座!”说完,曲青石想了想,又赶紧补充了句:“等咱从离人谷出来在数!” 梁辛哈哈大笑,接着二哥的话茬继续道:“镇妖锥,不应该尖头朝下么,这镇百山可刚好相反嘞!不像神仙镇妖,倒像妖怪要刺天。” 柳亦也接口胡乱说笑:“你可别忘了,那些丧物是被镇住,不是被戳死,他们挣扎不动,但恼怒愤恨总是免不了的,穷尽万万年之下,原本一头尖的锥子,被它们的戾气熏染打磨,变成了两头尖尖……” 大伙都被柳黑子的歪理给逗笑了,而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童声,霍然响彻天空:“镇百山,离人谷之上,不容多做停留,请诸位仙家速速离去!” 青墨撇撇嘴巴,斜忒了柳亦一眼,嘟囔道:“你一开口,就惹得人家来轰咱们!” 柳亦瞪大了眼睛,苦笑道:“这也怪我?” 梁辛赶忙朗声回答:“在下一年多之前,与贵教祭酒秦孑仙姑约好,现在赶来相见,还请仙童通报。”他说话时,青墨也按住了大旗,悬浮在半空里静静等候。 三探乾山之后,梁辛不仅成了朝廷的通缉犯,八大天门也通过一线天传令天下修士,要找梁辛出来对质,他的身份现在比较敏感,没直接报名,只说与秦孑有约。 不料说话的童子却哦了一声,笑道:“你是梁磨刀?” 梁辛赶忙应是,童子的语气轻松:“大祭酒一年多前交代的,说你们会来。诸位请跟随鹤子接引,我在山门恭候。” 片刻之后,一只通体黑羽的鹤子不知从何处飞来,围着青黑战旗转了两圈,引颈而鸣。青墨再度催动战旗,追着黑色的鹤子在山峦之间兜转了几圈,缓缓下降。 离人谷,自然是一片山谷,入口处根本没有一点气派可言,只有块一人多高的石头在旁耸立,上面工工整整的用正楷写着‘修谷 离人’四个字,除此之外石头上干干净净,既没有落款、门宗标记、祥云纹路,更没有‘闲人免进否则打死’的提示。 山谷之内也没有什么光怪陆离的幻术禁制,一眼望去草木繁盛,郁郁葱葱。 一个不到十岁的男童,正坐在‘修谷 离人’的石头上,两只脚丫一荡一荡,等着他们。都是娃娃,人家离人谷的小童长得唇红齿白,好像个细瓷宝宝;不老宗的丑娃娃和他一比,连泥巴都不如。 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都有点怀疑自己找错地方了,离人谷的场面,未免也太小了些,别说东海乾描金峰,就是铜川府天策门,门口还有一对大石头狮子呢。 青墨挥手收起了自己的青黑战旗,这件法宝颇为好用,不仅可以御风、防御,还有收纳之效,梁辛的大木耳就被旗子卷了,一起消失于空气中。 娃娃见到他们到来,双手一撑从大石上跳下来,对着走在最前的梁辛,笑吟吟地说:“这次你们赶得不巧,大祭酒有事情几天前出去了。她不在,我便不能请你们进去,在门口等一阵成不?” 梁辛满心失望,苦笑着问道:“大祭酒要多久才会回来?” 等一等自然是无妨的,可‘时间’这两个字在高深修士眼中最不值钱,办个事、闭个关动辄都要几年几十年的光景,梁辛真怕秦孑回来的时候,熙宗皇帝都驾崩了。 娃娃咧开嘴吧,乐了,露出了一排细碎的小白牙:“应该不会太久,东海乾封山隐退,让出九九归一的位置,事情不算啥,不过总要走一番排场的,大祭酒四天前动身,赶去观礼,应该不用等多久。” 梁辛愣住了,他闹过事就走,上次他把乾山打得极惨,一战之下几乎把朝阳打成了光杆将军,到现在才刚刚知道,东海乾的应对之策居然是‘辞位封山’。 曲青石对此事也颇为关注,追问了娃娃几句,娃娃年纪小,可知道的居然还不少,又天生一副活泼性子,有问必答,有答必唠叨…… 乾山封山隐退,辞去九九归一之位,在重开山门之前,不问外事,不理恩怨,修真道上灵宝现世也好,征战杀伐也罢,都于东海乾没有任何关系了。 放在明面上的道理,东海乾是因为修建观日台才遭到奸人陷害,由此实力大损,八大天门欠了朝阳一个人情,不仅各派代表前去观礼,同时还联袂宣布,封山其间,乾山道以前和其他门宗、势力的恩怨纠葛也同时封存。乾山道不会轻易下山惹事,其他人也不许到乾山滋扰,否则天下修士共诛之。 柳亦听罢,嘿嘿的冷笑了几声:“这一来,八大天门可都变成了东海乾的门卒守卫了!” 梁辛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个事情回头再说。不过乾山封山倒也有桩好处……用不了多久,朝廷的通缉便会撤了!” 娃娃又陪了他们一会,等天黑了之后便觉得无聊了,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一蹦一跳的回谷去了,梁辛这才想起来,说了半晌,还没问人家的名号,赶忙大声询问。 娃娃脆生回答:“我叫屠苏,是离人谷的二祭酒……”童音飘荡之间,人影已经消失在山谷中。 青墨满脸的差异,看看哥哥,又看看梁辛,唯独不看柳黑子,低低的笑道:“这……小娃娃胡说八道吧?” 离人谷的待客之道着实不怎么样,大祭酒不在,干脆连门都不让客人进,不过梁辛等人生性豁达,知道山门之后都是统统都是世外高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也不当回事,兄妹四人外加一个憨子十一,就守在离人谷门口,等着秦孑回来。 好在等候的时间还不算长,到了第二天中午,半空里一道湛青色的光华闪过,秦孑驭着一片芭蕉叶似的法宝赶了回来。 离人谷自有通讯联络的仙术法宝,秦孑已经得知了梁辛等人的到来,一路飞到众人跟前,正要打招呼,可目光流转之下却微微一愣,随即才笑盈盈的开口,摇头感慨道:“英雄出少年!除了曲先生不是修道之人,几位的修为可都了不起的很呢!” 说话之间,她的目光,又重重的看了一眼憨子十一。 秦孑的目光何等锐利,一望之下,就看出来眼前这几个人,个个不同凡响。其中最让她惊讶的就是柳亦,一年多之前,这个独手黑胖子还是个普通人,可现在身体中蕴藏古怪力道,自己已经无法看清楚了。 梁辛赶忙从一旁引荐,秦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摇头笑道:“想不到,西蛮蛊和北荒巫的衣钵传人联袂来访,离人谷蓬荜生辉,快快请进。”说着,再度催动法宝贴地急行,进入了离人谷。 与猴儿谷一马平川,地势平缓大不相同,离人谷之内,草木几乎长得有些疯乱了,到处都是一片浓浓的绿色熏染,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一条小径,勉强穿过斜横的草木,弯弯曲曲一路延伸。 秦孑带着带着大伙左拐右转,绕得梁辛都快晕头了,忍不住笑道:“这么复杂,怕是厉害的阵法吧?” 不料秦孑却摇摇头:“阵法禁制自然是有的,不过咱们走过的道路可没什么奥妙。镇百山诸峰淬厉,峰脚处檩横亘斜,我们离人谷的地势也如犬牙交错,不好走的很。” 急行了一阵,秦孑笑道:“咱们到了!”在最后转过一道弯子之后,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山坳,一眼往上去,也不过两亩地的光景,角落处搭着几间简陋的木屋,地面上还算平整,没有了乱七八糟的藤木,而是栖着一层茸茸的嫩草,几朵野花点缀其间,优雅而恬静。 秦孑性情随和,梁辛更是个自来熟,看着眼前的小山谷,神情里满是疑惑:“这个……倒是足够幽静,不过,是不是也太小了?名震天下的离人谷,才两亩地不到?” 秦孑把大伙往屋子里领,闻言失声而笑,摇着头回答:“这是我和屠苏的修炼、栖息的小境!离人谷受地势所限,没有大的开阔地,但是每一座峰下,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小境,平时离人谷的门人,便在这一百座小境中各自修行。” 到了现在,梁辛才恍然大悟。严格的说离人谷,不是镇百山腹地中的一个低洼谷底,而是整座镇百山的基底。 镇百山,一百座山峰,一百座山脚小境,这些小境,通过羊肠小道彼此相连,串接而成的这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就是八大天门之一的离人谷。 这时候屠苏也迎了出来,从一旁插口笑道:“离人谷,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如果把山峰都拔除了,再从天空鸟瞰的话,像……”说到这里,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琢磨了半晌,猛地眼睛一亮:“像一幅被抓烂了的棋盘!” 第158章 木行相冲 秦孑的小境清雅幽静,木屋中摆设简单却纤尘不染,秦孑请众人落座,微笑着告罪:“闲散惯了,贵客驾临也无以相奉,只有一味清茶还算是特产……”说着,回过头正要招呼屠苏奉茶,娃娃就从隔壁大声喊道:“我正沏着呢!” 大伙都赶紧摆手,客气寒暄着,一会功夫,屠苏就把茶水端了上来,青墨看这个娃娃讨喜,接过茶水笑着逗他:“如何敢当,要二祭酒亲手奉茶。” 屠苏大包大揽的摇摇头:“无妨,二祭酒干惯粗活了!” 秦孑又气又笑,瞪了屠苏一眼,这才张罗大伙赶紧饮茶。 一掀开杯盖,什么西蛮蛊北荒巫魔头义子,一群少年全都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杯中并无茶叶,而是一颗桂圆大小的绿色绒球,正在杯底缓缓旋转,带着杯中水也一起打旋,片刻就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四兄妹面面相觑,谁都吃不准该怎么喝这杯茶,说不定一伸嘴,就会溅自己一脸水。 只有憨子不管哪套,张开比茶杯口大得多的嘴巴,仰头一倒,连水带绒球一起泼进嘴巴里,咀嚼几下,咕咚一声,咽了。随即把空茶杯递还给屠苏,示意再来一杯。 屠苏咦了一声,脆生生的笑道:“大个子居然会喝我家的‘绫罗’。” 大祭酒也略感意外,看了憨子一眼,这才对梁辛解释道:“泡水的绫罗树种,是离人谷的特产,饮下之后有些舒筋活血的功效,只不过再喝的时候要一饮而尽的,否则水涡会溅起,还算有趣,想不到这位先生知道这个窍门。”说着,她也一仰头,把一杯茶水都倒进了自己的口中。 ‘绫罗’茶,水涡轻轻旋转,仿佛彩绸旋舞,因此而得名。不过这道茶是离人谷的特产,饮用方法更是个有趣的小秘密,外人不得而知,可憨子却喝得熟练无比,秦孑心中疑惑,名为讲茶,实际是在向梁辛询问憨子的来历。 梁辛明白她的意思,耸了耸肩膀:“他是我家长辈的朋友,长辈有事远行,托付我代为照看。他这里……”说着,梁辛指了指自己的脑壳,轻轻摇头。 秦孑点点头,也不再多客气什么,直接说到正题:“曲青石的魂力残损,这才以青壮之年,却做耄耋之态,这件事我是帮不上忙的,不过我的一位朋友,或许会有办法。可我这位朋友脾气古怪,他不想走动的时候,就连我也不能让他移步,所以上次见面时,秦孑才自作主张,请诸位来谷中。”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如果我能做主的话,也不用诸位来回奔走了,直接就上门去看病了!” 柳亦反应最快,立刻跳了起来,正色道:“我们兄弟,一命同生,离人谷援手之恩,永世不敢相忘,日后只要秦大家一声差遣,西蛮蛊传人莫敢不从。” 曲青墨和梁辛也一起诅咒发誓,倒闹得秦孑手忙脚乱,忙不迭的摆手:“我帮小梁大人,确确实实是要放出一份交情,秦孑不敢相瞒,三堂会审在前,官道造访在后,两次相见,秦孑看到的是他这份肝胆义气,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诸位都误会我的意思了。” 说完,伸手示意诸人落座,这才继续道:“刚刚我那番唠叨,也不过是为了告诉诸位,我那朋友性情古怪,带着几分、几分……”秦孑正措辞的时候,屠苏就插口道:“盛气凌人!本事大不大先不提,脾气却臭哄哄的!”秦孑回头瞪了娃娃一眼,后者嬉皮笑脸,全不当回事。 不过秦孑也还是跟着点点头,苦笑道:“便是如此了,上次官道相别后,我便把曲先生的事情向我那朋友交代了,他倒是痛快答应了,不过能不能治,总要见过面才知道……” 曲青石明白秦孑的意思了,对着她郑重开口:“秦大家放心,无论贵友能不能治,离人谷的援手之恩,秦大家的同道义气,我们绝不敢相忘,更不敢相负。” 秦孑见众人听懂了,轻轻呵了口气,摇头道:“事情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万一事情不成,莫要怪罪离人谷便好了。”说着,回过头正要招呼屠苏,不料娃娃立刻回答:“我知道,我已经让人去请木先生了!不过他总是慢吞吞的,肯定得多等会……” 众人见状无不莞尔,屠苏也实在够机灵的,无论秦孑要吩咐他什么,这个娃娃总能提前行动。 秦孑的性子很好,全没有宗师祭酒的架子,陪着几个少年说说笑笑,屠苏就在一旁侍候,当然,时不时就会插两句嘴。 其他人都在说笑,梁辛却有些走神了,到了离人谷之后,他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离人谷重道轻法,门下弟子只求悟道飞仙,不喜征战杀伐,所以他们的地位特殊,虽然列位八大天门,但在实力上远逊于其他七个门宗。秦孑当初与梁辛结下善缘,固然也她本性恬静随和有关,可其中也有出于实力的考虑,离人谷不想惹麻烦,不想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梁辛在三堂会审时的表现、甚至从关外一路冲到镇山的种种事迹,秦孑都了然于心,为了不相干的青衣同僚,这位梁大人尚能不舍不弃,对肯出手相助的离人谷,自然也会存下一份正经的情谊。 这时,只听柳亦笑呵呵地和秦孑扯闲话,问道:“上次三堂会审时,就是秦大家去主持,这次乾山退隐,也要劳顿您老,赶回得和咱们离人谷的掌门仙人说说,别总把事情都放在您一个人肩上。” 秦孑还没说话,梁辛却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疑惑究竟是什么了! 大祭酒,太忙了。 好像什么事情都要由她去做,就连自己这些外人拜访,也要由她门下的屠苏去处理。要知道,昨天梁辛等人被屠苏警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离人谷的弟子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找秦孑的。 梁辛能想到的蹊跷处,自然也是曲青石和柳亦的疑惑,两位义兄比着他城府更深,心念转动也不耽误闲聊,说说笑笑之间,已经开始出言试探。 秦孑的回答也不着痕迹,呵呵的笑道:“敝派弟子大都清修,一百年也未必和外人见上一面,诸般外联事务,都着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忙都忙不过来,真要耽误修行了!特别是最近,发放阵图,着落各个门宗演练‘相见欢’,事情也就更多了。” 梁辛一愣,随口追问:“相见欢?是什么?” 秦孑的神情比他还要意外,也愕然道:“你不知道这道合击阵法?” 梁辛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八大天门创出满十人便可合击的阵法,并将阵图传遍修真正道,这件事修真道人人皆知,可梁辛几乎就不认识修士,柳亦刚出师,青墨地处草原,曲青石压根就不关心修真道,所以众人一无所知。 虽然略感意外,秦孑还是把‘相见欢’的阵意大概讲了一遍。梁辛嗜武,虽然不懂法术,可对这道阵法的妙用也着实钦佩,语气中满是赞叹:“不论功法,不论修为,只要凑足十人整倍就能发动,八大天门参研出的法阵,果然了不起的很!” 柳亦也跟着拍马屁,奉承道:“有离人谷参与,什么样的法阵研究不出来……” 不料秦孑闻言之后,却微笑着用摇摇头:“这道法阵,对外宣称是八大天门共同参研,其实,离人谷并未出力。‘相见欢’取得是阴阳五行的阵意,这才能容纳万象,阴阳五行,一共七道阵意,分别由七个门宗来研究。” “八大天门,在修行上分别为阴、阳、五行,只不过其中的木行门宗,却有两个。”说着,秦孑指了指自己:“其一是我们离人谷,另一个则是荣枯道宗。‘相见欢’的木行部分,只要有一个门宗参与设计就足够了,荣枯道宗的师兄们铁肩担道义,离人谷便偷懒了。”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离人谷实力差,地位低,大事上其他天门似乎也不太带着他们,只不过哥俩不明白,秦孑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 秦孑呵呵一笑,继续道:“其实,这些年里,离人谷渐渐淡出修真道,一线天中八位长老,其中离人谷那一席,我们早就让出来了,不过对下面那些门宗而言,八大天门共同进退,离人谷的旗号现在还不能摘。最近外面事情多,有时候需要八大天门联袂现身,这个做不得假,所以我也要跟着去忙活。” 说着,秦孑顿了顿,声音也淡漠了许多:“乾山道宗隐退,天下修士大都唏嘘,唯独离人谷的弟子,却打从心眼里羡慕呢,嘿!” 曲青石白眉微蹙,越听越觉得疑惑,干脆站起来,对着秦孑长身一揖:“秦大家,有话便请直说,此番我们上门,叨扰处自不必说,可心意间,也真没把离人谷当成那几座天门!” 柳亦呵呵笑着帮腔:“老二这话说得对,这次来是有事相求,下次来就是朋友串门子。” 秦孑也笑了,目光在几个人的脸上来回流转,最终稳稳盯住了梁辛:“北荒巫从不踏足中土,西蛮蛊更是久已不见,小梁大人一身本领不说,又是熙宗皇帝的爱将,秦孑大胆的猜一猜,修真道上的诸多门宗横得久了,熙宗皇帝有些不开心……” 说着,秦孑的话锋一转,语气也郑重了起来:“不过,我想诸位明白,正邪之争也好,修士和普通人开战也罢,这些事情都和离人谷没什么关系的,我们只想修行,也只求修行。诸位也许会问,八大天门共同进退,秦孑最近抛头露面,此刻便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真到恶战时又岂能独处事外?” 说到这里,秦孑笑了起来:“诸位请放心,真要有开战的一天,秦孑有一个交代。” 梁辛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误会倒是顺理成章,因为乾山道的事情,仙凡之间闹得挺僵,自己是修士眼中的‘凡人大将’,此刻身边又带了另外两个游离于中土修真道之外、却有实力与普通修士抗衡的势力代表,这表示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梁辛赶忙摇头否定:“我们三兄弟,外加青墨,早在学艺之前就结拜兄妹了,后来机缘巧合,各有奇遇,聚在一起跟朝廷没有半点关系的。” 三兄弟一起连比划带说,就差诅咒发誓了,秦孑也不再多说什么,含笑点头。不过这个误会,倒是让梁辛等人明白了,离人谷真的和他们所知的那些门宗不太一样,反而和猴儿谷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猴子们的天道是玩。 好容易把这个事情揭过去,梁辛才再度问道:“有个厉害的远袭法阵叫做‘柳暗花溟’,就是荣枯道宗的法术吧?” 青墨本来也听着‘荣枯道’这个门宗有些耳熟,此刻听梁辛一提,立刻醒悟了过来,就是这座天门,挥挥手彻底砸碎了一座铜川府!不知不觉的小脸上也挂上了一层青佞。 秦孑点头应是,随即见梁辛和青墨面色有异,有些不明所以,青墨还是小丫头的心性,不喜欢荣枯道就给他们抹黑,随口说道:“照我看,荣枯道的法术也不怎么样,要是他们参与相见欢的木行设计,秦大家最好还是帮他们把把关,没准有什么漏子!” 秦孑失笑摇头:“虽然都是修木行,可我们两家的功法迥异,这个设计他们去做,我们是插不上手的,反过来也一样。” 因为是闲聊,本来就不存在主题,大伙都是抓住个话头就往下说,秦孑也不嫌唠叨,就多解释了几句:“五行之中,金水火土这四门的法术,即便修习的心法不同,在施展法术时也能彼此相济,比如,你修炼的是三昧真火,我修炼的是玄天离火,在对付敌人的时候,大可以两种火一起烧过去;又或者你修炼的是天云水撰,我修炼的是无根冰法,御敌时联手施术,冰水同渠,即便不会相辅相成,也绝不会相克。可惟独木行道,心法不同,修炼出的法术就会彼此相克,所谓‘木行相冲’,便是如此了。” 青墨听的饶有兴趣,追问道:“这又是个什么道理?”而三兄弟此刻却都面现恍惚,一起走神了…… 这其中涉及的道理异常复杂,秦孑一时也难以找到合适的措辞,寻思了片刻才开口:“木行向生,可向生,便是向争,不同的功法,施法时炼出的劲草藤鞭也不同宗不同种,一旦碰面便会彼此相争,汲取对方身体中蕴含的真元……” 话还没说完,三兄弟几乎同时抬头,纷纷开口,或醍醐大喝,或恍然喃喃:“明白了!” 秦孑吓了一跳,青墨更是满脸纳闷,笑着问哥哥:“明白什么了?”跟着又望向柳亦,冷冰冰的催促:“快说!” 青墨和秦孑几句问答闲聊,却在无意间,给了梁辛等人一个重要的提示,三兄弟几乎同时想明白的是: 木行相冲,神仙相修炼的是木行道法,而长春天也是。 神仙相与不老宗合作,却不肯找实力更雄厚的长春天,说不定便和这个‘木行相冲’有关系。 有了这个前提,便可以继续向下去推测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三兄弟对望了一眼,大伙的眼神里都是一个意思,等此间事了,再坐下来好好商量。 秦孑眉眼精明,见状笑道:“看来我无意中,好像提醒了诸位什么事情,这可是意外之喜。”说话间,眼角眉梢也浮现出一份喜色。 而梁辛也在心里暗骂自己糊涂,秦孑就是木行道法的大行家,自己先前居然没想过问问她草木傀儡的事情,当即把自己在描金峰上诸多乾山道弟子被麒麟邪法慑服的情形,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具体的人物地点,最后开口问道:“这种邪术,秦大家可知来历么?” 秦孑的表情无比古怪,既有惊讶、骇然,还有一种酒鬼闻到好酒香的贪婪和兴奋,坐在那里愣愣无语,过了半晌之后,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却仿佛还不肯置信似的,蹙眉呢喃道:“催神夺魂、强增修为、赋予草木之身,天下间还有这等木行邪术?” 小童子屠苏更是听的咋舌不已。 秦孑却不肯罢休,乍闻‘仙法’之下,刨根问底,一项项细节都要问个明明白白,但她也有分寸,所问的事情虽然详尽细碎,却始终在法术的范畴之内,只是讨论道理,绝不去追问其他的事情。 离人谷不想惹麻烦。 梁辛也一一作答,到最后,甚至都对秦孑学了学草木道士的‘微笑’。 一切都说完之后,秦孑这才缓缓摇头,苦笑着说道:“这样的法术,我闻所未闻……你再笑个来看看。” 梁辛不明所以,继续诡笑。 秦孑仿佛想起了什么,张开嘴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皱眉道:“待会等我那个朋友来了,你们可以问问他,他的修为算不上什么,但是对藤草性情、木行道法极为了解,或可解惑。” 梁辛情不自禁的望向了门外,已经聊了半天了,这位‘木先生’来的也太慢点了!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小境外终于一阵破空声响,屠苏立刻就迎了出去:“木先生来了!” 秦孑也不多客气,低声嘱咐了句:“快出去迎接,要哄着点……” 梁辛哈哈一笑,跟大伙一起纷纷抢到门外,去迎接木先生。可梁辛和木先生见面之下,都是微微一愣,都觉得对方眼熟,好像从哪里见过。 片刻之后,木先生的眼睛越来越亮,对着梁辛微笑点头:“咱们以前见过!” 梁辛却目光闪烁,满脸无辜,摇头道:“在下自忖记性不错,若见过一定会记得,先生肯定是记错了,呵呵,记错了!” 木先生也笑:“呵呵,不会错,你别装傻!”说着,陡然收敛了笑意,冷冰冰道:“装傻也没用!” 第159章 无名无姓 木先生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长相颇为俊俏。比起郑小道,木先生的气质要更硬朗一些,可比起曲青石‘年轻时’,又少了几分阴惨惨的虐戾。 要命的是,梁辛以前见过他。 一年半之前,梁辛跟着琅琊一起去找脸婆婆,老太婆正抓了一头木行精怪,用以来养出琅琊师父的脸。 当时的那个木妖,就是眼前这位木先生。 梁辛不管那套,坚决装傻,不管木妖怎么说就一口咬定以前没见过他,木妖也不着急,也不和秦孑打招呼,走进木屋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这才斜忒着梁辛,冷笑道:“你不认识我就算了,带着你的朋友走吧,不看!”木妖早就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看病的。 梁辛没辙了,上门求医,人家手里握着主动,根本不容得自己抵赖,对着木妖苦笑道:“木先生误会了,我和那位脸婆婆不是一伙的,连朋友都算不上。” 秦孑早就看出不对劲了,可她拿着那个木妖也没办法,微微蹙眉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童子屠苏则咯咯地脆笑道:“原来你们以前认识!”说完,看梁辛和木妖都脸色有异,这才恍然大悟,又低声嘀咕了句:“还他妈不如不认识呢。” 声音虽低,可一屋子都是好手,全听了个一清二楚,三生有幸听到仙家童子骂脏话,人人都露出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秦孑立刻瞪起眼睛叱喝:“放肆,跟谁学的!” 屠苏吐了吐舌头,一小步一小步,顺着墙根溜出去了。梁辛坐到木妖身边,满脸笑容的问道:“还请先生赐下名讳。” “天生地养的,无名无姓,就叫木妖!”木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友善,更不去看主人秦孑一眼,只盯着梁辛一个人看:“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平白无故,老太婆究竟抓我做什么,现在终于遇到了个明白人,好得很。” 当初木妖刚被抓住后就被击昏,醒来后又直接被赶走,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脸婆婆究竟为什么要抓他。 梁辛大概解释了几句,因为秦孑毕竟还算是正道中人,所以隐去了人物的身份,更不会去说养脸是为了找将岸。其他人这才知道木妖和梁辛的渊源,不过对青墨、柳亦等人来说,离人谷堂堂天门,却将一头木行精怪奉为上宾,也算是件新鲜事了。 秦孑笑容亲切,对其他人解释道:“木先生来历特殊,是草木之身的精灵,自然至性。说实话,他的修为并不算高,不过他对木行道法、自然之术的理解,远胜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木行修士。” 给曲青石看病的事情也是如此。木行主生,有许多疗伤的神奇法术,可曲青石的情形太过特殊,即便是秦孑,也只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靠木行法术能帮到曲青石,但具体怎么做她就不知道了,还是要靠木妖出马。 木妖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对着秦孑点点头:“这些年里,也多承你们的照顾,我过的很好。”柳亦等人更纳闷了,木妖和离人谷的关系不浅,在外面受了欺负,为何不找离人谷出头。 就算离人谷名不副实,毕竟也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大门宗,对付一个孤家寡人的脸婆婆,应该还不当回事。 秦孑笑容不变:“离人谷弟子天性淡漠不喜仇杀,木先生照顾朋友,根本就不曾把这事告诉我们。”说着,站起来对木妖敛衽施礼:“秦孑谢过先生了。” 木妖点了点头,可神情却显出一份说不出的古怪,随即又转头望向梁辛,脸上又恢复了冷笑:“老太婆在我身上养脸?这道奇术倒是第一次听说。嘿,来而不往,不是我的做派。” 说着,单手一翻,再摊开拳头的时候,掌心里多出了一枚黑黝黝的豆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你回去,哄也好骗也好用强也好,让老太婆把这棵种子吞下,办成这件事,我便帮你的朋友看病!” 梁辛皱眉看着黑豆子,完全是下意识的追问了句:“这是什么?” “月树种子!”刚刚溜走的屠苏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笑嘻嘻的回答:“服下之后并没有什么损害,初一发芽、初二生根、初三嫩叶……直到十五月圆时,会化身成树,枝桠散开举头望月,之后一天天枯萎,再十五天后种子法力尽丧,人也恢复自由,于修为、于身体都没有丝毫损害的!” 梁辛愕然,忍不住苦笑道:“这算什么?小孩子赌气么?” 木妖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她用我养脸,我拿她种树,公平的很。你做成了这件事,以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 他的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阴测测的开口了:“治不治,无所谓,没人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 小白脸是正宗的‘幽冥口音’,他一出声,刚刚木妖那些阴狠冷笑,被比的都跟稚童欢笑似的那么明朗。 曲青石是什么人,岂能让梁辛为了自己的事情受人胁迫。而且,木妖的条件看起来没什么严重后果,充其量也就是个恶作剧,可别忘了他恶作剧的对象是什么人! 这就好像用口水去吐别人,口水没什么杀伤力,就算刚吃过大蒜,最多也就是有些辣眼睛。可要看被啐的是什么人,如果是老实人,骂两句也就算了;可要是个狂汉,举刀杀人也不为过。脸婆婆性情孤僻,虐戾处比着宋红袍恐怕都不遑多让,要是被梁辛诓骗服下这枚种子,必定会引为奇耻大辱,与梁辛恐怕也会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话再说回来,脸婆婆的修为已到了逍遥境中阶,比着黑棉袄弦子还要高深得多,伤愈后梁辛绝不是对手,而且看样子,琅琊与老太婆关系极好,有了这个智计百出的妖精从旁帮着她,四兄妹绑在一起都会吃大亏,这个仇,曲青石说什么也不能让梁辛去结下。 梁辛何尝不明白曲青石的意思,可眼看着二哥一天一天的老下去,错过了这次机会,也就只还剩一两年可活,就算再苛刻的条件,他也只有先答应下来再说。可还没等他说话,曲青石又沉声开口:“琅琊害过你,可脸婆婆不欠你,她救过你一命,你要记得。这个妖孽要陷你不忠不义,生死两难的境地。” 木妖坐在那里,脸上都是无所谓,还跟着笑了声:“有这么严重么?” 梁辛的眼角直跳,伸手把种子攥到了手里,摇头道:“完事之后,脸婆婆要怎样,我认打认罚!” 曲青石突然笑了起来:“你认打认罚?好,先不说脸婆婆会对付你,我只问,如果这个木妖真把我治好了,可脸婆婆要你来杀他,你怎么办?那时,脸婆婆救过你,木妖救过我,都是恩人,这笔账怎么算?”曲青石额头上现出一道道煞纹,猛的伸手一拍桌子,望向了柳亦:“老大,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两个兄弟都着急了,柳亦自然不会在火上浇油,装傻充愣地嘿嘿笑着,独手乱摆:“都别那么毛躁,消消气,消消气!” 木妖的脸色无比认真,也望向柳亦,好像要找他评理似的:“那个老妖婆睚眦必报?我木妖也不是善忘之人!这件事与姓梁的脱不开干系,他就应该但当!至于什么后果,我管不着!” 这时候秦孑终于开口了,大声招呼着屠苏再泡茶来,同时不停的对着小丫头青墨使眼色,小丫头根本就不理她,圆溜溜的眸子里都是煞气,紧紧盯着木妖。 秦孑咳嗽一声,放缓了声音笑道:“这件事暂可放一放,慢慢商量,总归要找出个大家都能认可的法子。” 柳亦也呵呵笑着一起打圆场:“再议,再议,你们两个都别那么大脾气。”说着,伸出独手拍拍老二,又拍拍老三。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俩打眼色。 木妖根本不买账,一言不发,站起来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只留下一句:“条件是不会变的,什么时候看到老太婆变成月树,什么时候我再出手救人……哎哟!” 他一出门口,刚好赶上一个粗壮得好像磨盘似的老者,满脸仓皇的冲进来,两人正撞了个满怀,木妖毫无悬念的被抗飞到半空里。 四兄妹全都乐了,唯一遗憾的是老头子没跳到半空里去追着打木妖。 木妖的法力虽然普通,可好歹也是四步修为的精怪,竟然全无力躲避,一时间全身真元都有些凌乱,像条死鱼似的在半空翻了七八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气的俊脸煞白,指着老头子似乎想骂,可张开嘴巴只有一连串的咳嗽。 老头子顾不得理他,似乎天塌下来了似的,直接跑到秦孑跟前,大声道:“大祭酒,出、出事了!” 秦孑微微一惊,沉声道:“莫着慌,慢慢说!”说着,对屠苏做了个手势,童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呼了一声,赶紧跑出去把木妖扶走了。 离人谷出事了。 三兄弟各自惊疑,青墨干脆低低叱喝了一声:“大祭酒的厚爱无以为报,既然赶上了事情,北荒巫讨个头阵来打!”说话间闪身窜出了屋子,双手盘结法印,巫刺与战旗同时现身,小境中的恬静清幽转眼被抵挡一空,换而漫天鬼哭狼嚎! 从木妖出现到现在,青墨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听老头子说出事了,想也不想直接唤出法宝,纯粹是解题发挥。不过这番卖弄,固然是有生气的成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小丫头要木妖看看,这样的法宝、本事,有没有资格要他的命。 巫刺迎风而涨,灰黑色的丧气森森飘荡;青黑战旗猎猎摇摆,粘稠的血腥味道熏人欲呕……还有一片血光流转,战旗一抖开,里面包裹的七片戾蛊红鳞也稀里哗啦的掉了出来,要不是梁辛手疾眼快,马上出手控制了红鳞,这些大家伙非把秦孑的房子给砸碎不可。 三兄弟谁也没想到小丫头这么快就窜出去了,一时间全都神情惊骇,曲青石勃然大怒,斥骂道:“青墨放肆!快滚回来!” 到现在,老头子也只是在喊着‘出事了’,具体是丹房倒了炉,还是掌门闹肚子,谁也不知道,未必就是来了敌人。就算真有强敌犯境,离人谷是什么地方,又哪轮得到小丫头跳出去舞刀弄枪。 老四发飙,老三去捡木耳,老二骂老四,老大柳亦也坐不住了,对着秦孑正色道:“我们的这个小妹性子憨直,明眼人不说瞎眼话,她或许会有些不忿,但绝无恶意,还请秦大家明鉴,万望海涵。” 好在秦孑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神情又恢复正常,摇头微笑道:“性情中人,何罪之有,柳先生不用那么客气,离人谷也和那些修真门宗不同,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两句话的功夫,另外三个人也都回来了,此刻也不合适多说什么,梁辛抢上两步,对秦孑抱拳道:“正事要紧,秦大家尽管去忙,我们兄妹在门外等候,如有差遣敬请大家吩咐。”离人谷出了要紧的状况,他们不便旁听,梁辛说完之后,几个人正要出门回避,不料秦孑却露出了个顽皮的笑容,对着他们轻轻摆了摆手。 那个老头子,脖子比着普通人的大腿还要粗,身上硬邦邦的肌肉虬结,看上去哪像修士,倒更像个熊罴精怪,在秦孑面前躬身而立,也不说出了什么事,就反过来复过去的嚷嚷:“出大事了,这下可惹了大麻烦……” 片刻后,屠苏扶着木妖离开了小境,老头子才闭上了嘴巴,笑呵呵的直起了腰板。 秦孑笑着称赞了句:“夸佬辛苦了,做的不错。” 叫夸佬的老头子嘿嘿一笑,低声回答:“早恨不得给这小子来一下子了,还要多些大祭酒成全呢!”说完,又对着梁辛等人点点头,哼着俚曲小调美滋滋的走了。 青墨眨巴着眼睛,一脸的纳闷,可三兄弟全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彼此对望了一眼,一起笑了,纷纷对着秦孑拱手道谢。秦孑真实的年纪谁也不知道,面相是个三十出头的端庄妇人,现在笑得比谁都开心,眼角眉梢还流露出一份少女才有的顽皮,把声音压得极低:“也不光是给你们出气,我平时可也没少忍他这副臭脾气!” 秦孑最害怕的,就是刚刚的那个局面,本来是帮忙、是交朋友,结果反倒帮成了仇人。刚刚在打圆场的时候,大祭酒暗中传令,让修为远胜木妖的夸佬来给他一下子,至少解了四兄妹心里这口闷气。 离人谷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夸佬就是扯着这个借口来教训木妖。 曲青石的心思最细致,对着秦孑继续笑道:“木妖的条件,只要青石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兄弟们答应的。不过,大祭酒的心思,我们也是懂的,就当没有这件事了,这一趟,我们只是来看望大祭酒,从未见过木妖。” 秦孑的目光明亮,仔细的看了看曲青石,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笑了起来:“曲先生能体谅,秦孑感激不尽!” 刚刚夸佬那一撞,不仅是为了让四兄妹解气,又何尝不是想救下木妖一条小命! 秦孑的小伎俩,实际也是给四兄妹摆出了一个态度:我已经惩戒过他,这件事到此为止。 曲青石的神情释然;柳亦装傻微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青墨还迷糊着,没搞清楚状况;可梁辛的神情又渐渐阴沉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对着秦孑深深一揖正要说话,秦孑的眼角突然轻轻一跳,挥手阻断梁辛开口。 片刻后,秦孑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目光越过梁辛,望向了外面,淡淡的说道:“不管阁下为何而来,都请打道回府,离人谷退隐已久,不见客!” 又等了一会,外面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秦孑再度开口,语气更清淡了:“阁下默不作声,便能置身事外了么。” 四兄弟惊讶的同时,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刚刚闹过一场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真敌人,曲青石和柳亦一左一右,各自抓住了青墨的一只手,生怕她又跳出去闹事。 青墨也知道自己刚刚犯浑了,现在见到同伴如临大敌的样子,小脸忍不住一红,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侧头望向了柳亦,目光又冷又烈,看看柳黑子,又看看他抓着自己的手,柳亦赶紧撒手…… 秦孑终于失去了耐心,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只好得罪了!” 话音刚落,离人谷中骤然轻风扬撒,前倾山林同时发出哗啦啦的枝叶摇动声,一道道绿色光华流转奔腾,眼看着就要发动巨大神通,就在这时侯,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别、别打,我们等人……待会就走……” 啊! 四兄妹异口同声,全都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老叔,梁风习习。 秦孑见他们神情有异,立刻挥手取消了即将发动的护山法术,皱眉问道:“你们的朋友?” 梁辛老实巴交的点头:“是,我家的一位长辈,总是担心我们,悄悄跟来了。” 青墨胡闹在前,老叔悄悄潜入人家门宗重地在后,饶是柳亦能说善辩,现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秦孑的神情也无比古怪,满脸的无可奈何,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梁辛等人,笑道:“你们究竟是来看病的,还是来踢馆的啊!” 梁辛笑得比哭还难看,呐呐的回答:“都是意外,我们、我认罚,我把月树种子吞了成不……” 第160章 胸有成竹 老叔不是自己来的,手下两个无常、郑小道、小汐这群年轻人全都跟来了。 虽然明知道这趟路途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小汐和风习习还是担心着梁辛,在猴儿谷中干等,每时每刻都如坐针毡,商议之下,干脆偷偷赶来离人谷附近等候。鬼王出行,两个门徒自然要随行,至于郑小道,纯粹是凑热闹的。 老叔五步修行,但才踏入修行界不久,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一行人比起四兄妹,更不懂修真道的规矩,都进入了离人谷的护山阵法范围之内,却还懵然无知,要不是老叔胆小禁不住恐吓,他们都得变成枉死鬼。 梁辛把他们领下来之后,又一起跑去向秦孑告罪,秦孑也面露无奈,挥挥手不再多说什么了。屋子小,人多,梁风习习也不喝茶,张罗着把一众晚辈全都带到了屋子外面,看到梁辛安然无恙,老头比什么都开心,在哪等根本无所谓。 闹了一阵,屋子里又只剩下大祭酒和四兄妹,秦孑这才望向了梁辛:“刚刚你有话要说,结果阴贵友到来打断,现在讲吧。” 梁辛的神情有些犹豫,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要说的话恐怕不怎么好听,此刻正努力措辞,想要把话说的委婉些,秦孑也不着急,就微笑着静静等候。过了一会,梁辛才沉声开口:“大祭酒惩戒木妖,为我们兄弟出了一口闷气,梁辛先在此谢过了!梁辛不是石头,明白您的意思,木妖是离人谷的贵客,您要护下他。” 秦孑一笑:“有话直说就好,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 梁辛神情庄重,对着她长身一揖:“秦大家,梁磨刀告罪!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我们绝不敢再计较什么。可……可夸佬前辈的那一撞,抵不回我二哥的性命的!” 秦孑神色不变,只是眉峰微微一跳,没回话,等着梁辛继续说下去。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按道理来说,是否相救,只在木妖的一念之间,他救,是情分,我们感激涕零;他不救,是本分,我们也不应多说什么……可这个道理,不能用在我哥哥的身上。他救,是恩人,不救,便是仇人了。” 曲青石的心里感动自不必说,同时脑子里也嗡的一声怪响,到现在如果梁辛还抓着木妖不放,说不得便要和离人谷为敌了。曲青石嘴巴动了动,正要开口,梁辛就望着他摇了摇头:“换了我,你也一样的,多说无益。”说着,他又对着秦孑苦笑了起来:“我也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可……” 不等他说完,秦孑就微笑着接口:“道理这个东西,是说给别人听的,不是拿给自己看的,小梁大人想的有些太多了。秦孑只想问一句:如果木先生肯治,但治不好,你还会与他为敌么?” 梁辛赶忙摇头:“当然不会,不一样的。” 秦孑似乎来了兴致,也不避讳什么男女之防,伸手拉着梁辛让他坐下,这才问道:“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不肯治和治不好,还不都是写出一个‘死’字!” 这下可把梁辛给愁坏了,不给治和治不了,虽然结果一样,可其中的感觉却大不相同,想要把这个感觉说清楚,梁老三现在还没这个口才,吭哧了半天,也只是念叨着:“不一样的,差异很大……”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柳亦,在一旁笑了起来,对着梁辛摆摆手:“老三,你快闭嘴吧,这事儿哪有那么复杂,你越说就越乱!大祭酒早就胸有成竹了,老二死不了!” 说着,柳亦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秦孑跟前,一摸一样的又躬身施了礼:“秦大家,您就别逗我家的傻兄弟了,给老二治伤的事情,您老早就有了计较!” 秦孑咦了一声,笑道:“你怎么这么精明,这都被你猜到了!” 柳亦朗声回答:“秦大家做事滴水不漏,应变功夫更是了不起,这份漂亮手腕柳黑子平生仅见,虽然先前,您老一直说了个活话儿,可要是没把握降服木妖,让他出手看病,您也绝不会让我们兄弟来离人谷相会。” 曲老二和梁老三全都傻眼了,对望之下恍然大悟。其实这个道理没有多复杂,不过哥俩都身在局中,一时之间看不透罢了。柳亦直起了腰,脸上的笑容更浓了:“那个木妖,也就是性子古怪些,论心计根本不值一提,又哪能跳得出您的五指山!” 秦孑也不否认,笑吟吟的说:“你们见面之前,木妖出手诊断至少我还是有把握的,不过我可没想到,他和梁大人以前还有过一段宿怨。” 梁辛此刻心情大好,闻言跟着苦笑:“脸婆婆那件事怪罪到我身上,挺冤枉的。” 秦孑挥挥手,示意无所谓,继续道:“本来,我也做了些功夫来防备变数,不过和你们见面之后,我有了个新的想法,刚刚已经让屠苏去准备了。” 梁辛的眼睛更亮了,笑呵呵的搭腔:“愿闻其详。” 秦孑却摇了摇头:“现在可不能说,万一要是不成,可会惹人笑话……”说着,很有些大将风度的挥挥手:“诸位就放心吧,曲先生的情形特殊,木妖能不能治得好,我全无把握;可他会不会出手……我敢打包票!” 说到这里,秦孑干脆大笑了起来:“就像柳先生所说,如果没有把握,我哪敢把你们请来这里,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不干不干!” 木妖充其量不过脾气古怪,并不难对付,秦孑又对他无比熟悉,心里早定下了七八条计策,或激或诱或攻心,总能让他出手看病,可在和梁辛等人见面、闲聊之后,又临时想出了新的办法,她自己陪着客人说话,小童子屠苏早就被她安排着诳木妖去了。 青墨也跟着高兴,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呼出口闷气,嘟囔了句:“有计较又不早说,差点逼梁老三撒泼!” 梁辛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个劲地对着秦孑作揖:“刚刚造次了,您老可别放在心上,要真生气,我把这月树种子吞了还不成么。” 秦孑咳了一声,放声大笑:“这么一会,你可都吞两回了!”跟着,她收敛了笑容,声音也郑重了起来:“木妖走后,我没急着把事情说穿,其中绝无戏弄之意,我也只是想看看,兄弟之间的情谊,到底又多深厚!” 兄弟间的情谊有多深厚,秦孑这份人情送的便有多值钱! 这时候,屋外衣袂破空的声音响动,木妖又跑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就心急火燎的叫道:“梁磨刀,梁磨刀,你先别走……” 梁辛刚端起茶杯,闻言忙不迭的扔回桌上,站起来大声说:“既然不给治病,我们兄弟就告辞了!” 一屋子人,人人脸上都挂满欢笑,可随着木妖尖叫着‘不许走’,一脚跨进门槛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瞬间抹掉笑意,比翻书可快多了。 木妖被夸佬撞了一下,不过是一时真元散乱,并没有受伤,冲进来之后一把抓住梁辛,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目光却是直勾勾的,牢牢盯住他:“你见过草木傀儡?!” 梁辛的眼珠一动不动,嘴角却勾起来,做了个木讷而诡异的笑意。 木妖眼巴巴的等了半晌,见梁辛还是这幅样子,跟施了定身术似的,恨恨的怒道:“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算了,你倒是说句话!” 梁辛的眼珠缓缓错动,望向木妖,小丫头青墨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明白的事,笑嘻嘻的从旁边解说:“草木傀儡,就是这样笑的。” 就听到咕咚一声,木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死死盯着梁辛的表情,愣了片刻之后,猛的一拍地面:“不错,不错!就应该是这样的笑容!” 这下轮到梁辛愣住了,不再装傀儡了:“你也见过草木傀儡?” 木妖大摇其头:“废话,我要是见过,还用巴巴的跑来问你?”说着,放缓了语气:“我说的是‘应该’,你看不出来,自然也就不知道,花草树木,只要是活的,都是在笑!只不过它们没有眼睛,所以草木傀儡也不懂用眼,目光才会呆滞。”他说的煞有其事,青墨的额头上跑过一溜鸡皮疙瘩,再望向小境里的花草,再也觉不出恬美幽静了,只觉得妖风飒飒。 秦孑一生都在修炼木行道法,初闻草木邪术的时候,也觉得惊奇诧异,继而又想起一年多之前发生过的一件怪事,由此秦孑隐隐觉得,邪术与木妖之间,或许会有些联系。这才临时改变了计策,让屠苏去把草木傀儡的事情告诉木妖。 屠苏人小鬼大,小小的胸膛里也有几道沟沟坎坎,扶着木妖离开的时候,就当说奇闻异事似的,学着梁辛的口气,把草木邪术说了说,而且故意说得词不达意,有上句没下句,不停的跑题,听得木妖着急不已,最终还是赶回来找梁辛了。 这样一来,双方各有所求,要比着秦孑耍手段逼木妖就范更直接,也更高明了。 木妖的表情焦急,不住口的催促着梁辛,要他把所见的‘草木傀儡’情形详细说出来,梁辛可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反客为主,一时间里还有点不适应。秦孑从旁边插口笑道:“草木傀儡这件事,对我等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个离奇法术,可对木先生来说,意义却重大的很,梁大人一定要细细地讲明白才好。” 只要不算太傻的人,都能明白秦孑是在提醒梁辛,竹杠该敲就敲,条件该提就提。木妖却当成了十足好话,充满感激的看了秦孑一眼,又忙不迭的对着梁辛点头。 二哥的病能不能治还未可知,梁辛也没心思多开玩笑,开口直奔主题:“你帮我家二哥治病,我知无不言!” 木妖毫不犹豫,一连串的答应了下来,梁辛见他这么痛快的同意,心里又有些不踏实了,皱眉问道:“刚刚木先生还说过,除非让脸婆婆服下树种,否则绝不看病……” 话还没说完,木妖就一扬脖子,大声道:“我没说!” 梁辛被他气乐了,摇头道:“先看病,再说草木傀儡,我说话算话!” 木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闻言没有丝毫的迟疑,伸手一指曲青石,问道:“是他要看病吧!” 待众人点头后,木妖大步走到曲青石跟前,左手捏出手印,抵住了他的眉心,右手则擎起曲青石的手腕,五指急弹,在他的脉门上轻轻敲击,同时木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木妖的诊断。 木妖默不作声,脸上也肯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偶尔蹙眉,柳亦、梁辛、青墨并肩而立,不知何时,三兄妹已经手手相握,每个人的手心中,都沁出了凉津津的汗水……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梁辛却等得都快站不住了,终于,木妖低低‘哦’了一声,张开了眼睛。 梁辛吞了口口水,想问,张开嘴巴才发现,喉咙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柳亦和青墨也是如此,脸上交织着希望与恐惧。开口的是曲青石:“先生,怎样?” 曲青石的声音,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希望太重了,谁都怕它会被一句话击碎! 木妖吐出了一口闷气,缓缓的摇了摇头:“难!” 梁辛的心,猛的起了一个沉浮,压得他说不出的难受。难,不是不行。几乎是想也不想,梁辛纯粹是本能地提高了条件:“我不光把过程讲明白,我还能带你去看看草木傀儡!或者,帮你去抓个草木傀儡回来研究……” 曲青石的性命,对梁辛等人不言而喻;而草木傀儡,对木妖来说似乎也重要到了极处,听到梁辛的话之后,木妖猛的攥起了双拳,两根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处,仿佛再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其间还偷眼看了看秦孑,后者不明所以,满脸纳闷。 终于,木妖跟赌气似的重重点了一下头,咬着牙对梁辛说:“成了!你先说草木傀儡的事情,说完我就开始给他治病,再之后你再带我去见真傀儡!” 小丫头一声欢呼,柳亦哈哈大笑,曲青石则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全身都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跌坐在椅中,梁辛只觉得全身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奋力开阖,说不出的兴奋,又把当初从蛇洞潜上描金峰之后所见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木妖一言不发,把事情听完之后,转头望向了秦孑,目光之中饱含征询之意,秦孑对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情形差不多!” 木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又追问梁辛:“你经历的那次傀儡邪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辛如实回答:“去年,比着现在还要早一点的时候,刚刚过年后不久。” “咕!”从木妖的肚子里,发出了一声怪叫,不是哭不是笑,而是心神巨震之下,真元逆冲肺腑而引出的闷响!秦孑身子一闪,离开座位伸手扶住了他,低声道:“稍安勿躁,稳守心防!” 木妖却惨笑着摇摇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修长挺拔的身体都有些佝偻了,在秦孑的搀扶下,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苦笑着摇头:“时间也对的上,嘿,嘿嘿!” 四兄妹面面相觑,神情疑惑,却都严肃的很,还是梁辛先开口,望向了秦孑:“草木傀儡这件事,我们也在查,如果方便的话,秦大家能不能把您这边的事情,给我们讲一讲。” 秦孑看了木妖一样,见他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笑了下:“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去年正月里的一天夜里,我们几个聚在一起说些闲话,可木先生却突然中了邪。” 当时的木妖,正一本正经的说着事情,突然就跳了起来,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皮肤上,粗细不一的血管都高高鼓起,从紫红色慢慢成青绿之色,他的胡须、毛发也都变成了嫩嫩的草藤…… 梁辛心里一惊,不用秦孑再过多描述,他就已经明白了,那时候的木妖,和自己在描金峰上,见到乾山弟子刚刚中了妖僧邪术的情形,完全一样。 屠苏接过了大祭酒的话题,继续道:“他是木行的精怪,可在化身人形的时候,身体发肤与常人没有分毫区别,我们见到他突然起了异变,还以为是真元不纯走火入魔。他是妖身,我们帮不上忙的,只能小心的替他护法,只盼着他能自己捱过去,不久之后,他身体回复了正常,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木讷了……就是你刚才学过的那种诡笑。不过,等到天亮的时候,木妖就恢复正常了,并没有变成你说的那种草木傀儡。” 梁辛明白了,呼出一口浊气:“你是说,妖人在施展草木傀儡的邪法时,木妖虽然远隔几千里,可也有反应?” 屠苏点点头:“时间差不多,情形对的上,应该就是了!再具体的,你就要问他了!” 这时,木妖也恢复了些精神,坐直了身体,迎上了梁辛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木妖,却不是草木成精,更不是天赐妖身!” 第161章 口吐鲜花 天下精怪虽多,可论到出身,只有两种。 一种是普通的草木或者畜生,或是有前辈栽培,或者机缘巧合得到奇遇,炼化了天地灵元,慢慢修炼化身成妖。这一类妖怪,只要修为够了,就能幻化成人形,除非高深修士,否则谁也看不透他们的真身。 第二种则是天赐妖身,就好像苦乃山天猿一脉,出生时就开通灵智,身带法力,随着不断长大,修为也不断增强,说穿了,它们是人类之外的另一种智慧生物,只不过它们的寿命虽然漫长,但繁育困难,数量有限难以开枝散叶。这一类的精怪有个特点,无论修为有多高,哪怕到了嫦娥境天外飞仙,也无法化身成人,就算列位仙班,也是个精怪神仙。 中土上妖怪的数量不少,不论修为不论种族,都在这两类之列,唯独木妖是个异数。 他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草木之身,却是人形……只有人形! 草木精怪,不外花草藤木成精,如果是修炼成精,他应该有个本形,要么是棵大怪树,要么是朵妖怪花,可他就是人形,无法变会‘本形’;如果他是天赐妖身,那就更不对了,那样的话他绝不可能长着一副人模样。 除此之外,他对醒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修炼过,更找不到什么同类,在他脑海深处,只有一个字:逃! 内心深处,仿佛以前有过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曾经牢牢的控制了他,而他唯一的念头也只又‘逃’。木妖对自己的身世也搞不清楚。 如今,那股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觉醒后的木妖过得不错。他有草木之身,又有人类灵智,在大山深处孤独百年,对草木之性、各种法术原理都牢牢掌握了,可惟独修为无法稍加进步,按照他自己的估计,这个应该与他的身体有着莫大的关系。 后来木妖与秦孑相遇,详谈之下各取所需,就跟着秦孑来到了离人谷,领了个供奉的闲职。 直到去年初春,木妖突然‘中了邪’。说到这里,木妖的眼角轻轻抽动了几下,声音很低:“我中邪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那种感觉错不了……就好像我前生里,控制着我的力量又出现了!” 木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缓缓说着自己的身世。 即便不懂法术,梁辛也猜到了些端倪,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惊愕,喉咙都变得干巴巴的,连吞了几口口水,才勉强开口,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的意思……你原本是草木傀儡,后来又恢复了神智?” 木妖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勾出一份诡异的妖媚:“有可能!所以,”说着,木妖伸手一指曲青石:“我帮你治好他,但你不能光带我去看傀儡,你要替我抓来一个货真价实的傀儡,活的!” 梁辛还没说话,青墨就从一旁皱眉追问:“你要草木傀儡做什么?他们都是傻的,没办法告诉你啥。” 木妖摇摇头:“我要带一个真傀儡去牢山,去我醒过来的地方,看看他是否也会像我这般,恢复灵智苏醒过来!” 屠苏闻言笑着点点头:“这个办法好,要是傀儡醒过来,那你以前肯定也是傀儡。”跟着,又问道:“另外,你苏醒过来的地方,是什么灵穴宝位么?” “正相反”,木妖继续摇头:“我醒来的地方,在一处倾斜的高崖之下,那里草木荒败毒物滋生,只有恶瘴,根本没什么灵元……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草木能修行成精!” 这时候,庄不周突然从门外探头进来,笑得一如既往那么客气:“诸位,我不是故意偷听,不过刚巧听到这位爷说的地方,忍不住想要插句话,造次,造次。” 屠苏笑嘻嘻的就把他拉进来了,柳亦从旁边解释了一句:“我们这位朋友,做过一阵麻衣神相,对风水一道颇有造诣。” 屠苏眼睛一亮,笑声清脆:“都是奇人异士,照我看,你们兄妹几个,恐怕要做大事!” 庄不周点头哈腰,丝毫不嫌麻烦,又从头到尾和屋子里的人寒暄了一圈,做足了铺垫功夫,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刚刚这位木爷说的地势,在风水之中是有名堂的,唤作‘诟龟呼天’,是大大的凶地啊!” 可此处具体如何‘凶’,庄不周这个半吊子就不得而知了,宋恭谨还不如他,哥俩一块嘬牙花子,又生怕不够周到,反反复复的嘱咐着大伙他们只是姑且一说,真要想确认,还要到实地看看。 木妖无所谓的挥挥手:“灵穴也好,凶位也罢,只要它够特殊就好!” 屠苏认识木妖已久,可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身世,满脸都是好奇,又追问道:“除了这些呢,你还有什么什么身世线索?” 木妖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犹豫,过了片刻后,伸手解开了身上的长袍,转身把后背露给众人。 小丫头青墨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木妖的后背上,横七竖八,尽是一道道的伤痕,紫红色的伤疤凸起,好像一群狰狞的蜈蚣,随时都可能从他的背上冲出来。 木妖双臂一撑,又把袍子穿好:“这些伤疤,已经跟了我上百年了,抹不去,长不好!”木妖身负四步修为,又是木行精怪,重生的能力极强,就是手指被斩断也能重新长出来,皮肉伤更不会留下疤痕,可后背上纵横凛冽的伤疤从他醒来时就有,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长好,这也算是一桩怪事了,就连秦孑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 梁辛已经半晌没开口了,低着头眉心紧皱,愣愣出神。青墨忍不住用手指捅了捅他,低声问:“想什么呢?” 梁辛头也不抬,回答道:“牢山,听着有些耳熟……” 不等他说完,青墨就笑道:“牢山也算是中土名山,你以前肯定听过,耳熟也不稀奇!” 梁辛却摇了摇头:“不是那种耳熟,而是、而是这个地方,好像有什么牵连,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其他三兄妹对望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莫名其妙,可片刻后,青墨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副恍然的神色,仿佛也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拉梁辛:“铜川那堂课,东篱先生讲过的……”说到这里,梁辛豁然开朗,牢山,果然牵连着一件事情!东篱先生在铜川公布的数十件悬案真相,其中一件便是,东海乾朝阳在牢山,杀了七位水墨城的画匠。 而此刻,旁边的屠苏却又是一惊,伸手抓住了梁辛的胳膊,一连串的问道:“刚刚你们说铜川?是被‘柳暗花溟’毁掉的那个铜川府?你们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一线天要通知他们屠城?” 小丫头这才知道,刚刚一个不小心给说漏了嘴,一下子,四兄妹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那时五大三粗接到了一线天长老的讯号,发动神通屠城,可即便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铜川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后除了离人谷之外,其他几个天门都曾派遣高手赶去查看,可铜川早已化为灰烬,也没能找到幸存者,一时难以查到什么,不过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放弃追查。 而东篱仙祸、铜川惨祸,也是梁辛等人最核心的秘密之一,早上泄露出去,恐怕午饭之前五大三粗就会找上门来,从此永无宁日,不死不休。 屠苏眉眼机灵,一见众人脸色不善,立刻面露警惕,后退了几步,一时间,小小的木屋之中,气氛再度压抑了起来。梁辛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不知这一关又该怎么过! 到了离人谷之后,秦孑态度亲切,屠苏聪明伶俐,无论怎么看形式都一片大好,可偏偏一个个意料之外接踵而至,而且这次和以往情形不同,牵扯着二哥的生死大事,让所有人都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还是秦孑,大大方方的笑了,没有看着四兄妹,而是望向了屠苏:“不管铜川发生了什么,无论小梁大人是不是经历过那场惨祸,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和我们有关系么?” 屠苏摇了摇头,张开嘴巴正想说话,不料秦孑突然换了副语气,从和蔼可亲变得清冷淡漠:“没关系的事情,你又何必去打听。打听出真相的是你,可就此陷入麻烦的,却是离人谷了,你不斋耳斋口,又如何斋心?” 谁也不知道秦孑是否动了真怒,但是一向活泼胆大的屠苏,却货真价实的低下头,在原地站得笔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秦孑声音不变,继续问屠苏:“你告诉我,八大天门是什么?” 屠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大声回答:“早就没有了八大天门,只有七大天门!” “还有呢?” “离人谷不理是非,只求清静!” 秦孑这才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和蔼的神情,笑道:“很好。” 这时柳亦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拱手,绝口不提铜川之事,打了个哈哈:“咱们这一来,闹得乌烟瘴气,着实扰了离人谷的情景,秦大家这份恩情眷顾,着实让咱们受宠若惊,更铭记五内,不敢相忘。” 秦孑借着教训屠苏,再次把离人谷的立场摆出来,表示不会多管闲事,只想脱离八大天门,做个清修门宗。 而柳亦这句看似打哈哈的客套,其中也饱含深意,就算秦孑以诚相待,毕竟大家认识时间还短,有些事情不好直接问出口:离人谷想求清静,又何必把给曲青石治伤的事情揽上身? 哪有想求清静的人,会去和梁辛这群人打交道。 离人谷的实力、势力,虽然不如另外七座天门那么雄厚,可也犯不着去巴结其他的势力,别的不说,就只秦孑自己,四兄妹绑到一起都难以取胜,何况离人谷传承几千年,明中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高手。 秦孑当然听明白了柳亦的意思,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微笑道:“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朋友上门又何谈打扰二字,你可不能总怎么客气!”说完,也不容其他人再说什么,转头望向了木妖:“还是赶快办正经事吧,曲先生早一天康复,我也能早一天喝到他们的酬情酒!” 木妖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怎么又突然那么高兴了,大声回答:“谨遵大祭酒吩咐,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一溜烟的跑出了屋。梁辛等人的脸上,全都露出一份由衷的开心,折腾了这么半天,还不知不觉的又扯出了草木傀儡、铜川仙祸,到现在,终于开始治病了! 一直腻腻歪歪的木妖突然来了精神,大祭酒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不过也没多想什么,陪着客人在木屋等候,随口闲聊了起来,伸手指了指小境中的七片阴沉木耳:“小梁大人的法宝,看上去可着实犀利!” 不久前青墨借题发挥,亮出了战旗和巫刺,随即被曲青石‘镇压’,收起法宝时,没再将梁辛的红鳞一起收回去。 梁辛就把它们摞成一摞,放在了木屋门口。 梁辛本来就心情大好,又被问到了得意处,一点也不掩饰自己那份高兴劲:“全靠机缘巧合,才得来了这些阴沉木耳,为了把它们弄到手可没少吃苦!” 秦孑当然听说过这种宝贝,也面露惊讶,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飘身出屋掂起一片木耳细细查看,口中啧啧称奇,梁辛得意之余,突然福临心智,伸手一拍脑袋,笑道:“我这可糊涂了,离人谷精擅木行道法,与天下草木都了若指掌,一定知道这些阴沉木耳的来历,还请不吝赐教。” 柳亦也凑上来,忙不迭的点头,丢尽了西蛮蛊的脸。 秦孑自然如实相告:“远古时,因为地震或泥石流,将地面山的植物尽数卷入地心,不见空气,与天地隔绝,一些尤其粗壮的大树,被地心的阴寒之气浸侵,万年后才得以成行,其性至阴至寒,质地非金非木,更结实无比,即便宗师神通也难以伤之分毫,算起来,可也是天材地宝呢!” 也许与木质、土质有关,阴沉木只出产于西蛮之地,数量稀少之极。 至于阴沉木耳,顾名思义就是阴沉木上产出的木耳,只有西蛮秘法才能培育出这种宝贝,不用说,这种法子复杂到了极点,所以红鳞比起阴沉木来,还要更珍贵的多。 梁辛想了想自己存在轱辘岛的大船,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青墨笑着给他泼冷水:“阴沉木耳的确是好宝贝,可你这七片也太大了,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只能扛着……除非你敢挥舞着它们招摇过市。” 旁边的秦孑愣了愣,梁辛笑着解释道:“我的功法有些特殊,没法把法宝炼化、收藏。” 秦孑也笑了,回头对屠苏吩咐道:“去采一片须弥樟来!” 屠苏答应了一声,撒腿就跑,跑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对梁辛喊道:“梁磨刀,还不快谢谢我家大祭酒!她要给帮你炼化须弥樟叶,比着乾坤袋可好用得多!”说着,掳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片绿叶印记,轻轻一晃,咣当,掉出来了竹马、木剑、瓷枕林林总总一大堆零碎,也不知道是玩具还是法器,显摆完了之后,又捏了个指诀向着地面一指,诸般零碎又被收回到樟叶印记种去了。 和绫罗茶一样,须弥樟树也是离人谷的特产,这种奇树的叶子,经过离人谷弟子的法术炼化,可具凌空收纳的效果,比着乾坤袋、乾坤袖之类的宝贝使用起来还要更方便。 梁辛霍然大喜,忙不迭的道谢,秦孑不躲不避,心安理得受了梁辛的谢礼,笑着说道:“若我没看错,小梁大人有土行之身。” 突破了天下人间的第二重,梁辛将自己的土行本源炼入身体,现在也勉强算是土行身了,不过他本源太浅,这个土行身也不算太纯。 “你没修炼过离人谷的法术,本来种不了这道须弥樟,不过你却有土行之身,土生木长两行相济,我出手帮你,应该能炼化成功,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扛着这些那大家伙到处跑了。” 梁辛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正不住口的道谢,木妖又脚步匆匆的跑了回来,伸手抓住曲青石的腕子:“你跟我走,咱治病去!”说着,又对其他人严肃道:“你们在这等着,不许跟来!我要施展的法术非同小可,非如此便无法治好他,前后要七天的功夫,无论这谷中有什么异常,你们都不可惊讶,更不能去和我捣乱,切记,切记!” 大伙连忙道谢,纷纷说着有劳先生、先生费心之类客气话,木妖理也不理,拉起曲青石身形一晃,一起向着山谷深处飞去。 木妖会飞,飞的还挺快,拐了几道弯,来到了另外一片小境,比着秦孑的栖身之地小了些。木妖一直把曲青石带到了屋子里,脸上又恢复了那股子狂傲劲:“这是我的小境,土下养了不少灵种,你莫乱动。” 说完,自己又跳回到院子里,蹲下来一只手轻轻抚摩地面,另一只手不断捏起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倏然低喝了声:“起!” 一道青绿色的光芒从泥土中弹跃而出,跳进了他的手心里,木妖好像捧着块随时会融化的冰块似的,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跑回到曲青石身边:“吞了它!” 在他手心里,正他躺着一枚蚕豆大小的种子,可怪异的是,好像种子之内藏了条不安分的虫子,正在囊皮中左突右冲,想要挣扎而出。曲青石看得头皮发麻,脱口问道:“这是什……” 不料他才一开口,木妖抬手就把怪种子塞进了他嘴里。曲青石只觉得耳鼓深处猛的响起了一声尖细的欢呼,种子入口,好像长出了细小的腿子,根本不容他拒绝,一溜烟的跑进了他的肚子里! 曲青石知道木妖还不至于害自己,可吞了这么个东西,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苦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说话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随着一声咳嗽,曲青石的口中,喷出了一朵色彩娇艳的鲜花。 第162章 须弥樟叶 曲青石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身形却纹丝不动……除了眼睛和嘴巴,他哪里也动不了,身上仿佛被穿上了一层钢铁壳子似的,牢牢桎梏住了她。 目光低垂,只见自己的皮肤,正肉眼可见变得粗糙、干裂,不多时,就变成了一层树皮,这还不算完,一棵棵嫩芽正从树皮的缝隙中钻出来,蜿蜒着、扭曲着奋力生长。 各种各样的植物,有花有草有青藤有枝桠,还有些几朵蘑菇和两片木耳,现在的曲青石,一个人能干掉整座御花园。 木妖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各种奇花异草,目光里既有浓浓的炙热,也有深深的不舍,好像曲青石糟蹋了他的好宝贝。 不疼不痒,身体麻木不能稍动,曲青石感觉了一下,似乎还能说话,小心翼翼的张开嘴巴,生怕再吐出一朵花或者一串葡萄出来,费了半天的劲,才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吃的?” 木妖神秘兮兮的开口:“百灵种,孕化百味花草,我好不容易才炼化的种子!”说着,端来了一杯水,喂曲青石喝了半杯,剩下半杯浇到了他的头上,任凭曲青石再追问什么,木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用一句‘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来应付。 曲青石一直坐到了半夜,其间木妖大发善心,取来了一面铜镜给他照了照,曲青石三生有幸,亲眼目睹自己脸上长出了朵花来。 木妖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笑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你可千万别喊!”说话之间,小心翼翼的抱起曲青石,放轻脚步走出自己的小境,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施展法术,又想着离人谷深处贴地疾飞而去。 曲青石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躺在个男人怀里的一天,可眼看着木妖这一路飞的鬼鬼祟祟,时而兔起鹘落、时而猫窜狗闪,也就顾不得别扭了,换而满心的好奇。 木妖在离人谷中身份尊贵,连大祭酒的账都不卖,照着曲青石估计,恐怕离人谷谷主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的,而此刻的木妖,分明是在做贼。 一路躲躲闪闪,可速度却毫不缓慢,也看不到有什么人来阻拦。 镇百山,百座峰,每座山峰脚下都有一个清幽小境,无边密林中一道道秘径将这些小境连接起来,组成了离人谷。 木妖越飞越深,到了后来,两人眼前只有古数横斜,头顶尽是遮天闭月的枝桠与树叶。 没有虫鸣鸟叫,极度寂静时,耳中反而会想起嗡嗡的闷响,分不清是自己的血液流淌,还是周遭的空气摩擦……终于,木妖站住了脚步,低低的笑道:“到了!” 在两个人的面前,也是一座小境。 不过这里没有木屋,无人居住。小境的正中央,长着一棵参天巨木,怕不有几十丈的直径。曲青石无法抬头,只能奋力地向上翻眼睛,都快把白眼球全翻出来了,他还是看不到巨木的伞盖。 更让他惊讶的是,一条条血红色的藤子,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就像贪婪的水蛭,一头扎进了巨树的主干,另一端则消失在密林中,不知连像何处。 无数红藤交织,密如蛛网。而这些藤子,仿佛血脉似的蠕动着,肉眼可见的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圆瘤,向着四下里缓缓流去,很明显,它们在吸吮着古树的汁液。 曲青石再怎么心思沉稳,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木妖也不再隐瞒:“此木名曰‘篷滂’,是镇百山万顷秀木的首领,离人谷的护山大阵,便是它为基,血藤相连另外千余棵树王,那些树王又连着无数青木……层层勾连之下,整座镇百山的树木,都被连到一起,只要大祭酒一个心念,万万株树木都会爆发巨力,纵然敌人再怎么强狠,也休想踏入离人谷半步。” 说着,木妖又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低笑:“这座大阵,是我帮着大祭酒设计的。在我来这里之前,离人谷的护山法阵差远了!现在离人谷敢提出清修、想摆脱天门之列,也是因为有了这座篷滂木阵护山!嘿,有了这座法阵,就算正邪之战重来,离人谷也能置身事外,高枕无忧!” 他们来的地方,居然是离人谷护山大篆的中枢。可曲青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人守卫。 木妖明白他的疑问,笑呵呵地解释道:“一路上都有草侍树卫,外人休想接近,不需要派人守护,而且……”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上了嘴巴。 曲青石想眯起眼睛,结果发现自己的脸一片僵硬。 木妖替他眯起眼睛,算了算时辰,继续道:“你是凡人身,根本无法靠近这棵神木,所以我才让你服下百灵草,把你变成了植物,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行,非要三更时分才可以,那时你身上的人气衰败,可木行尤盛,这才能走到‘篷滂’跟前。” 此刻,距离三更天还差一会,所以两个人还有些说话的功夫。 曲青石追问:“治我的病,需要篷滂帮忙?” “不是要篷滂帮忙,而是需要万木之力,待会我会将那些血藤从篷滂上卸下来,接驳倒你身上,再逆转木灵,以镇百山的万木之力,配合我的法术来滋养你的魂魄!大约需要三四天的功夫,要看具体的情形。”木妖给秦孑、梁辛等人留话七天,已经打出了余量。 曲青石不懂法术,可为人精明,略略琢磨了片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目光里情不自禁的显出了一份骇然:“把血藤接驳在我身上疗伤,这样的话……离人谷的护山大阵,会暂时失效吧……” 话还没说完,做贼心虚的木妖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左看看,右看看,这才说道:“当然会暂时失效,不过前后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等把治好你之后,我再回复它就成了!离人谷好歹是八大天门之一,平时行事低调,也没有什么仇家,几天里没有护山法阵应、应该不会有事。何况大祭酒的修为了得,就算有敌人上门,也用不着这个阵法。” 木妖一旦施术,离人谷就失去了防御,而他们原来的那座阵法早已荒废百年,阵基都残损了,想要重新收拾,最少也得一个月的功夫。 曲青石追问:“这件事,大祭酒知道么?” “她要知道,我还用这么小心?”木妖搓了搓手心,眼角眉梢里满是阴谋得逞的快乐:“等我一施法,大祭酒就会察觉,可那时候她想拦也晚了……” 说到这里,木妖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巴乐了:“你要是害怕,大不了咱就不治了,不过丑话说前头,是你不要我治,这事不怪我,梁磨刀还是要帮我抓傀儡。” 曲青石想也不想:“治,为啥不治!” 木妖嘻嘻一笑,对着曲青石开始小心的嘱咐着,待会施法时诸般要注意之事…… 而此刻,梁辛正在盘膝坐在大祭酒的小境中,眉花眼笑的问秦孑:“这就完了?须弥樟炼化好了?”说着,抬起左臂,在手腕之上三寸的位置,多出了一枚湛青色的绿叶印记。 叶印大约婴儿拳头大小,只是普通的樟叶形状,不过青翠欲滴栩栩如生,乍一看上去不像纹身、印记,仿佛梁辛故意在这里贴了片树叶。 秦孑点了点头,眼角眉梢中含着几分笑意,显然对自己的施法异常满意:“这片叶子已经炼化到你的身体中,从此奉你为主,与你心意相通,要装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咒语口诀,只需捏起指诀向其一指,同时用以心意催动即可。” 说着,秦孑的左手三指盘、二指伸,捏了个不太复杂的指诀,摇摇对着木屋中的一把椅子一指,没有一丝动静,椅子就此消失。 梁辛大喜,这个指诀挺简单,没用片刻的功夫就学得熟练了,心里念叨着‘收了收了’,用手一指七片红鳞,果然红鳞消失不见。 他与须弥樟心意相通,用心思一扫就见到他的七片戾蛊红鳞,正静静悬浮在须弥樟叶之内! 跟着又学了取东西的法子,梁辛喜不自胜,把几片红鳞木耳收了扔、扔了收,玩了十几次,自然也少不了一连串的道谢。柳亦、老叔等人也个个欢喜,围上来向梁辛道喜,更是不住口的去谢秦孑。热闹了一阵之后,梁辛才问道:“这个须弥樟收纳东西,是论……论件还是论斤?最多能收多少东西?” 秦孑听他问得这么朴实,又笑了起来:“不论件,论斤!” 屠苏插口替秦孑说了下去:“须弥樟被炼化到你的身体里,从此与你同生共长,你又多大力气,它就能装多少东西!你若能搬得动苦乃山,它就能把苦乃山一股脑转进去。” 梁辛眼睛一亮,笑道:“修为多高,须弥樟装的东西就越多?这倒有趣得很。” 屠苏点点头,又开始嘱咐细节,须弥樟只能装死物,桌椅板凳、丹药法撰都没问题,但是不能装活鸡活鸭,更不能装活人。 梁辛的脸上突然现出了喜色,仿佛想到了什么,声音也变得兴奋起来:“不能装活人?是不是活人一进须弥樟,就得死掉?”要是这样的话,那以后可太方便了,见到仇人只要伸手一指,对方被收进须弥樟之后就变成死人了。 屠苏傻眼了,片刻后猛的放声大笑:“想得倒美!遇到活物,须弥樟根本就收不进来!” 梁辛的脸一红,也跟着娃娃一起嘿嘿的笑了几声。 秦孑也摇头莞尔,笑着开口道:“须弥樟比起乾坤袋这类的宝贝,有三个不同之处,其一是它被炼化入体,所以用起来会方便些;其二是它与主人齐生共长,以后你的修为精进了,装的东西会更多;其三,乾坤袋不能收有主之物,可须弥樟可以。” 大祭酒所说的有主之物,指的是其他修士炼化好的、有元神相系的飞剑、法宝。 梁辛愣了愣,随即才猛地领悟,又惊又喜的跳起来:“您是说,我能用它去抢别人的法宝?” 始终在旁听的青墨、柳亦等人本来一直都是笑嘻嘻的,现在也全都变了脸色。如果真是这样,那须弥樟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宝贝了,试想,双方恶斗时,离人谷弟子突然施术用须弥樟收掉对方的法宝…… 秦孑点了点头,可跟着有变得郑重了起来,沉声提醒道:“不过,须弥樟的这个功效是一把双刃剑,使用时一定要慎重!” 须弥樟能收对方的法宝,但却无法阻断法宝与敌人的联系,这就是说,虽然进入了须弥樟,敌人的法宝依旧可以发威。 梁辛吐了吐舌头,又把事情想歪了:“那我存在须弥樟里的好东西便会被打烂了……” 屠苏嘿嘿冷笑:“哪有那么简单!须弥樟被炼化进你的身体,如果敌人的法宝从内攻破了它,也就攻破了你的身体。到时候不光须弥樟被毁,你也会身受重伤。”说着,神情也庄重了起来:“所以,如果你没把握降服对方的法宝,最好莫将它抢过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以前可不是没人干过。” 秦孑跟着娃娃的话正色点头:“这番话,你要牢牢记好。” 青墨从旁边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着须弥樟的第三个‘不同之处’,脸上渐渐浮现起苦笑,这个功效听起来厉害,说穿了是个鸡肋,而在实际运用是更是个莫大的凶险。御敌时收了对方的法宝之后,敌人在对面还能施展法术,而法宝在须弥樟之内奋力反扑,到那时梁辛岂不是要内外交困,这样算来,这个功效根本就没用。 梁辛明白小丫头的疑惑,摇了摇头。他的实战经验比起青墨来要丰富的太多了,想到的自然也就更多。修士也好、武者也罢,甚至杀猪的屠户、砍柴的樵夫,天下人都一样,不论是打斗还是干活时,突然手里的家伙消失在眼前了,任谁都会愣一愣。须弥樟能收法宝的这个功效,最大的用处就在于:它为主人提供了一个让敌人‘愣一愣’的机会。 秦孑见梁辛懂了,神色间又显出笑意,正想说什么,突然,整座镇百山的树木尽数颤抖,哗哗的枝叶摇摆声仿若怒潮连绵不绝,秦孑和屠苏同时脸色骤变,此刻,正值三更! 镇百山突显巨变,梁辛等人不明所以,秦孑却明白,自家的护山法阵被人破坏了,有‘敌人’不知不觉潜入离人谷的中枢核心,这还了得,秦孑对着身边的屠苏喝了声:“留在此处!”,话音落处她已唤出法宝遁化青光,向着离人谷深处赶去。 屠苏也大惊失色,可一眨眼的功夫身边的秦孑就消失不见了。娃娃又想跟去查探,又不敢违背秦孑的命令,一时间左右为难,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了。 大伙都看出来,这次是真出事了,但离人谷的事情哪里容得他们插手,柳亦梁辛两人走上来,也不好问发生了什么,只安慰了几句,同时表明态度,如果真有人不知死活冒犯此处,他们随时听奉离人谷调遣。 屠苏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娃娃,早就乱了分寸,也不说话,满脸焦躁的来回来去不停的踱步,好在过了不长时间,秦孑灌注神通的声音便远远的传来:“屠苏,带着客人们过来!” …… 等到了‘作案现场’,大伙全都傻眼了。 秦孑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老头子夸佬好像一堵小山似的,站在大祭酒身后,对着梁辛等人怒目而视。 而身前的小境里,数不清的红藤从四面八方延伸到其中,围着曲青石缓缓的盘旋、吞吐。 曲青石身上草木丰茂,百花争艳,看上去挺漂亮。 木妖已经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好像鬼上身似的,口中哼着个古里古怪的小调,双目涣散无神,绕着曲青石不停的打转,双手飞快的变换着法诀;有时轻而又轻,好像抚摩情人长发似的,捻起一根红藤,刺入曲青石的身体;有时快若鹰隼,比着捕食的豹子还要粗暴,一把抓过两根藤子,狠狠塞进曲青石的嘴里…… 那棵巨大的‘篷滂’,犹自傲立于小境中,只不过树干已经变得光溜溜的那么干净,再没有一根血藤缠绕。比着不久前,多了几分挺拔,却少了几分气势。 虽然不懂木妖正在施展的法术,秦孑也能看得出,木妖‘偷’了护山阵法之力,用来给曲青石疗伤。声音里没有太多的起伏,把自己的判断简单的说给其他人听,最后,又淡淡的补充了句:“这几天里,离人谷空不设防。” 梁辛等人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倒是屠苏,见到现状之后大大的松了口气,脆声笑了起来:“有法阵的时候,一百年也看不见敌人。现在不过几天没有法阵,哪有那么巧就会有敌人上门。”说着,伸手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我说木妖当时怎么有点不对劲呢,原来憋了个可恨的心眼!” 柳亦赶忙接口笑道:“离人谷名震天下,谁敢来找你们的麻烦,应该不会有事!” 梁辛则郑重点头:“这几天我们都在谷中,如果真有敌人……” 不等他说完,大块头夸佬就冷笑了一声:“狂妄!敢和离人谷为难的人,你们应付得了么?” 这时候,秦孑叹了口气,挥手打断了还想再继续怒骂的夸佬,脸上现出了一份苦笑:“就算真要责怪,这件事也要怪到木先生身上,和小梁大人他们,没什么关系的。” 碍着秦孑的身份,夸佬不好再说什么,重重的一跺脚,又岔开了话题:“堂堂离人谷,岂能没有阵法护山,阵法现在能恢复么?” 秦孑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微微转头,看了夸佬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夸佬的话,当着外人的面,无论如何也不该问的。 重列‘篷滂’大阵,就要依仗木妖的草木之身来引出阵意,他此刻已经入定无法打断,有什么事,都只能等治好了曲青石再说。 梁辛见二哥的治疗不会被打断,心里偷偷松了口气,随即心中又升起了疑惑,回过头和柳亦对望了一眼。 柳黑子的目光里也有些困惑,显然,梁辛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第163章 阴冲之力 即便离人谷的实力远逊其他几座天门、即便离人谷无意争霸只求清修,可它毕竟是离人谷。 按照梁辛的认识,如果把修真正道按照实力从大到小来排一个座次,离人谷稳坐第八,而且是远远超过老九的第八位。天下修士,谁也不敢小觑他们。 可现在,梁辛却觉得事情不对劲了,离人谷的人,似乎太少了些。 护山法阵被人卸了,无论放在哪个门宗都是天大的事情,上至掌门、供奉,下至高级弟子,必定会一窝蜂的赶来查探,同时各宗执事也会率领弟子加强巡视,扼守要冲。 可离人谷里,跑来跑去的只有三个人,大祭酒秦孑,小童子屠苏,老头子夸佬,其他人根本没有现身。 转身之间,柳亦悄无声息的给同伴打了个手势,提醒众人小心戒备。 离人谷有多少人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事情太反常,不由得大家不谨慎些。 曲青石还被无数血藤拴着,剩下的三兄妹自然不能离开,至于老叔等人就更不用说了,秦孑又恢复了常态,可眼角眉梢里却多了一份担忧,略略犹豫了片刻,没再回自己的小境,而是守在篷滂小境之外,静静看着木妖施法。 这个意外,不仅与曲青石的性命攸关,更牵扯到了离人谷的安危,没人再说笑了,所有人都静默而坐,只有一个心思:平平安安,过了这几天。 可事与愿违,平安的日子,不过一天! 第二天黄昏时,正闭目养神的秦孑突然睁开了眼睛,小童子屠苏眉眼灵活,一看秦孑的神情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朗声唱道:“离人谷内务繁忙,恕不见客,还请道友速速离去!” 秦孑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对着屠苏低声笑道:“痴儿,趁现在来的,又岂是你一句话能轰走的!”说着,深深的看了梁辛一眼。 梁辛对着秦孑做出了个苦笑,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了,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完美的阴谋,仿佛梁辛摸透了秦孑与木妖的性子,用曲青石做引子,卸掉了离人谷的护山大阵,继而同知同伴赶来围剿离人谷。 三兄妹对望了一眼,谁都没去解释什么,现在说什么都白搭了,梁磨刀只有一个心思,真要来了敌人,该帮忙就帮忙好了,不止为离人谷,更为了还在疗伤的二哥。 杀一个敌人,比解释上一辈子都管用。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络的笑意,从远处传来:“我们不可算客人,我们是朋友!秦姐姐,我大老远来看你,你可不许给我吃闭门羹!”说话之间,天空里风雷滚荡,不过片刻功夫,一阵疾风自天角尽头急掠而至,所过之处,万顷秀木尽数低头俯首! 这个声音梁辛觉得有些熟悉,略略琢磨了下猛的想起,他上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镇山面圣的时候,熙宗皇帝身后的小宫女,卸甲山城六祥瑞之一,老五,嘉禾齐青。 梁辛低声把来人的身份告诉了同伴,柳亦默然不语,而青墨则问了句废话:“卸甲山城六祥瑞,是敌是友?” 趁着这个空子来离人谷的,又哪会是朋友! 一转眼的功夫,小宫娥齐青便已现身半空,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一个白白胖胖,满脸憨厚,但是却长了一双红色的眸子;另一个则鹰鼻鹞眼,两腮深深凹陷,嘴巴尖尖的凸出来,长得像个鸟似的。 尤其稀奇的是,这两个汉子还抬了一顶白色小轿。 轿子雪白,干净的仿佛都有些透明了,看得久了,甚至让梁辛有一种错觉:这做小轿不是呢子绒布缝制的,而是冰雕雪砌,纤尘不染,更晶莹剔透! 来的三个人收起法术,跃落地面,齐青看到梁辛没显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先对着他点点头:“梁大人还真清闲,八大天门都在找你出来和东海乾对峙,原来你跑到我家秦姐姐这里骗讨茶水喝。” 梁辛笑的挺随和:“仙子说笑了。乾山道辞位封山,当着全天下的修士面前宣布,从封山起万事都与他们无关,还对什么峙。” 齐青嘻嘻一笑,甩了句‘你的事回头再说!’就跑到了秦孑的跟前,语气里尽是亲昵:“好久没见姐姐,想念得紧呢!” 齐青说话的时候,两个汉子也放下了小轿,对着秦孑微笑点头,寒暄了几句,看来一早熟识。可轿子里的人却没出来。轿帘低垂,上面偶尔闪过几道神光,有法术相护,即便是秦孑的灵识,也无法穿透轿子查看里面究竟坐了什么人。 秦孑还是那副样子,雍容之中不失亲切:“赤兔,苍鸟,嘉禾,卸甲仙宗六大祥瑞到其三,离人谷蓬荜生辉,秦孑也觉得面上有光呢,不过……我可不敢猜,是什么神仙样的人物,竟然劳动赤兔苍鸟两位来抬轿子。” 梁辛抱着膀子,倚在一棵大树上,他的身法特殊,越是心中警惕,身体反而越放松,显得有些疲赖,脸上也是笑眯眯的,可心里却吃惊不小,两个轿夫,竟然是名震天下的两大祥瑞,排名还在齐青之前。到现在为止,离人谷还是只有秦孑一个人撑场面,屠苏与夸佬并立于她身后,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高手现身。 齐青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轿子里的不是啥好人,咱不提他!”说着,自己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阵无奈的笑声,从轿子里传了出来:“老五从来都胡说八道,秦大家可别信她!” 轿中的笑声异常难听,其中还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而秦孑的神情中却闪过了一丝意外,随即也笑道:“可真没想到,大祥瑞白狼前辈竟然亲临离人谷。” 卸甲山城六祥瑞,白狼、赤兔、苍鸟、红燕、嘉禾、芝草,其中后五人常常抛头露面,秦孑都曾见过,唯独这个大祥瑞白狼,据说三百年前就闭入死关,从此再不曾离开门宗半步,想不到今天竟然坐着轿子出来了。饶是秦孑性情沉稳,心中也开始有些惊疑不定了,对方摆出这样的实力,是要来吃人的。 白狼还是那么难听的笑着,客气道:“老头子当年练功时出了岔子,身上的皮肉尽数溃,这才躲在轿子里不敢出来,大祭酒千万莫见怪,不是我心存傲慢,实在是这幅模样没法见人。”说着,也不等秦孑回答就岔开了话题:“老头子愚笨的很,想不通大祭酒是如何认出了我的声音,咱们以前可素未谋面,更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秦孑落落大方,微笑回答:“前辈的笑声尖锐狠辣,可笑意却苍凉豪迈,天下间能将浩荡之意融入虐戾之音中的,非狼族莫属了,您老又是坐着赤兔苍鸟两位师兄的轿子来的,要是秦孑再猜不到什么,也实在太笨了。” 白狼的笑声霍然响亮了起来:“老五常说,八大天门中秦大家是第一流的人才,本来我还有些将信将疑,今日一见,立刻心悦诚服!” 这时候,齐青脸上挂起了些不甘,从旁边插口,对秦孑说道:“我认识姐姐这么多年,你可都没想我引荐过二祭酒、三祭酒,倒是我,算上这次,前前后后把自家的六祥瑞全都介绍给你认识了。” 说着,齐青撅起了嘴巴,仿佛这次再见不到离人谷的另外两位祭酒,就会哭出来似的。 秦孑伸手,亲昵的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离人谷这点家底,哪敢在你面前显摆,我就是个劳碌命,这才抛头露面的四处乱跑,那些师弟师妹们都有自知之明,可不敢出来见你们这几大祥瑞。” 齐青的脸蛋红了,摸着高挑的鼻梁,娇憨的语气不变,可说出的话味道却变了:“是不愿见人呢,还是不能见人?比如,”说着,齐青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再没了亲近和善,换而讥诮:“根本就没有二三两位祭酒,自然也就没法见人了!” 秦孑一笑,轻轻退后了半步,与屠苏、夸佬两人并肩而立,却没多说什么。原先的欢笑融洽,转眼间荡然无存!这群六步宗师们还是在笑着,可唇角抿起的笑纹漾出却是森森杀意。 齐青笑得愈发刻薄了:“可不光是两位祭酒,还有整个离人谷的弟子,也不知道是不愿见人,还是不能见人,比如……他们都变成了树木,自然也没法见人了!” 秦孑轻轻呵了一口气,仿佛一个维持太久的谎言,终于被戳穿之后,不但不觉得懊恼,反而多出了些轻松,微笑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大祭酒承认了齐青的话,梁辛的脑子里,了嗡的一声闷响! 即便事先猜到了端倪,有了些心理准备,此刻心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突。 接下来,关于离人谷的诸般疑惑全都迎刃而解,为什么木妖被脸婆婆欺负了,却不找离人谷出头报仇;为什么大祭酒不在的时候,他们就不能进入离人谷;为什么不论谷内谷外,所有的事情都由秦孑来张罗……堂堂离人谷,这些年里就只靠着一个秦孑在撑场面,根本没有二祭酒、三祭酒,其他所有的弟子,都变成了……树木? 就在梁辛恍然大悟的时候,小娃娃屠苏好像一头发怒的小猿,倏地跃起,扬起双手,向着夸佬的脸上抓去,嘴里尖声怒骂:“叛徒,老子撕了你!” 秦孑一伸手,自半空里捉住了娃娃的后领,就像拎小猫似的,把他放到了一旁,无所谓的笑了笑:“你可不是他的对手!”说着,望向梁辛等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差点误会了你们,幸好,幸好……” 篷滂大阵被糊涂木妖卸掉,卸甲山城的高手趁机上山找麻烦,任谁都会怀疑梁辛等人。可离人谷只有小猫三两只,其他弟子全都变成了大树,这是最最核心的机密,刚刚来过一次的梁辛绝不可能知道。 夸佬并没有反击,而是身形一转,自秦孑身后陡到了几个祥瑞身边,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是那副急公好义的模样,对着屠苏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叛徒,我是奸细!卸甲山城,祥瑞红燕。” 齐青从一旁笑道:“这可不是我骗人,大祭酒以前见过的那个红燕也是真的。燕儿,本来就是一双一对的,卸甲山城有两只红燕。” 秦孑没理会她的话茬,只是望着夸佬,淡然说道:“你隐瞒师承,投入本门,最不该的是心怀叵测,按照门规,只要神形俱灭的。”说着,似乎开心了些,目光飘向齐青,笑道:“不用担心,你没骗我,以后,卸甲山城里还是只有一头红燕。” 两百年前,秦孑还是个小姑娘,刚刚被师父引入门墙的时候,夸佬就已经是离人谷的弟子了。在离人谷,夸佬的资历比着秦孑还要老,如果不论职位只论辈分,秦孑还要管他喊一声师兄。 秦孑的确不曾想到,一直尽忠职守,木讷少言的夸佬竟然是卸甲红燕,用这样重要的人物来卧底,不用说,卸甲山城对离人谷的图谋小不了。 坐在轿子里的白狼,再度开口了:“几百年前,卸甲山城与离人谷并肩而战,别说老夫,就连我的那些长辈,一提到离人谷的仙长,也是由衷的钦佩。本来,咱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离人谷造次的,可……” 他正说着,屠苏就冲着轿子吐了口口水,脆生生的骂道:“老王八,少放没味的屁,捞干的说!”话音刚落,突然一连串浩浩风雷,猛的炸响在众人头顶! 赤兔、苍鸟、红燕、嘉禾四个祥瑞同时厉声叱喝,各自唤起神通,向着屠苏奔袭而去! 秦孑怒喝了一声,身子一晃挡在娃娃跟前,双臂猛震中,牡丹花阵凌空而现,以一人之力接下了赤兔和苍鸟两个祥瑞的神通。 看来大祭酒应该是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按照老魔头将岸的指点,把牡丹阵换成野草阵。 红燕夸佬的脸色有些不忍,可他发动的那道‘春燕投林’却没有一丝停顿,真元凝化成一朵巴掌大小的雏燕,清越长鸣着击向屠苏。与此同时在屠苏的脚下,钻出了一片歪歪斜斜的小草,一遇春光立刻摇曳生长,挂起了一串串金色的麦穗,嘉禾齐青,笑眯眯的捏动手诀,眼神却比母狼还要锋锐狰狞。 两道神通上下合击,眼看着屠苏无可幸免之际,天空中霍然炸起血红、惨白这两份光华! 七片戾蛊红鳞,颤颤抖动出一串又一串的涟漪,随即涟漪勾连,裹住了那头黑燕;巫刺如锥,狠狠钉入地面,冥冥里炸起无尽的鬼哭狼嚎,惨惨的白色丧气从巫刺身上喷涌而出,向着四下里蔓延而去,转眼染过金色麦穗。 红鳞与巫刺,与对方的神通甫一碰撞,梁辛和青墨就同时闷哼了一声,脸上都闪过了一抹惨白,几乎连一刻都没能守住,转眼败下阵来。 这些卸甲祥瑞的神通,看上去并么有什么稀奇之处,速度不算快,灵元不算强,可他们法术中却蕴含着一股古怪透顶的力量,毫无阻隔就侵入了红鳞,继而又沿着星魂与梁辛的元神联系,一路冲进了梁辛的身体。 这道力量梁辛根本无法理解,说不上锋利、也谈不上霸道强横,唯一的感觉就是……颠覆。 如果梁辛是一块冰,那这力量就是火;如何梁辛是白雪,那这股力量就是黑炭,总之这份怪力,把一切都逆转了!怪力入体,梁辛的血流开始逆冲,撞得他心肺欲裂;头发逆长,刺穿了头皮之后继续窜刺头骨;就连眼前的敌人也消失不见,梁辛没回头,看到的却是身后大惊失色的老叔。 青墨也是如此,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稳了,重重向后摔去。 这便是卸甲山城的功法绝学:阴冲! 秦孑曾经说过,八大天门的功法,分别主修的是阴、阳、五行,卸甲山城世代修炼的,便是其中的‘阴’。卸甲高手的神通,并不见奇特之处,可凝化神通的原力,却是能够逆转一切的‘阴冲’之力。 卸甲祥瑞,至少都是六步中阶的高手,而梁辛没能来得及‘北斗拜紫薇’,只以七蛊红鳞应敌,发挥出来的力量,与青墨一样,不过还是六步初阶,这之间的相差何其遥远。 大祭酒以一敌二,也落了下风,一朵朵妖冶的牡丹不断被撕碎、打散,花阵的范围越来越小。 赤兔与苍鸟面无表情,手诀不断翻转,催促神通困住秦孑; 红燕还是满脸不忍,齐青则面带笑容,各自念动口诀,根本不打算放过梁辛和青墨,更不打算饶了娃娃屠苏。 柳亦的木耳早就呼啸而出,仿佛一头急躁的跳骚,在屠苏身边上下翻飞,时而去助梁辛的红鳞强攻燕子;而是帮着青墨的巫刺去抵挡麦穗,可这片木耳的威力有限,柳亦一身的本事都系在惊蛰锣上,急的咬牙切齿,对着青墨咆哮:“快敲锣!” 青墨神色痛苦,手脚颤抖着,费力的从怀里摸索着。 梁辛身后的同伴各自惊怒,小汐、老叔向前扑出,可他们的力量才有多少,扑过去与送死无异!眼看着青墨和梁辛就要伤在敌人的‘阴冲’之下,突然一声闷雷般的咆哮,霍然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憨子十一仿佛一头愤怒的犀牛,身形化作一道激烈的罡风,自梁辛的身后冲跃而起,扬起大手重重一掌,正拍在了那头黑色燕子上。 一掌之威,迅若奔雷! 第164章 老幺须根 啪!一声怒响震裂天地,法术凝化而成的黑燕,爆发出一声凄惨的长鸣,被憨子一掌彻底拍碎!施术者祥瑞红燕也闷哼着跌退两步,目光中既有惊讶也有警惕,抬头望向憨子。 憨子已经落到了地上,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那副木讷的憨笑,可片刻后,七窍中蜿蜒着各自淌出血线,硬碰之下,也受了内伤。 梁辛被憨子所救,身体中怪力转眼消散,当即将七蛊红鳞唤到身旁,结成北斗拜紫薇的阵势,闪身冲到巫刺旁,与青墨合力对付地上的麦穗。 以身入阵,以二敌一,虽然还是落尽下风,可也还能坚持上片刻。 这时候,白狼的声音再度从轿子中响起,语气中充满了宽容:“小小的惩戒一下便好了,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他的号令一出,几个祥瑞一起收手,退开两步,守到了轿子两侧。 梁辛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直到现在,青墨还刚刚把装惊蛰锣的盒子摸出来,柳亦又着急又心疼,咬了半天牙,到底还是苦笑了几声摇头作罢,没舍得骂人。 秦孑的神情关切,立刻追问同伴的伤势,在确定诸人无碍之后,才转身问屠苏:“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屠苏的小脸煞白,对着大祭酒摇了摇头。 秦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梁辛点了点头,含笑道:“小梁大人的义气,没让秦孑失望。” 虽然狼狈不堪,不过总算还没什么伤亡,梁辛也放松了不少,朗声回答:“事情因我们而起,哪能袖手旁观,不过也不全是为了帮离人谷。” 柳亦也跟着点了点头,笑道:“卸甲祥瑞同道相残,恐怕最后会杀人灭口,趁着秦大家还能打,咱们自然跟着一起动手。” 齐青歪起了脑袋,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柳亦:“你这黑胖子,看起来没什么心机,想不到看事情倒透彻。” 柳亦目光炯炯的瞪着她,一会功夫就把她瞪得脸红了,这才笑着开口:“几位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对着一个孩子出手都威风凛凛,这份了不起的性子、了不起的气度,能做出什么事情可也不难猜……” 话还没说完,白狼突然大笑了起来:“你是说,我不该和小孩子计较?为什么不计较?许他骂我,就许我杀他!”说着,话锋一转,对着屠苏说道:“娃娃,你骂我一句,说不定就会有一群亲人朋友死在你眼前,下次开口最好先思量思量。” 一场短促的激斗之后,梁辛等人已经和秦孑并肩而立了,梁辛伸手拍了拍屠苏的肩膀以示安慰,跟着问白狼:“你的道心呢?六步宗师,早已到了不喜不怒的境界,怎么被娃娃骂了一句就急眼了、翻脸了?” 白狼咦了一声,似乎这个问题很愚蠢,不过还是开口回答:“我翻脸了没错,可我没急眼。我的道心稳固的很,自然不会为了娃娃一两句脏话生气。”说着,他的声音陡然低沉起来:“我杀人,是因为他骂我,不是因为他惹我生气,明白么?你的功法古里古怪,战力也说得过去,可见识怎么会这么差。” 这时候,站在梁辛身旁的憨子,眼角突然一抽,仿佛感受到白狼隔着轿帘投过来的目光。 果然,白狼再开口,虽然是对红燕说话,但内容却与憨子有关:“老四,你传过来的信里,只提到了北荒巫、西蛮蛊和梁磨刀,却落下了这个莽汉,嘿,幸亏咱们来的人多,要是老二老三没跟来,咱们可要麻烦得很了。” 老四红燕垂首低头,低声请罪,白狼却只是森森冷笑着,另外三个祥瑞中,赤兔和苍鸟根本不敢开口,倒是嘉禾齐青,似乎和白狼的关系极好,笑嘻嘻的说个不停,帮着老四求情。 卸甲山城来的高手们,就在秦孑等人的面前扯开了家事,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或许在他们眼里,离人谷中的其他人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柳亦没听他们的废话,先抬眼望向青墨,现在青墨早就准备好了,一手惊槌儿,一手蛰锣儿,两只圆溜溜的眸子牢牢盯住了敌人,只等对方一动手就敲锣。柳亦这才放下了心,侧头低声问秦孑:“大祭酒,咱们真没有援兵了,离人谷真成了他们说的样子?” 秦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在数蚂蚁:“离人谷的情形,倒是和他们说得差不多。夸佬的资历比着我还早,卸甲山城这份情报功夫,做得还是不错的。”她的语气一派轻松,听上去事情根本就与她无关似的。 说着,秦孑抬头,望向了梁磨刀:“你还记得,不久前木妖给你亮出的那颗月树种子吧?” 梁辛对那那颗月树种子还记忆犹新,立刻点了点头。 “离人谷之中,除了我们几个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服了一颗差不多的种子,不过力道更大些,唤作百年树种。”说话的时候,秦孑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有些烦躁,而更多的却是……羡慕! 顾名思义,百年树种,服食之后为树百年,离人谷中的高手尽数变成了大树小树,就是因为服了这棵种子。 秦孑一点也没察觉梁辛眼中的惊讶,继续说道:“大伙都想变成树,可总还得有人来打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争来争去,还是我留下来了。”说到这里,秦孑充满遗憾的叹了口气:“我运气不好!” 三个魔头传人,个个长大了嘴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过了片刻,柳亦才咳嗽了两声,苦笑道:“你们……争着做树?有什么好处?” 秦孑先是露出了个嗔怪的表情,就好像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吃生猛海鲜,馒头咸菜不是很好么?’,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摇着头笑了:“一提到百年树种,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恍惚里把你们都当成离人谷弟子了!” 屠苏也知道这些事情,接口替大祭酒解释了下去。 一百多年前,还在牢山中的木妖陷入了一场绝大的危机中,刚好秦孑路过此处,见状出手相救,并将他引入离人谷。 木妖性子古怪但知恩图报;修为差劲但凭着草木之身,对木行法术的研究多有建树。到了离人谷之后不久便投桃报李,先发掘了篷滂之力,建成了新的护山大篆,又穷尽了几十年的苦苦钻研,培育出了‘百年’树种。 离人谷的弟子历来重道轻法,不求掌握威力强大的神通,只求领悟草木之心与自然之道,以木行修炼入天道。在修行中,他们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悟道上,御敌法术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可即便如此,他们的修行也异常困难。 以肉体人胎去领悟草木之心,无异逆水行舟。但是在有了‘百年’树种之后,这种情形终于得以改变,离人谷的弟子们有机会做一棵树,试问,想要领悟草木之心,天下还有什么办法比变成一棵树来得更直接。 而那时,离人谷已经有了‘篷滂法阵’,聚合了镇百山万顷秀木之力的阵法,足以保护离人谷千年平安,所以,离人谷只留下秦孑和另外十几个普通弟子,负责打理着日常琐事,其余众人尽数服下树种,化作草木参悟天道去了,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九十年。 其实对于修士来说,闭关百年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像离人谷这种规模,上上下下全都‘立地成树’,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真要从修行来算,离人谷的道心,恐怕比着其他七座天门还要更坚定得多了。 梁辛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边吸溜着凉气一边问道:“也不用一下子做一百年吧?那个月树就挺好……” 话没说完,屠苏就撇了撇嘴巴:“九十年前,‘百年’树种出世;五十年前木妖才培育出了‘十年’;三十年前他养成‘年树’,‘月树’种子是五年前才培育成功的。” 青墨的声音,少有的深沉:“因为木妖的发明,离人谷唱了九十年的空城计……这样看的话,木妖会不会也和夸佬一样,都是奸细?!” 说话的时候,小丫头学着她哥的模样,眯起了眼睛,梁辛看得无比别扭,恨不得伸手把她眼皮给扒开:“肯定不会,木妖要真是奸细,又何必等着咱们到了离人谷之后才卸掉阵法,现在把咱们卷进来,对卸甲山城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青墨生平第一次动脑筋失败,羞愧与恼羞成怒较量了一下,恼羞成怒输了,当下里也赶忙转开话题,笑眯眯的望向屠苏:“那你怎么没吞树种?” 修士的脸最不值钱,一千岁的老妖精装小娃儿的有的是。屠苏笑得挺不好意思:“我今年,货真价实的九岁。我也不想吃树种,好端端的人不做,去做根木头,缺心眼似的……” 梁辛无意在细节纠缠,径自追问秦孑:“这些卸甲祥瑞为什么杀上门来,红燕卧底这么多年……” 不等他问完,秦孑就摇了摇头:“他们来干什么,自然要去问他们。”这个时候,卸甲祥瑞那边异变突现,只见一朵桔黄色的小小火焰,从白狼的轿子中缓缓飘出,向着始终垂首挨训的老四红燕飘去。 红燕的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可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发颤,直到火焰没入他粗壮无比的脖子,红燕猛的发出了半声拼命压抑、却最终无法忍住嘶哑闷嗥!不过弹指间,一条条粗黑的血管便从他裸露的了皮肤上高高贲起! 血管痛苦地扭曲着,仿佛被斩断了尾巴的蚯蚓。 柳亦美滋滋的看着红燕受罪,问白狼:“阵前斩将?大祥瑞就这么有信心,少了红燕也能对付我们?” 白狼在轿中打了个哈哈,语气不冷不热:“离人谷中宗师成群,这样的阵容我又岂敢轻视,我用‘瓢虫’,是因为我没信心!”白狼叱咤天下时,秦孑还没出世,梁辛柳亦等人就更不知道了,‘瓢虫离火’正是他的拿手绝技之一,中了瓢虫的人,十天之内修为平添一倍,可其后十年都要深受万蚁噬骨的痛痒折磨。 齐青仿佛永远那么开心,简简单单的把白狼的绝技告诉了众人,随即撅起嘴巴,轻轻呵了口气:“四哥出了做事出了差错,老大念他辛苦多年,所以法外开恩,惩处得轻了,要我说这样可大大的不妥呢,有律却不依,日久必生祸乱。” 梁辛冷眼瞧着她,这个小宫娥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有几分琅琊的味道,不过论起赏心悦目,她要差得远了,都是谈笑杀人,琅琊自然潇洒,齐青却说不出的做作。 秦孑没兴趣再和齐青周旋,神色恬静的望向轿子:“大祥瑞,别总是扯来扯去了,说些正经话儿吧?” “正经话儿?”白狼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这三个字着实让他为难了,沉吟了片刻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把人交给我,你们自裁,我不伤离人谷一草一木。” 说完,白狼又停顿了一会,继续道:“离人谷的诸位仙人,已经做树九十年,只差十载便可恢复了,你们应下我的条件,十年之后,离人谷还是八大天门!” “交人?交谁?” 秦孑满脸的莫名其妙,回过头,先看了看屠苏,又看了看梁辛这群人,大伙都有心眼,谁也不迎她的目光,个个脚步轻挪,向后退。 秦孑被一群战友给气乐了,又望回白狼。 不知是用了法术,还是轿子材料特殊,白狼人在轿中,却对外面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秦孑只觉得眼睛一疼,白狼隔着轿帘,盯住了她的眼睛,沉声吐出了两个字:“须根!” 从此梁辛进入离人谷,各种变故就接踵而来,可秦孑始终都能举重若轻沉着应对,一派大家风度,不料却在听到白狼这两个字之后,神情陡然变得错愕而骇然,几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青墨也皱起了眉头,小脸上都是思索的神情,她隐约觉得‘须根’两字有些耳熟,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过,她举着小锣,腾不出手,悄悄踢了柳黑子一脚,小声问:“须根?人名?什么人?” 柳亦微微一笑,脸上尽是笃定之意,伸手捅了捅屠苏:“阿巫锦问你话呢。” 正邪恶斗时十三个正道顶级门宗,每家都培养出一个绝顶高手,合称十三蛮。五百年前,十三蛮一战成功,击杀第二代魔君谢甲儿。而白狼口中的‘须根’便是离人谷培养出的高手,十三蛮中位列老幺。 十三蛮中的老幺,却是离人谷的老大、前辈、祖宗! 袭杀谢甲儿之后,十三蛮重伤归来,其后正邪进入百年决战,其中九大高手先后陨落,十三‘须根’未能幸免,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秦孑能被掌门留下执掌大局,自然是重要人物,她从未听说过‘根须’还活着,但卸甲山城却登门要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可能惊动白狼。一时之间,疑惑、惊讶、惶恐、欣喜诸多滋味混在,让她完全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了。 白狼似乎早就料到秦孑会这样的反应,淡淡的开口:“老四,把事情讲给秦大家听听!” 老四红燕正深受煎熬,只恨牙齿咬得不紧,可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声音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咽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虐戾阴魂,狠狠撕扯着听众的耳膜! 四百七十年前,谢甲儿已死,三个十三蛮的高手,率领着一群正道高手,联袂攻打一个邪道中大门宗:迷离渊。 正邪鏖战已久,迷离渊早就到了强弩之末。而正道队伍有三个‘十三蛮’领军,交战之下一路势如破竹,迅速突进。在攻入门宗后,随行的低阶弟子都被留在了山外等候消息,所有进入迷离渊的,最低也是五步大成的修为。 修真门宗里都有自己的传讯方式,即便是千里之遥,高手之间也能互通信息,或清脆木铃、或飞剑传书,参战的高手不停的把好消息传递给外面的同伴。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有利,外面的修士几乎已经开始准备欢庆胜利的时候,突然,所有的消息都断绝了,参战的正道高手音信全无。他们传出的最后一个信息是:攻入法坛重地! 情形突兀而诡异,攻进去的人各个修为精深,更有三个足以让仙佛退避的高手,除非谢甲儿复生,否则绝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在一瞬间尽数丧生。留守在外的晚辈们又惊又怒,却进退两难,如果里面真出了事,凭着他们力量,进去也是送菜,略作商议之后,最终天道战胜了孝道……总要先活着,才有希望得天道。 留守弟子不敢寸进,只留在原地监视,同时把迷离渊的事情向天门汇报,请求再排高手增援。 可唯独有一个修为浅薄的低阶弟子,心里挂念着失踪的大师兄,鼓起勇气偷偷溜进了迷离渊。 说到这里,四祥瑞红燕终于无法再忍受‘瓢虫’之苦,阴戾的嗓音霍然化作一声嚎啕惨叫,而与此同时白狼阴森开口,接着红燕的话说了下去:“溜进迷离渊的人,便是我了!我要找的大师兄,就是我们卸甲山城培养的十三蛮,老九,中元!” 第165章 争字当头 即便已经过了几百年,‘十三蛮’这个名字,依旧震耳发聩…… 十三蛮合力狙杀谢甲儿之后,就再没同时出现过,他们的去向各不相同,有的三两结伴在稍事恢复之后继续去追杀邪道;有的厌倦了征战杀伐,独自归隐而去;有的闭入死关,从此再也不肯与外人相见……在后人看来,他们的选择,大都与自己的本性有关。 其中老四、老六、老九三个人都是狂猛虐戾之辈,在伤势好转后三个人结伙而行,继续帮助正道修士去征伐邪魔外道,在腥风血雨中享受着只属于他们的杀戮。 十三蛮中的老九叫做中元,他是白狼的大师兄,那时候白狼还是个修为浅薄的低阶弟子。 这三个十三蛮,率领正道弟子攻入了迷离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际,突然没有了任何消息,在下一批高手到来之前,留守在外的弟子都不敢去救,唯独小白狼念记着大师兄的情谊,大着胆子偷偷溜进了迷离渊。 这时秦孑已经恢复了镇静,对着轿子微笑点头:“先前的确没想到,大祥瑞少年时如此顾念同门义气,倒真是失敬了。” 白狼打了个哈哈,语气里却殊无欢愉之意:“那时我不过是个还未渡过掸心境的无知小子,不懂事外加天生胆子大罢了。” 正邪两道相争千年年,名气最大的一战,非十三蛮袭杀谢甲儿莫属,不过正道剿灭迷离渊的战役,至今也为人津津乐道,或者说……苦苦思索。 第一队正道修士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等到正道再度集结高手,赶到迷离渊的时候,才发现偌大一座山渊早已化作死域,无论是先前攻入的正道修士,还是困守此处的邪道弟子,全都死于非命,老四、老六和老九中元也不例外。 随后是清点尸体,即便是被神通轰碎的残肢断臂,也都被拼凑了起来,迷离渊中有名有姓的邪道高手尽在其中,看上去迷离渊的情形,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事有蹊跷,因为同归于尽有个重要的前提——势均力敌。 谢甲儿已死,邪道中根本没有人有能力能一举杀掉老四、老六和老九三人。有了这三个十三蛮领头的正道修士,实力远远超过敌人……这桩案子最终不了了之,知道真相的,也只有在第二波正道高手未至时、独自一人潜入迷离渊寻找大师兄的白狼了。 五祥瑞,小宫娥齐青嘴巴伶俐,把事情的背景迅速交代了一遍,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唯独梁辛却走神了,在他的心里,正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与十三蛮、迷离渊全不相干的疑问。 修士断灭凡情,本身没有太多的感情可言,这一点梁辛早有体会,他们对自己和蔼可亲,未必是觉得他梁磨刀不错;他们对自己刁难斥责,也不一定就是要和梁辛为难……高深修士表现出来的喜怒哀乐,并不是真正的感情,而是他们的习惯。 天性乐观的人,修成了大宗师,平时也是笑眯眯;同样,天性阴狠者,修为有成之后,总是生人勿近的凶狠样,他们的表情变化与心绪无关,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 来自东篱先生的‘仙祸’之课和梁辛自己的经历,几乎已经让他认定,修士是一群最自私、无情、却拥有大力量的人。白狼讲述的‘迷离渊’中高手沦陷、留守弟子连查探都不敢的事情,也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可秦孑呢? 大祭酒心思沉稳,应变机巧,可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全都来的那么自然,在梁辛眼里,她更像个身居高位却心怀家人的大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那些冷漠自私的修士联系到一起。 秦孑对梁辛欣赏有加;南阳对青墨是颇为喜爱;还有琅琊与脸婆婆两人彼此关照……这些都不是惺惺作态,所以梁辛糊涂了,断灭凡情的修士们,看上去也并非真正的无情。 正走神的时候,梁辛突然觉得双目微微一疼,就好像一双金头大苍蝇撞到了自己的眼皮上,不太痛,但是却足够恶心。随即反应过来,是白狼的目光! 虽然隔着轿帘,却有如实质。 “我讲的,是最近几百年中修真道上最大的秘辛,别人听了,只恨不得我能一股脑说下去,你却心不在焉?”白狼的语气,带着些好奇:“那你在琢磨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梁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他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结结巴巴、辞不达意,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白狼才总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场的修士大都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精,可谁也都没想到,梁辛竟然为了如此无聊的问题竟然都忘了身处何处,一时之间,大伙的表情都挺无奈的。 只有白狼和秦孑,两个人一起笑出了声,白狼笑着感慨了一句:“这问题有意思,可你却是个傻小子!” 秦孑则同时开口问道:“怎么会想到这个事情?” 梁辛不理白狼,望向秦孑如实回答:“事关我家先祖的训令和无数好朋友的心血,一定要弄清楚的。” 白狼人如其名,骨子里带着深深的狼性,为了一句戏言就要袭杀屠苏,更为了一个疏忽严惩红燕,虐戾之处比着宋红袍犹有过之,可他也带了几分野狼的粗犷豪迈,此刻对梁辛的问题来了兴趣,也不再说迷离渊的事情:“我且问你,你觉得,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想要解惑,先把这个弄清楚。” 梁辛不过是个罪户小子,从没读过书,只跟着老叔勉强认了些字,哪曾想过这样的题目,眨巴着眼睛回答:“本善吧。” 干爹、丑娘、老叔、义兄……梁辛数着身边的亲人,给出这样的答案并不稀奇。 “两个刚出生的婴孩,却只有一口奶水,他们会互相谦让,还是拼命争夺?”白狼的声音里充满笑意,仿佛正在喜滋滋的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娃娃为了奶水大打出手,片刻后,语气笃定地给出了答案:“人之初,性本恶!” 梁辛长大了嘴巴,对白狼给出的答案心有不甘,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反驳。 秦孑见他双眉紧皱,憋得难受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梁辛的后背:“善也好恶也罢,不过是学究无聊,强加给婴孩的,婴孩自己又哪知道什么善恶,同样,在天道而言,也根本没有善恶之分。” “婴儿初降时,不懂善恶、没有牵挂,这种心境最贴合天道,我们把它叫做‘先天智慧’。婴孩长大后,便有了感情有了牵挂,丢掉了先天智慧。修士想要领悟天道,就要修心,把先天智慧再找回来……”说着,秦孑停顿了一会,等着梁辛大概理解了这段话之后,才继续开口:“其实,你可以把修士锤炼心思的修行过程,看做四个字:返璞归真。” 修士修天,在心境的淬炼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比如‘本心自然’、‘潜性归元’等等,但是实际上都可以看做是一个返璞归真的过程,修士要让自己的心性、想法、生命观真正回归到婴儿的状态,这样才能贴合天道。 梁辛已经彻底迷糊了,即便他不喜欢修士,可是从本心而言,也总是觉得修真悟道,是上进、是进步,是一种不管旁人但却积极向上的追求。但是听了秦孑所言,一个成年人费尽辛苦,又要把自己‘变回婴儿’,他真就闹不清,修天到底是进步还是退化了。 直到此刻,他才隐隐约约的想到,从凡人变成修士,并不是破茧成蝶,恰恰相反,这个过程是从蝴蝶变回到毛毛虫,不过变回来的,是个力量强大的毛毛虫。 秦孑并没有直接去解释‘断灭凡情’,而是顺着‘性本恶’的题目,将修士炼心悟道的道理,一点点的解释给梁辛听,语气轻柔而舒缓,表情恬静。 轿子里的白狼似乎有些纳闷,开口问秦孑:“大祭酒,对这个小子未免也太有耐心了吧?” 秦孑毫不否认,微笑着点点头:“小梁大人的修行别具一格,他这份凡人性子,很对我的心思。” 白狼哈哈一笑,话锋一变又转向梁辛开口:“小子,我说话可不如秦大家那么客气温婉,你要不要听?” 梁辛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大祥瑞肯赐教,我欢喜还来不及,又哪敢……” “你就是个缺心眼的石头蛋子,好好的六步修为放在你身上,纯粹是老天爷瞎了眼睛!就凭你那二两脑浆子,也敢对‘断灭凡情’这四个字妄加揣摩?”不等梁辛说完,白狼已经破口骂了出来:“你以为断灭凡情这四个字是抹杀人性?大错特错!修士淬炼心性,是为了返璞归真,是为了还原本性!” “我修行时,花了七年时间,见数百名婴孩初降,其中有十几个女人因生产而死,小家伙躺在母亲的尸体旁哇哇大哭,可如果他们能说话,你敢不敢去问问,他们哭是因为心疼老娘,还是因为没有奶水喝?” 梁辛皱眉:“婴孩又不懂事,你不用总拿他们来说事……” 这次他的话还是没能说完,便又被白狼打断:“不说他们?你不是从婴孩长起来的?凡人不是从婴孩长起来的?天下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哪个出生时不是婴孩?我不说他们难道去说猴崽子,去说红皮鸡蛋?也成,我听你的,你要非得让我去说猴崽子也无所谓,反正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次梁辛没说话,青墨却笑出了声:“你还是说婴孩吧,你说猴崽子,估计有位妖王大人会不高兴。” 白狼才懒得去问那位关心猴崽子的妖王到底是谁,继续说道:“婴孩为了奶汁去推打、去哭闹,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字:‘争’!婴孩长大了,入世了,有了人间牵挂,学了取舍之道,从此世间万象人人不同,可根子却不会变,这个‘争’字,永远不会变!村夫夺利、学子求名、武者争强、豪杰斗义气……天下谁不在争?本性如此,改不了的!” “无数生灵,穷尽万年,写出的便只有一个天大的‘争’!你们看不到,不代表这个字不存在。”白狼的声音尖锐,语气更不容置疑,仿佛只要梁辛一摇头,他会立刻出手拧下梁辛的脑袋:“修士们早早看透了这个字,所以争得也就更凶。好多门宗名宿都说断灭凡情是为了将心境贴合天道,可我却觉得,修士断灭凡情,是为了‘争’起来更方便,更无所顾忌!没了牵挂,行事的准则只有一条:对自己提升修为是否有利!” 就连秦孑都愣了愣,随即对着大祥瑞的轿子含笑点头:“这番话倒是有趣……不光有趣,也有些道理。” 白狼笑声响亮,竟然对着秦孑客气了两句,这才再度对着梁辛开口:“梁磨刀,你大可不必为了修士断灭凡情耿耿于怀,因为断灭凡情这四个字,是有个大前提的,便是刚刚说过的‘争’!” 说着,白狼岔开了话题,很有些突兀的说:“农夫春种夏耕,靠地吃饭,可突然有一天来了个人和他们捣乱,不许他们再种地,农户会怎么样?” 不等梁辛开口,青墨就咯咯笑着,脆声回答:“打他!” “不错,农夫全靠着地里的收成来养家糊口,不让种地他们就没法活,所以谁和他们捣乱,他们便要打谁,其实,修士追逐天道,和农夫耕种庄稼,也没什么区别的!秦大家就是个老农民,可你梁磨刀,却不是那个阻止她种地的人!” 说到这里,梁辛终于融会贯通! 白狼哈哈大笑,同时,秦孑也对着梁辛露出一个笑容,轻轻颔首。 一个大祥瑞,一个大祭酒,姑且不论他们的修为,单只见识上,就比着普通修士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东篱先生见多识广,可他修行的功法不需要道心,对于中土修真法门而言,他也不过是个门外汉;先祖梁一二的手段通天,但他是修罗力凡人身,对修天之道几乎就没有概念;干爹将岸纵然是一代魔君,可也并不代表他就是全知全能,再加上他本性偏执,又修习魔功为人癫狂,行事偏佞到了极点…… 梁辛的这三位前辈个个惊采绝艳,但是他们对‘断灭凡情’的理解,还真就不如天门出身、修为大成的白狼、秦孑来得更深刻。 ‘断灭凡情’,并不是不能拥有感情,而是无论什么情感,在追求天道面前,都要退避三舍! 修士也有情,对不影响自己追求天道的人,大可以爱憎分明,但是对妨碍自己修仙的人,就算是爹、娘、儿、女,也会杀伐决绝。 修士不是无情人,最多……只能算作薄情人吧。 梁辛与秦孑无‘争’,所以秦孑对梁辛的欣赏、喜爱都是真的。 秦孑和白狼,前者循循善诱,语态温和;后者怒骂斥责,字字铿锵,终于让梁辛明白了‘断灭凡情’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与己有争者,必杀无赦;与己无争者,随心自然。 梁辛想通了这个道理,以前的诸多疑惑,也都随之消解:南阳真人对丫头青墨的那份喜爱溢于言表;东海乾朝阳对师父麒麟恭敬有加;琅琊对脸婆婆真心相待……这些感情都是真的,只不过这份真挚,都还存在着一个大前提:他们之间,无争!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的同时,梁辛还是有些不甘心,望向了秦孑:“如果我妨碍大祭酒追求天道,你会怎样?” 秦孑摇了摇头,吐字缓慢,但却并没有什么犹豫:“煞风景,不说也罢!”说完,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情?这个东西古怪很,要么,它就是最重要的,要么,它就是最不值钱的。” 大祭酒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梁辛完全听懂了她的意思,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把天道当做最高准则,所以‘情’在你们眼中,也就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可以有,但即便有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白狼嘿嘿的笑了几声,接口道:“你也不用那么沮丧,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凡人之中,为了功名利禄而弃妻儿老小的,也大有人在!忤逆贼、不孝儿、登徒子、薄情郎,这些都是凡人。修士和凡人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凡人求财求功名,修士求道求长生,你只看修士不好,却不见凡人龌龊,这可是乌鸦站在猪身上了。” 因为人性本恶,所以争字当头。这便是修士眼中的先天智慧,只有修得先天智慧,才能去领悟天道。 而修炼先天智慧的必经之路,就是‘断灭凡情’。 这其中的关系,说出来拗口,可理解起来却并不难,梁辛听懂了,所以明白了,修士和凡人干脆就是一颗种子长出的两根芽芽,本质上或许真的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修士因为标准明确、因为力量强大,所以行事更直接、更简单、更粗暴;而凡人因为有着诸多羁绊,所以含蓄些。 白狼的声音可带着一股打破砂锅之后的幸灾乐祸:“修天者也不过是将凡人的那点丑陋心思极面了、放大了!” 梁辛的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先祖梁一二留下的‘搬山’二字,在以前于他而言,只感到沉重、难以企及;可现在在他眼中,似乎真的是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了! 想不通,只好不想了,梁辛挠了挠头皮,先后对着秦孑和白狼的轿子深深一揖,谢过两位前辈的解惑之恩,随即挺直了腰板笑道:“赶紧说正经事儿吧!” 第166章 邪王大殿 迷离渊恶战时,白狼不过还是个二步修士,修为低得不值一提。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修为太低,还没能达到断灭凡情的境地,再加上天生胆大,顾念着同门义气,等不及前辈高手赶来,一个人悄悄潜入了战场。 一路上,处处都是神通斗法的痕迹,巨石崩断古木残碎,勉强耸立的巨树上不时滴下浓稠的血浆……许多高深修士虽然已经死去,可散落在四处的残肢还保留着本能的反射,断臂上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无头的腔子费力的挣扎,还有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看到白狼之后,居然眨了眨眼睛,扯出一个微笑。 白狼的声音沉缓而有力,他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若仔细倾听,便不难发现,他的声音之中,还隐藏着几分恐惧。 悄无声息的死寂、激战后的惨状,让邪气凛然的迷离渊,又平添了几分凄迷!饶是白狼平时胆大包天,那时也不敢多看,循着前人留下的记号与恶战的痕迹,脚步匆匆纵跃急行,途经几处大的战场,惨状更不可言喻,直到一天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迷离渊的门宗核心,法坛所在之地,一座原本恢弘凛冽,而此刻却摇摇欲坠的邪王大殿。 大殿门前,无数尸体横陈,看装束大都是邪教弟子,他们集结于此做最后的抵抗,最终兵败惨遭屠杀。 一阵阵嘈叱喝、法咒、神通呼啸声,从邪王大殿中隐隐地传了来,白狼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大殿中还有邪道余孽,双方仍在厮杀。既然在打架,身为三个领军人物之一的大师兄就应该无恙。只不过白狼有些不明白,他们为啥不再向外传讯,更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邪道高手,能在三个十三蛮手上坚持这么长时间。 白狼加快脚步,开始穿越被尸体铺满的道路,向着邪王大殿赶去,刚走了一小半路,鞋子和裤脚便血浆彻彻底底的浸透了,脚上黏糊糊的异常难受,就在这时侯,大师兄中元的笑声,清晰地从大殿中传出:“邪王授首,从此天下间,再没有‘迷离渊’这个字号了,诸位同道辛苦!” 跟着,便是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白狼又是惊喜又是沮丧,惊喜的是大师兄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沮丧却因为自己竟只差片刻,没能看到大师兄狙杀迷离渊邪王的精彩一战。当下他也扯开嗓子在外大声喊道:“恭喜大师兄,恭喜诸位前辈,攻克迷离渊,功在千秋……” 不料,他的吉祥话还没说完,欢呼声就突然消失,继而大殿中又传来了一阵嘈杂,法咒念唱、飞剑呼啸、叱喝咒骂……似乎邪王没死,躺在地上歇了会,之后又跳起来和正道中人重新打过。 白狼只闻其声,却因为距离尚远看不到大殿里的情形,也不再多想什么,更不顾的脚下的尸体与血浆,放开速度,就踩着一具具尸体跃向大殿。 而不久之后,大殿中再度响起了大师兄中元的断喝,可就是这道断喝声,让白狼在瞬间如坠冰窖,全身的汗毛尽数乍立了起来,一下子呆立原地,再不敢向前迈进一步了! “邪王授首,从此天下间,再没有‘迷离渊’这个字号了,诸位同道辛苦!” 卸甲山庄大师兄,十三蛮老九,中元先生的两声断喝的内容一字不差,就连语气声调、抑扬顿挫、声音里包涵的狂傲与虐戾,全都分毫无二! 其后,又是欢呼声,欢呼完毕,激斗声再起…… 恍惚之间,白狼只觉得时光倒流了,刚刚听到的一切,又重新听了一遍!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惊。可回头看看,自己实实在在的正站在满地尸体之中,试着后退了一步,距离邪王大殿也更远了些。 又过了一阵,中元第三次断喝‘邪王授首,从此天下……’第三轮欢呼和激斗的响声,也随之而来。 继而,第四轮、第五轮……同样的声音一次次的轮回着,从不远处的大殿里传出,白狼也终于明白了:时间的确在倒流,一次又一次,不停的轮转着、重复着正道高手击杀迷离渊邪王前后的一个片段,差不多一盏茶的光景。 只不过这重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轮回,只限于迷离渊大殿之内,白狼距离它还有数十丈之遥,并不受影响。 说到这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小道,挺有些不好意思的插口道:“你只是站在原地听?为何不再走上前,去看看大殿里的情形,不敢了?” 白狼并未发怒,反而苦笑了起来:“不是我胆小怕死,而是、而是邪王殿中的题目实在太大了,时光倒流、轮回,事关宇宙!” 宇宙。不光是修士,几乎是稍有知识之人,都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宇为天地四方,无限空间;宙为古往今来,无限时间。 宇宙二字,便是空间与时间,是全部,是一切,是所有的所有。即便对于修士而言,‘宇宙’是高高在上的大概念,比着天道还要更庞大,更永恒,对于正统出身的白狼而言,这两个字实在太大了,大到他无法想象! 有人声音清脆,三言两语,替白狼给梁辛、郑小道这几个‘无知之辈’简述宇宙之意,可梁辛甚至分不清正在开口解释的,究竟是秦孑、青墨还是齐青,此刻在他的胸腹间、脑海中,早被无尽骄傲充塞。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干爹的天下人间,对于修士而言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即便见过他出手的人,大都也只当老魔头的‘来不及’,是一门类似定身术的神通,就连亲历这道神通的朝阳、丑娃娃等人也不曾察觉,老头子改变的是时间,是宇宙二字中的‘宙’。 这就好像,其他的修士,还在用桶子打水去灌溉庄稼,可义父却找到了催云布雨的法门!有了、有过这样的干爹,传承了这样的绝技,梁辛又怎么能不开心骄傲。 当时的白狼,的确不敢再向着邪王殿前进半步了,不是他胆子不够,而是彻底被前面发生的事情震慑了心魄。在他眼中,宇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它不会也不能被改变。可不远处的大殿中时间反复轮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那不久之后岂不是要天崩地裂了? 白狼的声音在紧张之余,也带出了几分笑意,似乎也觉得自己当时的念头有些荒唐:“在道理上确确实实就是这样,一旦时间被改变,空间也会随之紊乱,宇宙失去了平衡,便会轰然坍塌。不过我当时没有想到,前方的时间出现了错乱,但是却被牢牢限制在邪王殿之内。” 邪王殿中,‘宙’被改变,可‘宇’也被改造、适应了‘宙’。这一座邪王殿在当时已经游离于天地之外,自成一个小小的宇宙,根本与外面无关。 白狼缓缓诉说着迷离渊中的诡异情形,偶尔从现在的角度上,来指点或者解释一下,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这番‘宇宙’之说,对梁辛参悟天下人间,有着多大的启发。 本来这些话应该是干爹来告诉梁辛的,可官道之战来得太突兀,将岸化身天地……来不及! 白狼呼出了一口浊气,继续说起当时的情形:“邪王殿反复‘播放’着那一段声音,大师兄和一群高手前辈都被困住了,我却站在血泊之中呆若木鸡,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既不敢上前,又不想逃跑,全然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出了些不对劲,欢呼、激斗声都没什么,可大师兄的那一句断喝,其实……” 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中元就会断喝一句‘邪王授首……’,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乍一听上去并无任何区别,可听的久了,白狼终于发现,每次断喝,比起上一次在语气之中,都会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之意。到白狼察觉有异的之时,中元的那句断喝,虽然还是一字不差,可其中早就没有了畅快与豪迈! 这便说明,身处时间轮回中的中元,早已发觉了不对劲,正在以声贯法,想要挣脱桎梏,只要他能喊错、吞掉、甚至停顿下一个字,让重复无法继续,便会击溃这轮回。 果然,就在白狼恍然的同时,大师兄中元,用尽全部真元,在自己的断喝中硬生生插入了一声压抑的闷吼,听上去就好像一只小蟾蜍,被人突然踩住脑袋而发出的叫声。 闷吼之后,偌大一座邪王殿,猛的在白狼眼前跳动了一下,旋即淬厉的白色光芒,自大殿内暴射而起,转眼湮灭一起,白狼只觉得双目如刺钢锥,疼的惨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耳中却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声音,沉甸甸的寂静压得他几欲喷血…… 片刻之后,白狼只觉得双肩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拎了起来。 白狼的双眼被强光刺伤,睁得溜圆却什么都看不到,还以为自己已入幽冥,被阴差给抓住了,心里琢磨着换了个地方,不知道这时候报上‘卸甲山城’的名号好不好使,黄泉幽冥算是正道还是邪道? 正胡思乱想着,对方伸手一拍他的额头,笑道:“想不到,你胆子倒不小!” 白狼有点莫名其妙,死还分胆大胆小?跟着又觉得阴差大人的声音有点耳熟,跟他大师兄似的。略作犹豫之后,白狼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了句:“给大人请安。” 认错了大师兄,最多挨两句骂,认错了阴差,没准得挨个油锅,后果差异悬殊,白狼全当自己真死了以防万一。 即便是生死之敌,大伙还是被白狼的回忆给逗笑了。白狼自己也语气轻松,在轿子里笑道:“我这一生,也着实经历过不少凶险,可不辨生死,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也就这一回,大师兄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这一掌用上了本门心法。” 照理说阴差应该不会卸甲山城的本事,白狼这才知道自己没死,大师兄也还活着,欢喜之下忙不迭追问邪王殿中的情形。 中元似乎消耗极大,也难以站稳,干脆拉着白狼一起坐下,这才淡淡的回答:“我们攻入大殿,杀了邪王,大功告成之际中了暗算,整座邪王殿都被陷在对方的神通里,我们都被困住了。” 大殿中的情形在白狼看来,已经诡异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可中元的回答却轻描淡写,仿佛理所当然。 白狼张大了嘴巴愕然当堂,过了片刻才吞了口唾沫,吃力的问道:“是什么神通,能、能让时间不停轮回……那岂不是神仙!” 中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这就是天上人间!” 七个字,仿佛七声连成一串的惊雷,轰然炸响在白狼的耳鼓深处,更穿越了四百七十年,惊呆了离人谷之中,一群宗师高手! 魔君谢甲儿,魔功天上人间。 秦孑皱眉不语,青墨、柳亦等人面面相觑,唯独梁辛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份轻松畅快,心里默默念叨着四个字:果然如此! 将岸与谢甲儿的功法一脉相承,只不过前者是让时间静止,而后者是把时间‘截取’出一小段,不停轮回。虽然其间的差异还难以理解,甚至梁辛还分不清,究竟那一种更好用,不过他能明白,本质上,他们都改变了时间。对于他而言,能理解这些就足够了。 每说到关键处,梁辛的表情就肯定与众不同,白狼现在都习惯了,直接忽略他,对着秦孑笑道:“到迷离渊之战的时候,谢甲儿早已死了几十年,突然又听到他的名字,我当时的表情,可和诸位都差不多呢!” 当时白狼也着实吓了一跳,脱口追问:“谢甲儿的神通?他还没死?” 大师兄中元回答,带着几分轻松:“天上人间是谢甲儿的神通,可施展这个神通的人,也未必就是谢甲儿本人!” 白狼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轻轻揉着眼睛,一边问道:“大师兄的意思,谢甲儿还有传人?” 中元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莫名其妙的笑意,似乎有些得意:“传人?嘿,不错,就是传人,算起来,谢甲儿的传人……不多不少,一共有十三个!” 白狼不是傻瓜,闭上嘴巴不敢再问了,可中元却语带笑意,缓缓说出了十三蛮与谢甲儿的那一场旷世之战。 旧朝皇城,八百里夷为平地,谢甲儿尸骨无存,十三蛮归来后人人重伤,对此战的细节绝口不提。 天下修士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是这一战恢弘壮烈,震惊天地,可是没人能想到,就连大家仅能猜到的这个‘唯一’,也是错的! 根本就没有煌煌恶战,只有莫名其妙。 十三蛮不仅个个实力强悍,更有一套合击阵法,能把他们的战力整体提高一倍有余,在伏击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谢甲儿现身,身边还跟着几个邪道宗师,十三蛮踏住法阵同时出手,只一击,便摧毁了周遭的一切,除了……谢甲儿! 谢甲儿毫发无伤,就连衣衫都不曾有丝毫的破损,就那么略带满眼笑意的看着十三蛮,摇着头笑道:“偷袭?没用的。你们的神通,就算能把天轰塌,也伤不到我。” 十三蛮二话不说,立刻发动了第二次合击,继而第三次、第四次。 接连四次合击,始终无法伤到谢甲儿。这时候,十三蛮也看出了些端倪,就在他们发动袭击的刹那,谢甲儿便消失不见了,等到合击的威力过后,他才再度出现。就好像这个魔头掌握着一把空间之门的钥匙,当危险降临时,他只有抬腿一跨就会离开这个空间,等完事之后再回来。有了这样的本事,就算十三蛮的合击法阵威力再强上一百倍,也休想伤到谢甲儿! 合击法阵威力磅礴,对十三蛮的消耗也极大,四击之后他们就已近脱力了。 十三蛮无力再战,都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谢甲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的沉思着,仿佛领悟到了什么似的。 谢甲儿的沉思之态与众不同,别人动脑筋时都喜欢地头,可他却昂首望天。片刻后,他才发现对手已经停止了攻击,有些纳闷的望向中元等人,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你们,没力了?这么快?” 随即,谢甲儿露出了一个笑容,说的话却让人摸不到头脑:“不妨事,还有天上人间呢!”话音落处,陡然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长啸! 即便是早已超越了逍遥境界的十三蛮,也没能看清谢甲儿究竟做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凝重到无法想象的巨力,猛的将自己桎梏起来,从此脑海之中只有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身处何处……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一声雷鸣般的铿锵巨响,把他们再度惊醒,困住他们的巨大力量再度消失。 等他们再度睁开眼睛之后,身边清风缭绕,天空白云飘渺,却哪还有谢甲儿的影子。 刚刚醒来的时候,十三蛮神情恍惚,全都有些发呆,直到他们之中有个人突然惊呼了一声:“气力、力气……” 老九中元也随即发现,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身体中缓缓游走,随自己的心念调动、支配!再看其他人,也都表情复杂,狂喜与纳闷纠缠在一起,显然也都得到了古怪的力量。 在之前的四次合击中,十三蛮已经耗尽了真元,只能勉强站立,而此刻,新的力量比起原来更澎湃,更强大,让他们飘飘欲仙如坠云端。 不过虽然有了新的力量,可身体上的伤势却极重,每个人都皮肤崩裂,五脏六腑遭受重创,咳嗽声中鲜血不停从嘴巴涌出…… 本已是必死之局,可一觉醒来之后,强敌消失不见,人人身受重伤,更多一份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十三蛮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半晌之后,他们中的老三,来自指夕宗的老道飞沙,突然响起了什么,笑道:“一时糊涂,竟把它给忘了!” 说着,飞沙伸手一招,天上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鹤鸣声,一只大鹤急掠而至,众人都认得,这头畜生是它的座驾,鹤嘴中衔着一块石头。鹅卵石,青黄色,除了表面上蜿蜒着些古怪的纹路之外,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这时候,梁辛再也忍不住了,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是宝石长舌!” 不料白狼却摇了摇头:“不是长舌,而是它的同宗兄弟,另一块宝石,冷眼!” ‘长舌’,有留声之用,它的纹路能够保存声音。 ‘冷眼’,有录形之用,它的纹路能够记录周围发生的影像。 第167章 飞升天外 白狼讲述往事的时候,离人谷中其他没变成树木的弟子们,也纷纷聚拢了过来,站到了大祭酒的身后,个个面色冰冷。不过这些弟子人数少,修为更不值一提,对上卸甲祥瑞这样的强敌,他们也根本帮不上忙。 老三飞沙就是宝石冷眼的主人,他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用宝石把他们击杀谢甲儿的情形永远记录下来,这才事先命灵鹤衔着石头,在天上悬浮,不料误打误撞,反而记录下后面发生的事情。 见到这样宝贝,十三蛮人人大喜,不住口催促着老三飞沙,赶快还原宝石中记载的景象。 说到这里,轿子中的白狼突然岔开了话题:“梁磨刀,不许问我飞沙是如何还原‘冷眼’影像的,当时我没问大师兄,大师兄自然也不曾提起过!” 梁辛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心显得挺尴尬,他正想问这个事来着,火狸鼠正在猴儿谷琢磨着长舌纹路的秘密,两块宝石同宗同源,要是知道还原冷眼的办法,对他们大有帮助。 十三蛮狙杀谢甲儿,并非白狼的亲身经历,他也只是转述大师兄中元之言,能把事情大致还原就不错了,许多细节根本无法再追究。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清冽的断喝声,从远处滚滚传来:“何方妖人,滚下来受死!” 跟着,一声颇为熟悉的怪笑声,随之响起:“做抓子么,你家先人从此路过,也要喊打喊杀!你们是哪里的龟儿。”梁辛心里一喜,苗人跨两赶来了! 第一个声音冷冷回答:“卸甲山城,六祥瑞,芝草莫兰!” 第三个声音也同时开口,声音柔美,是个女人:“卸甲山城,四祥瑞,红燕伯瓷。” 卸甲山城六祥瑞,其中的红燕是一双,算起来一共七个人,这次离人谷图谋大事,竟然全都到了,其中五个进入离人谷。另外两个祥瑞则率领着一群高手弟子,守住外面,不许任何人经过。 跨两哈的一声大笑:“原来是卸甲山城的小崽儿,你们是占据了离人谷,还是归顺了离人谷?怎么跑到这里来巡山了?” 梁辛用余光瞟了大哥一眼,柳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卸甲祥瑞现身的时候,柳亦就悄然摇响了木铃铛,请跨两赶来相助。 可外面还有两个祥瑞和一群卸甲高手把门,跨两现在赶过来,却也无计可施。两大祥瑞非同小可,即便强若跨两,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不论卸甲究竟在图谋什么,这次他们势在必得,除了一群祥瑞尽至,或许还有高手潜伏,别说只一个跨两,就算是缠头宗尽数赶来,能不能成功救人也未可知! 远处的叱喝不过两三句,随即风雷声滚荡而起,跨两已经开始出手强攻。 巨响不迭,法咒嘹亮,还夹杂着跨两的怪笑与斥骂,西蛮本就是化外之地,民风彪悍,骂人的污言秽语更是层出不绝,再配上他们的狠辣口音,实有几分气势,打得怎么样梁辛不得而知,反正骂架上,跨两是赢定了。 过了一阵,激斗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激烈了,显然双方都已打出了性子,正斗了个旗鼓相当。梁辛略略放松了些,至少听起来跨两暂时无碍,只不过也无法突破卸甲山城的封锁。 白狼似乎也略感意外,对着秦孑道:“想不到,离人谷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只不过……听动静,来的好像是邪道上的人物。” 秦孑螓首轻摇,不置可否的一笑:“来的这位高手,早就把话说明白了,他是路过此处,大祥瑞可别胡乱安排,离人谷的朋友,都在这里了。” 白狼也笑了:“无所谓,反正他进不来,这点我倒还有些把握。咱们接着讲故事!” 飞沙带着另外十二个战友,离开了战场,进入数百里外的一座大山,随便找了做瀑布,这才施展手段催动冷眼,只见一道七彩流光,从‘冷眼’中激射而起,正投在了瀑布上,巨大的水帘上,映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飞沙不停的调整着石头,终于,虚华涣散的光彩,渐渐凝聚成栩栩如生的镜像! 在恶战的后一半里,十三蛮神智被夺,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所有的事情,却被冷眼记录了下来,此刻,尽数还原! 景象是从上而下,自天空鸟瞰的。 四次合击后,十三蛮还勉强站立着,但个个弯腰驼背,身体微微颤抖,脱力之下,已经到崩溃的边缘。 谢甲儿昂首做长啸状,身形晃动快得如光如电,围住十三蛮大大兜了一个圈子,随即,圈中的空气霍然掀起了一道涟漪,将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片刻之后,涟漪退散,周遭的一切再度清晰了起来,十三蛮再度生龙活虎,举手投足中,十三道巨力合在一起,汇成毁天灭地的大神通,向着谢甲儿奔袭而去!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继而,十三蛮个个脱力,圈子之内空气再度模糊,不久后,他们又‘恢复’了力气,‘第三次’联手发动合击…… 看到这里,十三蛮全都明白了,也全都傻眼了,谢甲儿画了个圈子,圈子之内,时光一次次折返、倒流。画一宇,宙随心! 在每个十三蛮的心里,都显出了两个字:神术。 天上人间,自成方圆,这哪还是天地间应有的法术!有了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他还不飞升?留在人间很好玩么? 在谢甲儿画出的这片小天地之中,十三蛮不停的重复着那四次合击,谢甲儿自己却不受影响,在神通袭来的时候他便消失不见,随即再度出现,方位时刻的变化着,有时被轰得烦了,还会溜达几步,可自始至终,他都背负双手昂头向天,双眉紧紧锁在一起,嘴巴却不停的嗡动着,正努力的寻思着什么。 宝石冷眼,只留影,不记声,所以十三蛮听不到谢甲儿再说些什么,加之灵鹤飞得高,水帘上还原出的人像很小,能看出谢甲儿的表情已是勉强了,根本没法通过读唇来还原他的话。 十三蛮,二十六只眼睛都死死盯住水帘上的影响,过了半晌之后,不知道是谁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惊骇,颤声说道:“他、他在悟道?” 另外一个苦笑着应了句:“不错!他在借我们的合击之力领悟新的境界!”十三蛮的合击,淬厉仿佛天火降世,任谁遇到都会被烧成灰烬,惟独谢甲儿,却要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每四次合击,时间变倒回一次,十三蛮形若傀儡,在时间的摆布下,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一次次的重复着自己的攻击,而谢甲儿却渐渐不耐烦了起来,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焦躁,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谢甲儿终于面露喜色,仿佛想通了什么,随后轻巧地飞跃而起,在十三蛮每个人的身体上,都轻轻的印下了几掌。 十三蛮中掌之后,不仅没有化作碎骨烂肉,反而个个都挺直了腰板,肉眼可见的,一层煌煌神威从他们的身体中弥漫而起。 谢甲儿那几掌,不是想要夺取他们的性命,而是将浑厚的真元度入了他们的身体! 有许多修天门宗都传承着灌顶、传功的法术,不过这种法珠在施展起来都有严格的限制,真元这个东西不是想给就能给的,可谢甲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为十三个出身不同、功法各异的高手,各自灌顶传功。 一时间,十三蛮劲力激增,就连谢甲儿画出的小天地都随之震颤! 而此刻谢甲儿的脸上既兴奋又忐忑,还带着浓浓的希望,闪身回到圈子中央,俯首仰天,无声大笑!旋即,十三蛮最后一次合击出手。 小天地陡然消失,恐怖的力量掀起百丈高的气浪,仿若巨龙咆哮,向着四下里奔腾席卷,蔓延而去,所过之处沟壑填、山丘平,直至八百里方圆,尽数化作焦土! 而谢甲儿却在这一击之中,消失不见。 水帘上的十三蛮清醒了回来…… 水帘前的十三蛮却犹自惊骇着,凭着他们的见识,也不用再多说什么,都已经猜到了真相。谢甲儿并不是要借十三蛮的合击悟道,而是要利用他们的合击之力,来轰击天地! 谢甲儿修行的是自成天地、能改变空间、时间的奇门功法。而重击之下,天地震颤,时间与空间都会在刹那之间受到影响。 他想要借着十三蛮的轰击,再配合自己的‘天上人间’,从大天地中撕裂一个口子,离开这里……虽然不历天劫,可又何尝不是飞升! 可即便十三蛮的合击强猛如斯,还是无法引出天地震颤,谢甲儿这才把自己的修为送给了他们,在最后这一击之中……也许心想事成,他成功的撕开了一个口子飞升天外;也许事与愿违,不仅没能飞升反而被炸得尸骨无存。 谢甲儿的下场无处可查,不过能确定的是,不管是飞升还是死了,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事情的经过远超众人想象,而十三蛮也乐得领下这场天大的功劳,对外宣称谢甲儿被合力击杀,而他们个个重伤也是实情,最后一击时,爆发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他们能够承受的极限,要不是十三蛮足够强悍,早就化成了一滩烂肉。 十三蛮也大都心里有数,这个谢甲儿虽然是魔君,但对正邪之争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凭着他本事要真想出手,正道根本坚持不到现在,早就被抹平了。 说到了这里,大师兄中元对着白狼轻声一笑:“我们每个人都继承了一份谢甲儿的功力,从这里说起来,十三蛮每个人都是谢甲儿的传人。” 对于邪门歪道的功法,正道中人早有共识,修炼邪门功法会影响心性,功力越深危害越大。 而促使十三蛮隐瞒真相的另一个原因也正是如此:身负魔功,对他们而言不是坏事,可对修真正道来说,却决不能容忍。 当时在仔细合计了一阵之后,十三蛮联手毁掉了那块‘冷眼’宝石,从此以后,只要他们自己不说,就再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迷离渊中,中元语气里,始终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笑意,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迷、疲惫。 而白狼被强光刺伤的视力也渐渐恢复,试着睁开双眼,片刻模糊之后,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了起来,可他看到身前的大师兄时,却失魂落魄的惊呼了一声! 坐在白狼面前的那个人,皮肤粗黑而干裂,没有分毫的光泽,身上的毛发尽数脱落,光秃秃的头皮上满是皱褶,身材瘦小而佝偻,脸上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瘪……看上去,仿佛是在沙漠中被曝晒万年的干尸,哪还是那个高大粗狂、气势凛冽的大师兄中元。 ‘干尸’见白狼又能视物,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只能用‘干涸’来形容的笑容:“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具身体已经完了,我也再活不了多久,否则又怎会把当年的真相尽数讲给你听。” 如今名震天下的卸甲白狼,四百七十年前不过只是个毛头小子,心里又是悲恸又是害怕,再加上眼伤未愈,泪水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 大师兄中元扬起手,轻轻扇了他一巴掌,笑着骂道:“还没死呢,哭个屁!”说着,他停顿片刻,又摇了摇头,喃喃的说了句:“临死前,有个小子掉泪,感觉倒也不错!” ‘杀’掉谢甲儿之后,正道气势如虹,邪道垂死挣扎,十三蛮暂时退出争斗,各自返回门宗,闭关养伤,同时仔细探查谢甲儿送给他们的浑厚真元。 能够被正道天门选中,成为十三蛮,他们的见识与心智自然不同反响,潜心钻研之下,他们终于弄明白了,谢甲儿之所以能在弹指间为他们成功灌顶,依靠的是一门曾经叱咤天下,却早在几千年前就失传的秘术:蛊! 谢甲儿先后师承老蝙蝠、将岸两个大魔头,不仅传承了‘天下人间’,更修习了正宗蛊术。秦孑、屠苏自然面色惊讶,柳亦倒不觉得什么,只不过他没想到,谢甲儿并未像师父说的那样,学了天下人间,就把蛊术扔到了一旁,而是齐头并进,两项魔功都没耽搁。 谢甲儿在几掌连击之中,先将一枚能够夺取他人真元的戾蛊种到了十三蛮身上,随即又通过这枚‘夺力之蛊’,将属于自己的真元,输送到十三蛮体内。 种蛊、传力…… 梁辛和身边的同伴对望了一眼,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宋红袍! 宋红袍修炼了蛊虫中贪性最大的‘奎木狼’,借以夺取憨子十一的真元,他的手段与谢甲儿如出一辙,只不过宋红袍是为了抢别人的真元,而谢甲儿是通过这道蛊将真元送给十三蛮。 不久之后,谢甲儿留下的力量渐渐为十三蛮所熟悉,运用起来愈发自如,与他们自己的力量也没什么区别了,不仅伤势尽数痊愈,而且修为更上层楼,放眼天下,这十三个人只要不同伴相残,也再没什么人能伤到他们了。 大师兄中元也破关而出,他与老四、老六两人性情相投,三人联袂再度回到征战中。另外十个人,或归隐或闭关,也有人重返战场但却不和他们为伍…… 老四、老六和中元也不管其他人,只顾着追剿邪道享受杀伐之乐,在他们三人面前,再强的敌人也不堪一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着实威风了一阵,直到迷离渊之战! 三个十三蛮,领着大群高手一路冲杀,破尽敌人的禁制与埋伏,没用多少工夫,就杀到了邪王大殿,迷离渊的首领修为也非同小可,拼命之下,三大高手也着实费了些手脚,才将其击杀。 就在他们欢呼之际,另一个十三蛮,宣称从此隐遁天下的老幺须根,突然出现在邪王大殿中。 本来就是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上次分手后几十年不曾见面,老幺须根出现的虽然突兀,不过在中元心里,欢喜之情还是大过了惊讶,三个人都迎了上去,询问须根怎么跑来了这里。 须根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脸上总是挂着些笑容,对着三位兄长笑道:“咱们身中谢甲儿的蛊术,功力大进自不必说,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绝妙的好处,你们三个想到了没?” 十三蛮中的老四皱起了眉头,在他们身旁还有不少正道高手,老幺说的话,是十三蛮共同的秘密,哪能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喊出来。 中元也压低了声音:“这个事情咱们出去说。” 须根却纹丝不动,摇头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反正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咱们身上有了这个蛊,只要摸清了驱蛊的门道,以后想夺谁的功力都可以!” 这个道理,每个十三蛮都早早想明白了,可他们虽然身怀奎木狼蛊、能随意调用谢甲儿留在其中的真元,但却参不透驱蛊之术。这些年里他们没少想办法,甚至已经能像谢甲儿当初那样,将自己的一身修为随便送给某个不相干的人,可没办法用‘奎木狼’去抢别人的法力。 中元听出了些门道,神色里带着几分惊喜:“你找到了驱蛊、夺力之术?”心情激动之下,他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第168章 五蛮之力 老幺须根用力点头:“我修习的是木行道法,蛊术却是虫术,木行与虫性彼此相继,这些年里机缘巧合,又被我找到了些有关蛊术的记载,虽然残缺不全,不过总算摸索出了些门道……我已经试过了,确实好用!” 老四、老六和中元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里读出了浓浓的贪婪,老四深深吸了口气,想问却还碍着些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就顺着老幺须根的话笑呵呵的说下去:“这可是件天地的喜事,从此之后,咱们十三蛮,都要奉老幺为首领了!”说话之间,心里不停的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这个法子问出来。 不料须根却摇了摇头:“不是十三蛮,是十二蛮,因为、因为……”说着,他满心欢喜放声大笑了起来,以至气息不畅,说出的话都变得断断续续:“先前不是说了么,我已经试过,成、成功,我试的那个,就是老七,他的真元已经尽数为我所有,老七死了,所以、所以没有十三蛮了,只有十二蛮!” 老四老六和中元的脸色骤变,一下子都明白了须根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还没等他们抢先出手,须根仿佛再也忍不住心中巨大的得意,骤然发出了一声比夜枭啼哭还要更难听的尖笑声:“不止如此,我还参透了天上人间……天!上!人!间!” 话音落处,须根的身形陡然化作一团疾风,围着邪王大殿兜了一圈,他的速度快于声光,就连中元等人也无力阻止! 谢甲儿已经死了几十年,可他的天上人间,又重现于迷离渊,邪王大殿之中! 时光重返、轮转,凝固在一群正道高手击杀迷离渊魁首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须根的狂笑狰狞! 不过他的天上人间,比起谢甲儿还要逊色不少,至少中元的神识并未陷入混沌,他能清晰的查知周围正再发生的一切,只是身体被禁锢,短时间内无力挣脱。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灵魂出窍,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时间的挟持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某个片段,可想要挣脱时,却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即便如此,对于须根来说也足够了,手诀、法咒、还有怪模怪样仿若献祭似的舞蹈,他围着老四缓缓打转,中元知道自己不久于世,可本能使然,他还是把须根驱蛊夺力的方法,牢牢记在心里。 肉眼可见的老四的气势缓缓低迷、消散……不久前还是修为惊天、贵为正道一流悍将的老四,转眼气势衰败,精神还不到原先的两成,却依旧被时间操纵着…… 在‘杀’谢甲儿的那一击中,他们都爆发出了超出自己能够承受的力量,本源伤的极重几至枯萎,归来、修养后的十三蛮,体内真元八成以上都是谢甲儿传给他们的奎木狼之力,自身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了。 下一个殉难者是老六。 可这次,须根刚刚施法到一半,脸色突然显出了一片诡异的潮红,身体也筛糠般地颤抖起来,看上去像极了走火入魔、真元散乱的前兆,须根坚持片刻,终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浓浓的鲜血,再也顾不得去对夺老九,手捂胸口踉跄着逃走了…… 没有了主人的支持,邪王殿中的天上人间威力再降,中元收敛心神,开始奋力突围,一点点的积累之下,终于打破了时间的禁锢,破茧而出! 白狼听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颤声追问:“要是冲不出来……天上人间,到最后会怎样?” 中元僵硬的摇了摇头,脖颈之间发出了干涩的喀喀声,语气越依旧是笑着的:“又问傻话!除了死人,谁能知道天上人间到最后会怎样!” 白狼仔细思索着大师兄的话,过了片刻才有提出疑问:“前后两次天上人间,谢甲儿的神通被击溃时,爆发出巨大的威力,横扫八百里;可眼前这次,神通散碎时,也只发出了一道白光,这个不只是大小间的差异,而是……根本就是两回事嘛。”当时就连白狼自己都没想到,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从骨子里拒绝承认,须根掌握了魔功天上人间。 中元依旧费力摇头:“现在想来,第一次天上人间,并不是我们打碎的,而是因为谢甲儿离开了这片天地,而自动消失了,横扫百里的,是我们十三人联手施展的合击之力!” 而眼前这一次,天上人间散碎之后,邪王殿内巨力乱冲,除了个修为高绝的中元,其他所有人都被巨力轰杀成残肢碎肉。老六被须根抢走了一半的真元,修为大损之下,也没能活下来。 中元侥幸逃脱,但是身体、元神尽数遭受重创,已经活不了多少时候了。 说到这里,中元突然板起了脸,沉声问白狼:“想做天下第二高手么?” 白狼不傻,马上就猜到了大师兄的意思,立刻双膝跪地,对着中元恭恭敬敬的磕头,郑重道:“请大师兄成全,我倾尽毕生之力,杀须根,给你报仇!” 中元放声大笑:“好小子,原来你是要做天下第一高手!”说话之间,拉起白狼的胳膊,将奎木狼蛊和自己的真元尽数夺给白狼,又把须根利用蛊术夺取旁人修为的法子,仔仔细细的告诉了白狼。 夺力的蛊术,不仅要有身法、咒法、指法,更要有心法配合,至于这道心法,就要靠白狼自己去查找、摸索了。不过记住了前面三道法术,身体里又有货真价实的奎木狼蛊,假以时日未必破解不了心法。 就因为一份同门义气,白狼一步登天,得到了老九中元的传承。 可即便如此,报仇二字又谈何容易。更何况须根还学会了天上人间这门奇学! 中元已经油尽灯枯,全靠回光返照之力,才能勉强开口:“想破掉天上人间,只有一个办法——真元雄浑,一力降十会这五个字是亘古至理,你修为远超于他,他的小天地便休想困住你,不过……十三蛮,除去他和你,十一个人中已经被他夺走了两个半,你想要在修为上超他,恐怕也不容易,好自为之吧!” 说话的时候,中元已经坐不住了,在白狼的扶持下缓缓躺倒,两眼无神的望向天空:“我最不明白的是……老幺他,怎么可能学会天上人间!” 梁辛也同样想不通。 谢甲儿的天上人间,是自干爹的神通演变而来的,想要修习必须要有两个前提:没有道心;身负三步之上的修为。 梁辛依稀记得,青墨曾经给自己讲过,十三蛮的一身修为并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而是正道门宗集合了所有的资源,又动用了各种非常手段,硬生生催生出的高手。虽然战力强大到了极点,可他们的道心并不稳固。 在得到谢甲儿留给他们的力量之后,十三蛮的道心恐怕已经不值一提了,这倒应和上修习干爹神通的两个条件……可心法呢? 干爹的神通,全靠领悟,如果没有前辈点拨,打死梁辛也不相信,根须能凭空参悟、学会谢甲儿的天上人间! 想要知道答案,也只有去问须根了。 五百年前,先后两场激战,第一战十三蛮传承了谢甲儿之力,而谢甲儿自己则撕开天地,‘另类’飞升;第二场争斗,根须一鸣惊人,白狼继承了中元的修为……这样的真相,已经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梁辛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字:可怕。 这时候,远处的天空中,传来了跨两的怪叫:“龟儿等着,老子请到帮手,再打你们满脸屎尿!” 柳亦没忍住,乐了,跨两的威胁很有特色,与中土风格迥异。 站在轿子旁,最善急行追踪之术的苍鸟皱起双眉,对着轿子恭声请命:“妖人修为不差,遁法也有些门道,我去追……” 白狼的声音里透着股无所谓的轻蔑:“由他去,成不了什么气候!”跟着又继续说了下去:“大师兄说完,就撒手辞世,我哭了几声,便返回门宗,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了六祥瑞之首。” 不过那些年里,即便遇到再强的敌人,白狼也不肯全力出手,始终刻意保留,害怕引起须根的注意,同时费劲心机,去寻找有关西蛮蛊术的残缺记载,几十年弹指而过,他也如根须一般,破解了奎木狼蛊的夺力之法,再之后,他开始寻找其他的十三蛮。 这时候,青墨有些疑惑,插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十三蛮,天下修士何其多哉,就算他们的修为远逊十三蛮,可数量众多……” 白狼明白丫头的意思,笑着反问:“你身边就是西蛮蛊的正宗传人,这个问题又何必问我?” 柳亦微微一笑,满脸笃定却掩饰不住心虚的目光…… 青墨看了柳黑子一眼,俩人一起嘿嘿嘿的干笑了起来,他们两个的情形都一样,各自是一门绝学的衣钵传人,可是对本门功法,连皮毛都不知道,全是睡醒一觉,就成宗师了。 幸亏梁辛不白给,他对蛊术的了解,比着他大哥可要精通的多,笑呵呵的接口道:“戾蛊夺力虽然神奇,可也有个前提,它只能夺无主之力,修士的真元都由元神控制,夺不走的。” 但是十三蛮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谢甲儿,这股力量虽然能被他们随意调用,可始终也无法炼化,究其根底,也只能算是谢甲儿借个他们的。 白狼呵呵一笑:“不错,我凭着奎木狼去夺力,也只能去抢十三蛮……”说着,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梁磨刀,哪你知不知道,谢甲儿的功力,又是从哪来的?” 谢甲儿将‘奎木狼’倒行逆施,不夺反送,可道理都是一样的,他送给十三蛮的力量,也是寄存在身体中的无主之力。 梁辛愣了愣,脱口反问:“是啊,从哪来的?你知道?” “我知道就不问你了!”白狼的声音挺无奈。 梁辛的声音更无奈:“接着说正事!” 白狼答应得挺痛快,把谢甲儿的真元来历的事情丢到了一旁,给众人数道:“到现在,十三蛮中,老幺根须肯定还活着。另外还有四个人下落不明。” 白狼的话,天下共知的说法略有差异,天下传言,十三蛮到最后只剩下了四个人,分别是出身荣枯道宗的老大‘白塔’、出身槐楼的老五‘牧童’、出身达旦禅院的老十一‘活佛’、出身金玉堂的十二‘田黄’。 虽然大伙都说白塔、牧童、活佛和田黄四人还活着,只是归隐山林不见踪迹。但是谁也不敢肯定这种说法是真的,只不过修士们没能找到这四个人死亡的证据罢了。 至于另外九个十三蛮,有的找到了尸首,有的发现了残肢,都必死无疑。 白狼的语调笃定,不容置疑:“其他的那八个肯定是死了,至于须根,假死。错不了的!” 秦孑没接他的话,而是露出了一个苦笑,岔开了话题:“另外那八个人,你杀了几个?” 白狼嘿嘿的低笑起来:“老二、老三、老八、老十,都是我杀的,再加上大师兄传我的真元,到现在,我身负五个十三蛮的修为!” 数字太模糊,梁辛听的脑袋发胀,从旁边踅摸了一根小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一算之下这才恍然大悟! 十三蛮之中,五个或在人间,三个被须根所杀,四个被白狼所杀,再加上散功而死的老九中元…… 天下修士只道因为邪道濒死反扑,十三蛮只剩下四人,可谁又想得到,死去的,全都是因为自相残杀,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被邪道修士干掉的。 “大师兄死后,我用了四十年来领悟奎木狼蛊的夺力之法,又用了八十年的时间去猎杀十三蛮……” 一百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白狼先后杀掉了四个十三蛮,可积攒修为的过程却极为不顺,前两个还好些,等到杀掉第三人的时候,雄浑的真元便不再稳定,开始相互冲突,由此白狼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迷离渊之内,须根会突然显出走火入魔的征兆,只抢了半个‘老六’就仓皇逃走。 白浪费劲了一切心机,勉强压抑中体内错乱的真元,可是仍不肯收手,又去夺了第四个十三蛮的真元。 娃娃屠苏满脸的幸灾乐祸,给出了一句评语:“贪心不足!” 白色小轿中,缓缓透出了一声浊叹,白狼这次没再对娃娃发怒,而是带着几分苦笑,回答道:“在心里,总有个念头不停的催促着我,我多杀一个十三蛮,根须就少得到一份功力,就好像在比赛,谁杀掉的十三蛮多,谁就能赢!” 梁辛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暗暗说了声:疯子。 功力得来的全不费功夫,而且每一次所得都如此丰厚,再加上还有个不见踪迹的竞争对手,那时的白狼的确已经偏执到了极点,说他一句疯子毫不过分。 随后,他体内的真元冲突得更加激烈,返回门宗之后,他的异状马上被掌门发现,白狼也不再隐瞒,把事情的经过尽数告诉了掌门,继而,卸甲山城之内所有的核心高手,被尽数调动起来,合力助他归元导气,梳理体内错乱的真气,前后一共忙活了几十年,总算保住了白狼的性命。 跟着白狼将自己闭入死关,缓缓调节体内的真元,不久前才大功告成,破关而出。 他在闭关时,卸甲山城也没闲着,调集力量去追查须根,更在两百多年前,成功的让雄红燕夸佬混入离人谷。 整整三百年的查访,始终未能找到须根的下落,不过最近这些年里,离人谷里发生的事情,引起了卸甲高手的注意。 不等白狼在继续说下去,秦孑就摇了摇头,正色道:“你们猜错了。” 白狼则嘿嘿一笑:“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猜对猜错,其实对秦大家而言,并没什么分别得。” 青墨正听到兴头上,突然又听他们打起了哑谜,急的直咬牙,着急之下还不忘不搭理柳亦,伸手抓过梁辛:“他们啥意思?” 梁辛耸了耸肩膀:“离人谷先更换篷滂大阵还好说,可大群高手又尽数化作树木……这么多大动作在离人谷弟子眼中,或许顺理成章,可是在卸甲山城看来,却有些反常了。” 离人谷数百高手,尽数化身成树,在旁人的眼中,也的确是诡异、反常。 所以卸甲山城以己度人,离人谷的诸般动作,在他们看来代表了一个重要的讯息:离人谷动用奇术,来助须根归拢真元。 齐青也满脸关心的望向青墨,微笑着说:“我倒相信秦姐姐真的不知道根须藏在离人谷内;可我不信什么化木修天的说法,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结果了,离人谷谷主雄才大略,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自家的核心弟子都瞒了过去,发动奇门阵法,助根须复原。” 没有篷滂大阵的时候,卸甲山城还未曾对离人谷有太多关注,红燕卧底去暗中查找须根,也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可等离人谷弟子服食‘百年’,情形反常之后,篷滂大阵已成,卸甲山城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刚巧不巧的是,离人谷‘自己卸掉’了篷滂大阵,红燕立刻把消息传了出去,卸甲祥瑞哪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联袂赶来! 秦孑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看不到喜怒之色,语气更是清淡到了极点:“听你们这么一说,我自己也有些吃不准了……” 第169章 一叶惊山 离人谷也好,卸甲山城也罢,列位‘五大三粗’的这些门宗,随便哪一个都有着数千年的传承,他们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力量集合了,而更像个庞大的机构。 平日里或许还看不出什么,可一旦遇到紧急事故,这些门宗,其下弟子各司其职,个个链条、齿轮立刻发动,从而爆发强大的能量。这种能量包含了庞大的资源运作、千万年的知识积累和体现等等。 即便强若白狼,身具五个十三蛮的修为,也是靠着门宗之力才保住了性命,最终归拢了散乱的真元。 须根与白狼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想要保命,最简单、也是最实际的办法,就是返回门宗寻求帮助。 这时候柳亦突然笑了笑,望向轿子开口:“大祥瑞费劲唇舌,把这些绝大的秘密如实相告,让咱们临死也能做个明白鬼,可我真不明白,你给我们说这些干啥?要杀就杀,要逼供就逼供,说了这么多,不嫌唠叨么?” 白狼的笑声和语气都轻松得很:“告诉你们这些事情,是因为……我想说。这次出关之后,老夫自忖天地间再没有了敌手,我坐上了这个天下第一,可其间的过程,诡异、曲折、凶险,总恨不得能把它们告诉别人,心里才会舒服些。” 说完,白狼不再理会柳亦,而是转向秦孑:“劳烦大祭酒帮我们找出根须,之后便请诸位自裁,至于化作树木的那数百位离人同道,我们绝不骚扰。” 离人谷的化树悟道,这件事本身就匪夷所思,何况其中还有个重大的可疑之处:离人谷里不光有宗师高手,还有不少三步、四步的低阶弟子,这些修为浅薄的门徒连道心都还不够稳固,就算变成了树木,也悟不出什么道理。高手以奇术悟道有情可原,但是又何必带着那些普通娃子。 所以白狼笃定,这‘百年树人’的大计,就是离人谷为了帮须根归拢真元而设计的阵法。 可镇百山连绵数百里,秀木千千万,如何找须根出来还是个大问题。就算白狼修为通神,能将大山夷为平地,能将丛林击成灰槁,可须根要是藏在地底下呢……要找人,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地主秦孑身上。秦孑贵为大祭酒,身份比着卧底夸佬要高出许多,对离人谷的内情也了解得更详细。即便她真不知道须根藏身的位置也没关系,只要她肯帮忙,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秦孑面如止水,看不出什么表情,对着轿子道:“即便先祖须根在离人谷之内,大祥瑞就有把握能胜他老人家?” 这次,白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胜负之数,要这样算:百年树人是为了帮须根梳理真元,现在只过了九十年,正是关键时刻,须根此刻仍真元游散,还能剩下几成战力呢?只要能找到他,我必胜无疑。” 说完,白狼顿了顿,才继续道:“找他出来,你们死,离人谷留下来;找不到他,你们死,我以神通轰山乱打一气,最后再一把火烧毁万顷山林,不管怎样镇百山是肯定完蛋了……先前我说的条件,还请大祭酒三思。” 秦孑的双眉微蹙,低头不语,似乎在琢磨着白狼的条件。 梁辛的同伴眼看着她要靠不住,脚步轻轻移动,纷纷聚拢到三兄妹身后。梁辛叹了口气,转头对秦孑道:“不管大祭酒怎么决定,我们兄妹不会束手待毙。” 秦孑还没说话,小宫娥齐青就脸蛋红红,满含羞涩的开口:“你们束不束手,也都没什么区别的。” 梁辛歪着脑袋,看了齐青一眼,然后骂了句:“婊子!” 在他身后的一群人全都乐出了声,青墨笑嘻嘻的踢了他一脚:“脏话,难听!”,柳亦则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俩字,骂女人最好用。” 齐青的脸蛋更红了,对着梁辛稳稳点头。 这时候秦孑也抬起头对着梁辛笑道:“梁大人多虑了,我可没想过举手投降。”说话之间,一抹绿色的光芒,从她的指尖悄然流转,一闪即灭。 红燕夸佬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嚎,方方正正的脑壳就像个破西瓜似的,猛的爆碎开来! 恶臭的血雾弥漫而起,头颅碎裂之后,夸佬的腔子上钻出一蓬不断长大的树冠,新绿嫩嫩,在阳光下映出一份……妖冶! 变故突兀,除了白狼外,另外几个卸甲祥瑞人人惊呼,就连梁辛等人也都吃了一惊,小丫头青墨双手一挥就要敲锣,梁辛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她,眼睛里都是兴奋之意:“再等等看!” 秦孑却仍好整以暇,好像刚刚甩掉了脏东西似的,双手轻轻拍掸,望着齐青笑道:“早先就说过,以后卸甲山城还是一头红燕,离人谷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 柳亦侧头与梁辛对视一眼,嘿嘿低笑着说了声:有意思! 红燕夸佬修为精深,身边又有诸多祥瑞,即便秦孑再怎么厉害,膀不动身不摇之下想要一举将之击杀也不可能,除非,她早就在夸佬身上种下了厉害的禁制。 大祭酒早就知道夸佬是奸细了?这样算来,离人谷中这一场争斗,从卸甲奇袭也就变成了秦孑诱敌…… 梁辛嘴巴开阖,对着柳亦无声地比划着口型,柳亦会读唇,哈哈一笑,点了点头。梁辛对他说的是:都是老妖精! 齐青的脸色终于变了,声音里哪还有清脆、娇憨,变得森冷阴沉:“你早知道夸佬是……” 不等她说完,秦孑就摇头打断:“我只知道有奸细,却不知道谁是奸细,所以离人谷的弟子们,每一个都被我悄然种下了禁制。”说着,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小屠苏的脑袋,对着他柔声笑道:“你也一样,以后再不听话,炸了你的脑袋!” 屠苏呲牙咧嘴,赶紧一晃脑袋,从秦孑身边跑到了梁辛身后。 梁辛好像生怕屠苏会溅自己一身血似的,领着大伙一起横移两步,离他远远的。 秦孑不理一群少年胡闹,浅笑依旧:“我查不到奸细具体是哪个,更查不到敌人到底对离人谷有什么图谋,也只好想出这个笨办法,请诸位上门了。” 离人谷上上下下一起‘立地成树’,秦孑要独守门宗百年,肩负重任之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这些年里兢兢业业,也发现了些可疑之处,确定门宗内有奸细。可她找不出具体谁是奸细,更查不到对头是谁,他们对离人谷有什么图谋。 初见梁辛时,大祭酒并未多想,只当他代表了另外一个潜伏的大势力,提出要帮曲青石疗伤,也只是想结下一份善缘。 等返回门宗,将治伤的事情交代给木妖之后,木妖却神色古怪,一会说能治,一会又说不好治,秦孑察觉有异,试探了几句她就猜到了,如果曲青石的伤势过重,木妖就得卸下大阵。 这倒让秦孑生出了一个诱敌的想法,否则就凭着木妖那点心机、手段,想在大祭酒眼皮底下卸掉法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孑要诱敌,卸掉大阵解除防御,也要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才能成功,木妖美滋滋的担当了这个任务。 说到这里,秦孑淡淡的叹了口气:“木妖是我的棋子,我又何尝不是谷主的一枚棋子。听了大祥瑞所言,我也觉得先祖根须,应该就在离人谷之内,可我却毫不知情。” “我们也都成了秦大家的棋子了,还不是一枚,是一把棋子儿……”梁辛已经基本相通了前因后果,现在二哥正在木妖的法阵里疗伤,梁辛等人自然不容祥瑞破坏,算是正经被秦孑拉下水了。 当然,秦孑看重的,不只是梁辛他们这小猫三两只,而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在大祭酒的算计里,梁磨刀、西蛮蛊、北荒巫的援兵赶来,再加上离人谷的势力,联手之下什么对头都不用担心了。 梁辛敲了敲自己光秃秃的脑壳,琢磨了片刻,才继续问道:“还有件事不明白,要请秦大家赐教。篷滂大阵能保着离人谷千年无碍,我要是秦大家,就安安稳稳忍过这十年,等同门醒来再去追查敌人,反正有大阵相护,只要关起门来,再强的敌人也伤不到你们!又何必现在去算计、去冒险,去自找麻烦。” 秦孑却摇了摇头:“其中的内情,秦孑不便相告的。” 梁辛说的,固然是最省心、最牢靠的法子,可秦孑却明白,他们离人谷等不及这最后十年了。 离人谷世代修行,除了神通、心法、修炼之术外,也传承了诸多奇门法术,‘相木’、‘追根’便是其中的两项奇术。 相木之术,说穿了和相面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用来给树木看相。 离人谷的核心弟子,大都精通‘相木’,早在几百年前,他们就推算出谷中奇木篷滂,快要成精了! 篷滂是镇百山万树之王,天生异禀,它要成精,和普通的藤精树怪不同,一朝得道,即刻引来天劫,成则化羽登仙,败则身形俱灭。不管是哪种结果,篷滂迎来天劫之日,依它而建的护山大阵都会随之散碎。 九十年前,离人谷推算篷滂成精,至少还需要百五十年,可最近这几十年里,中土灵元流转异常,天地间都草木丰茂,篷滂也受到影响,秦孑在推算之下大吃了一惊,从此刻起,再过七年,就是篷滂升天的日子。 算起来,离人谷‘百年树人’的计划里,最后三年虚不设防。 再说离人谷‘百年树人’,谷中上上下下数百人,全都去做了树木,只靠秦孑一个人来相护,即便有大阵相护,未免也太冒险了些。离人谷敢这么做,就是因为另一项奇术‘追根’。 就连木妖都不知道,服下了种子,化树百年的离人谷弟子,因为会使用‘追根’之术,在镇百山的范围之内,只要秦孑摇响‘惊山铃铛’,他们就能够尽数醒来,虽然还是树木之形状,他们也能战! 只不过,在化身成树的最后五年,是‘百年’树生命最茂盛、强大的时候,到那时就算再怎么精通追根,也无法唤醒了。另外,离人谷‘树人高手’做了九十年的树木,被唤醒之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换换回气,这个时间越长,他们恢复的战力便越强。祥瑞们一到,秦孑就摇响了惊山铃铛。 前者三年,后者五载,就是因为这‘三年五载’。秦孑费劲心机,冒险诱敌,趁着同门能战,铲除所有对他们有威胁的敌人。 ‘三年五载’,事关重大,这件事只有秦孑自己知晓,就连屠苏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告诉相识不久的梁辛等人。 秦孑对着梁辛等人摇摇头,随即笑了起来,嘴角轻抿,荡漾起少妇人才有的妩媚风情:“不管怎么说,治伤的事是真的,此间事了小梁大人兄弟团圆,离人谷仇敌尽丧,大团圆呢!” 梁辛斜眼瞟了哪顶白色小轿一眼,有点心虚:“真能仇、仇敌尽丧?” 毫无征兆的,举止雍容的大祭酒突然摆出了一副哭丧脸,甩着双手咧开嘴巴:“我千算万算,可就是没算到,来找麻烦的,是天下第一高手啊……我说,你们的援兵该到了吧?” 梁辛一点没客气,同样跺着脚:“别指望援兵,赶紧把须根找出来帮忙吧!” 说笑之间,偌大的镇百山中,千万秀木无风自动,发出一阵哗哗轻响,可不过几个呼吸间,轻响又告消失。 悦耳的枝叶摇荡声,悄然出现又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无尽压抑,无尽窒息。 可不知不觉里,所有的一切被一片惨惨的阴绿光芒笼罩! 白狼的声音依旧低沉,缓缓从小轿中透出:“把雌燕和芝草唤过来帮手,除了秦孑,其他人一个不留,其他的你们不用管……”说话之间,天上突然轻轻飘下了一片青青柳叶,轻柔、悠闲,随风荡漾。 白狼身负五个十三蛮之力,现身此间; 须根传承了天上人间的绝世魔功,潜伏不出; 卸甲山城六祥瑞尽至,也许还有高手伺机而动; 离人谷数百高手化身巨木,可仍有一战之力! 两天天门对决,其间更夹杂了梁辛等一众最近才崛起的少年精英,任谁都不会怀疑,这一战,是正邪之争后,最辉煌、最险恶的恶斗!可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那片柳叶儿,摇摇摆摆,舒舒服服,勾勒出的却是一片云淡风轻,让人说不出的舒适、闲散。 小宫娥齐青在微微愣神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红扑扑的脸色骤然弥漫起一条条煞纹,尖声示警:“一叶惊山,离人谷合击之阵,他们的宗师高手战力犹存!”说话时,那片叶子也稳稳飘落地面,而与此同时,轰的一声闷响,炸碎千山静默,偌大镇百山,前倾秀木林,刹那变作光秃秃的一片! 枝头上、枝桠间,万万盏绿叶同时冲天而起,咒唱之声响彻天地,无尽青叶铺天盖地,在法咒的指挥下,凝结成一条条翠绿蟒鞭,咆哮奔腾真就仿佛煌煌天龙,彼此纠缠着、撕咬着,向着一众卸甲祥瑞狠狠抽下。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漫天翠绿闪电! 白狼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淡淡的重复道:“其他的,你们不用管。”话音落处,白狼霍然发出一声猎猎长啸,小轿轰然粉碎,一道身影冲向半空!直到此刻,梁辛才得见大祥瑞的庐山真面……白布条。 白狼周身上下,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就连脸孔也不例外,乍一看上去,好像是个成精的粽子似的,唯独那一蓬垂过腰际的白色长发,迎风激荡。 绿叶凝化的神鞭,每一条都粗若蛟龙,宛如过江之卿,密密麻麻充塞天空,一遇强敌便尖锐呼啸着,摇头摆尾重重击下,鞭稍所过之处,空气瑟瑟发抖,显出无数黑色的缝隙,一闪即灭。 梁辛自忖,凭着自己的星阵,在这道‘一叶惊山’的法阵之下,恐怕连片刻都支撑不了,可白狼却不避也不挡,他只是在……跑! 白色的身影快逾流星,在半空发力奔跑,可他所过之处,一条条绿叶腾龙只来得及哀鸣半声,便尽数散碎。 身具五蛮之力,白狼就是活在这人间的神,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骂,甚至一个道眼神,一声叹息,只要他愿意,那便是法。言出法随、形动法随,天地煌煌,白狼所在之处,便以他为尊,以他的心念为令! 只一个人,在无尽的绿色蛟龙、绿色神鞭中穿梭游走,所过之处万物成空,只剩下他的纵声大笑。 来自树木间的法咒声,略带僵硬窒闷,却也凸显了一份倔强和顽强,藏身在镇百山间的离人宗师,根本不为白狼的强大而动容,只一心催动‘一叶惊山’,你死我活之下,就算对面那人是真菩萨,也要把他掀下莲花座。 离人谷树人高手全力以赴,大祥瑞白狼恣意狂放,天空里的鏖战! 就在白狼迎上‘一叶惊山’的时候,离人谷篷滂小境前的生死之战,也随着一声铿锵锣响开始。 苍鸟迎上秦孑,赤兔对付憨子,小宫娥齐青则满面喜色,荡起那片金灿灿的麦穗儿,攻向了三兄妹! 不久前刚刚打过一次,三兄妹的本事都落在她的眼里,神通之下齐青胸有成竹,稳稳吃定众人,可她全没想到,锣声一响,那个独手黑胖子陡然变了个人,在一声桀桀怪笑中,双手一震,方圆百十丈内天地林木土石花草所有的一切,尽数为柳亦所驱,一股脑的攻向了自己,当然也少不了那片碗口大的红色利刃! 梁辛入主星阵,‘北斗拜紫薇’跌宕起无尽涟漪,巨力滚荡中勉强挡住齐青的神通,青墨右手巫刺左手战旗,扑击中眉骨手链哗哗冥响扰人心魄,厉声叱喝着与柳亦夹攻齐青! 齐青估错了柳亦的战力,虽然不致落败,可手忙脚乱总是免不了的,身形晃动向后退去,躲避着巫蛊两人暴风骤暴雨般的一通乱打,五祥瑞头顶精心梳理的宫娥发髻都被打散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才总算回过了一口气,手印连连翻转中正想全力反击,可就在这时,她的余光之中,突然迸现起一蓬血色。 五祥瑞齐青,脸色骤然苍白,哀哀的怪叫一声,转头就跑! 第170章 破月三一 篷滂小境前,三名卸甲祥瑞分作三个战团。憨子对上二祥瑞红眼睛赤兔,打得最热闹,赤兔双手翻转,飞剑与神通并举,一股脑的扑向憨子,憨子则以不变应万变,甭管过来什么,抬手一巴掌拍碎。乒乒乓乓的拍击声大作,再加上他发力时的大吼,着实够热闹。 秦孑对上的是三祥瑞苍鸟。 苍鸟身形灵活穿梭如电,他的神通也紧随身法,来去无踪端的诡异,秦孑以牡丹花阵御敌,防御上固然无碍,可想要伤敌取胜,却也不那么容易,两人不过才激斗片刻,但是明眼人一看之下也就清楚了,他们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一时半会的分不出胜负。 苍鸟也是这样想的,可秦孑却笑了……激斗之中,唇角微微抿起,对着苍鸟盈盈一笑!随即漫天牡丹尽数消失,换而坚韧、锋锐的蒺藜草! 旖旎炫彩落尽,只剩森森草木之怒! 秦孑身负重任,一年多前得了老魔头将岸的指点后,丝毫没有怠慢,回归山门后就开始修炼。心法不变、咒诀不改、仅仅是以草换花,前前后后也就一个多月便演练纯熟,可这道神通的威力,却就此整整提高了两成。 不久前那一战,大祭酒以一敌二,落尽下风也不肯变阵,就只为了现在这一击。不过提高了两成力道,可猝不及防之下,足以斩杀一心只想拖延时间祥瑞苍鸟。 苍鸟连惨叫都来得及发出,便化作一滩碎肉!鲜血暴起,映入齐青与赤兔的眼中,两个祥瑞同时惊呼,转头就跑! 变故突兀,不过所有人都反应机敏,除了憨子十一还有些纳闷之外,秦孑已经抖落蒺藜草上的血迹,晃动身法追了下去,三兄妹紧随其后,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又掀起了一阵阵淬厉的长啸,一个红衣女子身形如燕,一个绿袍老鬼面目含笑,接应上了正逃遁的敌人。 守在山谷外的两个祥瑞也攻了进来,不止如此,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八九个人,单看身法,恐怕人人都是初窥逍遥境的宗师高手……没有发喊,没有叱喝,双方一言不发,再度掀起一场混战! 半空里的白狼,对下面的恶斗不闻不问,只是目光平稳的对付着‘一叶惊山’;离人谷的树人有心无力,白狼给他们的压力重入山岳,能拖住他就已经是万幸了,再没余力去助秦孑御敌。 这一次,实力相差得更悬殊了。 已经无法在分头应战了,三兄妹、憨子和秦孑凑到一起,勉力支撑大局,只交战片刻,就被对方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了。 梁辛的身法有如鬼魅,带着七蛊红鳞左突右冲,以漫天涟漪一次次的硬抗对方砸过来的大神通,急的咬牙切齿!他辛苦修炼,拼命练功,再加上机缘巧合,修为长得比飞剑飞的还快,可遇到的敌人也越来越横…… 人家五步高手,行走天下一百年都遇不到对手,所过之处处处受人尊敬;自己可倒好,凭着连六步初阶的宗师都不用放在眼里的战力,却对上一大群天门祥瑞,头顶上还有个‘第一高手’跑来跑去。 眼前的敌人,随便哪一个都是修士中第一流的存在,迎上这样一场恶战,恐怕是每个桀骜少年心中的梦想,打他个天花灿烂!可梁辛心里没有一点豪情,只是觉得窝囊,太窝囊了! 大祭酒心里也叫苦不迭,她敢诱敌,凭得最大的依仗就是合树人之力发动的‘一叶惊山’,可威力绝顶的法阵,被白狼一个人就轻轻松松的接了下去。这就好像,她挖了个坑弄了个夹子准备抓狐狸,结果来了头大象……还是头吃肉的大象! 双方一搭手她就毁掉了两个卸甲祥瑞,但是这份足以让修真正道哗然一片的‘成就’,于眼前的战局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影响。 小丫头青墨打发了性子,嗷嗷怪叫着,把巫刺耍成了一团阴风,可不仅没能伤到敌人,反而险些被人家收掉宝贝,又急又怒的问柳亦:“跨两呢,怎么还不来打他们满脸屎尿!” 不见援兵! 又坚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赤兔、雌燕、嘉禾、芝草四个祥瑞各自爆发出一声大吼,所有卸甲山城的宗师齐步退开一箭之地,继而双手连挥,把数十道连串神通汇聚一处,足以压碎山川的巨力泼天而起。斑斓华彩的神光交织纠缠,仿佛一盏灭世浊浪,向着众人奔袭而至! 秦孑脸色苍白,口中连声呼啸着:“撑住了,撑!”荆棘草阵疯狂疯狂旋转,当先跨上了一步。 喊破喉咙的咆哮中,三兄妹、憨子同时抢前跃出,一时之间,神通轰鸣的巨响骤然响亮的数倍,梁辛目眦尽裂,眼中的天地尽数变作虐戾的蒙蒙血色! 就算再悍勇的泥鳅,也拦不住鳄鱼,三兄妹纵然疯癫了、发狂了,可力量的差距摆在那里,只一个照面里,三兄妹、憨子、大祭酒尽数被震得口喷鲜血,变成了滚地葫芦,向着四下里重重摔散。可根本不等他们爬起来,四祥瑞再度开口大吼,卸甲高手身形再退,手舞足蹈之间开始酝酿第二次合击。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黑色的风暴,裹挟着无尽冥冥中的惨嚎,猛的冲进了战场!旋即黑风在嘭的一声闷响中炸裂开来,五个皮肤粗糙、草原打扮的黑袍人巫士现身而出! 卸甲祥瑞进入离人谷的时候,不光柳亦摇响了木铃铛,小丫头青墨也偷偷叫人了。不过从草原深处到离人谷,比起西蛮之地要远上不少,巫士们这才晚来了一阵。 草原巫者不进关内,不是因为有限令或者约定,只是他们不喜欢与中土打交道,是自己不愿意入关,不像猴儿谷的天猿那样。但是青墨和柳亦的情形差不多,都是靠着机缘成了巫蛊传人,没经过正经的考察,能调用的力量并不多,大司巫又在闭关里,最终赶来的,也只有五个高手巫士。 为首的巫士是个满面油腻的胖子,看到阿巫锦嘴角沁血,气的嘴角一抽,再转头看到敌人竟然有好几个六步中阶,惊得腮上的肥肉一抖,再抬头看到天上还有个白狼正‘身动法随’,眼角又一跳! 胖巫士修为了得,又成天与丧物打交道,面皮都快僵硬了,最近几十年都没啥表情,可没想到刚一赶到这里,脸蛋子就差点抽筋了,气急败坏的喊出一串蛮话,几个巫士立刻哇哇怪叫着摇荡巫风,向着敌人冲去!一时间篷滂小境周遭丧鬼嚎啕、阴煞尖啸,转眼弥漫起森森鬼气,阴丧法术看似飘摇实则狠毒,正和卸甲高手的神通撞在了一起。 巫士们刚动手,又一个虐戾的笑声响起:“龟儿,你家跨两先人回来了!”一句话的功夫,生苗跨两已经扑进了战场之中,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个个长得青面獠牙,看上去像鬼比像人还多些。 跨两虽然是缠头宗的执事,但为了柳亦的事情,也不敢调来太多人,被他招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这几个邪魔外道冲进来之后,也都是一愣,跨两用力眨了眨小眼睛,咧开嘴巴又乐了:“北荒巫哟,不在草原做龟儿,被哪阵子骚风惊动了。” 青墨琢磨了下,问身边的柳亦:“他骂我是骚风?” 柳亦笑的挺客气…… 黑胖巫士操着生硬的汉话,断句也不是地方,硬邦邦的骂道:“杀狗,完,再杀西,蛮豺子!” 跨两嘎嘎大笑:“对头!哈老汉儿这次不哈了,要先撕了那群狗崽儿,再砸你们的龟子壳!”说着,对着手下一挥手,几个妖魔鬼怪二话不说催动神通杀向卸甲高手,跨两也跟着一起扑入战团,同时还不忘抬头看看天上跑来跑去的白狼,笑着问道:“白毛巾,你做抓子么,神经戳戳……” 援兵不过寥寥十来人,可个个都是精英好手,一出手立刻挽回颓势,梁辛刚才窝囊了半天,此刻大喜之余,只觉得一股豪壮气概打从肚子里直冲天灵盖,跳起来挥舞红鳞扑向敌人,嘴里嗷嗷怪叫着,喊来喊去,喊得喉咙嘶哑,却只有一个字:杀! 其他人自不必说,绝境时来了援兵,士气陡然拔高了几倍,轰轰烈烈的向着敌人掩杀而去。 而梁辛那些修为普通的同伴、离人谷低阶弟子,都明白自己冲上去干脆就是添乱,同时退入小境深处,守在木妖和曲青石身边。只有老叔不管不顾的扑了出去,紧紧跟在梁辛的身边寸步不离,好在梁辛以红鳞应敌,身边三丈之内都安全得很。 曲青石双目紧闭,目无表情,身上插满了藤子,木妖则面目含笑,围着曲青石不停的打转,看上去两个人都以物我两忘,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要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们两人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些焦急之色! 卸甲高手这次终于倒足了大霉,四个祥瑞分别对上秦孑、憨子、跨两和胖子巫士,个个落尽下风,剩下的人也敌不过三兄妹和赶来的援兵,一转眼里胜负逆转! 天上的白狼却始终目光笃定,稳稳的抵住一叶惊山,根本就不去看下面的战局一眼! 也许是化身成树九十年,对离人谷高手的修行真的大有补益,此番他们的合击战阵比着当年要犀利的多,白狼越打越心惊,现在的一叶惊山,比着他们卸甲山城的合击名阵‘破月三一’也毫不逊色了! 而‘一叶惊山’饱含草木之韧,越到后来发挥的威力就越大,即便是白狼也要小心应付,何况他还要留出精神,防备着随时可能冲天而起的老幺须根,他不敢至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下去手下应付危局。 篷滂小境,天上地下,打疯了。 神通呼啸法宝咆哮,正邪之间、天门之间、草原巫士与中土高手之间,还有个正邪莫辩、身为‘官差’的梁磨刀挥舞着七片比房子还大的怪刃低头猛冲……惨叫声终于响起了! 一炷香的鏖战,普通的卸甲宗师中就被打死了四个,就连祥瑞芝草也丧命在跨两的手上。 躲在小境深处的庄不周,看得又兴奋又害怕,模棱着牙齿颤声道:“赢了,赢了,赢定了!” 宋恭谨一个劲的点头,时不时还要跺两脚,不如此就不足以宣泄心里的激动:“卸甲的人马上就要扛不住了,他们全得死。” 小汐左手藏在袖中,右手当胸握拳,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俏丽的眸子紧紧的盯在了梁辛身上。 郑小道干脆坐到了地上,脸上还是笑嘻嘻,但说出来的话,却很不中听:“卸甲输了?那他们为什么不跑……” 卸甲山城残余的高手,人人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可却没有分毫的退意,都在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全没有要逃走的意思。郑小道叹了口气:“卸甲山城,不止六祥瑞吧。” 黑白无常彼此对望一眼,很快明白了郑小道的话,黑无常的脸煞白,白无常的脸青黑,忙不迭的又向后退了几步,看样子有些犹豫,要爬到奇树篷滂上去是不是更安全些。 还没等他们开始爬树,骤然一种异响划破天空,即便战场中正对轰的神通炸碎风雷巨响不迭,可依旧掩不住这阵异响: 嘶! 好像毒蛇吐信,又好像飞刀划过耳边,这破空声不算响亮,却足够危险。 破空响动,不是一声,不是一串,甚至都不是一阵,而是一片,扑面天地的一片! 黑白无常抬起头循声望去,跟着哥俩一起惨叫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不止他们,就连平日里喜怒不惊的小汐,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两下,惹得白色罗裙轻摆。 苍穹中,一道道银色的痕迹,如电光掠过,每一次陡转中,便发出一声嘶鸣。银色飞梭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飞笼而至,在身后留下了一条绚丽的流苏,放眼望去,尽是弧光灿灿,比着熙宗登基大典时,皇城那漫天烟花还要更惊艳。 一见漫天银梭,秦孑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对同伴说:“破月三一!卸甲太看得起离人谷了。败了!” 梁辛等人都愣了愣,随即齐刷刷的爆出一声大吼,拼出全部力气又向着眼前的祥瑞们打去!这一仗打到现在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可几轮生死起落,就算是面瓜也被逼出了蔫火性,败了就败了吧! 天上,千余道银梭拖着眩光赶来,跟着聚拢一处层层打转,乍一望去仿佛一轮巨大的皎洁明月!‘明月’之前,百多名白袍人现身而出,对着半空里独挡一叶惊山的白狼微微欠身,齐声道:“破月三一,驰援师弟!” 离人谷自卸守山大阵,事出突兀,在接到夸佬的传讯之后,白狼带着几个祥瑞高手先行一步,另有高手随后赶来,卸甲这次派出的就是他们。 打到了现在,卸甲山城另外一股精锐战力,粉墨登场! 卸甲六祥瑞,自白狼之下,每一个都是六步中阶的大宗师,心思缜密手段了得,这些年里,无论是天门间商议要事,或者铲除邪魔外道都由他们出头,什么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卸甲山城的招牌。 卸甲三一,自邪道覆灭后多年不曾现身,也就没什么名气了,修真道上,知道‘乾山丹凤朝阳’的人,绝对比知道他们的人要多,以至梁辛在听到这个三一名号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我管你三七二十一……恐怕也只有天门名宿,才知道这个三一究竟代表着什么。 祥瑞是卸甲山城的招牌,三一则是卸甲山城的刀子。 一百一十一名弟子,一人六步中阶,十个六步初阶,百名五步修为,每个人都引领十柄‘破月’银梭,以一千一百一十柄‘破月’结阵,所过之处星月无光…… 在八大天门中,有两个关于‘破月三一’的传言。 第一个传言:结阵弟子在卸甲山城中,或许修为不值一提,但辈分都很高,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有三五百岁高龄。 八大天门选徒严苛,选进来的弟子全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在加上上成功法、灵药扶持,三五百岁的年纪却还是五步修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孑在最差劲的离人谷中修行了两百年,都是六步中阶了。可三一弟子中却有百名五步,个个都是几百岁,其中缘由不言而喻:他们把修为磨进了银梭,磨进了阵法! 第二个传言:魔君谢甲儿在世时,曾有两次动身赶往卸甲山城,想要试试破月三一的锋锐,可都因为临时有事未能成行。 传言不可考,但破月三一的威名却毋庸置疑! 三一弟子对白狼唱诺之后,身后的‘明月’即刻炸碎,银梭再度恢复自由,随着主人的身形四下散开。 一百一十一人分散开来,东一簇西一群,看似杂乱实则错落有致,每人身后都是十柄狭长的银梭。 庄不周傻愣愣的抬头,望着半空里的‘破月三一’,眸子里映出的,是一点一点寒芒,从他的角度仰望,看不叫银梭的身杆,只能看到那凝聚在尖端的一点锋锐,一千多柄银梭,都只见锋芒,庄不周有些纳闷,略略琢磨了下才恍然大悟,这说明,每一柄破月长梭,都正对自己,所以才会不见梭杆只见梭尖。 这个发现让庄不周大惊失色,继而气急败坏,跺脚大骂:“我算个屁,你们别冲着我来啊……” 他不知道,远处正拼死想拉垫背的梁辛,在百忙中余光望天时,看到的也仅仅是点点寒芒。 也不止梁辛,所有被‘破月三一’笼罩的高手,看到的都一样:一千一百一十柄长梭,只现锋锐! 究竟是每一柄梭镖都对准了所有人,还是障眼法术? 梁辛心想:他妈的! 然后,又对着‘没招没惹’他,正拼命催动神通对抗跨两的齐青骂了句:“婊子!” 骂声刚落,天空中就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尖啸:“破……啊!” 破月三一,发动。 第171章 是个活人 喝令之下,千多柄银梭同时震颤,闪电般激射而出。 漫天寒芒,直指跨两、巫士、三兄妹这些正围攻祥瑞的好手们。 躲在小境深处的庄不周,眼睁睁看着漫天银光洒落,恍惚里只有一个感觉:天塌了……星宿坠地! 破月三一尽数发动,可缠头、巫士、秦孑、青墨等人,竟没有一个人去抵挡或者躲避,而是尽数发出一声嘶嗥,对着身前那几个祥瑞爆发出全力一击!千梭之阵势不可挡,与其白费力气去抗它,倒不如临死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可就在此刻,梁辛突然发出半声惨叫,一个跟斗跌倒在地。 天上,银梭呼啸而至;眼前,两群宗师高手濒死一搏,所有人的眼中都只剩下血色淋漓,所有人的耳中都是厉声咆哮,没人注意到他,就连紧紧跟在他身边的老叔,这时也被拼命的心思夺了心神…… 刺痛!银梭明明还未刺入身体,可危险的感觉却犹如獠牙,抢先一步扎进梁辛的发肤血肉! 因为修炼天下人间,梁辛的身体异常敏锐,当危险降临时,他会皮肤发紧、毛孔紧缩……可从未像这次,仅仅是警兆,就让他痛不欲生,无力反抗! 在短促得根本无法计数的刹那里,因为极度危险,而撩荡起的刺疼,仿佛啃光了他的皮肉,咬断了他的血脉,让他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枯萎。 漫天银梭已击出,却还未至,破月三一袭杀的途中,时间快的根本没法计算,一刹那的十分一?还是百分之一? 可就是这个瞬间,因为噬魂腐骨的疼痛,在梁辛眼中却变得漫长而隽永! 死到临头了,疼得无以复加,可梁辛却想笑:一快,一慢啊。 天地间那白驹过隙的一霎,自己却仿佛已经疼了一辈子。 银梭飞快,疼痛漫长。 天地快,自己慢。 一快一慢里……天地是天地,所以你快你的;我是我,所以我疼我的、我慢我的。 先前白狼对谢甲儿魔功的解说,对宇宙的解说,让梁辛恍然间明白了许多;而此刻爆发的‘破月三一’,一快一慢间的体会,又让他有所领悟。 此刻的领悟,还仅仅是感觉,是对宇宙与自己的理解,并不是能够篡改天地、化解危局的神通!梁辛现在就是个躺在地上无人注意,全身乏力死到临头的落魄小子。 梁辛已经彻底失神了,浑忘了身边的一切,甚至都没听到那一声轰然巨响——秦孑等人的最后一击,炸得山石崩裂草木横飞,剩下那三个祥瑞虽然没被打死,但人人都变成断线的鸢子,被巨力打得横飞而起,远远的摔了出去。 破月三一也同时袭来,柳亦失神的瞪着眼睛,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临死之前他想看什么,看青墨?看梁辛?还是想看清楚那几个祥瑞到底有没有被打死。 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锥刺之痛与血骨横飞,而是‘嘣’的一声闷响,听上去就好像,抡起石头砸上一床棉被的声音。 跟着大伙都听到了木妖气急败坏的怪叫:“快回来,阵法相护啊……” …… 一天半之前,曲青石吞了百灵种,变成了花草丛。木妖则卸掉篷滂大阵为他疗伤。 木妖法术一经展开,曲青石就觉得,接驳在自己身体上的长藤,不停传过一阵阵透入骨髓的清凉,这种美妙滋味很快就让他坠入梦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周遭的一切都是软绵绵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声巨响把他惊醒了过来。 卸甲祥瑞刚到离人谷时,因为娃娃屠苏骂白狼,双方动过一次手,其间憨子十一一掌拍碎了夸佬的灵元黑燕……就是这一声怒响,让曲青石醒了过来。 曲青石的身体被法术控制不能稍动,眼睛也睁不开,不过却能听到众人的谈话,很快就明白当前的状况。 木妖已经入定施法,物我两忘,这时候就算拿石块砸他脑袋他也无法苏醒。 秦孑等人也不能这样做,白狼在轿子里虎视眈眈,只要有人试图唤醒木妖,白狼就会立刻出手。 可曲青石醒了。虽然不能直接开口说话,但是他在试探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己可以通过红藤,与木妖神识交流。 他服了灵种变作木行身,又和木妖同在一个法术中,这才能无声沟通。 木妖一辈子都在意气用事,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这次被曲青石唤醒之后,也明白大祸临头了,所有人的生死都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当下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继续神叨叨的闭眼唱咒,心里则在不停的算计着。 重列篷滂大阵,对木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给他几天时间,接驳红藤再催阵诀,很快就能大功告成,可是他给曲青石施法治伤,白狼自负不去理他;他要去回复篷滂大阵,白狼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再说时间也来不及,白狼废话再多也说不了几天几夜。 幸好,木妖修为虽然差劲,但是对草木性子、木行道法却有着大见解,虽然身处厄境,还是被他想出了一个破解之道,没办法设大阵,他还能偷偷做个小阵。 依旧是围着曲青石团团打转,可咒法已经悄然改变,当然,疗伤之事早就扔到了一旁,他在为小阵做准备。即便是秦孑、白狼这些大宗师,也都没能看出来他在另作设计。 离人谷中最近这几个时辰里,白狼讲述几百年前两场恶战,情形一波三折,是绝大的秘辛,可大伙在听的目瞪口呆之余谁都没闲着,柳亦唤跨两,青墨喊巫士,秦孑叫醒树人高手等他们回气,卸甲祥瑞等候破月三一,还有个木妖偷偷摸摸的做法阵…… 时值此刻,他的‘篷滂小阵’终于列阵成功,在漫天银梭洒落的同时,木妖也掐出了最后一个手诀! 篷滂大阵,是以奇树篷滂为基,连接镇百山无尽秀木,借力成阵; 篷滂小阵,仅仅是唤起这棵生长了不知几万年的怪树之力,独自成阵,比起大阵虽然威力远逊,但是也尽可以撑上一阵。 只见一道浓浓的青绿灵元,从篷滂的伞冠弥漫而起,看似轻柔飘渺,实则厚重坚韧,在木妖的尖声催促下,霍然扑卷而起。 生死须臾间,篷滂妖元替众人当下了那一道‘破月三一’! 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除了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梁辛之外,秦孑等人全都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怪叫,在愣了片刻之后,一个个身法如风,全都跑到了小境深处,篷滂之下。 旋即,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破月三一与篷滂妖元,在相持片刻之后,同时爆发出所蕴含的巨力! 攻的,卸甲山城千百年磨砺出的锐意战阵;守的,穷尽万载独立天地的神树天木!两股巨力对撞之下,整座镇百山都在震颤哀鸣,罡风呼啸转眼横扫山川,所过之处山石崩裂山林不见。 天上的三一弟子也个个皱眉,身形后掠。 这一次碰撞之后,青绿色的妖元收拢成团,将整座小境都笼罩其间,法阵也正式成形。半空里的三一弟子们,随着掌阵真人的号令声手诀再起,千盏银梭汇聚成一道刺眼的天河,奔腾咆哮,开始轰击法阵! 篷滂巨树微微摇晃,一阵阵嘎啦啦的闷响不停传出,在破月三一下苦苦支撑着,柳亦的脸色苍白,在看了一会,确定银梭暂时还攻不进小境之后,这才回过神来,问木妖:“能撑多久?” 小阵发动之后,木妖也轻松了下来,翻着眼睛琢磨了琢磨,回答得挺心虚:“五天?要不三天……” 剧战之下,秦孑的脸色苍白,开口想问什么,可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竟然说不出话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勉强开口,问木妖:“三五天之内,有这座小阵撑着,够时间把大阵重列么?” 木妖现在也锐气全无了,苦笑着摇头:“不可能,大阵小阵都是借用了篷滂之力,想要列大阵,先得把小阵撤掉……”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的卸甲三一:“他们能给咱这个机会?” 秦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小娃娃屠苏则转头望向了柳亦、青墨:“还能、能不能在请些援兵过来?”说话时,清秀的小脸上透着隐隐的希望之意。 巫蛊传人在刚才的恶斗里各自负伤不轻,此刻对望了一眼之后,同时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苗人跨两接口,还是那副啥也不在乎的语气,对着屠苏笑道:“你这伢仔儿脑子疙疙嘞,卸甲的龟儿厉害,梭子破不掉,白毛巾打不过,再叫援兵来送死?” 矮胖子巫士也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卸甲山城这次亮出的阵仗太大了,别的不说,只论眼前这道‘破月三一’,大司巫和老蝙蝠都闭关来不了,其他高手就算赶来也只有送死的份。 缠头和巫士自然也有自己的厉害战阵,可赶过来之后说不定还没来得及结阵,就会被人家打散。 青墨看屠苏满脸的失望,心里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同时望向了秦孑:“要是须根肯出手,说不定还有望……” 不等她说完,秦孑就摇了摇头,淡淡地回答:“破月三一赶来前,师叔祖都不曾出手,现在就更不会现身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再谷中,也许他在谷中却不能动,也许、也许就算咱们全死了,离人谷拼光了,在他眼里也是无所谓的吧。” 只能坚持三五天,不见须根更没有援兵,所有人都用尽心机,到最后也不过是等死二字! 柳亦懒得再废话了,伸手指了指还是‘百花丛’的曲青石,望向了木妖。 木妖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突然露出个满是邪意的笑容,一时间尽显妖孽本色:“他现在没事,但是也得跟咱们一起死!” 木妖的疗伤法术中途不能停顿,否则曲青石必死无疑,不过木妖暂时用一根红藤,将化做草木身的曲老二与篷滂怪树连了起来,借以保住他的性命。此刻一人一树变成了同命共生的‘并蹄莲’,小阵不灭,篷滂无恙,曲青石自然也死不了;小阵被毁,篷滂枯萎,曲青石随之丧命。 柳亦不再理会木妖,而是一伸手,抓起了青墨的小手。 青墨吓了一跳,一甩两甩都没能挣脱,看样子除非用巫刺来扎他,否则休想让柳亦松手,想开口斥骂,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想要去呲牙做个愤怒模样,可面团团的小脸已经变成了个红苹果,最后还是咬着嘴唇,跟着柳黑子一起走到哥哥身边。 柳亦嘿嘿一笑:“这次还真死在一起了,老三也过来……老、老三呢?” 老三不在篷滂小境之内! 刚刚出去打架的个个都是宗师,论修为和战力,梁辛比起秦孑、跨两和胖子巫士都差得远,可论到短途里的身法,梁辛绝对第一。所以柳亦、青墨在撤到篷滂树下之后,都先入为主,以为梁辛先回来了,随后又是破月攻阵,又是议论生死,把他给忘了…… 至于小汐、郑小道这些人,在巨力爆发的时候就被巨响震得昏厥过去,现在还未醒来。 其实,从破月三一发动到现在,前后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连续的生死轮回、情势变化来得太快,任谁都被夺去了大半心神,甚至心眼灵活的柳亦,压根不知道梁辛早在破月发动之初,就摔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柳亦发现梁辛不再,脸蛋子更黑了,身子一晃就向外面冲出,可才到小境边缘,突然觉得一股自己绝无法抗衡的力量掀起,把他又扔了回来。 木妖撇着嘴说道:“阵法成形之后,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 不光老三没回来,老叔也没回来。 篷滂小阵成形之际,大伙一窝蜂的往回跑,也只有老叔看见了梁辛,可老叔的修为低动作慢,刚刚才抱起梁辛,两阵相抗的巨力便炸裂开来,爷俩难以抵抗,一起被掀飞! 紫薇有难时,北斗尽臣道跃出护主,七蛊红鳞震颤而起,不用梁辛指挥便错落翻飞,护住了他和老叔,替他们挡下了大部分力道,可即便如此,梁辛还是感觉,自己叔侄二人仿佛被巨灵神狠狠抛出似的,风声像打雷般灌入耳中,目光根本跟不上周围景象移动的速…… 两人在巨力的裹挟下,一头撞进了附近的一座山峰。红鳞何等锋锐坚硬,山石在它们面前比着豆腐也差不多,转眼就被层层挖空……现在的情形,身前有可怕的巨力,把梁辛叔侄夯进重甲大山,而红鳞呼啸旋转,牢牢护住主人,在消减巨力的同时开山挖道,替主人清空身后的障碍,附近如果有穿山甲精怪,指定会被梁辛羞得满脸通红,挖个地缝藏起来再说。 此刻‘破月三一’之力都被篷滂小阵接了过去,梁辛身上的刺痛很快消失,身体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甫一能动,梁辛立刻把老叔护在身后,可当他看清老叔样子的时候,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 老叔的脸色苍白如纸,本已修成实质的身体,现在又变得有些透明了……篷滂小境前那一场恶战,人人都是六步宗师,唯独老叔,不过才五步初阶的修为,虽然有红鳞星阵相护,可还是免不了受伤,随后事事紧迫,老叔只求去救梁辛的小命,根本顾不得自己,在巨力涌动中受伤更重! 梁辛又惊又急,接管七蛊红鳞,空气中立刻涟漪震颤,一道道星阵打出来,不停的抵消巨力,他们也越退越慢。 老叔虽然身遭重创,可神智却依旧清醒,心里明白梁辛想要再回到战场,急忙把木妖又重启法阵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只不过老叔可分不出那是大阵还是小阵,还以为木妖彻底恢复了守山大阵。 梁辛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又在巨力的冲击下后退了一段之后,缓缓的站稳脚跟,正想询问老叔的伤势,不料全身的皮肤倏然紧绷,身后又现警兆! 旋即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再回过头去看,负在身后老叔不见了……其他的一切正常,只是老叔没了! 要知道自己正入主星阵,和七蛊红鳞直接结成了‘北斗拜紫薇’的阵势,身前身后、上下左右时时刻刻都有红鳞相护,就算是白狼出手,也只能先摧毁星阵,在捉拿老叔。 梁辛愕立当堂,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左手手腕又传来一阵剧痛,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的抓住了自己,跟着用力猛拖,要把自己拽到山腹中去! 梁辛惊骇欲绝,与七蛊红鳞合在一起,北斗拜紫薇立刻发力,可根本找不到敌人,任凭他怎论乱打,炸得顽石崩裂,也还是摆脱不了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短短相持片刻之后,梁辛敌不过拉扯的怪力,硬生生的被对方拽了‘下去’! 随即天旋地转,身体膨胀欲裂,皮肤却紧紧绷住都快要锢断了骨头,眼前流光乱舞,耳朵里则被灌满尖锐的啸叫! 梁辛浑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刻什么身法、星阵全都用不上了,全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好在时间不长,终于身体身体一沉,四仰八叉的跌到了地面上。 跟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怪响,七蛊红鳞乱七八糟的摔落身旁,要不是有星魂主持,梁辛非被乱刀分尸了不可。 地面坚硬,空气冰冷,梁辛是脸着地,摔得牙齿都松动了,可他活了二十年,就从没想过,原来摔跤的滋味原来这么好。 处境诡异,心里又惦记着老叔,顾不得自己还头晕脑胀,梁辛咬着牙睁开了眼睛,随即满是意外的咦了一声,只见……满眼都是萤火虫,蓝汪汪的萤火虫。 在仔细看看,直到眩晕渐渐消失,梁辛才总算看明白了,在他身旁,只有无尽骸骨,蓝汪汪的又哪是什么萤火虫,干脆就是无尽磷火!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哗啦一声响,几只骨头棒子错动,从下面钻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望着梁辛愣愣出神,过了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娘诶,是个活人!” 说话之间,亮晶晶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淌下,蜿蜿蜒蜒,挂在了下巴上…… 第172章 大眼小眼 从骨头下钻出来的,只是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他的身体还埋在骨堆里。 这个人满脸肥肉,目光痴呆,长相看上去略显蠢笨,其他倒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梁辛向后猛跳,心念到处七蛊红鳞立刻呼啸而起,结阵护住了自己。 同时,梁辛目光流转,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草草一看之下便心惊肉跳! 他是被‘篷滂’、‘破月’两阵相抗时荡起的巨力,夯进了镇百山中一座尖峰的山体之中,随即才被古怪的力量‘薅’住手腕,硬生生的拉到了此处,按理说,这里应该是山腹之内。 所谓山腹,指的是大山内部的中空之地,再大也应该有个尽头,特别是镇百山中,百峰孤峭形若尖锥,每一座山峰占地不过十数里方圆,整座山峰就那么大,山腹能有个三五里就了不得。 可这里一望无际,凭着梁辛的目力根本就看不到尽头,方圆之境何止百里!而真正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脚下、周围、身前、远方,密密麻麻尽数铺满了森森白骨,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有人骨,有兽骨,甚至梁辛还看到了几根鱼刺……各种各样的骨头,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却全做森白之色。恍惚之中,梁辛只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汪洋,骸骨汪洋! 圆脑袋看到红鳞,却一下子愣住了,脱口问道:“你是梁辛?”话刚出口,脸上立刻升起浓浓的悔恨之色。 梁辛莫名其妙,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圆脑袋’,略略转念之后便恍然大悟,对方能通过红鳞认出自己,多半是已经见过了老叔,立刻踏上两步,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敌意,追问道:“老叔在哪里?” 被‘抓’来时的情形诡异,现在身处的环境又异常险恶,梁辛可不敢把陌生的圆脑袋当朋友,说不定自己叔侄二人,都是被这人抓进来的。 不料他才稍显敌意,脚下那片一望无际的骸骨,就猛的震动了起来,咔咔的骨头摩擦声连成一片,仿佛幽冥叱咤,警告他不得轻举妄动! 圆脑袋对骨海震颤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梁辛,闻言摇了摇头:“风习习无碍,他正修行。”摇头之际,亮晶晶的口水都被甩了出来。 说完,两人身旁数十丈处,骨海突然掀起了一个大浪,喀喀轰鸣中,一大片白骨仿佛沙丘似的越拱越高,不过几个呼吸间,便耸立成一座白骨小山! 老叔正端坐在‘山壁’中央,双目闭合神情恬静的入定,隐约可见的,周围的白骨正有些黑煞气息氤氲撩荡,看样子正是在疗伤。 梁辛这才松了口气,对眼前的情形却疑惑更甚了,但是不等他询问,圆脑袋就冷笑了一声:“先别急着乱认亲戚,你真是梁辛?” 梁辛赶忙点头,这次还是没来得及开口,圆脑袋又抢着问道:“那我问你,风习习姓什么?他侍候的第一个主人叫什么?他第一次给梁辛带的什么吃食?猴儿谷在什么地方?风习习在哪里修炼成鬼王的……” 圆脑袋一开口,就扔出了十几个问题,每个问题都与老叔有关。 梁辛笑呵呵的一一作答,每答出一题,圆脑袋的脸上就多出了一重失望,等梁辛全都答完答对之后,圆脑袋还是满脸不甘,又开始皱眉去想新问题。 梁辛也一头雾水,看圆脑袋的意思,非要证明自己是冒牌货才肯善罢甘休似的,当下满是纳闷的笑问:“我是不是梁辛,关系很大?” 圆脑袋嗯了一声,回答的挺诚恳:“你要不是梁辛,就不用碍着风习习的面子,便能吃了。”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回道:“我就是梁辛,错不了的,不信你再问!” 再回答问题时,梁辛心理压力大了许多…… 圆脑袋是铁了心想要吃新鲜人肉,问的问题牵涉更广泛了,从鬼仆到罪户大街报恩,一直问道外面离人与祥瑞之战。 这些问题自然难不住梁辛,可作答时,心里又升起了另一重疑惑:“老叔与你早就相识?” 风习习和他前后脚被‘抓’到此处,算起来,老叔也不过比着自己早到片刻,但是圆脑袋的问题,大大小小几乎贯穿了老叔这十几年的经历,凭着老叔的口才,要把这些事情都絮叨过来,最少也得花上几天的功夫,哪是相识片刻就能了解清楚的。 圆脑袋却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回答道:“风习习下来的时候我们才认识的,不过,他来的时候可不短了。” 风习习坠入此处时,已经身受重伤,没说两句话便支撑不住了,圆脑袋也是鬼煞之身,在这里被困了不知多少年,突然见到一个小鬼同类,自然舍不得让他就这么死去,急忙帮他疗伤。 不久之后,老叔伤势好转,两个人说说笑笑,此处暗无天日,他们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到后来两个鬼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又无聊起来,圆脑袋一时兴起,要帮风习习修行鬼术,又过了一阵,梁辛才掉进来。 按照圆脑袋的算计,这段功夫,就算不到一年半载,至少也有三五个月的光景了。 梁辛傻眼了,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圆脑袋立刻抓住时机,大声喝问:“风习习的两个门徒叫啥?” 眼看着梁辛不回答,圆脑袋霍然大喜,脑袋一晃,虽未至可荡起的森森煞气,就已经压得红鳞颤抖,甚至都守不住‘北斗拜紫薇’的阵势!梁辛这才一惊而醒,急忙喊道:“庄不周宋恭谨!” 转眼之间,风平浪静。 圆脑袋‘浮’在骨海上,挺遗憾的叹了口气。 梁辛虽然没死,可也被刚刚的情形吓得脸色煞白,瞪着圆脑袋想骂,可最终还是不敢,苦笑道:“我就是梁辛,如假包换。你要真想吃人,大不了我就跟你拼命,用不着弄那么多噱头。” 圆脑袋却庄重摇头,满脸正色:“不行,总要弄清楚了再吃!” 梁辛懒得和他在‘吃肉’上纠缠,带着红鳞小心翼翼的围着圆脑袋转了一圈,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圆脑袋对这个问题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还是开口回答:“我叫浮屠,阴煞鬼身,算起来和风习习同宗,却不同源。”说话时他的双眼始终盯在梁辛脸上,随着他的脚步也转了一圈,身体仍在白骨之下,梁辛眼中只有一个脑袋跟着自己转,及诡异又好笑。 梁辛愣了愣,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神情。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浮屠’有两重含义,其一是佛陀,其二是佛塔,一个丧物给自己起名‘浮屠’,就这就好像一头老鼠名叫‘大花猫’或者‘老鼠夹子’,一样可笑。 圆脑袋见他神情有异,也不多辩解什么,只是嘿嘿笑道:“小子,你站稳了!”话音落处,骨海之中再度巨浪咆哮,目力所及之处,无尽森森白骨全部躁动起来,拱起一座又一座巨浪,从四面八方向着圆脑袋聚拢而至! 梁辛绝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也被眼前的异象惊得目瞪口呆! 数不清的白骨蜂拥而来,层层拼凑,不多时,就在他面前搭起一座三十余丈高矮白骨宝塔,胖脑袋正嵌在宝塔的中央,笑嘻嘻的望着他:“我的真身法形,就是浮屠,所以我名叫浮屠。” 脚下的白骨之海消失不见,梁辛就悬在半空里,他还不会飞,身下却有一股软绵绵的力量托住了他。应该是浮屠施法,省得他掉下去还得去捞。 圆脑袋根本就没有身体,或者说,他的身体就是先前无尽的白骨,梁辛进来之后,一直都踩在人家身上! 只不过规模上似乎还有差异,骨海大的漫无边际,别说一座三十丈的高塔,就是拼成一座千仞高山都绰绰有余,可浮屠成形后,白骨一根不剩。 还没等他把疑问提出来,眼前的高塔就不断缩小,从数十丈一路缩小到八尺上下,比着梁辛只略高一点。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他早就听说过,厉害的神仙鬼怪能随意伸展身形,一副身体既可以大如山岳,也可以小若虫豸,浮屠的身体,就是无边骨海拼凑起来的,可成形之后却大小随心。 不过,不管宝塔怎么变,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始终大小不变,望着梁辛铿锵喝问:“庄不周以前是干什么的?” “开棺材铺!” 哗啦啦的乱响轰荡,骨塔散了,无尽白骨喷涌而出,再度铺满了整座空间,浮屠懒洋洋的解释了句:“还是散开身体舒服些。”浮屠还算守义气,有了老叔这层关系,在证明‘梁辛不是梁辛之前’,倒不会胡乱吃人。 梁辛吐出了一口浊气,虽然被浮屠的真身震得心绪不宁,可更让他疑惑的,还是自己和老叔前后进入此间,却差异了几个月这么长的时间。 看上去,这里很像猴儿谷深潭封印下,神仙相的那个‘饭堂’,只不过效果刚好反了过来。在‘饭堂’中短短一会功夫,外面过了几个月;而此处的几个月,却是外面的一转眼。 时间在这两个地方都出现了差异,除了效果相反之外,这里比起饭堂,似乎还要更‘有劲’些。 当初梁辛等人在饭堂了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人间过了三个月;这里的差异则要更大。 圆脑袋在骨海上漂啊漂啊,慢慢漂到了梁辛跟前:“想什么呢?” 梁辛也不隐瞒,把自己想到的事情,一桩一桩说给他听。浮屠眨巴着眼睛,听的津津有味,不住口的催促:后来呢,后来呢…… 等梁辛都说完了,浮屠才美滋滋的长出一口气:“我先前听风习习说过猴儿谷大眼的事情,当时还跟着他一起啧啧称奇来着,可没想到,我被困的地方竟然是小眼!” 浮屠的点评语气轻松,跟没事人儿似的,好像被困于此间的不是他。 梁辛却听得一头雾水,苦笑着问:“什么大小眼,啥意思?” 传说中土之上有两处奇穴,俗称大眼小眼。 传说里,大眼连天,所以其中时间过的奇快,眼中一日,人间百年;小眼通阴,其中的时间几乎凝固,此处的积年累月,人间不过弹指一瞬。 远古时关于大小眼的来历、成因众说纷纭,最终一种说法得到了公认:这两处奇穴,是天地乾坤的阴阳两极、是中土的两颗定盘星! 如果把中土世界看做一盏八卦,那大小眼,就是阴阳双眼。双眼之间遥相呼应,彼此关联,如果大眼震颤,小眼也会随之震荡,反过来亦然。 天地间、中土上灵元流转,生生不息,都与这大小眼有关,双眼稳固,才能乾坤永驻。 所以中土上各个宗族达成协议,联手施展大法力镇住了双眼,大眼以谷藏之,小眼以山封印,把大小眼永远的隐藏了起来。 梁辛听得头昏眼花,赶忙打断了浮屠的话,问道:“大小眼与中土乾坤有关?所以把它们封印……”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不等问完就回答道:“大小眼事关灵元流转、天地安危,要是被破坏,中土必遭其害。” 大小眼着两处奇穴,时时刻刻都向外散发着巨大的能量,循着能量波动想要找到它们并不困难,早在远古时,就有丧心病狂的邪魔,想要通过毁掉大小眼来摧毁中土。 虽然这些图谋都被各宗高手化解,可也把大伙都吓得够呛,最后聚到一起商议之后,合力施法大法术,把大小眼封印,继而各宗立誓,绝不将大小眼的方位泄露出去,又销毁了关于它们的所有记载。 这便等若把大小眼藏了起来,千万年之后,就再没人知道这两处奇穴的存在。 所谓封印,也并不是将大小眼挡住、填死,只不过是修改山形地貌,再加以法术辅佐,隐蔽掉了大小眼发出的能量震荡,让人无法找到他们罢了。 实际上,大小眼对天地乾坤的作用依旧存在,只不过是变得隐秘、无法察觉了。 时过境迁,当初参与此事的各个宗族或消亡或繁荣,可无论生死存亡,他们都信守承诺,大小眼的秘密始终被严格保守,到了后来果然如众人所愿,天地之间,彻底没有了‘大眼、小眼’这个说法了。 浮屠也算是天地间的异数,活了无尽岁月,可也仅仅知道大小眼对这个说法,并不晓得这两处奇穴究竟在哪里,直到梁辛说起进入他与老叔在时间上的差异之处,才恍然大悟,自己所在之处,就是时间几近凝固的小眼。 镇百山造型奇特,现在看来,多半是应和了某种阵法,用以来‘封印’小眼。 梁辛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这里是小眼,时间几近凝固,外面一句话的功夫,这里就要过几个月……听浮屠的意思,他是被囚禁此处的。但是离人谷在镇百山创立门宗,已经数千年了,如此计算,这头宝塔鬼,究竟被囚禁了多久啊。过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的问浮屠:“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浮屠眨了眨眼睛,乐了,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自得其乐,还有几分满不在乎。 它是天地所生、戾气化身的怪物,自出生起最大的感觉就是‘饿’,所以他便不停的吃,人畜鸟兽,只要有血有肉的东西,就是他的珍馐美味,生灵被它吞掉,血肉化作浮屠生长的养分,而骸骨则变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梁辛脚下的骨海,就是浮屠一辈子吞掉过的所有生灵! 这样的怪物,就算再怎么讲义气、有原则,也是个恶魔煞鬼,必为天下所不容。 远古时,各族林立,人、蛮、妖、鬼旗鼓相当,可无论哪一族都不能容忍浮屠所为,众家联手之下,总算把这座白骨塔击败。 不过击败归击败,浮屠秉承天地造化,任谁也杀不掉它,也只能将它封印在大海中的一座小岛之下。 听到这里,梁辛愣了愣,皱眉道:“大海中?” 浮屠摇了摇头,笑道:“你接着听我说嘛!”说完,停顿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风习习在官道上遇到过一个能说会道的女鬼,叫啥?” “头七!”梁辛恨恨跺脚:“有完没完,我就是梁辛!” 浮屠讪讪的笑了两声:“总有点不甘心来着。” 要不是打不过,梁辛早动手了,但是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压低了声音问浮屠:“我老叔还记得女鬼头七?他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 浮屠挤眉弄眼,笑容暧昧:“我看挺像,风习习老实巴交,脑子里就想着报恩,其他的一概不管,可偏偏对那个女鬼记得牢固……” 说着,两个人一起嘿嘿嘿的低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梁辛才想到跑题了,赶紧咳嗽两声,浮屠也不等他说下去,就赶忙拉回了正题。 年月不可考,这头怪物不死不灭,浑不把时间当回事,在海底被镇压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天感觉到海岛封印有所松动,继而震动越来越强烈,终于在一声巨响中浊浪轰天海岛崩碎,浮屠初见天日! 说到这里,浮屠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你不晓得,海岛封印设计得无比巧妙,刚好镇住了我所有的力量,我被镇在下面,根本无法反抗,就算穷尽天地,也休想出头。”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浮屠无力挣扎,小岛又不会自己崩裂,是有人从外面毁坏封印,救出了浮屠。 当时浮屠还以为,是自己以前的朋友赶来相救,可他却没想到,自己才刚刚恢复自由,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看天上的太阳,突然一道道威力惊人的神通,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把它打得怒吼连连! 如果葫芦师父也在旁听,一定会感慨一句:奇哉怪也! 毁掉封印,放出浮屠,却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第173章 浮屠饿了 天生的怪物,总有些天生的脾性,浮屠讲义气,一诺千金,知恩图报。 可他毕竟是条亘古恶煞,被放出后就挨打,开始还忍耐着想把话问明白了,但不管他怎么问,对方就是不作答,只一个劲的狠打,浮屠被激起了凶蛮性子,咆哮一声开始反击。 对方的实力不弱,但是比起浮屠还要差上不少,打了一会就支持不住,开始逃跑。 浮屠催动神通就追了下去。 就这样,对方边打边逃,浮屠则边吃边追,所过之处无论人畜,都被他吞了个一干二净……说到这里,圆滚滚的脑袋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吧唧了吧唧嘴巴,狠狠吞了口口水。 浮屠追杀着打他的人,从大海回归中土,一路冲进了镇百山之内,对方破山而入,浮屠也如影随形,眼看就要抓住敌人的时候,突然怪力涌现,即便以他的神威也难以抗拒……浮屠到这里的情形,与梁辛、老叔差不太多。 说完事情的经过,浮屠才呼出了口闷气:“我本来还不明白,自己究竟中了什么埋伏,原来被人家引到了奇穴小眼中!” 传说‘小眼’连通幽冥,是天地阴极,所有任何鬼煞、丧物经过附近都会被吸到其中,任凭你法力通神也无可抗拒。 梁辛又迷糊了,浮屠倒耐性不错,笑道:“这其中的情形,略略有些复杂,你听我慢慢说来。” 大眼小眼,看上去阴阳对称,可实际上,小眼要比大眼更神秘些。 比如小眼与人间的时间差异,要大于大眼和外界的差异;另外,小眼还有个特殊的属性,阴鬼丧物只要一靠近,就会被它吸入其中。 阴极小眼吸鬼这个属性,看上去似乎对凡人、修士、精怪等诸宗都没什么坏处,实则不然,鬼物被吸敛进来,这个过程和‘流星坠地’差不多,少不了一次狠狠的碰撞,如果小鬼还好些,若是浮屠这样的恶煞被吸进来,小眼必会大大的震荡一番。 小眼一震,大眼也随之躁动,两极不稳,中土必会现出一场极大的天灾,即便到不了天塌地陷的程度,生灵涂炭在祸横生也是免不了的。 古人合力将大小眼封印、隐藏,可‘小眼吸鬼’这个天生的属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好在小眼吸敛丧物,也是有个距离限制的,离得远没事,一旦进入‘有效距离’,就会被吸走。这就仿佛,小眼周围有个圈子,圈子之外再怎么折腾都没事,但是只要把一根手指伸进圈子,鬼物就会被立刻‘抓走’。 有了镇百山之后,除非开凿石壁钻进山里,否则不会进入这个距离。所以,虽然小眼的这重属性无法克服,但实际也被大山给藏住了,鬼也都挺忙的,没事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开凿大山。 浮屠和老叔一样,都是以神通开山,进入山峰内部,结果踏入了‘小眼吸鬼’的范围之内,先后被抓来了。 梁辛听得目瞪口呆,试探着追问:“小眼只抓鬼,不抓人?” 在浮屠点头确认之后,梁辛的脸色变得铁青,声音也干涩了起来:“这么说,我也被抓了……我、外面恶斗的时候我就死了?可变了鬼我自己也不知道?” 浮屠猛的爆出了一阵大笑:“放屁,你活得细皮嫩肉香甜可口,正经是个活人,你要是鬼,我才犯不着去问你那些问题,对了,我且问你,风习习……” 梁辛怒而跺脚,横眉立目的喝道:“待会再问,那我为啥也被抓下来了?” 浮屠的神态懒洋洋的,说出来的话异常拗口:“你手腕上绑了丧家法术炼制的丧家法宝,周身上下鬼气缭绕的,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哪能瞒得过阴极小眼……”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恍然大悟,扬起左腕,一条青色丝绳轻轻缠缚着一枚骨头珠子,正是青墨送给他的眉心珠。 这下算是真相大白了,梁辛被吸入镇百山下的阴眼,全是拜‘阿巫锦’所赐。 浮屠继续对他说道:“小眼只吸鬼不抓人,你摘了那件丧门法宝,就能离开此处,不过……得先等风习习醒来,确认了你就是梁辛再说!” 梁辛已经放松了不少,把七蛊红鳞收回到须弥樟之内,盘腿坐了下来,笑着点头道:“恩,可得弄清楚了,我要不是梁辛,你便能打打牙祭了!” 浮屠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是啊,好容易下来个活人。” 阴极小眼,实际上是一座化外之境,虽然存在于天地之间,可空间、时间都自成体系,它与凡间的接缝处,已经被镇百山牢牢压住。丧鬼被吸到其中之后,行动施法都不受妨碍,可是无论再怎么强大,也无法通过那道连接凡间的缝隙,这不是术,而是法、是律,是天地和小眼的规则,浮屠或许天下无敌,可也无法对抗这道‘法’。 梁辛是活人,所以不受这个限制,只要他想离开,便能从容通过接缝,然后发力击穿厚重山石即可。 梁辛又望向不远处,骨头山里的老叔,还没等他开口,浮屠就摇了摇头:“我都出不去,风习习就更不用说了,我帮他增加修为,也不过是想让他活的长久些,多陪陪我!不过,你要是骨珠足够多,倒是随时可以来探望他。又或者……”说着,浮屠露出了一个笑意:“你想办法把他变成活人,就能离开了。不过鬼煞还阳,逆天改命,这事可不容易做得到!” 梁辛一下子来了精神,不怕难做,只怕没希望,立刻追问如何还阳,可浮屠却摇摇头,具体怎么做它不知道,也从未研究过。 梁辛也不失望,他认识的高人多,大不了出去再想办法,呵呵笑着说道:“要是找到了办法,我把你也还阳了一起带出去,不过你可不能再吃人。” 浮屠哈哈大笑,引得骨海都跟着一起颤抖了起来:“风习习或许还有可能,毕竟他是冤魂所化;可我却是天生地养的虐戾怪物,有今生没来世,绝不可能还阳的。” 大笑之后,浮屠又向前漂了漂,凑近梁辛,它叫浮屠可惜了,应该叫浮漂才对:“风习习说,梁辛心眼灵活,那你帮我想想,有人把我的海岛封印解开,却又引着我来这里继续封印,到底是为啥?” 这件事梁辛也想不通,照他琢磨,应该是海岛封印不稳了,所以负责照看封印的后代才把他引到阴眼。可浮屠却大摇其头,海岛封印借用了大海的水行之力,只要大海不枯竭,封印就不会垮,除非有人从外面恶意破坏。 而且阴极小眼被封印的事情,早在浮屠诞生之前。到了浮屠的时代,或许还有人听说过大小眼,可不会再有人知道大小眼的具体所在,至少封印他的人不会知道。 一提到大小眼都被隐藏,梁辛突然愣了愣,困住浮屠的这座小眼,所在的位置不为人所知;那猴儿谷中的大眼,又怎么会被‘神仙相’找到了……浮屠在这里被镇了千千万万年,梁辛可不觉得神仙相是比浮屠还要更久远的怪物。 浮屠看傻乎乎的发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眉花眼笑地挺开心:“风习习说过,梁辛是个聪明小子,可你却不怎么机灵。” 浮屠哪都挺好,就是总惦着吃自己,梁辛赶忙跳起来,后退了几步,有些哭笑不得:“总得容我想想。正着推推不动,咱先反着推,害你的人,照理说不该知道小眼在哪对吧?” 不等浮屠说什么,梁辛就继续道:“可是大小眼之间彼此会有联系对吧?大眼如果出了事,震荡起来,小眼也会随之震荡,对吧?双眼震荡下,古人设计的封印也难以遮掩它们散发出的能量了,对吧?也就是说,找到了大眼,自然也就有办法找到小眼,对吧?” 一连串的对吧,浮屠傻眼了,张大了嘴巴想了半晌,才喃喃的回答:“对、对吧。”心里想的是,我不就是想吃口人肉吗,搞得也太复杂了,对吧! 梁辛来了精神,继续道:“有人想要把你封印在小眼里,就得先找到小眼,怎么才能找到小眼呢?找大眼!找到了大眼,自然就找到了小眼!” 说着,梁辛顿了顿:“别问我怎么找大眼,我就知道,神仙相找到了大眼!” 浮屠已经听老叔说过神仙相的事情,当下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神仙相找到了大眼,所以也就知道了小眼的所在,找到小眼之后,他们就把海岛封印炸碎,随后把我又囚禁到这里?” 梁辛一笑,反客为主,淡淡的回答:“你说的,有道理。” 大眼与小眼有关,小眼与浮屠有关,大眼与神仙相有关……梁辛终于整理出了一条线索,把这三套关联全都嵌了进去:神仙相先找到大眼,又通过大眼找到了小眼,再把浮屠骗到了小眼之中,永加封印。 浮屠满脸疑惑,皱起双眉苦苦思考,梁辛从旁边看着,心里松了口气,估计暂时不会被吃掉。 骨海之中一片寂静,过了一阵,浮屠才抬起双眼望向梁辛,语气里透着股淡淡的无奈:“刚才我问你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们要把海岛封印解开,放我出来,却又把我诳到小眼来封印?” 说完,浮屠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你找出来的答案,让我觉得挺……挺饿!” 不用镜子,梁辛也知道自己笑的有多难看,他整理出来的这套线索,虽然把三个‘有关’都放进去了,可说不通的地方太多,最要命的是,这套线索根本回答不了浮屠的疑惑。 浮屠呵呵一笑,对梁辛鼓励道:“我饿!” 第174章 不如修炼 梁辛马上退开几步,坐在骨头堆上开始重新思索,时不时拿起几根骨头充当道具,摆放一番。 浮屠的案子,除了三个‘有关’,就再没其他痕迹可循,梁辛能做的,也仅仅是按照两个义兄以前教过他的法子,把所有已知的条件摆出来,随后寻找其中的因果关系,把这些条件全都合理的串起来。 他刚才整理出的那套线索,虽然串起了三个‘有关’,可是却不合理,这便说明其中的因果关系错位了。 这次,梁辛发愣的时间更长了,浮屠等得无聊,哼着个谁也听不懂的调子,慢慢悠悠的漂来荡去……直到半晌之后,梁辛才猛的大笑了一声,在抬头看,浮屠已经漂出好几里了。 圆脑袋听到大笑,风驰电掣般的冲了回来,梁辛不等他再发问就笑道:“刚刚弄反了,这次差不多了!” 刚才的推断里,梁辛拟出了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不知什么原因,神仙相知道大眼的所在。 这是因为他在猴儿谷深潭下见过神仙相,便先入为主,以对方得知了大眼所在,继而通过大眼找到小眼的,而找小眼的目的,则是为了给浮屠换个牢房。 可这次,他不停的倒腾着三个‘有关’,不停的排列组合,直到有一次在无意间,把那个前提给逆转了过来……神仙相最开始找到的灵穴不是大眼,而是小眼,这一下诸多困惑一扫而空,几乎所有的事情,全都能解释得通畅了! 神仙相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阴极小眼的所在,但他们要找的是大眼。 轰击小眼,就能找到大眼。 引浮屠一头扎进小眼,比着什么轰击都更有力! 这下双眼震颤,中土之上天灾横生,神仙相却循着能量的波动,找到了大眼。 剩下的事情,就和猴儿谷深潭中的发现全部对上号了,神仙相对大眼有所图谋,可其中出现了叛徒,迷幻法术、天猿织锦,最终叛徒把所有的同伴都坑在了深潭之下…… 梁辛把自己想到的,从头到尾说了个明白,浮屠终于动容了,一双小眼睛溜溜打转,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到最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胖脸上挂满了开心愉悦,哈哈大笑道:“不错,说得通,说得通!” 看浮屠的高兴劲,很像私塾里的娃娃解出了先生布下的谜题,哪像是这个阴谋里的牺牲品。 梁辛也跟着笑了几声,这头浮屠曾经肆虐天地,与它同代的,无论种族都恨不得把它千刀万剐点灯熬油,现在被永远封印,不见天日,便是它的报应了。不过梁辛却有些纳闷,浮屠身处牢狱,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愤怒,总是笑呵呵的。 浮屠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神情,挑起一根眉毛:“你才活了多久?二十年?我呢,一万年?十万年?嘿,连我自己都算不清楚。你要也能活这么久就会明白,再怎么有趣的地方,待长了也会变得无聊,中土广阔,可看久了也就没意思了!天地是个笼子,小眼是个笼子,当初的海岛封印也是个笼子,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的。当然,能出去还是要出去的,外面有肉,这里却没有!” 梁辛也笑了,问道:“你冲不过小眼与凡间的接隙,所以被困了这么多年,就从未想过,施展法力来把这里砸烂?” 既然出不去,那大家谁也别想好过,砸烂了小眼,整座中土都会给浮屠陪葬。 浮屠小眼睛一翻:“何止想过,还试过不知道多少次!可小眼神奇,无论什么力量,都只能伤它一次,我坠入时引发了震荡,以后再怎么施法都没用了。” 跟着浮屠晃了晃脑袋,似乎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把话题岔开了:“你再琢磨琢磨,神仙相找大眼做什么?”说完,浮屠又琢磨了一下,补充道:“风习习说过,梁辛机灵!” 浮屠被困已久,这些谜题在他眼里有趣的很,自然不肯放过。 梁辛急眼了,大眼之内神仙相的事情,他和两位义兄不知讨论过多少次,最终都因为线索太少不得不放弃,柳亦和曲青石都破不了的案子,梁磨刀把脑浆子想开锅了也没用。浮屠要是因为这个又‘饿’了,梁辛干脆把自己洗干净让他吃好了。 好在这次浮屠还算讲理,笑嘻嘻的摇头道:“你先别着急,咱俩一起琢磨。” 梁辛上上下下,仔细研究着浮屠脸上的表情,试探着问:“琢磨不出来,也不吃人?” 浮屠点头,胖脸上一本正经。 如果这个怪物不吃人,梁辛倒是乐意和他讨论讨论,毕竟,神仙相叛徒和自己势同水火,而现在他手上的线索,比着原来也多了些,更重要的,浮屠来自远古,掌握着许多已经消失的秘密! 梁辛又开始低头寻思,光想还不够,正要伸手摆弄骨头,身前的骨海突然哗啦啦的一阵荡漾,再低头一看:身前摆出了一大一小两颗头盖骨,大的看起来像是熊罴,小的应该是猿猴的。 浮屠笑的挺客气:“大的就当大眼,小的则是小眼,你要啥样的骨头,跟我说一声就成。” 梁辛也乐了,琢磨了片刻之后,这才问浮屠:“除了你我三人,小眼里还有什么?” 浮屠愣了愣,缓缓摇头:“小眼是化外之境,根本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无尽虚空!”它在这里游荡了千万年,要是有什么东西其他的东西,它早就找到了。 “小眼吸鬼,又时间缓慢,靠的不是厉害宝贝?” “当然不是!”浮屠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片化外之境中,本身就时间缓慢,又因为是阴极,对鬼物丧气来说就好像是个极大的漩涡,一旦靠近就会被吸进来,这些属性是造化天成,与外物无关。既不是灵宝影响,也不是妖物作祟。 梁辛的神情愈发疑惑了:“大眼和小眼都是如此?那一千多个神仙相,拿着凿子铲子,去大眼挖什么?”说完,梁辛抬头,看见浮屠漂来漂去自得其乐,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人。 浮屠的资历和岁数摆在那里,知道的事情不少,但绝对不是个喜欢动脑子的鬼。 梁辛也无所谓,笑呵呵的又换了个话题:“你在外面的时候,见过神仙相么?” “没有。”这次浮屠回答得很快:“照风习习说的样子,这些神仙相的来历不外两个,其一,他们久匿中土,世代传承却不为人知;或者,他们是外来的蛮子。” 梁辛琢磨了下,点头道:“嗯,跟没说一样……”话说到半截,他又愣了住,皱眉追问:“外来的蛮子?哪来的?天上?” 浮屠一点没客气,重重的呸了一声:“只听说过升天的,没听说过天上下来过谁。不过青天之下,未必只有中土。中土世界的东南两侧都是海水,西蛮北荒的尽头也是海水,说穿了,中土就是个大大的岛子嘛。” 这个说法梁辛到是知道,也曾经有过不少修士,御剑飞仙,想要飞到大海深处去看看,可大都一去不回,据说大海深处,天海之间还是一片混沌,阴阳难分,磁极紊乱,再高深的修士也难以辨明方向,十个去了,九个最终迷航再也回不来,侥幸逃回来一个,便要写书立传,警告后人别再去送死。 可浮屠却撇嘴冷笑:“或许十个探海修士里,有八个迷航活活累死,一个逃回中土,另外一个却到了新天地,不回来了也说不定,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再说,那片混沌之海,你们过不去,不见得人家就过不来!” 可归根结底,神仙相的来历还难以考证,不要说确凿的证据,甚至连靠谱的线索都没有。 梁辛又把事情仔仔细细的滤过一遍,到最后还是无奈摇头:“你的事情,大概便是我猜测的样子,可神仙相找大眼做什么,一时还不得而知。他们的出身来历,他们怎么知道小眼的所在……这些事情弄不清楚,就没法往下猜了。” 说完,梁辛的手腕一甩,劲风呼啸中七片红鳞跃然而出,微微震颤着翻飞流转,与主人组成‘北斗拜紫薇’之阵。 浮屠被他吓了一跳,脑袋向后漂了两丈,失声笑道:“先前都说了,这次猜不出来也没关系,你这小娃还算机灵,吃了有些可惜。” 梁辛也乐着摇摇头,没搭浮屠的话茬,而是抬手指向不远处正在白骨小山中修行的风习习:“老叔还要多久才能下来?” 先前浮屠把话说得明白,在风习习确认他的身份之前,梁辛不许离开。 跟着梁辛也不等浮屠回答,就继续笑道:“干等着无聊,不如练功……也该练功了!” 七蛊星阵,如果打全了足足有三百六十五阵,可梁辛练到三阵连打后,就再没提高过了。 这一年多里,他忙着保命、忙着报仇、忙着救人、忙着破案,难得此刻突然多出了一段‘百无聊赖’的时间,而更加造化的是,小眼里时间几乎凝固,简直就是用来修炼的圣地! 而他的七蛊星魂,每多打出一个星阵,威力就会提高一层,经过这一年多的经历,他的身法和身体都突飞猛进,凭着现在的条件,连打十二阵或许还有些遥远,但连打个五六阵,他自忖问题不大,稍加练习就能得突破! 还有天下人间,离人谷的经历,让他对干爹的功法,又有了新的领悟,可怎么把领悟变成神通,还有得苦练与琢磨。 至于外面的情形,梁辛还以为木妖已经帮离人谷恢复了篷滂大阵,一众亲人朋友就此获救,他却不知道,木妖只是临时弄出来一个小阵,暂时护住了大伙,强撑三五天之后免不了还要大祸临头。 幸好,人间一天,阴眼……谁知道是多久! 第175章 北斗阵意 现在的梁辛,比起三堂会审时已经强大得太多了,若追其根究,促成他修为突飞猛进的有三个原因:一,官道上小汐睚眦手发作,导致众人缠作一团,七蛊星魂抢来了两个五步初阶之力,雄浑了许多;二,深海中为了保命,应付乱流在前、对抗体内错乱星魂真元在后,天下人间一举突破第二重,身法再度提高;三、残船上得了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让星魂从只能用于近战的‘内力’,变成了可以控制法宝远袭的‘元神’,星阵战力也陡然提升。 而其中这第二个原因,也为梁辛进一步提高七蛊星魂阵法,打下了个极好的基础。 身法的突破和提高,是梁辛的心念、感知、协调、反应、速度等等,诸多能力一起提高。 以星魂来打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快而不乱’,天下人间练得就是这四个字,不仅仅指身体,也指心思反应。现在的梁辛,在迎敌时心思反应比起原来快的太多了。 开始修炼之前,他还没忘请浮屠帮忙护法,不是保护他,而是施法消弭星阵之力以保护小境。星阵的力量应该伤不到阴极,可万里还有个一,真要把小眼给冲撞了,梁辛可万死莫赎。 浮屠痛快答应,反正漂着也是漂着…… 三百六十五阵中,十二座大阵梁辛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了,几乎没怎么费力,只是对四月星阵的位置做了几次调整、试探,就突破了一年前的极限,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四道星阵连续打出! 七蛊红鳞上下翻飞,一片接一片的急促震动,每完成一轮之后便移形换位进入下一道星阵…… 四阵连打,二十八道涟漪勾连成串,就连浮屠都看得眉花眼笑,大大的喝了一声彩:“好!” 话音刚落,星阵中便陡得发出一声轻轻碎响。 啵! 旋即……完事了。 涟漪消散,清风拂面,就好像爆开个肥皂泡似的,四阵连打……没有一丝一毫的威力。 三阵连打连六步初阶都要小心避让,可加了一阵之后,威力却还不如放屁,梁辛傻了,伸出手咔咔的挠着光头,忍不住回头望向浮屠。 骨海之中,飞起了一截手骨,浮屠也在咔咔的挠头皮,他对这门神通一窍不通,对着梁辛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再试试?”梁辛再试,一连十余次,阵位肯定不会错,但是每次效果都一样,四月阵的涟漪,不仅没法与一二三月的春阵融为一体,反而还会破坏掉春阵的力量。 梁辛也不明所以,但是感觉自己在心思指挥上还有余力,当下也不再多想,在四阵连打的基础上,又多加了一个五月阵。 练习一阵之后,五阵连打也告成功,阵位分毫不差,三十五道涟漪跌宕纷纷,可一俟勾连成串,便又是一道轻响,层层涟漪散碎无形,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力量出现。 梁辛翻脸了,二话不说,再度往上加了一阵,一到六月,六阵连打。 突破六阵用的时间,比着前面四阵、五阵两次突破加起来的时间还要更长得多,在数不清多少次失败之后,四十二道涟漪终于错落有致稳压星位,旋即只听两声同时爆发的巨响轰叠一处! 这一次,久违的星阵之力终于轰天而起,震得骨海中浊浪翻滚! 浮屠答应过帮忙护法,现在尽职尽责,一片白骨凌空而起,围住星阵急速打转,消弭星阵之力。 仔细感觉之下,六阵连打,爆发出的是两重巨力,其一薰暖清香,带着旺盛春生之力;另一则奔放热烈,仿若烘炉要熔炼天地! 两股巨力奔腾咆哮,在白骨缠绕下,仿佛牢笼中的困兽,暴躁地左冲右突,最终还是没能挣脱桎梏,渐渐消弭无形。 这点力道对浮屠来说不算什么,圆滚滚的脸上,露出了个轻松的笑意,对着梁辛点头道:“这次不错,总算打出力量来了。” 可梁辛的神色间殊无欢愉之意,相反,还挂着浓浓的沮丧与迷惑。 他身处星阵之中,比着谁都明白,六阵连打虽然有了力道,可真实的结果,和四阵、五阵连打失败没有任何区别。 一二三月,斗柄指东,天下皆春; 四五六月,斗柄指南,天下皆夏。 六阵连打,同时爆发的,是北斗春、北斗夏这两道阵法之力。 不是四十二道涟漪勾连成一座大阵。而是前二十一道连续勾连春阵、后二十一道涟漪勾连夏阵。 在力量上,和他连续打出两次‘春阵’没有一点区别。 浮屠本来挺开心,但是看梁辛满脸疑惑,他也跟着纳闷了,漂过来询问缘由。 高人要指点,高人爱吃人……梁辛又高兴又忐忑,从望星虫到北斗星,从七蛊星魂到七蛊红鳞,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 浮屠听的津津有味,时时插口询问,等梁辛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美滋滋的点点头:“不错!这门本领果然不错!” 随即也不等梁辛再说什么,就继续笑道:“一个星阵,就代表一天;三十或者三十一天,就是一个月,三个月是分作一季,四季凑成一年!” 梁辛不明所以,只得跟着点头,浮屠的这番道理只有傻子听了才会摇头。 浮屠赞了句:“风习习说的不错,你还算机灵。” 这头白骨塔鬼煞,在外面闯荡了千万年,什么样的神通阵法都遇到过,看事情自然透彻,梁辛的星阵打不成,归根结底是因为两个字:阵意! 不管什么阵法,都要紧紧压住‘阵意’这两字。在浮屠想来,日、月、季、年,便是北斗星阵的阵意了。 简单解释几句之后,浮屠笑着说道:“压不住阵意,自然也就没有了阵法!三月连打,压住了‘季’,可四月连打算什么?六月连打又算什么,半年么?民间的算法,你可别往阵法里套。” 梁辛似懂非懂,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星魂来打北斗星阵,必须得是个……是个‘整数’?必须要压住日、月、季、年这四者中的一个,否则就打不出阵法?” 浮屠畅快大笑,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得意自己教得好,还是赞许梁辛学得快:“便是如此!你三月连打,能打出一季的阵法,要想在威力上再有突破,下一步便要打出一年的阵法,十二阵连打!” 大笑之后,浮屠干脆放开思路,按照自己的想法,帮着梁辛把星魂的阵法运用,仔细的滤过一遍。 梁辛现在打的,都是‘大阵’,是每月初一的北斗星阵。也只有这种‘大阵’,能够三串成‘季阵’,进一步则十二串成‘年阵’。 等练成了十二月连打的‘年阵’之后,梁辛如果想继续进步,就要返璞归真,从去修炼真正的一月星阵:从一月初一,到一月三一,把这三十一道小阵连打成功。 三十一座小阵连打,是货真价实的一个月,浮屠把它叫做‘真月’星阵。 真月之后,自然是一二三月,一共九十天的小阵连打,这是‘真季’星阵。 再之后,最后一步的突破,三百六十五阵连打,真正的北斗星年大阵! 梁辛听得心情激荡,心里略略算过,自己在七蛊星魂的修行上,诸般阶段也一清二楚了: 季;年;真月;真季,真星年!从现在的基础算起,一共有五个阶段,其间难度差异也越来越大,不过就算再难,只要有希望就没问题,只要不会白费力气他就啥也不怕。 梁辛知道,这次练功麻烦大了,十二阵连打,又谈何容易! 可不管怎样,总得先练起来看看,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争取在小眼中,练成十二月连打的年阵,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回荡起七蛊红鳞,正要继续练功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浮屠见他脸色有异,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挺高兴,这头厉鬼除了讲义气似乎还好为人师,大模大样的扬起脑袋:“还有什么不解?” “我在土坤腹中救干爹的时候,曾经连打两个星阵,一月初一,二月初一……当时成功了,两阵连打,力量是一阵的三倍有余。” 浮屠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的理论,是日月季年为阵意,要爆发大力量,必须压住四者其一。所以两天连在一起,没用;两月连在一起,没用;两个季度连在一起也没用。 可梁辛曾经两阵连打,成功过,十四道涟漪确确实实勾连成阵,发挥了阵法的力量。 所以浮屠急眼了,怒喝:“我不信!” 在土坤腹中遇到干爹的经过还历历在目,又怎么会记错。 浮屠也知道梁辛没说谎,可当初两阵连打成功,现在四阵、五阵、六阵就没理由失败,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良久之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侥幸:“你现在,两阵连打给我看!还是当初的,一月初一,二月初一两阵。” 梁辛点点头,完全按照当初的样子,甚至把星魂都从红鳞上收了回来,随即身体猛震,十四道涟漪泼洒而出。 啵,一声轻响,这一次两阵连打,并未像当初刚那样勾连成阵,而是涟漪尽散,毫无力道可言。 梁辛愕然低呼,浮屠放声大笑! 这个情形对梁辛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可实情就在眼前,一会功夫里,他又连着试了十几次,本应信手拈来的两阵连打,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了…… 第176章 小眼内外 论起星蛊之术,现在的中土上,只有一个真正的大行家:老蝙蝠。 早在一年多之前,老蝙蝠与梁辛等人初遇时,就曾经点评过梁辛的星魂是‘七星五主,练歪了,废了!’;柳亦在出师前,老蝙蝠也论起过梁辛的功法‘梁辛的七蛊星魂,纵然再怎么霸道,将来的成就也仅止于逍遥境……’ 蛊虫也好,星魂也罢,终身奉一主,才能保持纯烈,所谓‘本命蛊’,发挥出的星阵之力也才最霸道。 官道上,因为小汐的睚眦力发作众人纠缠到一起,最终七蛊星魂抢来了不少力量、也认可了小汐、老叔等人的身体,从那时起,星魂就已经不再纯烈了。只不过那次之后蛊力大进,梁辛在迎敌时又都是以三阵来连打,所以他根本就不曾发觉。 无法两阵连打,究其根底,是七蛊星魂退化了。如果星魂纯烈,这一套三百六十五个变化的北斗星阵,可以随意组合、打出。 有浮屠从旁边帮忙分析,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原因。 这是根上的毛病,星魂退化,就是老蝙蝠也只能摇头叹气,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过,退化的星魂还能三阵连打,这就说明浮屠说的‘阵意’,还是有效的。当阵意足够强大,即便星魂不纯烈,也还是能让星阵发挥效果。 七蛊星魂,生平两大绝技之一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给残疾了……梁辛不高兴了,嘟嘟囔囔的。 浮屠见他嘴巴嗡动,但却又听不到声音,着急的不行,赶紧凑过来问:“骂人呢?骂谁呢?” 这事就好像修士被长辈灌顶传功,修为会突飞猛进,但以后想要再有突破可就难了。虽然道理不一样,可过程、结果都无比相似。 梁辛也不知道这事该怪谁,撇了撇嘴巴,又挥舞起七片红鳞,开始闷头苦练,刚刚挥舞了几次,突然又停住身法,寻思了片刻之后,双手连挥把星魂从红鳞中收回到了自己身体,随即将红鳞收回到须弥樟。 浮屠兴高采烈的漂过来:“不练了?又咋了?” 虽然还有些垂头丧气,不过身处小眼之内修炼起来有的是时间,他倒不怎么着急,耐下心对着浮屠笑了笑:“刚才忘了件事,练星阵不该用红鳞,要直接用身体来打!” 用红鳞打星阵,要淬炼的只是心念反应,不断转念去指挥星魂移形换位、发力打阵,但是自己的手脚身体都不用参与其间;用身体练习北斗大阵就会麻烦一些,还要协调四肢身体,一头一拳一肩膀的把力道打出去。 所以,如果练功的时候用红鳞,连成之后梁辛也只能用红鳞去打,没了红鳞他就打不出星阵了;可一旦身体连成了‘十二阵连打’,有红鳞更好,没了红鳞他也不怕。 除此之外,直接用身体去练习还有一个好处:在练星阵的同时,他也是在练身法、练天下人间。 因为有的是时间,梁辛选择了更困难,但也更实用更有好处的方法,在深吸一口气之后,梁辛陡然跃身半空,旋即,一盏又一盏涟漪,仿佛一片片丽花瓣,在空气中层层绽放! 打星阵,最重考教的是身体、心思这两重反应。可这两重反应,无论对修士、凡人或者妖魔鬼怪来说都一样,它们都有一个极限。 未到极限之前,一路轻松突破,进步极快,梁辛自己估量着,最多也就是十几天的光景,他就头肩拳膝并发,打出了八阵连击。 可一旦到了极限,再想要哪怕一丁点的提高,所花费的力气就会比着原来所有的努力加起来都多!在八阵连打成功之后,梁辛突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老蝙蝠说他在蛊术上的修为,不会有他太大的成就,根本处便在于此。北斗星阵三百六五,配合年景气数,可以打出无数种组合,初一间、十五间、甚至二十四节气之间,可以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如果配合得当,只需三五阵连打,威力和效果足以媲美年或真月大阵。 但星魂残废了,梁辛星蛊之术要想继续进步,就只能去硬攻最难成功的大阵意,他的‘起步台阶’就是普通西蛮蛊弟子眼中不可逾越的高山:十二座初一大阵连打! 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至少现在没有,梁辛想进步,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苦练…… 小眼之外,梁辛的亲人朋友,几乎全都被困在了篷滂小阵之中,上千只银梭在阵诀的指引下,聚拢时仿佛灿灿银龙,分散开又好像一条条贪婪水蛭,时刻不停的轰击着小阵,每一次真元较量都会荡漾起闷雷般的巨响,一路咆哮着掠过天际。 离人谷的一叶惊山依旧顽强,绿色闪电奋勇穿梭,可裹在白布条中的大祥瑞,真就好像一座修罗神将,任凭绿潮激涌,却休想越雷池一步! 卸甲山城还有其他的高手,也随着破月三一一起赶来,此刻已经封锁了离人谷方圆四百里,一些和离人谷有些交往、渊源的修士,全都被他们拦在外面,六大天门也并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一线天里,有一位长老执事,显得有些疑惑,笑川。 笑川道长是承天道宗的弟子,被派驻一线天已经几十年了。 承天道宗的弟子修行土行心法,修行的久了,脸皮也变得好像石头似的硬邦邦的,没什么表情,但笑川道长天生着一副笑模样,他没表情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此刻正飘身半空,望向镇百山的方向。 一叶惊山、白狼出手、破月三一、篷滂小阵,镇百山方向振起冲天灵元,只要身在中土、达到海天境之上的修士,几乎都能察觉那里正出大事,像笑川这样五步大成的高手,甚至还能清晰分辨出,动手的双方是就是离人谷与卸甲山城。 毕竟,双方一出手,拿出的都是招牌菜,想要分辨并不困难。 像这种规模的施法恶斗,甫一开战就会被各个天门查知,笑川明知道门宗内的师长会比自己更早察觉,可职责所在,他还是向门宗传递了恶战的讯息。果然,他得到的回讯是:不用理会! 身后传来了一阵飞剑破空的锐响,笑川不用回头就知道,正遁剑而来的,是天字执事木剑老道。 木剑老道飞到跟前,与他并肩而立,望向镇百山的方向,片刻之后才叹了口气:“这样的法术,说一句威力通天,也当得起了!” 笑川皱了皱眉头,转头望向木剑:“他们两家怎么打起来了?” 木剑的神情有些‘吊儿郎当’,丝毫不见天字执事的威严,倒像一头披上了道袍的老猿猴:“这个谁知道?又有谁敢问?他们说打就打,来得没有一点征兆。”说完,木剑顿了顿,语气轻松地继续道:“打到这个份上,只怕此战过后便只剩七大天门了!” 笑川脸上的疑惑更重了:“卸甲真会灭掉离人谷?咱们其他几家,会坐视不理?”话虽说完了,可他的嘴唇又动了动,最后还是把‘八大天门,同气连枝’这八字废话吞回了肚子里。 木剑没作答,只是耸了耸肩膀。 笑川不甘心,忍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了:“大家都在看着星星,这个时候,就算有什么积怨宿仇,也应该放一放了,他们两家却说打就打,我不信其他六家会不加理会……说不定,六个天门的前辈名宿现在已经联袂出发了。” 木剑却笑了,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联袂出发?去干什么?去劝架?可要是劝不住呢?他们还不是要打。” 笑川的眉峰一挑,把天生的笑像都带着歪了些:“六大天门联手,怎么可能劝不住……” “虽然不知他们为什么打,可他们才一动手,就直接发动一叶惊山、破月三一。两家之间,不是意气之争,而是生死之战!这样的阵势,哪是能劝住的。”木剑还是笑呵呵的,不用笑川把话说完,他就开口了:“除非咱们这六大天门亮出刀枪,谁在动手咱们就打谁,才有可能阻住,但是……” 说着,木剑略略皱了下眉头,似乎在用力措辞,过了片刻才继续道:“八大天门,就是八个猎户,大伙正商量着联手打一头老虎!” 八个虽然熟识,但彼此间没什么感情更没什么义气可言的猎户,准备联袂对付一头猛虎,想要成功非齐心协力不可,但是在上山之前,其中两个猎户动刀子拼命了。 另外六个猎户会面临两种选择:一是把他们俩拉开,不许他们在打;二是任由他们去打,活下来的一个,‘七兄弟’一起去打老虎。 第一种选择,看上去靠谱可实际上却要冒很大的风险。这两个猎户都结下生死仇了,谁敢保证被分开之后,不会互扯后腿,没上山的时候还好些,等上了山、各司其职却还是勾心斗角,弄不好会把大家一起害死。 第二种选择就稳妥的多了,特别是这打架的两个猎户中,有一个特别弱小的,带着上山也不一定帮得上太多的忙,没了他自然无所谓。 镇百山的恶战,离人谷发动一叶惊山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但卸甲山城直接发动破月三一,何尝不是向其他六大天门表明决心,他们必要铲除离人谷。 其他六个天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清楚离人谷与卸甲山城之间的实力差距,采取的措施自然不言而喻。 说完,木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中的璀璨星斗。 笑川想叹气,可最终还是摇摇头,淡淡的开口:“今天卸甲打了离人谷,说不定明天,又会去金玉堂,这么多年,几个门宗之间谁和谁没点宿怨……” “这个倒不用担心,这就仿佛,”这次,木剑还是没等笑川把话说完,就再度摇头打断了他,笑道:“我就算对你心怀不满,也绝不会对你出手。因为,我未必打得过你!” 八大天门,只有离人谷实力最弱,所以不存在唇亡齿寒的问题,其他几家各自都又杀手锏,谁也不敢小觑谁,而最重要的,他们这群猎户,还要联手对付老虎。 笑川明白木剑的意思,苦笑着连忙摇头:“师兄说笑了,要是我惹你生气,任你打骂收拾。” 木剑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笑川的肩膀,随即岔开了话题:“那两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该操心的,倒是另外有件事情,要花心思去查一查了!最近这阵子,各州县都有出了些凡人发疯的案子,吃人肉喝生血,骨肉相残,闹得挺凶。” 笑川也听说过这些案子,当即笑道:“凡人的事情,也值得师兄去伤脑筋?您老什么时候加入九龙司了?” 木剑的笑声更响亮了:“凡人的事情,轮不到我去操心,可要是有修士也发疯了呢?!”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木剑脸上的笑容尽敛:“我已传令下去,召集九九归一共查此事……”话没说完,木剑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口误,摇头之间,笑容再度回到了他的老脸上:“只剩八个门宗了,哪还有九九归一。得想个新名字嘞,有八,还要有一……” 一边说木剑一边翻起眼皮,看样子的确是在费力思索。 旁边的笑川突然笑了起来:“八字还没一撇!” 木剑噗的笑了出来,亮晶晶的唾沫星从干瘪的嘴唇里挤出来,翻出一连串漂亮的小跟斗,落在了笑川的脸上。 东海乾辞位封山,五大三粗暂时没急着从下面的门宗里选出一家来顶替空位,现在的‘九九归一’的确名不副实了。 乾山描金峰上,朝阳真人正凭山远眺,当然也是镇百山的方向,卸甲战离人,其他天门坐视不理,这个局面早就被他们猜到了。 朝阳的神情里带着些不屑,这时香炉中缓缓升腾的青烟忽的一震,随即丝丝缕缕迅速游走,不多时,便映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 朝阳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叩拜,这次背影的心情似乎有些凝重,没再拦着他施礼。 大礼之后,朝阳才小心翼翼的询问:“师祖法尊驾到,不知有何吩咐。” 背影微微摇头,没回答朝阳的话,而是反问:“这场打斗,你怎么看?” 朝阳不敢随便说话,略略寻思了片刻,才认真回答:“五大三粗里的高手人人都活了几百年,懂分寸知进退,卸甲挑着这个时候去打离人谷,说到根上,也只有一个原因:离人谷之内,有什么宝贝,能让卸甲山城提高实力!” 说完,朝阳等了片刻,见背影不说话,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大家天天晚上看星星,想必是越看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提高实力,所以卸甲对离人谷动手了。” “还不错!”背影呵呵一笑,夸赞了一句,随即岔开了话题:“我给你调了几个人,明天就会过来,乾山里不能再出事了,明白么。”朝阳立刻大声应诺,背影最后又交代了句:“我要在乾山里做些事情,有什么动静你都不用紧张。”话音落处,青烟散落,背影消失不见。 朝阳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回到大殿门口,再度向着镇百山的方向远眺,愣愣出神。 离人谷中,柳亦也在抬眼远眺,看上起是想找梁辛的尸体,可满眼都是神通回荡,气浪翻滚,又哪里看得清楚,青墨的脸上也挂满悲戚,一手小手还被柳亦牵着,不知是真的顾不上还是假装忘记了。 苗人跨两明知是大家都在等死,脸上却还是那副怪笑,溜溜达达的走到秦孑跟前:“八大狗窝同气连枝,离人谷都快被拆散了,那六座狗窝的龟儿不来摆一摆和头?” 秦孑也不跟苗子的脏话计较,摇了摇头:“不用等,不会来。” 说完,停顿片刻之后,她又笑着补充了句:“要等另外那六座狗窝里的龟儿子来就咱,还不如指望梁磨刀死而复生!” 梁磨刀现在没死,不过也快了,快累死了。 八阵连打就是他现在极限,这之后,每再多准确打出一个星位,都变得困难无比,除了拼出小命去练,去磨时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恍惚里,梁辛仿佛又回到了土坤里练拳的日子,一样的暗无天日,一样的身心俱疲,只不过少了一份干爹的责骂,却多出了几声浮屠的唠叨。 幸好梁辛罪户出身,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在天性里又带着几分韧劲,真就那么苦练下去,直到自己累得无力动弹,这才一跤摔倒在骨头堆上,沉沉睡去。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梁辛刚一睁眼,就看到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先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坐起来之后问道:“我饿了,有吃的没?” 浮屠的把脑袋摇了几下,似乎又嫌不过瘾,干脆把脑袋在骨海上转了几圈:“只有骨头,没吃的!” 梁辛随手在骨海里扒拉了几下,苦笑:“你这骨头干净的,连狗都不舔!” 话音刚落,骨海中突然荡漾起阵阵微澜,浮屠吓了一跳:“不是我要动……”说着,回头一看,只见正在骨丘中修行的老叔,表情异常吃力,似乎想要奋力挣扎! 第177章 十二星阵 梁辛大惊失色,还以为老叔有什么不适,正想质问浮屠,倏地一道黑色光芒从老叔的怀中跃出,‘嘭’,一声轻响,落到了骨海上,是一只黑黝黝的匣子。 再看老叔,神情又恢复了恬静。 梁辛不明所以,浮屠却笑了起来:“不见盒子!风习习好歹是个鬼王,有这个东西倒不奇怪!” ‘不见盒子’和梁辛手臂上的须弥樟是一类的宝贝,都有乾坤收纳之效,也算是鬼王的神通之一,是风习习在草原上的时候修炼修炼出来的。 这种宝贝是炼化出来的,本来只有主人才能打开,可浮屠与风习习同宗,修为又远胜于他,想要破看也不费力,只不过盒子就废了。 不等梁辛说什么,浮屠就出手了,跟着两个人就都被埋起来了…… 肉铺,烈酒,面饼,羊奶、盐巴,各种各样的草原吃食堆成了小山!老叔在草原上这一年,几乎见到吃食就想起梁辛,想起梁辛就把吃食收起来。 风习习过惯了穷日子,更过怕了穷日子,炼成‘不见盒子’之后又没什么可收的,心里念叨着有备无患,不知不觉里就攒下了一座小山。 梁辛又惊喜又感动,老叔不食人间烟火,收集这些吃食自然是想着自己,同时心里还有些忐忑,忍不住斜眼去看浮屠,这颗圆脑袋才是真正的大肚汉。 几根骨头飞起来,从吃食里扒拉了一阵,浮屠最终叹了口气:“我不吃熟的!”,跟着又给梁辛解释了两句,他帮风习习修炼,是用自己的煞气来锤炼老叔的身体,其间不需要老叔做什么,甚至连入定都不用,只不过他难以动弹。 老叔虽然无法睁眼,可五听俱在,小境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楚,自然也知道梁辛来了,见梁辛喊饿,他拼出全部力气,把自己的‘不见匣子’扔了出来,但是这一挣,让他之前修炼的进境也丢掉了大半。 在风习习眼里,梁辛吃口腊肉,恐怕也比他提高十年的修为都来得开心吧! 不见匣子被毁了,可还有须弥樟,这种乾坤法宝存贮世俗之物不腐不蠹,千年也不会变质,梁辛对着老叔用力点点头,捏起指诀把吃食收起,只留下了两条肉铺马上吃。 其实到了现在,浮屠早已确认了他的身份,梁辛提出要走浮屠也不会阻拦。 不过小境里的情况,对正缺少时间练功的梁辛而言,无疑是一个大大的造化,在这里练成十二阵再回去上面也许才过了几天,可要是出去练,谁知道要用三五载还是十几年!也就是因为这份时间的差异,梁辛无论如何也要再和老叔聊上一阵再走。他上去哪怕只喝一杯茶就立刻回来,老叔也要等上几个月吧…… 没日没夜的苦练,进度却缓慢得无以复加,直到八阵六星之后,他再也无法寸进了!体力一次次被掏空,随之消磨的还有耐性。即便梁辛再怎么坚韧、执着,可毕竟还是个人。 付出百分却只回报一分,他认了;可付出万分却不见回报,任谁也不甘心! 小眼中的付出的辛苦,稍一回想都让他胃里泛酸水,难过的几乎呕吐。八阵连打是极限,之后凭着韧劲一路强撑,又多打出六个星位,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自己绝无法再逾越的鸿沟,他把牙齿咬麻木了,把眼睛瞪酸疼了,可打不出就是打不出。 即便打出了又能怎样,九阵突破之后,还有十阵、十一阵、十二阵,不完成最后一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搭,累得把眼珠子都掉出来也没用,最多也就换来浮屠的一声欢呼:你不要了?那我吃了? 不知不觉里,心态渐渐的变了,从乐观、积极、努力,变成了不甘、不服,甚至是……赌气。 到后来,连浮屠都看出不对劲了。 在练习时,梁辛越来越浮躁,双眼满布血丝,额头青筋暴露,时不时都要嘶吼几次来宣泄怒气……直到有一次,梁辛明明已经彻底脱力,从半空里跌落骨海,可依旧咬牙切齿,也不知再看着谁,呼呼的粗喘中,突然怒嗥一声,本已绵软的身体猛的绷直,从骨头上直挺挺的跳起来,双拳乱舞毫无目的的一通乱打! 浮屠先是咦了一声,随即圆脑袋晃啊晃的,迅速游到了一旁,这才笑嘻嘻的说了句:“还真有点像走火入魔……” 话音未落,身后的骨头山就传来一阵喀喀乱响,老叔表情焦躁,周身缭绕的青黑煞气暴涨。 浮屠还是笑呵呵的,望向了老叔:“莫慌莫慌,是有点像,又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不过是心里攒了些戾气,现在爆出出来不是坏事!” 普通人是空罐子,修士是收集了天地灵元的罐子,而梁辛早在大海深处就已经将本源与身体融合,可以看做是个实心罐子,根本不会发生真元逆冲这种情况,当然也谈不到走火入魔。而他体内的七蛊星魂,天生有护住习性,只要星魂不受伤,就会统御着自己的真元,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去伤害主人。 梁辛现在的情形,最多就是个怒火攻心,一时蒙蔽了心智。 骨山停止了躁动,不过老叔的表情却依旧焦躁,浮屠继续笑着对老叔道:“就恐怕、恐怕他会活活把自己累死……” 梁辛苦练到脱力,现在全靠着一股怒火来支撑,这种透支对身体极大,再发狂中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例子可并不少见。 老叔一听梁辛立刻又躁动起来,脸上的肌肉甚至都在微微抽动,眼皮也一个劲的跳动,似乎正用尽全部的力气,要睁眼看看。 浮屠立刻大声劝阻:“你且听我说,他的功法特殊,只要不死就是一次造化……”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梁辛猛的怪叫了一声,张开嘴巴哇的喷出一蓬血雾,旋即身体一抽,从半空摔落。同时一双眸子血色渐退,甚至已经恢复了清明。 再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觉得眼睛干涩,可眼皮僵硬了,眨下眼睛都做不到;呼吸也停止了,梁辛张不开嘴巴,更无力抽进一口空气……就在这时,脑海深处炸起了一声轰鸣,体内的七蛊星魂,就好像发现天敌的兵蚁,立刻从蛰伏之地跃出,去保护蚁穴! 七蛊星魂在梁辛的身体中,几乎疯狂的四下游走,同时一丝丝真元被它们释放出来……这些真元的所过之处,都会荡起一阵惬意的清凉,让梁辛全身上下万万只毛孔都畅快开阖,无声欢呼。 感觉似曾相识——深海中彻底脱力本源炸碎融入身体。 这次也差不多,只不过是星魂出力,融入自己的身体发肤、骨骼血脉,让几近枯萎的身体再度得到滋润,再度欣欣向荣。 惊喜之余,梁辛也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水深火热! 上一次在洋流中挣扎、与老蚌周旋,最终真真正正耗尽了所有的力量;而这一次则是满心愤怒,被怒火烧干了最后一次力量……自从在海中突破了天下人间第二重,梁辛自己就变成了‘帝星紫薇’,此刻梁辛彻底脱力,七蛊星魂便跃出护主,将它们的真元度给主人! 在深海中,梁辛面临着生死大难,这才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可这次是修炼,没有了生死当头,一旦疲劳达到了一定程度,身体就会本能的去拒绝他再去练习,直到最后,怒火蒙蔽了心智、战胜了本能、更把梁辛榨了个干干净净。 星魂无一见紫薇枯竭,就急急火火的赶来救命。 这是个意外的收获,星魂虽然被梁辛养在体内,不过严格算起来却是外力,梁辛能操纵它们去伤人、去随意调用它们去做事,但是不能抽取它们的原力来滋养自己。 可现在,星魂货真价实地送给了梁辛一些力量,这些力量也直接散入到他的身体之中。 梁辛是三步修士;星魂则坐拥两个五步初阶之力。这其间差异就仿佛水缸和深潭,星魂拔根汗毛就比梁辛腰还粗。 所以这番度力,与星魂的损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对梁辛的帮助却大得难以计数! 过不多时,‘拔了几根汗毛’的星魂停止了躁动,梁辛则睁着眼、张着嘴,傻愣愣的看看老叔、望望浮屠,直到半晌之后,嘿嘿嘿的乐了……自己的功法,也真不是给懒汉预备的,想突破得先把自己累死再说。 又一次将真元炼入了身体,梁辛自己估计,星魂送过来的真元,大致相当一个三步大成的修为。 梁辛琢磨了琢磨,没觉得自己身体差、口袋小,只觉得星魂怪吝啬,太小气。不过好处还是显而易见,身体对外界的感知更加清晰了,这个没法子来具体衡量,只能靠自己体会。 而真正让他欣喜的是,身体强了,感知、反应、协调、速度……一切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狼崽子变成了熊崽子,力气自然也更大了些,原先搬不动的石头,现在大可以一脚踢开!曾经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的九阵连打,一下子变得轻松了,欣喜来的浩浩荡荡,以至梁辛在大声欢笑之后,心里突然有了种怅然若失的空荡荡。 九阵之后不久,十阵、十一阵也得以突破。十二阵时阻力大增,梁辛想故技重施来偷懒,可‘本能’也狡猾的很,他心里有了准备,就无论如何也榨不干那最后一丝力气,浮屠好心帮忙,板着脸骂人想惹恼他,可远古时的脏话听起来古里古怪,几次都把梁辛逗乐了。 新的身体,新的极限,十二阵虽然辛苦,却不再是曾经那种绝对无法完成的绝望,而是再努一把力,身体再伸展一点、脚尖再垫高一点,就能抓到手中的葡萄! 几近凝固的时间,磷光闪烁的小眼,不停跌宕的涟漪,直到一声仓惶大叫,让它们真正圆满! “浮屠快帮忙!” 话音落处,半空之中里层层叠叠的涟漪彼此侵蚀、彼此勾连,转眼穿成一串! 十二个初一大阵,整整八十四道涟漪,在齐齐一颤之后,骤然爆发巨力!即便还只是法阵前的先兆,梁辛就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份来自星辰的恐怖之力,已经改头换面,绝不是单纯春夏秋冬四季叠加一起,而是整整一年! 蕴含了春之生、夏之烈、秋之丰盈、冬之寂寞的饱满战意,一年之间,何尝不是一生写照,凛冽、旺盛、喜悦、残酷,一切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一个瞬间里,梁辛只觉得巨大的喜悦,从自己的肺腑间喷涌而起,冲到咽喉时却只想放声大哭!即将绽放,的的确确是自己打出的力量,是自己拼了命,忘了形,才换回来的成功。 旋即,十二阵连打的巨力,与梁辛喉咙里那声充满了喜悦、却难听到嘶哑的怪叫,一起卷扬而起! 远比三阵连打来的更澎湃激烈,一股他从未体会过的力量,在爆发之初,就让梁辛恍然有了一种感觉……主宰的感觉。 虽然琢磨着,肯定还打不过白狼,可也不耽误梁辛在巨大的进步里,找一找白狼那种睥睨一切、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 不过,美妙的感觉只维持了短短的刹那,灭顶之灾便突然降临——浮屠出手了! 准确的说,浮屠第二次出手了。 浮屠答应过梁辛,要帮他消弭大阵之力,以免震动小眼伤害中土,梁辛修炼的这一段时间,他也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回荡白骨去抵消星阵。 但是浮屠可没料到,年之星阵的威力竟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以至于只一荡之间,便冲破了他布下的白骨禁制。浮屠是绝世凶物,梁辛的新星阵在他眼里不算回事,可算不算回事,和估计错误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见年阵之力突破禁制,浮屠完全是本能的叱喝一声,一道道白骨巨浪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向着星阵涌去,即便星阵再强几倍也休想抵抗,可是……梁辛正身处星阵之内! 浮屠本能出手,动用的力量不小,梁辛再强也不过还是逍遥境之内的实力,哪有力量和他对抗。一切都发生在闪念之间,即便是自己的神通浮屠也来不及全部召回,其实,收不收回神通,其间的差异也仅仅是:还能不能找到梁辛的尸体。 这下连浮屠的都被骇到了,马上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这个小子竟然被自己活活打死。 可还没等他眼皮相碰,不远处的异象,又让他霍然大惊,眼睛也再度瞪得溜溜圆。 白骨撩荡起的锋锐煞气,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星阵之力,继而向着梁辛奔涌而去,可就在星阵散碎后…… 梁辛周围,一丈内外,两重天地! 第178章 天下人间 梁辛身边,一丈之外,阴煞与白骨咆哮奔涌;可侵入他丈内范围的神通,就像被急冻的海浪,停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下人间。 这一丈之内,一切都仿佛凝固……除了梁辛。 梁辛自己好像一条被吊在门框上的泥鳅,几乎疯狂的颤抖着、扭动着身体。 一下,两下,三下,浮屠眨了三次眼睛,这才回过神来,心念一动收敛了白骨神通。 一息之后,风轻云淡。 梁辛也仿佛突然被剪断提线的木偶,扎手扎脚的摔在了骨海之上,浮屠急忙漂过去,连声追问:“受伤没?受伤没?” 梁辛的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不像从半空掉下来的,更像从水池子里捞上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脱力后的灰败。整个人也彻底呆住了,眼睛看着浮屠,但目光中却没有一丝神采,对浮屠的询问也置若罔闻,直到半晌之后,梁辛突然哭了。 真哭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打在浮屠的脸上,浮屠伸出舌头舔了舔,不苦,咸的。 梁辛爬起来,跨过浮屠,费力地攀上了风习习所在的骨头山,一直爬到了老叔身边,把头贴在他的膝盖上,跟着,放声大哭! 小眼之内暗无天日,梁辛泼出了小命,一次次累得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终于达成所愿,十二阵连打威力惊人,当阵法成形的瞬间,巨大的喜悦也随之爆发,将先前积攒的辛苦疲惫一扫而空,付出后的收获来得如此丰硕,这重喜乐强烈到无以复加! 可还没来得及去体会这份拿汗水、心血甚至是泼皮无赖的滚刀肉性子灌溉出的甜蜜果子,灭顶之灾便突兀降临,先前的喜悦有多重,那时的不甘便又多重! 生死一线中,还是那一快,一慢! 身体对危险的预知让他入坠刀窟,离人谷中面临‘破月三一’的感觉再度出现,甚至更强烈。死亡来的极快,几乎击碎光电;可梁辛却有的是时间,他的心念要比无常鬼的爪子更快得多…… 可梁辛却什么都没想。 脑中一片空白,又仿佛览尽一生! 没有什么具体的念头,只有喜怒哀乐解脱不甘各种人间滋味。它们仿佛亘古中便存在、却始终在心底蛰伏沉睡的猛兽,在突然间尽数苏醒,奔腾着、咆哮着,一路冲碎了自己更冲碎了天地! 死亡来的太沉重,一下子把打阵成功带来的欣喜砸了个粉碎,一生之中所有的欲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仇恨,也都随之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浮屠的阴煞怪力涌来,虽然明知必死无疑,可梁辛还是本能的催动身法,想要避让开这根本无处可躲怪力。 接下来,一切都停滞了。 一丈之内,万物凝固,梁辛却还在动,只不过……不是他想动,而是他不得不扭、不得不颤。 天下人间之中不太平! 一丈之内,就连浮屠的神通都被冻住,看似凝滞而平静,可只有身处其间的梁辛才能体会,‘天下人间’笼罩的范围内,乱流激荡。 各种各样的力量激荡撕扯,或阴柔而虐戾,或刚猛且蛮横。有的冷过万年玄冰,有的炽如太阳真火,有的重逾千仞高山,有的锐如玄铁利刃……天下人间中的乱流窜涌,肉眼不可见,神识不可变,只有拥有敏锐感知的身体,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这次乱流激烈和凶险之处,比着当初在深海中的激流,不知可怕多少倍! 浮屠眨眼三次,收回神通,天下人间也随之消失,可就这三个眨眼的功夫,梁辛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他能在恐怖的乱流中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最近在小眼中的苦练,十二阵连打锤炼的不光是星阵蛊术,还有身法、心念的反应,第二次炼化真元进入身体,更让他的感知敏锐了许多。 果然是魔功,威力极大,可施法者面临的凶险更甚! 在一片小小天地中,时间被篡改了,而随着时间的异常,支撑着这片空间的力量也变得混乱而暴躁,外人无从察觉,各种力量汇集成的乱流,是对施法者的反噬。 修炼天下人间的前两个阶段,不光是为了领悟神通做准备,如果没有相应的身法,就算能发动天下人间,也会被其中的乱流绞杀。 他的修为尚浅,虽然无意间发动了神通,却也没法做其他的事情,只能竭尽全力发动身法去躲避反噬。义父将岸、师兄谢甲儿应该是早已摸清了乱流的规律,躲避时也不用那么夸张,同时还能去击杀敌人。 前后也不过短短的片刻功夫,可一个又一个变化接踵而至,偏偏每个变化都强烈到极点,当一切都结束后,梁辛也彻底失神了,即便修为惊人,他也才只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尝过这种也不知是可怕还是震撼的滋味后,只想大哭,这番感触无以言表,只有随心随性,痛哭一场吧。 老叔神情也变得悲戚了,依旧无法稍动,这样倒好,若老叔能动能劝,梁辛也许就哭不出了。 浮屠差点闯了大祸,挺有些不好意思,老实巴交的从骨海上等着,一直等到梁辛收起悲声,才讪讪地笑道:“你那个,天下人间,果然有趣!” 梁辛从老叔身边跃下来,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却显出了一份古怪的神情,有兴奋激动,有缅怀难过,而更多的却是……侥幸。当时没说什么,而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梁辛最终还是颓然苦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出来了。现在再想,却又什么都捞不到了。” 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在那一刻,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事情,结果引出‘天下人间’。看上去,倒更像是有位路过的神仙出手救下了他。 梁辛挺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几声,也不隐瞒什么,就把当时的情形和感觉,结结巴巴的描述了一遍。 梁辛有两大绝学:七蛊星魂,天下人间;浮屠也有两大绝学:吃肉、说话。这么无聊的事情,他都听得津津有味,还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且疑惑,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过了不知多久,浮屠才再度抬起头,说道:“你的天下人间,我倒有些想法!” 梁辛霍然大喜,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抓眼前这颗圆滚滚的脑袋,浮屠‘脑疾眼快’,嗖的一声一退十几丈。 浮屠开口,说的话却和天下人间没有一点关系:“你可知道,天道是什么?” 梁辛只知道乾山道,不知道天道,不过勉为其难,还是认真寻思了片刻,才回答道:“因人而异,每个人眼中的天道都不相同。” “因为领悟不同,所以一人眼中一个天道?糊涂小子,天道就是天道,高高在上,亘古不变,岂会因人而异!”梁辛对自己的答案挺满意,可浮屠却冷笑摇头:“天地成形之际,便有了天道,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规矩、就是律法、就是刑责,天道就是天地万物生长、繁衍的必须遵从的规则!” 说完,浮屠就把‘天道’丢到了一旁,重开话题:“天下人间这门神通,改的是时间,嘿,千秋万载,时间便如天河流淌,抓不住,留不住,更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篡改。” 对这个道理,梁辛有太多的迷惑,可浮屠根本不容他发问,又把话题岔开了:“风习习是鬼,但是你可知道,阳世人间,本来就没有阴煞丧鬼的位置。这便是说,活人根本就不会与鬼共存于一片天地。” “你也是鬼,也在世间游荡……” “我是天地异数,和风习习他们不同,少往我身上扯!” 浮屠这几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之间全没一点关联,梁辛被他搞得头大无比,肚子也咕咕直叫,饿了。 浮屠挺泄气,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布道就把唯一的学生给说饿了,当下也假装没听见,继续道:“天道是规则,遍布世间每一处,不容违背!可是……”说道这里,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天道不许人间有鬼,风习习却游荡世间多年;天道不许时间停顿,你却施展了天下人间!” 这时,浮屠又压低了声音,胖脸上升起古怪的笑意:“你们叔侄两个都违背天道,按理说,是要遭天谴的,”说着,他顿了顿,见梁辛没有大惊失色,觉得挺没趣,自己又把话头捡了起来:“可你们都没事,知道这是为何么?” 梁辛摇头,随即又觉得不说点什么怪不合适,追了句:“为什么?” 浮屠微微一笑,却不知道第几次他又把话题岔开了:“你可知道,风习习死后,为何不入幽冥,而是变成了个小鬼在世间游荡?” 说话之间,一截手骨从骨海中飞起,干枯的指骨点像不远处的老叔。 梁辛知道这个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执念!”人死之后阴魂不散,化作鬼煞留在人间,都是因为生前的执念,报仇报恩都在这个‘执念’之中。只不过‘怨恨’似乎永远都比‘感激’来得更深刻更不易忘怀,所以鬼物大都是虐戾化身,留在人间只求报仇。 浮屠点点头,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因为执念,小鬼留在了人间。你施展天下人间的刹那里,身体和练功时差不多,只是在施展身法,这倒没什么异常,可心念呢?”说完,浮屠发出了一串笑声:“大喜当头,大悲突降,诸般滋味,不甘尤甚,这不是执念,是什么?” 梁辛终于明白浮屠的意思了。 执念! 各种情绪的激烈转换、爆发,最终成形的就是他的执念。 天道就是规则,不容改变,更不容欺瞒,唯一能瞒过它的,只有最最强烈的感情汇聚而成的执念。 所以有了小鬼在人间出没,有了魔头悟出神通篡改世间。 干爹之所以能篡改时间,创出天下人间,就是因为他找到了‘执念’这把金钥匙。 离人谷时白狼说过的那番‘性本恶’的道理言犹在耳,再想着浮屠说的‘执念’,梁辛又开始发呆了。 天地之间万物竞存,仙神妖鬼人,飞鸟鱼虫兽,都从骨子里、本性里带了一个‘争’字,想活下去想活得好,就要争,这又何尝不是天道的一部分。 ‘感情’这个东西,是‘争’的羁绊,天地众生都‘以争为主’,感情自然也就淡了,淡漠的感情根本产生不了‘执念’。 所以,不妨把‘天道’看成是一种机关,它设下了层层禁制,只要一触及禁制,机关便会发动摧毁触犯之人;可是这个庞大的机关里,却没有设计‘执念’这重禁制——因为有了争,就不该有执念。 可天道却‘没想到’,争得最凶的凡人,却也在千万年的繁衍中,孕出了足以形成执念的强烈感情! 本来是相悖、决不应共存的两个特质,真就共同出现在人的身上。 梁辛吐出了一口闷气,明白了‘执念’,关于天下人间的其他事情也就清楚了。 发动天下人间,需要的执念要比做鬼更强烈的多,对于凡人而言,几乎不可能出现这么强大的执念。 干爹五世为人,他对人间、人世、人情的理解,远比普通人更丰满得多,他的执念的强大前无古人。 也许是一次偶然发现,让老魔头悟出了执念能够骗过天道、改变现状,所以他创出了三步登天的‘天下人间’。身法修行、炼化真元入体,除了发动神通时躲避乱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这个身法能够积攒、培养执念,更能爆发执念。 ‘天下人间’的前两个步骤,平衡、反应、协调、感知……这些要素就好像一个个齿轮互相咬合,彼此间不停的促进、提高,练到现在,梁辛身体比着凡人敏锐地太多,心思也更加快捷。 身体敏锐了,不仅预知危险,还能更好的感知天地,感知得越细腻,感情也就越充分。 而心思敏锐呢? 心思敏锐,才能一快,一慢! 生死须臾,快若电光火石,普通人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可梁辛的心思敏锐,即便只是一刹那,他也来得及让今生里积攒的所有感触尽数爆发开来。 普通人的感情再怎么丰富,生死一线中来不及回味也是白搭;梁辛的执念本就强过他们,更在死亡的压迫下,全部喷涌出来! 又由此爆发出的绝对强大的执念,让他钻进了天道的空子! 干爹曾经说过,放眼天下,只有一个字才能对付‘来不及’,那边是——快。 凄风冷雨,笼罩在别人身上,他用一息来反应,一息之后打出了一个冷颤;同样这份冰冷雨水打在我身上,我只用十分之一的‘一息’来反应,我的冷颤打得也比他早‘十倍’。 我快了,得到的,是时间!在你们眼里的一瞬间,却是我眼里的一盏茶;在你们以为来不及,在我却从容轻松……只因为,我的时间与你不同。 这也是一个‘争’,和天地去争,争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下,只不过你不争,所以于你而言,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可我却争了,抢了,你的一个时辰,是我的三年五载! 就因为你们都不争,所以一天十二个时辰,一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多日,大家和和气气,共用一个天下,去你们的,我有自己的天下,有自己的人间。 这就是干爹悟出的功法本意啊。 若干爹在世,此刻会当头喝棒:要改变的不是天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若干爹在世,此刻会当头喝棒:天不会变,可自己能变! 天不变,我变了;天不变,你们不变。 所以,我的天,便不再是你们的天! 天下人间,我的。 快,不单纯是身体动作,还有心思反应,梁辛能爆发执念,只因为干爹教了他如何去对付‘来不及’。 浮屠看梁辛的神情渐渐释然,初为人师的自豪感也油然而生,胖脸上满满的都是得意,继续笑道:“除了执念,你的身法也蕴含着些大道理!” 天下人间的第一重,实际就是将身体的本能反应炼成特殊的身法,本能,与‘争’一样,都是与生俱来的,同样可以看做是天道的一部分。 一面天道之中的本能身法,一面是天道之外的执念爆发,二者同时发动,这就好像是一汪泉水在烈火中轻快流淌一样,绝对不可能一起出现的两件事同时爆发,立刻将天道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个‘口子’的具体表现便是:时间凝滞。 梁辛狠狠的喘了口大气,这是什么样的功法,干爹究竟有什么样的心智! 在激动之余,梁辛还有件事不明白:“干爹说过,每个人的天下人间都不一样,这道魔功在发动时,具体的效果会有因人而异……” 梁辛悟出的天下人间虽然尚未成型,可是和干爹的神通几乎如出一辙。不仅他们爷俩,那位师兄谢甲儿‘来回来去周而复始’的天上人间,也和他们及其相似。 不等梁辛说完浮屠就笑了:“你爹说的没错,可是这话却有个前提,执念!不同的执念,会炼化成不同的天下人间,可你们……” 说着,浮屠脸上的骄傲愈发地浓了:“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寿命就那么一点点。”他说话的时候,头顶上那根手骨配合着,做出个掐小手指头的动作。 “临死前拱出的执念,最终都要落到‘不甘’这两个字上,说穿了,就是没活够呗!”梁辛目瞪口呆,这个解释倒是靠谱,虽然他总觉得哪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透抓不住,琢磨了一会之后,最终还是摇头放弃了,不甘、没活够,应该都算‘来不及’吧。老叔心怀怨念阴魂不散,也是恨‘来不及’吧。 梁辛叹了口气,把父子三人却悟出同样的‘天下人间’的事情暂时放到一旁,继续问道:“那修士呢?修士断灭凡情,只求领悟天道,这个念头再心里扎根几百年,何其强烈,他们以元神转念,心思如电……”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那只手骨,对着梁辛晃了晃,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没明白,什么叫做执念!执念不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而是诸般滋味汇集、混杂,互相纠缠彼此融合,到最终锤炼成的欲望。这就仿佛……” 说着,浮屠皱起眉头,手骨又飞到他脑袋上咔咔的挠着头皮,琢磨了片刻才继续道:“这就仿佛,执念是一棵树,需要吸收各种养分、水分,才得以成形。凡人的这棵树,是靠着各种人间滋味滋养而成的。可修士断灭了凡情,只剩悟道之心,想要成仙的愿望就算也是棵树,也早被他们截断了根脉,再怎么强壮也是死树、假树,不足以撼动天道。何况,他们也没有奇特的身法配合,绝没有机会施展出天下人间。” 浮屠的例子不怎么恰当,不过也算勉强把事情说明白了,时值此刻,梁辛也终于明白了,天下人间究竟是一道什么样的神通! 最后又仔细的琢磨了一遍之后,梁辛站起身,对着浮屠俯首、躬身、跪倒、叩头,认认真真的说:“多谢前辈解惑,请受拜!” 浮屠的见识自然不用说,而更重要的是,虽然天生地养,可他是鬼祖宗。他对执念、戾气的了解,远远胜过任何人,偏偏天下人间这门神通,成形的基础与执念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说他都不能解惑,天下间就再没人能帮到梁辛了。 义父化身尘埃,谢甲儿飞升天外,若不是在小眼中遇到浮屠,梁辛这辈子也休想弄明白什么才是‘天下人间’! 浮屠大刺刺的受了梁辛的跪拜,乐呵呵的漂了两圈,转回头一看,梁辛也眉花眼笑,忍不住笑道:“你也别那么开心,执念爆发这个事情复杂的很,你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见得就能做得出、做得到。” 这个事情和梁辛‘炼真元入体’很相似,不管有没有巨大的压力,他想施展天下人间,就先要爆发执念,可他有了心理准备之后,执念就很难再爆发了。 梁辛还是挺开心:“干爹能随时发动这项神通,肯定有控制执念、让它时刻爆发的法门,先摸索起来看……就算一时找不到也不怕,反正生死一线的时候能爆发,用来救命正好。” 一边说着,他再度跃起半空,拳脚刮风打起了星阵,才刚刚成功的十二阵连打,还要巩固一段时间。 接下来的时日,梁辛只做两件事,一是巩固星阵,二是寻找催动执念的法门。 前者顺利的很,星阵很快也就打得熟练无误了;可后者却茫无头绪,浮屠也出手帮忙,常常弄出些威力强大的神通去砸他,可梁辛心里明白不会被杀掉,执念也就如那‘最后一丝力气’一样,躲起来绝不肯出来见人…… 老叔的修炼几次被打断,几乎又要重头再来,始终没能出关和梁辛相见,梁辛倒是不着急,有力气就练功,累了就和浮屠聊天,又过了一段时间,在闲聊中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笑呵呵的问浮屠:“我第一次打成十二阵,阵力跌宕之下肯定会伤及小眼……” 浮屠在这里被囚禁了无数岁月,以前曾经无数次轰击小眼,想引发浩劫报复天下,可小眼神奇,只受一击之力。梁辛星阵初成的那次,对浮屠而言无疑是个大好时机,但他还是发动神通扑灭了阵力,保证小眼没有受到冲击。 浮屠一改‘吃货’气质,呵呵一笑,神情清淡:“你轰了小眼,我也出不去,外面那些肉死得再多,对我也没用。再说我当时要是不管,你多半会对我耿耿于怀,一正一反,何必做得罪朋友又没好处的事。” 说完,浮屠顿了顿,又总结了一句:“损人利己,天经地义;可损人不利己,那就猪狗不如了。” 梁辛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你刚进来的时候,可天天想着轰小眼,也不是损人利己吧?” 浮屠也乐了,可突然脸色一变,语气仓皇语调尖锐,大声喊道:“完了!” 笑声戛然而止,浮屠这声‘完了’喊的,绝不是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倒挺像庄不周的声音! 修习天下人间,让梁辛五感敏锐,绝不会听错,分明就是庄不周借着浮屠的嘴巴,用自己的声音在惨叫! 这又是什么神通? 第179章 至木生火 木妖的表情很纳闷,而且这个表情在他脸上,维持差不多四五天了。 从卸甲正式强攻开始,已经整整十天了。最初预计至多只能坚持五天的篷滂小阵,也在破月三一毫不停顿的攻击下,硬撑到了现在。所以木妖纳闷,他对草木性子了若指掌,篷滂有多大的力量他决不会算错。 可这株万年奇木的坚韧、强壮,比着他的估算足足高出一倍有余,而且看样子,这座小阵大还可以再坚持上一阵。 木妖越想越觉得奇怪,有心去找秦孑商量两句,可秦孑不搭理他……除了木妖之外,小阵中所有人都在关注了另外一场恶战:白狼与树人高手。 一叶惊山把木行的坚韧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连天恶斗之下,攻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越来越旺盛,仿佛前面那十天的功夫,离人谷树人都是在热身、在蓄势,直到此刻,一叶惊山的威力,涨到极限!万万盏绿叶汇聚成一支青绿长龙,而天空早被万万条这样的青龙占据,它们仿佛树神句芒手中的牧树鞭,每一次抖动都跌宕起天崩地裂的巨响,巨力咆哮,卷向敌人。 白狼依旧在奔跑,快如闪电,更刚猛得仿佛一座冲锋的大山,任绿叶凝结的长鞭再怎么凶狠霸道,都会被他击散、击碎! 白狼的眼中早就没了那份笃定,换而炽烈、狂热,身具五蛮之力,又在山中隐忍数百年,本以为除了‘老幺根须’,天下间再无值得一战的敌人,却不料甫一出山,就遭遇了如此强横的阵法。 白狼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现在一叶惊山,比起十天之前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即便是他们卸甲山城引以为傲的破月三一,和它们一比似乎也变成了个笑话,这让他惊骇不已,可心里更多的,却是兴奋与狂喜! 剩下的三个祥瑞,最近这些天里,率领着其他付援的卸甲弟子在镇百山来由游走,不停的施展神通,轰击丛林,他们无法从万顷秀木中找出离人谷的树人高手,只能这么盲目乱打,盼着能够伤敌,可密林的抗力极大,一个个大神通轰下去,也打不断多少树,因此收效甚微,他们乱打了许久也是光砍了柴,没杀到人。 这时白狼与树人的恶战陡得激烈起来,祥瑞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法术,一起抬头望向半空。老二赤兔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可其中那份骇然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离人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齐青的语气却犹如梦呓:“我可没想到过,老大竟然这么厉害……”话还没说完,十天中从未停止过片刻的树人唱咒之声,突然消失不见。 旋即,半空里霍然炸起了一声惊雷!那些巨龙般盘旋、飞舞的绿叶长鞭,在眨眼间尽数炸碎,只剩铺天盖地的绿叶泼洒! 三个观战祥瑞的脸色同时变得苍白惊惶,他们个个修为了得,都能明明白白的察觉到,绿龙叶蟒虽轰然炸碎,可力量却没有消失……不仅没有消失,天地间的灵元震颤反正猛增了十倍,百倍! 而白狼,也凝止住狂奔的势子,眸中显出了只有狼子才会有的幽光,仰天发出一声怪笑:“这才像样!”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盘在胸前,结印!整整十天的激战,一直身动法随,不见神通的白狼,终于被逼得施法了。 可观战的卸甲弟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们敬若天神的大祥瑞究竟在结什么印,他的身影就已经被漫天绿叶湮灭。 放眼望去,目光之内,只有扯不开冲不碎的沉沉浓绿!而树人高手的咒唱声也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换了个调子,从原先的铿锵、沉闷,变成了尖锐而高亢! 咒唱之下,漫天绿叶蓦然流转,从各个角落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绿色狂潮,继而疯狂打转,分明就是一个绝大的绿色漩涡,狠狠搅动着天地,引得百峰轰鸣、颤抖。 除了还围着奇木篷滂皱眉打转,时不时摸索敲打两下的木妖之外,所有人都把眼睛瞪得现出血色、把拳头捏得让指甲深陷掌心……生死攸关的决战!一叶惊山若能击败白狼,什么破月三一、什么卸甲祥瑞,就都只有逃命的份了。 那道悬挂在半空中的巨大漩涡越转越快,终于,不知是谁最先惊呼了一声,跟着半空里流光闪烁,卸甲弟子、祥瑞、破月,再也顾不得观战或者围攻小阵,全都催动法咒,迅速逃离离人谷! 若在晚走片刻,谁也逃不过漩涡发出的巨大引力。 篷滂小阵刚刚摆脱了破月三一的打击,又陷入了一叶惊山的可怕引力,在千柄银梭中坚持十天无碍的妖元屏障,与漩涡之力甫一接触,就发出了一连串窒闷的爆裂声,一条条龟裂,肉眼可见的出现在妖元中,越挣越长、越大。 就在小阵眼看就要散碎的时候,天上的漩涡停止了旋转,引力消失了,树人的第二度咒唱也停歇下来,镇百山中只剩一片静寂! 突如其来的安静,却压得众人耳中嗡嗡闷响,娃娃屠苏瞪着半空那片一动不动的浓绿,嘴唇颤抖了几下,试探着问:“这就完、完事了?白狼呢?谁赢了?” 平时清脆悦耳的童声,现在却变得嘶哑干涩,听的人直揪心。 秦孑皱了下眉头,张开嘴巴正想说话,突然,一道淬厉的强光从绿潮中绽裂开来! 无尽绿叶,尽数化成炽烈而妖娆的火焰! 众人以为白狼以火法破木行,可秦孑却猛的发出了一阵大笑,永远那么端庄、雍容的神情,在熊熊天火地映衬下,显出了一份诡异的狂热:“至木生火!” 五行相生,至木生火,当木行到了极致,会化作无尽烈火!只有在典籍中见过的事情,竟真的发生在众人眼前。 至木生火,生出的是初始真火,比着火行道法的诸般真火更纯净,也更猛烈得多,这十天的对抗,既是苦战也是锤炼,打到现在,一叶惊山终于爆发出了最大的威力,每一盏绿叶上升起的妖娆火焰,都足以洞穿厚重山壁,此刻正汇聚成一团悬挂于空中的熊熊天火……白狼正在这片火海中央! 火光明亮而妖娆,穿透篷滂小阵周围笼罩的妖元,落在了屠苏的眸子里,晶晶闪亮。娃娃的语气充满了惊喜与疑惑:“这、这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离人谷的法术奇妙,修为精湛,可距离至木生火还的层次还差得太远,即便九十年的化树清修会让他们大有长进,可也绝不会练出这个本领。 只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众人的生死都系在这把意料之外的大火上,谁也顾不上想太多,都全副的精神放在了天上的恶战上。 木行之火,烧灼无声,纵然被火光刺得眸子通红、双目剧痛,可众人谁也不敢错动眼珠。卸甲弟子如此,离人弟子如此,西蛮蛊北荒巫也如此。 一叶惊山发动到了极限,就是当年的十三蛮复生,恐怕也难逃厄运,可白狼却身负五蛮之力,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从始至终,他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柳亦被天火晃得头昏眼花,熊掌似的大巴掌又悄悄攥上了青墨的小手,咬着牙说:“不会这样都烧不死吧!” 跨两嘿嘿一笑,给少主打气:“除非这虾子真是个神仙!”可就在他的怪笑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半空里异变突起,火海中心渐渐翻涌起一蓬黑色的雾气,氤氲翻滚,任凭天火如何汹涌,却没办法将这片黑雾驱散!又过片刻,黑色雾气渐渐躁动,就仿佛从锅子了沸出的水,向四下里蔓延而去,虽然动作缓慢但却势不可挡,天火一点点被蚕食着! 天火苦苦支持着黑雾的侵蚀,可无根之火难以持久,过不多久天火渐渐势微,而黑雾还是那么不紧不慢,一圈又一圈的扩大……离人谷的深处,仿佛响起了一声叹息,随即,唱咒声再度高亢而起,眼看着就要落败的天火陡地一振,火势再起,围剿黑雾! 黑雾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仿佛水母似的突然收缩身体,可过不片刻就稳定了下来,再度向四周蔓延开去…… 至木生火,每一个树人高手都要全力以赴,熊熊火焰中,也都透露出少许的本源气息,白狼的黑雾法术端的神奇,在弥漫而出之后,稳稳锁住了参战的树人的位置。 一旦黑雾突破天火的包围,就会立即四射而去,循着气息诛杀每一个化身成树、隐在林中的离人弟子! 至木生火威力磅礴,烧得却是修为、本源,这本来就是个类似天魔解体、舍身杀敌狠法子,可到了现在,树人高手也只有拼命催动天火,以求烧光黑雾。 天火与黑雾反复争夺,观战众人无不看的咬牙切齿,在几次反复之后,天火似乎渐渐占到了上风,火苗高亢而饱满,舞动之间饱蕴活力!篷滂小阵里的人个个兴奋且紧张,就连木妖都不去管篷滂了,身子微躬跟着天火的攻势一起使劲。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天火节节前进,胜利在望的时候,镇百山中的树人咒言突然嘶哑了! 就好像正在引颈高歌的小鸟,口中突然被塞进了一块火炭,嘶哑中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鸣。 镇百山上无尽树木,都在这一个瞬间里瑟瑟颤抖,光秃秃的枝桠彼此摩擦、碰撞,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响动,听上去,仿佛万树哭号。 人力有穷尽,一叶惊山打到此刻,在迸现了从未有过的辉煌之后,离人谷数百树人终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不用等黑雾四射诛杀,在法咒暗哑的瞬间,离人谷的树人高手就已经枯萎而死。 经此一战,除了躲入篷滂小阵中的几个人之外,离人谷几乎全军覆灭。 一众高手,全都被白狼一人所杀! 庄不周的心情几经起落,眼看着逃生有望,不料功亏一篑,一时间里只觉得天塌地陷,情不自禁用身体里全部的丧力,凝结成了一声惨叫:完了! 阴丧鬼物修炼,比着道家修不同,鬼物不能自己去选择神通去修习,而是修为到了某个程度,就会自然而然得到些本领。老叔从苦乃山中修成五步鬼王,可打架的本事只有一招‘鬼爪子’,便是这个道理了。 这招‘鬼爪子’不是他想学的,而是到了五步初阶的鬼物,都会获得这项本领。当然,如果老叔是个蛮横鬼,还能依照本性炼成些其他神通,可老叔生性懦弱,练出的本性神通都是些搬运、装修的手艺。 庄不周的修为浅淡,不过也正面临着一个小阶段的突破,等到突破后,他就能得到一个没什么用处的神通:鬼话连心。施法之下,他能借同门的嘴巴来说话。 生死反复,心情激动之下,庄不周身体里的阴元煞气也滚滚运转,他自己都没注意,在修为上已经突破了这个小瓶颈,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身边个个都是六步宗师,照样还是被卸甲高手打得抬不起头来,他那点长进屁用也没有。 不过这一声怪叫,却喊到了阴眼老叔的口中。 老叔正在骨山里修行,身体不能稍动,更毋论开口说话了,但他的修行是浮屠主持的,虽然老叔不是浮屠的门徒,可身在它的阵法中。 白骨山的阵法法术消失前,浮屠为君,老叔为臣,在法术的连接下,他们两个人也构成了个短暂的主仆关系,还是鬼话连心,所以庄不周这声惨叫,从浮屠的嘴巴里喊了出来! 浮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却明白这个法术,简单的解释了两句。 梁辛可有点吃不准了,庄不周这声‘完了’,有可能是把菜炒糊了,也有可能是大难临头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有点坐不住了,黑白无常是和柳亦、青墨等人在一起的,犹豫了一下后,梁辛对着浮屠点点头:“我得上去看看!”说着解下了手腕上的骨珠。 浮屠呵呵一笑,骨海随之猛震,梁辛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脚下掀出,托住自己向上飞去! 片刻间梁辛就消失在视线尽头,浮屠眼巴巴的仰望着,直到再梁辛身影都消失了半晌,才小声的嘟囔了句:“小心点。”跟着脑袋一转,几片骨头哗哗轻响间,钻回了骨海之下…… 梁辛向上急冲了一阵,随即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突然变得滑腻了起来,好像正在钻过一桶麻酱的感觉,又猛冲了片刻之后,身体突兀的一僵硬,手脚全都动不了了……在仔细看,他竟然进入了山石之中,脚下也不是虚空化境,而是硬邦邦的时候。 不知是小眼接隙处古怪,还是镇百山封印奇妙,梁辛甫一脱离小眼,就破碎虚空,被送进了镇百山中一座山峰腹中。 梁辛顾不得多想,当即振起七蛊星魂,一路急冲向上,坚硬的石头在星阵面前连豆腐都不如,用不了多久就能打通山岩破茧而出! 庄不周还茫然无知,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借鬼祖宗的金口传讯,现在正脸色苍白的仰望半空,那一团巨大而浓稠的黑雾。 天火消敛树人尽丧,篷滂小阵也被一叶惊山重创,白狼又腾出了手脚,离人谷已经一败涂地了! 没有了一叶惊山,黑色雾气层层稀薄,不过片刻功夫,黑雾就随风飘散,而其中显出身形的,赫然盘踞着一条巨大的白狼! 不是裹着布条的祥瑞,而是货真价实的白色狼子!身躯十余丈长,盘在空中仿若小丘,毛色纯白而洁净,一双浅黄色的眸子里,蒙着一层疲惫暗淡,左右看了看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这头巨狼的怀中,还卧着一个人。 虽然距离尚远,可小阵中的人个个目力精强,细看之下全都大吃了一惊,白狼怀中的人,根本就没有皮肤,红色的血肉就暴露在空气中,而且他的血肉还在不停的溃烂、生长,全身上下全是正在腐烂的脓疮和一片片正奋力生长的肉芽……在他身后,还披着一蓬长长的白发。 没有了白布条的大祥瑞,绝对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丑陋的怪物。也不知道他是本来就那么丑,还是刚刚被大火烧成了这副德行。 看上去,应该是在木行天火中,大祥瑞唤出巨狼相护,扛过了离人谷的猛攻。 大祥瑞的眼皮,腐烂了、长出来、再度腐烂,如此往复不停,凸出的眼球转动了几下,咧开嘴巴,嘿嘿的乐了:“一叶惊山,嘿,了不起得很!”他笑的时候,脸上的腐肉都在一片片的掉落。 跟着,大祥瑞把双手勾在胸前,做出一道手印,那头巨大的狼子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嗥,随即身体就那么嘭的一声……模糊了。 白色的巨狼,就想一副落入溪水的画卷,在不停的颤抖中,转眼就失去了形状,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又过了片刻,巨狼干脆斗成了一蓬白色的浮尘,缓缓流转,围住大祥瑞不停的打转,到最后终于消散一空! 再看大祥瑞,他的身上又裹满了白布条。 大伙这才明白,卸甲白狼的法宝,就是身上的布条,催动之下可化作一头连一叶惊山都无法撼动的巨狼! 白狼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另外三个祥瑞赶忙从乾坤袖中又晃出一盏白色小轿,风驰电掣般的赶来,把大祥瑞接了进去。 红眼睛赤兔的心神,还停留在刚刚那一战之中,开口说话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老大,下面怎么做?” 白狼却并没有开口,小轿之中没有一丝声息,赤兔皱了下眉头,正想继续询问,不料肩膀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震颤,让赤兔大吃一惊。 小轿不会抖,抖的,是轿子里的白狼! 三个祥瑞对望了一眼,全都从同伴的目光里读出了一份惊慌失措……身负五蛮之力的老大,竟然在颤抖!是脱力,是受伤,还是心情焦躁? 过了片刻,小轿才恢复了平静,白狼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可用心体会的话,还能察觉到他的吐字略显吃力:“老二和老四送我回去,老五和其他人留下,下边的人一个不留,最后放火烧山,镇百山上不许再留下一草一木。” 齐青愣了一下,轻声询问:“秦孑也杀?不找须根了?” 白狼毫无道理地笑了起来,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无奈:“秦孑没用了,杀了吧!至于须根,嘿嘿,先前猜错了,他……”说道这里,白狼似乎不愿再谈下去,沉声传令:“我们走,回山城!” 齐青不敢再问,对着半空里已经重新列位的破月三一做了个攻击的手势,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抬轿子的祥瑞引出法咒,御风而起向着山外飞去。 就在这个时候,遽然一声清冽的长啸贯彻苍穹,在轰隆隆的山石碎响中,梁辛击穿了山腹,身形如风纵跃,冲向了战场! 梁辛来的方向,正堵在轿子离开的线路上……看上去倒好像他蛰伏十天,专门等着伏击白狼似的。 篷滂小阵中的众人先是愕然相顾,随即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只有反应最快的柳亦,扯开大嗓门厉声断喝:“老三,快逃!” 第180章 十天不见 一直以来,梁辛都以为离人谷已经重启护山大阵,什么卸甲祥瑞、破月三一统统都被赶走,最多只是留在外面,动用神通不停的轰击。 篷滂大阵能激发镇百山里每一棵树木的木行原力,就算卸甲山城的人再怎么横也休想打烂它,所以梁辛在‘下面’踏实得很,以为一众同伴最多也只是被困住。 直到‘鬼口连心’,梁辛心中不安出来查看,但还是怀着几分侥幸,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冲出来,迎面里冲过来一面轿子,白色小轿! 赤兔和雌燕两个祥瑞扛着小轿刚起步,正迎上了梁辛赶来。其实凭着他们两人的身法,在梁辛刚现身的时候想要避开易如反掌,可两个祥瑞和梁辛交手过,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何况坐在他们肩膀上的是大祥瑞白狼,岂能为了一个愣头小子让路。 两个祥瑞同时叱喝,心念动时,神通和法宝就向着梁辛打了过去! 梁辛哪知道前因后果,直接被吓了个失魂落魄,自己这级别也太高了,竟然由白狼直接迎战,嘴里发出一声分不清是惨嚎还是怒吼的怪叫,身体疯狂抖动,旋即漫天涟漪震颤而起! 漫天空气颤抖,整整八十四道涟漪尽数勾连,直到此刻两个祥瑞才猛然发现,迎上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可怕力量,想要再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十二座星阵泼洒而出,整座山谷中的空气都在瞬间凝固,旋即,春生夏烈秋盈冬残四道截然相反却又相辅相成的恐怖之力咆哮而起,狠狠撕向了他们。 两个祥瑞的脸色转眼苍白,齐齐发出一声厉啸,在刹那里拼出了全部真元,来抵挡这道第一次现身人间的十二阵连打。 祥瑞神通与十二星阵轰然对撞,气浪翻卷,沙石弥漫,更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铿锵怒响! 祥瑞唤出的神通和法宝,都被绞了个粉碎,两个人也被星阵之力侵入身体,一时间巨力逆冲,说不出的难受,可还没等他们缓过一口气来,就见到梁辛急赤白脸的再度向他们扑来。 梁辛乐观,但不缺心眼,他明白自己在小眼中进步不小,对付卸甲祥瑞或许不在话下,可遇上身负五蛮之力的白狼,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哪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自己才刚跳出来就遇到了白狼。 梁辛算是被白色小轿给‘吓得急眼了、翻脸了’,他只道白狼马上就会出手,下一刻就要被碎尸万段,挡不住更逃不掉,本来挺机灵的心眼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到临头’,拼命打吧。 两个祥瑞顾不得多想,施法把小轿凝在半空腾出双手,同时捏起手印催动神通,而正扑向他们的梁辛,也捏出了一个古里古怪的手诀。 白狼在轿子里并没有什么动静;篷滂小阵中的众人咬牙跺脚;不远处的齐青带着其他的卸甲弟子扑向战团;天上的三一弟子正有些犹豫,是否先发动破月,击杀梁辛。 身处战团的两个祥瑞经过刚刚那一撞,早就收起了轻视之心,突见一向凭古怪身法和涟漪蛮力打斗的梁辛捏出了指诀,心头同时一凛,随即……他们就看到腊肉舞动、酒坛翻飞、面饼呼啸,数不清的吃食就像一座被炸开的小山,劈头盖脸的向着他们砸下来。 到现在为止,梁辛只学过一个手诀:须弥樟。 他要拼命,当然就要动刀子,第二次扑向敌人的时候,解开了须弥樟取七蛊红鳞出来,可情急之下,把须弥樟里的东西一股脑都放了出来。 各种各样的吃食,铺天盖地的打过来,两个祥瑞也不分辨,只当它们全都是法宝,一股脑的防住便是,一瞬间里酒香四溢肉末乱飞,哪有什么威力可言,但是下一刻,七道血光冲天而起。 七道红鳞飞旋流转,梁辛入主星阵,而五祥瑞齐青,此刻也带着一众高手扑进了战团,旋即各色神通璀璨夺目,巨力相撞的大响不绝于耳,更有漫天涟漪跌宕不休! 梁辛的机遇特殊,体内既有星魂、又有修士本源,这才得了这套‘北斗拜紫薇’的阵法,不仅能让北斗星阵力量大增,更重要的是,这个这个阵法以梁辛为主,梁辛的身法,就是星阵的身法! 刚刚修炼归来,甚至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和一群修真道上第一流的高手打成了一团,更有个随时都会出手、只要一出手便会让自己碎尸万段的大祥瑞白狼压在头顶。梁辛自忖必死,心底固然又无奈又害怕,可他那副泼皮的性子也全被激发了出来。 梁辛和红鳞,快得难以捕捉,在几乎密不透风的神通和法宝中来回穿梭,偶尔停顿一下,继而再度跑开,可在他停留过的位置上,会留下一道虚影和八十四道颤颤涟漪! 卸甲弟子把牙齿都咬疼了,他们发出去的飞剑法宝,似乎每次都能击杀梁辛,可每次都被他在刻不容缓之际躲过去,只差那么一点点,偏偏就杀不掉他;但是梁辛荡起的涟漪,只要躲避稍慢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梁辛打发了性子,卸甲山城的一群好手却越打越心惊,不过十天不见,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精进如斯? 十天。 如果用大眼中的时间差异来算,半个时辰是三个月,一天就是七十二个月,六年。十天就是整整一个甲子,六十年!更何况,小眼中与人间的时间差异,比起大眼来还要更大。 对高深修士来说,六十年的修行,未必会有什么太大的成就,可梁辛的功法特殊,他练得是身体,在小眼中分秒必争,六十年里不停的重复着一套动作,又将新的真元炼入身体,不仅打成了星阵,更让他的身法突飞猛进。 梁辛和卸甲弟子们打成了一团,篷滂小阵里的众人也随之躁动,青墨一把抓住木妖的衣襟,咬牙道:“解开阵法,让我们出去!” 木妖还是那张臭脸孔,撇嘴道:“出去?破月三一谁对付得了?你们想死别拉着我。” 柳亦恨得直跺脚,从旁边骂道:“你脑袋长实心了吧?篷滂阵法还能支持多久?早一刻晚一刻有个狗屁区别。” 木妖撇嘴,做出了份不屑的笑容:“多活一会总是好的。” 跨两最干脆,懒得和木妖废话,佞起三角眼开始上下打量篷滂奇树,准备着凝聚神通直接把树劈了。 秦孑紧紧盯住不远处的混战,现在最让她疑惑的,是为什么白狼不出手,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连串几乎掀翻大地的巨响冲天而起,战团分开了! 众人顾不得再和木妖争吵,急忙把目光投了过去。 梁辛远远的摔出去,后背甫一接触地面,立刻翻身跃起,身法显得笨拙了许多,落地后更是脚步不稳,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直到依住一块山石才总算站稳了。本就残破的衣衫现在都变成了布条,丝丝缕缕的挂在他身上,远远看上去他就像个大号的鸡毛掸子,还是那副急赤白脸的模样、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七蛊红鳞围在身边,轻轻颤动中甩下了一串串血珠! 卸甲那些初阶宗师不提,几个祥瑞里,嘉禾齐青脸色惨白,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浮在半空不停的喘息着,不过护在周身的麦穗神通犹自流转,看上去虽然狼狈,但仍有一战之力。 红眼睛赤兔摔坐在地上,筛糠般的颤抖着,整条右臂只剩下半截森森白骨,胸口上塌下一个大洞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的心脏在缓缓跳动,鲜血从伤口中泂泂涌出。 四祥瑞,红燕中的雌燕……找不到了!干脆被打得身形俱灭! 卸甲山城三大祥瑞,每个都是六步中阶的修为,不仅联手,还带着一群六步初阶的宗师,与梁辛一场混战之后……一败、一伤、一死! 放眼天下,在一战中击溃三祥瑞联手的人,能有几个! 十天之中雷鸣不断法咒不歇的离人谷,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篷滂小阵里的每一个人都傻眼了,在恍惚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真正的大敌,急急忙忙的去寻找那顶白色小轿。 轿子也不见了,早被混战中的巨力撕扯得粉碎,秦孑的眼睛最尖,伸手指向了重伤的红眼睛赤兔,二祥瑞身边,正躺着一个血人。 从头到脚,全被浓浓的血浆涂满,只有细心观瞧才能隐隐约约的看出来,血浆下不是皮肤毛发,而是一层布条。白狼的威风白发也寸寸断碎了…… 就算梁辛再怎么凶悍,也不可能把白狼打成个血葫芦,若是浮屠跑出来还差不多。可白狼货真价实的从轿子里滚出来,身上流出的血足够一城蚊子吃上几个月了,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虽然他破掉了一叶惊山,可自己也受了重伤。 念及此,自问早已道心坚定、不为情动的秦孑,真就觉得身体中的血液沸腾了,离人谷上下几百名树人高手尽数沦丧,但是他们死前,也真真正正的重创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天下第一高手’!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里,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同时发出声大喊,从四面八方扑向了大祥瑞白狼。 梁辛把红鳞挥舞如风,要趁着这个机会斩杀强敌,卸甲众弟子一边唤出法术拼命阻止,一边冲上去想把大祥瑞抢出来。 刚刚分开的生死仇敌再度混战一团,旋即血光泼溅,二祥瑞赤兔死在了红鳞之下,但就是这么一耽搁,老五齐青已经抱起大白狼逃走,梁辛哪肯罢休,展开身法穿过想要阻挠他的敌人,直扑齐青。 要是让白狼活下去、缓过来,他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别想活。 而就在此刻,天空中陡然响起了一声号令:破! 千道银梭飞射如电,仿佛一片坠落苍穹的流星雨,向着梁辛袭杀而至,破月三一尽数发动。 时隔‘一甲子’,梁辛再度遇上了这夺命的煞星。 风声霍然凄厉,红鳞疯狂震颤,八十四盏涟漪泼天而起,贯穿四季的星阵之力,荡起凛冽的威压,狠狠迎向了千柄银梭。 破月三一从天而降,如银河倒挂;北斗拜紫薇自下而起,似血泉喷涌。两个大阵交叠的瞬间里,时间仿佛被突然凝固。 不论祥瑞、祭酒、卸甲还是西蛮蛊北荒巫,观战的众人只觉得心头一窒,血液、心跳连同呼吸全都凝滞,就愣愣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那场难以想象的对抗。 三一弟子不动、银梭不动、红鳞不动、梁辛也不动……僵持。 片刻之后,冥冥中突然炸响了一声烈烈长嗥,终于分出了胜负! 梁辛哇的一口血雾喷溅,最先打碎了这不过一息、却又仿佛僵硬万年的静止空间!同时,坚硬无比的七片巨大红鳞,突然炸碎成百十片。 红鳞,碎了! 重伤呕血,红鳞碎裂,梁辛一败涂地,身体抽搐着,向后重重摔去。 半空里的三一弟子也身体颤抖,血痕弯弯曲曲,从他们每个人的七窍中的淌出来!他们被星阵之力反挫,震得气血翻腾,可那一千一百一十柄银梭却更加明亮了,击溃星阵之后毫不停顿,继续追向梁辛! 被困在小阵中没法出来的柳亦目眦尽裂,老三还是败了,眼看着老三马上就要变成一滩碎肉。 柳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逆冲头颅,压得他几欲成狂,可能做的也只有哭喊一声……但是就这声哭喊,从胸肺中升起,通过喉咙,在跳出嘴巴之后,却变成了一声‘咦?’ 不光他,小阵里的人全都‘咦?’,而外面的卸甲弟子则齐声‘啊!’ 这一次,时间真的被凝固了!梁辛周围,一丈内外。 所有攻入他头顶一丈之内的银梭,尽数被凝固起来,梁辛自己则像条发疯的泥鳅,拼命施展着古怪身法,仿佛在和一个看不见的鬼魂作战。 千多柄破月梭凝成了一条青龙,绷得笔直,尖端处的十几把银梭距离梁辛的头顶只有一指距离,可梁辛唤起的神通就像个完全的肥皂泡,硬邦邦的冻住了这十几把银梭,也就顶住了整条‘银龙’的重压! 所有人都被梁辛吓了一跳,五祥瑞齐青也不例外,甚至都没发现,正被她抱在怀里的老大白狼,满身的血浆正诡异的倒流,沿着布条的缝隙又流回到他的体内。 一叶惊山最后绽放的木行之火,即便身具五蛮之力的白狼,在应付这道神通时也拼出了全力,可他万万没想到,本已经归拢理顺的真元,在他十天激斗、迸发全力后竟然又告紊乱。 在小轿里,白狼根本无法对梁辛出手,只能竭尽全力引导真元,他那满身血浆都是被自己逼出体外的,这是他归拢错乱元气的法子,先将乱套的真气溶于鲜血,排出体外,稳固本源后再把它们吸敛回来,导入血脉流转。 这番法术耗用的时间很短,可消耗的精力、元力却极大,现在的白狼几乎虚脱了,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再动,可是在看到梁辛手舞足蹈、口眼歪斜的施展古怪法术,定住了周身一丈范围之后,还是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虽然样子难看,虽然威力远逊,可梁辛正在施展的法术,明明白白就是天上人间的雏形! 破月三一、十二星阵、天下人间,看似漫长,可从头到尾也不过短短数息,小阵中反应最快的就是秦孑,一时间大家风度消失不见,就像个疯婆子似的,回头对着木妖大吼:“卸掉阵法,杀出去!” 白狼重伤,破月三一被梁辛拖住,祥瑞只剩齐青,他们被打了十天,牺牲了离人谷几乎所有的高手,而此刻,扭转乾坤、报仇雪恨的战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降临了! 木妖再混也知道活命的机会来了,痛快地喊了声:“没问题,给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被梁辛冻住的银梭,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看就要突破他的天下人间! 秦孑柳眉倒竖,正要再催木妖,忽然身边响起了嘭的一声闷响,十天以来一直坐在旁边、不说不动只傻笑的憨子十一,猛地纵跃而起,竟一头撞碎了篷滂小阵! 小阵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可还能再勉强抵挡几次破月三一的轰击,岂是一个六步中阶能随随便便撞碎的,但生死一线之间,谁也顾不上奇怪,更顾不上多问,随着小阵破碎,一群宗师高手个个张牙舞爪,嘶声怒吼着冲天而起。 谁都没注意白狼已经醒来,从小阵中冲出来的援兵不约而同,同时发动出平生最得意的神通,轰向半空里的破月三一。 半空里的三一弟子大惊失色,不用掌阵师兄传令,就一起翻转手印,正在与梁辛较力的银梭同时猛震,想要翻卷回来击杀秦孑等人。 可等他们催动阵力之后才发觉,本来是要袭杀梁辛的破月三一,竟然被他死死的拖住了! 轰杀梁辛时,一千一百一十根银梭汇聚一处,在阵意的驱动下,这千多柄凶器已经凝聚成了一个整体,此刻‘银龙的头’被冻在天下人间之内,除非他们能立刻杀掉梁辛,否则休想拔出来。 所有人都明白眼前的较量,胜负之数,只在一个‘先’字上。 破月三一先毁了梁辛,凭着银梭的速度,哪怕秦孑、跨两、胖巫士的神通已经挨上了三一弟子的脑袋,银梭也来得及杀个回马枪,击杀秦孑等人; 若梁辛再能支撑片刻,容战友冲散破月三一的阵法,他们就能大获全胜! 梁辛身边,还有嘉禾齐青,还有一群卸甲山城的宗师弟子,此刻的局势人人明了,这些卸甲修士根本不用号令,全都催动神通狠狠砸上了梁辛的天下人间! 离人谷中,天上地下。 天下人间与破月三一苦苦相持;秦孑率领战友扑向破月三一;齐青统御同门猛砸天下人间…… 胜负、生死,争得只是这个刹那! 第181章 当然要笑 所有人都咬着牙,红着眼,不过一个瞬间,却好像永远都结束不了。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众人的耳中又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冷笑,旋即腥风撩荡。 一盏二指宽、十余丈长的白布条,正翻飞飘舞,转眼化作白色巨狼扑向半空;而另一头白狼……全身氤氲恶臭、血肉溃烂的大祥瑞,从齐青的怀里一跃而起,一头扎进了梁辛的天下人间! 大祥瑞也是甫一恢复,顾不得体内还未稳固的真元,就立刻参战,现在的修为还不到平时的四成,可用来对付眼前这些敌人,足够了! 白色巨狼现身半空,它的速度比起破月银梭还要更快得多,巨大的身体一震就挡住了秦孑、跨两、胖巫士三个冲在最前的高手,跟着狼爪猛挥,秦孑等人只觉得巨力扑面,可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通,竟被这头畜生的妖威慑服,无法稍动,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当年的十三蛮,在谢甲儿的面前真的不值一提,可在六步中阶的修士眼中,却是一个绝对无法抗衡的强大存在。 大祥瑞的剩下的四成力道一分为二,自己和巨狼各承下一半。 这头巨狼的力道,便是一个十三蛮。 秦孑已经闭目等死,不料眼前倏然一花,巨狼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掉头扑回了地面——大祥瑞遇到麻烦了! 大祥瑞与梁辛不过一线之隔,巨狼才刚刚成型,他的半个身体就已经扎进了天下人间,随即……他不能动了。 迷离渊中,大师兄中元曾今对他说过,只要真元雄浑,远超施法之人,便能破掉天上人间。这个道理被白狼奉若经典,牢牢记在了心里。 中元的这番道理,是从分别与谢甲儿战、与须根战中悟出的,谢甲儿真元浑厚,陷在他的天下人间里,中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须根施展天上人间时,不过身具两蛮之力,中元被他困住时还能清楚感觉到周围的情形……四百多年里,白狼就从未想到过,中元根本就弄错了。 天上人间也好,天下人间也罢,威力仅在于两点:身体、执念! 干爹将岸复出时,身体已经完全垮掉了,所以他的天下人间威力大减,连丑娃娃那种角色都逃脱了一个。他和梁辛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或笑或骂,可垂暮间的寂寞、失落,根本无人能懂。 若他全盛,别说什么乾山道、丑娃娃,就是五蛮大成的白狼,也只有目瞪口呆、然后被他一把扭断脑袋的份! 梁辛从小眼中冲出到朋友亲人挣脱篷滂小阵,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生死变化、兔起鹘落,各种情绪激荡转换,自然而然迸发执念。 在小眼里那次,不过是自己的生死一线,不过是一次生死一线。 可现在离人谷中,是亲人朋友的生死一线,而胜负之数更不知变化了多少次! 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快的生死轮回,那一丈方圆之内,天下人间何等强悍犀利!所以白狼刚探进去半个身体,就再也不等动了。 梁辛仿佛都听到干爹在冥冥中放声大笑:真元?修为?有个屁用! 只可惜梁辛还是‘初学乍练’,全副精神都用来对付神通下的各种乱流激荡,即便如此,他还是甘冒奇险,对着大祥瑞探进来的那颗烂脑袋,啐了口唾沫。 天上地下,乱成一团,小汐、郑小道、屠苏等人却没有杀出来,这样的阵势他们根本就帮不上忙,可发生的一切都落在她的眼中,毫无征兆的,白衣少女突然留下了两行眼泪…… 他一个人,拖出了所有的敌人! 破月三一、大祥瑞、还有正在催动神通拼命想要击碎天下人间的齐青和卸甲弟子,梁辛真就咬着牙瞪着眼梗着脖子,用自己的一条小命,把所有敌人都牢牢拖住了。 来自敌人的压力越大,天下人间中的乱流也就越凶猛、越激荡,梁辛拼出了所有的力气施展身法躲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不能再撑过下一个瞬间。 此刻,地面上大祥瑞受困、卸甲弟子狂轰;天上巨狼现身,扑向秦孑等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可在无法形容的短促时间中,战场上又出现了一个变化,憨子十一! 一头撞碎篷滂小阵之后,憨子不看地上的天下人间,不理半空的破月三一,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大祥瑞白狼。此时他已经活活把七八个想要阻拦去路的敌人拍进了地面,扑向被梁辛困住‘一半’的大祥瑞。 最后一个想要阻拦憨子的人是齐青,她扬撒出的无边麦穗不仅没能拖住憨子半步,就连自己也被一掌拍进了泥土,只留下一小片发髻与地面平齐,鲜血缓缓的从缝隙中涌了出来,和在头发中,显得粘稠恶心。 一直躲在篷滂树下观战的屠苏见齐青丧命,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真实感,就这么死了? 身旁的木妖则抽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 半空里的巨狼察觉主人遇险,这才舍掉秦孑跨两,反身去杀憨子。 憨子冲向大祥瑞,每步跨出都会掀起一声轰然巨响,仿佛降世伏魔的怒尊,脚步沉重似要踩翻大地,一路急冲之下,身畔风雷滚动、沙石弥漫! 巨狼扑击憨子,它体型巨大,可行动间却没有分毫声息,腥风颤颤之中只在身后甩下一路残像…… 同一刻里,憨子冲到大祥瑞身边,扬起了熊掌似的大巴掌;白狼扑至憨子头顶,张开了血盆大口…… 突然万道金光绽裂,从憨子的肩膀上播散开来,转眼横扫四百里镇百山! 浓稠的金光有若实质,所过之处,无论叱喝、惊雷还是疾风呼号,尽数被扫荡一空,打得天翻地覆的战场在这个瞬间里蓦地安静下来。 憨子肩膀上的木箱,炸碎了。 即便在铜川惨祸、离人谷恶战中都分毫无损的木箱化作了一蓬齑粉,一个浑身上下涂满金漆的小胖子猛的跃了出来,与憨子的动作一摸一样,扬起手掌,猛的发声大喊‘佛陀’,一掌狠狠拍在了巨狼的头顶。 巨狼的头,比着一座房子还要更大,金身小胖子不过是顽童体型,巴掌也不过成年人的掌心大小,可就是这一掌,把巨狼硬生生的拍了个跟头! 小胖子一掌拍飞巨兽,身形并不停留,从憨子的肩膀激射而出,继续追袭巨狼,狼嚎凄厉尖锐,佛号铿锵厚重,一蓬白雾与一道金光转眼纠缠在一处,这两个怪物动手相搏,立刻打得天翻地覆,卸甲弟子离得稍尽立刻就被裹紧战团,转眼被撕扯成一滩碎肉。 憨子却还是满脸的憨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一心一意的扬手、落下、重击大祥瑞! 大祥瑞算错了‘天下人间’,半个身子被梁辛死死拖住,空有一蛮之力却无法稍动,对憨子的重击全无办法。 啪,闷响,憨子第一掌,重重击在了他的背心,大祥瑞的身体猛的一跳,整个背心都随之塌陷! 而梁辛也闷哼了一声,一抹鲜血毫无征兆从他的肩头喷溅而出。 现在的情形是,憨子砸大祥瑞,大祥瑞一半身子在天下人间,梁辛主持天下人间,这便等若大祥瑞用自己的身体把憨子与天下人间连接了起来。 憨子拍大祥瑞一巴掌,大祥瑞自己固然受伤,可天下人间也受到巨力波及。 憨子一掌,等于给天下人间又加了一重压力,乱流更加激烈,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梁辛避让不及,被一股流窜而过的力量打伤了肩膀。 可外人却看不到天下人间中的乱流,只能看到梁辛在狂舞乱跳中,毫无来由的受伤溅血。 痛苦、疲惫……梁辛撑得苦不堪言,眼前所有景物都在疯狂旋转,耳鼓中尖锐啸叫,可心头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只有他和大祥瑞才能感觉到憨子那一掌,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力量! 憨子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他的巅峰时期,梁辛自忖,就是自己的七蛊红鳞,在这一掌面前,也只有散裂粉碎的份。 憨子第二次扬起巴掌,可这一回神情里多了些犹豫,抬起头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肩头。 梁辛拼出了吃奶的力气,咬着牙对憨子大吼:“继续!” 憨子露出了个厚厚道道的笑容,大手一翻,第二掌砸下! 第三掌、第四掌、第五掌……大祥瑞的身体本就稀烂的身体,被憨子震得不停抽搐,一块块烂肉被甩出去,落到地上啪的一声,直接摔成一滩肉泥。 大祥瑞的气势越来越弱,天上的巨狼是他的法宝幻化而成的,与他同命共生,憨子的每一掌砸下来,实际打的是两头狼! 巨狼也疼痛焦急,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摆脱金身胖小子的纠缠。 梁辛的身法越来越迟缓,可乱流却更加激烈,随着憨子的重击,他的身上也不时爆起一层层血雾,肩膀、胸腹、后背…… 而此刻,天空里终于传来了一声虐戾的笑骂:“龟儿子,跑不掉了!”话音落处,跨两与秦孑、胖巫士三人并肩,挥舞法宝、催动神通,一头扎进了三一弟子的阵势中,他们的速度快于流星,一掠之间空中惨叫不迭,在他们身后豁然划出了一道浓稠的血线! 在三人身后,十多名西蛮、北荒的高手也如影随形,冲进了敌阵。 顷刻血如雨下,残肢碎肉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破月三一最终没能赶在敌人破阵前抽回银梭…… 三一弟子里,只有一个六步中阶,十个六步初阶,其他的五步弟子不值一提,秦孑等人一入阵立刻合力击杀敌人中的宗师高手,没过多久整座法阵彻底崩溃。 十天里,时刻不停压在众人头顶、面色没有一丝变化、但却在眉宇间洋溢着无边傲气的三一弟子,此刻死无全尸! 破月三一被破掉,巨狼和金身胖小子打成一团,憨子与梁辛对付大祥瑞,卸甲山城只剩下些六步初阶和五步弟子,没有人能挡住秦孑、跨两、胖巫士一击。 到处都是混战,等了十天死,结果阎王未到梁老三却跳出来了,西蛮北荒和离人谷的人终于扬眉吐气! 卸甲败象已现,可所有人都还在咬牙苦撑,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只要大祥瑞能从挣脱梁辛的魔功…… 到了现在,梁辛也终于支持不住了,拼出最后的一丝力气,对着憨子十一大吼:“我要撤……”等他把话喊出口才发现,声音小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 可十一却听到了,几百年如一日只傻笑不说话的憨子竟然咧开了大嘴,瓮声瓮气的喊了声:“扯!”说话之间,该拍为拽,双手抓住大祥瑞的脚腕,铜浇铁铸般的肌肉陡然紧缩,嘴里嗷嗷大吼,竟要把白狼从天下人间中扯出去……梁辛这才明白憨子误会了。 梁辛手软脚软,浑身颤抖着收起天下人间,随即一头栽倒,还没等他的脑袋砸在地上,身上突然一紧,柳亦和小丫头青墨早都守在了旁边,一起伸手扶住了他。 梁辛还没来及说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略略愣神之后他才明白,是卸甲山城的弟子见到大祥瑞脱困,只当转机到了,不约而同爆发欢呼。 但是…… 啪,一声脆响,憨子的巴掌,毫不留情的落在了大祥瑞的额头上,更打碎了所有卸甲弟子的希望! 大祥瑞的脑袋,碎了。 身具五蛮之力、自忖天下第一高手的大祥瑞,就这么一掌、一掌、被憨子活活给拍散了功、拍散了架、拍碎了头! 出关后他便赶来离人谷,耀武扬威了十天,最后丢了脑袋…… 卸甲白狼死不瞑目,三件事: 自己本来已经将五蛮之力梳理、化解,尽数归为己用,几百年中试过不知多少次最终确认无碍,这才破关而出。与一叶惊山的恶战虽然艰苦、甚至有些脱力,可也不应该又引发真元错乱。想不通; 憨子十一,掌力厚重如山,从中了他第一掌,白狼就知道他是谁了,可箱子里的胖小子呢?十三蛮里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号人物,又怎么可能连巨狼都收拾不了他,想不通; 梁磨刀,红鳞碎了,星魂帮不上忙,他不过是个三阶修士,论真元他和自己相差天地,可自己就是挣不脱他的魔功,想不通! 三个想不通,白狼死了。 欢呼声戛然而止,无头尸体颓然跌倒,偶尔抽搐一下,尸体与地面摩擦,搓下一片烂肉。 正在与胖小子缠斗的巨狼,张开大嘴想要长嗥,却没能发出一丝声响,庞大的身躯再度模糊起来,渐渐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雾气,可是这次没能再变回白布条,而是被风一吹,消散无形。 残余的卸甲弟子全都瞪大了眼睛,那具烂腔子明明就摆在眼前,可他们还是不敢相信,堪比天神的大祥瑞死了? 卸甲弟子终于回过神来,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秦孑自重身份,没去追赶这些小鱼小虾,可柳亦和曲青墨两口子不依不饶,同时对着手下吆喝:“追!” 等喊完才发现,跨两和胖子巫士早就满脸兴奋的追杀出好几里了…… 赢了。可梁辛也好,或者他的同伴、亲人、战友也好,所有人的心头都有了些恍惚,和娃娃屠苏刚才的想法一样:他们就这样死了? 破月三一无坚不摧,天下没有几个不怕他们的人;白狼身负五蛮之力,他要做好事,就是个圣人,他要做坏事,能掀翻半座中土!这样的可怕力量,就在凡人喝杯茶、聊几句的功夫里,被碎尸万段,死之前甚至连句遗言、哭号或者狂笑都没留下! 梁辛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憋闷,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仗打得不过瘾?还是强者强人死的太不值? 又或者说,一座大山崩塌了,却只发出了个摔盘子的动静! 秦孑抖落荆棘草上的血迹,收起神通来到梁辛身前,垂首询问:“还好?” 梁辛现在内伤外伤一起发作,疼的眉毛直跳,勉强对着秦孑点点头。 柳亦也开心,不过暂时还不顾上说笑,抱起梁辛大步赶回篷滂小境,木妖现在心情大好,不用众人询问就点头笑道:“姓曲的没事,篷滂没死,他没死,我在接着治!” 柳亦松了口气,跟着还有些疑惑,把梁辛直接扔到小汐的怀里,腾出手来一指镇百山:“木行之力……还有么?” 木妖是用法术接引山间的秀木之力,来滋养曲青石的魂魄,‘一叶惊山’之后,镇百山满眼枯败,原本郁郁葱葱的群山,现在只剩下望不到头的萧瑟。 木妖本来笑呵呵的,一听柳亦执意,变得比翻书还快,一下子就沉了脸:“树还都没死,能治,不懂就少问多看!”说完也不再理会柳亦,忙忙叨叨的张罗着给曲青石治伤去了。 梁辛躺在小汐的怀里,把眉头皱得老高来表功,突然想起自己的星魂,赶忙催动心念,片刻后之见七片红鳞残片歪歪斜斜的飞过来了,最大的一块也不过婴孩拳头大小。 红鳞碎裂,星魂受创,可总算还‘活’着,梁辛伸手把星魂都引到身体中修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跨两和胖子巫士勾肩搭背的回来了,两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跨两是老蝙蝠的心腹,胖巫士是大司巫的手下,首领不对付,他们之间自然也不和,可共患难的情谊,要比什么都来得更深刻,两个荒野蛮子现在可融洽的很。 柳亦和青墨同时抬头,各自望向自己的手下。 跨两咧嘴一笑:“莫子杀光龟儿,我才不会回来!” 胖巫士郑重点头,梁辛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个黑胖子点头的模样,倒是有点像羊角脆。柳亦两口子也都看出来了,同时笑出了声…… 本来只是件小事,可三兄妹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每个人都笑出了眼泪,青墨捂住了肚子,躺在小汐怀里的梁辛咣咣跺脚,柳黑子独手乱摆……跨两看了胖巫士一眼,低声嘀咕:“笑爪子么?” 胖巫士也不明所以,满脸纳闷,这时,小汐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继而,郑小道、庄不周、宋恭谨……到最后西蛮北荒他们所有人!笑声越滚越大,梁辛被呛到咳嗽了,可还是忍不住想笑,打了个打胜仗,十二星阵杀了赤兔红燕、天下人间困住破月白狼,心里这份得意从胸腹里直往外冲,都快把他的牙齿撞碎了。 苦熬十天,煌煌一战,卸甲山城六祥瑞无一生还,三一弟子全都身死;离人谷化身为树的数百高手也全部丧命;梁辛众人么,算起来倒是落了个大获全胜! 打胜仗真好。 你死我活,当然要笑! 秦孑也笑了,先是微笑,继而大笑,渐渐眉宇间的那份伤心与凄厉也一扫而空!五大三粗,八大天门,上至太上师叔下至扫地的小厮,嘴里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同气连枝’,卸甲山城背信弃义,精英尽出剿灭离人,鉴火、承天、荣枯、流连、指夕、金玉,六大门宗坐视不理,只等着离人谷烟消云散,再继续和卸甲山城一团和气。 可到现在,秦孑还在,离人谷便还在;卸甲山城没了破月三一,没了第一高手,没了六大祥瑞,更扔下了一群六步初阶的性命,抡起的这一巴掌,抽得六大天门老脸红肿! 秦孑笑疯了,笑哭了,笑得一把抱起屠苏,重重的抛向半空:“你不是想当二祭酒么?以后你就是离人谷二祭酒!” 屠苏吓得手足乱舞:“我错了……” 直到半晌之后,笑声在渐渐消散,梁辛也好,秦孑青墨等人也好,彼此间都有太多的事情要问,秦孑恢复了先前的沉稳,轻轻呼出一口闷气,问梁辛:“休息一阵,还是先说会话?” 梁辛兴致很高,对秦孑摇头笑道:“我还好,说一会……先告诉我,十一到底怎么回事?!” 最后这一战里,梁辛固然至关重要,可憨子也是决胜因素,要不是他,众人只能再篷滂小阵里眼睁睁看着梁辛被破月三一耗死;要不是他,白狼还是会杀掉所有人。 恶战之后,十一也跟着他们回到篷滂树下,现在还在呵呵傻笑着。 不等秦孑说话,柳亦就苦笑摇头:“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十一,我们也还纳闷呢!”说着,他转头望向憨子和金身胖小子,随即柳黑子笑呵呵的表情突地一变,身体也猛然跳了下,显然受惊不轻,脱口骂了句:我草! 梁辛等人循着柳亦的目光望过去,人人都被吓了一跳。 小汐的身子微微一颤,梁辛也跟着一起颤,白衣少女的怀里,软软的舒服。 第182章 二狗遛狗 不光柳亦,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憨子还在嘿嘿傻笑,没什么异常,不对劲的是坐在他身边的金身胖娃娃。 刚刚在打斗时大家都没太注意,而此刻,胖小子盘膝端坐目光低垂,面颊丰润细眉长目,宽额、高鼻、薄唇,双肩宽厚,两方大耳垂肩,螺发与肉髻之间的髻珠明显,再趁着那副庄严宝相、浑身金漆,这个胖小子坐定之后,赫然就是一尊佛陀! 梁辛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使劲看,彻底呆住了,憨子身边确确实实端坐了一尊佛像,和他们平时在寺庙中见过的佛陀金身没有丝毫的差别。 大伙面面相觑,全都有些不知所措。 中土世界,修道之风盛行已久,大伙都知道在天上有神仙,有佛陀,可谁也不敢相信,憨子成天扛着的就是一尊真佛!他会打会笑会说话,不是真佛也是佛祖留在世间的法身法相,这件事要传出去立刻就会惊动天下……只不过佛陀的本事似乎差了点,只和巨狼打个不相上下。 佛陀笑了,慈悲却庄严。缓缓撩起眼皮,目光流转一一扫过众人,别人的感觉不知道,梁辛只觉得自己被他望住的时候,心中升起一片祥和与安宁,再也不想管其他的事情,就想这样一辈子清清淡淡的过下去。 在场众人有修道的修魔的修巫的修蛊的修鬼的,就是没有佛徒,否则真会有人立刻去向他跪拜。 佛陀也不以为意,就那么微笑着望了大伙一阵,突然,他挑了一下左眉。 只挑起一根眉毛,而且还挑的很高……一眉高一眉矮,一眼大一眼小,这幅神情,就好像琅琊耍坏之后的狡黠样。一下子庄严宝相随风而去,只剩下满脸的小不正经,佛陀又变回了胖小子。 不仅如此,胖小子身上的金漆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浅淡,不一会功夫就变成常人肤色,眼角眉梢里也没了那股慈悲之意,就是头上还顶着一片疙瘩,似乎在顽强的告诉大伙:我是个佛陀…… 大伙一起吸溜着凉气,还是跨两最先开口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生苗现在声音也有些干巴巴的:“你龟儿到底是、是抓子么?” 柳亦吓了一跳,猛的一板脸,不骂跨两,而是对着胖小子沉声道:“妖怪,你化身神佛法相迷惑世人,小心惹来天谴!” 梁辛满身是伤,可脑子还算清醒,微微一愣之后也就明白了,大哥是在护着手下。 苍穹之上,漫天神佛。就算有妖怪修炼出如意变化之身,也绝不敢变成老君佛祖。这个胖小子的来历现在可没人说得清楚,他万一要真是什么佛陀法相,被跨两骂成了‘龟儿’,估计跨两的舌头就快保不住了。 所以柳亦直接诬陷胖小子是妖怪,这下忤逆之意变成了护道之心,把跨两句‘龟儿子’也圆了回来。只不过……胖小子要真是个佛,柳亦这点小心眼能有个屁用。 胖小子却咯咯咯的笑了,笑声甫一出口,郑小道、黑白无常这些修为浅薄的人全都脸色骤变,忙不迭伸手捂住了耳朵。梁辛也被震得两眼发花,仿佛两座大山卯足了劲,在自己的耳畔狠狠撞在了一起似的! 而且这份震天动地的笑声里,根本没有一丝真元震荡,完完全全就是靠嗓子喊出来的。 笑了一阵之后,胖小子才开口说话,声音穿金裂石、震耳欲聋:“我可不是幻化成佛像的精怪,不用担心。没有天谴!”说着,他顿了顿,小胖脸上满满都是笑意,问众人:“你们猜,我是谁?” “你小点声。”青墨、小汐和屠苏同时开口,没搭理他的问题。 “哦。”胖小子跟打雷似的应承了一声…… 梁辛厚道,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你是谁?” 胖小子扬起圆溜溜的脑袋,看样子又想哈哈大笑,幸好憨子十一似乎也受不了同伴的大笑,扬起大巴掌按住了胖小子的大嘴,把那串打雷似的笑声给他捂回了肚子里。 胖小子没笑成,不过脸上喜滋滋的神情却不曾稍减,大声报出了自己的来历:“我是活佛,出身达旦禅院!” 梁辛吓了一跳,到现在为止十三蛮中还有五个人下落不明,来自达旦禅院的活佛便是其中之一,位列十三蛮中第十一位。 他的确从未想到过,憨子十一日日夜夜不离身的大箱子里,就装着一个活佛十一。 不料秦孑却摇了摇头,根本不认同胖小子的说法,声音亲切而清晰,淡淡的笑道:“我听前辈说过,达旦活佛具九龙之力,降魔卫道嫉恶如仇,双臂撼岳两掌翻天。可最重要的,他老人家生就一副韦陀恶相,而且身高盈丈!阁下的修为是足够了,可这幅长相和身材,实在对不上号。” 说着,秦孑把目光飘向了犹自满脸憨笑的憨子十一,细细的望了他一阵之后,才收回目光,对着胖小子笑道:“阁下要是活佛,那憨子又是谁?” 十三蛮绝迹天下几百年,他们的名头在修士的心里也和神仙差不多少,憨子的修为虽然不错,可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力道,充其量也就是个六步中阶,就算追回来被宋红袍抽走的那七成真元,距离十三蛮的实力也差的太远了,所以就算外形有些相似,也从没人把憨子和活佛往一起联系过。 可刚刚那一战,憨子实力暴增,修为比着十三蛮丝毫不差,这时候要是秦孑还猜不到憨子就是活佛,未免也太笨了些。 白狼在临死前就猜到了憨子的身份。 此刻秦孑也想到了一个细节,憨子会喝自家的漩涡茶……正邪鏖战时,活佛与须根还算有些情谊,曾经到离人谷做客,自然会喝这道茶水。 秦孑笃定憨子就是十三蛮中的老十一活佛,而真正让所她迷惑的,是这个满脑袋疙瘩的胖小子。 胖小子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对着秦孑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也是活佛!”说着,扬起小胖手拍了拍憨子的肩膀,憨子低下头,咧嘴,对着他乐了。 梁辛傻眼了,和秦孑对望了一眼之后才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活佛?十三蛮里有两个活佛,一共十四个人?也和卸甲六祥瑞却七人似的?” “他是十三蛮,我不是。”胖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爱笑,闻言又是一阵大笑:“的确有两个活佛,不过我俩之间还是有个小小的区别。” 说着,胖小子突然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郑重模样,一瞬间里他马上就从顽童变回了佛陀:“他叫做活佛,而我,就是活佛!” 说完,‘佛陀’还怕大伙不明白,又打了个‘机锋’:“就好像二狗子遛狗,两个都是‘狗’,但一个叫狗,一个是狗。”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大伙全乐了,同时也更糊涂了。说到现在,他小子再怎么宝相庄严,大伙也只觉得小胖子有意思,不觉得他是尊真佛。 秦孑对着小屠苏低低的吩咐了句什么,娃娃一跃而起,撒腿向外跑去,还不忘和大伙招呼一声:“我去给你们沏茶喝!” 青墨咯咯直笑,对着屠苏大声谢道:“有劳二祭酒屈尊降贵,亲自给咱们沏茶水喝!” 屠苏早跑得没影了,一本正经的声音却传回来:“阿巫锦客气了,都是好朋友,咱们只讲交情,不论身份!” 秦孑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才对着胖小子‘活佛’认真的说道:“阁下这番道理不难懂,可事情肯定复杂得很。若方便还请告知。” “方便方便,没啥不方便的!”胖小子挺随和,一口子的答应下来,随即皱起是双眉,寻思着究竟该从哪里开始讲起,过了片刻后,才再度开口:“五百年前,十三蛮恶战卸甲儿之后,悟出奎木狼夺力的人,可不止老幺须根一个!” 老十一活佛是佛门弟子,哪有和尚用这个名字的。活佛只是个绰号,他本来另有法号,只不过天下修士对他都以绰号相称,久而久之也就叫‘活佛’了。 谢甲儿‘飞升’之后,十三蛮就此散去,老十一活佛的性格木讷,在同伴里没什么人缘,自然也没什么朋友,独自返回了达旦禅院。活佛原本就是修持弟子中的绝顶人物,即便在腥风血雨中冲杀多年,心里仍守着一点清明淡薄。这次‘除掉’魔君,天下大局已定,重返山门后便不再复出,从此清静修行了。 不久之后,活佛养好了伤,可是他却发现自家门宗里出现了问题: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息缭绕,有些像妖气,可又混合了些慈悲之意。 这股气息极难追踪,就连活佛都一时都找不出端倪,更何况其他的高僧。 达旦禅院,佛门圣地,被古怪的东西悄然盘踞了还懵然无知,这个事情要传出去非让天下老道笑掉大牙不可,活佛怕事情泄露,连自家弟子都没告知,只是自己暗中查访,直到几年之后他才总算找到了‘妖怪’,可真相也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佛门讲究普度众生,达旦禅院虽然是修真的圣地之一,但是也对凡人百姓开放山门。当然,这是两重天地,第一重只是普通的大寺,与凡间的庙宇没什么区别;大寺之后才是真正的门宗重地、法坛所在,不许外人踏足,妖怪就出在对外开放的大寺中:一尊被供奉在大殿中的佛像。 胖小子说到这里,大伙就基本猜到他的出身,人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难怪这小子有一副佛陀法相,还说自己‘不是幻化成佛陀的精怪’,他根本就是佛像变成的妖怪! 天地间的土石精怪不少,苦乃山的玉石双煞都是‘土鬼’。佛像虽然受人供奉,也不过是一具泥胎,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铸炼佛像的泥土有什么不凡之处,开通了灵智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 不过佛像都讲求开光,一旦开光之后,泥胎就有了神性,也就不会再有成精的邪事。 开光是不会错的,可开光的僧人却未必都那么可靠,就算是真正的高僧,也难免有心境波动、难守清明的时刻,这具佛像在开光的时候,主持法事的僧人未能全神贯注,仪式虽然走的丝毫不差,可虔诚事讲的是心、不是排场、过程。 所以这尊小佛像虽然经过开光,但是开光却失败了。前面的大寺名义上也是‘达旦禅院’,不过都是由普通的僧侣来打理,后面的修持高僧一辈子也不会到前面去看一眼,结果谁都不曾发现,这尊小佛还是个泥胎,根本就没被点开灵性。 再说活佛十一,最终发现没什么妖怪,而是一尊佛像要成精,心里却踌躇了,因为他分不清这尊佛像开通灵智,是因为土石化妖,还是因为千百年受香火熏染从而得到了佛心佛性。 一掌拍下去,如果杀了个妖怪自然无所谓,可要是怕死个由公德心凝聚而成的善物,那就是作孽了。 活佛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把小佛从前面的大寺搬到了自己清修的后山,打算看看再说。 说到这里,胖小子顿了顿,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神秘,不过动静还是像打雷,脸上的神情很有些卖弄:“你们猜,那尊佛像,最后变成了什么?” 大伙现在都知道他是个泥胎精怪,对他少了几分尊敬和敬畏,却多出了些亲近,柳亦摇着头挪揄他:“太难猜,你还是接着向下说吧!” 胖小子得意洋洋,继续向下说故事。 佛像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无论它将来是化妖还是成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形的,最快也要百多年的功夫,活佛就在禅院中清修,日子清闲了在修行之余他也开始去研究谢甲儿传给自己的真元,十三蛮个个资质不凡,活佛不算其中最聪明的,但也绝不是最笨的,花了一阵功夫和心思,最终也弄明白了‘奎木狼’蛊的性子。 柳亦眯了眯眼睛,他这个毛病也是跟曲青石学的,苦笑道:“这下又麻烦了!” 悟出了‘奎木狼’,也就等于掌握了一个可以毫不费力,就能让修为凭空翻倍的办法。昔日生死与共的战友,一下子变成了‘人参娃娃’。柳亦对胖小子做了个手势,示意继续,他还等着听活佛究竟杀了几个十三蛮。 胖小子似乎看透了柳亦的心思,摇晃着大脑袋笑了:“你可猜错了!活佛的性情木讷,可骨子里却重义,研究奎木狼也不过是聊以自遣,就算学会了这门狠毒的法子,他也没打算去害谁。” 活佛的确是没想过去害人,可想害他的人却找上门来了。除了须根、活佛之外,十三蛮的老大白塔,也参透了奎木狼! 小丫头青墨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把声音凝聚成一条线,悄悄的对着柳亦说:“你们西蛮蛊到底行不行,怎么谁都能参的透,哪像高深的法术。” 话说得挺不客气,不过青墨没当着大伙的面说,而是用传音入密,只入柳亦一人耳,倒也算是一份苦心。 柳亦看事情比青墨要通透得多,冷笑回答:“不是蛊术容易破解,倒是谢甲儿的用心险恶!” 柳黑子对蛊术一知半解,跨两虽然是老蝙蝠的心腹,但是缠头宗的人全都是另有修行,没有传承蛊术,所以他们谁也看不出这道‘奎木狼’到底有什么异常,不过蛊术名震天下,威力无边,又那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破解的,归根结底,还是谢甲儿的魔头性子吧。 传下十三份力道,不仅帮助自己飞升天外,更把祸根种在敌人身上,果然,十三蛮几乎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梁辛挠了挠脑袋,对大师兄的手段挺佩服。 活佛重义,但却不是傻蛋,他和白塔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情,见他无端来拜访自己,本来就有些怀疑,又用佛家天眼明神通看出了白塔的修为整整提高了一倍,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在假意应酬一番之后,白塔就突然发难,活佛早有准备,当即展开反击,不光他自己,而是整座达旦禅院的高手都尽数出动,一场恶战之下,达旦禅院陨落了高僧无数,白塔最终被俘。 他们从白塔身上搜出了一件老十二田黄的贴身法宝,白塔在几年前就夺力、袭杀了田黄。 早已悟出奎木狼却从无伤人之意的活佛,眼看着一场恶战之下门宗被毁了大半,也动了真怒,催动奎木狼把白塔的修为尽数抢夺了过来。 白塔死前羞愤交加,他来之前可没想到夺力变成了送菜!而活佛也心性大变,亲手超度了一众师兄弟的亡魂之后立下重誓,要去击杀剩下的十三蛮,掐断惨祸的源头,再不让门宗受到拖累。 梁辛忍不住望向还在憨笑的十一,心里叹了口气,身怀大力量,行事也就偏佞了,白塔固然该杀,可其他的十三蛮要是因此也都死在憨子的手里,未免就有些冤枉了。 随后活佛闭关,开始静心炼化从白塔处夺来的真元,为下山做准备,可他还没来及出关,便也如须根、白狼他们一般,体内的真元尽数造反了! 因为大家先前听白狼讲过须根的事情,对这门蛊术基本了解,胖小子也不用多解释什么,拿出了念经的本事,一口气不停的往下讲,生生把一场险恶惊心的恶斗说得枯燥无比。 不过,故事讲得再怎么流水账,事关憨子十一,梁辛也都还听得挺投入。 现在正说到最关键处,胖小子突然停顿了下来,再度对着大伙露出个笑容,没头没脑的蹦出来句:“由此,也成全了我!” 第183章 大小活佛 活佛也如须根、白狼一样,受到了奎木狼的反噬,而且他的情况还要更糟糕。 做十三蛮的时候,活佛出手狠辣,可心里还算安宁,毕竟诛杀邪魔外道在他看来是卫道之举。可是这一次,心怀良善却反遭恶人所害,连累着门宗都被毁了大半,盛怒之下以修持之身做出了吸功夺力的邪魔之事,随即报应眼前,真元错乱…… 因为灌顶成为十三蛮,活佛本来就道心松动,等到戾蛊反噬的时候心魔更胜,他这次不是道心崩塌,而是彻彻底底的走火入魔。 活佛内外交困,又在闭关之中,根本没人知道他的情况,更毋论帮他。 胖小子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用自己那张佛陀的脸,做出了个委屈的表情:“活佛走火入魔,修持毁于一旦,佛心尽丧之后就是魔了,可你们别忘了,当时还有一尊‘佛像’摆在他身旁,你们猜他会怎么做?” 青墨一笑,脸盘就更圆了:“自然是砸碎了你!” 胖小子先点了点头,跟着又大吃一惊,瞪着青墨道:“你怎么知道那尊佛像是我?” 青墨哈哈大笑:“你这关子卖的可不怎么高明,大伙早都猜到了,就你自己还在憋宝!快往下说!”胖小子撇嘴,更委屈了,看的梁辛心里一个劲念叨‘阿弥陀佛’,是谁让佛陀委屈成这样啊…… 和尚走火入魔,那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佛像,狂躁里的活佛根本都忘了身边这尊佛像有了灵智,只当它是个‘泥菩萨’,狂吼中抡起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佛像的头顶。 几百年前的往事,胖小子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青墨大是奇怪,忍不住追问:“那怎么没把你拍碎了?就算活佛癫狂了,可毕竟身负三蛮之力。” 转眼之间,胖小子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换而高深莫测,缓缓摇了摇头。 活佛一掌拍在‘佛像’的脑袋上,可‘佛像’并未碎裂,同时活佛也觉得在自己体内乱窜的真元似乎弱了些,体内剧痛稍减。 那时候活佛已经神智迷失,完全追着本能行事,既然拍‘佛头’能减轻痛苦,他就一掌一掌的往下拍!可他却没想到,就是这一掌又一掌,不仅保住了自己,更打出了一个新的‘活佛’! “活佛走火入魔时,根本做不了真元的主,真元真正的主人是奎木狼蛊虫。”胖小子又加快了语速:“所以活佛拍在我头顶的力道,实际上是奎木狼蛊发出的,所以他伤不到我!”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梁辛把脑袋挠得咔咔响,苦笑道:“什么跟什么,就所以伤不到你了!说清楚些成不。” 胖小子撇嘴,一副世人无知的神情:“奎木狼是三垣二十八座中最贪婪的星宿,所以它能夺力,所以它会噬主!而奎木狼借着活佛的手,拍出的力道也饱含贪虐性情,能明白不?” 梁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寻思了片刻之后,试探着问道:“你是从佛像开通灵智的精怪,受了几千年的香火,所以天性纯善平和,你的妖性实际就是佛性,刚好化解了奎木狼的贪虐!这就好像……活佛把身体中的烈火砸进了水里!” 梁辛越说越快,这番解释顺理成章,所有人都跟着点头,唯独胖小子皱起了眉头,用力摇头,瞪着梁辛问道:“你信佛不?” 梁辛如实回答:“谈不上信,可也不是不信……” 这倒不是他耍滑头,中土凡人大都如此,享乐时不理佛,落难中才会求佛搭救。 胖小子伸手一拍胸口,对着梁辛道:“你就把我当成真佛陀,烧香叩拜,祈愿吧,你祈什么愿?” 梁辛愣了愣,摇头。他可没那么二百五。 胖小子也不以为意,没继续逼着梁辛许愿,而是接着说道:“达旦禅院是天下第一的寺庙,几千年里香火旺盛,我坐在里面,每时每刻都受凡人跪拜听凡人祈愿,有人求福禄,有人求长寿,有人求平安,还有各种各样的琐事。” 说着,胖小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佛教人要四大皆空,人却向佛求酒色财气;佛教人六根清净,人却向佛求快活求无边,我就那时就常常在想,幸亏佛祖听不到,他老人家要真听到大伙一边念叨着他的清心咒,一边求他给点钱给点地给个媳妇给个儿子,非暴跳如雷不可!” 梁辛听的直吸溜凉气,对胖小子的这番道理他才懒得去追究,可听着个长着一张佛陀脸的人,说着对佛祖这么大不敬的话,这个反差还真有点适应不了。 胖小子兴致高昂,继续笑道:“……还有人对佛许下重利,只要佛帮忙办事,他们就给塑金身、刷金漆,哈哈,世人贪心,所以他们拜的佛也贪心,为了二两金漆就会去帮他们干活?当然,也有大智慧之人、真虔诚之人,可数量太少了,根本不值一提。”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说到这里,胖小子的话锋突然一转,不再笑了,声音响亮震耳发聩:“我坐在佛堂,受人跪拜,长着一副佛陀模样,可是却没有一星半点的佛性,就是因为每一个来跪拜的人,都在心中求贪、求痴、求嗔!凡人的愿力,越是虔诚就越是强大,我就是被贪、被痴、被嗔这三道滋味滋养长大的!五百年前我的修为不值一提,可论到妖性中的‘贪’,奎木狼还差得远!所以它的力道不仅伤不到我,反而更滋养我了。” 胖小子是被吸收贪痴嗔三念,才得以成行的精怪,所以奎木狼的蛊力对别人都会反噬、毁灭,唯独对他是绝好的补品。 活佛每打他一掌,他就强大一些,这下子发疯变成了‘传功’。活佛体内的奎木狼之力,十之八九都度进了胖小子的体内。胖小子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真元,灵智彻底成形,可妖身还要慢慢炼化,依旧是尊小佛的样子,难以稍动。 到了最后,当真元只剩一成的时候,活佛心中紧守的那一线清明得以绽放,活佛也清醒了过来,很快明白了眼前的事情,当即将佛像妖怪装进箱子,带他下山去了。 活佛明白,自己虽然没死,可是却把一个小妖变成了一个旷世恶魔,当时的达旦禅院遭受重创,无力超度这个妖怪,他拼着最后的一点神智,就是要带着‘佛妖’,寻找将它彻底炼化的办法。 最终活佛未能如愿,在离开山门不久心魔爆发,与佛性清明纠缠不休,最终毁掉了他的神智,由此名动天下的活佛,也变成了憨子十一。 胖小子露出了一个苦笑:“其实活佛也够笨的!我贪、我痴、我嗔,听起来是够吓人,可他就不想想,贪痴嗔,其实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凡人性子嘛!” 青墨听得眉毛直跳:“你是说……你是个好人?” 胖小子却愣住了,过了半晌之后,才缓缓摇头:“人这东西,哪有什么好坏之分。贪心是有的,义气也是有的,谈不上好坏,只不过有些想不开罢了。”跟着又咧嘴笑了,岔开了话题:“你们嘴里的憨子,就是十三蛮中的活佛,他的绰号叫活佛;我是活转过来的佛像,所以是个真活佛!” 大活佛下山后不久就变成了憨子,四处漂泊,那时邪道的魔君已丧,正在垂死挣扎,正邪之战也到了最凶狠残忍、鱼死网破的时刻,中土上乱成了一团,十一虽然还有一成真元护身,但他是个傻子,根本没有能力在乱世存活。 小活佛还是佛像本态,躺在憨子肩膀上的箱子中不能稍动,他本来应该立刻沉睡,将体内的奎木狼之力炼化成自己的妖元真力,但是憨子如果被人杀掉,自己也得暴露出来,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凶险,也就坚持着不睡。 因为‘传功’的缘故,大小活佛之间心意相连,他俩一个能动不会想,一个会想不能动,结伴在乱世中艰苦求生。 大的负责出力气,小的只管出主意,问题是小活佛也不曾入世,虽然有灵智可也一样什么都不懂,也就比憨子强点有限,骨子里还带着一份妖孽的顽劣性子,两个人不知闹了多少笑话,经历了多少危险,可总算撑了过来,一晃百十年。 这份相依为命的情谊,来的虽然稀奇,可是也足够深刻和珍贵,大活佛忘记了自己想要毁掉佛像的初衷,箱子里的那个妖怪,早都变成了他唯一的伙伴。 直到憨子被梁一二发现,送到了宋红袍身边,虽然憨子被不停夺力,但也总算安定下来,没有了性命之忧,宋红袍也是个奇人,对憨子心存愧疚,就真忍得住好奇不去动他的箱子。小活佛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开始安心入定,只是偶尔醒来。 ‘小活佛’佛身、妖心、凡人性子,真真正正算是个天地间的异数,不久前在草原上他才完全苏醒,来自奎木狼的力道也被他基本炼化,只差一些时间去条理下身体,所以还不能破茧而出。 最近憨子变得聪明了,也是事事都有小活佛指挥,打黑棉袄弦子那样的庸手一定要猛冲;对付大眼中想要冲破禁制的神仙相那样的高手,千万靠后站;小天猿是朋友可别一巴掌拍死…… 梁辛笑而摇头,眼前这个小活佛,到真是一副活脱脱的凡人性子! 谁也没想到,来一趟离人谷竟会遭遇这么大的凶险,一直到他们被困在篷滂小阵的时候,小活佛才正经调理好身体,随时可以出手了。 同样还是因为‘传功’的缘故,大小活佛之间还能共享真元,被小活佛炼化之后的‘奎木狼’已经真正无害了,大活佛用起来得心应手。 小活佛和憨子一起被困在篷滂小阵里,本来想着,在白狼与一叶惊山拼到最关键的时候再出手,结果最关键的时候着了大火,他根本就插不上手……再后来梁辛跳出来,憨子当时就要跳出去拼命,小活佛苦苦阻拦,最终抓住战机大获全胜。 最后那场恶斗里,大祥瑞只恢复了四成功力,所以小白狼平分两蛮之力;大小活佛则平分了快三蛮之力,所以大白狼斗不过小活佛;而小白狼更被梁辛‘薅住头发’只能挨打无法还手,自然抗不过大活佛的重击,被活活打死了。 憨子十一的事情,总算基本清楚了,还有些细节不过无关大局,众人和梁辛之间还对这十天离别存着无数个疑问,就先紧着正经事去说了。 小活佛把事情说完,屠苏也回来了,忙忙叨叨的张罗着给大家沏茶,憨子娴熟无比,端起茶杯一扬脖子,咀嚼了几下茶叶,咧开嘴巴,乐了,憨厚而安详……大家全都笑了。 这个时候小汐突然伸出手,轻轻的拂过了梁辛的脸庞,秀眉微蹙:“十天……你怎么好像大了几岁似的?” 刚才小活佛讲故事,大伙都瞧着他,唯独小汐的目光时时刻刻留在梁辛的脸上,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 其他人等人闻言也仔细端详,果然,梁辛还是梁辛,错不了的,可是眉宇气质里脱了几分青涩,多些厚重沉稳,不再像个十七八的少年,而是个二十四五的粗壮青年了。 梁辛修炼魔功,将真元引入了身体,身体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寿数要延长不少;而小眼之中不仅时间几近凝固,更是天地的阴极所在,世间生灵进入其间生长都会减缓许多,此消彼长之下,梁辛练了六十年,却只‘长’了六七岁,着实是占了大便宜。 既然提到了小眼,梁辛也就势说出了自己这边的经历,这下子话可就长了,大眼小眼,老叔浮屠,十二星阵,真元入体,天下人间,鬼话连心……梁辛的故事虽然不如大小活佛那么复杂,但匪夷所思之处尤甚,把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而听众里表情最复杂的,不是三毒滋生的小活佛,不是没有正行的柳黑子,而是总那么落落大方、雍容华贵的大祭酒,秦孑。 时而惊诧,时而皱眉,时而无奈,时而恍惚,到最后秦孑就好像听了个最有趣的笑话似的,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众人全都被她给笑毛了,小活佛第一个忍不住了,目光低垂慈悲一笑,嘴里却学着跨两的强调,打雷似的喝问一声:“笑抓子么?” 秦孑用力压住了自己的笑容,有些没头没脑的对大伙说:“八大天门之间,流传着一句隐语:数着星星过日子……”说道这里,嘴角抽抽,眼角抽抽,最后还是没能压抑住,又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跨两把那对八字眉一挑,对着柳亦等人低声道:“老子也听过这句话,正道天门的龟儿们说起过,似乎牵扯着什么机密,不过龟儿们鬼戳戳的,一直没能查出来这话是啥意思。”说完,他又望向秦孑,满脸不耐烦的催促:“再要笑,你女娃的道心都要笑坏么!” 大祭酒不理那套,笑个不停,大伙等得心痒难挠,一起去看二祭酒,二祭酒正给憨子添茶呢,同样也是一脸茫然。 好不容易,秦孑总算笑完了,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的开口了:“数着星星过日子,牵扯的是一场浩劫,八大天门在几百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不久前传下去的‘相见欢’阵法,也是为了应付这件事!” 听到‘浩劫’二字,庄不周很不开心,都没问到底要有什么大祸降临,就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早就该把消息散出去,让大家早做准备,八大天门却把消息藏起来,等着孵蛋么……”话没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对着大祭酒点头哈腰:“我不是说您,我是说那七家天门。” 秦孑才不会和他计较,只是微笑着回答:“早做准备?怎么准备?诏告天下浩劫将至,修真门宗个个都会忙着提高实力……白狼就是一例,他来找先祖须根,是为了给中元报仇么?归根结底,还不是要夺须根的真元,以求实力大增,来对付来日的那场大难。卸甲山城尚且如此,下面那些门宗就更不必说了。” 此刻的修真正道看上去一片安宁,五大三粗、一线天、九九归一,一层一层的下来,是个大统的格局,于天门而言,整个修真正道都在掌握之中,刘家的刀子快,王家的儿子多,宋家的草药好,李家的狗机灵,不管怎么分,这些力量都在正道之中。 可浩劫将至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大家为了自保纷纷去增强实力,王家的儿子去抢刘家的刀,李家的狗去偷宋家的药,非天下大乱不可,不仅损伤了实力,更少了那份凝聚之心。 天门才不会给下面那些门宗互相争夺的时间,要等到浩劫降临的前夕,才会把消息散出去。 而这场浩劫降临的标志,就是天上的星星! 秦孑大概交代了几句之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从头开始讲起。三百多年前,修真道上邪门覆灭,凡世间洪太祖横扫六合,天下大势已定,所有人都觉得从此可以盛世太平,八大天门中的修士也不例外。可没想到,荣枯道突然传讯另外七个天门,说是在无意间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地穴,有邪魔法术封印,力量强大难以破解。 那时候正邪之战才过去了不到百年,一提起邪道的手段,正道名宿还心有余悸,天门不敢怠慢,集结高手再度组成联军,一起去探这个古怪的地穴。 刚刚到达地穴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此处是一个邪道余孽的据点,直到他们试图破解封印时才发现,封印中蕴含的法术,竟然不同于任何中土修真的流派,其中的力量邪恶、古拙、更澎湃惊人,分明是早已失传的道法。 封印残破,不过还有些余力,依旧封锁着地穴。 这下子天门高手既兴奋又忐忑,来自古代的封印,藏着的有可能是灵宝,更有可能是恶魔。 贪婪心和好奇心加在一起,毫不费力地就击败了敬畏心,天门之中精通封印术、钻研古法的高手尽数赶来,殚精竭虑、耗尽心力,即便如此,在八大天门联手之下,也整整用了三十年,才总算把残破的封印解开! 第184章 很多东来 穴洞之下,连着一座不算小的地宫,不过里面根本没什么宝贝,只有五具枯骨。天门高手没能找到好东西,但是却找到了前人留下的记载。又用了快十年的功夫,古代文字才得以破解,地穴骷髅记述中最重要的信息,便是一场旷世浩劫。 记载还算详细,可其中所用的历法与现在相差极大,穴洞、地宫和骷髅的年代不可考,只能被归于远古。 远古时的中土,比现在要更乱得多,凡人道、修真道、妖魔道、还有蛮荒怪物、僻域野人等等,拥有大力量的存在很多,征伐恶战自然也少不了。 说到这里,梁辛皱了下眉头:“凡人道?凡人也拥有大力量?” 青墨正听到兴头上,对梁辛插话大大的不满,冲着他扮了个鬼脸。梁辛失笑摇头,插嘴有些破坏气氛,但这是个好习惯,既然秦孑已经开始讲述,就不怕听不全故事,倒是有问题要尽早提出,以免到最后忘记了或者影响到下文听不懂。 秦孑对他点了点头:“是天眷神力。按照地宫骷髅的记载,远古时凡人中的天眷者,都厉害得很,比起修士或者妖魔来也毫不逊色。”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现在中土凡人中也有天眷之人,青衣里更有许多这样的好手,但是他们的力量也并不算太强,在修士眼中最多也就算个强壮些的蚂蚁。 小丫头有些不耐烦,随便给找了个解释:“或许有什么变故,让天眷之力越来越弱了,这桩案子可不好破!”说完,又眼巴巴的望向秦孑,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具体情形或许不好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时中土的整体实力,绝对要比现在强大的多。可即便强大,在那场浩劫面前,绝大多数中土强族还是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秦孑的声音沉稳,轻轻吐出了八个字:“九星连珠,灾祸东来!” 这应该算是个恐怖故事,可秦孑的语气中却始终透着一股啼笑皆非的味道:“先说九星连线,记载中说的明白,是东宫青龙七宿中的九颗主星,串成了一条直线,当这道星象成形后不久,便有浩劫从东方而至,袭击中土,天塌地陷生灵涂炭。” 地宫里的五个骷髅,在当时也算是名震一方的强者,否则也不可能设下如此强大的封印。他们为了避祸躲入了地下,虽然撑了过了最初的灾祸,可外面的天地已经变得无法生存,他们根本出不去,最终都被困死在地宫之内。 八大天门请来星术高手,对照着地宫骷髅的记载一算,结果大吃一惊,星斗轮转,从破解古文记载开始算起,再过三百余年,还是那九颗星星会重新串联成一条直线。 说到这里,大伙一起仰起脖子去看星星,结果发现天上太阳挺足。 观星的高手根据现在的天象,能推出下一次九星连线的大概日期,可是要倒算上一次劫难到来的日子却力有未逮,何况知道古人往事的具体日期也没什么用处,大伙也不去追究,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应付劫难。 这才有了‘数着星星过日子’这句隐语。 于大局上,天门一定要维持修真道的统一格局,凝成一个整体才能爆发大力量。 于门宗之内,各个天门也都在努力提高各自的实力已备渡劫,离人谷如此看重‘篷滂大阵’,也有很大一重原因在这里。 “日子越近,九星连线的具体时间也就越好算,一百年前,我们就已经算出来了。”秦孑声音轻松,似乎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从现在算起,还有三十一年多两个月。” 柳黑子明显松了口气,三十多年,还早得很,到时候应该已经抱到孙子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头看了青墨一眼,不料青墨也正转头望向他,目光接触,小丫头的脸蛋莫名其妙的红了。 秦孑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容大伙去琢磨琢磨剩下的三十一年能做些什么,这才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九星连线甫一成形,浩劫立现,这道天象只能算是一个预兆,在地宫骷髅的记载里,在九星连线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有灾祸发生。” 这时,庄不周小心翼翼的走上两步,满脸堆笑:“说起来,就是远古时发生了一个罕见的星象,又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祸事,其实这两者之间……未必有什么联系,三十一年之后九星连线会再现,不一定就会还有浩劫不是。” 秦孑笑着点了点头:“庄先生说的有理,浩劫和星象未必会有什么因果,其实大伙心里也都这么盼,可谁也不敢真这么去想,有备无患,总是不会错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任谁都会想的明白,任谁也都会如天门那样去紧张备战,梁辛跟着大祭酒的话点点头,追问道:“记载之中有提及到袭击中土的到底是什么浩劫么?” 秦孑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了:“莫急,说完了九星连线,再说浩劫东来。星象成型后不久,灾祸也就跟着来了。” 说着,秦孑竖起了两根手指:“浩劫分作了两重,第一重,是一个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可怕怪物,从大海中现身,自东而来冲进中土,它法力通天天下无敌,根本没人能挡得住它,尤其可恶的是这个妖怪生了一副饕餮性子,吃人肉喝生血,大嘴一张便能吞掉一座小城,所过之处无论修士凡人、鸡犬牛羊还是妖魔鬼怪,都被它吃了个一干二净,而且……它还不吐骨头!” 梁辛哎哟一声,双眼瞪着秦孑:“这……浮屠啊!” 秦孑却不回答,而是继续向下说:“怪物在中土肆虐,生灵涂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中土强族被迫联手,组织了一支实力惊人的军队,可还没等军队出发,怪物就突然消失不见,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第二重、更大的劫难!一时之间,地动山摇,泥流肆虐,海水倒灌,天降火雨,尤其是中土灵元彻底紊乱,富饶之地转眼变成无尽沙漠,死了几千几万年的尸体爬出坟墓……” 古人和八大天门虽然找不到这两重浩劫之间的联系,不过也能猜到,天崩地裂多半是怪物触发的。 梁辛算是正经明白了,‘浩劫东来’,干脆就是‘浮屠东来’! 吃人不吐骨头自不必说,紧随其后的那场天崩地裂,不就是浮屠被吸进了小眼,从而引发了剧烈的撞击,导致小眼震荡,波及了整座中土么。 说来说去,‘数着星星过日子’这么大的一个题目,居然全都着落在浮屠身上。 ‘九星连线,浩劫东来’。 但是浮屠被小眼牢牢吸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出来了,没了浮屠,又哪会再来什么浩劫,八大天门白白惶恐了几百年,白狼和离人谷的数百高手更白搭上自己的性命,难怪秦孑要笑,而且笑出了眼泪! 最近这三百年里让五大三粗讳莫如深的秘密,与梁辛在小眼中得知的浮屠经历,两下里严丝合缝,全都对的上号,大小活佛、巫蛊术士、黑白无常、三兄妹外加二祭酒,一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现出了一份恍惚的神情。 过了半晌,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跟着哄得一声,大伙全都笑了起来。 梁辛也笑到了肚子疼,他恨不得现在就跳回到小眼里,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讲给浮屠听。浮屠要是知道因为自己被困住,却又让无数高手如坐针毡几百年,那张圆滚滚的脸上,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青墨先前听过梁辛的叙述,心里对浮屠的印象还不错,咯咯地笑着说道:“吃人不吐骨头,当然是浮屠的不对。不过那第二重浩劫却不该怪它了,算来算起,都是神仙相搞的鬼!” 柳亦先是用力点头附和‘媳妇儿’,随即才望向梁辛问道:“怎么看?” 梁辛收敛了笑容,沉声回答:“神仙相的来历,会不会与九星连线有关?” 因为有了地宫骷髅的记载,所以时间上的线索也就更清晰了些,先是九星连线,继而神仙相粉墨登场,打碎了浮屠的海岛封印,这才引得‘浩劫东来’。 别说现在的修士,就连浮屠那么古老的怪物,都没见过神仙相这一族,根本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不过按照现在梁辛掌握的线索来看,神仙相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九星连线之后不久。 可九星连线和神仙相到底有什么关联,梁辛一时还摸不到头脑,仔细思索之下脑子却越来越乱,不知不觉间居然沉沉的昏睡了过去……他的一身伤势都还好说,最主要就是发动天下人间,执念几度爆发,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全靠着打了胜仗之后的欣喜才支撑到现在。 这一觉睡了几个时辰,梁辛再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小汐根本没换姿势,依旧抱着自己。 梁辛暗中试了试,足够力气坐起来,赶忙又散了力道继续在白衣少女的怀里躺着,想了想,又抬起头问小汐:“累不?” 小汐笑了:“躺着吧,问得假惺惺的!” 其他人正小声的闲聊着,见梁辛醒来,又纷纷围拢上前和他打招呼,唯独柳亦不见了踪影,梁辛心里纳闷,可还没等开口询问,柳黑子就跳回到他身旁,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口大箱子扛在肩膀上,形象酷似当初的憨子十一。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看了看,小活佛还在,没被装进箱子。 柳亦嘿嘿的笑道:“都是好东西,就这么扔了可惜!”说着,把箱子卸下来,梁辛被小汐扶着伸头一看,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都是七蛊红鳞的碎片。 梁辛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道:“扔了扔了,阴沉木耳咱有的是,等此间事了,咱们就去轱辘岛起回宝贝。” 柳亦直撇嘴:“要扔也得等我真看见你说的那条船之后再扔!” 梁辛还想说什么,可是张开了嘴巴之后,却突然愣住了,一提到红船、轱辘岛,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大海上的经历,跟着又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从脑海中闪过,可一时又抓不住关键。 柳亦一看他的神情,就明白老三在努力追忆什么,刚忙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噤声。 梁辛皱起双眉,仔细回想着那段海上漂泊的经历,直到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望向了柳亦:“浮屠说过,神仙相的来历不明,不过有个很大的可能,他们是外来的蛮子……从大海上来的。” 见同伴纷纷点头,梁辛才继续道:“大海深处还是一片混沌,阴阳不分方向难辨,任你再大的本事也会迷失方向……” 曾经有不少修士想要探索世界,仗着自己道法精深,驾驭法宝穿越大海,其中十之八九都在深处的混沌之海迷航,最终下落不明,但是也有些人侥幸逃了回来,所以中土上对于混沌之海的记载并不少见。 大海的深处,被灰蒙蒙的雾气完全笼罩,其中灵识无效、五感消失,罗盘只会呼呼乱转,任凭你在高的修为,进去之后也会变成一只没头的苍蝇,只能凭运气乱闯,你以为自己是在直线向前,可实际却是在不停的兜圈子,海面上下都是如此。 大海茫茫,比着中土不知广阔多少倍,失去方向就寸步难行。 梁辛满脸凝重,在小汐怀里换了个舒服姿势:“可是,如果有一道洋流,把神仙相的老家和中土连接起来,那就不用分辨方向了,只要追住洋流,就能穿越混沌之域,来到中土。”说到这里,梁辛顿了顿,又把话题拉开:“我和葫芦岛海盗回航的时候,就曾经搭上过一道从东方而来,直奔中土的洋流。当时海盗首领司老六说过,这道洋流是最近几十年才成型的,而且一年比一年强大。” 秦孑也是精明之人,此刻已经明白了梁辛的意思,微微蹙眉接口道:“九星连线日益接近、大海上出现了一条自东而来直抵中土的洋流,也是一年比着一年更强大……你的意思,九星连线,会影响洋流?” 梁辛点头的幅度很大,显得有些夸张,小汐被他气乐了。 中土上研究星象的人不少,别的不提,就在凡人中,不管哪个朝廷执掌天下,都会有一个专门用来观星定历的司天监。只不过大家关心的,是星宿变化对历法节气和风水的影响,再加上中土人士只重天地,从来都忽视大海,所以谁也不曾去注意星象与洋流之间有什么关系。也只有东南沿海的渔民,流传着月亮会影响潮汐的说法。 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怪腔怪调的笑声传来:“一群瓜娃子,费力戳戳的猜了半晌,就得了这么个结果?早问老子来么!” 不用去看就知道说话的是跨两,生苗的脸上满是得意:“论到星术,天下哪个龟儿强得过缠头老爹!老子虽然不会蛊术,可也听老爹说过星星的道理,天上的星星转个,大海也跟着转个!” 梁辛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的推断是凭着一层层线索硬想出来的,全没有一点依据,得了跨两的肯定,心里这份骄傲就别提了,特别是现在,头上三尺有小汐。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连青墨也明白了,小丫头使劲盯住梁辛:“九星连线,会让大海出现一道能够穿越混沌海域的洋流,这道洋流把神仙相的老家和中土连接了起来,所以神仙相就顺流而下,过来了……这、这也太玄了吧?” 柳亦难得之极地没帮着媳妇说话,正色摇头:“只要‘有道理、说得通’,就不玄!我以前办过的案子,更玄更匪夷所思的也有,可再怎么离奇,也抬不过这六个字!” 青墨撇了撇嘴巴,眸子却亮晶晶的,望着柳亦。 柳亦却根本没看小丫头一眼,全副精神都投在神仙相的事情上,缓缓的开口:“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嘿,倒不如说是九星连线,洋流东来、所以神仙相东来,所以浮屠东来、所以浩劫东来……妈的,东来的还真多!” 神仙相的来历有了重大的突破,可更多的疑惑也跳了出来,远古时的神仙相,他们究竟是漫无目的探索者,还是带着要紧的任务,他们怎么知道小眼的所在,又想要到大眼里去找什么? 梁辛皱起了眉头,思索良久,可手上的线索还是太少。柳亦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笑道:“想不通就不用想了,乾山道、不老宗,都能追出神仙相的,先把这个狗东西找出来再说吧。” 梁辛苦笑点头,坐直身体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正想开口说话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自己怎么从小汐的怀里坐起来了,一时间脸上全是懊恼。 所有人都在冲着他和小汐坏笑,就在这时候,一直在围着曲青石施法的木妖突然惊叫了一声:“有鬼!” 话音落处,一抹湛清碧绿的刺目妖光,围绕着曲青石层层流转,长在他身上的那些野花怪草纷纷掉落,不过片刻功夫,曲青石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一如梁辛初见时那副模样——虐戾、阴狠、带着几分病态的消瘦、却又不失英俊的小白脸! 曲青石缓缓的睁开眼睛,一抹惨绿从双眸间一闪而过,望向了众人。 三兄妹心头狂喜,同时大声欢呼,可曲青石并未理会他们,而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突然跃起,出手如电,前后两掌狠狠的拍在了篷滂巨木之上! 第185章 赤裸少年 曲青石突然抖落了满身的花草与红藤,高高跃起,无论是神情还是相貌,都恢复了年轻时的摸样,眸子里闪烁的精光更是亮得惊人,显得有些妖冶和疯狂。 毫无征兆的,小白脸归来。 梁辛浑身乏力,突遇变故直接一仰身子又跌回到小汐怀里,摔得虽然狼狈,可那份从心底绽放开来的狂喜,几乎都要将他的胸膛撑裂了。 一个糟老头子被埋进了‘花草丛’,十余天之后跳出来一个小白脸……可梁辛的欢呼还未出口,就变成了一声惊叫。 曲青石醒来之后,根本不看身边的同伴,而是挥起双掌,狠狠击打在巨木篷滂之上。 嘭、嘭! 两声闷响,如击败革。 窒闷的声压转眼横扫小境,硬生生砸进所有人的耳鼓深处,小汐、郑小道这些修为浅薄之人都没来得及闷哼一声,便两眼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 即便是全盛时,曲青石也不是小汐的对手,但是现在,只凭着掌木交击的声音,就让小汐昏迷了过去!不仅如此,就连秦孑、跨两这些逍遥境中阶,也都被震得心旌动摇,两眼无神! 曲青石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身形快得仿若鬼魅,围住篷滂层层打转,一掌一掌,毫不留情的继续轰击巨木。 木妖已经被震昏了,没法子给大伙解释,过了片刻秦孑才回过神来,叱喝道:“拦住他!”话音落处,身形一飘迎向曲青石。虽然数百高手尽数丧生,可秦孑仍是离人谷的大祭酒!篷滂是离人谷的根基所在,她岂容旁人对它乱打不休。 梁辛生怕秦孑会伤了二哥,几乎同时开口:“秦大家且慢!” 他一开口大小活佛都给面子,后发而先至,一左一右挡住了秦孑,而梁辛则身子一转,追上了曲青石:“二哥,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曲青石陡然面现狰狞,双手成拳,分自左右向着梁辛的太阳穴砸了过来! 双风贯耳是最粗浅的拳术,别说青衣千户,就连跑江湖打把势的艺人都不屑去用它,可梁辛的瞳孔却在瞬间涨开,就是这招粗浅功夫,在曲青石使出,不仅迅如奔雷,更重逾千钧!就这一击而言,其中蕴含的力道,比起赤兔苍鸟那些祥瑞的神通法宝还要更强猛。 梁辛大骇之下,身子微晃就想逃跑,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重伤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心念与动作,双拳已经擦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一动。 现在他的执念是够强的,但是仓皇间使不出身法,天下人间自然也无从施展,梁辛几乎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脑袋好像个破西瓜似爆开的情形,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唯一能力拦住曲青石的也只有大小活佛,可他俩正拦着秦孑,没机会再出回头去救梁辛。 生死一线里,倒是曲青石自己神情突然一变,似乎认清了梁辛,蓦然大吼,双膝蜷起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双拳险而又险的擦过梁辛的鬓角,回荡的罡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从头到尾,不过弹指一瞬,篷滂小境再度安静了下来,梁辛吓得脸都青了,胸口里砰砰作响,一颗心仿佛都要撞出来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二哥,向后退了半步随即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曲青石眸子里的那份骇人的精光渐渐退散,目光也随之恢复清明,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四周,随后猛地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立刻抢上几步扶起梁辛,阴测测的声音里裹含着热腾腾的关心:“没伤到吧?” 梁辛还没还魂呢,僵硬的摇摇头:“吓、吓到了。” 曲青石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怪不好意思的神情,梁辛上次见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还是在矿洞里杀了玉石双煞之后,他偷自己裤子的时候。 随即,曲青石就保持着这幅表情,身体突兀地一软,晕倒在梁辛的怀里。 正围拢过来想要询问究竟的同伴,再度傻眼了…… 小丫头青墨急的直跺脚,几次伸出手又缩回来,看样子想给他哥掐人中,几个巫士围拢过来,七手八脚的查探着曲青石的伤势,又对着青墨呜哩哇啦的说了一通,大意是曲青石无碍,不必去救,过一阵自己就醒来了,三兄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小汐等人也都没什么大碍,都是被闷响震晕,不久就能醒来,梁辛算是彻底放下了心,走到秦孑跟前连声赔罪。 秦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挺实在:“要是我上去,一样躲不开曲青石那两拳,算起来还是你们救了我的命!” 曲青石当时神志不清,要是把梁老三换成大祭酒,他还能不能及时收手可谁也不说准。 说着,秦孑便恢复了平时的从容神情,笑着对梁辛说道:“曲先生不仅旧伤尽愈,而且还修为暴涨,不管这份造化是怎么来的,都可喜可贺。那份掌力,比起我来可强的太多了。”说话之间,秦孑脸上的笑意更浓,竟然吐了下舌头,虽然是三十出头的精致少妇,却显出了一份只有少女才有的俏皮之意,看得众人心里一荡:“我可真格担心,他那一连串的重击,别再把篷滂给砸碎了。” 梁辛高兴不已,笑得合不拢嘴了,他当然明白秦孑是在开玩笑,篷滂巨木被破月三一毫不间断的轰击了十天都安然无恙,曲青石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片刻里毁掉它。 可就在这时,从篷滂中,爆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声音很轻,但是听在众人耳中,不吝于一声炸雷,就在曲青石落掌的位置,巨木上爆开了一条清晰的裂纹。 随即,啪啪的轻响不绝于耳,裂纹越来越长,转眼后又分开枝杈,一条变两条,两条变四条……短短的几个呼吸间,篷滂巨木浑身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龟裂! 这下所有人全都被吓坏了,秦孑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张着嘴瞪着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一惊而醒,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吼:“快把木妖弄醒!”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同时,龟裂蔓延的啪啪声倏然停止,篷滂小境之内,只剩下一片粗重的呼吸声,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祭酒’手脚麻利的把木妖拎起来,左捏捏右捅捅,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法,片刻功夫后者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随即睁开了眼睛。苏醒之后,木妖马上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脸上一片惶急,正想对着大伙说什么,突然看见篷滂现在的样子,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眼神中全是惊诧,样子比起秦孑犹有过之。 秦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下来,问木妖:“篷滂怎么了,能、能治么?”她的声音极低,仿佛生怕会震塌了巨木。 木妖的声音也很低,语气里满是凶恶:“都不许稍动,震坏了篷滂,我跟你们拼命!”说着,他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大树跟前,皱眉寻思了一阵,慢慢的抬起手,按在了龟裂斑驳的树干上。 就在他的手掌堪堪触碰树干的瞬间里,篷滂中突然传出了一声惨惨的闷嗥! 旋即,这棵参天大树猛的炸碎开来,可是却没有留下一块残骸,树皮、枝干、丫杈……就在巨木散碎的瞬间里,属于它的所有一切都尽数化作齑粉。 没有一丝声息,齑粉扬撒与半空,被山风扫过,转眼消散无形,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木妖哇呀着怪叫了半声,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又是心疼又是狰狞,抬头对着天空咬牙切齿,没过片刻功夫,又是两眼一番,昏过去了……他是草木之身的妖怪,篷滂则是即将化妖封神的万年树怪,自从木妖来到离人谷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篷滂打转,悉心照料着大树。在他心里,这棵巨木就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把木妖心疼坏了。 除了秦孑之外,离人谷中还有些弟子,或者不够资格,或者精通世情,都没能立地成树,反而在恶战中得以幸存,此刻每个人都浑身颤抖,脸上显出了浓浓的悲恸与迷茫。 树人高手尽丧,可只要篷滂还在,就能重建护山大阵,保住离人谷一方安宁,从此遁世清修,不用管更不用怕外面风波险恶,可现在,篷滂没有了,他们就只还剩下两样‘东西’:大祭酒秦孑;还有来自卸甲山城的猛烈报复。 离人谷还能撑多久?离人谷没得撑了! 梁辛和柳亦、青墨对望了一眼,吓得连大气都不敢透,有心去安慰两句,又怕刚一出声,漫天花花草草就会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大活佛还是憨憨的笑着,小活佛两眼溜溜乱转,也都不吭声…… 唯独跨两,脸上还挂着那副活阎王似的怪笑,浑不把眼前的巨变当回事,溜溜达达地走到篷滂留下的大洞旁向下张望,嘴里嘟嘟囔囔的:“格老子,这么大个洞子,要通到幽冥喽……呃?” 说着,跨两伸出双手招呼大伙,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快来窥哈,下面有个龟儿!”话音刚落,身边人影一闪,秦孑竟毫不犹豫的跃入了大洞里! 跨两惊呼一声:“毛躁个龟壳么,都不晓得有么有的危险!”嘴里骂骂咧咧着,可还是念着义气,不肯让同伴独自冒险,紧随在秦孑身后跃入大洞。 梁辛现在是有心无力了,青墨和柳亦各自对着手下招呼一声,也要进入地洞帮忙,不过还没等他们下去,秦孑和跨两已经上来了,在秦孑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一个人? 看体型,应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形状上仿佛还在妈妈肚子里的婴儿,在他身上,紧紧的裹着一层皱皱巴巴、有些半透明的黄色皮囊。乍一看上去,不像个人倒更像个大个的花生。 大伙都围拢了上来,脸上满是好奇,仔细打量着大花生,青墨第一个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这是、是什么?” 跨两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篷滂怪子不得了,暗结妖胎哟!”说着,又抬头对着大祭酒哈哈一乐:“恭喜你娃,篷滂碎了,却留下个妖胎,修为不用说也要吓死得人……” 苗人的吉祥话还没说完,木妖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旁边响起:“放屁,你们家的树会在树根上结果子!” 木妖晕得快醒得也快,伸手分开众人,也不怕会有危险,蹲到大花生跟前又是一番打量,这次还没等他伸手去摸,‘花生’就突然扭动了起来,裹在外面的那层皮囊,在悉悉索索的碎响中一层层的退散,不久之后尽数皮囊尽数消失在空气中,果然,从其中露出了一个少年来。 少年赤身裸体,肤色白皙水嫩,堪比婴儿,长得也是唇红齿白,透着一股机灵模样,在愣了片刻之后猛的躁动起来,在地上拼命的挣扎、扭动,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枷锁,正把他紧紧的桎梏着。 可不管谁要去搀扶,他都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比着饿狼还要更凶狠的嘶吼。 片刻之后,少年的身上就已经裹满了泥土,自己则浑然不觉,依旧顽强的一点点向前蹭,看他前进的方向,正是曲青石和梁辛的所在之处! 柳亦再怎么手足无措,也不能让这颗‘花生仁’去伤了老大,皱起眉头正想迈步上前阻拦,忽然一阵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背后涌来,把他轻轻的挤到了一旁。 憨子十一迈开大步挤过人丛,来到了赤裸少年的身旁,扬起蒲扇般的大手,按住了对方的头顶! 是按,不是拍。 憨子的手中蕴含大力,拿捏得却极有分寸,梁辛从一旁看的明白,这一掌的感觉,就好像战友间互相按住肩膀,既有鼓励,更有扶持。 赤裸少年满目虐戾,恶狠狠的抬头瞪向憨子,喉咙里依旧翻滚着凄厉的怒吼,看上去随时都会翻身而起,狠狠一口咬断憨子的喉咙! 憨子却不为所动,就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掌牢牢抵住对方的头顶,脸上扔挂着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憨笑。 秦孑双眉紧蹙,看了一阵之后,望向了小活佛:“大活佛认识这个人?他是谁?” 小活佛一开口,声音洪亮得连昏厥中的众人都本能地皱眉头:“不错!十一认得他!” 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可大活佛已经变成了憨子,心里几乎没有一个完整、囫囵的念头,小活佛也仅仅能感觉到,此刻在憨子的心里,升起了一股熟悉、亲切的感觉,另外还带着几分骨血义气,可具体赤裸少年是谁,小活佛也无法从憨子的心中读出来。 憨子和赤裸少年依旧相持着,前者满是耐心,而后者仍做狰狞。好在赤裸少年似乎没什么力道,虽然不停的挣扎,但始终脱不开憨子的大手。 这时候小丫头青墨突然惊呼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重大的关键,献宝似的跳到秦孑身旁:“从篷滂下出来的、憨子又认识的人,肯定是须根,错不了的!” 连青墨都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都想到了,须根果然还活着,这本来是个大好的消息,可现在他这副模样,看起来病的比憨子还凶,这下子可有些凶吉未卜了。 不料秦孑却摇了摇头:“秦孑虽然不曾见过须根先祖,但却是听着他老人家的事迹长大的,对先祖的模样也多有了解!这个人绝不是他,相貌对不上、年纪对不上、身形对不上、特征也对不上!” 大祭酒说的斩钉截铁,别人都闭嘴不吱声了,就是青墨不服,她十几年迷迷糊糊,这次好容易抢先猜出个‘大秘密’、‘大真相’,哪肯轻易放弃,说道:“相貌年纪身形都能变,几百年的时间嘞……倒是特征,须根有啥特征?” 秦孑摇摇头,语气清淡:“须根先祖早年为了修行草木之心,把自己变成了无根之人。” 青墨眨巴着眼睛:“什么无根之人?” “太监!”不知谁跟了这么一句。 赤裸少年看上去好像野兽,周身上下却完好无损,什么都不缺。 青墨的脸转眼变成了红苹果,早知道她说啥也不嘴硬了。 秦孑苦笑着看了小丫头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替她解围:“而且,须根先祖双手双足加起来,一共二十三根指头,这个少年手脚正常,绝不会是他老人家。” 自从曲青石苏醒之后,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到此刻算是彻底乱套了,想柳亦、秦孑这些心思灵敏的,本来也能去猜一猜真相,可他们都一样,实在懒得再去动脑筋了,至少现在还不想猜。 赤裸少年由憨子应付着,大伙谁也不用担心,秦孑拉起青墨的手,同时招呼微笑着招呼其他人,就此席地而坐,围成了一圈。 这便是离人谷谷主当初为什么要把秦孑留下来的原因了,篷滂崩塌与曲青石有脱不开的关系,可巨木已丧,再坏了辛苦拼命才打出来的交情,离人谷就真的完了。 坐定之后,大祭酒转头望向了木妖:“曲先生苏醒之前,你大喊见鬼,那时有什么异常?” 第186章 最后一个 在离人与卸甲恶战中,木妖为了发动篷滂小阵,中断了疗伤法术,那时为了保住曲青石的性命,他施展奇术,用一根红藤将曲青石与篷滂连到了一起,把这一人、一木变成了同命共生的整体。 后来离人谷大伙全身,众人修养、叙话,木妖又开始重新忙碌起来,继续治疗曲青石。 在疗伤法术重新成形后,他要剪断那条红藤,把奇木与曲青石分离开来,否则篷滂的妖元会和镇百山的万木之力融为一体,时间稍长曲青石就会真变成篷滂的一部分、一条人形根了。 可等木妖重新为曲青石接驳了万木之力后,才发现这条藤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坚韧无比,根本弄不断,就连木妖都闹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木妖是个什么人? 本事不大,脾气大;修为不高,眼界高;力气不行,胆子行……出了怪事,他也不告诉秦孑和梁辛,就自己低头鼓捣,而且越来越投入,干脆把红藤的异状当做一道题目来解。 包括秦孑在内,其他人谁也不懂木妖的法术,只道他在催动法术救助曲青石,不敢对他有丝毫的打扰。 为了这条不听话的藤子,木妖费尽心机,又花了几个时辰,单独布置了一道法阵用来对付它,可木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看着新的阵法就要成形时,红藤突然一震颤抖,自己散碎了。 这就好像木妖为了打架,酷暑寒冬十年苦练,好容易练成了本领,敌人却病死了。蕴足全力的一拳打到了空处,木妖又惊讶又纳闷又气愤,这才喊了声‘有鬼’。 随即小白脸归来,一连串的变化让人目不暇接,直到现在。 众人对望了一眼,柳亦讪讪地笑着:“咱们可不懂木行法术,不敢妄加猜测。” 梁辛搓着手心,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伸手摇晃两下小汐……过了片刻,小汐还真被他给晃醒了,睁开眼睛也不看别人,先对着梁辛展颜一笑。 青墨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一会看看哥哥,一会看看柳亦。 跨两和胖巫士围着赤裸少年转来转去,口中啧啧称奇。 大活佛憨笑依旧,小活佛盘膝而坐。 秦孑打从心眼里泛起了一阵无奈,自己都不明白,从哪认识了这么一帮子人,轻轻呵出一口浊气,再度把目光投向木妖:“还请先生仔细回想,最近这段日子,篷滂有什么古怪?” 木妖翻起眼珠子用力回想,愣是没想起来本应只能支持三五天的篷滂小阵,却硬扛破月三一十天的轰击这件事,过了一会笃定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秦孑的脑子里也乱了套,干脆不再说啥,找屠苏要了杯漩涡茶,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静心养神。篷滂小阵安静了下来,大伙都不开口,只有赤裸少年那似威吓又似哀号的呜呜怪叫,时断时续的响起。 木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赤裸少年的身上,他来离人谷有些年头了,几乎天天都和篷滂打交道,可是从未发觉篷滂下面还有个人,更不曾发觉二者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见秦孑不再说话了,他就跑到少年身旁,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对方,过了半晌还是猜不到端倪,把眉头皱得老高,低声嘀咕着:“这小子是哪来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身边清风微漾,一条人影滑过眼前,先推开了憨子的手掌,随后俯身扶起了赤裸少年。 木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楚,原来是曲青石苏醒了,跃到了少年身旁。 说也奇怪,谁都不认的赤裸少年,此刻目光之中竟流露出一份亲切,不再低声嘶吼了,而是勉强站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 赤裸少年虽然四肢俱全,可看上去却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似的,根本就不会用自己的双手双脚,动作上说不出的别扭,只要曲青石一放手,他就会摔倒在地。 曲青石一苏醒就跃了过来,身法快得惊人,一时间大伙还都有些愣神,直到此刻梁辛等人才反应了过来,欢呼了一声忙不迭的围拢过来,小丫头青墨更是蛮不讲理,把少年推开些,直接挤进了哥哥的怀里,口中咯咯笑个不停,豆大的眼泪也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梁辛抓着二哥的另外一条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曲青石……黑发、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紧绷绷的、饱蕴光泽的皮肤,还有眼角眉梢里无论如何也洗涤不去的那股阴森虐戾! 柳亦没得抓,总不能去抱‘舅舅’的脑袋或者大腿,就站在旁边摇头笑道:“这几年看惯了老头子,现在还真有点不适应。” 曲青石不苟言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眯起了眼睛,像条蛇子似的盯住柳亦:“现在呢?” 柳亦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曲千户当初就是这幅德行!” 梁辛也跟着一起放声大笑,欢喜之下,心中还有一份不可言喻的恍惚,十二岁第一次见曲青石,他就是这么眯着眼睛,阴测测的说出‘七杀’,当时自己吓得要命,又哪会想得到,这个‘蛇蝎青衣’,到后来居然变成了和自己生死同心,一命共生的二哥。 屠苏和木妖见曲青石认识赤裸少年,都急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去追问缘由,幸亏大祭酒行事稳妥,把他俩都拉回到身后,这才成全了四兄妹这场旁若无人的相见欢! 十足十的欢笑,十足十的欣喜,着实亲热了一阵,最后还是曲青石,一个一个把弟弟妹妹都推开,柳亦看他身边有空了,张开胳膊就要上,曲青石拉着赤裸少年一起后退,盯着他说道:“你站住、站……” 柳亦是老大,老大哪能听老二的。 四个人闹了半晌才总算完事了,曲青石知道大伙还有一肚子疑惑,对着秦孑微微点头:“前因后果我都明了,总能说的清楚,倒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不太方便……”说着,曲青石指了指赤裸少年。 离人谷弟子赶忙取来衣衫,先前也不是故意让赤裸少年这么光着,可他对谁都饱含敌意,要杀他不难,要给他穿衣服可不容易,但是他却听曲青石的话,手脚僵硬着,费力地穿好了衣衫。 曲青石醒了,小汐醒了,梁辛的心里没了牵挂,脑子也重新活络起来,忍不住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二哥先前一直被花花草草埋着,一动也不能动,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还有二哥修为激增,第一次苏醒发狂地去轰击篷滂,与神秘少年亲密无间…… 大伙都和梁辛一般的心思,实在发生了太多的古怪,现在终于来了个明白人可以问了,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只有小丫头青墨,对少年的身份还耿耿于怀,最先开口:“这个少年,不是须根么?” 让小丫头大感失望的,曲青石摇了摇头:“他不是须根,不过……”才说了几个字,他就恢复了本色,声音阴冷了起来:“他也是十三蛮之一,老五,槐楼牧童儿。” 众人全都是一惊,梁辛的脑子里前后蹦出了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雨后春笋。自从卸甲来袭,或直接出场、或间接影响,五百年前正道最得意、最犀利的‘作品’十三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另外的念头则是:最后一个! 整理一下十三蛮的下场,白狼身具五蛮之力;须根算是四蛮;大小活佛是三蛮,只剩下一个囫囵个的牧童儿了,原来被埋在篷滂之下,看起来和须根也脱不开干系。 曲青石也不等同伴们再问什么,就直接说:“事情稍稍有些复杂,我先说,说完你们再问。”说着,他的神情里显出了一丝古怪,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有些莫名其妙地笑道:“牧童儿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十三蛮被秘法催生,修为大致平齐,可性格却差异极大,牧童儿天性乐观,对人亲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个开心果,在同伴之中人缘最好,因为都是木行出身,他和须根的关系要更亲近些。 谢甲儿‘死’后,牧童儿也如同伴一样,返回门宗修养伤势。牧童儿这一门的心法,比起其他十二个同伴来,轻易不会受伤,可一旦受伤痊愈起来就更困难,所以他疗伤需要的时间也最长。 有一天,一股浓烈到无法想象的草木真力,突然在槐楼的门宗重地间蔓延开来,把他惊醒了过来。牧童儿在闭关中,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心里却又惊又喜。槐楼和荣枯道、离人谷一样,都是修炼木行道法的门宗,此刻草木力氤氲弥漫,对他们的修行大有好处。 这是件大大的好事,牧童儿只当同门又研创出了厉害的法术,或者得到了稀奇的法宝,当下也没有怀疑,催动真元,借着这股力道继续疗伤。 可渐渐的,他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周围这浓浓的草木力,根本不用他去运功吸敛,就好像水蛭一般,使劲的向他身体中猛钻。进入身体后,它们径自凝聚、流转,但是从功效上,新的力道也确实实在帮助牧童儿修复身体、增强修为。 牧童儿略感意外,展开内视神通,仔细查探着这股自成体系、不服管教、却实实在在来帮助自己疗伤的古怪力道。直到此刻牧童儿也没觉得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是在门宗之内闭关修养,而槐楼又是天下第一流的门宗。 又过了不知多久,古怪的外力越来越强大,而牧童儿也终于发现,之所以这些力量不受自己的心念催动、炼化,是因为它们之中,裹含着另外一段元神! 这下子牧童儿惊骇欲绝,另外一截元神带着外力侵入自己身体,这不是夺舍是什么。 随着外力的不断凝聚,新的元神原来越强大,迟早会占据自己的身体,牧童儿没法子阻止它们涌入身体,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催动自己的本源真力,去灭掉来夺舍的元神。 当时牧童儿的本源,是由两股力道组成的,一是谢甲儿传下的奎木狼蛊力,这部分力道澎湃庞大,甚是了得;另一则是自己以前的木行修为,这部分力道在杀魔君的时候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极少的一点点了。 三股力量各自咆哮,转眼纠缠在一起,而牧童更是魂飞天外:侵入身体的怪力中,蕴含的草木之意远比他自己的木行力道更纯烈、更浓厚,甫一接触,他的木行本源就融入了夺舍怪力。 幸好奎木狼是个‘只吃不吐’的厉害角色,来自魔君的传承又浑厚而犀利,稳稳护住了他的元神,与夺舍之力恶斗不休。 两股力道,奎木狼虐戾贪婪,真就像头狼子般的凶狠,一次次撕碎夺舍之力的进攻;而夺舍之力源源不绝,不断从体外涌入、集结、冲锋……两股力道在体内滚滚恶斗,牧童也苦不堪言,身体本来就还残破着,照现在的情形下去,恐怕不等杀死夺舍的元神,自己的身体就先要散碎了。 好在坚持了一阵之后,那股弥漫在槐楼门宗内的草木真力就消散了,夺舍的力道失去‘援兵’,暂时被奎木狼压了下去。 但是夺舍之力也饱蕴木行的坚韧顽强,虽败却不死、不散,奎木狼也拿它没办法。 随后,牧童也顾不得再继续疗伤,破关而出,想要查探门宗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往事诡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曲青石的身上,全神贯注的听着,梁辛却突然有了个古怪的感觉:二哥在叙述时,虽然对牧童儿以‘他’相称,但是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像极了当事之人。 别人的故事,二哥却把自己代进去了? 此刻,曲青石的脸上,正现出一份混合着震惊、恐惧和愤怒的神情,沉声道:“牧童儿破关而出,赶到总坛大殿,所有槐楼弟子都在那里,背对着他,一排一排站得笔直、整齐。” 牧童儿见同门都在,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掌门师兄……” 话还没说完,槐楼弟子们听到动静,动作整齐到分毫不差,一起转头望向牧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份僵硬、诡异却开心的笑容。 迎着同门的目光,牧童儿如坠冰窟!他是十三蛮中的老五,眼光何等锐利,只一看就明白了,在场的槐楼弟子尽数迷失了心智!他们的遭遇与自己完全一样。 牧童儿他能逃过怪力夺舍,全是因为身怀谢甲儿传承之力,可槐楼弟子们却没有他的运气,人人都中了敌人的算计,变成了行尸走肉!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轻笑,带着几分疑惑:“你怎么没中?” 不等牧童去分辨笑声从何而来,对方又淡然下令:“杀了。”话音落处,槐楼上下众多弟子全都亮出法宝,向着牧童狠狠的砸了下来。 说到这里,曲青石停顿了片刻,转头望向梁辛。 梁辛的脸色很不好看,到现在他哪还能不明白,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草木傀儡?” 他不懂法术,以前只当草木邪术是一门能够控制心神的邪门道法,直到牧童儿感同身受,再由二哥缓缓道来之后,他才知道,这道邪术的根本,是从夺舍上演变而来的。 曲青石缓缓点头:“槐楼的遭遇,与乾山道差不多。” 可乾山道算个啥?整个门宗全算上,都没有一个六步宗师,立派几千年,也只有一个丹凤朝阳勉强值得一提;槐楼却是顶尖的天门,宗师高手不计其数,修炼到嫦娥境飞仙天外的剑仙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梁辛心中早已掀起惊涛巨浪,连槐楼这样的实力都中了草木邪术,这天底下还有什么神仙相做不到的事情。 曲青石明白梁辛的想法,继续摇了摇头:“也未必如你想得那样,槐楼弟子被妖术所慑,恐怕和他们本身修炼的木行真元也有关系。” 邪术发动之下,中招之人并不是没有反抗的余地,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自己的本源,能否敌得过夺舍的怪力,但是槐楼弟子的木行本源遇到夺舍怪力,会被马上同化掉,自然也就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梁辛琢磨了下,倒也是这个道理,正想点头,忽的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传来,他伤的不轻,可身体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依旧。 不等他开口提醒,曲青石就冷笑了起来,仰起头向着南方远眺,大小活佛的脸色也略略变化,可其他人却都还懵然无知。 梁辛隐隐觉得,这份正在接近的危险,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似乎以前曾经经历过,当下也站起来,循着二哥的目光远远眺望。 同伴们见兄弟俩神情有异,明白有事发生,呼啦啦一大票人全都仰头望天,只有小汐不看,一点也不避讳,只是笑呵呵的看着梁辛,好像……看不够。 过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终于,一片乌云出现在视线中。 梁辛目力精强,虽在夜里依旧能看的清清楚楚,黑云甫一现身,他便怒喝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四个字:“柳暗花溟!” 天角尽头,乌云形若柳叶弯弯,其中隐约有着紫弧无声闪烁,勾勒出的正是这片叶子的脉络,梁辛哪会忘记,当年就是这道神通,硬生生把一座铜川府砸成了齑粉。 黑云如墨,来得很缓慢而沉重,与众人还远隔百里之遥,恐怕还要等上一阵才会飘到镇百山上空,但是其中蕴含的力道,比起上一次却不知雄浑了多少倍! 秦孑惊怒交加,语气里再没了一丝从容,换而阴森冰冷:“荣枯要给卸甲报仇?我倒没听说过,他们两家如此亲密。” 曲青石突然放松了下来:“这一阵我来打。”语气清淡,但却不容置疑更不容反驳,说完曲青石又笑了一下,对着大伙道:“咱们接着讲。” 随即继续说起了牧童儿的当年往事,竟真的再不去看正徐徐逼近的柳暗花溟一眼! 小丫头青墨叽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拉住小汐的胳膊使劲摇晃:“我哥!我哥!我哥太霸道了!” 柳亦也跟着笑出了声:“老二霸道?小汐可更霸道,从头到尾她都没去抬头看一眼云彩。” 小汐脸上一红,可还是笑呵呵的…… 第187章 草木妖魂 乌云来得极慢,飘了一阵忽地颤抖起来,片刻后一分为二。 两朵黑色的柳叶继续飘摇着,又过一阵双叶再颤,二分为四…… 梁辛倒是不怎么担心,离人谷的确是被打残了,恐怕无力抵抗,但是先不提二哥到底能不能抗住这道柳暗花溟,他们身边还有两个大高手:大小活佛! 不管荣枯道这次出手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可都打错了算盘。 要是荣枯道的高手知道离人谷中现在的实力……想着想着,梁辛忍不住笑了起来,再转眼一看,一群同伴个个都笑的挺高兴。 倒是曲青石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继续说着牧童儿的事情。 昔日的同门全都变成了傀儡,被敌人控制着杀了过来,牧童儿目眦尽裂,不顾自己的伤势,拼出所有的力气,出手间没有半点犹豫。 同门已然无救,留在世上徒受侮辱,死了反倒是解脱,只恨自己找不到敌人究竟藏身何处。 槐楼‘内讧’,牧童儿自己都算不过来他究竟杀了多少同门,心情激荡之下已经势若疯狂,可就算他是十三蛮,也不可能一个人挑了整座槐楼,更何况草木傀儡实力大增,而他却重伤未愈。 奎木狼之力倒是衷心耿耿,但是恶战之下消耗巨大,体内被镇压的夺舍怪力也开始反弹,牧童儿内外交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突然来了救星! 说到这里,曲青石真就当自己是牧童儿似的,眸子都随之一亮,脸上也显出了一份感激:“老幺赶来了!” 咕噜一声,小丫头青墨吞了口唾沫,可怜巴巴的望向哥哥。 曲青石乐了:“曲小姐有话就说!” 青墨脆声答应着:“须根去找牧童……他本来是想去抢修为的吧?” 不光青墨,其实大伙都这么想,不料曲青石却摇头笑道:“错了,须根是朋友!” 须根现身,突破槐楼弟子的阻挡,很快冲到了牧童儿身边,嗓音又尖又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笑意:“啥意思?你们自己怎么打起来了?” 按照须根的意思,本打算救了牧童儿便走,可牧童儿平时随和好说话,关键时心思却倔强得很,说什么也不容同门的法身被邪术亵渎,一定要杀光傀儡,更要找出元凶。 须根尖声大笑,也不多劝,反正牧童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下兄弟联手,而须根的修为更远超牧童儿的想象,渐渐扭转了局面,这一仗整整打了七天七夜,最终槐楼傀儡全被斩杀,可两个十三蛮搜遍了门宗,也没能找到最初那个轻笑之人。 天下修士都以为槐楼是被邪道攻破,牧童儿随之战死,却不知实际上槐楼是毁在了草木邪术之下,门宗弟子更是被老五、老幺两个十三蛮屠灭! 打完了仗,须根带着他远遁偏荒,助他重镇夺舍之力,等都忙活完,保住了牧童儿的性命之后,须根才长出了一口气,继而尖声笑道:“我去槐楼,本来是想教你一个让功力激增的厉害法门,没想到老天爷照顾,刚好救下你的小命。” 牧童儿不明所以,追问之下才得知须根已经参透了奎木狼蛊,夺下了老七的修为,更学到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 青墨的小脸上挂着满满的疑惑:“须根不是去夺力,而是要带着牧童儿一起……”说到这里,小丫头皱起了眉头,想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个合适的措辞:“飞、飞黄腾达?” 青墨一边琢磨,一边直吸溜凉气,想不明白修罗心肠的须根怎么就对牧童这么好。 倒是小活佛看得挺透彻,先发出一阵闷雷般的大笑,这才开口道:“这便是凡人性子了,没道理可讲!” 十三蛮道心不稳,心中也就有了凡情,老幺须根为人偏佞、性子贪婪,惟独却把老五牧童儿引作知己,对他不仅没有加害之意,还要带他一起去‘分享’剩下的十个‘人参娃娃’。 但是牧童儿哪还顾得上和须根一起去干坏事,当务之急是要化解了体内的夺舍怪力。 如果按照五行相克的办法,寻找锐金之力去灭掉夺舍力,别的先不提,牧童儿的身体就受不了。老五和老幺分别出身槐楼和离人谷,对木行道法都精通无比,潜心思索之下,很快就琢磨出一些门道,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一个字:纯。 夺舍力是纯厚的木行法力,能够化解同源的力道,所以槐楼弟子才会轻易中招,无力反抗。 反过来,夺舍力能够融化不如它纯烈的木行力,同样也会被比它更纯的木行力同化掉。 要除掉怪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更纯厚的木行原力,将之引入牧童的体内,按照须根的算计,两股力道同源相融,并没有冲突的过程,对牧童儿的身体无害。 对于别人来说,想要寻找比夺舍力更纯的木行元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对须根而言却是小事一桩:他们家的后院里就栽着一棵万年妖木,篷滂。 除非树神句芒重降人间,否则天下再也没有比篷滂更纯粹的木行力道了! 须根在离人谷内地位尊崇,也不用和旁人打招呼,亲自出手设计阵法,把牧童儿埋在了篷滂树下,巨木最大的一条根脉,就接驳在他的身上。 说到这里,包括大祭酒在内,大伙齐刷刷的长吐浊气,总算弄明白了为啥篷滂碎了之后,还会留下一颗‘大花生’。 不过事情还远远没结束,最多也就算是揭开了第一重真相。 疗伤的过程,和须根料想的几乎一样,篷滂之力被法术引进了牧童儿体内,开始缓缓化解着夺舍力。不过夺舍力也非同小可,同化的过程虽然温和保险,但却是个细致功夫,没有几百年难以完成。 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牧童人在阵法之内,无法稍动,可神智依旧清醒,眼看着夺舍力一点一点被化解,心里那份高兴就不用说了,可是后来出麻烦了……木妖来了。 木妖到了离人谷之后,做得第一件大事就是设计了一套全新的守山大阵。 这套阵法,是以篷滂为基,将镇百山万顷秀木连成一个整体。 大阵在运转时,巨木篷滂实际上是一个核心中转之处,镇百山的草木之力时时刻刻都从它的体内流转而过。那时它和牧童儿已经连到了一处,草木力在树内打转的时候,也会流过牧童的身体。 篷滂是妖树,尚未开通灵智,只懂吸敛天地间的灵气,对体内流转而过的草木之力并不截留;可是夺舍力中裹含元神,有着炼化的本能,镇百山草木力对它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补品。 这下子夺舍力疯狂壮大。 奎木狼也能夺无主之力,但是他对草木真力的吸收速度,比起想要夺舍的元神要慢得多,在苦苦支撑一阵之后,最终奎木狼败亡,蛊虫星魂一死,残存的蛊力也就不再抵抗,散落游走成了无主真元,也被夺舍力吸敛、炼化。 牧童儿身体被夺舍力彻底控制了,变成了草木傀儡。 不过,与梁辛的想象略有差异的是,牧童儿身体被夺舍,元神却并没有被杀死、消散于无形,而是被‘囚禁’、被‘镇压’。 牧童儿的元神被裹入夺舍怪力中动弹不得,但依旧存在,只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说到这里,木妖快步走到牧童儿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捉住了他的脉门。 现在的牧童儿无智无知,对谁都饱含敌意,见手腕被捉立刻拼命反抗,但是被曲青石轻拍肩膀安抚了几下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木妖略一查探,就对着众人笃定点头:“没错,他也是草木之身,跟、跟我一样!” 算一下时间,大约一百年前,草木邪术夺舍成功,牧童儿也变成了一具傀儡,但是有阵法隔绝、又深埋地底,听不到主人的号令,他就躺在篷滂的根脉旁一动不动。 再说草木妖魂,这段元神力量强大,却没有智慧只有本能,因为牧童儿的身体与篷滂根脉相连,它把巨木也当成了新身体的一部分。而篷滂尚未开通灵智,自然也就没有元神,也只是个无智的活物。 对于草木妖魂而言,篷滂的概念,就和牧童儿的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差不多,不过就是体积大了些。 后来卸甲来袭,木妖临时用一根红藤将曲青石与巨树连成一体。 曲青石是个魂魄俱全的大活人,但是拥有夺舍本能草木妖魂不仅没有杀过来,反而对他畏如蛇蝎,远远地躲开了。 跟着篷滂小阵发动,巨木拼出千万年积攒的妖元,对抗破月三一的攻势。 其实木妖没算错,以篷滂的力量,在破月银梭的轰击下,也只能支持三五天的样子,到了第五天的头上,篷滂就已经耗尽妖元,摇摇欲丧了。 草木妖魂遵循本能,遇到攻击自然就会去抵抗,当篷滂的无力再战的时候,它就带着自己磅礴的草木之力进入巨木,继续支撑法阵,一直坚持到梁辛从小眼中杀了出来! 除了梁辛和牧童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曾在篷滂小阵下避难,听到这里大伙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要不是听曲青石亲口诉说,谁能想得到:神仙相的草木邪术、牧童儿的悲惨经历、须根的朋友义气……诸般因果纠缠了几百年,竟然‘顺便’救下了他们一条命。 草木妖魂的力量,比起一个十三蛮还要强大许多,稳稳扛住了破月三一的轰击,最后被困于小阵的高手绝地反击杀光仇寇,木妖也解除了篷滂小阵。草木妖魂功德圆满,可等它想要从巨木中重返牧童儿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回不去了。 因为篷滂已死! 草木妖魂先前以为巨木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实际上篷滂是篷滂、牧童儿是牧童儿,二者之间不过是由一道法阵相连,虽然有联系却并不是同命共生,所以牧童儿活着、草木妖魂旺盛,却不代表篷滂就一定活着。 在破月三一的轰击下,篷滂自己的真元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到草木妖魂进入巨木支持法阵的时候,篷滂就已经濒临死亡,再苦撑几天之后,万年修行最终烟消云散,只不过从外表上一时还看不出来罢了。 巨木一死,根脉枯败、须根设计的法阵也随之消失,草木妖魂再无法回到牧童儿的身体中。 死掉的妖树不容魂魄寄生,如果草木妖魂没法找到新的宿主,它也只能随着树妖一起枯萎、散碎最终给消散于无形。 大树死了,牧童儿回去不了,草木妖魂要想活命就只有一个去处了:曲青石。 草木妖魂不是一段单纯的元神或者魂魄,它还控制着、携带者庞大的草木之力,通过红藤这股滂湃之力浩浩荡荡的冲进了曲青石的身体。 曲青石当时只觉得天崩地裂,五脏六腑、身体发肤、脑袋四肢全都炸裂了似的,一切都在疯狂的膨胀着,自己的思想也渐渐模糊。可就在他堪堪要被夺舍的瞬间,遽然一股阴冷的力量从他的四肢百骸间钻了出来,转眼凝聚成针,狠狠扎进了草木妖魂! 跟着,曲青石的脑海中先后爆发出两声惨叫,第一声尖锐妖冶,仿佛狼崽子突然被剁掉了爪子而发出的哀嚎;第二声铿锵嘹亮,虽然痛苦却隐隐带着一股解脱之意。 他身体里蛰伏的古怪力道,第一击刺杀了草木妖魂;第二击刺杀了被草木妖魂挟持的牧童儿元神…… 此刻,柳叶墨云已经变成了十几片,仿若黑色凤凰洒落人间的翎羽,彼此间互相旋转着,轻轻飘向离人谷,距离众人头顶也不过十余里了,可牧童儿、草木妖魂、树妖篷滂和曲青石之间的纠缠也讲到了关键之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曲青石,没有一个抬头看天。 说到这里,小白脸的神情中也挂起了几分疑惑:“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体里居然藏着一股能够对付草木妖魂的力量……这股凝聚成针的阴冷力道是从哪来的?” 这时候,胖巫士突然开口,呜哩哇啦的说出了一段蛮话,他能听懂汉话,但是说得不好,现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一开口自然而然操起了蛮话。 离人谷中最精通蛮话的不是小丫头青墨,而是郑小道,他和黑白无常也早都醒了,一起聚精会神的听故事,在听到胖巫士的‘长篇大论’之后,先是愣了下,才对着曲青石笑道:“大巫士说,是慈悲弓救了你的性命!” 慈悲弓,草原圣物,被鬼祟冲撞之人,只要引弓一射,邪弓就会夺走鬼祟的魂魄,病人也得以还阳。 要是普通人使用这把弓,一箭就会毁掉自己的魂魄,死于非命。 曲家先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把奇弓,创出‘青丝、白发、不归人’的三箭心法,这道心法除了有保护主人魂魄的功效之外,还压制了慈悲弓之力,本来十分的力道,经由心法控制,将其中八成散入四肢百骸,只释放出不到两成,由此对主人的魂魄伤害也减小。 散入体内的八成慈悲弓之力也不会自己消散,只是蛰伏不出,主人也感觉不到。 在苦乃山中,曲青石两次使用慈悲弓,否则也不会变成个老头子,在他身体里也攒下了不少慈悲弓之力。 慈悲弓的力量,是专门用来对付邪魂作祟的,万事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不管邪魂多强大,在弓力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什么叫邪魂?不属于我的魂魄,却侵入我的身体,不管这段元神是佛祖的、老君的还是阎王的,于本主而言都算是邪魂。 曲青石这才恍然大悟,因为动用慈悲弓他变成了老头子,因为变成了老头子所以来离人谷求医,因为求医所以与篷滂连到了一起、被走投无路的妖魂夺舍;可还是因为以前用过慈悲弓,所以诛杀了外来妖魂……这番因果的奇妙之处,又哪是用语言能够形容的! 草木妖魂死了,牧童儿的元神死了,可他们元神中蕴含的原力还在,刚好滋补了曲青石的魂魄,由此曲老先生高高兴兴的变会了小白脸。 妖魂统御的草木之力也不曾消散,依旧循着妖魂死前的命令,通过红藤浩浩荡荡的涌入,而这股力量有着‘护主’的天性,最初它们涌入牧童儿的身体后第一件事就是帮着疗伤,这次也差不多,不仅没有撞坏曲青石的身体,反而层层流转、迅速改造,让曲青石从普通的凡人武者,一跃成为顶尖的修士高手。 而且因为‘被夺舍’,曲青石也得到了妖魂和牧童儿的全部记忆,由此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还有牧童儿所熟记的、现在已然失传的、槐楼的诸般木行道法! 第一次苏醒的时候,曲青石脑子里充斥了各种记忆和念头,其中既有自己的,也有牧童儿的,神智还有些混沌,循着牧童儿盼望自由的执念,跳起来就去砸篷滂…… 第二次苏醒后,他已经理清了心思,真正成为了自己的主人。 梁辛等人除了长吁短叹,谁也不知该怎么评论,就连见多识广凡事只当儿戏的生苗跨两,也张大了嘴巴,愕立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了句:“格老子,你个哈娃娃的事情,也太、太扯了吧!” 曲青石乐了:“我也觉得挺扯!” 事情大概说完了,几乎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除了牧童儿。按道理讲,他的元神碎了,即便不死也会变成一具活尸体,不能说不能动,更没有感情没有表情。 可实际上牧童儿虽然有些笨拙、有些混沌,却能从曲青石身上找到熟悉的气息,懂得听话,看上去不疯不傻,只不过还是个婴儿似的,什么都不懂罢了。 梁辛转过头,情不自禁地望了木妖一眼。 木妖和牧童儿的情形太相似了,都做过草木傀儡,都摆脱了妖魂的控制,都得到了草木之身,都丧失了以前的记忆,只不过……牧童儿忘记的,比着木妖还要更彻底一些。 一直浑浑噩噩的木妖福临心智,冷不丁的聪明了一次,居然看透了梁辛的想法,对他点点头:“你帮我多捉几个草木傀儡,我试试看,有没有简便的法子,能够破掉这个草木邪术!” 梁辛大喜点头。 神仙相这道草木邪术实在太惊人了,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拉起一支傀儡大军,要是破不了他的草木邪术,梁辛就算找到神仙相,也没有半点用处。 这时候,曲青石背起双手昂首望天,笑呵呵的对着同伴说:“来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些和须根有关的事情,都等打完这一仗。” 形若柳叶的墨云,终于飘近镇百山,梁辛随着二哥的目光望向天空,随即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这么多!” 第188章 横行霸道 荣枯道宗,柳暗花溟! 自从柳叶墨云自天角现身,便在飘摇之中一化二,二化四……当它们飘到镇百山附近时,已经化作六十四重! 当初,这样的乌云,只一片就砸碎了整整一座铜川府。 秦孑的眼角,不易察觉的跳动着,在雍容华贵间透出了一抹淬厉,低下头对着屠苏淡淡一笑:“荣枯道出了全力,还真看得起我们。” 屠苏的小脸都青了,小心翼翼的望向要打这一仗的曲青石。 曲青石的笑意清淡,依旧扶手望天,嘴唇却在轻轻的嗡动着,正在准备法术。 活佛、须根等人是被催生出来的高手,真元虽然浑厚但却庞杂,以前修习过的法术难以再用,动手的时候多以蛮力相击,这才被称作‘十三蛮’或者‘蛮十三’。牧童儿也是如此,他懂得法术应该如何催动,可是成为十三蛮之后,体内的真元与道法有了冲突。 但曲青石不然,他得到的,是比着槐楼心法更纯烈的草木之力,又传承了牧童儿的记忆,槐楼之内诸般道法,他信手拈来! 六十四重墨云,一朵接着一朵,缓缓飘到了篷滂小境之上,一个瞬间里,梁辛只觉得呼吸猛地窒闷起来!旋即,墨云轻轻一震,竟然向着四下散开,让出了众人头顶上那一片天空。 墨云散开却并未远离,而是首尾相衔,结成了一道方圆不过三里的圆阵,就好像一道柳叶编织的草环,把篷滂小境稳稳拢在中央。 ‘柳环’缓缓的旋转着,看上去,暂时还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梁辛有些疑惑,神通轰击讲究快如光电、猛若风雷,这才能一击奏效,可这次荣枯道出手,声势搞得是够大了,但是来得却慢得离谱,看起来意在威慑,并不想伤人。 秦孑也想到了这一重,缓缓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荣枯道在弄什么玄虚。 又等了片刻,忽然一道金色光芒穿云而过,停在了众人头顶,灿灿神芒在夜空中显得异常刺目,随即金光崩裂,一个声音自空中铿锵响起:“夜观天象,妖气充盈,有灾星自镇百山出世,枯荣道不敢有负天道,越俎代庖,发动柳暗花溟诛妖,还请离人谷诸位师兄暂退,他日登门谢罪,任凭师兄责罚!” 飞剑传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通,古怪的是荣枯道的做派,他们正经要打,可也的的确确给离人谷弟子留出了撤退的时间。 看上去,真好像是荣枯道怕离人谷恶战之后高手陨落,无力诛妖,他们才要代为出手……可谁是灾星? 梁辛倒真认识个灾星,不过他老人间正在小眼的骨海上漂着呢。 秦孑琢磨了一下,双手一摆,一道青色光芒从她手中掠起,转眼消失不见,给荣枯道回了一直传讯飞剑。 二祭酒觉赶紧拉着她的袖子,巴巴的追问:“您回的啥?” 秦孑嘴巴动了动,犹豫了下之后,笑道:“放屁!”一时之间,大笑声、喝彩声、赞许声从小境里冲天而起,尤其跨两笑的最大声。 没等多久,第二支金色飞剑带来回讯,这次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寅时!” 寅时,六十四重墨云尽化柳暗花溟! 此刻距离寅时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了,秦孑不再回讯,转头望向了梁辛:“受伤的、修为不够的,要不要先避一避?” 曲青石要打这一仗,四兄妹都不会走,缠头和北荒巫护主留下,大小活佛根本不把天上的云彩当回事,小汐自不必说,也就黑白无常和郑小道想走,斯斯艾艾半天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外人都留下来,离人谷的弟子当然也要守着,木妖撇了撇嘴巴,嘟囔了:“蠢笨之极!”可说完之后,自己又笑了,脚下更是站的稳稳当当。 梁辛伸手把小汐拉到身后,小汐也不逞强,老老实实的躲到了后面,口中却轻声笑着:“其实,咱俩一块躲到大小活佛后面多好。”话音刚落,只见黑白无常、郑小道、木妖这一干闲杂人等,全都跑到了憨子身后。 柳亦有样学样,独手一探把青墨揽到身后,随即只觉得手上一股大力奔涌,立足不稳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再一看,小丫头把他挡住了,回头对他说了句:“你修为不成。” 正说笑间,墨云结成的柳环又是一震,梁辛昂首望天,随即大吃一惊! 随着这一震,无数新的柳叶墨云突兀现身,自柳环之后一重又一重,密密麻麻一路扑卷直到天角尽头,一眼望去,像极了夕阳没落前遮蔽天空的鱼鳞云! 秦孑的脸色更难看了,暂时顾不得去想荣枯道的神通,为何比着先祖记述中强大了许多,她更担心的是就算曲青石或者憨子活佛出手,能挡住柳暗花溟,可巨力轰撞之下,离人谷恐怕也要毁掉了。 就连大小活佛也脸色一变,同时站起身来。 这一道神通显出的威势,比着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犹有过之!梁辛突然觉得,在柳暗花溟之下,自己就像一条锅子里的鱼,此刻,荣枯道给锅子盖上了锅盖,在他身后的小汐也浅浅的闷哼了一声。 秦孑朱唇轻启,轻轻的吐出了四个字:“时辰到了!”话音落处,漫天柳叶墨云霍然流转,从四面八方疯狂的涌向众人头顶那一片小小的天空,随即一声闷雷震裂苍穹,暴雨将至! 即便心情紧张,柳黑子还是咬着牙说了句笑话:“乍一看,好像是秦大家发动这道神通似的。” 没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咬牙瞪眼,不论修为尽数蕴足全力,梁辛也是如此,不是他不信曲青石,而是身处可怕的压力之下,不由自主地紧张,他经历过柳暗花溟,先是暴雨倾泻,随即地面中钻出无数巨藤横扫一切,最后巨藤爆裂,浩瀚法力清空一方天地…… 可就在柳暗花溟发动的顷刻,曲青石却突然放松了下来,脸上的虐戾不变,目光里更多出了一份轻蔑,背起双手溜溜达达的走回到众人身边,先伸手扶起牧童儿,又拍了拍梁辛的肩膀,笑问:“老三,怕不怕?” 梁辛傻眼了,心说你不打了?嘴里回答的也挺实在:“不怕……还有大小活佛。” 曲青石放声大笑。 梁辛被他给笑毛了,也不知道该说点啥,随即才恍然发觉——没下雨! 柳暗花溟,只打了声雷,然后就没动静了……赶忙再抬头望天,只见头顶上的乌云正层层流转,向着西方奔涌而去。 酝酿已久、声势骇人的荣枯神通就这么走了?不光梁辛,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曲青石伸手指了指天空,笑道:“上去看!” 青墨二话不说,展开青黑战旗把同伴裹住,催动法术直升半空,秦孑也带着屠苏跟了上来,等到了高空,众人循着墨云离开的方向极目远眺,跟着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一声。 天地间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棵大树,槐树,距离他们大约三百里之遥。 与槐树相比,离人谷的篷滂连棵竹竿子都算不上,筷子?牙签?梁辛也不知道哪个形容更贴切,因为这棵槐树实在太大了,简直就是一座通天神木,即便他浮在半空、远隔数百里去看,也看不到槐树的顶冠叶梢! 而荣枯道的柳暗花溟,无数柳叶乌云正挟着横横天威,围住槐树发疯猛打,巨大的藤子挥舞中,能够轻易毁掉一桩楼宇,可是对上天槐,却显得那么疲软无力…… 秦孑见闻广博,再仔细思索片刻之后,脸上的笑容清透起来,对着曲青石轻轻点头:“树大招风!秦孑有幸,能亲眼目睹槐楼绝技重现天下!” 树大招风,槐楼神通。 千多年前,正邪恶战激斗正酣,邪道集结高手,先以内应毁掉离人谷护山大篆,再从千里外发动神通奇袭,离人谷仓促应战,门下宗师集结一处苦苦支撑,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是伤亡过半,赶来的同道战友却束手无策,邪道神通已成泰山压顶之势,就算能将之击碎,巨力荡漾之下镇百山也会被夷为平地。 巨厦将倾时,槐楼宗主领门下高手付援,施法间一棵天槐自镇百山之外现身,迎风而张,转眼将邪道神通尽数引走。 这是‘树大招风’第一次现身修真道。不仅离人谷得以幸存,这道神通更是扬名天下。 天下道法,十之八九都会被这棵以真元凝化的天槐引走,邪道高手遇到槐楼宗师,不敢扔法宝,不敢砸神通,想要取胜只有遁化身法以身攻敌一途。 离人与槐楼也由此结下了同生共死的情谊,须根杀尽天下却惟独对牧童儿情深意重,也未必没有这一重原因。 其后这道神通,又在正邪恶战中屡立奇功,盛名一时无两,与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并称攻守双绝。 秦孑短短几句话,把‘树大招风’说得一清二楚。梁辛这才明白了,二哥不是不打,而是催动树大招风,于镇百山外凝化天槐,引走了敌人的神通。 也更明白这次从‘花草丛’中跳出来的二哥,已经真真正正的晋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以一人之力对抗一座全力发动的天门法阵,离人祭酒不能、卸甲祥瑞不能,二哥却能! 原先他以为,这次二哥出手肯定天雷勾地火,又是一场煌煌恶战,没想到风轻云淡啥事没有,本来心里还有点失望,但知道了‘树大招风’的神奇之处、威名所在之后,马上就高兴了起来,旋即,心里跳出了四个字…… 小丫头早把兴奋全挂在脸蛋上了,笑的合不拢嘴,还不忘回头瞪柳亦一眼:“你看看我哥!” 柳亦也笑嘻嘻的,对着曲青石不出声,比划了个口型,两个字:舅舅! 小汐不等梁辛望向她,就小声冲他嘀咕了句:“曲大人一飞冲天,不过……你也不错。”说完,看到梁辛有些发愣,全没理会自己这句‘小女孩心思’,纳闷得又追问了句:“想什么呢?” 梁辛想也不想,完全是下意识的,把刚刚浮现在心头的四个字说了出来:“横行霸道。” 小汐不解,青墨纳闷,曲青石失笑,柳黑子得意……还是秦孑通透,略一琢磨就笑出了声:“梁大人在想他们四兄妹。一个继承了西蛮蛊衣钵,一个传承了北荒巫奇术,一个练成了十二阵连打又领悟了天下人间,还有一个坐拥草木之力更得了槐楼道法!先不说他们身后还有师承长辈大把势力,就这四兄妹,以后就之后横行霸道的份了!” 柳亦笑得挺客气:“我不行,我不行,我还差得远……”心花怒放的同时,也的确带着几分遗憾,他的蛊术心法还没炼成,还要再练上一阵,应该能到六步初阶的实力,和他‘媳妇’差不多,不过师父说过这道蛊威力惊天,可怎么催发还是问题。 朋友凶猛了,郑小道也眉花眼笑,走到梁辛跟前又重提往事:“你可别忘了,你那七星蛊本来是我的。” 宋恭谨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当初在铜川府的时候,我们哥俩也没少照顾日馋的生意不是。” 庄不周点头帮腔:“对,东篱‘仙祸’那天,我们还给日馋送了张桌子,咱一块吃的早点。” 二祭酒屠苏也想拉关系,可毕竟正派出身年纪又小,还没学会不要脸,话到嘴边说不来,秦孑赶忙把他给拽回来了。郑小道、庄宋与其说是表功,倒不如说是凑着喜气去插科打诨添热闹,要是小屠苏也说出一句‘曲青石的本事是我们给的’,离人谷的脸就丢到鞋底上去了。 曲青石当然明白小屠苏的意思,对着他正色道:“我用树大招风,一是不敢惊扰了离人谷的清净;二则是……” 不等他说完,秦孑就点头而笑:“秦某明白的,谢过曲先生!”说完,顿了顿,秦孑的笑容更爽朗了。她帮梁辛,是觉得梁辛重义,又看中了他背后的势力,可从未想过会直接催生出一个小白脸高手,更妙的是曲青石长得像个阴戾小人,可骨子里却是义气之人,凡人! 无心插柳,却让摇摇欲坠的离人谷与‘横行霸道’结下了生死情谊,这让秦孑如何能够不喜。 远处巨震轰鸣,荣枯道的神通全都砸在了空处,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不过不用问,修真道上肯定又会炸了窝,柳暗花溟对上树大招风……恐怕此战过后,离人谷就会变成天下修士心中最神秘、最深不可测的门宗了。 直到天色大亮,六十四重柳暗花溟才偃旗息鼓,通天槐也在一阵轻轻颤抖中消失不见。 就在天地间安宁下来的同时,曲青石突然发出一阵清冽长啸,双手结印,猛的一翻,向天!旋即香风撩荡,一眼望去,天空里洋洋洒洒,层层槐花如雪飘落,片刻功夫,就洒满了镇百山重重险峰! 秦孑面露喜色,对着曲青石认真道:“多谢!” 到现在,不知有多少修士赶来,伏在镇百山之外窥探,想要探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曲青石这道法术,也是槐楼的‘招牌菜’,但是除了好看之外没有一丝用处,现在使来却是明明白白的告知四方:槐楼传人重现天下,与离人谷共同进退。 槐花落尽,青墨撒摇晃了几下胖巫士,后者二话不说,双手一撑,带着几个手下荡漾巫风,围着镇百山层层打转,一时之间鬼哭狼嚎阴风惨淡,浓浓的血腥气与花香纠缠在一起,让人一嗅之下心里躁动不已,肯不得跳出去乱打一通。 巫士很少踏足中土,可他们的阴丧神通却早已闻名天下,曲青石要护离人谷,小丫头自然捧场,胖子手下立刻做法,催动起的神通也只有一个含义:北荒巫和离人谷,是朋友! 跨两桀桀怪笑:“老子也去留个记号!”身形一展就要冲向天空,柳亦手疾眼快赶紧把他给抓住了:“留什么记号?缠头宗的还是西蛮蛊的?” 跨两翻翻怪眼:“我又不会蛊术,自然是留咱们缠头宗的,吓吓那群龟儿!” 柳亦气的直跺脚:“那不是给秦大家惹事么?”说完,又有些迟疑,再度追问了句:“你……真是那个谨慎的?” 跨两还没开口,突然一阵铿锵大笑响彻天空,小活佛气灌丹田,在大笑中叱喝:“活佛,十一!”他本来嗓门就大,再以雄浑的真元相辅,方圆数百里都清晰可闻。 大笑之后,小活佛才放低了些声音,对着众人乐呵呵的说道:“凑个热闹。” 这个热闹,秦孑、离人谷的面子就快撑破天了,更要把修真道煮开锅了,传说里的老十一,活佛在离人谷中报上名号,是什么分量,又代表着什么,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能想得到。 秦孑感觉很不好,这么大的欢喜,对她的道心大有坏处…… 柳暗花溟之后,荣枯道也没再发动神通,如此威力的远袭神通,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就算还想接着打,也得容列阵的高手休息一阵。 大伙又在天上眺望了一阵,这才回到山谷之内,落地后,小活佛就对着众人请辞,他在佛堂中僵坐几千年,在木箱子里呆了几百年,现在离人谷中诸事已了,再也呆不住了,想要出去走走。 大活佛当然是跟着他走,梁辛割心割肺地舍不得,白狼之后,大小活佛就是中土第一高手,他当然盼着憨子还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自己身边,说拍谁就拍谁。 百般挽留,可小活佛去意已决,叮嘱几句之后就此分别,两个人脚步轻快转眼消失不见,这下不光梁辛,青墨、柳亦还有曲青石一起叹了口气。 可没想到的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脚步声隆隆响起,两个和尚又跑回来了,大活佛满脸的憨笑是永远不会变的,小活佛却急赤白脸的,跳到曲青石跟前:“差点忘了,你说过还有些须根的事情要交代来着,快说来听。” 他们身负三蛮之力,除了‘神仙相’中土上几乎没有能伤到他们的人,不过神仙相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小活佛懒得担这份心,可专门猎杀十三蛮的须根要还活着,他们的情形可不太妙,他的生死下落,小活佛无论如何也要打听清楚。 曲青石琢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其实,白狼是死在了须根手上!” 小活佛急眼了,拉起憨子的大手对着曲青石直晃:“你是说,十一是须根?” 曲青石乐了,摇头道:“莫急,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第189章 浮屠口诀 几百年里,牧童儿都被须根用阵法与篷滂连成了一体,巨木的五感就是他的五感。 篷滂是镇百山的树王,离人谷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眼睛’,牧童儿自然也都清清楚楚,即便后来他被草木妖魂夺舍,也只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元神仍在,依旧能通过篷滂感知外界。 直到最后,牧童儿所有的记忆,尽数归了曲青石所有…… 迷离渊邪王殿中,须根夺取同伴真元,引来奎木狼反噬,重伤遁走从此消失无踪。 在消失之前,他曾经回过一次离人谷,带走了一个叫做茅吏的师弟。茅吏为人木讷,不谙世事,也从不曾参与正邪之争,只懂闭关清修,不过他对草木性子异常熟悉。 一直过了几十年,须根又悄悄潜回离人谷,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直接找到了当时的谷主。 说着,曲青石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不用问,他是在替牧童儿笑。 听说须根果然还没死,惊讶之余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秦孑和屠苏略显兴奋;小活佛有些烦闷的皱起眉头;梁辛却面色凝重,显得无比关切。他不在乎须根的生死,他重视的是须根怎么会学得师兄的天上人间。 那时候距今大约四百年多些,见到谷主后,须根从怀里取出了一颗好像番薯的东西,是种植物的根茎,牧童儿也是木行出身,什么奇花异草没见过,可他也不认得这块东西是什么。 离人谷主自然也是一头雾水,接过‘番薯’,不明所以的望向须根。 须根淡淡的说:“不用奇怪,这个东西是我和茅吏炼成、养大的,没有名字。”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份古怪的笑意:“莫小看它,它的肚子里蕴着三个半十三蛮的力道,还有……一道戾蛊!” 听到这里,梁辛略略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须根化解奎木狼反噬的办法。 离人谷的实力有限,不能像卸甲山城那样发动整座门宗的力量来帮忙梳理真元。须根知道门宗帮不了他,所以另辟蹊径,用另外一个法子来自救:把奎木狼移出身体。 当年他在研究戾蛊夺力的时候,知道一种叫做‘阴沉木耳’的宝贝,能够让戾蛊转移。 这种宝贝当然找不到,但须根和茅吏都是木行道的大行家,两个人查阅古籍摸索着阴沉木耳的性子,在几十年里穷尽心机与手段,最终培育出这么一颗‘番薯’。 ‘番薯’远远没有阴沉木耳那么神奇,更毋论像法宝那样飞出去伤敌,它只有一桩功效:容蛊,而且只能容不能放,戾蛊爬进去就难以收出来了,对于炼蛊之人而言干脆就是个废物,可在须根眼里,却是救命的宝贝了。 ‘奎木狼’带着三个半蛮之力,顺利的被度入了这棵‘番薯’之内,须根在参透戾蛊夺力时可没想到,自己杀人、受罪,到最后不仅没能抢到修为,还连着自己那一蛮之力也一起赔掉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块‘番薯’内蕴含的力量不同凡响,须根舍不得丢掉,带在身上又没用,干脆给自己的门宗送了回来。 当时须根的神情很有些匆忙和狼狈,放下‘番薯’之后,继续说道:“你们多用些心思,也许能解开‘番薯’里蕴着的巨力,其实,力道无所谓,倒是那份戾蛊性子,或许是道保命符。” 离人谷主急忙追问缘由,须根却没再解释什么,最后又扔下了句:“茅吏找到了个新玩意,忙得不亦乐乎,一时半时回不来!”随后他就离开了离人谷。 从那之后,须根和师弟茅吏就再没回来过,更没有他们一星半点的消息。 ‘番薯’是宝贝,也是祸害,成了离人谷最核心的机密,只在新老谷主交接时口口相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算曲青石不说,秦孑、柳亦、梁辛这些心思机敏的,也能猜到了。 离人谷主得到‘番薯’,自然不舍得浪费了这件宝贝,前后两任,花了百多年的功夫,终于找到了汲取力量的方法,但是其中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要化身成树,木妖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所谓参悟草木之意,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不过除了谷主之外,所有的离人弟子都被蒙在了鼓里。 戾蛊反噬,非得众人分担其中的力量不可,而且离人谷主也不是个贪婪之人,带着谷中弟子一起化作树形,所有树人的根脉,都与这棵番薯相连,在九十年里缓缓吸吮、炼化其中的力道。 屠苏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神情古怪的叹息着:“难怪一叶惊山这么厉害,至木生火,差点就把白狼烧死!” 先前白狼与树人高手那一战,便等若一方是五个十三蛮同心戮力,而另一方则是三个半十三蛮率领离人谷全部弟子施展大阵,不打个惊天动地倒稀奇了。 秦孑看事情,比着屠苏要更透彻的多,也随着他叹了口气:“更难怪,白狼花了几百年功夫,梳理好的真元会再度错乱、反噬。” 那一仗,树人高手用的是奎木狼蛊力,打到后来也激发了白狼体内本已蛰伏的戾蛊,这才又引起真元反噬,白狼虽然勉强取胜,可自己也不好受,战力更是大跌,最终被梁辛、大小活佛联手所杀。所以,曲青石在说须根时,一开始就忍不住感慨了句:白狼其实是被须根杀掉的。 事情说完了,须根舍掉了浩荡真元,却还传承着谢甲儿的魔功,依旧是独步天下的高手,可这几百年里也没有他的消息,显得有些蹊跷。 小活佛的神情倒是放松了下来,须根能舍力,自然也就不会再夺力了,否则还要去种番薯,岂不麻烦。他甩下了句‘有缘自会再见’,拉起憨子撒腿就跑,转眼消失不见。 梁辛不舍归不舍,可也打从心眼里替他们高兴。自从小活佛破茧而出,憨子的表情虽然没太多变化,但眉眼气度之间似乎明亮了许多,这才是他在世间真正的亲人! 曲青石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树大招风’神通奇妙,可对真元地消耗也极大,他才得了传承不久,此刻清闲下来,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空落落的难受,和大伙打了声招呼之后,闭上双眼静静修养;秦孑吩咐身后的弟子清理小境,同时修复篷滂大阵之前、那座已经荒废掉的护山法阵,旧阵荒废多年,阵基都残损了,要想重新开启,最少也得个把月的时间。 梁辛也伤的颇重,本来怕老叔看了会心疼,不敢马上下去。可转念又一想,老叔知道小眼和外面的时间差异,自己在上面耽搁一天,下面就是好几年的光景,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他更得着急,琢磨了半晌,还是找青墨又要了颗眉心珠,准备去小眼。 一听要去探望老叔,青墨、柳亦、小汐、黑白无常人人争先,甚至跨两、胖巫士和屠苏都跟着凑热闹,要一起下去,浮屠是个‘传说’,比大鹏、青龙都罕见,闲杂人等都想先去开开眼界。 梁老三吓得额头冒汗,忙不迭的摆手,他在下面和浮屠处的不错,大致不会被吃掉了,可远古怪物的脾气谁也说不好,这么一大票人都跟下去,说不定浮屠一吧唧嘴,全都给吞了,还不吐骨头。 青墨则紧紧攥住自己那串眉心珠链,急赤白脸地瞪着起哄的:“下去一个就得一颗珠子,这都是宝贝!” 秦孑却细心地多,从闹哄哄的人群里,把青墨、黑白无常和北荒巫士全都给拽了出来,摇头道:“别人都可以下去,你们修习丧家法术的人绝不能跟去。” 经她提醒大伙也都恍然大悟,小眼对阴丧之物异常敏感,只要抓走了就不放,梁辛因为带着一颗眉心珠都被拽了下去,修习阴丧法术的人,很可能下去就上不来了。 青墨自己去不了,立刻泼出了小丫头的蛮横性子,死死抓住自己的眉心珠链,对着跨两、屠苏等人大摇其头,坚定无比。争了半天,最后就两个人能下去,梁辛和柳亦,不过小丫头看小汐可怜巴巴的,又跟拔牙似的从自己的手链上分了颗珠子给她。 小汐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青墨不等道谢,就咬牙切齿的说:“你要不嫁给梁老三,将来就得还我!” 柳亦哈哈大笑,小汐目瞪口呆,梁辛就像中了一箭似的,拉起小汐就朝自己打出来的山洞跑…… 小眼还是老样子,老叔仍在白骨山中修炼,浮屠讲义气,再不想着吃梁辛了,只是对着小汐和柳亦流口水。 这趟下来就是为了报平安,小眼里有时间充裕,梁辛坐下来,把自己在上面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有柳亦帮腔,故事一下子精彩了十倍,浮屠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知道自己成了‘九星连线,浩劫东来’之后,乐得眉飞色舞,骨海里不知道飞出来多少骨头爪子,噼里啪啦的乱拍一气,声势着实惊人,把小汐的脸都吓白了。 不得不说,小汐在失去睚眦力之后,越来越鲜活了,少女的性子里的俏皮、开朗、甚至胆小都越来越明显,梁辛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高兴,柳亦也感同身受,拍着他的肩膀叹道:“女人,本事可别太大!” 梁辛哈哈大笑着:“拉倒吧,青墨那脾气可跟本事没有一点关系!” 柳亦愣了愣,这才点头笑道:“也是哈!” 不管什么话题,都不可能缺了浮屠的,圆滚滚的脑袋也跟着柳亦一起摇晃着点头。 梁辛看着浮屠自得其乐并且真的乐在其中,心里很大的不是滋味,在脸上撑出了份笑意:“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帮你离开这里?” 浮屠翻了翻眼皮,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我一出去,生灵涂炭,你不怕我吃人?” 梁辛刚刚那一问也是随感而发,浮屠这家伙确实招人喜欢,可真把他放走了也真格是个麻烦,搓着手心琢磨了片刻:“你要真能出去,就、就试试海鲜?” 浮屠吃人,但不是只吃人,他是什么都吃,只要是活的,有血有肉,就对他的胃口。 柳亦也随口笑道:“以后你主吃飞禽走兽,我们请指挥使帮忙和刑部去说说,把那些该千刀万剐的死囚弄来给你添菜!” 浮屠和梁辛聊了六十年,什么话题都说干净了,也知道朝廷、刑部这些事情,闻言后放声大笑:“除非从大眼处来一场大震荡,引得小眼松动,我才有机会出去,不过那样一来,中土便会天塌地陷,海水倒灌,那时候连朝廷都没有了,还能有刑部给我加菜?” 笑声滚滚,如雷浩荡,可浓浓的欢愉还是掩不住那份轻轻寂寥:“你们还是别盼着我能出去了……” 随即,浮屠收敛了笑声,转头望向老叔:“风习习倒是还有希望,关键是能不能找到让他还阳转世的办法,出去以后多用点心思,等他从白骨山里下来,好歹也是我浮屠门生,嘿,是一定要出去作威作福的!” 梁辛点头答应,跟着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你帮老叔增强修为,他的修持越高,体内积攒的阴丧之力就越多,转生还阳岂不是越困难?” 浮屠斜眼撇嘴挑眉毛,表情生动:“修持、修为,就一定是真元?我帮风习习淬炼的,是他的心窍,绝不会影响他还阳!”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的摇头,嫌梁辛小瞧里自己,更懒得解释什么叫‘淬炼心窍’,岔开了话题:“我听说,你有个妹妹,修习的是丧门法术?” 梁辛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她不敢来,怕回不去。” 浮屠笑道:“她要来了就肯定回不去,我有个口诀,你好好记下,等上去之后说给她听!”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皆尽大喜,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浮屠要传功法,这是青墨天大的造化。 浮屠却摇摇头,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我的法术,她都用不了的,这篇口诀也是你走之后我临时想出来的,不过……你们可也别盼着她用这道口诀。” 柳亦反应很快,几乎马上就明白了浮屠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问道:“您传下的,是类似天魔解体那种玉石俱焚的功夫?” 浮屠怪眼一翻,嘴角又流出了一溜口水,喜滋滋的反问:“天魔?什么东西,好吃不?”说完,就开始念诵口诀,梁辛和柳亦一听就傻眼了。 西举哈亏巴波儿奔……口诀古怪执拗,前后上千个发音,根本就不是中土上的语言,想要说出来,舌头不知要卷多少个弯,比着西蛮、北荒的蛮话还要拗口无数倍,就算想要用笔记下来都不可能,至少一半以上的发音,根本找不到汉字对应。 两兄弟外加小汐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鹦鹉学舌,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纠正,这番痛苦实在无可言喻,小汐后死大悔跟他们俩下来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总算分毫不差,全都记忆清楚。 浮屠查验了几次,确定他们真正记下了后,才给他们解释:“这是通传幽冥,请煞上身的咒令,前面在心中默念即可,但最后一个字,一定要用丧家修持大唱出来,才会有效果。” 说着,浮屠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也不等旁人追问,就径自向下说道:“不是请煞上己身,而是上旁人身、敌人身!要想催动咒令,最少需要六步修为,请煞的代价是施法者一半的修为。敌人中煞,但战力却不会受到分毫的影响。” 柳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侧头一看,梁辛也直眉瞪眼,他们倒不怕这个口诀会对青墨有啥伤害,大不了上去不告诉小丫头也就是了,可哥俩实实在在心疼自己为了背‘西举哈亏巴波儿奔’花费的心血。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不过,中煞之人,会有两个变化,”浮屠的声音里,透着股洋洋得意:“其一,他会生出一个诛杀请煞者的念头,不可动摇;其二,因为阴煞上身,他体内会盘结些无法察觉的丧气。” 小汐已经听傻了,全不明白这个咒诀的用处在哪,可梁辛和柳亦再稍加琢磨之后,却都苦笑了起来。 梁辛看小汐欲言又止、满脸疑惑的摸样,心里老大不落忍:“还不明白?” 小汐摇了摇头,随即展颜一笑:“若不方便,也不用告诉我。” 柳亦苦笑着搭腔:“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个咒令不难解!以后青墨遇到厉害的仇敌,打不过人家,无奈之下将对方引到镇百山,随即发动咒令,敌人中了煞,脑子里更多出了一份杀她的决心,青墨则丢了一半的修为。” 梁辛接着大哥的话向下说:“可敌人不知道自己身体已经里多了一份阴丧气,而且一心想杀青墨,青墨要做的,就是将他引到小眼吸煞的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小汐恍然大悟,敌人因为身怀丧气会被小眼吸进来,浮屠当然能认得出这个人是中了自己传下的咒法,拉住他说会话然后一口吞掉。 小汐轻轻呵了口气:“这个咒法的设计,也算得上匪夷所思了……”话还没说完,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青墨修习阴丧功法,引敌人过来,自己岂不是也会掉进来?” 浮屠从旁边点点头:“所以说,你们也别盼着小丫头能用到这个咒令,她下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梁辛叹了口气,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兄弟俩同时站起来,对着浮屠躬身施礼:“前辈费心了。” 浮屠一笑,有些懒洋洋的回答:“我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 梁辛站直了身体,又琢磨了片刻,猛的一跺脚,对着浮屠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传这个咒法,主要还是想给自己添菜呢。” …… 凡间一天,小眼六年,梁辛也算不清楚自己在下面呆了多长时间,不过因为背口诀的缘故,至少耽搁了几个月的光景,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只可惜老叔始终还在骨山中修炼,不得脱身,明知梁辛来了,却没法睁开眼睛看一看。近在咫尺,却难有只言片语,让梁辛怅然若失,又耽搁了一阵,三个人还是告辞离开了。 上去的时候,三个人商量着,要不要把浮屠的咒诀传给青墨,小汐自然无所谓,梁辛和柳亦却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按理说这个法术关键时刻能够保命,可后果也严重的很,青墨又是他们最小的妹妹,三兄弟的心尖尖,梁辛也好,柳亦也好,还真舍不得把这道透着股惨烈味道的咒诀传给青墨,商量了两句之后,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说好,让曲老二去拿主意,反正最近这段时日青墨也不会有啥危险。 他们回到离人谷的时候,上面也才刚刚过了一个多时辰,但是已经有不少修士上门了。 在打完柳暗花溟之后,‘槐楼’、北荒巫、活佛十一先后表态,正经给败絮其中的离人谷镶了个金玉壳子,别说普通的门宗,就连另外那几个天门都不敢怠慢,重要人物纷至沓来,即为示好,更为打探。 这些事情都由秦孑去周旋,曲青石等人全都不露面,就在篷滂小境里修养,青墨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倒是有些意外,问梁辛:“没在下面修炼么?还以为你们最少也得几天功夫才回来。” 梁辛摇摇头,指了指小汐:“她怕老。” 小汐乐了,梁辛笑着继续道:“我再修行,不是靠磨时间了,留在下面也没用。” 星阵上,他能打出十二阵是封顶的极限,再要突破真月、三十阵连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硬来,他在小眼中耗上几百年也未必能成功,再爬上来可真成老头子了。 至于天下人间,他要摸索控制执念的办法,小眼里暗无天日,更平静无澜,耗多久也没用。 刚打完白狼的时候,大伙都存了满肚子的问题,梁辛在说小眼经历的时候,对功法只是一带而过,现在才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小丫头这才知道,梁辛的天下人间,还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就在这时,胖巫士突然走上前来,对着他们呜哩哇啦的说上了一段蛮话。 青墨大概听懂了,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胖巫士:“这也行?” 在对方笃定点头之后,青墨的眼睛亮了,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算你走运,阿巫锦找人帮你!” 第190章 梁辛唱歌 北荒巫的修行,以丧门法术为主,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奇淫巧计,‘催眠’便是其中之一。 梁辛手下的六个聋子青衣,就是被这项奇术蒙蔽了心神,打从骨子里以为自己眼睛也瞎了鼻子也塞了。 ‘催眠’法术,不仅可以控制心神、蒙蔽视听,还可以激发感情,刺激情绪,阿巫锦帮梁辛控制执念的法子,自然就是这个‘催眠’了。 北荒巫士中,精通催眠法术的人不少,青墨身后的胖巫士就是此中高手,可他帮不了梁辛,施展催眠必须以言语诱之,胖巫士汉话得实在差劲。 青墨简单的解释了两句,把梁辛听的目瞪口呆,胖巫士还当他不肯相信,伸手唤过郑小道:“草原,你懂话?” 郑小道笑着点头:“草原话我懂,你的汉话我可听不明白!” 胖巫士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扬起一双又脏又黑的胖手,在郑小道面前轻轻摇晃,声音低沉却柔和,用蛮话不知开始说起了什么,片刻之后,另外两个巫士走到他们跟前,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诡异却悠扬的调子。 青墨面露微笑,扬起左手高举过头,衣袖顺顺滑了下来,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小臂,随即手腕轻轻转动,带动着眉骨珠链哗哗轻响,给巫士的小调打起了拍子,阿巫锦仿佛马上就要盈盈起舞,说不出的好看。 说也奇怪,郑小道本来微笑的神情,随着胖巫士乌鲁乌鲁不停的蛮话,渐渐消失不见,跟着又从面无表情变成了难过、悲伤、苍凉,直到最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梁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骨直接窜上了后脑——郑小道哭得实在太惨了,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声音没有片刻功夫就嘶哑了,手捂胸口蜷缩在地,时不时还会全身肌肉紧绷,突兀的抽搐几下。 等他哭了一阵之后,胖巫士双手猛拍,发出了几声脆响,两个手下和阿巫锦也同时收声,郑小道这才一惊而醒,看看左右,又低头看看自己,还哽咽着:“咋、咋回事?” 胖巫士呵呵一笑,对着身后两个巫士做了个手势,那两人又哼起了刚才的调子,这次不用胖巫士再说什么,郑小道马上开始第二次大哭。 青墨把郑小道弄哭了,自己倒挺高兴,走到梁辛跟前笑道:“怎么样,能帮你吧!” 梁辛没急着回答,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土疙瘩砍向郑小道,后者完全不知道躲闪,被砸中了脑袋,哭得更惨了,梁辛这才皱眉道:“这项法术神奇,能刺激情绪,可是却失了神智,未必好用吧……” 青墨‘不学无术’,回答不了梁辛的问题,胖巫士转过头对他俩呜哩哇啦说了一大堆,结果连青墨都没听懂,更甭提梁辛了,这时候才想起来,‘翻译’还躺在地上哭呢,赶忙挥手打断了手下的调子,又把自己的话对着郑小道说了一遍。 郑小道用袖子使劲擦脸,帮着他们传译:“胖巫士说,他就是用我举个例子……你的情形比较复杂,要催发执念,还要保持神智,需要好好研究,他这就调精通汉话的巫士过来,边试边想办法。” 说完,郑小道抽搭了几下,对梁辛道:“这事没、没完!” 梁辛哈哈大笑,赶紧找了块布帮着郑小道一起擦脸,胖巫士催动法术,传讯草原调集帮手,本来正在跟着大祭酒一起会客的屠苏这时也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咋了,刚才哭啥呢?” 二祭酒的脸色惊疑不定,那么惨的哭号,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与卸甲山城的恶战,众人都或轻或重的受了些伤,而离人谷的护山阵法未成,不是一般的空虚羸弱,梁辛等人怕还会有敌人袭击,干脆就在此修整一阵,等秦孑启动了旧的护山阵法再离开。 现在的离人谷,俨然成了修真道上最热闹的地方,自从八大天门宣布隐退之后,普通的门宗就不敢再来打扰,即便有要紧事也都是通过一线天来通传。但是这次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还牵扯到三大天门间的煌煌恶斗,最后离人谷以完胜姿态亮相,普通的门宗实在不敢漠然处之,别家都去了自己不去,那岂不是向离人谷承认:我们和卸甲山城关系不错…… 当然,即便他们登门问安,那些小门宗也不会大义凛然的说一声:我早就看卸甲山城不是个东西。 来拜访,只是传递一个友好的态度罢了。 另外几个天门也都派了重要人物过来,这些事情都由大祭酒去应酬,轮不到梁辛等人操心,他们也不打算露面。跨两看着正道人物来来往往,怕留在此处不方便,而且他身上也还担着不少缠头宗的闲杂事宜,和柳亦打了个招呼,就先带着手下回去了。 两天之后,胖巫士召集的帮手到了,秦孑扔下宾客,亲自把这些巫士引入篷滂小境,寒暄了几句之后,梁辛向大祭酒问起外面的情形。 秦孑笑容清淡:“村子里有户穷苦人家,谁也不愿和他们交往,结果这户人家的孩子考中了进士,一下子远亲近邻都来了。修真道的情形,也没太大区别的。” 梁辛、柳亦等人都笑了,秦孑的这个例子举得倒算恰当。 秦孑继续道:“卸甲山城派了人过来,没多说什么只把尸体领了回去,不过照我看,最近这阵子,他们是不敢再动手了,倒是荣枯道……”说着,她的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他们的掌门亲自来了,仔细解释了他们发动柳暗花溟的缘由。” 按照荣枯掌门的说法,他们以独门法术探知,确确实实有股妖邪气焰从镇百山中喷涌而起,这是虐戾大妖成形的先兆,所以才发动了柳暗花溟,这其中,固然有轻视离人谷之意,但是的确没有杀伤离人弟子之心。 回想当时那道来得无比缓慢的柳暗花溟,和荣枯掌门的话完全能对应的上。 妖孽成形在即,但还不能稍动;而离人谷弟子长着双腿,大可一跑了之。 不过没过多久,妖气自己就消失不见,荣枯掌门只当是离人谷里的高手诛杀了妖怪,也知道自己这次行事孟浪,不仅登门道歉、解释,也着实送了份厚礼赔罪。 秦孑的心里也愈发怀疑,篷滂小境中是不是真的出了厉害的妖怪,而他们都不曾发觉。 梁辛皱眉问道:“会不会是小活佛?” 秦孑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小活佛不是在离人谷成形的,他苏醒之日就是成精之时,只不过他的真元不是自己修行来的,所以要花上一段时间来归拢熔炼,起身得晚了些,而且,他是贪痴嗔三念所化,虽然不是祥物,可也不能算虐戾怪物。” “或者……是我们恶战时惊动了小眼,把浮屠的气息散出来了一些?”梁辛开始瞎猜,青墨也凑过来,把声音压得极低:“别再是我哥吧?” 曲青石早已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全副心神都在体会自己体内的草木之力,没听见小丫头说他坏话。 秦孑叹了口气,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篷滂小境中的情形,小活佛出世、牧童儿现身、曲青石一飞冲天,但是他们都不会有荣枯道说的妖焰,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和大伙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小境继续去应酬客人。 来自草原的巫士们也立刻忙碌了起来,胖子先把梁辛的情形向同伴交代清楚,跟着众人一起开口呜哩哇啦的大吵,而且一吵就是整整一天,郑小道算是明白了,修真的个个都是好体格,好精力,好嗓门…… 转过天来,有精通汉话的巫士过来,开始给梁辛催眠,开场语言轻柔,让梁辛放松,跟着又有人上前轻哼古怪调子,梁辛这边还没感觉,郑小道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胖巫士这才想起来还没给他解咒,郑小道一听巫士哼哼就忍不住…… ‘催眠’这项法术,对不同的人又不同的效果,一般而言,感情越丰富、感知越细腻的人,越接受法术,当然,法术能够成功施展还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梁辛自己要主动配合,要是他不跟着巫士的引导去想,后面的人把鼻子哼破也没用。 北荒巫第一次给梁辛施术,也只不过是对他精神、感触的做个试探,并非马上就要帮他控制执念,梁辛渐渐放松,随着巫士的引导,心情越来越轻松,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舒服。 施术的巫士试探了一阵,回过头对着青墨点点头,示意效果不错,青墨满脸喜色,跟着又想起了什么,着急忙慌的拉过小汐,低声道:“你想让他做点啥,说点啥,现在都没问题。” 小汐愣了愣,皱眉琢磨了半晌,实在想不出要让梁辛干啥,最后犹豫着说道:“要不……让他唱首歌听听?” 青墨憋住声音,咕咕的低笑着:“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没正经听他唱过歌!”说着,对巫士做了个手势。阿巫锦的胡闹吩咐,巫士也照办无误,当即软语引导。 片刻功夫,梁辛的笑容愈发浓厚了,对着巫士缓缓点头,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了他。 只见梁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开口大声唱到:“西举哈亏巴波儿奔……” 小汐和柳亦目瞪口呆,跟着同时怪叫了一声,又惊又气。 青墨张大了嘴巴,几息之后哈哈大笑:“这是什么歌……”一面笑的喘不上气,一遍捂着肚子直跳脚。 北荒巫中修为最高的黑胖子,先是啼笑皆非,继而若有所思,最后脸色骤变! 以前梁辛高兴的时候,倒是哼些俚曲小调,但是哪会唱什么歌,在催眠法术中,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听到唱歌,脱口而出的就是他在小眼里反复背诵,牢牢印在脑子里的那套浮屠口诀。 渐渐的,青墨也不笑了,神情凝重,目光里却还带着几分惊讶,所有的丧门弟子,包括黑白无常在内,此刻全都站直了身体,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漏过了一个音节。 千多字的口诀,用不了多久就唱完了,施法的巫士一点没客气,直接要梁辛重唱,梁老三双目微闭,满脸陶然,又唱一遍、一遍,又一遍……柳亦和小汐对望了一眼,轻手轻脚的退开,找地方自己坐着去了。 要是白狼复生,不看只听,一定会以为‘天上人间’重现篷滂小境。 浮屠的这套口诀通传幽冥,请煞上身,其中所有的发音都是‘鬼话’,在丧门中只有极大威力的顶端法术,才会用到鬼话咒令,在场之人除了丧门高手就是鬼王弟子,全都是识货之人,很快就听出了门道,虽然还搞不清这个口诀究竟有什么用处,也都先记住了再说。 特别是小境中的几个巫士高手,他们接触‘鬼话’已久,本身又聪慧过人,在旁人耳中毫无意义、更无规律的发音,对他们而言却并不陌生,口诀虽然洋洋千字,他们想听上、跟上十几或者几十遍,也全能记得分毫不差。 梁辛把‘同一首歌’反复唱了几个时辰,巫士们这才善罢甘休,施术者让他停歇了下来,缓缓引导他脱离催眠,青墨平时迷糊,偶尔也挺聪明,趁着这个空子问柳亦跟前:“这个咒令,是梁辛在小眼里学的?” 柳黑子苦笑点头:“不错,是浮屠传下的。”停顿了片刻,又赶忙补充道:“老三说先别告诉你。”说完,使劲给小汐打眼色。小汐望天,假装没看见他。 两句话的功夫,梁辛已经醒了回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笑道:“全身上下一片轻松!” 话音刚落,青墨就跳到他跟前:“浮屠传下来的法咒,你干嘛瞒着我?” 梁辛一愣,跟着气急败坏的望向柳亦和小汐:“不是说好先不提么,你们怎么都告诉她了?” 柳亦和小汐一起模棱着眼珠子瞪他,片刻之后,小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既然瞒不住,也就从实招来了,小丫头把口诀牢牢记在了心里,请煞口诀本身没什么,只不过梁辛柳亦不喜欢其中那股舍身杀敌的惨烈味道,不传青墨的原因也仅仅是一厢情愿的觉得,他们肯定不会让青墨走到这一步上来。 这个原因有些不讲理,但是却有情有心。 柳亦见到巫士们对‘鬼话咒令’如此看重,似乎想到了什么,软磨硬泡着找青墨又要了颗眉心珠,对众人说下去陪陪老叔,也不要梁辛跟着,自己又回到了小眼里,整整一天之后上来,整个人都变了副精神。 人间一天,便是小眼中的六年,不用说,柳亦在下面突破了蛊术心法,总算是和青墨齐头并进了,不过梁辛看他满脸窃喜,总觉得还有其他的事情,凑过去追问,可一向和他无话不说的大哥一反常态,大摇其头,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他越不说,梁辛越好奇,满脸正色道:“你告诉我,我绝不会说给旁人听,青墨小汐二哥谁我也不说!” 柳亦斜忒了一眼,点了点头:“恩,你是不说,你唱!” 接下来这段日子过的风平浪静,既没见什么妖孽现身,也不见卸甲来攻。 巫士们每天都施术祸害梁辛,继而大声争吵。 要在激发情绪的同时保持神智,就比较困难了,另外还有其他的麻烦。催眠是为了让梁辛随时能够施展天下人间,可总不能派个巫士形影不离的跟着他,何况就算有人跟着,在开打之前先施术也不现实。 试炼了无数次,始终也未能成功,其他人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可黑胖巫士却琢磨出了一些门道:催眠法术对于梁辛而言,有些太‘过分’了。 这就好像一首欢快曲子,和一场黄粱美梦之间的区别。 欢快的曲子,能让人开心、兴奋;比起曲子,黄粱美梦的力道大了许多,会让人沉迷到无法自拔。催眠法术就是‘黄粱美梦’,它力道太大,使用之下便应了四个字:过犹不及。 催眠不好使,梁辛自己倒无所谓,既然外力帮不上忙,他就自己摸索吧。可胖巫士却耿耿于怀,不眠不睡始终皱着眉头,时不时找同伴低声商议几句……直到几天之后,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对着郑小道说了两句,跟着取出了一根空心骨针和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子。 郑小道接过骨针和瓶子,转头望向梁辛,笑得挺开心:“大巫师找你要一瓶子血,还说不必多问。” 梁辛端详着瓶子,大概和日馋里半斤的酒壶差不多大小,觉得还能撑得住,当下也真就没多问,将骨针插入血脉,引了满满的一瓶子血,同时还琢磨着,是不是给浮屠也弄点,他在底下多少年没开荤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而过,离人谷的护山法阵成功启动,梁辛再次进入小眼,这时老叔已经醒了,叔侄两个分别的时间,按照凡间历法,也不过是一个多月,可一线之隔,便是匆匆百年!亲人见面,这番亲切和感动自不必说,风习习老泪纵横,最恨自己没办法上去,继续跟着梁辛,护着梁辛,侍候着梁辛。 数不清多少小心翼翼的叮嘱,梁辛耽搁了几个月的时间,陪着老叔说笑聊天,这才重新回到离人谷。浮屠应该和柳亦约定在先,上次柳亦下来究竟做了什么,不管梁辛如何询问,浮屠都守口如瓶。 浮屠的义气,那可不是盖的…… 随后众人向秦孑辞行,胖巫士率领同伴返回草原,梁辛等人先回猴儿谷,曲青石有些担心卸甲山城会回来报复,带着牧童儿暂时留在了离人谷之内。而且,他刚刚得到草木之力和槐楼传承,对体内的力道还要再熟悉一阵,秦孑和木妖都能帮得上忙,再逗留一段时间两厢得益。 坐在小丫头的青黑战旗上,眼看着与镇百山渐离渐远,梁辛的多少有些感慨,四十多天之前,他初到离人谷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十三蛮、大小眼、神仙相,九星连线、十二星阵、天下人间,还有二哥的一份天赐鸿运……有秘辛,有造化,有浴血苦战,有扬眉吐气,这四十天,可真真正正让他过足了瘾! 正魂不守舍的时候,和他并肩而坐的小汐突然咦了一声,跟着打了个响亮的呼哨,随即振翅声传来,一只白色的云雀穿云而过,落到了小汐的手上。 解下密函,小汐看了看,脸上显出了一份喜色:“乾山道封山,朝廷已经撤掉了对咱们的通缉,指挥使传令各州九龙司驻办,着力寻找咱们,即刻官复原职。”说完,又笑道:“恭喜柳大人,恭喜梁大人。” 梁辛挺客气:“也恭喜小汐大人!” 小汐大人嬉笑点头,抬手放飞了云雀,把螓首轻轻靠在梁辛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柳大人小声对青墨道:“慢点飞……也别浮着不动啊!” 第191章 德艺双馨 去了趟离人谷,老叔被‘抓走’了,憨子被‘领走’了,所幸二哥又变回小白脸,总算不虚此行。 梁辛的收获也不小,不知道多少载、不过最少六十年的修行得以初窥天下人间,另外还听了满满一肚子陈年秘辛,足够他坐上大洪朝说书先生大供奉的宝座了…… 不久之后,众人回到猴儿谷,刚一进山谷梁辛就被吓了一跳。 猴儿谷中,本来四季如春花团锦簇,几条清溪贯彻其间,香风撩荡水声轻快,十足十的一座世外桃源,可现在花枝也折了、草皮也翻了,到处变得坑坑洼洼,小溪里流淌得全都是泥汤子。 看上去,猴儿谷好像刚被一大片流星砸过似的。 原先青身火尾的天猿全都变成了满身泥巴的黄猴子,正跳来跳去,有的挥舞着把铲子乱挖,有的背着筐子瞎跑,根本看不出它们究竟要干啥,偏偏所有的天猿都煞有介事,干得挥汗如雨。 其他天猿都埋头苦干,见梁辛回来最多也就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唯独一只尤其腌臜、脸都快被泥巴糊死的小天猿,惊喜的怪叫了一声,扔掉手里的簸箕,连滚带爬的向着他们冲过来,顺着梁辛的裤脚一路爬上来,最后坐在了他的脖子上,两只手紧紧抱住梁辛的脑袋,说啥也不松开了。 要不是没有尾巴,梁辛可就真认不出它就是羊角脆了。 梁辛心里惊疑不定,一个月前离人谷里打了个天翻地覆,也比现在的猴儿谷整齐一百倍,葫芦师父、梁辛和青墨的家眷、六个聋子青衣都不见踪迹。 柳亦更是倒吸凉气,低声道:“敌人?长春天?还是下面的神仙相逃出来了?” 羊角脆多聪明,抹掉眼盖上的泥巴,大大的眸子溜了溜就明白了众人的疑惑,丝毫不嫌麻烦的又爬回到地上,拉着梁辛便走,三绕两绕,带着他们来到一座树皮房子跟前。梁辛愈发的纳闷了,推开门一看,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一片草席子,机关黎家送给他的那位高手‘火狸鼠’正躺在席子上,脸色苍白,满头虚汗。 不过才四十天没见,火狸鼠瘦了足足十几斤,他本来就身材瘦小,现在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众人吃惊,立刻围拢过去,这才发现火狸鼠没受伤而是病了,青墨曾经在乾山道修行,粗通医理,很快就看出,他是又气又累导致急火攻心,倒不是什么大病,甚至都不用针灸药石,修养一阵便好了。 青墨在这边探病,小汐已经张罗着生火烧水,不大的功夫,一碗热水灌下去,火狸鼠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梁辛之后,先是愣了愣,嘴唇颤抖着,最后也只憋出了六个字:“黎某有负重托。” 梁辛一肚子话想问,可也知道现在急不得,对他点了点头,露出个笑容:“莫急,慢慢说。” 火狸鼠深深的吸了口气,提起了不少精神,这才缓缓的说道:“我便按照妖王的意思设计水潭,到了开工的时候,妖王觉得嘈杂纷乱,有违他的清净性子,就带着梁老夫人、曲老夫妇、六位青衣大人暂时搬出去住,他老人家一走,手下那群位大妖首领和帮不上忙的天猿宝宝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只剩我带着族中能干活的劳力,在此开掘新水潭。” 说着说着,火狸鼠的嘴角眼角都一起向下耷拉,到最后干脆就是副哭丧表情:“能管事的,有威信的全都不在,可、可我哪管得了那群猴祖宗啊!” 猴儿谷挖潭,这项工程也不算小了,大妖们一推干净,自己躲出去,把干活的小妖全都交给火狸鼠,也不知道这些大妖是对火狸鼠太信任,还是对自家儿郎们的组织纪律太信任……反正这一个多月里谁都没回来看过。 谷里的天猿,要是没了大妖的约束,个个都是活阎王,工程没有一点进展,火狸鼠不敢管更管不了,出去找了三趟大妖但是路不熟都没到地方,着急带上火这才大病了一场。 他一躺下,外面的天猿就更肆无忌惮,一人一个主意,老大拿着铲子从这里刨了个坑,老二跑来指摘这个坑不够圆,老三拎着筐子又填上半坑土……好在这些猴子胡闹归胡闹,却也明白禁忌,没人去瀑布大潭惹事。 梁辛一群人面面相觑,全都是一脸的惊愕,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过了一阵柳亦最先反应了过来,摇晃着脑袋笑道:“还是先去见见葫芦老爷吧!” 葫芦带着手下应该搬得不会太远,要找他对梁辛等人来说倒是不难,当即吐气开声:“弟子梁辛回山,求见师父!”按照修士的划分,梁辛现在身负三步大成之力,放声叫喊,就算有山峦阻隔,十余里之内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片刻之后,熟悉的长啸声传来,葫芦纵声引他过去相见,可梁辛还没来得及分辨声音打哪来,谷里的猴子们轰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长啸和妖王呼应,就连羊角脆也扬起脑袋,发出一阵嗷嗷嗷的怪叫。 梁辛傻眼了,干脆先离开猴儿谷,一边喊一边找,柳亦和青墨随着他一起去找师父,小汐等人也跟着一起去请安,黑白无常留在屋里照看火狸鼠。 刚离开屋子,还没等出谷,几只天猿就追上来,它们不找梁辛青墨,是来找羊角脆过去帮忙的。 羊角脆这阵子和天猿们混成了一家人,现在心里固然舍不得梁辛,可又不想拒绝同伴,这还是梁辛第一次见它露出为难的神情,哈哈大笑着伸手一拍它屁股:“不用管我,您老先忙着。” 羊角脆还有些犹豫,直到梁辛告诉它最近先不离开苦乃山,小猴子这才满脸欢喜,从地上捡了个不知谁丢掉的破框子,跟着同伴跑了。 没有天猿们捣乱,梁辛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师父,葫芦等人栖身在七八里外的一个小山坳中,虽然比不得猴儿谷清丽秀美,可也独有一番幽静。 只不过呼呼的拳脚风声,与山坳的清幽之意有些不搭调:一个天猿大妖正在训练六位聋子青衣,葫芦别的事情不管,但是对徒弟手下的试炼倒还算上心。 三兄妹一回来,在此栖息的三位老人就最先围了上来,梁辛知道他们的心意,当先讲出二哥已经‘返老还童’,曲老夫妇固然大喜过望,丑娘也如释重负,低声不停的念叨着老天爷保佑,认真、虔诚。 葫芦迈着四方步,微笑而沉稳的点点头:“不错,总算天随人愿……” 话还没说完,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他身后伸出,琅琊喜滋滋的跳出来:“离人谷前阵子灵元震荡得惊天动地,是不是你们在那里打架,快说来听!”说着,上上下下把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又微微蹙起了眉心:“怎么……一个月不见,你好像长大了些?” 说话之间,撅起了红红的嘴唇,似乎老大的不开心。 丑娘也早看出来梁辛的变化,可一直没来得及插口,现在也跟着点头:“是变了,不过大了好,大了些好。” 梁辛也一起笑了,想把猴儿谷的惨状告诉师父,可几次开口都被葫芦不耐烦的打断,逼着他赶快讲故事。梁辛无奈,当即把离人谷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因为老人都在场,其中的生死惊险之处都被他抹去了,即便如此,还是把两个老太太听得惊心动魄,一个不住口的谢老天爷,另一个没完没了的阿弥陀佛。 等他把自己的经历说完,都大半天过去了,葫芦老爷这才得知老窝已经乱套了,先是目瞪口呆,跟着带上那群大妖跳着脚的跑回去了。 片刻后,妖王的咆哮震裂苍穹…… 当天开始,猴儿谷‘重整河山’,葫芦大人顾不得再‘天性沉清,见不得烦乱事宜’,带着手下大妖亲自去当监工。 小汐也并未多呆,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苦乃山,回去找指挥使报道。 去轱辘岛取回红鳞、找六百和尚还原余下骷髅、回乾山道找麻烦夺长舌查访神仙相、拜访何黎两家……梁辛身上还压着一大堆事情,可心疼着丑娘孤单,决定逗留一段时间再出去办事。 他们身上的通缉撤掉了,曲老夫妇过惯了富贵日子,打算重返京师,老两口竭力邀请梁氏随他们一起走,这是件好事,凭着曲老爷子的为人,凭着曲家在京师的势力,丑娘跟他们回去肯定是锦衣玉食。 可丑娘却不肯走,朴实人也有朴实心思,不是曲老夫妇不好,而是大家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人家说的是漂亮官话,出口成章;她只会拗口的俚语土话,一点小事都要结结巴巴说个半天。人家是官宦出身,举止优雅做派十足,就算在苦乃山避难也做派十足;她祖上十代都是罪户,不懂礼仪只会干活,而且都是粗活。人家见识广博,谈吐间既有锦绣河山,也有小鲜悠趣;她大字不识,只知道裤子的补丁应该怎么打……和贵人相处她只有拘束,在梁氏眼中,曲老夫妇肯定要比猴子好,但是她和猴子呆在一起却更舒服。 梁辛也明白老娘的心思,不过猴儿谷虽然无忧无虑,但她一个老太太,又哪能一辈子都和猴子为伍。 倒是青墨想了个主意:请老娘搬到草原上去住。牧民的生活简单,但人情耿直豪迈,很容易相处,虽然条件艰苦了些,可是有阿巫锦照顾,一切都不用担心。果然,说了这个的想法之后,梁氏欣然应允,不过现在中土虽然春暖花开,草原上却还有些寒冷,三兄妹怕丑娘现在过去会不适应,当下商定,等夏季时节就带着丑娘搬家。 青墨和柳亦也不闲着,先送曲老夫妇回去,随后打算各自返回门宗,大司巫和老蝙蝠都在闭关,应该没那么快出来,可师父不出来,不代表徒弟就不用回去看。 临行前,柳亦和梁辛约好,等他回来后,两个人一起去轱辘岛拆红船…… 随后的日子,梁辛主要也就做三件事,陪母亲说笑闲聊,指点六个青衣练功,再就是抱着玲珑玉匣琢磨,怎么才能用这个空盒子,送给乾山朝阳一场天大的空欢喜。 在算计里,朝阳历尽艰险得到玉匣,在打开前的瞬间,就是梁辛杀他的时候。这件事情说着简单,可朝阳也不是个傻子,这只盒子要怎么给,才能让他不起疑心,着实不那么容易处理,梁辛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羊角脆早就不干活了,天天黏在梁辛身上不下来。 脸婆婆也在闭关,一面养伤,一面帮梁辛‘养脸’。 让梁辛颇感意外的是,琅琊和丑娘相处的极好,每天都要共处好久,开始梁辛还以为妖女是见到自己回来,故意做作去讨好母亲,可后来一问才知道,四兄妹在离人谷的时候,琅琊每天都殷勤无比,陪着梁氏说说笑笑,无聊时还常常耍些小法术给老太太变戏法。 一晃半个月,日子过得平安喜乐,有了大妖震慑,小妖们也都老实了,猴儿谷的工程进展迅速,新水潭已经挖出了雏形,这天夜里,梁辛正仰望夜空,恨不得找出究竟是哪九颗星星要连成一线的时候,葫芦师父来了。 葫芦的脚步本来急匆匆的,可一进山坳,立刻又端起了架子,迈着四方步来到梁辛跟前:“跟我来,有件事刚好用来考考你!” 梁辛不明所以,跟着葫芦慢吞吞地往猴儿谷走去,其实爷俩心里都着急……几里山路,两大宗师高手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琅琊见到有热闹,自然也跟了上来。 猴儿谷中亮如白昼,天猿们不知点了多少个大火堆,倒真映出一片连夜开工的繁忙景象,琅琊对着梁辛偷偷笑道:“天猿夜眼,偏偏还要弄出这番场面。”不用问,点火照明这种事情,肯定也是葫芦师父的排场,梁辛不敢笑更不敢搭腔。 所有的天猿,此刻都围在新挖的水潭旁,葫芦带着两个人,分开手下走了进去。 等到了新潭边缘往下一看,梁辛和琅琊同时抽了口凉气! 水潭还没有挖好,自然也不曾向其中注水,现在就是个大大的泥坑,深坑之下,赫然趴着一方巨大的石雕:赑屃负碑。 火狸鼠见梁辛来了,急忙凑上前低声交代:“昨天挖掘的时候,见到了碑顶,又忙了一天,挖出来这么个东西!” 葫芦一拉梁辛,说了声:“下去看看!”一起跳到了坑底。 赑屃体型宏阔,占地越有一亩方圆,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石料雕成的,在火光的映衬里,石头怪兽身上妖光流转,仿佛它是活的,时而诡异微笑,时而冷静沉思! 赑屃,龙九子之首,形若老龟天生负重,自古以来中土石匠都会将重要石碑的底座,雕成它的模样。 这座石雕也不例外,赑屃的背上,立着一座宏伟石碑,葫芦伸手指向石碑,语气清淡:“找你来,便是考考你的学问,认一认碑文。” 石碑正中龙飞凤舞刻了八个大字,另外左下还有两个小字应该是落款,梁辛才刚一看过去,就觉得这些字笔笔入刀,几欲飞旋而出,刺得他双眼生疼! 可上面刻的字是什么,他一个也不认识…… 不止是他,身旁的琅琊也一样不认得,妖女双眉微蹙,眯起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阵,这才苦笑着摇头:“是古篆,距离现在太久了,根本不会有人识得。” 梁辛追问:“照你看,是多久以前的?” 琅琊依旧摇头:“这个说不好……应该是远古时吧。”说完,她顿了顿,换上满脸的坏笑,望向葫芦:“不过这碑文,肯定难不住您老。还要请您指点迷津呢!” 葫芦笑得一派轻松,微微点了点头,心说反正也没人认识,先赞了琅琊一句:“你这个‘指点迷津’,用得还算恰当。”说完又仔细数了数碑上的字数,这才沉声开口:“碑文上书:火尾天猿,德艺双馨!” 梁辛几乎憋吐了血,才总算没让自己笑出声来,琅琊则大声欢呼,连连夸赞葫芦学识渊博,冠绝中土。 葫芦也知道自己这个‘冠绝中土’来得不怎么光彩,很快就岔开了话题,对着梁辛吩咐道:“你看好了。”说完,猛的挥起一掌,重重拍在了赑屃石像的头上。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整座石像都颤抖起来,但妖王大人这足以开山断岳的一掌,竟没能把它打碎。 片刻后,石像停止了抖动,赑屃的额头上,更连一个掌印都没留下。梁辛咋舌不已:“这是什么石头,坚固的离谱了!” 葫芦师父却哼了一声:“你自己摸摸看吧!” 石像触手既不坚硬,也不冰冷,用力按压之下,还带着些许的弹性,梁辛越摸索,眉毛皱得就越紧,琅琊的神情也渐渐严肃,两个人对望之下,全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震骇! 葫芦等了一阵就不耐烦了,双手摸住赑屃的前掌上的一盏鳞皮,随后吐气开声,运足全力狠狠一扯,在令人耳膜发酸的摩擦声中,竟撕下了这片石鳞,抛给了梁辛。 梁辛接在手中仔细端详,鳞片漆黑如墨,韧却不硬,在鳞根处还牵着一缕皮肉,正隐隐透出一丝血迹……这哪是什么石像石雕,这头扛着大石碑的怪物,干脆就是一头真真正正的赑屃神兽! 见到梁辛和琅琊惊骇欲绝的模样,葫芦师父无比欣慰,笑得一派仙风道骨:“莫慌,我用妖元探过,这头赑屃早就死掉了,不过尸骨不化罢了。” 第192章 血腥案子 大眼是主宰天地气运、中土灵元的两处关键中枢之一,从位置上算就在它数十丈的之外,便是那头死了不知多少年却凝尸不化、犹自扛着石碑的龙子赑屃。 也只有这样的神兽、这样的排场,才能配得上大眼! 只可惜,石碑上的八字碑文与两字落款都是远古笔撰,谁也不认识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梁辛当然明白师父的‘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纯粹是信口而言。 挖出来这么个东西,工程一时间继续不下去了,葫芦命一众小猢狲暂时休息,自己带着那群大妖心腹,又钻进山洞里开会去了。 梁辛自己学问不行,写字画画就更甭提了,请身边的琅琊帮忙,把碑文临摹了下来。 琅琊自有乾坤袋,笔墨纸砚随身携带,当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就在深坑下面对着石碑细细描绘。撰文结构繁复,看上去像画比像字还要多些,即便一共只有十个字,也实实在在拓了一个晚上。 开始的时候,妖女还是笑嘻嘻的,渐渐的脸上笑意不见,换而认真投入,全神贯注的揣摩着、复制着碑文,梁辛从旁边看着,突然觉得琅琊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少了几丝灵动与妖媚,却多出一份因为专注而闪烁起的明浩。 直到天色大亮,终于大功告成,琅琊又仔细的对照了一阵,这才对着梁辛点头道:“没问题了!”一边说着,又夸张的甩了甩手腕,晃起一份炫目的嫩白:“其实拓下来也没用,这些字太古远,你带着它走遍中土还是找不到能识得它们的人。” 梁辛挑了挑眉毛,笑问:“明知没用,还拓得这么认真,这可不像你。” 琅琊踏上了两步,和梁辛四目相对:“不管有用没用,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从来都会小心仔细。”说话的时候,她似笑非笑,乍一望轻松洒脱,可细看之下,每一条笑纹里都带着些许期待。 梁辛傻眼了,不敢再矫情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琅琊的表情怎么永远那么精彩……后退两步之后才笑着解释:“秦大家说,八大天门为了破解地宫骷髅留下的记载,曾经花费大心思来研究远古文撰。” 说着,他和琅琊跃上了大坑,跟着找来黑白无常,请他们带着碑拓跑一趟离人谷,找秦孑找人帮忙,看看能不能破解碑文。 两人痛快答应,收好了碑拓之后立刻出山,两个鬼王弟子还不会飞,脚程比不得青墨的战旗法宝,不过他们丧门的低阶弟子,也有急行追风的神通,比起凡人而言可要快得多了。 黑白无常刚走不久,两道飞剑传书就先后射入猴儿谷,一道来自西方,气势孤绝淬厉;另一道自北而来,鬼气森森血气氤氲……不用说,是柳亦和青墨分别传来消息。 他们暂时都回不来,老蝙蝠和大司巫都在闭关,门宗里多多少少有些琐事,柳亦和青墨又是新晋的衣钵传人,不好意思甩手不管,也就先留下来。 梁辛身上也压着一大堆事情,又在山里赔了母亲几天,也准备出山。 按照他的打算,先去趟京师找指挥使,他要进入九龙司大狱寻六百和尚,把还原骷髅的事情落实。随后再上乾山道去转一圈,夺长舌、追查神仙相在乾山的布置,还要帮木妖抓两个草木傀儡。 不过,让梁辛颇感意外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去京师,石林就在小汐的带领下进了苦乃山,来找他了。 指挥使来得时候,梁辛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把玲珑玉匣和骷髅都装入了须弥樟之内,又从红鳞碎片中选出了百余枚还算囫囵的,随身带好。 红鳞残片,比着二哥的那只阴沉木耳也大不了多少,好在星魂天性与红鳞相容,不论红鳞大小,它们都能栖身。 他早就试过,残片打出的星阵威力要稍稍逊色不少,这倒还好说,再怎么逊色毕竟也是十二阵的北斗拜紫薇,真正让梁辛大失所望的是,残片星阵不威风、不排场了…… 石林老练,又对梁辛知根知底,见面之后也没多客气什么,直接就说道:“梁磨刀,歇了这么久,该去办差了!” 梁辛也乐了:“歇?我天天躲着朝廷的通缉,逃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对石林的印象不错。此人身为九龙司指挥使,明知道自己是梁一二的后人,却睁一眼闭一眼,这其中固然有利用、利益使然,可也有一份‘青衣一家’的义气。 “那些表面文章,该做还是得做,此刻你便官复原职!”石林笑着摆了摆手,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可知,前阵子大洪朝九州三十一府,到处都有发狂、吃人的血腥案子发生。” 这些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普通的衙役捕快根本就应付不来,就连九龙司都被搞得焦头烂额,此事梁辛早有耳闻,点了点头。 这种发狂发疯、杀戮吃人、凶手力气暴增的案子,以前也偶尔发生过,不过三两年也未必会有一起,官府也不太在意,将凶手击毙之后也就结案了,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天下处处都有血案发生,不由得石林不小心重视,把相关的案件卷宗汇聚到了一处,又花了几个月的功夫不停推敲,总算理出了些头绪。 石林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缓缓的说道:“前年夏天开始,血腥案子便多了起来,大约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发生一起,从前年六月,到去年一月,这七个月间总共出了十七桩,都是由各地州府处理的。不过……” 说到这里,石林顿了顿,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了:“去年二月初开始,血腥案子如爆炸般,猛的增多了,每个月里都发生二三十起!到了去年底,十个月之间,总共发案三百一十四桩。” 接下来事态继续恶化,到了去年末、今年初,血腥案件再次爆发式的增长,大洪辖下九州,几乎每一州每一天都会发生五六桩,连九龙司都已经忙不过来了,幸好时间只持续了三个四月,差不多二十多天之前,各地突然太平了下来,再没有一桩惨案发生了。 石林在说话的时候,小汐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帮梁辛规整记录着关键内容,等石林说完,地上也出现了三行字: 前年六月——去年一月,十七桩 去年二月——去年底,三百余桩 今年初——四月初,六千七百桩 梁辛低头,地上的记录一目了然,三个阶段,血腥案子逐级爆发,越来越多。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这些日期似曾相识,可一时间还想不到其中的联系。 小汐出去一段时间,对事情也尽数了解,接下了石林的话:“凶手吃人肉喝生血,杀仇人也杀亲人,自然是发了疯,可他们的力气长得却太离谱了,以前不过是一介凡人,发疯后能徒手杀死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普通青衣,至于捕快和官兵,死在他们手里的就更没法算了!” 提到同袍的伤亡,小汐的声音里裹进了浓浓的恨意,石林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小汐稍安勿躁,继续对着梁辛道:“按常理推断,只有中了邪门法术的凶手才会这样,既然是法术,自然要往修真道上去想,想一想这两年里,修真道上有什么事情,能和案子的时间对上号……” 说到这里,梁辛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三个时间段这么眼熟,当即沉声开口:“东海乾,乾山道!” 前年六月份,东海乾刚建好的观日阁被炸,中土各地开始出现血腥案子。 去年初,梁辛为了个干爹报仇,三探乾山大打出手,引来脸婆婆立敌丹凤朝阳,随后天下血腥案子激增。 今年初,梁辛从大海归来,再上乾山杀丹凤诛太师叔,到最后更逼出了乾山道的护山大篆……而中土上的血案,也井喷式的爆发了。 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有推测出的线索,两年之中乾山先后三次遭受重创,而东海乾每次巨震之后,中土上就会有更多的人发狂…… 见梁辛明白了,石林的神情轻松了些:“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进乾山,找证据,才能请天门出面诛妖辟邪!” 九龙司要想破案,就得派人进乾山继续调查,找到东海乾与发狂邪术有关的证据,但是现在乾山道退隐封山,护山大篆时时刻刻都在运转着,普通人恐怕走不上两步,就会神形俱灭。 梁辛在心里琢磨了片刻,他对东海乾的了解,比着石林可要清楚得多,凭着朝阳和手下的几个草木傀儡,根本就没资格发动会覆盖大洪全境的邪术……归根结底,还得是神仙相。 石林并不打扰,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等梁辛回过神之后,才继续道:“另外,还有两件事要和你说清楚,第一,这桩案子我已呈报朝廷,本想请朝廷出面,找一线天来谈谈,结果被驳了回来,圣上御笔批注四个大字:到此为止……所以,这桩案子已经了解了。” 熙宗皇帝的态度可以理解,前阵子朝廷和东海乾大动干戈,引起了整座修真道的不满,现在东海乾得了八大天门的庇护,宣布辞位封山,洪熙宗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惹这个麻烦了。 倒是石林的作为,让梁辛觉得颇为古怪,笑着问道:“皇帝都下旨叫停,您却还要继续查?” 石林突然笑了,可无论笑容还是笑声,都没有一丝欢愉的味道,说的话也有些莫名其妙:“指挥使的椅子,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却是刀子拼成的,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扎穿了屁股,扎烂了心肝,所以坐这个位子的人,最好别生儿女。否则哪天出了事,不但害死自己,还会连累后人。” 天下皆知,石林老婆不少,可孩子却一个没有,坊间都传他杀戮太重故而无后,可石大人其实有个儿子,偷偷养在民间里。指挥使的打算是如果他能安然身退,不妨让孩子认祖归宗;如果他出了事,至少也留下一段香火。 这个隐姓埋名的儿子是真真正正的平凡人、普通人,是石林绝大的机密,但是三个月前,儿子疯了,杀了近百人之后,自己也死在大队官兵的围剿中。 “石某人无后了,却还有仇人。”石林说完这句话就收敛了笑声,脸上恢复了平静。 梁辛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跟着叹了口气之后,把话题岔开了:“要我偷偷进入乾山,那你又何必恢复我的身份?” 皇帝御批,这件案子已经了结,石林找梁辛是要暗地里调查,出事全得自己兜着,可石林诏告天下,恢复梁辛的青衣差官身份,万一梁辛被人家逮着,又会变成朝廷对东海乾有所图谋。 石林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愿意?是皇帝下旨,要你官复原职,重新为国效力!” 梁辛吸溜了一口凉气,感觉还挺自豪。 说完第一件事,石林又继续道:“第二件事,不久之前,有人夜探九龙司,盗走了所有血案的卷宗,能从我那里偷东西的,必是修士无疑,不过总算他们手下留情,没杀伤人命。” 先不提青衣的身份和传承,此事涉及到东海乾,梁辛就会去追查,何况他本来也打算去一趟乾山,当即点头应承了下来:“我马上就起程,不过……这个线索该怎么找?”东海乾方圆百里,是一片连绵大山,想要从其中找到可疑之处可不容易。 石林一点没客气,回答了六个字:“慢慢找,耐心找!” 梁辛应承下了此事,石林也轻松了许多,羊角脆见他们说完正事,立刻就来了精神,然后献宝似的拉起小汐,颠颠地跑到大坑旁边,带她去看新出土的赑屃负碑。 小汐最近没在山谷,根本不知道挖出了这么个大家伙,当即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向梁辛:“怎么回事?” 梁辛大概把事情的经过给她说了一遍,指挥使石林也从旁边听着,饶有兴趣的说道:“有解不开的古篆?拓下来,我找人试试看。” 九龙司本身对这件事没什么办法,可它毕竟是座衙门,和其他的朝廷机构都说的上话,自然也包括翰林院。 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官方承认的学者倒有一大半在此供职,其中对古文古篆有研究的大有人在。 这次是小汐亲自捉刀,跳下去做碑拓,梁辛在一旁等着的时候,问指挥使:“六百和尚还好吧?” 石林笑而点头:“放心,我听高健说过,你要六百妖僧还原一只骷髅。其实你把骷髅交给我便是了,这件事我帮你办。” 梁辛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随口扯了个借口:“我还有其他的事要找六百,还是自己去吧。” 骷髅牵扯着先祖的秘密,事关重大,梁辛还真不放心交给石林去做。 石林呵呵一笑,也没多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了,所幸梁辛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笑着岔开了话题,对石林说道:“我的命牌毁了,还得铸面新的。” 石林吓了一跳,青衣游骑的命牌是秘法炼制,与游骑本人性命相连,无比的坚韧。九龙司成立三百年里,还从未有过游骑未丧命,命牌却自己损毁的事情,瞪着梁辛问道:“是丢了还是毁了?” “毁了!” 离人谷恶战的时候,被梁辛收在须弥樟中的命牌,随着面饼、肉干、烈酒一起砸了出去,随即巨力轰撞,命牌就此损毁。 命牌就算结实,毕竟也有个限度,那一场恶战里连阴沉木耳都炸碎了,更何况这件凡人的东西。 石林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等你从乾山回来,我给你重铸一面命牌。”说着他笑了起来,再开口说出的话可一点也不像指挥使了:“这阵子,你先和小汐用一面牌子!” 小汐拓碑文的速度,也不必琅琊更快,一直到月上中天,才总算大功告成,梁辛和两个青衣结伴出山。 等到了山外,双方分道扬镳,石林还有公务在身,又嘱咐了梁辛几句,就此返回京师。 小汐现在没有了睚眦手,战力不过是个普通的武学高手,根本帮不上梁辛什么忙,不过她现在身上没有差事,就陪着梁辛同行,两个人商量好,等到了地方,小汐就在山外暂住等候,梁辛自己进山。 路上,梁辛在经过繁华州府的时候,找药铺配置了一份秘药,他要摸上乾山,就非得靠何家潜行术不可,不过施展这门模拟蛇形鼠跳的身法,还要涂抹何家的秘药,用以改变气息。 配置的方法早在何红酥传他身法的时候,就一并送给了他,其中所需的材料都平淡无奇,也不需要怎么炼制,关键只在于各种成分的配比,所以梁辛就算不懂炼药方术,也能轻松做出秘药。 几天之后,乾山在望。 辞位封山,乾山道的护山大篆已然正是开启,整座大山都氤氲在一片淡淡的金光之中,大山煌煌而壮丽,真就仿佛蓬莱仙境一般,只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崇敬,不过,就算是小孩子也明白,这仙光流转之下,隐藏的却是凛冽杀机! 第193章 一抓一放 一口吞下,唇齿留香…… 梁辛准备进入乾山的时候,庄不周和宋恭谨正在离人谷中美滋滋的喝着漩涡茶。 他们哥俩带着碑拓,在四天之前到了离人谷,说明来意后,秦孑自然全力帮忙,大祭酒心思细密,生怕这十个古字会牵连着什么重大机密,只摘抄了其中的两个字,送至荣枯、指夕、金玉堂等的天门,请求破译。 离人谷刚刚出了个天大的风头,大祭酒托请的事情,除了卸甲山城之外,其他几个天门个个上心。 黑白无常也留在谷中等候回音,庄不周刚吞到了一杯漩涡茶,双目微闭,摇头晃脑的品着茶香余味,忽然一阵清透嘹亮的长鸣划破苍穹,一头青绿色的小鹤,振动着双翅飞入离人谷。 大祭酒正陪着庄宋两人闲聊,听到鹤鸣声,笑着说道:“荣枯道的小鹤,应该是破解了篆字!”说话之间,素手一招。 青绿小鹤快若流光,围着秦孑的手心盘旋两周,张嘴吐出了一方小小的玉简。秦孑将灵识度入玉简,品读其中记载的内容,旋即微笑从容荡然无存,换而惊讶与震骇! 屠苏眉眼精明,看看大祭酒的神情,马上明白出了大事,喊了一句:“我去请曲先生过来!”撒腿如风向外跑去。 不久之后曲青石带着牧童儿匆匆赶来,不等他发问,秦孑便沉声开口:“荣枯道掌门桑榆老道传讯告知,卸甲山城的掌门……死了。此事机密,其他几个天门尚不知情。” 曲青石愣了一下,他对修真道上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也能明白,卸甲山城的掌门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说死就死,皱眉问道:“具体的情形呢,桑榆有没有说?” 秦孑微微点头:“大概的过程还是清楚的。” 卸甲山城的掌门叫做黄陵,修为已经堪堪踏入六步大成的境界。 自从惨败于离人谷之后,卸甲山城取回弟子尸体,黄陵便传令开启护山大篆,暂时不与外人来往。 大约十余天前,是诸祥瑞与破月三一的‘七七’,黄陵率弟子到后山坟地做大祭,祭奠之后众人们返回法坛,黄陵却说还要再陪祥瑞们一阵,单独一人留在了坟前。 卸甲弟子大都明白掌门心情,也不敢多劝就此散去,直到张灯时分,忽然从后山方向炸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神通激荡,众人大惊,立刻赶去查看。 从神通轰鸣,到弟子高手赶到,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可敌人已经消失不见,坟地被神通巨力彻底抹平,掌门人胸口塌陷、脑浆迸裂,惨死于当堂。 黄陵的修为,虽然比不得白狼、十三蛮,可就这么死在了自家地头上,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尤其诡异的是,早已开启、运转正常的护山大篆也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根本不曾发动过神通轰击。卸甲山城的弟子全都吓傻了,同时也明白,这件事不可能是离人谷做的。 就算十三蛮联手,谢甲儿复生,也不可能在不惊动护山大篆的前提下,击杀黄陵。 卸甲山城祥瑞尽丧、破月三一烟消云散,现在掌门又死的莫名其妙,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核心弟子密议之后传下严令,卸甲弟子不得向外透露掌门的死讯。 桑皮真人没透露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不过真相倒不难猜,卸甲山城能派夸佬来离人谷做卧底,荣枯道自然也能派人到卸甲去当内应。 卸甲掌门死的蹊跷,不过事情的过程却并不复杂,秦孑三言两语就便说完了。 曲青石琢磨了片刻,对着秦孑点了点头,莫名其妙的说道:“秦大家放心。” 秦孑盈盈一笑:“有劳曲先生了。” 娃娃屠苏一头雾水,全不晓得他们俩在说啥,眼巴巴的看着秦孑,盼着她能解释两句。 秦孑对屠苏,很像曲青石当年对梁辛的样子,要刻意培养娃娃成才,见他不解,仔细地解释道:“卸甲越是要隐瞒黄陵的死讯,便越要摆出一副强硬态度,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当然,他们不会全力以赴,就是摆摆样子罢了。” 可就是摆样子,凭着离人谷自己的实力也撑不住,到时候还得靠曲青石去撑场面。 小屠苏这才恍然大悟,先对着大祭酒点了点头,又似模似样的对着曲青石说:“有劳曲先生了。” 曲先生被他给气乐了。 秦孑继续对屠苏道:“荣枯道桑皮,把消息透露过来的用意,也是通知我们早作准备,前阵子荣枯道以柳暗花溟诛妖,闹了个大乌龙,不仅没有妖怪,还把咱们给得罪了,现在自然要努力示好。” 曲青石则转头望向黑白无常,说道:“你们先回猴儿谷,把卸甲山城的事情告诉老三,这件事来得太蹊跷,让大家都小心些。” 黑白无常即刻启程,到了猴儿谷他们才知道,梁辛早就去了乾山道,哥俩不敢怠慢,连歇都没歇,又一路向东追下去。 此刻,梁辛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 他进入乾山大约有五六天的功夫了,无时无刻不在施展着潜行术,把自己变成一条大蛇,小心翼翼的爬行着…… 中土之上修天门宗林立,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护山大篆,其中蕴含的道行法术也各不相同,威力差异极大,但运作的道理都大同小异:只对外不对内,杀敌人,对自己人和鸟兽虫豸却不闻不问。 护山法阵能够分辨敌我,是因为在阵法中,有一重专门用来探测的法术,被称作‘阵须’,取得是大阵的触须、触角之意。 ‘阵须’遍布或者笼罩着整座大山,时时刻刻查探着山中的动静,对方是否有威胁、是否要被轰杀,全都要靠‘阵须’来判断。说穿了,它就相当于护山法阵的眼睛。 相当于眼睛,却不是真的眼睛。 ‘阵须’不是活物没有智慧,而是一道复杂之极的法术,或者说,它代表着无数的条件,其中包括山中万物体内的灵元波动、移动时的震动、甚至情绪的变化、血液流动的速度、周围环境的认可等等,只要其中有一个条件相悖或异常,‘阵须’就会示警,继而阵法中蕴含的诸般神通都会轰杀而至。 这些事情都是在篷滂小境时,秦孑解释给他听的。当时梁辛听了个目瞪口呆,大祭酒明白他的想法,曾笑言:“护山大篆,顾名思义是要用来守门宗、护基业的,要是不能分辨敌我,不能分辨是坏人上山还是松鼠搬家,一经发动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打杀,哪岂不是变成了烧山大阵!” ‘阵须’很像修士的灵识,只不过它还要更细腻,更准确。 只要能骗过阵须,就能潜入护山大篆之内。 如果在去年,就算他学会了潜行秘术,也休想能够骗过乾山道的‘阵须’,可现在,梁辛先后在大海中、小眼内两次突破天下人间,身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潜行术自然也随之提高,施展之下,他就是真真正正的‘老鼠’或‘长虫’! 何家的潜行术,让梁辛在‘阵须’的眼里变成了一条蛇,既然是蛇,就肯定不会飞不会跳,也不可能跑得太快,可东海乾山连绵百里何其广阔,蛇子梁辛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耐下性子,在深山老林里一丈一丈仔细搜索,期盼着能找到些异常之处…… 梁辛渴了,要找水喝。 正值春夏交际,雨水充足,乾山境内水势充足,爬不多久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抬头一望,前方不远处有一条丈余宽的山溪,正白浪翻花,欢畅地流淌着。 梁辛大喜,加快速度奋力攀爬,到了溪水跟前,凑过嘴巴刚喝了两口水,突然瞪大了眼睛!溪水下面……有个道士。 道士年纪不大,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身宝蓝色的长袍,道髻高挽背负长剑,全身都浸在溪水中,正仰面朝天逆着水流慢慢游动。 正趴着喝水,突然从下面漂过一个人来,梁辛吓得差点被呛到,也幸亏他对身体的控制极强,这才没坏了身法。 年轻道士也明显吓了一跳,险些就从水底跳出来,他有灵识护身,周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监视,可是在他的灵识里,明明是一条蛇爬到溪边,落在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年轻道士继续逆流游动,梁辛则跟在岸边缓缓随行,僵持了一阵,两人各自心惊。 蓝袍道士人在水中,可游动之际,不曾掀起一丝水纹荡漾,在梁辛的感知里,他根本就是一汪水,混在山溪中不着痕迹。 至于梁辛的身法,就更不用说了,蓝袍道士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相信眼睛,还是应该相信灵识…… 很快他俩心里都明白了,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偷着潜入东海乾的。 还是道士最先有了反应,对着梁辛挤了挤眼睛,身子轻轻一转,由逆流而上该做顺利而下,方向上,他从进山变作了出山。 梁辛会意,肌肉抖动间也掉了个头,跟着水里的道士,一起向山外爬去。 从正午时分到月上中天,两个人花了七八个时辰,才一前一后离开了乾山道的护山大篆,蓝袍道士自水下一跃而起,跳到了岸上,他从溪下里钻出来,可身上却不挂一滴水珠,夜风拂过道袍飘摆,很有些得道高人的气韵。 两个人互相点点头,几乎同时向着远处一指,身形纵跃,又跑了这一阵,直到确认远离了乾山道的监视范围这才站住了脚步。 蓝袍道士打量着梁辛,仔仔细细把他从头看到了脚,终于确认梁辛是人不是蛇,口中啧啧称奇:“想不到,还有这般身法!天下哪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说完他顿了顿,才问道:“你是谁?” “就算我敢说,你敢信不?”梁辛乐了:“我行三,叫我老三就是了。” 蓝袍道士也笑了,对着梁辛点点头:“也成,你叫我蛤蟆,凡人时的绰号。”他面无表情时还看不出来,现在咧开一笑,立刻显出了一张大嘴,‘蛤蟆’这个绰号倒不算空穴来风。 梁辛略略寻思了片刻,也没再多说废话,直接问道:“你摸上乾山,究竟为了什么事?” 蛤蟆的眉头微微一皱。 梁辛也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你要做的事情若和我不同,咱们就此别过,各忙各的去;要是咱俩都为了一样的事情上乾山,倒不妨商量几句。” 这次蛤蟆没犹豫,笑而点头:“谁先说呢?”偷偷摸上乾山,不用说都带着秘密目的,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最好是你说,我不说;实在不行也要你先说,我琢磨琢磨再看看说不说。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梁辛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磨性子,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一撅两段,抛给蛤蟆一半:“背对背,写下来!” 蛤蟆也挺痛快,接过树枝和梁辛背背相对,两个人同时写下了此行的目的。 梁辛写的是:血案 蛤蟆也写了两个字:发疯 若是不知此事的人,见到他们写的字只会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可他们两个一看对方写的字,便立刻明白了,大家摸上乾山,根本就是为了同一件事。 两个人相视而笑,同时放松了些,蛤蟆又仔细看了看梁辛,突然笑道:“你是九龙司请来的高手吧?” 梁辛毫不示弱,开口回了句:“去九龙司偷卷宗的贼,便是你了!” 天底下能知道乾山道与发狂邪术有关的人,除了神仙相那一系的人马之外,便只有掌握所有卷宗,推断出线索的九龙司了。所以蛤蟆才能喊破梁辛的身份。 石林在找出破案关键之后,也根本不曾外传,更不曾去告诉修真道,可蛤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他能得知此事也只剩下一个解释了:蛤蟆偷了卷宗。 蛤蟆哈哈大笑,痛快地把事情承认了下来:“我只取卷宗,却没伤人,说起来你们九龙司欠了我一份人情……” 梁辛没笑,踏上两步盯住了蛤蟆:“没杀人不错,可偷东西就对了?你偷我家东西,还要我因为你没杀我家人谢你?欠你人情,嘿,欠你一副镣铐才是真的。” 蛤蟆一愣,随即失笑道:“怎么,老三大人要拿我么?大洪朝这几年,可的确越来越硬气了。” 梁辛不耐烦的呼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越扯越远,你做了案子,追不追究姑且不论,它就是件案子,关朝廷什么事?” 蛤蟆双手一背,向后飘身退开:“老三,你可知,今天你这番话说出来,下次我若再从九龙司里取什么东西,说不定便会杀人了,那些性命是该记在你的头上,还是记在我的头上?” 梁辛的语气更不屑了:“因旁人骂你两句就去杀人,杀过人后还要怪到旁人头上,你自己说,你到底要不要脸。” 说完,梁辛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说说就算了,你可别真的打定主意,要和九龙司为难。” 蛤蟆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嘴巴咧得尤其夸张,随即一抹水光撩荡,身后飞剑出窍,剑身青蓝轻轻颤抖间,有如清泉流淌。 梁辛挺烦,本来都好好的,结果说着说着就要打起来了…… 此处距离乾山十几里,如果全力出手必会惊动乾山道,蛤蟆也没再催动其他的法术,只是掐住了剑诀,稳稳对住了梁辛:“不想我杀青衣,现在拿住我便……” 忽然一阵赤色光芒撩荡,虐戾气息升腾而起,转眼弥漫四周,蛤蟆大吃一惊,不顾上再说什么,引着飞剑护住自己,身形暴退。 可他的身形才刚刚一动,突然觉得手腕一紧,抬头一看,那个满身泥巴的腌臜小子不知何时欺身而近,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蛤蟆惊了个魂飞天外,顾不得伤敌退敌,全身的真元都霍然流转,紧紧护住自己的经脉。而梁辛却放开了他,退开两步,冷冰冰的瞅着他,七片残鳞围着他环绕飞旋,偶尔震荡一下,自空气中扬起一片涟漪! 一抓一放,进退从容,天下人间的身法不适合长途奔袭,可短程攻守,却是天下一绝。 蛤蟆惊疑不定,再次打量起了梁辛,残鳞现身之后,那个满身泥巴的腌臜小子仿佛忽的变了一个人,憨厚朴实犹在,却又平添了一股混横劲儿! 这就好像……老实巴交的农民,扔掉锄头不种地了,做了村子里的泼皮混子,在城里人眼中,农夫也好,土流氓也好,都透着股土气,可前者淳厚可怜,后者野蛮混账。 尤其戾蛊红鳞,完整时威风霸道,现在变成了残片,虽然没了气势,但却多出股惨烈残暴的味道。 蛤蟆不傻,刚刚梁辛那一抓一放,固然有自己的轻敌粗心,但对方一动之间的也把实力尽显无疑,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喝问:“你当真要打?” 梁辛当然不想打,他的天下人间时灵时不灵,打架只能靠红鳞,十二阵连打倒是能把蛤蟆砸倒,可也会把乾山道给砸惊了,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蛤蟆:“你真要杀青衣?” 蛤蟆眨巴着眼睛,咧开大嘴乐了:“说杀人,不犯法!” 说完,他对梁辛摆了摆手,表情挺诚恳:“快把宝贝收了,商量正经事要紧” 梁辛与蛤蟆对望了片刻,翻手收起了七蛊残鳞。 蛤蟆也收起了飞剑,搓了搓手心,显得有些尴尬,很有些仗势欺人……未遂的无奈。 第194章 宗师蛤蟆 老三和蛤蟆没正经动手,充其量算是比划了两下。 本来就是个意气之争,双方摆一摆实力,谁输谁赢大家心里有数,就不用打了。 因为当初的镇山会审,梁辛在修真道上挺出名,蛤蟆也曾听说过他,但是天下传言‘小梁大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而此刻梁辛已经是个二十四五的青年,所以蛤蟆压根就没把他往‘小梁大人’哪里联系。 梁辛也不再追究,随随便便往地上一坐:“中土上处处都有人发狂,不过这件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蛤蟆并不隐瞒,回答道:“从今年初开始,陆陆续续也有修士发狂了,不过都是些散修和小门宗。” 发狂的邪术,从凡间波及到了修真道,在离人谷与卸甲山城恶战的时候,一线天就召集了九九归一,开始追查这件案子,不过查来查去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天门容不得修真道有任何闪失,也派下精干弟子去帮忙。 说到这里,蛤蟆笑得怡然自得:“本来这事不用我管,不过我家出了一个长老的空缺……” 蛤蟆下山查案,就是为了立个功,回去好争做长老。他的心思也的确不错,别的修士都看不起凡人,他却明白论到查案,九龙司绝对是天下第一,这才潜入司所盗走了所有的卷宗。 在发现乾山与发狂邪术有关之后,蛤蟆马上就明白了,这件事肯定小不了。不过越是大事,他的功劳也就越大,也没惊动同门或者同道,凭着自己的法术悄悄摸上乾山。 梁辛在山里转了五天,他在山里转了七天,哥俩这才遇到一起。 和梁辛不同的是,蛤蟆一直在处心积虑想要漂上描金峰,他不如梁辛掌握的线索多,只道破案的关键应该藏在乾山道的法坛。 不过描金峰的‘阵须’要更敏锐,另外还有修士把守,想要上去又谈何容易。 蛤蟆絮絮叨叨,把前因后果都说清了。 梁辛点了点头,又追问道:“你的修为呢,到什么境界了?” 蛤蟆实话实说:“逍遥境初阶过了,不过离中阶还有段距离。” 梁辛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蛤蟆:“这么说,你是天门弟子了,流连道宗?”身具六步实力,却只争一个长老的位子,这种事也只可能发生在五大三粗里,在加上蛤蟆的飞剑、道法甚至袍子颜色都跟水有关,要猜他的身份也不难了。 说完,梁辛又摇了摇头:“够呛,你修为不够,争不上长老的位子。” 卸甲祥瑞、离人祭酒,虽然称呼不一样,可职位上和长老一摸一样,且不论远远高出济辈的白狼,就是秦孑、齐青或者苍鸟赤兔,个个都要比着眼前的蛤蟆强上许多。 话音刚落,梁辛突然笑了起来,他又想起一个远远不如蛤蟆的天门长老,二祭酒屠苏。 蛤蟆也不问他笑什么,径自道:“就是因为修为不够,我才要下山立功不是,要是有六步大成的修为,我也不争长老位子了!” 梁辛不置可否,琢磨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做长老,你的修为还差一些,不过要破案子、立功劳,你的修为却够了。” 蛤蟆心思机灵,闻言之下眼睛一亮:“你有破案的法子?说来听!” 梁辛没直接回答,而是把话题拉到了邪术上:“东海乾和发疯邪术之间的关系,其实……很有些不对劲的。” 蛤蟆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做了个手势示意梁辛向下说。 “你看过卷宗,自然知道东海乾三次遭灾,发狂邪术就爆发了三次。看上去,邪术不是刻意而为,倒更像是个意外。”说着,梁辛皱了皱眉,琢磨了一阵之后,才再度开口:“就像……泄露。” 蛤蟆咦了一声,跟着重复了道:“泄露?这个说法有些意思,你继续。” 梁辛想得脑袋都有些疼了,总算找出一个差不多的比喻:“乾山和发狂邪术,很像岩石和地泉。一道地泉被岩石牢牢压住,只能在地下流淌。后来岩石受到震动,裂开了一道缝隙,所以泉水溢了出来。而后岩石又遭重创,裂缝变大,泉水涌出得也就更汹涌了。” 蛤蟆明白了梁辛的意思,点头说道:“乾山道就是岩石,邪术便是溢出的泉水了……咱们就是要找到那道地泉,然后毁了它,从此天下太平……还有大功一件!” 梁辛呵呵而笑,先前两人差点打起来,足见这个蛤蟆不怎么招人喜欢,不过也的确算不上讨厌,梁辛又继续向下说道:“现在邪术消失了,想要再把‘地泉’找出来,就得有人再敲敲岩石,把它砸出一道缝子来。” 说完,不等蛤蟆发问,梁辛又补充道:“我的功法特殊,对外界的感知异常敏感,只要你再让打上乾山道,再让邪术泄露出来,我就能寻根溯源,找出乾山里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梁辛早就想到的主意。前两次大闹乾山,一来梁辛修为不够,二来根本就不知道会有邪术泄露出去,所以也不曾去用心体会感觉,这次再离人谷中修行了整整一个甲子,只要邪术再度泄露,他就有把握找出根源来。 可现在身边没有帮手,要想让乾山震荡,非六步以上的修为不可,大哥二哥小青墨全都不在身边,何况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和神仙相直接对上,梁辛还真舍不得拿自己人来冒险,倒是蛤蟆正合适,神仙相要真敢出手,蛤蟆马上就会喊人,这样惊动八大天门,要比自己去满世界告状强得多。 蛤蟆的修为,应该和梁辛去离人谷之前差不多,介于六步初阶与中阶之间,想要撼动乾山道,应该是足够了。 蛤蟆听了他的计划,半晌都不曾开口,到最后梁辛耐不住性子去催促他,他才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看我傻吗?你怎么不去打乾山,我去追查邪术!” 梁辛比他有理,摆了摆手:“你功法不成,查不出邪术泄露时的异常。再说,”梁辛笑了起来:“你只能借水遁形,离了水乾山的阵法立刻就得轰你,万一隐藏邪术的地方没水,你咋过去?” 蛤蟆眨巴着眼睛,琢磨了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当即也不在这里争下去,仍旧摇着头,另外找出了理由:“乾山退隐时,五道三俗共做鉴证,我就是天门的人,就算乾山道有可疑,没有证据前我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打上去,否则要是追究起来,别说立功,掌门不治罪,我就驮着你围乾山爬一圈!” 这重道理大得很,别说蛤蟆只是个天门中的高级弟子,就算他真是长老,也不会亮出旗号来打乾山,这么做无异直接去扇八大天门的耳光。 梁辛找不出理由来驳斥蛤蟆,马上想别的法子来劝他,一伸手间扯掉了自己的袖子。 蛤蟆吓了一跳,瞪着梁辛问:“干啥?” 梁辛扬起赤裸的胳膊,将须弥樟的印记对着蛤蟆晃了晃:“你可认得这个印记?” 蛤蟆自然识货,一望之下神情也凝重了起来:“须弥樟,你是离人弟子?九龙司竟然请动你们来查案?” 梁辛微笑:“须弥樟是不会错的,其他的事情你也不用管。” 到现在为止,也没听说过离人谷会为外人种下这片宝贝树叶,与修真道而言,须弥樟无疑就是离人谷弟子的身份标记。 蛤蟆再开口时称呼上客气了许多:“阁下在离人谷中……” 梁辛知道他想问什么,呵呵一笑:“我行三!” “三祭酒!” 离人谷最近太出名了,天下第八突然爆发实力,只守不攻就把卸甲山城给打残了,六十四重柳暗花溟更在镇百山外变成了个笑话,蛤蟆在流连道宗中也算是个高阶弟子,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梁辛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也是天门的人,你的顾虑也是我的顾虑,不过乾山邪术事关重大,一定要查到底,有什么事情,自由离人谷出面解释,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你领受责罚。” 蛤蟆眼珠乱转,仔细计较了一番,最终伸出两根手指:“你依我两件事,我便听你的吩咐!” 见梁辛点头之后,蛤蟆笑了,挺有点不好意思:“第一件事,我来查案子是为了做长老……” 梁辛哈哈一笑:“我只求破案,不要功劳,全是你的!另外离人谷欠了你的人情,大祭酒会亲自登门致谢。” 蛤蟆喜上眉梢,用力点了点头:“第二件事,你要给我个凭据!” 蛤蟆也不傻,破了案子怎么都好,破不了案子三祭酒跑了怎么办?手里有了凭据,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八大天门同气连枝’,离人谷三祭酒的辈分高过他,相遇之下他本就应该听凭吩咐,就和师长的命令一样去执行。就算案子办砸了,乾山道上门告状,只要把凭据亮出来,罪责就不再自己身上了。 这件事梁辛可有点为难,他身上哪有什么凭据,总不能把印着须弥樟的皮撕下来给蛤蟆,犹豫了片刻,手腕一翻去须弥樟之内取出一物,抛给了蛤蟆:“你看这个成不?” 蛤蟆伸手接住,神色间有些疑惑:“盒子……我的老天爷!” 蛤蟆都快疯了,他知道离人谷横,可也做梦也想不到横到了这个份上,区区一个三祭酒,随随便便就拿个玲珑玉匣来作抵押。 梁辛笑的挺随和,指着盒子对蛤蟆笑道:“打开看看。” 蛤蟆正经傻眼了,失魂落魄的抱着玲珑玉匣,心里有激动,有兴奋,而更多的却是恐惧害怕,打从骨子里泛出的恐惧! 玲珑玉匣,于修真道而言只有一个意义:杀戮。 谁家得了这件宝贝,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保密,哪有三祭酒这样的混蛋,想也不想就把宝贝盒子塞给了自己。把道理反过来去想,自己知道三祭酒有玲珑宝盒,他又岂能容自己活命。 蛤蟆深深吸了一口气,六步宗师心境坚定,片刻失神之后就镇静了下来,望向了梁辛:“你要杀我?”说话时,手中暗暗掐起法诀,全身真元滚荡不休,随时准备全力一击。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道:“要杀你也不用先给你看盒子!赶紧的,打开盒子看看。” 蛤蟆明明镇静了下来,可抽离盒盖的时候,还是手指颤抖心若擂鼓,一道轻飘飘的玉匣盖子,仿佛比着整座苦乃山还重! 盒子终于被打开了,蛤蟆抬头望向梁辛:“空的。”须弥樟里有的是地方,梁辛为了存取方便,早就把玉匣和骷髅分开放了,现在的匣子自然是空的。 梁辛似乎比蛤蟆还不甘心,伸过脖子往玉匣里看了一眼:“恩,空了,里面的宝贝呢?” 蛤蟆都想掉眼泪了,猜不出梁辛到底想说啥:“我哪知道啊!” 梁辛摆摆手,笑道:“想想呗,好猜的很,实话实说便好。” 蛤蟆回答的小心翼翼:“里面的东西,自然是被你们得去了。”玲珑玉匣装有天材地宝,一旦现身必然引来腥风血雨,可是被其中的宝贝被炼化之后呢?宝贝没了,多出一个绝世高手,他不找人麻烦也就罢了,谁会去主动招惹上门。 梁辛这才点了点头,掰开手指头,给蛤蟆数到: “北荒巫和中土没什么联系,唯独与离人谷为盟;” “达旦禅院没了,老十一活佛以离人谷为家;” “槐楼也没了,不过传承没断,这些年里槐楼门下都在离人谷中修行;” “对,提到槐楼,你倒不妨再猜一猜,老五牧童此刻人在何处?” “算完了旁人,再说说我们离人谷,篷滂大阵、一叶惊山都不算啥,倒是玉匣里的宝贝,着实了得……” 说到这里,梁辛把手指收回来,攥成了拳头,抬头望向蛤蟆:“数了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话:离人谷要想找你,流连道护得住你么?” 蛤蟆摇头,回答的挺实在:“莫说护得住护不住,是根本就不会护着我。” “其实,也是因为护不住,所以才不护着。”梁辛笑:“玉匣的事情先别说出去哈,大祭酒当初是这么嘱咐我的。” 蛤蟆想咬牙,可腮帮子实在使不出力气,本来想要个凭据护身,没想到却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不用说以后只要修真道上有‘离人谷得了玲珑玉匣’这个传言,离人谷立刻就得杀上门来抓自己。最要命的是离人谷最近表现出来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流连道宗才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小卒子去和人家硬撼,不管怎么算,到最后倒霉的都肯定是自己。蛤蟆垂头丧气,这个局不大,可离人谷太大,所以他破不了局,当即把空匣子还给了梁辛:“这件事我绝不会透露出去,盒子……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梁辛眉花眼笑,这只蛤蟆算是被自己捏住了,看着蛤蟆满脸沮丧,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问一句‘不要凭据了?’,当即收回玉匣。 蛤蟆也不再矫情了,指了指远处的乾山:“你说,怎么打?” 梁辛无所谓的一端肩膀:“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现在进山,”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差不多已经到了四更时分,距离黎明不远了:“明天午时,你便动手。你自己小心些。” 说完,又笑着安慰了句:“就算案子破不了,大祭酒也会传讯你家师长,担下这桩责罚,放心吧!”随即转身纵跃而去,到了乾山脚下,再度施展潜行术,进入了大山之内。 重返乾山,梁辛也没有目的,只是尽量往深山中爬,自己估算着时间……几个时辰转眼而过,艳阳当空,午时已到。 梁辛放缓了速度,屏气凝神,可是乾山内并没有什么异常,护山大阵仍安稳运转着,既没有长啸挑战,更不见神通轰鸣。 一边是离人谷,一边是东海乾,孰轻孰重蛤蟆应该心里有数,梁辛倒是能笃定蛤蟆不会临阵脱逃,耐心又等了一阵,仍然没什么动静。 梁辛有些趴不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爬出去看看,忽的心念一动,他听见了一阵异响……海浪声! 乾山虽然地处东海之滨,可梁辛现在躲在深山之中,峰峦阻隔之下,本不该听到潮汐激荡。 海浪声越来越大,不停的从东方传来,梁辛也恍然大悟,蛤蟆是水行宗师,他要引海攻山。 果然,海浪激荡之间,早没了一丝大海的宽容之意,换而萧杀与淬厉,而笼罩在乾山上的金色光芒,也察觉了来自海上的敌意,愈发的灿烂起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海浪声便已扩大了数十倍,水声隆隆仿佛惊雷轰鸣,虽然看不到海滨的情形,梁辛也能想象得到,孤山悬崖、浊浪银花间回荡的那份神通嚣张。 终于一声长啸,自描金峰上冲天而起,朝阳的声音充满愤怒之意:“乾山道宗辞位封山,八大天门引天下同道齐做见证,从此再不问人间是非,再不问同道恩怨,阁下于乾山海滨舞弄神通,为得又是那般?当真不把天下修士放在眼中么!” 祸已经闯下来,蛤蟆反倒霸道了,在滚滚大笑中如雷断喝:“东海乾山,藏污纳垢,天不罚,海罚!我便是要引动汪洋滔滔,洗一洗你这肮脏透顶的东!海!乾!” 蛤蟆的口气,果然是大得很的…… 话音落处,天海之间霍然爆起一连串的轰鸣,整座大山仿佛都颤抖了起来,蛤蟆引着滔天浊浪,猛轰东海乾! 第195章 引海攻山 引海攻山,蛤蟆大展神威,他本来就是水行宗师,在海中施法更得了加成,神通威力大增。另外他跑到海上打还有一重好处,他自己在进退之间,也能从容不迫。 乾山道里要真藏着什么厉害人物,就算追出来,蛤蟆在海里也不怕他。 一座座巨大的浪头,从大海上凝聚而起,高矮比着普通的山峰也不遑多让,在蛤蟆的指挥下翻滚奔腾奔腾,一路冲来狠狠地拍在乾山道的护山大篆上,如此往复,接踵不停! 整座乾山都在巨浪轰击下轻轻颤抖着,山里更是都乱成了一团,护山金光层层流转,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尖声啸叫,鸟兽惊惶失措,乱窜乱跳。 这番动静,比起梁辛前两次恶战乾山可都要大得多。 梁辛不理外物,将全副的心思都融入身体的感觉,仔细分辨着山中的灵元震荡……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乾山这边出了乱子,马上就会通知一线天,继而天门高手便会赶来制止,要是在天门中人赶来前,蛤蟆还未能‘震出邪术’,哥俩就白忙活了…… 乾山道何尝不明白这重关键,将护山大篆催动到极致,绝大的阵力尽数移转至东海沿岸,死死抵住浊浪轰击! 蛤蟆也知道时间紧迫,再度哈哈大笑:“乾山妖道,你家仙长的焚天煮海如何?” 等了一会,朝阳并不回答,蛤蟆的笑声一敛,断喝声却更洪亮了:“再看,洪水猛兽!” 话音落处,蛤蟆的蓝色道破霍然崩碎,化作百余片布蝶,随着海风激荡四散纷飞,若凝神细望便能看出,每一只布蝶便是一道符咒律令! 蛤蟆的道袍,或者说流连道宗高阶弟子的道袍,竟然是百多盏灵符缝制而成的。 灵符入水的瞬间,放眼望去,整座海面都猛的一跳,随即,一条条白色的水线,自远方的海域翻滚而来,显然正有什么海兽水怪奉灵符号令,被召唤而至。 闷钝的怪叫声,从海面之下隐隐传来,水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浩,冲到近前后随着蛤蟆一声叱喝,一头头不知名的巨大海怪陡然跃出海面,与憧憧巨浪一起,砸向东海乾! 梁辛人在山中,看不到蛤蟆的强攻猛打,却能感觉到天仿佛都要塌了,嘭嘭的闷响不停从头顶上传来,那些比着楼宇丘陵还要大上不少的怪鱼怪蟹,张牙舞爪的从海中跳上来,发狂般的和大篆神通裹成一团,不死不休! 神通轰荡中,时间过得极快,仿佛才一转眼,太阳却已沉入海面,只在天海尽头留下些残红,显得异常无力。梁辛始终没能发觉乾山里有异常之处,心里也急的不行,恨不得跳起来帮着蛤蟆一起去打…… 从正午打到日落,蛤蟆连道袍都打没了,乾山上的金光依旧流转不休,护山大篆撑得虽然辛苦,不过还未露败象。 蛤蟆已经打发了性子,全身真元滚荡不休,不停的引荡神通轰击大山,全没注意一道金光从远处激射而至,在距离他十余里之外猛然停顿,微微颤抖几下之后,隐于夕阳的余晖之下……五大三粗中,有人到了,却并未现身。 最先赶来的人,在三堂会审时也和梁辛有过一面之缘,金玉堂九位护法中的老七,大胖子顾回头。 在顾回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胖子,看模样差不多二十五六岁,体型比着顾回头小上一圈,长得干干净净,皮肤白得甚至有些透明,好像十几年没见过阳光似的。所有的金玉堂弟子在穿着打扮上都差不多,全身上下披金戴银,珠光宝气,他们两人也不例外。 顾回头隐在空中,仔细看了看乾山之滨的攻守恶斗,神情里略略有些惊讶。 年轻胖子满头都是大汗,看来是赶路辛苦,可他神情却兴奋的很,看起来也恨不得跳出去打杀一番,但顾回头全没出手的意思,他也只能干着急,等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七哥,咱们就这么隐着?不出手?” 顾回头笑得和蔼亲切,语气也舒缓柔和,反问他:“咱们为什么要出手?” 年轻胖子细声细气的回答:“乾山道辞位封山,八大天门共做鉴证,这个大嘴道士却施法攻山,坏了规矩,所以才要出手拿他。” 顾回头点了点头,笑道:“说得不错,老九你再看看,他的道法神通,是什么出身?” 年轻胖子算是顾回头的师弟,位列金玉堂九大护法之末,同门之间都以排行相称。 老九早就看出了蛤蟆的功法,立刻说道:“他是流连道弟子,修为还算说得过去。” 顾回头嗯了一声,缓缓说道:“大嘴道士施法攻山,坏了规矩,按理说我们该拿下他治罪,不过他是流连弟子,咱们便不能出手了,不仅不出手,最好还莫要现身。” 老九看上去并不呆傻,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皱眉寻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顾回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仔细的给他解释道:“流连道的弟子犯事,自有他家的师长去惩处,咱们拿下了大嘴道士,谈不上多大的光彩,更论不到多大的功劳,却会让流连道的面子上不好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要做。何况流连道的人,估计也快到了。” 说完,顾回头顿了顿,又继续道:“做事情,不能只看规矩,还要想一想朋友的面子,想一想敌人的实力。” 老九似懂非懂,不过也没再追问,而是笑呵呵地对顾回头说道:“我从四岁被师父带上山开始,就一直在修炼,别的事情什么都不懂,以后七哥多教我。” 顾回头转过头,余晖映照下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锈迹斑斑,深深看了老九一眼:“无妨,掌门那里不好多打扰,可你有八个兄长,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尽管来问我们。” 老九用力点头,正想开口说什么,突然皱了下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举目向着高空望去,顾回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算算距离,现在来得应该是承天道的弟子,他们和咱一样,都不会现身,假装不知道也就是了。” 说着,顾回头的脸上又恢复了轻松,和老九指指点点,低声品评着蛤蟆的水行法术。 蛤蟆不知道天上已经有天门同道赶至,不过他也能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正在心里盘算着一件事:得拼命了! 乾山的护山大篆比着想象中强大得多。 不拼命,这一战也就差不多现在的样子了,等一会师父师叔来了,拎着脖领子把自己抓回去,盼着离人谷讲义气,能来帮自己说明缘由,逃脱责罚或许不难,可白忙活一场是肯定的事情了。 拼命的话,重伤一场是免不了的,能不能撼动乾山未可知,不过万一要是‘震荡出了邪术’……立下了这场功劳,离人谷再给帮帮忙,长老的那把椅子还真就是自己的了。不光是面子和权势,更重要的还有资源、功法。 蛤蟆大笑了一声,伸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琥珀样的东西,放进嘴里乱嚼了几下,伸开脖子吞了下去。 他本来站在乾山外十余里处的海面上施法,随着吞下‘琥珀’,双臂猛震一个跟斗倒翻了出去,像一头怪蛙似的,整个人都趴在海面上,双腿微躬,双手弹入水中,口中念念有词,身体也微微的颤抖着。 看上去,他不像要施法,而是再向乾山叩头祈祷。 片刻之后,蛤蟆仰起头,张大嘴巴狠狠的抽了一口气……暴躁的海面上猛然失去了声音!所有的声音,都随着空气,尽数被蛤蟆吞入肚子里!就连顾回头这样的宗师高手,在突兀而现的安静中,也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了。 老九却兴致盎然,一边抹着汗水,一边模棱着牙齿,嘴巴里嘟嘟囔囔不知念叨着什么。 梁辛察觉不到乾山里有什么邪气,但是却能感觉到大海上的灵元剧烈震颤,知道蛤蟆正在凝聚全力一击,心里也有几分感动,外面有个战友竭尽全力的配合自己,且不论这个战友有什么目的,单说这种感觉,就让他很亲切。 吼……吼……吼! 接连三声震天价般的大响,从蛤蟆的口中喷涌而出,随即只见蛤蟆猛的绷直了身体,而大海中,竟然传出了一连串好像婴儿大哭的怪响。 三声狂吼之后,蛤蟆声音嘶哑的仿若泣血,唱出的法咒也不再嘹亮清澈,而是透出了浓浓的虐戾和森严。 这时候顾回头也皱起了眉头:“大嘴道士修为不够,用独门宝贝强撑,妄动神通,事后必受重伤,可他这么拼命,为的是什么?” 蛤蟆要是听到顾回头的疑问,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百忙中回他一句:做长老。 老九已经看入了神,突然哈的一声,轻笑出声:“好看!” 顾回头愣了下:“什么好看?神通?” 老九却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蛤蟆:“修士拼命时的样子,好看。” 现在的蛤蟆衣不蔽体,披头散发,满脸狰狞,这幅样子能把老叔吓得说不出话来,哪有一星半点的‘好看’! …… 朝阳老道站在描金峰上,脸上没有什么喜怒之色,只是远远眺望着海面上正在凝聚神通的蛤蟆。在他身后,除了一群面带僵笑的草木傀儡之外,还有五个和尚并肩而立。 一群老道中间站着五个光头和尚,显得既新鲜又可笑。 五个和尚都是中年,一眼望上去好像是同胞兄弟;可仔细一看,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长相丑俊不一,又全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若再细细观察,才会让人恍然大悟,他们五个人虽然相貌差异极大,但是神态、气质、表情,全都一摸一样! 这是共修神通,心意相通之兆,有见识的高手一望便知,他们五个人必有一道厉害的合击阵法。 五僧中的第一个,淡淡地开口:“若现在出手他必死无疑。” 蛤蟆凝神施法,耗用的时间不短,身边只有飞剑环绕相护,防御薄弱。要是乾山道的弟子做法偷袭,自然伤不了他,但若是这些和尚,现在杀他易如反掌。 第一个僧人的话音刚落,第二个僧人即刻开口反驳:“乾山道没有杀死宗师高手的实力。” 第三个僧人接下话题:“他死在我们手里朝阳没法和天门解释的。” 第四个僧人也随之出声:“要想杀他也用不着等到现在了。” 第五个僧人最后说道:“这道法术撼不动乾山,由他闹。” 五个和尚说话,衔接之间没有一丝停顿,一大段说下来,让人听得恨不得大口喘气。 一人一句之后,和尚们一起闭上了嘴巴,仿佛根本不曾开口似的。 朝阳点了点头,缓缓的说了句:“他家师长应该快到了,很快便没事了。” 话音刚落,一道水蓝色光华跨越长空,向着蛤蟆飞射而去,蓝色光华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怒斥道:“孽障!” 叱喝声贯彻海天,梁辛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里跟着一沉,流连道宗的长辈终于赶到了。 可大海上的灵元震荡却并未停止,蛤蟆还在施法! 蛤蟆这一击拼出了全部修为,更灌注了全副的精神,根本不知道长辈已至,就在斥骂声响起的同时,他唱出了最后一个咒文,随即嘶声长嗥:起……啊! 撕碎耳膜的嘶嗥中,蛤蟆的身体陡然绷直,浸在海水中的双手,狠狠向上一掀!仿佛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住了他的手,蛤蟆要掀翻它! 双手掀起,几串水珠随之撩荡,蛤蟆凝聚已久的神通,看上去比着小孩子掬水乱泼的威力也大不到哪去。而下一刻,当水珠又摔回到海中时,大海突然……裂开了。 朝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大海,的的确确是裂开了。 在蛤蟆身后,海浪翻涌,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直连天际,并没有丝毫的异常。 可蛤蟆身前,一道长长长长的水墙急冲而起,直击苍穹,随即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向着乾山兜头砸下。 蛤蟆,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大海尽数掀了起来! 万顷海水,震裂一击! 朝阳还只是个五步修士,何曾见过这种阵势,虽然明知道头上有法阵护山,身后有和尚保镖自己不会出事,可面对着半座浩浩荡荡向着自己砸下来的大海,还是吓了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五个和尚仍旧面色沉稳,蛤蟆这一击挟动大海之威,如果连续轰击几次,或许能撼动乾山,但是只凭着一下子,还惹不出什么乱子…… 流连道不设长老之位,而是以七执代之,分别是执剑、印、旗、丸、铃、灯、尺七席,蛤蟆说的争长老,实际便是争这七执之一,新空出来的执尺。 刚刚赶到的流连道高手也是七执之一,执铃。 执铃弯道了半步,没能阻止蛤蟆发动翻海神通,可神通明明已经成型、在无可挽回了,执铃还是怒喝了一声:“停手!” 神通已成,但却未完! 半座大海兜转而起,蛤蟆也不再置身事外,四肢大张扑身怒潮,随着浩浩荡荡的水势一起轰向乾山。 此刻若能洞穿海水,便会看到,一抹银白色的光芒从蛤蟆的身上流转而过,随即猛的扩散开来,所过之处,苍苍海蓝尽数被银芒抹掉,换而晶莹剔透。 掀翻数十里的海水固然惊人,可这道神通真正的可怕之处,是将翻出的海水凝化冰山! 从执铃现身到冰山成形,前后也不过一两个弹指的功夫,一座巨大到足以撑裂目光的森森银川,翻滚着、呼啸着,轰轰烈烈地夯上了乾山的昂昂金光。 几十里的海水,撼不动巍峨乾山。 可几十里的海水凝化成的冰川呢?一水一冰,两者荡起的力量判若云泥! 莫说朝阳老道,就连他身后那五个和尚,也全都被吓得一哆嗦,谁也没料到蛤蟆的神通变化……相比之下,倒是草木傀儡们都挺镇静的。 金光一颤,随即爆起一连串摔破锣般的哀鸣,乾山道护山大篆就像个肥皂泡似的散碎于无形! 而冰川不停,轰向连绵山峰。 梁辛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正纳闷着天怎么黑得这么快,等抬头看见一座冰山摧毁法阵,透在地面上的巨大阴影何止笼罩了自己,方圆几十里的山地都被它罩住了,身法再开他也逃不出去,这才惨叫了一声,哪还顾得上去找邪术,忙不迭唤出七股残鳞,咬牙切齿的准备硬抗着了…… 藏在半空的顾回头,此时正对着老九苦笑:“乾山算完了……”却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五道贲烈的雷光,仿佛张牙舞爪的银龙,自描金峰上逆冲而起,正中冰川! 轰的一声巨响! 冰川甚至没能支持片刻,与雷光甫一相遇,就被打得散碎崩裂,大大小小的冰坨子炸向四面八方。蛤蟆有玄冰相护,侥幸未死,不过整个人都已经重伤脱力,还在天上翻滚真,人已经昏厥了过去。 大难临头,五个妖僧哪还顾得上隐藏身形,同时捏起指诀,五雷成阵,不见一丝勉强,出手便砸碎了冰川。 顾回头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失声惊叫:“不可能!” 乾山道是什么样的门宗,顾回头当然心里有数,姑且不论道法,只说威力,那五盏雷霆,每一盏都是六步中阶的力量,甚至还要更高一些。能一瞬间释放这五道神通的,放眼中土修真道,只有八大天门!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五雷与冰川相撞之下,巨力跌宕滚滚气浪,转眼横扫半空。 藏在半空中观战的几个天门高,心情悸动之下手猝不及防,被气浪冲碎了隐身之处,现身而出。 到现在,有四个天门先后赶来。 只有金玉堂是两个人,七护法、九护法; 流连道、承天道和指夕道都只派了一个人过来,不过来的人也都是长老级的高手。 天上,五个长老。 山上,五个妖僧。 第196章 荣枯桑皮 被气浪冲碎隐形法术,自半空现身的刹那里,顾回头同时做了三件事: 和其他天门长老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大难之前修真道上突然跳出了这样一群厉害和尚,身为天门长老,他们一定要追查清楚对方的来历。而乾山道辞位封山,现在看来也不那么单纯了; 捏碎传讯铃铛,请门宗派遣高手驰援,不过金玉堂与东海乾相隔数千里,驰援的高手最快也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到; 传音入密叮嘱老九:“没我吩咐,不得动手。” 三件事之后,顾回头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微笑,对着描金峰上的朝阳等人点了点头。 朝阳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先是被冰川吓得魂飞胆丧,又被神通碰撞震得失魂落魄,更被突然从空中现身的天门长老惊得心乱如麻,五个妖僧就站在他身后,朝阳全不知该如何解释。 五个妖僧目光低垂望着地面,既不逃跑也不出手,没有一丝反应。 顾回头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歉疚:“接到一线天传讯,得知有水行修士强袭东海乾,顾某不敢怠慢,急忙赶来,却还是晚到了半步,没能保住乾山道的清净,还请朝阳师兄恕罪。” 朝阳深吸了口气,勉强镇静了些,摇摇头正想开口,不料顾回头突然笑了起来:“幸好,五位神僧仗义出手,护住了这东海之滨千古名川……” 梁辛先前藏在大山深处,既不知道顾回头等人赶到,更不知道乾山还藏着五个妖僧。 到最后连番神通暴起,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随即趁着护山大阵散碎之际施展身法,跃上了乾山中的一座无名小峰,这才看到对峙的双方,在略略寻思之后就猜到了前后经过,又凝神寻找,从海面上找到了蛤蟆。 蛤蟆的脸色苍白,但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伤的随重但性命无碍。流连道的执铃已经施法将他护在了一重蓝色的真元中,梁辛这才放下了心,隐好身形静静的旁观。 刚刚冰川法术与护山大篆、雷霆神通接连相撞,动静着实不小,震得整座乾山都跳了两跳,可梁辛仍旧没能察觉到山中有‘邪术外溢’。 顾回头神态自若语气轻松,场面话、客气话都说到了十成十,却根本不去问一句妖僧的来历,五个妖僧却始终也不曾开口,好像泥胎石塑似的,连表情都不曾变化过。 顾回头也不以为意,又着实寒暄了一阵,这才把话题拉回来,伸手指了指海面上的蛤蟆,望向朝阳老道:“乾山道宗和这位道长有仇么?他为何引海攻山?” 朝阳一本正经的摇摇头,跟着又在脸上挂起了一份苦笑:“其中的缘由,我也糊涂的紧,今天中午这位道兄突然现身,催动法术攻我乾山,贫道言明鄙派已辞位封山,他口出恶言叫嚣大骂,从午时一直打到了黄昏……” 没等他说完,执铃就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响水是我师侄,从小我看他长大,此子行止端正,处事谨慎,更懂得敬重同道,绝不会无故出手。” 梁辛这才知道,蛤蟆的法号叫做响水。 顾回头打了个哈哈,说的话没有一丝味道:“或许是场误会,或许别有隐情,照我看,还是要等响水道友醒来,听听他怎么说,才好分辨是非。” 执铃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点头道:“若是响水有错,流连道决不袒护!” 顾回头笑得更轻松了,问执铃:“还请师兄施术,快把响水道友救醒才好,师兄看,大约要多久?” 执铃想也不想:“三个时辰!” 顾回头点点头:“那便等上三个时辰,等响水醒了,流连道与乾山道辨明是非。”说着,他又望向妖僧,继续笑道:“还请五位神僧一起做个公正,打扰之处务请海涵。”对上五个来历莫测的和尚,顾回头心里也没什么把握,找出这么个说辞,多少算是留下些余地,不过和尚要是现在就走,说不得他们就得出手阻拦了。 五个妖僧仍旧不吱声,同时盘膝坐到了山崖上,开始闭目打坐,显然同意了顾回头的‘邀请’。 梁辛从远处偷偷窥探,心中却越发的疑惑了,顾回头和执铃两个人一唱一和,就算是傻丫头青墨也能看出来他们是为了拖延时间,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援兵赶到,吃定和尚之后再说。 可五个妖僧为什么不逃跑。看起来,他们比着顾回头他们还要更沉稳更耐心,或者说……更需要时间。 天门长老和乾山朝阳都不再说话了,海天之间只剩潮汐声,显出了几分苍凉。梁辛双眉紧蹙,仔细的琢磨着事情的经过,找不到妖僧留下的原因,他心里不踏实…… 等待漫长,半个时辰,好像比着半年还要更长久些,顾回头目光平静,稳稳盯住描金峰上的和尚,这时候,耳中忽然响起了执铃的声音:“荣枯道和鉴火道的人还未赶来,事情怕有些不对头。” 顾回头的表情仍旧轻松,可心里也在担心着此事。 蛤蟆不顾禁令强攻乾山,八大天门同时得到消息,按照平时的处事方法,各个门宗都会立刻派遣高手下来查探。 不过最近五大三粗的情形略有混乱,卸甲山城和离人谷大概不会派人来,但是鉴火、荣枯两家肯定会有高手赶来。 各个天门距离东海乾远近不一,修士的遁法也有所差别,自然不会同时赶到,但是也不该差出半个时辰那么离谱。 顾回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同伴,突然一道青色流光划破夜空,向着东海乾的方向赶来,顾回头认得这道流光,心头一阵轻松,对着众人笑道:“是荣枯道的师兄,来得这么晚,罚他拿出几枚青青丹来恕罪……” 笑话还没说完,顾回头猛地闭上了嘴巴,眼光陡然凌厉了起来! 荣枯道高手的那盏遁法青光,不对劲。 青色流光看上去就像一头被打懵了的苍蝇,摇摇晃晃,时不时还要翻几个跟头,但速度却极快,在尖锐的破空声中划过众人身旁,随即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一头扎进了乾山之内。 几乎与此同时,指夕道宗的长老身形兜转,就要向着乾山境内掠去,同时交代了一声:“我去接应荣枯道兄……” 话还没说完,遽然一道雷霆从斜刺里向着他狠狠划来! 指夕长老修为精湛,仓促间叱喝一声,硬生生的凝滞身形,与雷法擦肩而过。 这个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五个从不曾有过表情的妖僧,终于皱了下眉头,同时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长老,一个接一个的开口: “乾山重地。” “不得打扰。” “敢跨雷池一步。” “死无葬身之地。” “还请诸位自重。” 话音落处,五个和尚同声高唱佛偈,而双掌却未合十行礼,而是捏起手诀,天空中猛的爆起了连串炸雷,不是打向顾回头等人,一片雷霆,尽数落在了荣枯道高手摔落的地方! 顾回头就算再怎么也城府,也不能任由和尚去轰杀天门同道,厉声叱喝:“妖僧安敢!”身后巨大的金色飞剑跃然而出!除了老九之外,其他天门长老也催动神通,攻向乾山。 巨剑贲烈、大石翻飞,流连执铃再度引海攻山,指夕的高手扬撒漫天灵符…… 天门长老的神通花样繁多,从四面八方涌向朝阳峰,而五个妖僧却只有一种法术:雷! 万盏惊雷,仿佛暴雨瓢泼,不仅击溃了长老们的神通,还扼住要冲,让顾回头等人无法跨入乾山半步。 突如其来的变故,两群中阶宗师转眼打成一团,梁辛犹豫了片刻,他对这些天门没什么好印象,可神仙相无疑是更大的敌人,不过看着战局,顾回头等人虽然占不到便宜,不过也没露出败象,梁辛这才下定了决心,身形一转,悄然向着荣枯道弟子坠落的地方急速潜行而去…… 急行了半个时辰,梁辛才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了人,一个青袍老道。 青袍老道的神情看起来着实肥壮,正躺在地上,全身焦糊,脸孔早被妖僧的雷法轰得稀烂,没法看出长相年纪,肚子上被贯穿了一个碗口般的大洞,透过伤口,梁辛甚至都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尸体下面压着的泥土。 梁辛不会仵作的本事,尸体又几乎被打烂了,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不过梁辛总是觉得,这具尸体在什么地方有些古怪,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是姿势……老道仰面朝天,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好像在护着什么,又好像胸疼病发作似的。 乾山海滨,打得煌煌灿灿,尤其妖僧的雷法,映得方圆百里都忽明忽暗,梁辛将外息转作内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拉开了荣枯弟子的双臂,恰逢一道雷霆闪跃而过,把眼中的一切都化作雪白! 借着雷光,梁辛看得清清楚楚,尸体的双手,捂住的竟然是……一张脸,一张长在胸口上的脸。 凸目呲牙,眉眼狰狞,恶狠狠的瞪着梁辛。 梁辛就像只受到惊吓的蛤蟆,向后猛的一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嘴里哆哆嗦嗦的嘀咕了一句:“妈呀。” 深吸一口气,他勉强定了定神,又心惊肉跳的去仔细瞅了瞅尸体,这才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荣枯道是名门正宗,当然不会在胸口上炼出一张脸来,这具尸体会如此,是因为有人把一颗人头,硬生生的嵌入了老道的胸膛……后脑啥砸胸口,所以脸朝外。 荣枯老道生的肥肥壮壮,这颗人头又不算大……梁辛正啧啧称奇,忽然眼前这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哼了一声。 梁辛觉得自己胆子不小,可现在也快疯了,打从心眼里后悔,好端端的跑来查什么尸体,哪怕帮着顾回头打架、就算挨上三个雷也比现在强上一百倍。 旋即,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尸体’的口中响起:“贫道荣枯桑皮,道友莫惊,我、我还未死。” 幸好,是焦糊的脑袋在说话,不是胸口那张恶脸出声,梁辛惊魂稍定,脑子也活络了些,这才想起来,修炼木行法术的人,大都生命顽强,当年苦乃山里的那个邪修竹五便是如此。 桑皮似乎想要做起来,可努力半天,也只是抽搐了几下。 因为柳暗花溟让铜川毁于一旦,梁辛恨极了荣枯道,但眼看着老道惨成这个样子,还是叹了口气,伸手一抽,让他倚着一块岩石勉强坐稳,跟着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会伤成这样?你胸口上这位又是谁?” 说完,梁辛又把语气放松了些,补充了一句:“你莫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来听。” 桑皮想急也急不来,声音尖细,断断续续的说起事情的经过。 桑皮是荣枯掌门桑榆真人的师弟,地位和修为都与顾回头相若,也是正午过后,荣枯道接到一线天的传讯,奉掌门谕令桑皮赶赴东海乾查探究竟。 不久之前,桑皮飞入冀州境内,远远的看到一道烈火遁法在自己之前,也向着东海乾的方向疾驰,桑皮知道前面的人是烈火道宗派出的长老,当即赶了上去,两人结伴而行。 正赶路时,鉴火道长老突然咦了一声,笑道:“原来她还活着!”说话之间,遁法一转掠向了地面,继而呵呵大笑:“五祥瑞,别来无恙啊!” 梁辛愣住了,嘴里喃喃的念叨了句‘五祥瑞?’随即才猛地醒悟过来,也顾不得腌臜,伸手捉住了桑皮的胳膊,忙不迭的追问:“齐青?卸甲山城的五祥瑞,齐青?” 卸甲齐青,在击杀白狼的那一役中,被憨子一巴掌拍死,此事是梁辛亲眼所见,更可况交还尸体的时候,离人谷弟子都仔细查验过,卸甲祥瑞尽数战死,这是决计不会出错的事情。 桑皮费力的点了点头:“就是齐青,错不了的,我们见到他时,她没施展飞遁之术,而是在地面上纵跃急行,也是向着乾山方向去的。哎,别的门宗都还不知道卸甲掌门的死讯,见到齐青,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古怪。” 说着,桑皮岔开了话题,又把卸甲掌门的死讯,大概给梁辛讲了一遍。 桑皮自忖命不久矣,也不再费心费力的保守机密,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 梁辛越听越是心惊,而卸甲山城的那件古怪案子却不难解释了,七七之时,齐青死而复生,卸甲掌门正在坟前独处,估计是目瞪口呆看着齐青从坟里爬了出来…… 重活的齐青是人是鬼还不好说,不过肯定不是原来的那个五祥瑞了,卸甲掌门也由此遇害。齐青变了,可身体没变,护山大篆把她当做自己人,所以不曾发动神通去打她。 桑皮和秦孑、顾回头一样,都是负责与其他天门联系的精明人物,梁辛现在想到的,他在初见齐青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可还没来得及向鉴火长老示警,齐青突然向他们冲了过来,快得不可思议,以桑皮的修为,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动作! 鉴火长老只发出了半声惨叫,就被齐青活撕了。 眨眼之后,齐青仍站在地上,面带笑容的仰望桑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齐青的左手里抓着鉴火长老的一条胳膊,右手则拎着那个倒霉长老的脑袋。 鉴火长老的无头残尸,远远的摔落一旁,双脚还在疯狂的抽搐着…… 桑皮吓得魂飞天外,哪还敢放出神通动手,急忙催动法宝想要逃命,余光里只见齐青对着他双手一挥,随即只觉得胸腹剧痛,就此昏厥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大概能猜出来,齐青是将手中的人头、断臂打向了桑皮,其中断臂洞穿了桑皮的小腹,人头则嵌进了他的胸口。 要是其他的修士,受了这样的伤绝对活不成,可桑皮的木行道法了得,过了一阵便转醒了回来,当时他身处冀州境内,距离本宗太过遥远,就想着其他几座天门的高手应该也赶去东海乾,所以勉强施法,想来此求救,等到了乾山时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扎了下来。 五个妖僧不管缘由,进山的人他们便格杀勿论,桑皮挨了‘一断臂’、‘一人头’之后,又被一片雷霆砸了个正着,算是死定了,现在能说会话,全是因为回光返照之力。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梁辛听得心里发冷,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齐青竟然活了回来,而且连杀高手,显然修为暴增。 梁辛没心思去猜她为什么死而复生,他最担心的是,究竟是齐青自己重活了,还是六祥瑞一起从坟里爬了起来……尤其是白狼,他要也和齐青的情形相若,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子。 桑皮的声音,渐渐低糜,身体也软了下来,再也依不住身后的山石,滑到了地面上:“我死后,还请道友……”说着,他伸手,费力的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那张脸。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放心,我让荣枯道来启回你,身后事他们自会处理……” 话还没说完,梁辛忽然闭上了嘴巴,一股让他异常躁动、异常难过的感觉,毫无张兆的降临,将他一下子包裹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有十万只蚂蚁,正在自己的身上乱跑乱跳钻拉钻去,搅得他心乱如麻,烦躁不堪。 失神之下,蓦然觉得手腕一紧,只差最后一口气没咽下去的桑皮,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力气,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第197章 草木成狂 东海之滨,两群六步中阶修为的大宗师鏖战不休,看上去是个势均力敌的局势,不过顾回头心里却明白得很,自己这群天门长老,不是人家的对手。 以个人修为而论,妖僧和长老们实力相当。可是这五个和尚彼此心意相通,配合起来默契无间,仿佛每个人都变成了同伴身体的一部分;反观天门长老,打出的法宝神通不互相抵消就不错了,那还谈得上什么配合。 要是这么打下去,时间长了必定落败,不过好在五个和尚不管怎么打也不肯离开乾山,平白放过了不少追杀敌人的好机会。天门长老也瞅准了妖僧的短板,展开遁法一击便退,这才打了个势均力敌。 老九很听话,始终躲在远处,眼巴巴的张望着双方的恶战,顾回头没吩咐,他就真的不动手…… 深山中的梁辛,被突兀降临的烦躁感觉紧紧包围,略略寻思便猛然醒悟,藏在乾山某处的邪术,爆发了! 先是蛤蟆引海攻山;再是冰川压顶、砸碎护山大篆、与五大雷霆相击;继而两群大宗师在乾山海滨滚滚恶斗,这其中,一半的力量陷入大海,而另一半的力量,却货真价实的夯入大山。 连番地巨力轰击下,乾山哀颤不休,终于又把邪术泄露了出来。 梁辛顾不得去理会拉住自己手腕的桑皮,竭尽全力想要凝神潜思,去寻找邪术的源头。 可不久之后,梁辛就明白自己失算了……他根本找不到邪术爆发的方向。 泄露出的邪术灵元,对他身体的影响,远比他事先估计的要更严重。 烦躁的感觉来自四面八方,梁辛此刻仿佛一只置身于千万只野山蜂的包围中熊瞎子,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又到哪里去找蜂巢! 梁辛还不甘心,甩开桑皮的手,展开身法前后左右不停的试探,但是他那股烦躁的变化根本没有规律可循,比如他往西面追,开始几丈里,烦躁越来越浓,可随后几丈烦躁又突然减少了。 各个方向都一样,烦躁的感觉时而强烈,时而淡薄,梁辛兜了几个圈子,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 正彷徨无计的时候,刚刚都没力气说话的桑皮,竟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焦糊稀烂的脸孔不停的抽搐着,对着梁辛嘶声喊道:“快、快来背我!带我过去!” 梁辛微微一惊,邪术灵元的体现,是烦躁的感觉,而自己能够察觉它,完完全全是依靠身体的感觉,和神识、道法全都没有一点关系。 按理说,修士根本无从发觉这股邪术灵元。 梁辛身子一晃,先把桑皮负在了背上,这才问道:“你察觉到啥了?” 桑皮的声音惶急而喜悦,伸手向着前方一指:“快追!” 梁辛站着不动,虽然他心里比桑皮还着急:“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 桑皮要不是实在没力气,非得哭了不可,颤抖着说:“你先走,便走边说!” 见梁辛拔腿跑了起来,老道才算松了口气,一边费力的喘息着,一边说道:“是、是木生息,错不了的……” ‘木生息’,严格的说不算天地灵元,而是一种木行之下的生命气息,于草木植的生长有着极大地好处,乾山之内突然弥漫起‘木生息’,让所有的树木花草尽数欢腾了起来,梁辛察觉到的也不是邪术灵元,而是来自周遭树木的躁动。 梁辛东南西北的去追逐躁动感应,其实就是追周遭树木的繁荒程度,树木多的地方躁动厉害,草木稀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什么烦躁感觉了。 本来,桑皮也察觉不到‘木生息’,不过荣枯道的功法特殊,他到了生死边缘时,一辈子辛苦修炼的木行真气开始还本归元,此刻他已经是半木之体,所以才能发现‘木生息’的流动。 桑皮又惊喜又着急,他心里明白,如此强烈的‘木生息’,源头处怕是有木行至宝现世,木行主生,只要自己能找到这件宝贝,老命就算保住了。 于濒死之际突然迸现了一线生机,桑皮打从骨头缝里有涌出了几分力量。不仅自己站了起来,能和梁辛说上几句话,甚至还有力气偷偷凝聚了一道神通……想活命,就要先夺宝。 桑皮不傻,更明白梁辛也不傻,天材地宝现世,谁会把它拱手让人! 梁辛在桑皮的指引下,展开身法急速前行,身后的老道随时会死,他得跑快点…… 这个时候,桑皮突然咦了一声,问梁辛:“你、你身上有须弥樟的气息,你是离人谷的人?” 快死时的荣枯道果然了不起,半木之身,对各种木行力都异常敏感。 梁辛呵呵一笑,没多说什么。 桑皮苦笑了起来:“两个月前,敝宗莽撞行事,发动柳暗花溟诛妖,虽然贵谷大祭酒通情达理并未怪罪,可老道们的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今天又蒙道友搭救,桑皮更是感激涕零,这次如果侥幸脱险,日后离人谷若有召唤……不论门宗如何,桑皮这一脉的弟子莫敢不从!” 梁辛不喜欢荣枯道的人,自然也觉得这番话没味道,都懒得和他客气,径自急行赶路。 桑皮喘了会子,精神不仅没有萎靡,反而更健硕了些,可见乾山中流淌的‘木生息’,对他大有好处,心里的希望越发浓烈了。 不过他见梁辛不吭声,又有点不踏实了,又继续叹道:“其实,那次掌门传令出手,也和这‘木生息’有些关系……” 荣枯道发动柳暗花溟,是因为他们用独门法术发现了离人谷中有妖气绽放,不过荣枯道也不是成天没事干,光发动法术看看这看看那,满世界找即将出世的妖精来打,其中另有内情。 就在祥瑞与活佛、梁辛恶战的当天,一位荣枯太师叔阳寿告罄,和桑皮一样,这位太师叔在临死之前,也化作半木之体,察觉到数千里外,正有一股茂盛的木生息涌动,随即告诉了同门。 荣枯道这才发动法术,探查千里,追查这道气息,其实他们的本意是想寻宝来着。可追查之下才发现,‘木生息’有些似是而非,其中裹杂着浓浓的妖气,根本就不是灵宝现世,而是有虐戾的木行妖邪出生。 要是别的妖怪,荣枯道才不会搭理,可木行大妖现世,不由得他们不重视,他们自己就是修木行的,门宗里多有木行灵物,奇花异草,这些宝贝对木行妖怪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滋补,为了防患未然,荣枯道对利害的木行怪物一向是宁杀错,无放过。 桑皮说得断断续续,其意无非是想要讨好梁辛,果然,梁辛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个笑容。 梁辛又想通了一件事,柳暗花溟要打的人,分明就是齐青啊! 柳暗花溟来得时候,齐青已经死了。 七七四十九天的之后,嘉禾齐青转生重活,六亲不认实力暴增…… 如果当时二哥不出手,柳暗花溟估计也就把齐青砸成渣了,那现在桑皮也不用死了,这么算起来,桑皮倒是死在三兄弟的手里了。 想到这里,梁辛呵呵笑着对桑皮感慨了一句:“修真道上,全是他娘的算不清的烂帐!” 桑皮不停的指点方向,把梁辛带进了一片密林中,这才满腔糊涂的追问:“恩公何出此言?” 梁辛一听,人家连称呼都该了,琢磨着再不客气两句实在有点不合适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遽然周身毛孔缩进,一条粗大的黑藤兜头盖脸向着他狠狠砸了下来。 随即,整座密林突然暴躁了起来,周围参天古木摇动枝桠,数不清的长藤纵横挥击,脚下的茸茸青草也仿若利箭攒射而至! 攻击来的暴躁而突然,可是对梁辛而言却还差得远,连星魂都不曾唤起,猛的催动身法纵跃而起。 梁辛快若鬼魅,于狂风暴雨般的草木急攻中穿身而过,看上去危险到了极点,但前进的速度没有受到分毫的影响。 直到梁辛都快冲过密林了,桑皮才颤颤巍巍的惊呼出声,仍不忘赞叹了句:“恩公的身法端的了得!难怪离人谷不飞吹灰之力便毁了卸甲祥瑞,破月三一!” 一半是恭维,可另一半却是由衷赞叹,桑皮是识货之人,当然看出来梁辛身法的惊人之处。 说完,桑皮又喘了口大气,继续说道:“这山里的草木都护着那件宝贝,越接近就越不好走!” 梁辛嘿了一声:“也不早点提醒。” 桑皮喊冤:“我提前也不曾想到……”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亮,已经随着梁辛冲出了密林,旋即,两个人张大了嘴巴,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所有的草木都活转了过来,汇聚到一起化作黑绿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奔涌而来!此刻的乾山草木,哪还有一丝清静祥和的木行之意,尽数化作了张牙舞爪的藤精树怪! 桑皮目瞪口呆,又惊又拍,他想象不出来,乾山里究竟出了什么天材地宝,竟把全山的树木藤草尽数激得转活过来,这样规模的怪物冲过来,就算是他全盛时也休想能够打过去啊。 梁辛却在一愣之后便恢复了正常,趁着藤精树怪为止,转头对桑皮道:“指方向!” 桑皮伸手,指向了草木怪物最多的方向,梁辛嘿嘿笑道:“是我笨……”话音落处,七片残鳞陡然现身,层层流转之下,随着主人的身形,一头扎进了绿色的洪流,逆流而上! 红鳞上下翻飞,开始时并未震颤涟漪,只以锋锐飞旋,将围拢而至的草木怪物层层斩断,护着主人突围。这些花草树木虽然成了精怪,可实力不过尔尔,比起当初解铃镇上的藤甲兵也强不了多少,在红鳞面前不堪一击。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大半做乾山的草木都转活过来,分明就是一支遮天蔽日的大军!密密麻麻,哗哗乱响,更不知道疼痛生死,只懂得汇聚到一起后发狠猛冲。 桑皮不知道梁辛的本事,更不知道梁辛的目的,生怕他冲过一阵,力气不够时就把自己往树精怀里一丢……费心费力的给他出主意:“恩公,引遁法术,飞掠过去吧。” 梁辛正打得豪情万丈,闻言脚下一软。当即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我怕空中‘木生息’气息稀薄,飞起来你就查找不到了。” 桑皮大点起头,赞道:“恩公思量周全……不过,咱可以先试试吧?” 梁辛不理他了。 又冲了一阵,身前的压力不仅没有丝毫减轻,反而越来越沉重,渐渐的,梁辛竟有了一种深陷泥潭、难以移步的感觉,当下也顾不得再隐瞒行迹,心念到处残鳞霍然震颤,涟漪勾结旋旋即星阵发动。 巨响,甫一爆发,便连成了一串!梁辛脚下的小丘都被星阵之力轰成了平地,只见方圆百丈之内,只剩一片焦土,再无半根草木! 梁辛没舍得打十二星阵,而是连续砸出了三个北斗春阵,即便如此,那些草木也支持不住,被顷刻碾成了齑粉,连片囫囵叶子都没能留下来。 桑皮自然是赞不绝口,梁辛却叹了口气:“麻烦就来了!”说着,再度回荡红鳞冲向了草木精怪的大军……三个北斗春阵,便是三个六步初阶的全力一击,巨力激荡之下,哪能瞒得过高深修士! 顾回头等人冲不过妖僧的雷霆封锁,更不曾察觉乾山内的‘木生息’流转,顾回头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再有大半个时辰,来自天门的援兵便会能赶到了,突然,一连串巨力跌宕,自乾山深处传来。 即便在激斗中,双方高手也都能分辨出来,是接踵三击,每一击都有六步初阶修为。 顾回头这才知道,原来乾山里还有其他人在斗法,这一下天门长老固然惊讶不已,五个妖僧也同时脸上变色,彼此对望了一眼,其中两个和尚身形一晃,化作灰色流光,向着出事的方向赶去。 本来是四对五,突然变成了四对三,四个天门长老彼此招呼了一声,同时催动全副神通猛攻,大好机会突然出现,长老们都是老江湖,自然不会平白放过。 剩下的三个妖僧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错动脚步,彼此间不停地移形换位,片刻前似乎有些削弱的雷霆之阵,猛然间再度饱满起来。和刚才一样,只有雷法,足以将四位天门长老牢牢挡在山外的雷法! 五个和尚时是什么样子,三个和尚时还是什么样子。不是因为妖僧个人修为远超,而是他们的合击战阵了得。 五人未结阵,不过是在联手对敌;三人结阵,威力毫不逊于五人之力,天门长老仍旧难以跨进乾山半步! 顾回头终于明白了,这五个妖僧,根本没想过击败或者杀掉他们,从头到尾,妖僧只是不许外人进入乾山。 天门长老打不进去,但也不能不打,否则没法和荣枯道交代,而顾回头的心思,已经不再这场没味道、耗时间的打斗上了,他的心里正寻思着三件事: 乾山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妖僧不思突围,不思杀敌,只是抱着山头死守,真要等天门高手赶来了,又哪有他们的活路? 还有,那个‘六步初阶’的修士,死定了…… 不光梁辛没死,桑皮也活得挺精神,两人一个开路,一个指路,草木精怪之势虽然盛若汪洋大海,却冲不翻他们这艘嵌着七股残鳞的铁头船! 忽然梁辛站住了脚步,仰头望向了天空,红鳞旋转呼啸,把蜂拥而至的草木精怪稳稳挡住。 桑皮满心纳闷,用他那半只残眼,循着梁辛的目光仰望,才刚一抬头,骤然一片炽烈的强光绽放,无数灿灿紫弧从天而降,直轰两人头顶。 随即,桑皮只觉得身体一沉,继而惊骇的发现,背着自己的那个离人谷小子,竟然没有退开,而是像个缺心眼的混蛋,嘎嘎怪笑着一飞冲天,迎着滚滚天雷冲了上去。 两个妖僧的雷法,比起当年的二国师千煌,足足凌厉了数十倍;可小魔头的身法,比起三堂会审时提高了何止百倍! 遥遥望去,漫天银龙张牙舞爪,激荡起无尽眩光,一盏琼弧便是判官爷的一道催命符,一串轰鸣就是阎罗王的一场大欢笑!梁辛却像一头凶狠却灵活的鹞子,于层层闪电中翩然飞舞,每个瞬间都可能丧命,可偏偏再大的凶险,都会与他擦身而过! 两个妖僧心意相通,在梁辛逆袭的瞬间里,他们同时感到同伴的心情:先是不屑冷笑,继而……惊骇欲绝! 恍惚中,桑皮突然有了个感觉,梁辛是在……攀着这些紫弧银龙,一路向上爬。 梁辛的确是在笑,何其相似啊! 镇山大洪台上,干爹以残损之躯,带着自己三步穿过千煌的叠叠雷云;而此刻,自己也背着一个人,从容逆袭两个妖僧。 这五个妖僧并称五雷,和麒麟、千煌一样,都是神仙相的手下,不过他们五人自幼在一起参习合击雷法,两人、三人、四人、五人均可列阵,其中两僧合击之力,堪与三个天门长老相斗。 两个妖僧再也不敢怠慢,催动遁法迅速游弋,不停交换身形,转眼之间,那千百道雷霆霍然变得粗大狂猛,汇聚到一起,干脆变成了一盏雷……一盏粗逾小丘的狂雷! 第198章 四声闷响 雷暴狂猛,撩荡起的强光转眼扫清了这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重重乾山,尽镀银白。 唯独一抹血色,虐戾、倔强、不死不休!硬生生突破了雷霆银芒,艳艳的绽放于星空之下! 自血光现身的刹那,一层层涟漪也荡漾而起,把妖僧目光中的一切都搅动得颤抖不休…… 两个妖僧结阵而击,把千盏雷霆合聚成一道粗逾小丘的狂雷,即便梁辛的身法通天也难以躲开。 可躲不开,却还能扛,七股残鳞泼风流转,硬抗妖僧一击! 北斗拜紫薇,十二星阵连打。 甫一对上便是全力一击,八十四道涟漪裹住梁辛,紫薇、北斗共处一阵,挟着煌煌天威扑向妖僧,更迎上了雷阵! 涟漪震颤无声,可两个妖僧却明明白白的听到冥冥中,响起了一声嘶哑的惨笑。 两个妖僧,狂悍雷法;一个梁辛,戾蛊星阵,两方巨力轰轰烈烈的撞在了一起! 一个刹那里,天地间陡然寂静了下来,百里乾山之内,再没了一丝一线的声响,仿佛世界就此沉睡,永远也不会在醒来。 仿佛一万年,却只是一刹那,当那声足以让仙佛嚎啕、神鬼落魄的浩浩恶响绽放于东海之滨时,远在描金峰上、浑不知发生何事的朝阳老道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不是伤心落泪,更不是悲怆难耐,而是丢了魂碎了胆,完全出自本能的惊恐,才有了这一声大哭,就好像小孩子在熟睡中被打雷声吓哭。 朝阳老道自忖道心坚定,却不料几百年的修行,在这一声突兀降临的巨响里全没了半点用处,只剩本能的,哭! 两个妖僧被巨力掀翻,自空中滚了一串跟头,一直摔回地上才勉强站稳身形,两个人的脸都酡红一片,胸中气血翻腾,这一撞连元神都受到了波及,受的伤不重,可受的罪去着实不轻。对望之下,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出深深的惊骇,他们想不到,更想不通,一直防守严密的乾山,怎么会潜入如此可怕的敌人。 梁辛也被震得有点懵,感觉有点像喝了三两‘闷倒驴’,晕乎乎的挺来劲,落回地面晃了晃脑袋,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扑向了妖僧! 两个妖僧顾不得喘息,双手盘转一个又一个法诀不停变化,刚刚消失片刻的雷霆再度汇聚呼啸,惊涛骇浪般冲向梁辛。 梁辛怪笑着,完全展开身形,涟漪震颤中星阵又起,转眼和两个妖僧斗成了一团! 藤精树怪的洪流源源不断,根本不分老妖僧还是小魔头,只一股脑的向前狠冲,可它们根本无法接近战团百丈之内,稍一靠近就在惨嚎中爆成一蓬齑粉…… 朝阳老道浑身颤抖着,毫无威仪可言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乾山海滨的恶战他不敢看,深山之内的狠斗他更不敢想,早已带着那些‘忠心耿耿’的傀儡们回到大殿中。 这时,三清像前的香炉中,三柱清香无火自燃,烟雾缭绕转眼凝成了主人的背影。朝阳忙不迭的要下跪,背景呵呵笑着阻止了他:“别跪了,一会就该逃命了,到时还得站起来,麻烦的紧。” 背影也不容朝阳插话,径自吩咐道:“把你们家值钱的宝贝都带上,然后等我传讯。” 朝阳大喜点头,正想说上几句感恩戴德的赞美之词,青烟凝聚的背影却已经飘散了。 背影散去后,朝阳脸上的笑容转眼消散,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有件事他想不明白,却不敢询问:师祖为什么要带着自己一起逃。 朝阳自忖,若易地而处,自己是师祖的话,绝不会护着一个现在是累赘,以后更没了半点用处的五步修士逃走。 东海乾保不住了,乾山道宗的掌门还有个屁用…… 深山之中,巨响跌宕不休,两个妖僧的脸色已经从酡红变成了苍白。 比着离人谷斗祥瑞时,梁辛的十二阵已经练得纯熟无比,他用残鳞打星阵,与妖僧的雷法合击威力相若,可梁辛那道鬼魅般的身法防不胜防,交手时间不长,妖僧就已经疲于应付,几次险些被星阵扫中不说,来回穿梭的身形更把他俩的合击阵法搅得团团转,几近无法运转。 照这样打下去,梁辛迟早会获胜,可两个妖僧却丝毫没有逃退的意思,只是掉转法术只守不攻,拼命地拖住敌人……战况固然险恶,但是他们还有机会击杀强敌! 妖僧发现了梁辛的一个破绽,或者说,他们发现了一个正渐渐暴露,不久便会害死梁辛的危机——那七片怪模怪样的血色法宝。 巨力不停的碰撞,本来就是残片的戾蛊红鳞,又渐渐长出了裂纹,恐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妖僧的目光何等锐利,红鳞的变化当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修士的法宝,都是以元神淬炼而成的,干脆就是修士的半条性命,若被毁掉修士自己也会身遭重创。 妖僧咬牙苦撑,只等残鳞碎掉,他们便能大获全胜! 而梁辛却恍然未觉,仍旧打得豪气干云,时而怒喝时而怪笑,身形更跑了一团风,忙的不亦乐乎…… 裂纹越来越明显,红鳞渐渐枯萎,似乎连震颤出的涟漪都有些不稳了,两个妖僧心中越来越欢喜,也越来越紧张,牙齿咬得腮帮子都有些发酸了,全神贯注的等待着反戈一击的瞬间。 终于,啪啪啪,一串清脆的微响! 声音虽小,可听在妖僧耳中,却无疑于佛祖的一唱欢喜偈,三片红鳞同时碎裂了,化作十余片,崩散于空中。 两个妖僧皆尽大喜,陡然催动身法,各自划起一条黑色的弧线,好像两头狰狞夜叉,一左一右引荡雷光,直轰梁辛! 猝然暴现的强烈光芒,一下子照亮了梁辛的脸……直到神通出手,两个妖僧才猛地发觉,法宝碎掉的梁辛,身法却不曾受到一丝地影响,从容而轻巧的穿过他们的雷霆大阵,而梁辛的表情,也不是法宝惊讶惶恐,而是显出了一副只有吝啬鬼掉了钱之后才有的神色。心疼?舍不得?财迷吧。 一切都在刹那之中,梁辛穿越雷阵的同时,捏起指诀一挥,三片‘崭新’的残片凌空而现,从先前的碎鳞中接下星魂,继而,又是八十四道涟漪勾连。 天杀的涟漪勾连! 两个妖僧见多识广,可做梦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还有‘法宝接力’这种混账事,贸然强攻之下,丢了稳守的阵势,还不等回过神来就被涟漪重重包围,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拼出全身上下每一分真元,硬抗这一道十二阵连打! 天空中的北斗七星似乎都猛的闪烁了下,星阵压爆空气的脆响再度贯彻山峦。两个妖僧长声惨叫,一个双臂不见,另一个左腿寸断,血浆一路喷洒,在半空里划出一道令人作呕的虹! 不等身躯落地,突然又是砰砰两声闷响,两个绝对无力再催动遁法逃逸的妖僧,竟然同时消失在半空。本已跃起追袭的梁辛突然失去了敌人的踪迹,忍不住咦了一声,眨巴了眨巴眼睛,跳回到地上。这一仗打赢了,但却没能杀掉妖僧,感觉就好像赴大宴,最后偏偏差了一口没吃饱似的,怪不甘心。 始终趴在他身后的桑皮失声惊呼:“千里隐遁!两个妖僧竟然有这种稀世神符。” ‘千里隐遁,稀世神符’这八个字梁辛听着有些耳熟,琢磨了下才想起来,上次在大洪台,另外两个妖僧——麒麟和千煌逃跑后,干爹也说过这个符。这事怪不了别人,梁辛只能埋怨自己,明知道这俩妖僧和麒麟千煌一样,都是神仙相的手下,自己却没防着他们也有神符保命。 恶战结束后,漫山遍野的藤精树怪终于没了阻隔,张牙舞爪的冲杀过来,梁辛干脆把破损的残鳞都换了下来,春阵层层跌宕,仍旧由桑皮指引着,向着‘木生息’的源头继续追下去! 跑出了一阵之后,桑皮的心头仍在砰砰狂跳,从两个妖僧现身,到隐遁神符逃走,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心里琢磨着如果自己没受伤的话,最多也就能在两个妖僧的攻势下坚持这么长时间,可梁辛却刚好反了过来。 桑皮心念转动,撤去了暗暗凝聚的法术。他算是明白了,背着自己追宝贝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岂会被自己偷袭到。 梁辛的身体,对危险的感觉何其敏锐,早在桑皮凝力的时候他便发觉了,不过懒得说破罢了。 现在桑皮散掉力量,他也同样有所察觉,略带纳闷的回头看了老道一眼,笑着问了句:“怎么撤了?” 桑皮老脸一红,苦笑着说了句实在话:“见了你的本事,我只有心服口服的份,哪还敢揣着那份龌龊心思,你、你别见怪。” 说着,桑皮顿了顿,语气中更是诚恳了:“凭你的修为,乾山里的宝贝绝逃不出你的手心,老道只求……不管这件宝贝是灵芝马还是人参娃,只求一滴汁或一片叶,活下这条性命,还请看在老道以垂死之躯,苦撑着指引方向的份上,成全了我吧!” 梁辛呵呵的笑了,说道:“先别想得这么好,源头处是天材地宝还是妖魔鬼怪,可还都说不好嘞!” 桑皮用力摇头,语气里满是诧异:“当然是宝,否则哪来如此旺盛的木生息。” 对乾山里的事情,梁辛远比着桑皮了解得更多,不过也犯不着给他解释。引人发狂的邪术,神仙相在乾山中的设计,两者之间多半有着莫大的关联,他们现在捉下去,最终会追到什么可谁都不好说。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窒钝到极点的闷响毫无征兆的响起,随即整座乾山都仿佛沉了一沉! 梁辛身体敏感,即刻便察觉出,这道响动不是攻山的天门长老所致,长老们在描金峰上打斗,而闷响却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 桑皮也是一愣,片刻后,抓着梁辛的双手猛然一紧,语气中尽是惶急之意:“木生息,木生息一下子减少了两成,宝贝要逃走,快追!” 一声地心闷响,木生息缩减两成! 梁辛顾不得细想,星阵加力,狠冲藤精树怪。 随即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木生息削弱了些,可藤精树怪却更加狂躁了,越往深处冲,它们的力量就越强大,又冲了半柱香的功夫,单要靠着三连震的春阵,竟然难以再开路了! 而此时,又是一声闷响,自地心深处一路穿透而出,桑皮几乎是哭丧着大吼:“又减少了两成啊!” 如此算来,五声闷响之后,乾山中的木生息便会消失不见,到那时休想再找到什么邪术,什么设计! 梁辛心头大惊,长啸中在顾不得保存体力,十二阵连打而出! 百多丈内藤精树怪被一扫而空,可这百丈的空地,与漫山遍野的绿色洪流相比,便只剩下了四个字:微不足道!放眼望去,草木成狂。 参天古木、千年老藤、韧草荆棘,这群被灵气激活的精怪无知无智,却牢牢记住了,它们转活的唯一目的,便是用粉身碎骨来拖住梁辛一步,或者半步! 乾山木疯了,实力也仿佛在迎风而张,梁辛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着牙红着眼,急赤白脸的向前冲…… 生死悬于一线,桑皮的声音又尖又锐,大声的央求着梁辛:“飞吧,飞得总比跑的快一些,只要别太高,我便能辨到木生息……” 老道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道长糊涂了啊,他要是会飞,早就飞起来了!” 声音清朗而动听,语气更是轻松的很,好像是老朋友间的喝茶聊天,顿了一顿之后,又赞了声:“梁磨刀,可真让我没想到。” 梁辛陡然站住了脚步,心中惊疑不定,四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尽草木精怪。 清朗声音的主人似乎能看到梁辛,满是欢愉的笑了起来:“想见我?若能在五声钝响之前,循着木生息赶过来,我便见你一面。”跟着,似乎还怕梁辛不动心似的,继续道:“另外,我还会告诉你一件事!” 说完,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笑着补充道:“不杀你!” 梁辛抡起红鳞,打砸着向前继续猛冲,口中纯粹是本能的讨价还价:“三件事!” 对方似乎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便说三件事,不过……你可得快点。” 话音刚落,咚,第三声闷响,木生息又减少了两成,只剩四成了。 梁辛的身法没有半分的停顿,可脸上却挂起了一份疑惑,他可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桑皮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也挺替梁辛遗憾的:“早知道应该说十件事。” 梁辛心急火燎,只差两声闷响,加起来能有一炷香的功夫,可他还不知道自己距离木生息的源头到底有多远,更毋论身前还有千千万万头藤精树怪! 涟漪震颤,不仅炸翻了仿佛永远也不会枯竭的藤树大军,更把身前挡路的小丘巨石轰成坦途!若从天空鸟瞰,梁辛已经化身狂魔,周身上下一片血光缭绕,片刻不停的在绿色的汪洋中一路突击,身后却留下了一道通天大路。 时间,时间! 苦乃山、兔几丘、解铃镇、大洪台、清凉泊……自从离开了罪户大街,梁辛一路拼命,一次次从刀子上赤足跑过,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关生死,只是时间不够啊。 桑皮更是急得咬牙切齿,过了一阵之后,稀烂的脸上渐渐显出希望,低声对着梁辛道:“不远了,再加把劲!” 清朗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愉快、轻松,就像娃娃们看马戏时的欢笑。 梁辛振声大吼:“你别走!” 对方依旧笑着,回答了句:“你快点……” 还没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喂,你有个老朋友在我这里,我让她去找你。” 话音落处,突然一阵嘶嗥,自前方叠叠响起,一道青色的人影快逾流星,藤精树怪不仅不加阻拦,反而纷纷让路。而人影的所过之处,无论树木老藤,都爆发出一连串的闷响,它们的身形都在转眼中涨大几倍,也不再是草木本形,而是以木为躯,长出了头、颈、肩、四肢……在来人的点拨下,草木精怪尽化人形! 青色的人影没有半分停留,一路冲出草木大军,双手狠狠回荡,两条莲藕似的胳膊,竟在一挥之中,陡然化作两条金色长藤,扯碎空气向着梁辛兜头打下。 黄金藤来得,比着两个妖僧的雷霆还要快上不知多少倍,同样是急冲之中的梁辛,大声嘶吼中,十二星阵泼天而起,力扛黄金藤! 轰然巨响,气浪翻滚,七片残鳞再次散碎,梁辛只觉得巨力兜头灌下,哇哇怪叫着就向后摔去,可还没等他落地,周身的毛孔陡然紧缩,随即,目光之内到处是一片金灿灿的藤鞭舞影,对方已经追杀了过来。 梁辛又惊又怒,却只能全力施展身法,一直被困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找打了一个空隙,摆脱了对方的追袭。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桑皮老道更是惨叫了一声,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你、你快逃吧,没用了。” 死而复生,面带诡笑,实力更是从六步中阶跨入了六步高阶,五祥瑞,嘉禾齐青。 草木大军就已经难以对付了,更何况现在还来了个女鬼! 如果红鳞完整,梁辛或许还有的打,可现在只凭着残鳞,再打下去肯定吃亏。 咚,第四响!梁辛心头一沉,可齐青和满山精怪却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猛的爆发出一阵嘶吼,再度向着梁辛扑杀而至。 梁辛不是不想逃,而是实在没地方逃,他一路猛冲,杀掉身前的精怪同时,身后的草木大军便围拢追上,到现在,绿色的洪流仿若汪洋大海,而梁辛,正在‘海’里漂着,这次连片蛇蜕都没有…… 他能想到的唯一活命的办法,就是时灵时不灵的天下人间,无法发动魔功,就杀不掉齐青,自然也就没有活路! 就在他开始回忆苦乃山,回忆土坤腹,想要找到执念,背水一战的时候,遽然一声清冽的长啸划破苍穹,跟着,一棵槐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旁,迎风而张,转眼之后便化作一棵接连天地的巨木。 山风扫过,巨槐枝叶乱颤,哗哗作响……树大招风! 梁辛跳脚,嗷嗷大乐,暂时用不着天下人间了。 第199章 第一件事 树大招风,巨槐现身! 草木大军也被突然出现的通天巨木惊住了,冲击的势子猛然一顿,片刻的寂静之后,怪物们齐齐发出一阵嘶吼,再也不理会梁辛,全都发了疯似的涌向天槐,撕咬、攀爬、抽打、撞击! 不光这些木行怪物,还有无数煌煌天雷、一柄金色巨剑、十余盏惊涛骇浪……描金峰上两群中阶修士打出的神通,也全都被天槐给引过来了。 正鏖战不休的天门正老和三个妖僧,全都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有发懵,神通不能用了,下面……比武术? 顾回头的反应最快,先是愕然低呼:“树大招风,槐楼的人?”跟着面露喜色,笑道:“想不到,离人谷也会派人来乾山!” 天下皆知,离人谷和槐楼变成了一家人,槐楼神通出现,离人高手自然不远。 要是其打地方有事,离人谷绝不会管,唯独东海乾山。 一线天向五大三粗传报,有人猛攻乾山的时候,曲青石就在大祭酒身旁,虽然他不知道石林去找梁辛来追查邪术,不过也能猜到东海乾的事情,大半就是他家老三搞出来的,又岂会坐视不理。 天上,掉下来个小白脸! 梁辛哈哈大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清香飘荡,大祭酒秦孑也随着曲青石一起赶来了。 曲青石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凝聚的全是他那份与生俱来的阴森,对梁辛道:“你自去办事,这里有我。”说话之间,蛇子似的目光越过了梁辛,冷冰冰的盯住不远处的齐青。 乾山里的精怪与神通,都被‘树大招风’引了过来,只有嘉禾齐青没动,站在原地,仔细得打量着曲青石等人。 曲青石到乾山有一阵了,先催动起天槐神通,这才下来和梁辛相见,不仅看到了齐青,也听到了那个清朗的笑声。 秦孑也皱眉望着齐青,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她竟然死而复活。” 梁辛却站着没动,寻找邪术源头,追查古怪笑声这些事情固然重要,可是和二哥的性命一比,又能算得什么。 曲青石得了槐楼神通和草木原力,这番造化下来,实力比着当年名震天下的蛮十三也不遑多让,修为在四兄妹中首屈一指。不过人力有穷竭,梁辛担心二哥要撑着‘树大招风’抵挡草木大军的轰袭,未必还有余力去对付今非昔比的齐青。 曲青石明白梁辛的心思,嘴角一抽笑了下,神情却愈发虐戾了:“放心,应付得来!” 说完,见梁辛还是不肯走,曲青石不耐烦的挥挥手:“万一打不过,我也能逃!” 梁辛这才嘿嘿一笑,嘱咐了声:“千万小心!”说完,施展身法纵跃而去。 齐青身形微微一动,正要阻拦梁辛,一旁的曲青石突地冷笑了一声:“这里才对!”横身跨上一跨,稳稳的挡住了她…… 梁辛再不去管身后的战团,把身法发挥到极致,拼出全部的力气,只求能再快一步! 桑皮已经快要发疯了,生死攸关时,什么镇静涵养,天道从容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脑浆子都急的沸腾了,嘴巴里更是语无伦次,一时指点方向,一时告知梁辛距离源头已近,一时又连连的催促他再加速。 两人所过之处,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草木精怪,不过这些怪物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棵通天巨木,谁也不去理会他们,只一个劲嘶嗥着,向着天槐猛冲。 梁辛把牙齿都咬酸了,嘴巴里慢慢都是口水,自己却恍然未觉,五响之中,四声已过,只差最后一声闷响……他着急! 他算不出,更不想算又过去了多少时间,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曲青石?造化了!不枉你当初拼了命也要救他。”对方突然提到二哥,梁辛只觉得一股烦躁从胸腹中升起,猛冲自己的额头,当即大吼道:“你敢伤他!” 对方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在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的说了声:“五。” 几乎与此同时,桑皮老道伸手指向前方的一条山脊,声嘶力竭的怪叫:“翻过去便是了,到了到了,快快快!” 桑皮话音刚落,清朗声音继续数到:“四。” 梁辛霍然而惊,这个王八蛋,是在给自己倒数。 桑皮指点的山脊并不算远,可是却足够高! 若放在平时,再高的山脊,放在梁辛眼里也不算回事,而此刻只剩下‘三数’,半尺之差,或许就是一重天涯。 “三。” 梁辛冲到了山脊近前,却没时间再翻过它了,纵声大吼中,七片残鳞呼啸跃起,八十四盏涟漪勾连而起! “二。” 红鳞包裹中的梁辛,仿佛一道红色的流星,挟着奔涌之力,一头扎进了山脊!轰然巨响,土石崩裂,无数碎石冲天而起。 漫天尘土。 梁辛和桑皮一起嗷嗷怪叫着,穿山而过! 山脊之后,是一座偏荒的谷地,地势平坦,十余亩的大小,无草无木,只有……一口井。 青山环绕,荒谷封闭,正中央陈列着一口井,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更没有神仙相。 井很大,就算骆驼想自杀,这口井都能成全。 身后的桑皮陡然厉啸了声:“源头是井!”说话时,抬手将一只传讯用的木铃铛塞进了梁辛的怀里,随即双臂遽然加力在他肩头猛的一按,焦黑的身体仿佛一头不管不顾的乌鸦,竟一头扎进了井里。 神仙相的井,岂是一般人能钻的。梁辛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想要阻拦,可又强行停住了,桑皮伤的太重,木生息消失后他必死无疑,拦住他,然后看他等死么?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这时清朗的声音大笑道:“一。” 倒数尽,咚,最后一响!北京时间……哈哈,这句不算。 倒数尽,咚,最后一响,自地心深处闷钝而起! 山谷突兀一震,地面上掀起一层清清水波,还没等梁辛明白怎么回事,再看那口大大的井,已然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嘶嗥震天的乾山也猛然间安静了下来,万万草木精怪,在第五声闷响之后,全都呆立原地,悉悉索索的碎响中,再度变成了不会动不会喊的树木草藤。 描金峰上,与天门长老对持的三个妖僧,脸上同时显出一份轻松,伸手自怀里一摸,每个人的指尖都夹起了一道朱红色的符撰,迎风一晃转眼消失不见! 齐青本来正和曲青石滚滚相斗,她脚下的泥土倏然流转了起来,刹那里化作了一只漩涡,一下子将其吸走。变故突兀,可曲青石来反应何等迅捷,叱喝中身形爆起,就在齐青即将消失的瞬间里,出手如电一把抓着了她的长发,随即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再看曲青石的手中,只剩下一把头发和半片血淋淋的头皮…… 梁辛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站在山谷中茫然四顾,眼前啥也没有,愣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言而无信吧?” 若能在五声钝响之前,循着木生息赶过来,我便见你一面——这是清朗声音的原话,到最后一切都快得目不暇接,可梁辛也的的确确是先到山谷,才听到第五声的闷响。 他的话音刚落,清朗的笑声便再度响了起来:“你能赶来,倒是不赖,嘿嘿,梁一二的后世子孙啊!” 不知为什么,对方把‘后世子孙’四个字咬得极重,似乎另有所指。 梁辛愕然:“你怎知道?”他的身世隐秘,知道的人可不算多。 对方只是呵呵一笑,并不回答。 梁辛也没再追问,而是把身体放松下来,仔细查探着周遭的异常:“我赶过来了,如约,你要现身见我一面……” 话还没说完,山谷的角落中,突然飘起几缕淡淡青烟,青烟起处的地方插了三炷香,此刻无火自燃。 烟雾氤氲,片刻后凝聚成了一个背影。梁辛这才明白,对方根本不在此间,只是以青烟化形,心里虽然略略失望,可也着实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对方会杀过来了。 梁辛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他怕神仙相,但不怕那两股青烟儿:“是你转过身来,还是等我绕过去?约好是见面的。” 背影也不矫情什么,青烟微微一顿,便已转过了身来,梁辛一见之下,就忍不住愣了愣,随即咳了一声,笑道:“你可不是第一个!” 青烟凝化的样子,竟然是一尊佛陀,宝相庄严目光慈悲,却直接让梁辛想起了大小活佛。 ‘佛陀’也略感意外:“以前还有人在你面前幻化佛陀?”说话之间青烟缭绕,佛陀转眼就变成了老君。 梁辛大是不耐烦:“装神弄鬼的,没脸见人么?” ‘老君’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化身千万,想要什么摸样就有什么摸样,你今天见我,我是九五之尊当今陛下,你明天见我,我也许就变成了躺在你家门前捉虱子的乞儿,每一张脸孔都是我,也都不是我,你就算看了我的真面目,我要想隐瞒身份,不会再换个模样么?” 说话之间,烟雾仍不停的缭绕,那张脸也在不停的变化,男女老少不停的变化着,梁辛看得眼花缭乱,仍摇头道:“不见你本相,我总是不甘心……” 话还没说完,对方便笑着打断了他:“便依你,本相来了,你看仔细。” 话音落处,烟雾突然停顿! 一副神仙相。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又在大眼中见过一群‘吃饭’的神仙相,但此刻的梁辛,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梁辛以前见过的神仙相,全都是位置和比例离谱夸张,有的两眼竖生、有的口鼻颠倒、有的额头占了八成脸孔……虽然五官俱全,可全都不能算作人长相。 而眼前这张‘神仙相’,却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人脸,五官整齐比例协调,可是乍一看下去,越无端端的让人心头恶心。 再仔细端详便会发现,这张脸,无论眉眼口鼻,还是面皮的纹理,全都别扭到了极点,其中的细节根本无法形容,只能说,这张脸……是拼成的!仿佛将数千张凡人脸孔排列整齐,然后一一敲碎,再从每张脸的碎片中各捻取出小小的一片,最终拼凑成了烟雾中的这幅尊荣。 所以眼前的这幅神仙相中,同时汇聚了无数个表情,左眼角在笑,右眉峰在哭,上眼皮惊讶,下嘴唇无奈…… 这时候一道人影闪过,梁辛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二哥到了。 齐青逃走之后,小白脸生怕梁辛对上神仙相会吃亏,立刻沿着梁辛离开的方向追下来接应,进入了山谷之内。 见到神仙相的真容,曲青石也被吓了一跳,转头和梁辛对望了一眼,兄弟俩都从对方的额头上看到一溜鸡皮疙瘩…… 神仙相见曲青石来了,倒没什么过多的意外,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以青烟凝化法相,伤不了人的!再说,我要想杀他,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曲青石语气清淡:“如此,便最好了。” 神仙相对着曲青石咧了下嘴,左嘴角向上翘,右嘴角向下撇,也看不出是哭是笑,只显得莫名其妙的诡异:“正好有件事拜托你,守在外面,莫让别人再进来,我和梁磨刀安安静静说会话。”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片刻后才微微一点头,对梁辛道:“我就在外面,你自己小心。”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既然只是一股烟,曲青石也就不担心了,不过要是再有外人进来,神仙相说不定就会‘烟消云散’不谈了,曲青石心里计较得清楚,也不再打扰他们,守到了山谷之外。 等曲青石走后,神仙相才再度望向梁辛:“要不,我换个顺眼点的长相?” 梁辛赶忙点点头,守着这样一张脸时间稍长,脑子都会抽筋,更甭提能还能琢磨什么了。 转眼之后,神仙相变成了个睡眼稀松的少年模样,这个模样让梁辛感觉轻松了不少,呼出一口闷气之后,问道:“你叫什么?” 神仙相似乎愣了愣,仿佛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似的,皱起双眉寻思了一阵,才迟疑着开口:“你就叫我、叫我贾添好了。” 梁辛刚刚见识了他的‘化身千万’,对名字也不深究,不过是个代号,叫起来方便些罢了,当即竖起了三根手指:“贾添,你我有约在先,我若赶来,你便要告知三件事,我且问你……” 不料他还没说完,神仙相再度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你三件事不错,不过我可没答应由你来问。” 梁辛啊了一声,仔细回想他循着木生息赶来时两人的约定,果然就是贾添说的样子,道:“这个……你要是说我长得挺结实,岂不是也算做一件事?” 贾添哈的一声就笑了起来:“不错,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会应承你。” 梁辛傻眼了,对着一团青烟,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苦笑道:“只盼着你能言之有物!”说着,双腿一盘,舒舒服服的坐到了地上:“你说,我听。” 贾添轻轻一点头,语气也变得凝重了起来:“第一件事,八个字,九星连线,浩劫东来!” 梁辛一听就泄气了,放眼中土,恐怕没多少人比他更了解这八个字,浮屠已经被小眼永远囚禁,就算九星能再次连线,又到哪重新找个这么厉害的鬼物来轰击小眼,早在离人谷的时候,众人就明白了,压根就不会再有什么浩劫。 贾添眼光锐利,马上就看出梁辛的不屑,略略凝神寻思,脸上便显出了一份恍然,笑道:“曲青石学会了槐楼神通,前阵子在离人谷对付柳暗花溟的就是他吧?” 说着,他低下头,目光牢牢盯住了梁辛的眼睛:“你们知道离人谷下面的事情了?见过浮屠了?” 梁辛心里一紧,大眼小眼,浮屠神仙相,他知道的这些事情,也许就是将来他对付贾添的‘先机’,自然没打算告诉对方,可没料到稍一松懈,贾添就凭着自己的一个表情和二哥的槐楼神通,就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 贾添猜出梁辛知道浮屠的事情,随即也就明白了梁辛对‘九星连线,浩劫东来’的不屑,淡淡的说道:“没了浮屠,也就没了浩劫?这个念头,会害死中土上的所有人。” 梁辛皱了下眉头:“怎么说?” “浮屠不是浩劫,释放浮屠的人,才是中土的劫难。”贾添的声音略带低沉,语气更不容置疑:“上一次九星连线时,来到中土的那些厉害人物都已经死了;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同族会再来,从海上来。” 梁辛吃了一惊,他还真不曾想过,会有新的神仙相趁九星连线,乘着洋流再次来到中土,跟着恍然大悟,眼前这个贾添是神仙相的叛徒,他把所有的同伴都坑在了大眼之中,自己在中土逍遥快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当然不愿新的同族再来。 果然,贾添继续道:“我命麒麟篡改天下风水,在乾山之内苦心设计,都是为了应付那些就要从大海上过来的家伙,嘿嘿,只剩三十余年了!光靠我的设计还远远不够,中土修真道到时候也要万众一心,出一份大力的,所以他们可不能乱。” 说着,他的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扯到刚才的恶战:“我的五雷弟子联手,想要杀掉那几个天门长老不难,我却命他们只守不攻……”跟着,贾添长长地叹了口气,笑容里略带悲悯:“现下,多保留下一个长老,将来就多了一个应付浩劫的宗师。” 神仙相的语气愈发诚恳了:“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三番两次和我捣乱,却还活的欢蹦乱跳,原因也是一样的。好好修炼,好好统御你的势力,三十年后,你我还要并肩而战!” 梁辛所知的,与神仙相说的,完全能够对得上。无论是出发点还是目的,梁辛也都相信他是真格打算对付他的同族,可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许只是因为神仙相一下子从恶魔变成了仙佛,落差太大了些吧。 神仙相洒然一笑:“是敌是友,你自己想清楚。若要我帮忙,来此处点上三株清香,我便会现身;若想和我为难,只管去修真道兴风作浪吧。” 梁辛心里挺烦,这事自己琢磨不过来,留着以后找大哥二哥一起去商量,当即晃了晃脑袋,把烦恼扔了出去,对着贾添道:“第一件事我明白了,说下一件吧!” 不料贾添却摇着头笑道:“莫急,第一件事还没说清楚!那些渡海而来的敌人,实力远非你能想象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岔开了话题:“远古中土强族林立,你可知,那时谁家的实力最强?” 仿佛知道梁辛肯定回答不上来,贾添也不等他摇头,就直接给出了答案:“最强的,是巫蛊这一脉!” 本来再说九星连线,却突然扯上了中土的巫蛊之族,梁辛有些莫名其妙,做了个手势,示意贾添继续说下去。 第200章 枯木走井 贾添的声音很好听,清朗中还透着几分柔和,听着这个声音来讲故事,梁辛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在远古中土上强族林立,修真道、妖魔道、怪物野人多不胜数,其中最强大的一支,就是现在西蛮蛊与北荒巫的老祖宗,那时候巫蛊还没分家。 蛊虫望星,所以天底下最了解星星的人,非巫蛊族中的高手莫属。以他们对天地星辰的了解,早在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前数百年,就测出届时会有一道洋流自东方而起,穿过大海直抵中土。由此,这些巫蛊高手们也生出了个大胆的念头: 大海深处,完全无法分辨方向,但如果始终逆着这道洋流而上,就等若一直向着东方航行。 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探索这两个字是与生俱来、牢牢刻在骨子里的,巫士蛊者也不例外,他们想看看大海的另一端,究竟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而且当时在中土还有一个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传说:大海尽头,便是仙家福地。 有了洋流就有了方向,巫蛊高手们开始着手造船……什么材料建成的船,还能抵得住深海中的狂风大浪? 贾添说到这里,梁辛呼吸都有些紧张了。 远古的巫蛊高手,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竟然真的用长满木耳的阴沉木早就了十艘大船!有了红鳞的保护,就算再大的风浪,也休想摧毁大船。 当洋流成形,巫蛊族中高手,绝大部分都登上了十艘巨舰,逆流而上扬帆远航,去寻找海洋尽头的仙家福地。 可谁也没料到,半年之后在深海中,逆流而上的巫蛊,与顺流而下的神仙相碰了个正着! 巫蛊高手当时还有些兴奋,驾驶着巨舰迎了上去,不料神仙相根本就不搭话,直接动手开打…… “十条阴沉木造就的巨舰,数千巫蛊高手,一战之下全军覆灭,没留下一个活口,他们的船也被打烂、凿沉。可对方却没什么损失……”贾添的声音清淡,语气里既没有兴奋也没有遗憾:“这里,还有个概念你要弄清楚,远古巫蛊的数千高手,比着现在的八大天门加起来,还要强上几倍!现在,敌人又要浮海东渡,三十一年后的那一战,艰苦的很呢!” 贾添不知道梁辛找到了猴儿谷大眼,更不知道他早已见识过神仙相的厉害。还怕梁辛搞不清楚状况,心里会轻敌,所以才把大海深处那一战的情形,告诉了他。 梁辛根本没随着贾添的思路走,他早就走神了:自己找到的那半支红船,竟然就是远古巫蛊的远航战舰的残骸! 这半条红船,本来早已沉陷海底,但是九星连线再度成形,每一年东来的洋流都会更强壮些,沉船也被洋流一点一点拖向中土,直到它遭遇旋流对抗,冲出了海面…… 贾添见他面带惊讶,只当梁辛也被神仙相的战力震慑,脸上显出了个满意的笑容:“九星连线,会有强敌渡海而来,浮屠不可能重见天日,可浩劫还是会来,若不能杀掉敌人,中土便只有灭亡这一个结果了,这便是我要和你说得第一件事!” 梁辛点了点头,可心思还在那半艘红船上,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随口问道:“船?敌人的那些船呢,哪去了?” 上次九星连线,来到中土的神仙相不外两个下场:绝大部分都被封在大眼里;一个叛徒就在自己眼前。不管怎么说,这些家伙全都留在了中土没能回去,那他们的船在哪呢? 神仙相远渡而来,所乘的战舰无疑要比着红船更结实更强大,自然不会凭空消失或者无端沉默。 不过话一问出口,梁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远古时的事情现在哪还有的追究,别说一条船,就是一座山可能都找不到了。 不料贾添却一挑眉毛,笑道:“哪个告诉你,他们是坐船来的?敌人渡海没错,却不是坐船!” 梁辛愕然,嘴巴张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游?游泳过来?” 贾添摇着头哈哈大笑:“胡说。他们那里根本没有树木,又哪来造船的材料?这些细枝末节,不说也罢,没的浪费时间!”说着,他也不再解释什么,拉回了话题:“第一件事,是想告诉你,大敌将至,咱们应该同仇敌忾;第二件事,便给你解释下我在乾山里的苦心设计,免得你心存芥蒂,总以为我憋着个坏心眼想害人。” 梁辛不置可否的一笑,伸手指了指那口井消失前的位置:“你的设计就是那口井?井里的邪术,可让不少人都发狂了!” 贾添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前半句对头,后半句……只能算是个意外。” 梁辛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听怎么个意外法。” 贾添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九龙司,青衣老爷的官威,果然气派得很。” 跟着,也不等梁辛在说什么,贾添便径自说了下去:“为了对付下次九星连线,我穷尽心思,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冥思苦想了多少年,直到几百年前,总算找到了个能用的法子,这才开始着手布置。”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贾添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欣慰,脸上的神情也由衷开心:“我想到的法子,现在还不能讲给你听,不过,我要麒麟修改天下风水,自乾山里建造独木井,都是我设计的一部分。修改天下风水,让那些修士门宗福地的灵元变得稀薄了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到这里,贾添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无奈:“依着我的本意,应该是把这些事情和八大天门挑明,大家齐心合力,共度难关,不过……修士的为人,你比我清楚。浩劫将至之际,若要他们放弃些灵元、削弱些实力来共度难关,恐怕不那么容易的,嘿,我也只好瞒天过海!” 灵元变稀薄,引起了八大天门的注意,要在东海乾通天眼上修建神阁,以求查出真相,贾添命门徒麒麟暗中做手脚,一举炸掉了通天眼,这才引出了一场天大的官司,更成就了梁辛的一番机遇。 不过,就连贾添自己也没想到,他一手安排的大爆炸,固然毁掉了通天眼,可也波及到了他在乾山里的另外一项设计,独木井。 独木井被大爆炸震出了一丝裂隙,从那时开始邪气溢出,随着天地灵元一起运转,散播中土,大洪境内开始有了凡人发疯的惨案。 不过那时邪气溢出的很少,血腥案子也只是零星发生,谁都没当回事,贾添更不曾把血腥案子和独木井联系到一处。 再后来梁辛两次大闹乾山,巨震之下,独木井的裂隙越来越大,中土上的血腥案子两次暴增。 直到两个月前,贾添终于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独木井出了问题,赶忙回到乾山,将封印修补完整。 血腥案子也就此消失,可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井中溢出的邪气不仅波及到了凡人,就连些修士也都被它影响、发疯。贾添明白迟早会有人循着线索找到过来,乾山这个‘据点’已经保住不了。 “乾山的位置特殊,将来我要发动枯木井的时候,一定要在此处才能成事,所以当初,我命麒麟把枯木井就建在了这里,不过……”贾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侥幸,笑道:“幸好,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年里我修炼了一项新法术,唤作‘走井’。” 顾名思义,走井,就是把枯木井移走的法术。 贾添进入乾山,先补好封印,随即开始准备‘走井’,这道法术说起来容易,可施展起来却繁杂到了极点,即便以贾添的本领,也要花上两个月的功夫才能完成。 乾山道退隐封山,又有五雷妖僧暗中守护,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前面一个月零二十九天也的确平平安安,可贾添没想到,最后一天,到他施法最关键的时候,梁辛和蛤蟆发难了。 梁辛能摸进乾山,是潜行术神奇;而蛤蟆能在溪水中遁形,靠的不光是自家的水行道法,他还有件厉害的水行法宝护身……护山大篆的监视对他们无效,而贾添本人又在全力催动‘走井’神通,无暇引荡灵识去查探异常,这才被两个人摸了进来。 五雷妖僧先前得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进入乾山,所以对顾回头等人,也只是阻拦、拖延,但是对从天而降的桑皮则要无情轰杀…… 事情基本说完了,贾添呼出了口浊气:“我把枯木井挪走了,等将来要用它施法的时候,还得费心费力的挪回来,嘿嘿,我也不容易啊。” 梁辛拧起了眉心:“你这口井里,装的满满的都是邪气?将来你施法时,打开这口井,天下人还不是一样发狂。” 贾添歪头,皱眉,看了梁辛半晌,最后眨了眨眼睛,笑了:“这你都不懂?” 梁辛撇嘴,心说我不懂的多了…… 贾添琢磨了一下,这才笑呵呵的说道:“我用来对抗东渡强敌的法术,复杂的很,枯木井也好,修改中土风水也罢,都是法术中的一环,到发动的时候环环相扣,才会有大神通成形,明白了?” 梁辛没客气:“明白啥了?” 贾添失声而笑,继续道:“就算游走村野、帮人通灵抓鬼的术士,做法时还得用到木剑、黄旗、铜铃、鸡头、狗血等等诸般零碎,那其中有鸡头,你总不能说他的法术,是为了变只鸡出来吧。我这口枯木井,便是江湖术士的鸡头了。井里的邪气泄露出来,会让凡人发疯,可配合着我其他的诸般设计,一起发动,生成的是另外一道神通,不会惹人发疯。” 贾添还怕梁辛不懂,又换了个比喻:“我配了一副药,枯木井只是其中的一味,若单独来看,它是害人的毒药,可混进方子之后,整副药却是救命的仙丹。” 最后,贾添又补充了句:“而且,枯木井中一共十余道封印,致人发疯的邪气只是其中之一。枯木井本身,就能算作一道方子——大方子下套着的一道小药方。” 贾添苦心设计的神通法术,别说是梁辛,就算把八大天门里的高手尽数召集起来,短时间里也未必能参透端倪,他怎么说,梁辛现在也就怎么听着,信或者不信都无所谓,都先记下来再说。 梁辛点了点头:“那你把枯木井走到哪去了?” 贾添笑:“这可不能告诉你,像这种傻话,趁早还是别问了。” 梁辛全当没听见,机会难得,只要有不明白的他都会拿出来问,对方不回答他也不会赔,万一答了便是赚到的:“那齐青呢,死而复活听奉你的号令,又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草木傀儡?” 即便是青烟化形,梁辛也能看的出,贾添的眼睛猛然一亮,神情更加兴奋了:“她?算、算是个试验吧,效果不错……”说着,贾添竟有些失神了,不再看梁辛,而是低下头沉思了起来,口中呐呐地自言自语着,说的话莫名其妙:“只不过,时间还有些长,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过了一阵,他才一惊而醒,神情又恢复了正常,对梁辛摇了摇头,继续笑道:“我可没害她,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影响她一言一行或者一丝真元,只不过偷着给她种下了一道法术,算是预订了她的尸体。” 跟着贾添也不容梁辛再发问了,径自向下说道:“前两件事说完了,最后一件事了,”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问梁辛:“你想听啥?” 梁辛带着几分怀疑:“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贾添猛的爆发出一串开心之极的大笑,神情里全没了一点‘海外高人’的气度,尽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相:“当然不是,我就随口问问。” 梁辛也乐了,没和‘外国人’计较啥,挥了挥手催促道:“第三件事,说吧。” 贾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第三件,是个大好事!当年你家先祖,在福陵海域,留下了一支精兵!” 梁辛的心头一震,立刻集中了精神:“怎么说?” 贾添却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说?你自己去一趟,把他们找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前两件事,贾添知无不言,细细解释,可到了梁辛最关心的第三件事,他却不肯多说什么了,梁辛急的恨不得去把那三炷香给撅了,可一看之下才发现,三柱清香,竟然不知不觉的已经烧到了尽头,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不是我不想多说,而是这件事,我知道的也实在有限。当然,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我的私心,梁一二的伏兵非同小可,你去把他们启回来,更添实力吧……梁磨刀,要记得,三十一年之后,你我并肩,还要共抗强敌!” 说话之间,青烟愈发飘渺,眼看着就要消散于无形,贾添继续道:“走井之后,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这几个月里莫再唤我……唤我我也不出来。” 梁辛忙不迭又追问一句:“我家先祖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贾添大笑:“梁一二啊?很不错!”话音落处,青烟凝聚的那个惺忪少年的身影微微一震,旋即发出‘啵’的一声轻响,转眼消散不见了。 梁辛也长长的呼出了一口闷气,环顾四周,确定这山谷中再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转头向外走去。 曲青石和秦孑正并肩而立,等着他出来。 梁辛以前还真没注意,二哥跟大祭酒站在一处,看上去还真般配,念及此,笑得愈发开心了。 两大高手看着梁辛眉花眼笑地就回来了,都略感不解,彼此对望了一眼,曲青石好歹笑了下,问梁辛:“谈完了?” 梁辛点点头,又看到秦孑的脚旁,正躺着两个乾山道的草木傀儡,傀儡都被法术禁锢住了,身子不能稍动,脸上却仍旧挂着木讷的笑容。 秦孑微笑道:“我已经去过描金峰,抓了两个傀儡回去给木妖,不过……朝阳不知去向。” 梁辛皱了下眉头,脸上都是失望。 曲青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迟早会找到他,来日方长。”话才刚说完,天空中霍然风雷轰动,一道道金色流光绽放着猎猎天威,自远方向着乾山方向激射而至,来得极快。 秦孑露出了个无奈的神情:“是金玉堂的援兵,估计着其他几家的高手也快到了,我要去应酬一下。” 梁辛赶忙把事情的经过和大祭酒简单说了说,随后又特别嘱咐了两句关于流连道蛤蟆的事情。 蛤蟆打得尽心尽力,差点把自己累死,梁辛当然不能亏待了他,还要靠着秦孑帮忙给流连道解释下。 秦孑点头笑道:“要小梁大人屈就三祭酒之位,可真对不住的紧了……”秦孑和梁辛、曲青石已经熟络得很了,说话间也不再用正经的大洪官话,而是带出了几分南方女子的软糯口音,‘三祭酒’这三个字听上去,跟‘三舅舅’似的。 三舅舅听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挥手道:“大舅舅太客气了!” 天门那里自有秦孑去应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舅舅自有分寸,全不用梁辛操心。 随后兄弟俩也不在山里多呆,回到山外的村子里会同了小汐。 庄不周和宋恭谨也刚刚赶来不久,结果看到曲青石和梁辛一起回来,两个无常满脸无奈…… 几个人坐定之后,梁辛又把山里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特别是神仙相贾添说的三件事,梁辛几乎一字不落,着重描述。 曲青石听完,也蹙起了眉心,贾添的话或许有所隐瞒,但是和大伙自大小眼发现的秘密全无矛盾,即便以曲青石的老辣,也寻不出什么破绽。 看上去,这个神仙相的叛徒,是真心实意要和中土修士一起,和他那些即将渡海而来的老乡们打上一场硬仗了! 第201章 鬼话大咒 苦乃山以西,蛮荒之域,只有连绵的恶沼毒泽和直连天际的茂密丛林。 柳亦回来有一阵子,老蝙蝠一直闭关不出。柳亦见不到师父,就帮着跨两处理些缠头宗的琐事,心里默默算计着日子,琢磨着再过上几天,就去猴儿谷找梁辛,先到轱辘岛把宝贝木耳弄回来。 这天里他正无聊着,苗人跨两匆匆赶来,拉起他就向外走去:“呆个抓子么,老汉儿出关了,要见你娃。”柳亦大喜,和跨两一起回到西蛮蛊的法坛之地,远远就瞧见老蝙蝠在一棵大树上倒挂着。 老蝙蝠等柳亦行过大礼之后,伸手一指身边的一棵树枝:“上来说话!” 柳亦也把自己倒吊起来,一边随着师父一起晃啊晃啊,一边把自己这次出山的经历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不过却没提梁辛的‘宝船’和红鳞,而是含糊着说道:“过几天,我要跟老三去趟福陵州,去办件事。” 饶是老蝙蝠见多识广,也被大小眼、神仙相、十三蛮和离人谷恶战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呼出了口浊气,叹道:“妈的,没赶上!”说完,身子微转,盯住了柳亦:“你那桩亲事,怎么样了?” 柳亦咧开嘴巴,乐了:“在离人谷里本来以为没命活了,自然不会在藏着什么心意……”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就不耐烦的挥挥手:“明白心意有个屁用,我是问你,想好怎么提亲了么?”跟着也不等柳亦回答,老蝙蝠又径自向下说道:“麻烦的还是她的老鬼师父那里,嘿,要不我亲自跑一趟吧!” 柳亦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脱口道:“您去提亲?我看还是私奔容易点……” 大司巫把老蝙蝠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老蝙蝠只要一上草原,立刻就会打得鸡飞狗跳…… 老蝙蝠也琢磨着自己去草原提亲不是个事,摇头笑道:“得寻个好办法,私奔什么的纯粹是胡闹,必须得在草原上正经拜堂,正经洞房,这才能了却我这番心愿!” 跨两祖先三代都跟着老蝙蝠,也不去避讳,就站在树下听着师徒俩聊天,张着大嘴呵呵傻乐。 柳亦呵呵笑道:“提亲的话,我家没什么长辈,青墨父母那里,我想请您老跑一趟。” 老蝙蝠嗯了一声:“这事好办,我跟她爹娘没仇……我算抬头亲家。” 柳亦咳了一声,心说师父懂得还挺多,又继续道:“至于大司巫那里,我有个想法,也做了点准备功夫,本来也想和您商量下,看看是否管用,您给我句实在话,大司巫真的是阴丧之身?” 老蝙蝠点点头:“不用说的那么客气,他就是个活鬼,早都死了几百年还阴魂不散。” 柳亦神色一喜,没多解释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张口吐出了一连串的古怪发音,好像和尚念诵的梵文经咒,却没有一丝平和之意,相反,这串古怪发音满是虐戾,只一听便让人打从骨头缝里觉得恶心、烦躁。 老蝙蝠微微一愣:“你这是‘鬼话’?”旋即眼睛又猛地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伸手抓着了柳亦的肩膀:“鬼话的阴丧大咒!你会的全么?还会多少?” 柳亦眉花眼笑:“一共十个大咒,每个大咒都洋洋万言。”在离人谷的时候,柳亦独自在小眼里呆了六年,头发掉了一大把,才总算跟浮屠学会了这十个鬼话大咒,所为的,当然是向大司巫提亲。 老蝙蝠霍然发出一串大笑,滚滚如雷,回荡天际,不知惊起了多少丑鸦秃雀,柳亦脸上的喜色也愈发浓厚了:“您也觉得这个法子管用?” “管用,一定管用!” 师徒两个相对大笑,跨两傻眼了,愣愣的看着他们,嘟囔道:“笑个抓子么?” 老蝙蝠现在心情大好,看跨两也顺眼的很,笑着给他解释道:“老鬼当初,是为了无心瓶所以出手救下的小丫头;后来又因为丫头身上带了他的三成修为,这才收她做衣钵传人。或许,小丫头会感激涕零,不过从老鬼那里,不会和我徒弟媳妇有什么师徒情分。” 跨两明白这重关系,点点头:“我晓得么,你们两个也差不多。” 老蝙蝠和柳亦立刻就不笑了…… 柳亦赶紧揭过这页,继续向下说:“大司巫把师父当成毕生大敌……”说到这里,柳亦咦了一声,转头望向老蝙蝠:“师父,您当年到底怎么坑了大司巫,他如此恨您?” 老蝙蝠又笑了起来,皱纹里夹着的,都是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开心:“简而言之,就一句话,把他变成鬼的那个人,就是我。” 咕咚一声,柳亦这次真从树上掉下去了,不等爬起来,就骇然追问:“您老……以前杀、杀了大司巫?” 老蝙蝠摇头笑道:“其中的详情,以后你自会知道,现在我懒得说!”说完就闭上了嘴巴,从鼻孔里哼起个小调,怡然自得的晃悠着。 柳亦的神情惊疑不定,扎手扎脚地爬起来,重新把自己倒吊起来。 跨两早等得心痒难挠了,仰起头一个劲的催促着柳亦继续说提亲的事情。 向大司巫提亲,有两个关键之处。 其一,柳亦是西蛮蛊传人这件事,绝对保密。在离人谷恶战之后,柳亦专门找胖子巫士等人,请他们代为保守秘密。 胖子巫士和手下,对大司巫自然忠心耿耿,不过他们和柳亦等人并肩而战,也结下了一份生死情谊,又能看得出阿巫锦和柳亦两情相悦,当时为难的很,只说要考虑下。 转过天来,胖巫士又单独来找柳亦,应承下了他的请求。柳亦本都以为没希望了,全没想到对方会点头答应,当即大喜过望。 而胖巫士也不等柳亦追问,就操着生硬的汉话,费力无比的说出了缘由。 原来是小丫头青墨,头天见到柳亦和手下的巫士鬼鬼祟祟嘀咕了一阵,便去问胖巫士到底啥事。 胖巫士并未隐瞒,言明柳亦来请他们保守身份秘密,青墨听了之后半晌不语,显然心里也矛盾得很。过了一阵,青墨才认真开口:“能和他做一天的夫妻,我便心满意足。若真能成亲,第二日我便会像师父禀明一切,任由他老人家责罚。求你,成全。” 黑胖巫士听得动容,这才答应下来,要帮柳亦隐瞒身世,不过,如果他和青墨成亲,第二天便要和大司巫言明真相。 草原巫士重诺,他们答应的事情,便绝无更改了,柳亦的身份暂时不会被泄露出去。 提亲的第二重关键,则是青墨的身份了,贵为阿巫锦,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嫁的,但是大司巫对青墨没什么情分,说到底,还是要看柳亦的聘礼够不够力道。所以柳亦才找浮屠去辛苦学习鬼话大咒。 浮屠的鬼话咒,威力强大到难以想象,纵横天地穷尽万年,这些大咒也只有它一个人能使,即便强若大司巫,如果直接使用也会被幽冥反噬,魂飞魄散。 不过,不能直接用,不代表不能拿来研究,这些鬼咒对大司巫的修为提升,有着极大的好处。柳亦在小眼里学鬼话的时候,浮屠便对他明言:“这十道大咒,那个大司巫要能参透一半,修为便会翻上一翻!” 这样厚重的聘礼,青墨自己又愿意,大司巫必然点头允诺。 跨两在高兴之余,还有点替他们担心:“求亲、拜堂都没问题,可新婚之后第二天,丫头要对老龟儿说明你娃的身份,这一关怎么过?” 柳亦笑道:“十道大咒,求亲时三道也就够用了,剩下的七道,留着向大司巫求情……再说大司巫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太好和我们这些晚辈为难,责罚难免,但也不会太重。”说着,柳亦停顿了片刻,又给自己加了重保险,转头望向了师父:“要是万一、万一大司巫非杀我们不可,还得请师父来救命。” 老蝙蝠不知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了,过了片刻才醒悟过了,呵呵一笑:“放心,我早都安排妥当了,你们小两口绝不会有事。” 跟着老蝙蝠岔开了话题:“中秋时,不老宗找咱们缠头和长春天聚首,要商量三派合一的事情,你怎么看?” 柳亦以前根本不曾仔细琢磨过这件事,见师父问起,也不敢怠慢,一边琢磨着一边回答:“不老宗得了神仙相的支持,实力必定强了不少,这才想要出头。” 老蝙蝠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照你看来,那天会打起来么?” 不等柳亦回答,跨两就满脸兴奋的笑道:“当然要打!莫说我们缠头,就是长春天那个龟儿,也不会服气不老宗,么子的谈,要讲拳头嘞!” 柳亦却摇了摇头:“未必。神仙相的初衷,是把三家整合成一个大势力,不是要帮着不老宗灭掉咱们缠头和长春天。” 看跨两就能知道了,邪道上的高手,大都生性虐戾,一旦动了手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谁劝都没用,八月十五那天要是真打起来,不管哪家胜出,消磨掉的都是邪道的实力,虽然柳亦还不知道神仙相贾添在乾山对梁辛说的那番话,但是也能猜得出,神仙相不会让三家打起来。 “不错。”老蝙蝠早就把这件事看透了:“中秋那天,应该不会打,可不打的话,不老宗又凭什么来收服咱们和长春天?” 老蝙蝠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题目,能让另外两家甘心臣服,一个,是小魔君谢甲儿。” 柳亦哪还能不明白,恍然大悟道:“另一个,便是老魔君将岸!” 试想,八月十五时,两代魔君之中只要有一人现身,表示支持不老宗,邪道上的高手自然人人归心,心甘情愿并入不老宗,缠头和长春天的魁首就算再怎么甘心也没办法。 当然,不管是哪个魔君现身,都得先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再说。 跨两还有些纳闷:“将岸和谢甲儿,一个死掉一个飞升,不老宗的龟儿又去哪里找回他们……”话没说完,他自己也明白了:“神仙相会帮不老宗找个假的来!” 大概的缘由是不会错的,柳亦此刻几乎已经肯定,八月十五那天,必定会有个冒牌魔君现身,更能肯定的是,这个冒牌货的修为深不可测,说不定,连不老宗的魁首都不知道他不是魔君。 这时候,老蝙蝠突然问柳亦:“你想做魁首么?缠头、不老、长春天三家的魁首。” 柳亦吓了一跳,呵呵笑道:“还是算了,我还没那么大的屁股,去坐这把风口浪尖上的椅子。” 老蝙蝠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你的屁股,以后会大的很。”跟着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原先的打算,是八月十五时全力扶你上去,不为别的,只为了抢到这重身份,提亲会方便些。现在看来,求亲的事你已准备妥当,不用我再操心什么,这很好。” 说完,老蝙蝠树上微微的晃着,沉默了一阵之后淡然而笑:“我和将岸算是半个朋友,见不得有人冒充他和他的门徒,到那天,无论是谁,敢在我面前说一句:我是将岸、或者我是谢甲儿,他都必死无疑,不过,在我出手之前,还有个人应该先上去拼命。” 柳亦当然知道师父在说谁,苦笑着叹了口气:“老三呗!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家老三绝不容旁人打着干爹的旗号招摇撞骗。” 跨两也和梁辛打过交道,知道他的为人,跟着点头附和:“对头,梁辛那崽儿要得!” 老蝙蝠继续笑道:“所以,我便有了个念头,八月十五那天,我想帮梁辛撑起将岸的旗号,这一来,也算我帮过了老魔头一次。” 柳亦愣了片刻,猛的身子一兜,冲树枝上翻了下来,黑黢黢的脸蛋子上尽是兴奋:“您老的意思,是要把三派魁首的位子给老三!哈哈,他是正经的魔君传人,他有那么大的屁股!” 柳亦越说越高兴,到最后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咕咚一声跪在老蝙蝠身前:“我替老三谢谢师父!谢谢师父成全!” “两代魔君,一个是他义父,一个是他师兄,他不来做三宗魁首,谁来做!”老蝙蝠也纵声大笑:“八月十五那天,缠头宗和不老宗唱的可是对台戏,他们弄出个假魔君,我们却带来个真传人,这番热闹,还有的瞧!” 柳亦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蛋,他知道自己不过六步初阶,放到普通的修真门道里自然横行无忌,可在缠头不老长春天眼里,连块泥巴都算不上,所以魁首的位子,他连想都不去想,但是他家老三不同,不仅身份上名正言顺,修为上也没的说,十二阵连打威力惊人,要是再能憋出个天下人间,谁还敢惹他! 大笑之后,柳亦又仔细想了想梁辛的性子,对老蝙蝠道:“我家老三生性老实,要是有人冒充魔君,他必会翻脸,可要他做三宗魁首,没准会……会不好意思。” 老蝙蝠呵呵一笑:“这事先别告他,到了正日子,他要打冒牌货,自然要亮明身份,剩下的事情好办得很,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有的是道理去扣住他。” 柳亦笑着点头:“不错,这叫赶鸭子上架,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不干了!到时候我把老二也叫来,给他助威!” 从梁辛的身份上去论,三兄弟都奉将岸为干爹,既然明知八月十五那天有人要冒充魔君,三兄弟谁也落不下,都会当场‘打假’。 商定了主意,老蝙蝠对柳亦挥了挥手:“你也别在这耗着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事我再让跨两去找你,等八月十五之后,就准备提亲吧。” 柳亦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一声,也不再西蛮之地继续耽搁,辞行之后就此启程,赶赴猴儿谷。 此刻梁辛可不知道,他已经被西蛮师徒内定成为三宗首领,他正和曲青石反复琢磨着乾山里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和贾添的会面。 神仙相贾添所说的三件事,脉络很清晰,先是阐明中土劫难在即,大家要同舟共济;跟着解释了自己的苦心设计和乾山邪术,来化解他和梁辛之间的‘误会’;最后又点出先祖梁一二留在人间的精兵,既是向梁辛示好,也是希望梁辛能收拢这股力量,更添实力,以应付三十一年后的那场浩劫。 最终,曲青石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贾添的话,应该是不会错的,至少现在看,他对中土没恶意。不过他说的第三件事,倒是有点意思。” 梁辛明白二哥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说道:“轱辘岛上的海盗。” 早在梁辛从大海归来,与高健碰面之后,就知道轱辘岛上那群海盗非同一般,在遭遇海难之前,他们手中的大战船,比起大洪水师还要更多;海盗都是凡人,可他们的首领,连四步琅琊都能对付……如果他们就是先祖麾下精兵的后代,倒都能解释得通了。 梁辛对这股力量本身并不算太看重,毕竟还是凡人范畴的力量,无论是‘搬山’,还是应付浩劫,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真正让梁辛觉得好奇的是,三百年前,这支精兵奉先祖之命赶赴福陵海外,究竟要执行什么任务。 这些年里,梁辛也先后得知了几件先祖当年颁布给手下的命令:苦乃山九天猿袭杀、封堵玉璧精怪;东篱宣葆炯潜伏修真道调查‘仙祸’、宋红袍汲取憨子修为用来行刺…… 梁一二惊采绝艳,不客气的说,他的每一桩命令对梁辛而言都是个谜团。有的谜团到现在还无法找到答案,有的谜团得以解开,真相惊天动地! 三舅舅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这支伏在海外的精兵,图谋的又是什么大事?! 梁一二啊?很不错!神仙相贾添离去前的大笑声,在梁辛的耳畔又复响起…… 第202章 半日相聚 乾山道宗没了。 一个传承有序的千年修真大宗,从衰败到烟消云散,前后也不过几年的功夫。青墨的第一个师父、死在苦乃山里的南阳真人如果泉下有知,怕是会痛哭流涕!当年若不是他一时兴起,要替青墨断灭凡情,又哪来乾山道今天的灭门惨祸。 曲青石把神仙相贾添的事情,暂时放到一旁,问梁辛:“后面怎么打算?” 梁辛略略琢磨,把手头上的事情整理了下:“眼下两个事,一是去轱辘岛取红鳞,连着查下岛上的海盗……”说着,梁辛皱起了眉头:“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本来说好一起去的。” 就算没有贾添的‘第三件事’,梁辛也要尽快去趟轱辘岛,没有了趁手的红鳞,让他的星阵大打折扣,这次在乾山,要不是曲青石及时赶到,梁辛非吃大亏不可。 “另一件事,”梁辛继续道:“去九龙司大牢找六百和尚,还原先祖留下的骷髅。这件事早该去办了,不过周围乱糟糟的事情太多,始终腾不出手。” 曲青石点点头:“把骷髅给我,六百和尚这件事我去办。你和老大去查轱辘岛。” 梁辛神色一喜,一点不客气,从须弥樟里取出骷髅交给二哥,同时问道:“离人谷那里没事了?” “也不能总在离人谷守着不是。”曲青石轻轻挑了下眉毛:“真要有强敌来犯,他们的护山阵法总能坚持上一阵,大祭酒给我留下了铃铛,接到求救再赶过去也来得及。” 说话时,曲青石没去接梁辛递过来的骷髅脑袋,而是掐出指诀凌空虚点,梁辛只觉得手上一轻,再看骷髅已经消失不见,随即又看到曲青石的袖子下面,隐隐透出一角须弥樟的印记。 梁辛咦了一声,笑道:“大舅舅也帮你种了须弥樟?”说着伸手抓住二哥的袖子向上一翻,随即瞪大了眼睛,怪叫道:“你这片比我的好!” 曲青石的须弥樟印记,的确和梁辛略有不同,形状大小都差不多,不过曲青石的樟叶,脉络和叶边微微发红。 梁辛哪分得出来谁的好谁的不好,纯粹是觉得二哥这片印记更好看些,再说就算曲青石的须弥樟真的更好写,他也只有高兴的份,怪叫纯粹是起哄。 “须弥樟都是一样的,不过我的修为高过你,叶子才会这样。”曲青石说话的事情,神情里有些……别扭!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更没办法形容,反正梁辛从没在二哥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就是了。 梁辛眯起了眼睛,却没有一点威严相,倒显得贼眼忒忒,上上下下着实打量了曲青石一番,这才转头望向小汐,问道:“你有没觉得,二哥不对劲?” 小汐莞尔,跟着也学着梁辛的样子眯起眼睛,瞅了曲青石半晌,转头望向了黑白无常:“你们有没觉得,曲大人不对劲?” 本来正跟着坏笑的黑白无常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曲青石坐立不安,突然咦了一声,说了声:“有雀子。”话音落时人早跑到门外去了。 梁辛大笑着:“莫耍诈!”施展身形追着二哥一起出来。 小汐也笑嘻嘻的跳出了屋子,随即愣了下,笑道:“居然真有雀子。” 一头雪尾云雀正双翅急振,在天上翱翔,小汐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云雀欢鸣着呼应,翅膀一收,向着他们俯冲而至。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金色小箭从描金峰的方向掠起,快若闪电向着云雀打来! 不用问,是乾山里八大天门的弟子,见到有传讯用的雀子,怕事情和乾山道有关,这才出手要把它打下来。 不等梁辛出手,曲青石就冷哼了一声,手印一翻低声断喝:“破!” 金色小箭眼看就要击中云雀,一只黑绿色的符撰凌空而现,猛的包裹住小箭。 符撰周围,几片槐花飘荡缭绕,清清槐花香转眼飘遍东海乾! 小箭哀鸣了一声,像头泥鳅似的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也冲不开,眼看着金灿灿的箭身一寸寸变得灰暗起来,用不了多久,这件法器就要被曲青石废掉了。 小小云雀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场生死大劫,仍旧欢鸣着,落到了小汐的手上,收起翅膀,转头脑袋在羽毛里叨痒痒去了…… 这时候,顾回头笑呵呵的声音从描金峰上传来:“我家弟子行事鲁莽,不知雀儿是槐楼道友的仙宠,道友千万海涵,恕罪则个。” 曲青石理都不理,径自转头问正阅读秘信的小汐:“什么事?” 随即,大祭酒也远远的传音,开口求情:“曲先生,出手的是个不懂事的晚辈,炼出件宝贝也不容易……” 不等大祭酒说完,那几片槐花轻轻一震,与符撰一起消失了,金色小剑早没了先前的威风,掉转回头歪歪斜斜的飞回到主人身边去了。 顾回头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客气,曲青石却自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清冷得很。 梁辛对着小汐点点头,赞道:“还是大祭酒求情好使。” 小汐嘻的一声就笑了,再看曲青石,哪还有半分的从容架势。 信是柳亦传出的。柳亦赶回苦乃山,这才知道梁辛和小汐一起办事去了,他一边往乾山赶,一边从路过的州府中找青衣帮忙,放出雀子帮忙联络。 梁辛也不再和曲青石胡闹了,笑呵呵的说道:“不管轱辘岛海盗的事情查的如何,八月十五前,我们都会回来。” 兄弟俩不知道老蝙蝠出关,更不知道西蛮蛊师徒的密谋,但是都记得八月十五邪道三宗聚首,更记得不老宗的背后还有个神仙相贾添。 曲青石也点了点头:“到时候一起去。” 又过了一阵,大祭酒敷衍过天门中的高手,具体的事情没说太多,只是大概交代了下,乾山背后另外还有一股大势力,现在是敌是友还不分明。 辞行之后,大伙就此分别,曲青石带着骷髅去找六百和尚,这之前也要见指挥使一面,反正都是去京师;乾山事了,小汐也要去向石林复命,和曲青石同路;大祭酒则带着两个傀儡俘虏返回离人谷,临行前给梁辛也留下了联络铃铛,同时约好,如果木妖找到了破解傀儡法术的办法,便立刻联络他们。 诸般事了,梁辛独自留在乾山脚下等柳亦赶来会合,其间无聊,又跑到以前去过的那家茶寮,去蹭茶水喝。 自从乾山封山起,朝廷和九龙司就扯掉了对梁辛等人的通缉,可刑部对那个扛着大箱、贯穿中土骗吃骗喝骗大车的光头大盗的通缉还在。 不过现在梁辛‘大’了几岁,又长出了头发,更没带着箱子,茶寮老板没认出来他。 两天之后,柳亦赶来和梁辛汇合,这次是要去找海盗,临行前梁辛兴致盎然,又找人刮了个光头。 茶寮老板有幸,在梁辛走前,又见到了一次大光头…… 先穿越了大半座中土,再找联络人,最后乘船出海……其实梁辛要去轱辘岛,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苦乃山里的琅琊就认识轱辘岛,直接请她带路便好了。 不过梁辛和司老六、胖海豹这些幸存下来的海盗结下了交情,怕带着琅琊过去会惹得大伙尴尬,宁可自己费力些,和柳亦结伴向着福陵州赶去。 一路上都没什么事情,他们哥俩现在都是会跳不会飞,可脚程也着实了得,更不知道疲倦为何物,撒开了跑,没用多少时候就赶到了福陵州沿海。 仍旧是梁辛上岸时的那座渔港小镇:回来镇。 梁辛以前就知道小镇的名字,不过那时候也仅仅是觉得古怪好笑,时隔半年,故地重游,又得知了许多古老秘辛,感触自然也就大大的不同了,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回来?谁回来,神仙相么?” 此时端午已过,南方早就入夏了,春季的鱼讯期已过,所以小镇也不怎么繁忙,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皮肤黝黑面带水锈,显然都是靠海吃饭的渔民,他们的神态也大都轻松,刚刚过了一场春季的大忙碌,大都挣到了些银钱,舒舒服服的来过上两三个月的散闲日子。 上次登岸时,轱辘岛的六头领司无邪给梁辛留了联络人的地址,对方就住在小镇上。梁辛和当地人打听道路,没怎么费力就寻到了地方。不过兄弟俩在镇子里,没发现有青衣活动的痕迹。 梁辛知道两个游骑熟人也在福陵州,不过办案的事情,高健和程七链子都是个中好手,梁辛自忖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去打扰了。 镇子上没有青衣活动,也不知道是结案了,还是找不到更多的线索所以收队回州府了。梁辛也不去操这份心,找到地方,敲开门之后,先是一愣,随即霍然大喜。 开门的人浑身黢黑,又矮又胖,见到梁辛之后,瞪大了眼睛愕然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这份笑声可比着敲铜锣还要更响亮,是梁辛的老熟人,一起和他坐在蛇蜕上吃生鱼的胖海豹。 有一份共经海难的交情,实在不用多客气什么,梁辛说明来意,胖海豹当即就答应了下来,随后颠颠的跑上街打酒买肉,招待着梁辛大吃大喝,等到天黑之后,伸手一抹嘴巴,笑道:“咱走!我亲自送你过去!”说完,又和联络点里的同伴交代了几句,带着两个青衣就走向了海边。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海边,但却不是港口,而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悬崖,向下俯视,海浪拍打在岩石时,随即仿佛撞痛了似的,又忙不迭向后退去…… 梁辛有些纳闷,指了指海面:“船嘞?” 胖海豹满脸稀奇,好像梁辛提了个傻问题似的:“船?有宝贝还用坐船?你忘了你送我的蛇蜕了?”说着,手脚麻利的攀下孤崖,把宝贝蛇蜕往海面上一扔。 梁辛兄弟也跟着跳下来,梁辛笑得挺客气:“是借,不是送!”跟着又有些纳闷:“蛇蜕不是只能漂么?” 一句话的功夫里,干巴巴的小蛇蜕便尽数展开,三个一起跳上去,胖海豹的笑声响亮:“不是光会漂,这件宝贝,还能用来远航!”说着,分辨了一下方向,随即撅起屁股趴在蛇蜕上,伸出胖手抓着蛇蜕的边缘,向着要出航的方向连着拽了几下,蛇蜕在轻轻一震之下,真就向着胖海豹指明的方向游弋而去。 胖海豹自从得了蛇蜕,没事就要到海里漂一阵,在一次意外里发现了这个窍门。 这下可把梁辛给郁闷坏了,这么简单的办法他竟然没发现,结果在大海上漂了快一年。 蛇蜕劈波斩浪,速度比着普通的船只要快得多,而且异常平稳,若闭上眼睛,甚至都察觉不到它在行驶。 胖海豹随身带着罗盘,时不时伸手扯两下蛇蜕,来调整航行的方向,同时对着梁辛笑道:“有了它,用不了四天就能到轱辘岛。” 柳亦心里惦记着宝贝,小心翼翼的追问了句:“那条红船还在不?” 胖海豹大点起头:“保存的好好的……”话还没说完,扑哧一声水花四溅,一位大头银鱼老实巴交的跳上来送死…… 仲夏之际,海风清凉,三个人都是满心的惬意,梁辛躺在蛇蜕上仰望星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胖海豹闲聊着。在轱辘岛上,胖海豹不过是个普通弟子,因为天生了一副好嗓门,这才得以跟在司老六身边专司传令。后来舰队遭遇海难,轱辘岛也受到重创,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无心出海,胖海豹也被派上岸去帮忙。 关于轱辘岛的来历,胖海豹也不清楚,结结巴巴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点关键来,梁辛也不失望,反正就快上岛了,什么事情都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有宝贝蛇蜕,一路风平浪静银鱼不断,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胖海豹根本不睡觉,时不时校对方位,调整航向,全没有一丝困意。 胖海豹得意洋洋的解释:“咱们都是老海鬼,干活时几天不睡没事,等上了岛吃喝上一顿,一觉能睡上两天!这是自出生起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 三天多的时间,轱辘岛悠然在望,正值退潮时分,晾在滩上的那条红船分外醒目,柳亦哈哈大笑,不等蛇蜕靠岸就扑了上去,几乎整个人都扒在船上,嘿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胖海豹收好蛇蜕,嘱咐两兄弟不要千万莫乱闯,随即撒腿跑向岛内,去帮着梁辛等人通报。 须弥樟与主人的神通相连,梁辛有多大力气,它便能装下多少东西,红船虽然是个大家伙,不过对梁辛来说,倒还能抬得动,可让他大感意外的是,不管自己怎么掐手诀,须弥樟都毫无反应,不肯收进这条残船。 哥俩都有点傻眼,面面相觑不知何故,还是柳亦心眼活泛,琢磨了片刻后恍然大悟:“木耳、木耳还是活的!” 须弥樟只装死物,不容生命,阴沉木虽然是死的,可上面的木耳还在长,还是活的。 要想把它带走,除非把所有的红鳞都撕下来,然后木耳是木耳,阴沉木是阴沉木,才能装进须弥樟里。 这条残船,对西蛮蛊而言无疑是件神物,柳亦就算再怎么贪心,也不舍得把木耳尽数扯干净,让红鳞就此断根,两个人商量之下,选了百余枚格外肥大强壮的木耳,一一揭下收进须弥樟,梁辛也给自己挑了新的七蛊红鳞,注入星魂略略耍弄,红鳞上下翻飞气势十足,比起最近使用的残鳞要威风多了。 等他们俩忙活完了,胖海豹也回来了,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在他身后跟着轱辘岛的六头领司无邪。 梁辛现在的眼光还不错,见胖海豹神情有异,心里就微微一紧,快步迎了上去。 司老六笑呵呵,根本不看柳亦,只是对梁辛点了点头,并不寒暄什么,开门见山的问道:“来取红船?” 梁辛也笑了,实话实说:“本以为能取走,来了才知道不成,过一阵估计还得再来。” 司老六无所谓的挥挥手:“这么大条船,本来也不好弄走,想来随时来。”说着,也不容梁辛搭话,又径自笑道:“我吩咐了一桌好菜,一会便送过来,咱们好好醉一场!” 梁辛微微一愣:“送过来?” 司老六的笑容浅淡了些,点了点头:“不错,送过来。吃过之后便送你离开。”说完,他又转头望向胖海豹:“晚上,你送他们离开,要上岸。” 胖海豹脸蛋子都绿了,三天不睡还成,七天不睡他就死了…… 梁辛苦笑摇头:“我来时还挺高兴,以为能吃到六嫂亲手做得全蛇宴……” 司老六的神情越发清淡了:“现在的轱辘上,十家里有七八家只剩孤儿寡妇,赶上那场暴潮我难辞其咎,可始作俑者……即便不全是你,也有你的份。”说着,司老六抬眼,稳稳望向了梁辛:“你是我的朋友,却不是轱辘岛的亲人,岛上的人大都不愿见你,更不会让你上去。” 说完,司老六又露出了个笑容:“全蛇宴休想了,不过我已经让婆娘烹蛇羹了,一会跟着酒席一起送过来。” 事到如今,梁辛还能说什么,干脆也笑了:“那酒席不是老瘸子做得吧?他太舍得放盐!” 司无邪哈哈大笑。 过了一阵,一桌大席被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几个人就坐在滩涂上,吃喝说笑,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了傍晚时分,笑得再怎么欢畅,也不过是半日相聚罢了。 酒席之后,还有人送来茶水和岛上的特色水果,司无邪陪着梁辛又闲聊了一阵,眼看着明月浮升,这才站起来,呵呵笑道:“回去吧,下次来,再吃喝!” 说完,对着梁辛一拱手,竟真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胖海豹此时已经在海中展开了蛇蜕,满脸无奈地望向梁辛…… 第203章 凶险海域 司无邪的酒席,菜味丰富烈酒醇香,尤其难得的是这些饮食极为精致,全不像出自荒蛮海盗之手。 不过,再怎么好的酒菜,终归也是一席闭门羹。 吃喝之后,就此分别。 司无邪渐行渐远,两兄弟并肩站在海滩上,柳亦见梁辛略略皱眉,还当他心里失望,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回去,再让琅琊带着你我回来,你用潜行术上去,想查他们的底细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却摇了摇头,仍旧望着司无邪远远的背影:“如果他们就是先祖派出来的精兵后代,或许他们世世代代的图谋着什么,或许……他们干脆就是叛了,不回中土了。” 柳亦不明白梁辛的话,略带纳闷的笑道:“好好说话!” 梁辛也笑了,神情也转眼轻松了起来:“图谋也好,反叛也好,我是在想,他们平平安安的在岛上过了几百年,我又何必还来扰了他们的清静。” 柳亦闻言愣了下子,愕然问道:“你是说,你不想查了?” “其实……先祖当年的命令,现在知道得多一桩,或者少一桩,也无所谓的。”梁辛笑得愈发轻松了。 在上岛之前,梁辛还抱着满心期望,想要破解先祖留下的布置,梁一二派出海外一支精兵并配以重船究竟是为了什么,寻宝、查案、还是为了应付神仙相? 可是在见到司无邪以后,梁辛心中的想法突然变了,就算真有图谋设计,也是梁一二那代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梁辛想听,可轱辘岛的人不想听,几百年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拖着他们下水。 柳亦对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说你什么,不过老二在的话,一定会骂你糊涂,骂你心软!若这些海匪真是搬山青衣的后人,那他们就是梁大人的棋子,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摆上了盘,没得变没得改,他们能不能守住清静与你无关,而是早就被设计好的……” 梁辛哈哈大笑:“你还不说我什么,你说得还少哈!”笑声里,拉起柳亦的胳膊,向着浮在海水中的蛇蜕大步走去。 柳亦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跳上蛇蜕之后,没头没脑的跳出来一句:“老三,你跟梁大人不太一样。”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我和先祖可不敢比。”说完,琢磨了琢磨,又补充了句:“听你刚才的话,好像跟先祖挺熟的。” 柳黑子被他给气乐。 胖海豹也不打扰他们,摆出战舰起锚似的气势,扯开嗓门连声吆喝,随后撅起屁股趴下,算准中土的方向,扥了扥蛇蜕边缘…… 梁辛头枕双手,漫天星斗眼花缭乱,他始终没找出来究竟是哪九颗星星要连线,又拉着大哥扯回了刚才的话题:“我和先祖不像,啥意思?” 柳亦呵呵一笑:“我也没见过梁大人,就是凭感觉随口一说。”说着,伸手指点漫天星斗,开始和梁辛一起找那九颗星星在哪。胖海豹操控蛇蜕之余,也扬起矮矮胖胖的脑袋,跟着两位大人数星星…… 到了转过天的夜里,胖海豹终于坚持不住了,哈欠连天,鼻涕眼泪直流,躺在蛇蜕上呼呼大睡。 梁辛知道他辛苦,也不催促什么,就坐在蛇蜕上,就着胖海豹的鼾声,和柳亦喝酒闲聊,一直到天色大亮,胖海豹犹自未醒,梁老三等得无聊,看着海水清凉一时兴起,和柳亦打了个招呼,脱掉衣衫鱼跃入海,下去玩去了。 这段海域里似乎没什么洋流,所以格外清亮,直到二十几丈之下,周遭才彻底黑暗下来,梁辛仍向下潜着,心里琢磨着到海底看看有没有漂亮珊瑚或者贝壳,弄一支回去送小汐,不料就在此时,身体示警,旋即一股大力,自上而下狠狠的贯了下来! 这股力量不小,比着初阶的宗师神通毫不逊色,梁辛猝然遇袭,心里吃惊可身法却毫不耽搁,微一用力闪到了一旁,同时七蛊红鳞飞旋而起护住主人。 一群路过的缤纷小鱼全都被突现的巨力绞杀,变成了一片肉馅,海水也随之浑浊腥臭,梁辛凝神戒备,却根本找不到敌人,正纳闷时,距离自己十余丈之外,同样的一股巨大力量,又自上轰击下来,漆黑的海水中,肉眼可见一道混白色的气柱,仿佛混横的恶蛟,势不可挡直贯海底。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不是身边突然出现了敌人,而是有人在海面上施展神通,轰击大海。 海面上,除了柳亦之外,还能有谁!梁辛立刻上浮,就这么一会功夫里,又有两道大力轰进大海,每一道随着掌力冲下的水柱,都要向东偏移十余丈,惶急里梁辛也顾不得多想,拼出全力冲向海面。 片刻之后,海面上陡然掀起一片惨红,梁辛在七蛊红鳞的护卫下冲了上来,举目四望,旋即满脸纳闷…… 海面上仍是一片风平浪静,既没有敌人来袭,也不见海怪作祟,可是他下海这么一会功夫,蛇蜕竟然距离远远离开了百余丈,而且仍在飞快的向东航行。 梁辛目力精强,远远地瞧见蛇蜕上胖海豹已经醒来,胖脸上又是纳闷又是惊讶,正趴在蛇蜕边缘拼命的拉拽着,可无论他如何用力,蛇蜕都全不受控制,只一个劲的向着东方急驶而去。 柳亦见梁辛上来,立刻振声高呼:“老三快回来,有古怪。”虽然是在海上,梁辛的身法尽数展开,短途之下也能追上蛇蜕,没用多少工夫便跃回到同伴身边。 胖海豹看到他赶回来,张开大嘴,打雷似的喊了句:“蛇蜕见鬼了!” 柳亦则迅速把事情交代了下。 就在刚才,胖海豹还在睡觉,蛇蜕震动了一下,随即仿佛活转过来似的,在海面上缓缓的兜了两个圈子。柳亦见情形有异,一边摇醒胖海豹,一边发力锤击海面,向下面的梁辛示警。 胖海豹刚睁开眼睛,蛇蜕陡然加快了速度,对准东方风驰电掣般的驶了过去,柳亦见蛇蜕跑了,而且全不受控制,又连连出拳轰击大海,催促着梁辛赶快上来。 梁辛也满心疑惑,小蟒蛇留给他的这件宝贝,曾经在大海中托着他漂浮了快一年,始终‘温顺听话’,从来没有过这般情形。 柳亦在小眼突破了蛊术心法,修为和他媳妇差不多,好歹也是宗师境界的好手,情形虽然突兀而异常,他倒不怎么担心,笑呵呵的问胖海豹:“是不是你总拉扯蛇蜕,把它给扯急了?” 胖海豹老实,赶忙摇晃大脑袋。 梁辛也笑了,他琢磨了下,越想越觉得‘蛇蜕发疯’未必是什么凶险事,倒更像是‘老朋友’招自己去见面。 齿冠小黑蟒是海中的霸王,又天性通灵,说不定现在醒来了,又通过蛇蜕察觉到自己这个‘梁同类’的气息,所以召唤蛇蜕带着他去相见。 除了小蟒蛇,还有谁能凌空驱动蛇蜕。 梁辛想到小黑蟒的‘撞头’打招呼,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这个小家伙和自己相处的时间虽短,可情谊却深,一年没见面,也不知道长大了多少。 柳亦也满不在乎,黑海豹却面如土色,梁辛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啥,小黑蟒算是我朋友。” 胖海豹的下巴都快咧掉了:“你朋友吃人啊!”要不是距离轱辘岛太远实在游不过去,黑海豹现在就想‘下船’。 柳亦笑着打岔:“梁三爷还有位朋友,那才是吃人的祖宗,吃多少都不带吐骨头的。” 梁辛哈哈大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载着三个人的蛇蜕,行驶得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擦着海面在疾飞,速度或许比不上高深修士的飞剑遁法,但是比起鱼鹰海燕来可要快上不少。好在速度虽快,却依旧平稳。 蛇蜕这一‘跑’,便是整整四天,不过渐渐偏离了正东,而是向着东南前进。这几天里可没有大头银鱼来现身了,照着梁辛的估计,是蛇蜕跑的太快,大头银鱼追不上。幸亏梁辛的须弥樟里装了不少吃食,否则两个青衣还好说,胖海豹指定会饿死。 胖海豹不用‘操舟’,不过他也不闲着,不时的用罗盘校对方向,他跟随司无邪多年,也算老海鬼,更是把轱辘岛世世代代探索来的海图都记在了脑子里,越是测量,脸色便越难看。 到这阵柳亦也有些坐不住了,小声问胖海豹:“照这个跑法,别再把咱拖进深海里吧?要、要是进了混沌海,麻烦可就大了。” 胖海豹摇头:“哪倒不会,混沌海应该还要远得很,不过这片海域不太平……” 柳亦正想追问,忽然看到远处海平线上,有一团黑紫色的东西,正在海浪之间沉浮飘荡,略略一愣之下,皱眉道:“什么东西?” 胖海豹的目力和他没法比,茫然瞪着双眼,啥也看不见,梁辛则早就纵跃而出,几个起落之后伸手把那团腌臜东西拎在手里,继而捏着鼻子又跑了回来。 捞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体型比着正常人要矮小一些,四肢俱全身体枯瘦,双脚蹼,双爪锋利,浑身上下紧紧包裹着一层坚硬的暗紫鳞皮,被阳光一照邪光流转。 怪物的长相光秃秃的,虽然五官俱全,却没有眼皮眼睑,眼珠上糊着厚厚的一层白膜;没有嘴唇,两排尖锐的獠牙高高凸出;鼻子只有两个小孔,而且还不圆……颈下长着两排腮腺,屁股后面拖着一条红色的尾巴,尾巴末端仿若矛尖,锋利异常。 最稀奇的,是怪物长着一头了不得的好头发,又黑又亮,足足又数丈长,此刻乱七八糟的缠做一团。 怪物的尸体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特别是胸腹间,几乎已经被‘乱刀’砍烂了。 三个人中胆子最大的非柳亦莫属了,嘴里嘀咕着:“夜叉?海鬼?”说着,伸手去拉怪物的头发,想扬起它的脸看得仔细些,没想到这些看上去结实无比的头发,就好像煮了十个时辰的海带丝,看似有形实则腐烂,用手一碰,立刻黏黏糊糊的粘在柳亦的手上。 这下可把柳亦给恶心坏了,忙不迭的蹲到蛇蜕边上去洗手。 胖海豹从腰间摸出刀子,捅了捅海鬼的嘴巴,不料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突然撑开獠牙,从口腔里闪电般凸出了第二重小一号的獠牙,当啷一声,硬生生把胖海豹的刀尖咬了下来! 旁观的梁辛吓了一跳,还当海鬼未死,七蛊红鳞立刻陡转起来,护住了同伴。 胖海豹更是差点被吓死,打雷似的惨叫一声:“娘嘞!”就向后摔去,要不是柳亦拉着,他指定坠海。 柳亦是正经的九龙青衣,处理死尸的经验无比丰富,笑呵呵的劝慰道:“莫怕,已经死透了,不是诈尸,只能算反射。”说完也不解释什么,指了指海鬼问胖海豹:“你认识这东西?”说话之间,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回了大海。 胖海豹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这才惊魂稍定,很有些吃力的点点头:“这片海域,咱、咱们是没来过的,不过先祖们曾经到过此处,这方圆七百里,是不许我们来的。” 梁辛从须弥樟里取出个瓷壶递给胖海豹:“不用慌,慢慢说。” 胖海豹还当是酒,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这才觉出了滋味,愕然道:“凉茶?你带的东西还真全!” 梁辛笑道:“清心去燥,有备无患,我这里还有酸梅汤、清果饮、苦丁茶,回头都给你尝尝!” 胖海豹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又吞了两口凉茶,这才一抹嘴巴,说道:“这片海域凶险,靠东南方还有个大岛,更是恶海中的险地。海中有苦栗子,岛上有尾巴蛮,这两种怪物相依相存,又厉害无比,普通人闯进来是没活路的。” 说完,胖海豹叹了口气:“刚才那个尸体,就是苦栗子,是海生的水行鬼妖,身坚力大、人多势众,还有些厉害的妖术护身,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它们的头发,传说都是冤魂所化,缠人必死。” 梁辛微微一笑,不过没说什么,冤魂所化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不过头发间蕴着些阴丧力道倒有可能。 柳亦饶有兴趣的追问道:“海妖为啥叫苦栗子?这个名字可古怪的紧。” 肉眼可见,胖海豹的脑门上,乍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当年先祖进入此间,结果被这两种怪物困住,水还有,可食物却告罄了,而这片海域中里,无论鱼虾海草,都蕴有剧毒不能食用。唯独苦栗子的肉能吃。” 听到这,柳亦哪还猜不出‘苦栗子’这个外号的来历,苦笑道:“海鬼的肉是苦的,不过却有股栗子味?” 胖海豹点点头:“是这么个说法。” 至于尾巴蛮,胖海豹只知道这种怪物浑身批满厚重长毛,屁股后还拖着一条大尾巴,之所以把它们列做蛮,而不是畜生怪兽,是因为它们直立行走。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似乎是为了提醒彼此,柳亦先开口:“你换了新红鳞,战力卓绝,我现在也比得上六步初阶的宗师,对付些海鬼蛮子,本来没什么问题。”他的语气清淡,却不轻松。 梁辛明白大哥的意思,舒舒服服的抻了个懒腰:“不过,先祖麾下的精兵来过,打过,而且败退了……怕是不简单。” 梁一二不是神仙,不可能算无遗漏,更无法战无不胜,否则他也不会被问斩了。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能击败他的,一定是实力决绝的强大存在。梁一二派出海外执行人物的搬山青衣,不用说也是精锐,说不定其中还会有东篱那样的高手压阵,结果却在这片海域败退了。 只如此,便足够兄弟两个重视起来了。 梁辛没轻敌,也不敢轻敌,只是他现在却想不明白了,小蟒蛇拉着自己来这片凶险之海做什么,求救? 小家伙有难,梁辛是一定要救的,不过……除非小蟒知道他突破了功法、变成了一流高手。 上次分手之前,小蟒蛇应该就能明白‘梁同类’很废物,还特意留下了蛇蜕护着梁辛,依着它的厚道性子,要真遇到了强敌,绝不会拉着梁辛一起来送死的。 柳亦知道梁辛在纳闷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现在不用瞎猜,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胖海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了,恍惚里总觉得呼吸不畅,仔细分辨之下才明白过来,沉声道:“臭味越来越浓了。” 海风的咸腥气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恶臭,闻起来,他们似乎在向着一片腐尸之地驶去。海水也早就没了清凉,不仅浑浊,而且还有些粘稠,胖海豹用他那半截刀子往水中一滑,再拎起时甚至拉起了几条恶心的黏丝,仿佛饕餮的馋涎。 海面上终于出现了第二具‘苦栗子’的尸体、第三具、第四具……随着小蛇蜕一路飞驰,越往深处走,尸体也就越残碎,到后来,放眼望去,海面上东一簇西一块,尽是残肢碎肉,还有大把的头发和扯着大片血肉的紫鳞…… 海水渐渐躁动,乱流与浊浪越来越汹涌,渐近,渐乱,到后来整片大海似乎都沸腾起来,浊浪如山,咆哮而过! 梁辛早就把七蛊红鳞亮出来,护在蛇蜕周围,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着周围。 红鳞轻轻流转,似乎它们也知道恶战在即,轻轻震颤间,发出一阵阵兴奋的低鸣! 就在此刻,正四顾瞭望的柳亦突然咦了一声,对梁辛道:“老三,那是什么东西?”说着,伸手向着他们身后的斜后方一指。 梁辛凝神望去,跟着,也是满带意外和迷惑的咦了一声…… 第204章 海鬼妖术 浊浪如山,恶臭熏天,小蛇蜕载着三人依旧如箭急行。海面上几乎随处可见海鬼‘苦栗子’的残碎身体,被巨浪卷起、落下,掀起几层恶心的泡沫。 就在这时,柳亦发现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不寻常的事物,梁辛循着大哥的指点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水线快若风驰电掣,穿过重重巨浪向前突进。 白色水线速度比着梁辛脚下的蛇蜕还要更快些,自三人的斜后方而来,前进的方向却与他们完全一致。 梁辛的目力精强,凝神端详之下,更是满心纳闷! 自浑海上拉出水线的,是一件水行宝贝,此物颜色暗白,隐隐有些透明,形若织锦,看似轻软不堪却丝毫不受巨浪的影响,明明白白,那就是一块蛇蜕! 和小蟒蛇留给梁辛的蛇蜕,从形状到质地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比起三人搭乘的这块要稍稍大上一点。 梁辛和柳亦瞪大双眼,愣愣的看着这块来历不明的蛇蜕。过了片刻,柳亦才呼出一口浊气,正想说什么,却又哎哟一声,伸手向着西面指了指,苦笑了起来:“又一块蛇蜕。” 话还没说完,梁辛又从另一个方向上发现了新的蛇蜕…… 又向前行驶了一阵,不仅恶臭更浓、大海更癫,蛇蜕也越来越多,在梁辛的视线之内,就有十余条蛇蜕,和他们一样劈波斩浪,向着东南方向疾驰不停。 三个人都是一头雾水,全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只有一片片蛇蜕,却不见一条黑蟒。 这些蛇蜕都不大,和小蟒蛇送给梁辛的那条相差不大,只不过它们之上空无一物,并未搭载‘乘客’。 情形诡异,且透着极大的凶险,不过眼看着这么多无主的宝贝,跟赛跑似的从身边不远处漂啊漂,柳亦的眼睛亮了,梁辛开始活动身体了,胖海豹也在用力搓手心。 梁辛嘿嘿笑道:“我追过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弄过来两块……”话还没说完,好像那些蛇蜕全都听到了、听懂了、发怒了似的,齐齐一震从水面上窜起数丈,身后挂起的水珠,自浑天浊海之间勾出一条条清亮的弧! 三个人脚下的这块蛇蜕也一样,毫无张兆地突然窜了起来,随即,每一条蛇蜕上都弥漫起虐戾的杀意,仿佛决绝的海燕,自半空里一头扎进了大海。 再不是贴着海面急行,而是突兀地钻进海里,发疯般的下潜! 梁辛大吃一惊,可人已经随着蛇蜕一起入海,没法多说什么,只能伸手拍了拍柳亦的肩膀,又指了指紧紧抱住柳亦大腿的胖海豹。 两兄弟多共历凶险,心里多少有些默契,柳亦会意掉头,用口型对梁辛比划了三个字:“你小心!”随即放开蛇蜕,带着胖海豹一起向着海面浮起。 到了现在,就算再怎么愚蠢无智,也能知道,真正出事的地方深海以下,兄弟俩兵分两路,柳亦留在海面上护着同伴;梁辛仍由蛇蜕带着,下去查探。 梁辛收敛外息,紧紧抓住自己的蛇蜕,被它带着飞快的想海下钻。越往深处潜海水便浑浊肮脏,乱流也愈发激烈,另外还有尸体,‘苦栗子’的尸体。 蛇蜕飞速下潜,一只只死状凄惨的苦栗子则不断的向上浮,有些还没死透,经过梁辛身旁的时候,还做出一副狰狞像,想要扑过来咬上几口。 梁辛只知道他和蛇蜕一路向下,身上积攒的海水重压越来越沉,算起来,恐怕早已到了百丈之下,周遭漆黑如墨,时时刮过一片浓稠的猩红乱潮,其间裹着一片片海鬼尸首。 一直下潜了不知多久,突然,梁辛周身毛孔紧缩,一头鲜活凶猛的苦栗子冲下面从上来,獠牙利爪急闪而至,向着他抓来,梁辛想也不想,红鳞飞旋斩出! 即便是在深海之中,梁辛耳中还是听到了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声,苦栗子被红鳞竖着劈开,粘稠的鲜血裹着五脏六腑喷涌而出,旋即被乱流卷走。 虽然恶心,可苦栗子的实力差劲,第一头被斩杀后,又有几头苦栗子扑了过来,梁辛抖擞精神,也不用打星阵,只以红鳞锋锐斩杀海鬼。 几头海鬼根本不够梁辛打得,蛇蜕并不停留依旧向下急冲,梁辛把红鳞远远兜开,不光护住自己的宝贝,也护住另外十余天蛇蜕,浩浩荡荡继续下潜,倒也有几分气势。 来狙击他们的苦栗子越来越多,开始只是几头,后来十几头,没过多久又来了上百头…… 战斗算不上艰苦,梁辛的红鳞威力狂猛,又有天下人间的身法,百多头苦栗子奈何不了他,可事情远远没完,眼前这些海鬼死后,海水变得更加躁动了,这些能在海里叫唤的苦栗子,三五成群,从四面八方冲出来。 海鬼太多了,在水中的行动又迅疾无比,虽然伤不到梁辛,可梁辛一时之间也杀不光它们,也没法去护住众多蛇蜕了。 这些苦栗子的攻击似乎没什么重点,既然红鳞也扑自己,蛇蜕在游弋之中,也会引来苦栗子的疯狂追击。梁辛一边打着,一边小心观察,很快就发现,苦栗子的眼睛都被厚厚的白膜覆盖着,看起来这些海鬼的眼珠也受不得深海的重压,所以无法睁开。而它们长长的头发在海水中肆意飘舞,梁辛略略一寻思也就明白,苦栗子靠着头发来感知海水的变化,借以查找敌人。 苦栗子看不见,只能靠水流的变化来判断,由此那些毫无攻击能力的蛇蜕也变成了它们敌人。 想透了这个关键,梁辛猛的融会贯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蜕赶来——小蟒蛇遇险了。它被这种海鬼困住,逃脱不掉,所以才把蛇蜕招来诱敌,以求脱身。 小蟒蛇应该和它的同类在一起,否则一年里,它可蜕不掉这么多层皮。梁辛敢肯定,若继续下潜,迟早会进入小蛇与苦栗子的战场。只不过他还有点纳闷,这些蛇蜕都差不多大小,应该是一群小家伙凑到了一起,难道它们都没家大人? 梁辛就是小黑蛇的‘家大人’,红鳞陡转加快速度,更迭起一层层涟漪,接连七八道北斗春阵连串砸了出去! 苦栗子的本事有限得很,单以战术水平而论,基本和农村妇女差不多,以扑、摔、挠、咬、踹为主,根本不见有什么法术,而它们的身体在红鳞面前,比着琉璃瓶子也强不了多少,鏖战了一阵就死伤过半,剩下的转头便逃…… 虽然都是水鬼,梁辛还是杀得有些心虚,主要是苦栗子死前的那一声声惨叫,实在太过凄厉,仿佛把长满铁锈的锉刀,从耳鼓一直磨到了心里,让他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小小的激战之后,前方的海水似乎平静了些,暂时没有了敌人,梁辛略略放松,随着蛇蜕继续向下冲去,又过了一阵,海底终于出现在眼前。 不过,这里的海底有些不太一样,黑乎乎的空无一物,只有一望无际的古怪水草,随着乱流摇摆不休。 梁辛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已经到了海底,可既看不到小黑蟒,也找不到苦栗子,眼前只有这一片寂静景象。 蛇蜕们也尽数停了下来,似乎失去了指引,缓缓的兜转着,变得漫无目的了。 梁辛茫然四顾,确定四周空空荡荡,当下翻出一盏红鳞,准备去探一探海底,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那些水草,似乎长长了一些……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剧烈地开阖起来,正有巨大的危险靠近过来。 海草长得虽然缓慢,可的的确确是在一寸一寸的长着,再仔细看,梁辛大吃一惊,这铺满‘海底的’,又那是什么水草,根本就是苦栗子的头发!这里也不是什么海底,梁辛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么一大片头发的下面,会有多少头苦栗子! 梁辛在心里喊了声‘老天爷’,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遇到一个由无数头苦栗子‘组成’的‘海底’。 就在梁辛发现真相,准备发动雷霆一击的同时,那片一望无际的头发霍然疯长,刹那里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就仿佛一座膨胀万年,终于得以喷发的黑色火山,只不过这火山喷的不是熔岩,而是头发,铺天盖地的头发! 梁辛退避不及,更找不到能够施展身法的空间,转眼就被头发抓住,旋即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阴冷,凝成无数条冰线,沿着自己毛孔涌入身体。 梁辛要紧牙关,紧闭双眼,可他合不上鼻孔关不了耳朵,身体奇冷,鼻孔酸痒……那十几片蛇蜕也无一幸免,尽数被长发吞没……海鬼头发又韧又软,千万根的缠绕上来,就连红鳞都无法冲破它们的阵势。 从上方鸟瞰,哪还有梁辛的身影,只有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海鬼长发。 就在此刻,大片的头发突然摇摆了起来。 先前,海鬼头发疯长、扭动,是它们自己在动,乱七八糟毫无规则,很像一群掉了脑袋的泥鳅在锅里聚会;而现在,是一阵外力摇曳,仿佛疾风吹过莽原让劲草尽数低头;更像石块坠入秋潭,水花撩荡,惊起一圈圈涟漪。 就是涟漪了。 头发汇聚成污秽而恶心泥沼,此刻,这片泥沼中正无端的掀起一串涟漪,一道、两道、三道……整整八十四道涟漪勾连在一起,旋即,巨力喷涌而起。七蛊红鳞与梁辛虽然都被海鬼头发裹缠着,却仍旧牢牢守住北斗拜紫薇的星位,八星连动,春夏秋冬…… 海面上,巨浪滔滔,声势骇人,不过以柳亦的修为,这些激流浊浪还奈何不了他。 胖海豹死死抱住柳亦的脖子,想说两句豪言壮语,偏偏牙齿不争气,得得得的不停碰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亦现在也还不会飞,没法带着他上天,只能浮在海水中,呵呵笑道:“莫慌,就算风浪再大十倍,在我眼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仿佛龙王爷要抽他耳光似的,陡一声闷钝巨响,便从大海深处冲天而起。 柳亦刚从离人谷恶战归来不久,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巨大的力量撕裂空气而催动起的声压!柳亦惊骇之中毫不犹豫,独手扬起灌注全力狠狠一掌击在海面上,扬声叱喝:“起!”借着反震之力带着胖海豹,自海中激越而起,一飞冲天!哥俩就像一对情急拼命的鹌鹑,姿势虽然难看,可势子却足够威猛,速度更迅捷无比! 柳亦向着半空急冲,头颅却始终低垂,牢牢盯住身下的大海。 只见海面上先是轻轻一震,大大小小的浪头突然消失不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拂过海面,转眼抹平了所有的波澜。 狂躁的大海,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可这份平静也仅仅维持了不过一弹指的功夫,旋即……大海塌了。 方圆数十里的海面,陡然沉陷塌方,一震而沉数十丈,再震又沉数十丈!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兀,塌陷地之外的海水根本来不及补充过来,柳亦真真切切的看到,那个巨大的海坑,比起四周的海面要矮下近百丈! 当柳亦的势子冲到尽头时,大海咆哮如雷,四周海水倒灌,转眼激起漫天水雾,放眼望去海面上大大小小全是发狂的漩涡,柳亦不怕漩涡、不怕怒潮,只要别被下面掀起的巨力裹住就没事,飞跃到了极致后,又像个肉弹似的直挺挺摔回大海。 胖海豹已经快疯了,声音颤抖着问道:“怎、怎么了?”也就是柳亦蛊力精湛身体结实,要是换个人早给他勒死了。 柳亦的脸色也青佞了起来:“老三在下面遇到了强敌,刚才是他的全力一击!” 话音刚落,巨力引荡的闷吼又复响起,胖海豹立刻惨叫了一声:“又来!” 柳亦无奈,带着胖海豹一起,再度窜出大海…… 非常时刻,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以力博力!十二星阵轰然一击,几乎震翻了半座大海!乱麻似的头发猛的一松,却仍未断,当星阵巨力消失后,又紧紧箍了过来。 红鳞完整,北斗拜紫薇,十二阵连打,就是六步中阶的宗师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可头发竟然撑了下来,梁辛又惊又怒,心念催动之下,星阵狂打。 头发,是苦栗子最大的本领。 这些海鬼于凡人而言自然是厉害无比,可对于高深修士来说,单打独斗不足为惧。但是苦栗子种群庞大,人多势众,这道用头发发动的邪术,就是将众多海鬼凝成了一个整体。不过以头发结阵,是海鬼们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的战法,它们的头发一旦纠缠就再也解不开了,纵然杀掉了敌人,它们也没法随意移动,当法力耗尽就只能随波逐流,迟早会被乱流搅成一大团瞎疙瘩! 头发之下,海鬼数千! 梁辛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实际上,是他用星阵,和几千头海鬼决一死战! 第二阵,第三阵,第四阵……头发一次次的松动,又一次次的箍紧,阴冷的力量在四肢百骸疯狂流转,几次险些冲进五脏六腑;耳朵里、鼻孔里满满的都是头发! 梁辛心浮气躁,平生第一次在头发堆里拼命,平生第一次身法用不上了,平生第一次在打仗时这么想打喷嚏,平生第一次把身体当成了阵地,与敌人反复争夺! 就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已经打出多少盏星阵了,而在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种头发的力量有些似曾相识,没有什么具体的依据,仅仅是他身体的感觉,好像他以前对付过或者碰到过类似的神通法术。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猛地又加起了力道,不过这次却和以往不同。 前面连番的攻势里,头发始终又软又韧,是在箍和钻,而这次却是在抽打,力道上虽然更加猛烈了,但是却少了那份连绵不绝的后劲,就好像……临死前最后那一击! 梁辛霍然大喜,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的星阵,是至刚至猛的硬力,毫无花俏可言,施展之下便如铁锭巨岩一般狠狠夯出。 而海鬼的头发却饱蕴阴柔之力,绵软却强韧,连绵而不绝。 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各有胜场,这才争夺至今不相上下,可现在,海鬼以软发而蕴强力,要和星阵硬碰硬,先天就占了劣势,怎么可能还有胜算! 不是海鬼傻,而是海鬼已到了强弩之末…… 这次炸起的声音,再不是闷钝隆隆,而是铿锵巨响,淬烈的仿佛一万只铁瓶同时炸碎! 巨力激荡而引爆的咆哮,还有数千头海鬼临死前的惨嚎! 足以让漫天神雷逊色而退的怒响中,梁辛只觉得身体一轻,那仿佛从地狱而出,直抵九霄永无断绝的头发,在刹那之中尽数崩碎,继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数浓浓血浆。 海鬼的头发妖法被硬力突破,所有结阵的海鬼全都暴体而死,梁辛的北斗拜紫薇,杀翻的赫然是一片血肉之海! 只可惜那些蛇蜕也都被巨力击成了碎片,只有小黑蟒留给自己的那片,因为始终被他抓在手中,在紫薇帝位不受星阵的巨力撕扯,这才得以幸存。 就在斩红大海,屠灭恶鬼的瞬间里,梁辛的脑海里也闪过一道强光,他想到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海鬼法阵的力量似曾相识。 就在不久之前,他的确和类似的力量打过交道——天猿织锦。 猴儿谷深潭之下,他在三道织锦间爬上爬下好几次,身体对三道织锦中蕴含的力道有所体会,而海鬼法阵中的力量,虽然与织锦差异极大,可其中确实也有些相似之处…… 梁辛现在顾不得多想什么,他以星阵之力击碎数千海鬼的头发结阵之后,下潜不久便便进入了下一个战场! 刚刚那一战,恶心、纠缠而焦灼。 而新的战场,却只有两个字:混乱! 近千头苦栗子,快若闪电四下游走,正围住七八头齿冠小蟒穷追狠打。 这些小黑蟒,大的不过三尺,小的也就一尺,聚拢在一起奋起反击。 一群小蛇中,有一条尤其醒目,其他的小蛇都顶着一只齿冠,威风凛凛;唯独它,冠子只剩下一点点,看上去好像个秃脑壳,显得有些可笑。 ‘秃脑壳’小蟒也看到秃脑壳梁辛了,小家伙的蛇脸上,明显显出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第205章 大头朝下 上次‘秃脑壳’小黑蟒蜕皮之后,就进入海底沉睡,三个月前才刚刚醒来,虽然还小,可它也算是海里的霸王,一般的凶龟恶鱼都不敢招惹它,日子过得自由自在。 直到半个月前,它突然得到了同类的求救讯息,‘秃脑壳’又惊又喜,自从和‘梁同类’分手之后,它便形只影单,孤零零的在大海里游荡,虽然无忧无虑,可也无聊得很。 接到求救后,‘秃脑壳’立刻向着出事的地方赶去,等进入了这片凶险之海后,竟然真的遇到了不少同类,和它一样,赶来的都是小家伙,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三十余条。 可还没等‘秃脑壳’分清楚同类们都是谁和谁,它们就被大群的苦栗子包围了,连天恶斗,小家伙渐渐不支,陷在敌人的包围中无法脱身。 不过这群小蟒蛇个个机灵,也发现苦栗子在深海眼睛没用,全靠头发的感觉来捕捉敌人。 由此,小蛇们纷纷施法,把散落在大海各处的蛇蜕招来,以求诱敌、脱身。 小蟒蛇的敌人有数千之众,不停的围攻之下,小蛇接连被杀,到最后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海鬼们似乎发现了有更可的敌人正在接近,抽出八成兵力结出‘结发妖阵’。 ‘秃脑壳’和同伴压力大减,虽然仍处劣势,但又能坚持一阵了,它倒是不怎么害怕,像它这样的怪物,祖祖辈辈浑吃横打厉害惯了,天生秉承了一副凶猛性子,不把生死当回事。在‘秃脑壳’心里,更多的是纳闷。 数千海鬼结成大阵御敌,不停有巨大力量引起的震荡从上面传来,‘半只冠’纳闷,来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终于猛震之下,那一大片挡在上面、以头发结阵抗敌的海鬼齐声惨叫,身体同时爆碎! 从‘秃脑壳’的角度看去,头顶上的海水、怪物转眼化作无边血沼,场面惨烈而恐怖,紧跟着小家伙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它的‘梁同类’,和七片红色的‘怪蚌精’一起,裹着满身血污,威风凛凛的穿过血沼,杀进了战场! 小家伙以前和梁辛相处时,始终闭着眼睛,梁辛还以为它认不得自己的模样。 其实,齿冠黑蟒的额头之下,还被鳞片藏着一只天目,第一次蜕皮之后,‘秃脑壳’双眼仍未睁,可天目已开,隔着鳞片早就看清了、记住了梁同类的模样。 梁辛现在虽然大了几岁,但样貌变化不是很大,手里还牢牢攥着‘秃脑壳’送他的蛇蜕,小家伙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先是大惊,继而狂喜,‘秃脑壳’的鳞片都兴奋的乍起来,浑不理会身旁那些凶狠的苦栗子,摇头摆尾的向着梁辛冲去。 梁辛眉花眼笑,打从心眼里那么高兴,心念流转中,七片红鳞远远荡开,敢扑向‘秃脑壳’的苦栗子全被无情斩杀。 小家伙正冲着半截,却陡然停了下来,远远对着梁辛晃了两下脑袋,好像是在告诉他稍安勿躁。 梁辛大奇,不明白‘秃脑壳’又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连老朋友都顾不上了……‘秃脑壳’身子竖起,看了下四周,随即摇晃着身体,摆出一副示好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向着一片红鳞游了过去,试探了几次之后,见大片的红鳞没反应,‘秃脑壳’这才伸出脑袋,梆梆两声,轻轻敲了敲红鳞。 跟着,小蛇又游向下一片红鳞…… 梁辛眨巴着眼睛,看傻了。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小蟒蛇不知道红鳞是死物,把这些凶巴巴的大家伙全都当成了‘怪蚌精’。 ‘怪蚌精’可比‘梁同类’厉害多了,刚刚它们还杀了一片冲过来的苦栗子,于情于理于讨好,都应该先和怪蚌精打招呼。 梁辛从心里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反正‘秃脑壳’认人的本事的确差劲到了极点,否则当初在东海乾上,也不会把自己当成同类。 ‘秃脑壳’周到的很,非得跟七片怪蚌精都打过招呼,这才呼呼怪叫着冲向梁辛,二话不说,先扬起脑袋去撞梁辛的脑门,一连四五下之后才‘住首’,上上下下的围着梁辛打转,一会从他的领子里钻进去,一会又从他的袖子里游出来,连它那些还在苦战的真同类都不管了。 ‘秃脑壳’长大了些,不过也就二尺左右,放在黄鳝堆里都不算强壮的。梁辛在海水中,没法子哈哈大笑,可那份开心,早都挂在脸上了。 一人一蛇无比亲热,七片‘怪蚌精’却毫不停顿,所过之处便是连串的惨叫与喷涌的污血。 混战了一阵,剩下的苦栗子见大势已去,不敢再恋战,纷纷呼啸怪叫着转身逃走。 小蟒蛇们和七片‘怪蚌精’追杀出去数十丈,这才得胜收兵。 ‘秃脑壳’这下可来了精神,离开梁辛游向同伴们,摇头晃脑咕咕乱叫,尾巴尖一会指指戾蛊红鳞,一会指指梁磨刀,反正它的尾巴尖一指,其他的小蛇便循目望去,继而纷纷点头…… 忙活了一通之后,那群小蟒蛇们由‘秃脑壳’带领着,一一游向‘怪蚌精’,排着队去撞头打招呼,最后才来到梁辛跟前,又是一阵乱撞。 小蛇们都挺实在,撞头时用的力道不含糊,撞得梁辛额头生疼。梁辛心情大好,虽然不明白小蛇们为何会跟苦栗子打起来,更想不通它们的家大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反正‘秃脑壳’没事就好。 梁辛心里还惦记着海面上的同伴,伸手拍了拍秃脑壳的头顶,又向上指了指,示意自己要赶快回去。 不料一看他要走,‘秃脑壳’立刻咬住了他的裤脚,用力拉扯着,不仅不让他走,反而还带着他向更深处潜去。 这片恶海也不知道有多深,梁辛救小蟒的地方,仍是无尽的海水,还远远不曾到达海底。 ‘秃脑壳’和同伴,都是接到了同类的求救,从四面八方赶来救‘人’的,这才让自己陷入险境,此刻打跑了敌人,高兴过后,它们总算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了,如何肯放梁辛和怪蚌精离开。 梁辛心生好奇,也不推辞什么,身子一转继续向下潜去。 小蟒蛇们纷纷跟在他的身旁,唯独‘秃脑壳’不动,而是眼巴巴的看着七片‘怪蚌精’。 梁辛被它气乐了,当即催动红鳞头前开路,‘秃脑壳’这才松了口气,喜滋滋的追上梁辛,一点不客气的钻进了他怀里,自己不游,要梁辛带着它游…… 暴躁的大海,终于平静了下来,柳亦和胖海豹一起泡在海水里。 不断有残碎的残碎尸体涌上来,还有些从战场逃离、慌不择路的苦栗子,急急忙忙的浮上海面,又和柳亦打了场遭遇战。 都是些零星海鬼,凭着柳亦的修为,击杀它们自不在话下,胖海豹现在也镇静多了,看着周围不停涌上来的海鬼尸体,咋舌笑道:“梁磨刀在下面,杀了多少头海鬼啊!” 柳亦笑呵呵正想说话,却突然皱了下眉头,远远的,一片小黑点出现在海平面上,距离太远所以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模糊糊的,好像是一群人在撑着个竹筏子……过海? 胖海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见柳亦神情有异,忙不迭收敛了笑声,小声问:“怎么回事?” 柳亦摇头,示意他噤声,同时催动心法,体内的天地蛊开始缓缓运转。 他的天地蛊非同一般,攻敌时,根据蛊力的强弱,可以引动不同范围内的天地之势,敌人与柳亦战,实际是与花草、山石、鱼虫、野兽这周遭万物之力而战;在静默时,天地蛊还能帮主人与周围环境溶于一体,与梁辛的潜行术又异曲同工之妙,敌人极难发觉。 蛊力运转,柳亦和胖海豹一动不动,只露出脑袋,随着波浪或沉或浮,先前那些让两人恶心不已、恨不得来阵狂风把它们一扫而空的海鬼碎尸,此刻都变成了他们的掩护。 对方靠近了些,在看清楚对方的情形之后,柳亦悄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渡海而来的怪物,体型比着常人粗壮许多,好像一头高原牦牛直立起来似的,着实雄壮粗犷,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披着厚重毛发,连脸孔也不例外,根本看不出它们的长相,屁股后面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火红色大尾,看上去,和猴儿谷天猿火尾倒差不太多。 柳亦看了胖海豹一眼,后者会意,微微一点头,这些怪物,就是凶岛上的土著,尾巴蛮。 正渡海的尾巴蛮,一共十头,他们脚下也不是什么竹筏,而是薄薄的一层青灰色灵元织就的毯子,柳亦看得直皱眉头,他没见过天猿织锦,不过听梁辛、青墨不知道提了多少次,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眼看着尾巴蛮的渡海法术,像极了猴儿谷中的天猿织锦,只不过尾巴蛮的织锦,更斑驳杂乱一些,灵元显得不太纯正。 这群尾巴蛮似乎在探查状况,但是它们没下水,只是在海面上来回游弋,忽的扑哧一声水响,浪翻翻腾中,一头受伤的苦栗子从海下窜上了他们的杂锦。 苦栗子依依呀呀的怪叫不停,尾巴蛮个个侧着脑袋,仔细倾听,片刻之后,其中一只最强壮的蛮人突然抬起大脚,一脚将那头苦栗子的脑袋踏了个粉碎!随即双臂撑天,全身长毛乍起,本就健壮惊人的体型,又猛然增大了许多,仰头厉啸! 另外几头尾巴蛮,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只号角,凑到口中吹响。 锵锵号角与蛮人厉啸交织在一起,转眼划破天空! 跟着尾巴蛮撑开杂锦,原路折回。 直到它们彻底消失,胖海豹才沉沉的呼出口闷气,还没来得及开口,东南方向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一道烟尘宛若苍龙扶摇而上,直到百丈开外,烟龙头顶陡然炸裂开来,烟尘向着四下散开,弥漫的速度极快,远远望去就想一盏正在疯狂生长的蘑菇,巨大的菌冠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遮天蔽日! 胖海豹低低的惊呼到了一声:“什么东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柳亦的脸色变幻不定,死死盯住东南方向的烟尘:“应该是法术,遮蔽天日的……”说着,他皱起眉头寻思了片刻,低声道:“蛮人知道有利害人物打进来了,若我没猜错,它们放烟遮蔽天空,其中多半还会有些什么迷幻方向的伎俩,这道法术的用处,是防着咱们施展遁剑法术,飞天逃走的。” 胖海豹乐了:“那它们白费劲了,你俩谁也不会飞。” 柳亦也不骂他,只是苦笑摇头:“我们俩是不会飞,可我们俩的朋友个个飞得跟流星似的!这下指望不上他们了。”说着,他伸手指向烟尘飞起的方向:“那里,就是你说的那座岛子?” 胖海豹点了点头:“东南方向,错不了的!” 柳亦皱起了眉头,目光不停的闪烁,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对着胖海豹郑重嘱咐道:“我游动时,你不可稍动,只要随着而行便好,千万别用力。” 胖海豹吓了一跳,失声道:“你要上岛?那里去不得……岛子比着大海还要更险。” 柳亦却笑了,摇着头道:“莫慌,我可没想着去探岛,只想去四周看看情形。” 论起应敌时的心思,柳亦比起曲青石来也毫不逊色,蛮子施展邪门法术封锁天空,就是为了防他们飞天逃遁。不用问,在封天的同时,蛮子也会想办法封海。柳亦不会飞,对天空没辙,可是海路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探查清楚,只要有机会,他总要保住梁辛和自己的逃生之路。 说完,柳亦继续引动天地蛊,悄然向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游去,不久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侧头看了胖海豹一眼,笑道:“原来你会小声说话!” 胖海豹满脸紧张,声音更低了:“别说话,你小心探路!” …… 深海之中漆黑如墨,不过海水比着上面的战场要清凉许多,至少游起来不会觉得浑身滑腻,梁辛早就炼成了夜眼,黑暗于他毫无影响,双目运力,始终向下望着,期望尽早到达海底,一直又潜了小半个时辰,在目光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片缓缓蠕动的珊瑚林。 这么深的海中当然不会有珊瑚,梁辛心生警惕,放缓了些速度,同时凝聚目光仔细观瞧,片刻之后,他猛地打了个机灵,终于看清了,前面的那片珊瑚林,到底是什么玩意! 还是苦栗子,更多的苦栗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狰狞海鬼。 不过这些苦栗子都是‘倒栽葱’,倒立在海水中,脚向上,头朝下,随着水流轻轻摇摆着身体,对梁辛和蛇群的靠近懵然未觉。 眼前的海鬼一望无际,粗略估计也有上万头,分明就是一支大军,可全没了一点凶猛,更没有什么声息,仿佛都在倒立着沉睡。梁辛疑惑不解,放缓了速度悄然接近,生怕会惊扰了他们。 又靠近了一段距离,距离这支海鬼大军不过十余丈的距离了,苦栗子们仍旧没有反应,而梁辛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海鬼们,在结阵! 苦栗子尽数倒悬于海中,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它们的长发彼此纠缠,结成了片巨大的黑幕,死死的扣住了海底。 不久前梁辛刚刚打破了一只由数千苦栗子结发而成的妖阵,只不过那次他是从正面夯砸、对抗;眼前这支结发妖阵更庞大,更有力,但是这次反了过来。 梁辛又惊又喜,刺猬很难对付,可翻起肚皮的刺猬比着一只鼻涕虫也差不多。 ‘秃脑壳’和同伴此刻明显急躁了起来,围着梁辛层层打转,饶是这些小家伙天性凶猛,见到苦栗子的诡异阵势,也不敢胡乱冲击,只求着梁辛指挥‘怪蚌精’去打。 梁辛拉开自己的衣襟,向里指了指,小蛇们聪明,纷纷钻了进来,七八条小蛇,虽然都还是‘蛇宝宝’,可凑成一团也着实拥挤,彼此间顶了又顶,好容易才排列整齐,一只接一只从梁辛怀里探出脑袋,豆豆眼圆睁,既焦急又兴奋的等着即将开始的大战。 梁辛也没把握,不知道自己一刀砍下去,这群海鬼会不会别惊醒,所以他第一击便要竭尽全力,能杀死一百只绝不杀九十九只。多打死一些,就算苦栗子苏醒反扑,也会少了几分力量吧。七蛊红鳞陡然震颤、飞旋,梁辛身形晃动入主星阵,北斗拜紫薇之下,八十四道涟漪转眼勾连成串。 巨力挟着一蓬粗大到无法想象的水柱,在浩浩巨响轰然夯中水鬼。 星阵范围笼罩下的数百头海鬼,就好像被铁饼砸中的蜘蛛,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甚至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啵的一声爆碎开来,血、肉、碎骨和五脏过程一团,尽数被星阵砸进了自己的头发之中! 巨力跌宕之下,可怕的水浪席卷四周,弹指之间,几乎所有正在结阵的海鬼都被惊醒,可结发妖阵根本无从开解,它们再怎么惶急、挣扎、哭喊,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用处。 梁辛还不知道海鬼都成了瓮中之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拼命催动星阵,带着七蛊红鳞游弋如电,所过之处便是血海无边! 海水再度浑浊、腥臭,梁辛化身修罗,大开杀戒,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打…… 连串的星阵,苦栗子血肉横飞,结发妖阵下的抗力也随之暴增。内外夹攻之下,妖阵没能支持多久,便在一声闷响中轰然散碎,梁辛却哇的一声,就在海水中狂呕不停! 苦栗子的阵势散碎之后,无尽的头发也随之化作槁灰,七八条小蟒蛇一起做法催动海潮,不多时就将浑浊的深海洗炼干净了,妖阵之下,终于露出了海底…… 第206章 一步阴阳 柳亦有天地蛊护身,心里还是有点没把握,又随手抓了具苦栗子的尸体挡在头前,带着胖海豹一起迅速向外游去。其间大海深处又几次爆发巨力、继而海坑突现翻天蹈海,柳亦却不敢再跳躲避,只有拼出天地蛊来抵抗怒海狂潮。 幸好这些巨力,都是梁辛在打‘倒立海鬼’时激发的,发力之处又深了许多,柳亦还能撑得住。 借着巨力波荡,柳亦前冲的速度更快,游了很长一段,海水里都没什么异常,越是平静,柳亦就越不安,不顾胖海豹的劝说,一路查探下去,过了不知多久,柳亦终于停住了,视线的尽头,海面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片‘陆地’。 黑色的‘陆地’,不似岛屿那样山川起伏,只有平平的一层,看上去倒更像一片浮海飘荡的水藻,只不过,这片这片水藻,未免也太大了些。 而且它还在不断的生长着,渐渐的,竟有铺满大海之势! 等柳亦在游得近些,才真正看懂了,一片片苦栗子,正在漫天号角的催促下,从附近的海域集结而至,根本数不清它们究竟有多少。苦栗子不停的结发,从海面到海底,他们竟真的要封锁住这一大片海域…… 眼看着那一大片恶心的头发还在不停增长着,要是不是海水清冷,胖海豹早就吓昏了,声音干涩的问:“它们……这么多,还、还结什么阵法,直接杀过去,咱们谁也活不了!” 柳亦神情,已经从惊骇便会了从容,淡淡的说道:“要是不结阵,就那么千万头一起冲过来厮杀,咱们的确活不了,不过老三却能脱身!” 梁辛的身法,最不怕的就是人多。一千个敌人和一万个敌人,杀起来自然有所分别,可要只求逃命,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一点区别。 苦栗子知道梁辛的身法厉害,这才要结阵,缠杀! 只不过,它们的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些…… 胖海豹把嘴巴张得老大,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两排牙齿往一块撞,含糊着问:“那现在怎么办?” 柳亦伸手,喀喀喀的挠了几下头皮,换了个方向继续游:“去别处看看,不过……希望不大!” …… 这一仗,梁辛从入海不久便开始打,一直贯穿了数百丈的深海,到他看到海底的那一刻,终于打完了! 小黑蛇们全都从衣襟里钻了出来,飞快的冲向海底,只有‘秃脑壳’,还留在梁辛身边,瞪着圆圆的小眼望着他,神情关切。 梁辛吐过一阵,心头的窒闷稍减,感觉舒服了些,对着‘秃脑壳’笑着点点头,结果‘秃脑壳’误会了,又凑上来,对着他的脑门梆梆撞了两下,这才叼住梁辛的袖口,带着他一起游下去。 直到此刻,梁辛才有机会去看看,自己莫名其妙连番打杀,最终救出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凝神望去,眼前只有一片灿灿金光。 一条金色巨蟒。 金蟒巨蟒的身体只露出了一部分,另外还有一截埋在海底的泥沙中。只在泥沙之外的身体,便有五六十丈长。 梁辛猛的瞪大了眼睛,黄金巨蟒,它与金龙的区别,也仅仅是无角无爪……梁辛不认识小黑蛇,却对面前这条龙形黄蛇如雷贯耳,几乎每一本志异神话里都会有它的图解——蟠螭! 与穷奇、饕餮、囚牛这些亘古怪物齐名,蟠螭! 梁辛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救出了一头蟠螭,他更从未想过,见面就来找他撞头的秃脑壳,竟然是一条未成形的蟠螭。 梁辛心中暗叹,秃脑壳的祖宗,来头还真不小。 小蛇们都争先恐后的围着蟠螭打转,梁辛眼前全是金光缭绕,要不是‘秃脑壳’领着,他还真找不到蟠螭的头颅。 蟠螭的脑袋堪比小丘,也顶着一盏威风凛凛的齿冠。 ‘秃脑壳’凑到蟠螭近前,咕咕唧唧的不知在说着什么,还是和刚才一样,尾巴尖一会指指七蛊红鳞,一会又指指梁辛。 蟠螭的眼睛眯着,只留下一道缝隙,目光却随着‘秃脑壳’的指引缓缓流转,当它望向梁辛的时候,七片红鳞陡然发出了一声嗡鸣,立刻回到主人身边,如临大敌。 梁辛也觉得一阵阴森寒意,随着蟠螭的目光一下子将自己笼罩起来,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无一不在瑟瑟颤抖! 幸好,蟠螭应该是听懂了‘秃脑壳’的汇报,目光很快柔和了下来,费力的昂起头颅,颤巍巍的向着梁辛伸过来。 梁辛吓了个魂飞天外,这小山似的大脑袋,要是也跟自己‘撞头礼’,非把自己砸死不可…… 蟠螭还算有点眼力价,眼看着梁辛的脑壳实在太小,太不禁撞,只把脑袋凑到近前,就此悬浮不动。 梁辛赶紧凑上去,用脑门轻轻撞了下大家伙的额头,心里哭笑不得,海族蟠螭的规矩,还挺异域风情的。 撞头之后,蟠螭却仍凝浮不动,并未把脑袋收回去,梁辛大是纳闷,心里琢磨撞一下不够? 秃脑壳煞有介事的游过来,用尾巴猛指七颗‘怪蚌精’,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家子从祖宗到重孙子,全被秃脑壳给忽悠了,都把红鳞也当成了活物。 显然,这条蟠螭虚弱至极,否则也不可能被区区万余头苦栗子困于此处,不过‘古代人’都讲究礼数,硬撑着和梁辛、怪蚌精一一打过招呼,大蛇的眼睛才突然一闭,嘭的一声闷响中,巨大的头颅重重摔回到海底,就此昏迷了过去。 可随着蟠螭的脑袋砸在海底,溅起一蓬泥沙,同时也把一串骸骨给翻卷了上来。 骸骨被浊流带着,游荡了一阵,最终‘飞’到梁辛身前不远处,失去了力道,一路翻滚着又落回海面。 梁辛却脸色陡变,眼珠子几乎都凸了出来,牢牢盯着前方的骸骨,过了半晌突然张大了嘴巴,想怪叫,却狠狠吞了一大口海水,又苦又涩更呛进了气嗓,想咳却咳不出来,憋得自己心肺欲炸! 这一连串的骨头,不用说是以前在此与蟠螭恶战,最终被金蟒残杀之人的遗骸,骨头大多散碎得无法辨认,分不清哪是胳膊哪是大腿,唯独骷髅脑袋还算完整。 头骨看上去和普通人的大小相似,但是额头却生的无比巨大,几乎占了三分二的脸孔,五官都被紧紧的挤在下面,梁辛又哪会认不出,这具头骨生前,就是神仙相! 梁辛顾不得胸肺憋闷,忙不迭移动身形,潜到蟠螭身旁,驱动红鳞从怪蛇的四周小心挖掘,那群小蛇围着蟠螭忙上忙下,想要把老祖宗唤醒。 红鳞挖淤泥,概念和屠龙刀拍黄瓜差不多,效率奇高无比,不大工夫梁辛先后挖出四五具尸骸,光看头骨便毋庸置疑,这些死人,全都是神仙相! 蟠螭曾经在此处,与一群神仙相大打出手?它们怎么对上了,那苦栗子和神仙相又是什么关系?还有与苦栗子相依相存的凶岛尾巴蛮…… 梁辛努力压下心底的震骇,试图理清线索,可还没等他想到什么,耳鼓中忽然钻进了一声充满痛苦的长嗥,蟠螭只昏迷了片刻,便醒来了。 蟠螭的金鳞寸寸紧缩,巨大的身躯高高探出,吃力而痛苦的扭动着,似乎想要游动起来,但是无论它如何挣扎、翻腾,陷在海底淤泥中的下半身,就是无法挣出来! 小蛇们和梁辛顾不得多想,立刻返身,或回荡红鳞,或指挥水流,迅速清空了压在蟠螭身上的淤泥。 泥沙转眼被清理一空,随即,梁辛、小蛇、还有‘怪蚌精’,全都呆立当堂! 泥沙里,蟠螭的下半截身躯,根本不是灿灿金色,而是泛着幽幽紫芒的黑色鳞皮。 看着半金半黑的大蛇,梁辛心里最先想到的是……羊腿。 日馋里有一道招牌菜,一条羊腿一切两段,上半截烧烤,油脂丰满皮色金黄、下半截连蹄子一起酱香,酱料十足颜色褐棕,上菜的时候再把两截拼成一只整腿,这道菜名字叫‘一步阴阳’,当然,这么个吓人的名字,也是冲着左右两家丧铺起来的。 看起来,眼前这条蟠螭,好像是‘一步阴阳’吃多了,把自己也吃成阴阳一身了。 还是秃脑壳眼睛尖,愕然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什么,尾巴尖甩来甩来,不停给同伴们指指点点,梁辛再仔细看,终于明白了,这条蟠螭,正在蜕皮、成精! 上半身已经褪掉了黑色的鳞皮,露出金灿妖身,下半身却还被老皮包裹着。 现在的蟠螭,全身的力气剩不下半成,想要完成蜕皮根本就不可能,而且这种事,别人也帮不上忙。 蛇精也好,烛蛟也罢,这种怪物蜕皮一次便跃升一级,蜕皮的过程与它们而言,也是一次劫难或者考验,只能靠自己拼命,不能加以外力。梁辛要是上去撕,且不论他力气够不够,就算他能撕得动,扯下来的也是皮肉血脉,甚至内脏骨骼。 好在蛇蜕皮这种事,没有时间限制,现在力气不够,休息一阵养足力气,再蜕也就是了,只不过成功之前,‘一步阴阳’无法游弋移动。 此地仍处险境,就让它呆在这里等着蜕皮估计不太妙,梁辛和秃脑壳比划了几下,随即翻身上浮,怎么也得先把柳亦和胖海豹送到安全处,再回来帮忙拖走这条百多丈长的‘一步阴阳’。 秃脑壳明白梁辛的意思,小脑袋上下左右的转了两圈,大有:这里有我,你甭担心之意。 梁辛也不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小东西,打从心眼里乐了起来,身形却毫不停留,迅速向着海面冲去,过了一阵,周遭渐渐有了光亮,身上的海水重压也几乎没了感觉,他已从深海回到浅海,可梁辛却皱起了眉头。 海水不对劲。 有一股微弱绵软,却悠长不断的力量,正在轻轻的影响着浅处的海水,这种感觉只有身体才能体会,海水极其轻微的颤抖着,可放眼望去,四周没有一点动静,别说敌人,连带鱼都没有一条。 梁辛下海之后又打又杀,又‘叙旧’又挖泥,耽搁的时间颇久,心里生怕柳亦和胖海豹会遇到麻烦,也不敢再多耽搁,一路急冲,又过了片刻,终于一头冲出了大海。 随即,他便听到,铿锵的号角声,响彻天海之间! 号角声不仅响亮、充满战意,其中还透着一股浓浓的邪气,传入耳中之后,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转不畅了,让人心慌意乱,说不出的难受。 在惊骇的同时,梁辛也明白了,就是这连绵不绝的号角,激荡声压,这才引得浅处海水微颤! 不仅大海不对劲,天空不知何时也变成了灰蒙蒙的,不是阴云或者水雾,而是一面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灰色烟尘,目光所及之处,尽数被其笼罩。 海面之上,风平浪静,他下海前的滔滔怒浪,都是由小蟒和苦栗子恶战所至,现在仗打完了,自然也就恢复了平静。梁辛左右看看,周围只有数不清的苦栗子尸体,或沉或浮,把海面变成了一片乱葬沼,但是没能找到柳亦和胖海豹。 梁辛不知道两个同伴去查探敌情,只道他在一潜一升之间,来回上千丈,其间还有连串恶斗,此处距离他下潜时的地方,相隔十几二十里丝毫不稀奇,略略犹豫了一下,梁辛自红鳞中收回七蛊星魂,深吸了一口气,陡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清冽而绵长,星魂之力灌注其间,自肮脏血腥的海面直冲浑浊苍穹,引柳亦来相见。 他的长啸刚起,猛的,自锵锵号角之间,也炸起了无声凄厉长嗥,仿若猿啼! 仿佛,他的长啸激怒了此间的主人,对方同样以啸声回应。 梁辛乍一听闻,心中大大吃了一惊,对方的怪叫声,竟然像极了猴儿谷天猿啼啸,可细听之下又有所区别,耳中的怪叫,全无豪壮之意,而是充斥着阴森森的虐戾! 两个同伴还没见到,身边忽然绽开了一朵小小的浪花,秃脑壳倒钻出来了。 小秃脑壳跳出来,大秃脑壳吓得差点沉下去。身处险境,梁辛的毛孔一直在不停开阖,小心捕捉着四周的异常,不过小家伙的本事也长了,借水遁形根本无从察觉。 秃脑壳浮上来就是一通比划,一条尾巴尖用的炉火纯青,指上指下指梁辛指自己,示意自己来看看有啥帮忙的,同时还怕梁辛找不到回去的路。 也难为它了,靠着条尾巴要解释这么复杂的一个意思…… 这时,极远处传来柳亦的呼喝:“木耳引路,等我过来!” 梁辛松了口气,换了一口气,啸声不停,同时抛出一盏红鳞,仿佛照海红日!等了好长一阵,才看到柳亦抗着胖海豹,也不再隐藏身形,从大海上不停纵跃,转眼即至。 柳亦赶到近前,见梁辛神采奕奕,先点头笑道:“可算出来了,你没事吧?”跟着,也不等他回答,又收敛了笑容,沉声道:“老三,这次麻烦大了!” 胖海盗接口,结结巴巴的说道:“头发、头发……接海连天的头发啊。” 柳亦简短解说,把自己探查的情形讲了一遍,先是尾巴蛮查探大海,随即吹响号角集结手下。 苦栗子的数量,比着大家的想象要多得多,而且这种怪物灵智极低,只懂遵循号角指挥,根本不怕头发缠住解不开,只求结阵杀死强敌。 虽然没能转足一个大圈,不过柳亦也基本能确认,头发鬼们结成的是一个圆阵,所有的方向都被封住了。 秃脑壳眨巴着眼睛,它听不懂柳亦在说啥,不过小家伙眉眼精明,看出他们关系不错,摇头摆尾的凑上去,挺直身体,梆梆两声,敲了敲柳亦的脑门。 柳亦吓了一跳,瞪着大眼珠子望向梁辛:“它啥意思?” 梁辛根本没注意小家伙的示好,完全走神了。不光是海鬼可怕的数量,更让他吃惊的是,苦栗子、尾巴蛮,凶险海域里的这两种怪物,无论怎么看,都的的确确和苦乃山天猿有着莫大的关联。 苦栗子结发妖阵,蕴的力量与天猿织锦有几分形似。 尾巴蛮就更干脆了,不仅拖着火尾,它们还会用灵元织出杂锦。 还有海底下的蟠螭和神仙相,这片海域凶险固然,可埋藏的秘密也着实不少了! 柳亦不知道梁辛的经历,不过也能明白梁辛对苦栗子和尾巴蛮的疑惑,当即笑道:“先别胡思乱想了,等上了岛,或许就能找出线索,实在不行咱就抓一只尾巴蛮,把它的长毛剃光,看看它和葫芦老爷到底有几分相似。” 梁辛一笑,兄弟俩想的一样,在海里对付头发跟送死没什么区别。趁着头发没过来,上岛或许还有活路吧! “上岛?”胖海豹面露惊愕。秃脑壳本来正想和他‘撞头’,不过听他一惊一乍的,甩甩尾巴游开了。 梁辛不想多解释,取出小蛇蜕交给柳亦:“东南方的岛,你们先去,我马上追上!”话音落处翻身潜回海底,秃脑壳立刻摔打着尾巴跟了上来。 柳亦也不多问,对着海面大吼了声:“动作快点,早些赶上来!”说着,拉起胖海豹一起翻身上了蛇蜕,辨明方向,立刻出发。 第207章 蟠螭金鳞 蛇蜕的速度不慢,载着胖海豹和柳亦向着东南飞驰。 柳亦亮出了阴沉木耳,天地蛊在体内缓缓流转着,仔细查探着周围海面的异常,随时准备全力一战。 天上没有飞鸟,水中见不到游鱼,大海变得死气沉沉,胖海豹帮不上什么忙,站在蛇蜕上一个劲喘粗气,圆滚滚的脑袋不停地左右张望,生怕会有一股子头发突然从海底冒出来…… 柳亦见状呵呵笑道:“稳住神,真有什么危险,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胖海豹叹了口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无奈苦笑:“我们从小,就是被这些东西吓唬着长大的,你、你能明白么?” 胖海豹从少年时就已经登上大船,常年在大海上行走,早就练出了一副铁打的胆子,不太把生死放在心上,否则海难时也不会凭着一股义气,就追着梁辛一起从船上跳进大海。但是这次不一样,对凶险之海、苦栗子和尾巴蛮的恐惧,自从他懂事起就被长辈大人深深烙进了心里。这就好像一个从小到大不停出现的梦魇,在此刻竟然变成了现实,让他如何能够不怕。 柳亦全身戒备,神情却仍轻松,闻言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任谁的心底都会有个偏僻角落,藏着些他最恐惧的东西,这份害怕,和胆子大小也没太多关系! 蛇蜕疾驰了大致一炷香的功夫,始终不见蛮子和海怪有什么动静,胖海豹渐渐踏实下来,可眉头越却皱越紧。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因为恐慌失措,就是说不上来的别扭,但是他又找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柳亦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着说道:“是大海!” 胖海豹没吭声,而是死死的盯住海面,苦苦琢磨着,片刻后忽然咦了一声,随即脸色骤变,喃喃的骂了句:“他妈的!”他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觉得别扭! 大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海安静了下来……真真正正的安静!大片的海面平滑如镜,不要说海浪、潮汐、激流,根本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没有海浪的大海,还能叫做海么?胖海豹除了一句‘他妈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 柳亦的声音变得凶狠了,透着股青衣卫与生俱来的虐戾劲:“头发鬼已经结好了阵势。” 若有神目君,从高空鸟瞰,视力穿透遮天蔽日的浑烟法术,就能明明白白的看清楚,此刻大海之上,已经出现了一枚巨大的黑色圆环,稳稳围住了这方圆数百里的海域。 无数苦栗子把大海围了,再以结发妖阵,从海底到海面完全封锁,这一大片海域中的海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自然就变成了无澜的死水! 回荡在海面上的号角声突然停歇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降临得毫无征兆。 天空,无尽阴霾;大海,死水无波。风声水声全都荡然无存,目光所及之处,便只剩下了四个字:死气沉沉。 胖海豹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镇静些,不料吸进来的,却是满口满胸腥烘烘的恶臭,人也更加烦躁了。 这时,不远处扑哧一声水响,秃脑壳翻着一朵小小的浪花,跃出了海面,随即身子一弹,一跃数丈跳上了蛇蜕,对着柳亦摇头摆尾,来回乱转。 柳亦会读唇,但是他可不会‘读尾巴’,皱眉笑道:“啥意思?” 秃脑壳挺有耐心,一点不嫌柳亦笨,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张开嘴巴呼呼的用力吸了两口气,同时全身鳞片乍起,让自己的体型大了不少,尾巴先指了指海面,又指向柳亦和胖海豹,最后秃脑壳俩眼一闭,身子一横,直挺挺地倒在蛇蜕上。 躺了片刻,小蛇爬起来,眨巴着眼睛望向柳亦,似乎在问题:“明白么?” 柳亦被它闹得头皮上都冒汗了,摇头笑骂:“别闹,老三嘞……” 他的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金光迸现,一只比着小丘也毫不逊色的金色蛇头猛的跃出海面。 大蛇双目微睁,神情森严,头顶上一盏灿灿金冠,甫一露出海面便抖出了凛冽妖威,浑天暗海间弥漫不散的窒闷,转眼被亘古恶兽的混横涤荡一空! 柳亦和胖海豹做梦也想不到,下去一个梁磨刀,上来一头大金蟒,哥俩一起哇呀怪叫,同时摔倒在蛇蜕上,在倒地的一刹,柳亦总算明白了,秃脑壳的意思是:大个的家伙上来了,你俩站稳了…… 梁辛总算把蟠螭给捞上来了。 这条蟠螭空有绝世凶名,身上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又在蜕皮中,根本无法游动,此刻身下有一群重孙儿施法控水,托着它逃,梁辛也跟着一起帮忙。 幸亏他们是在水中,否则谁也甭想弄得动这条大家伙。 秃脑壳见祖宗露出水面,在顾不得柳亦等人,跳着尾巴欢呼一声,忙不迭回到同伴身边,催动海水,一起托着蟠螭奋力前行。 梁辛也把脑袋露出水面,他自己不用出力,只指挥着红鳞平端,以星魂之力协助小蛇们托着蟠螭。 柳亦趴在蛇蜕上,犹自惊魂未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条蟠螭。梁辛跳回蛇蜕,这才三言两语,把自己在下面的经历大概交代了下。 柳亦一边听,一边吸溜着凉气,听完之后张大嘴巴,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最后也只是嘿了一声:“在海里还好办,一会上了岛,你还能带着它跑?” 梁辛却摇了摇头:“只要弄上岸就成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前后一共有三个缘由,我一定得带着这条蟠螭上岸。” 柳亦咦了一声,僵硬的脸皮又鲜活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问道:“第一重不用说,你舍不得这个大家伙,以后要是朋友,在海上谁还敢惹你!另外两重缘由是啥?” 梁辛痛快承认,继续道:“尾巴蛮,苦栗子,蟠螭,神仙相,还有猴儿谷的天猿,他们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关系错综复杂根本无从猜测。” 猴儿谷天猿先祖织锦困住神仙相大军,双方敌对;猴儿谷天猿与苦栗子、尾巴蛮神通形似,像亲戚;苦栗子、尾巴蛮和蟠螭为难,彼此不共戴天;蟠螭身边有残碎的神仙相尸体,看上去必有一场生死相斗,可万一要是蟠螭护着‘主人’的尸体逃到此处呢…… 这群怪物之间,根本分不清敌友,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它们谁都不白给。 梁辛的表情挺踌躇:“说实话,我知道尾巴蛮也会织锦之后,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尤其最后一阵大杀,救出这条蟠螭,显得有些莽撞了,若蟠螭是神仙相的敌人,我自然要救它;可它万一是神仙相的朋友同伴,那我不就惹下大祸了!” 到了现在,梁辛的战力着实了得,特别是发动天下人间时,就算是十三蛮那样的顶级好手,也奈何不了他,可迷雾重重里连敌友都分不清,力量大弄不好更坏事。 柳亦也听的嘴里发苦,摇头道:“万一救错了……也怪不得你,没人能辨得清。” 梁辛苦笑:“就是因为分不清敌友,我才要带着蟠螭上岸,算是个折中折中的做法。我以前在乾山杀过一条七八丈的蟠螭,当然那条还是黑鳞皮,和这位祖宗没法比。” 柳亦琢磨了下,很快就明白了梁辛的想法,蟠螭是海里的霸王,可一旦上岸就会实力大减,当初乾山道的那条八丈蟠螭,在岸上不过三步修士的实力,根本不值一提;可要是在海里,现在的梁辛都未必打得过人家。 梁辛的想法简单的很,如果这条‘一步阴阳’是朋友,当然要救下来;可要是弄明白了它是敌人,在上岸对付起来也容易一些。 柳亦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也的确够难为人的了!第三重缘由呢?” 梁辛笑了,伸手一指秃脑壳:“因为它呗,看我伸手帮忙,它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秃脑壳眼尖,一见梁辛指向自己,立刻不管祖宗了,摇头摆尾的跳到蛇蜕上,就差口吐人言问上一句:“啥事嘞?” 梁辛哈哈大笑,拎着它的尾巴把它扔回到海里:“别总想着偷懒!” 秃脑壳美滋滋的叫了两声,又跑回干活了。 柳亦也乐了,跟着笑了几声:“敌友莫辨,这一仗打起来费心费力,不过,”说着,他目光缓缓阴沉了下来:“生死存亡时,容不得太多的心软,我说的是苦栗子和尾巴蛮,这些东西太邪性,只有些天猿的神通,却全没有天猿的性情。” 梁辛点点头,笑着说了句:“我晓得,你放心!” 柳亦一笑,岔开了话题:“另外还有件古怪事,不知你发现了没有。这里的苦栗子何止几十万,照理说它们一拥而上,要杀蟠螭也不是啥难事,可为啥只用万余头打上去?看样子它们之间也穷耗了不少年了。” 梁辛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闻言后寻思了一阵,最后还是苦笑着摇头:“想不通啊!” 嘣!一声轻响! 兄弟俩正说着,突然从极远处传来了异响,仿佛引弓出箭时的弓弦颤动声。 虽然远,但却清晰,就连胖海豹都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跳起来,神情里带着些诧异:“有人射箭?” 梁辛嘿了一声:“不是射箭,是……射发,而且这次是白头发!” 一道灰白色的长丝,自海面下五丈处,飞速掠过,自西向东激射而去,若不是梁辛目力精强,根本就看不到这根‘白头发’。 又是嘣嘣几声,每声轻响中,都会有一根白色头发从远处射出,在海水中一路激射,转眼消失在视线尽头。 胖海豹皱眉:“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完,倏然嘣嘣的异响大作,转眼连成一片仿若爆豆,一根根白色头发从四面八方射来,偏偏没有一根是射向梁辛蛇蜕和蟠螭的,就好像失了准头但却依旧激荡的箭矢,掠向远方。 白发极长,掠过之后微微一震,就此停留在海面下,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这方圆数百里的海域,与海面之下五丈左右,一根一根,到处都是自远方来、直连到另一个方向的白色长发。 放眼望去,大海就想一块豆腐似的,被苦栗子的白发分割得七零八落! 可是这些头发,根本不影响众人的‘航行’,蛇蜕和那些小蛇都吃水浅,游弋之际稳稳从白发之上掠过。 情形来的突兀,梁辛想也不想,心念流转一片红鳞挥荡而起,血光撩荡中,红鳞入水急斩白发! 可白发坚韧,以平时切金断玉无往不利的红鳞,竟也斩之不断。 就在此刻,停歇一阵的阴森号角,从东南方向冲天而起! 与号角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连串让人牙根发酸的吱吱怪响,正是海面下那些白色鬼发,陡然绷紧下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这些细却韧的头发,仿佛变成了粗重的缆绳,正在拼力拉扯着什么。 号角催促,海鬼的结发大战就此发动开来! 死水一潭的大海,终于再度变得暴躁了,重重恶浪翻涌沸腾,疯狂扑涌!这些海浪全无方向可言,四面八方来得乱七八糟,有从东面涌起,有从北边冲过,彼此纠缠着、咆哮着,有的合在一处化作迅猛激流,有的彼此纠缠不休最终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 柳亦是青衣,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战阵的多有了解,略一寻思,黑脸蛋子猛然变得苍白:大声吆喝道“头发鬼要把彼此拉过来,断发,断去下面那些白色鬼发!”话音落处,他那一小片阴沉木耳也呼啸而出,急斩海下的鬼发。 提醒之下,梁辛也恍然大悟,顾不上再给小蛇帮忙,七蛊红鳞同时呼啸,沿着众人前进的方向飞旋而出! 苦栗子用头发结成的,是一座围住方圆数百里的黑发圆环,要知道这座大阵由数以十万计的海鬼组成,虽然庞大,但几乎没有行动的能力。 可现在这一座‘圆环’被千万根白色鬼发贯穿其间。每根鬼发的两端,都连接着两群结阵的海鬼,双方都同时用力便能让大阵迅速合拢。 用不了多少工夫,‘圆环’就会合拢在一起,身处其间的梁辛等人根本无处可去。除非他们能在圆环合拢前冲上凶岛,同时还要祈求老天保佑,海鬼的结发妖阵无法攻击陆地…… 用于勾连大阵的白色鬼发,比着普通鬼发要坚韧得太多,戾蛊红鳞全力斩下,最少也要七八下才能砍断一根,根本没有效率可言,甚至有几次,等红鳞千辛万苦砍断一根头发之后,蛇蜕早已远远游到木耳前面去了。 小蛇和蛇蜕的速度,本来就已经快到了极限,形式虽然危殆,可它们再也快不了半步。 漫天号角回荡,死海浊浪翻滚,鬼发吱吱怪叫,却仍不见凶岛的影子!鬼发大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围拢过来,连人带蛇大伙都心急如焚,这份煎熬就仿佛被扣在锅里,听着炉灶下薪火烧得劈啪作响,感受着身边的凉水渐渐温热! 终于,梁辛的喉结一动,响起了一声闷哼,身后,海天连线之处,染上了一抹窒闷、恶心的乌黑。 不仅是众人身后,他们的两侧,海面上也现出水鬼的结发妖阵,远远望去,就仿佛一团厚重乌云,正自海面上奔腾翻滚,不湮灭天地,便绝不肯散去。 黑发成阵,白发勾连! 秃脑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跳到梁辛身边,好像条活鱼似的噼里啪啦乱蹦个不休,尾巴一会指蟠螭,一会指梁辛,一会又指海面下勾连妖阵的鬼发。 梁辛看不懂秃脑壳的比划,满脸怜惜的把它捞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七蛊红鳞已经不再去做徒劳的努力了,而是围拢在主人身边,缓缓地盘舞飞旋,震颤中发出呜呜的低鸣! 妖阵的速度,比起蛇蜕来要快得多,秃脑壳的神情愈发惶急了,眼看着梁辛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突然掉转蛇头,张开嘴巴咬住自己身上的一只鳞片,猛的发力撕扯,闷哼之下,连血带肉的扯下了一片,吐到梁辛的手中。 梁辛又吃惊又纳闷,更多的还有心疼,手心里托着那片小小的蛇鳞。秃脑壳疼的浑身发颤,却犹自忙活着,用尾巴尖指了指自己咬下的鳞片,又指了指海下正把黑发怒潮越拉越紧的鬼发。 梁辛猛地融会贯通:“你的鳞能斩断白色鬼发?”说着,手持小鳞做了个划斩的动作。 秃脑壳忙死了,小脑袋来回乱摇,尾巴却却指向了那条‘一腿阴阳’蟠螭祖宗的脖子,这个姿势,秃脑壳都快自己拧成麻花了。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时候柳亦突然大吼了一声:“岛子!” 前方,视线的尽头,隐隐现出了一座小小的山尖!而梁辛却无暇去张望一眼,他终于明白了秃脑壳的意思:蟠螭的颈上金鳞,可能割断白鬼发! 在白色鬼发的勾连下,黑色怒潮自后、左、右三个方向越追越近,凶岛也渐渐露出峥嵘,穷山恶岭,赤峰黑崖,这座平时无论怎么看都是凶途险境的怪岛,此刻却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仙佛灵源。只不过这座灵源,虽遥遥在望,却难以企及!即便梁辛舍掉蛇蜕,全力发动身法,都难以逃过黑发的追杀。 斩不断勾连大阵的白色鬼发,黑色怒潮就不可能慢下来。 梁辛带着秃脑壳跃到蟠螭身上,两个起落跳到了蛇颈处,哪还顾得上蟠螭会不会疼,抓住一片铜盆大小的金鳞,双臂角力猛的一掀,却不料金鳞纹丝不动。 梁辛先是一愣,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便小了,随即又骂了自己一声:“糊涂!”他光想着撕扯金鳞,却忘了星魂收回来,只凭着他身体中的三步之力,如何能撼得动这条亘古恶物! 手忙脚乱的唤回红鳞,将星魂引回自己的身体,随即七蛊星魂盘转成阵,梁辛再次拼力撕扯。 这一次金鳞微微松动,却仍未能被扯下来,倒是剧痛之下,本已陷入昏迷的蟠螭,猛的发出一声震天大吼,转醒了回来,巨大的蛇头陡转,狠狠的瞪向了梁辛! 梁辛吓了一哆嗦,跟着想起来它现在没啥力气,全当没听到它叫唤,低头不看蟠螭,双臂再次用力…… 鳞皮坚固得让人咋舌,梁辛前后七次发力,终于才啪的一声脆响中,为自己拔下了一片灿灿金鳞! 蟠螭也前后怒啸了七次,不过一次比一次声音小。 梁辛抱着大片的金鳞,一头扎入海中! 能不能活命,只看蟠螭金鳞,够不够好用了。 第208章 命犯大海 海面之下五丈处,根根白色鬼发纵横交错,仿若棋格,把一座由数十万苦栗子组成的环形结发妖阵勾连起来,迅速拉近。 梁辛扎进海水,举起手中的金鳞,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鬼发重重斩下!金光撩荡,一闪寂灭,戾蛊红鳞需要七八下才能斩断的白色鬼发,在金鳞之下脆弱的还不如一根蛛丝,被一刀,两断! 不是金鳞比着红鳞更锋利,而是在金鳞与鬼发之间,似乎带着些行属相克,看上去,金鳞天生就是鬼发的克星。 梁辛见金鳞有效,恨不得纵声大笑,把手中的蟠螭鳞片挥舞正一团金光,身形如电在水下不停穿梭,看也不看到处乱冲,所过之处鬼发尽断! 柳亦见状满脸喜色,身形晃动连跑带跳的也冲到了蟠螭的颈子上。 他想选片大的,不过金鳞和红船木耳不一样,长得细密而匀称,全都是铜盆般的大小,柳亦也没工夫多挑剔了,双手用力,口中嗨嗨怪叫,死乞白赖一定要从蟠螭颈子上卸下一只鳞片来。 白色鬼发被根根斩断,可它们实在太多,几乎铺满了整片海域,海鬼大阵的速度仍旧远超蛇蜕,从三个方向上,铺天盖地汹涌而至。 金鳞能断白色鬼发,可只能拿在手中使用,远远不如自己的戾蛊红鳞随心激射那样方便。梁辛断发,也只好先游过去,砍断一根,然后再冲下一根。 突然,嘣嘣乱响从远处又复连珠响起,仿若弓弦震颤的声音里,结阵中的海鬼再度射出白色鬼发,一根一根纵横交错,重新勾连大阵。 白色鬼发射出、勾连、绷紧,而海鬼大阵奔袭的速度变快上了一份! 梁辛急的咬牙切齿,偏偏在海下拼命断发,没法子发出一声半响的断喝怒骂,这份憋闷,把心胸挤涨得都要爆裂开来。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察觉了灭顶之灾的降临,蟠螭的双眼已经完全张开了,阴森枯黄的眸子,紧紧盯着越追越近的海鬼大阵,巨大的头颅也开始缓缓摇摆,似乎在积蓄力量。 终于,柳亦哈的怪笑了一声,双手虎口都震裂出血,可也总算撕下了一片金鳞。而就在金鳞脱离蟠螭颈子的瞬间里,那条巨大的金蟒也借势昂头翻身,张开大嘴向着柳亦狠狠一口,咬了下来! 事出突兀,柳亦来不及躲避,更来不及抵抗,胖脸陡然苍白,眼睁睁的看着蟠螭那张足以吞掉一座小丘的巨口‘从天而降’。 梁辛人在海下,等他察觉柳亦遇险时,蟠螭的毒牙堪堪已经擦上了柳亦的发髻。 不料眼看着柳亦就要无幸,大蟒的颈子突然一抖,蟠螭似乎用尽了全力,让自己的头颅避开了刘黑子,随即,它的一双獠牙,狠狠切入了它自己的身体。 金红色的血液喷涌如注! 蟠螭咬住自己的身体,却并不松口,反而费力的咬合、撕扯,让自己的伤口更扩大了些…… 看上去,蟠螭似乎根本无意去咬柳亦,而是想自残。只不过柳亦恰巧站在蟠螭自残的线路上。 变故来得太快,而且毫无道理,梁辛柳亦连带胖海豹全都傻眼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蟠螭全身颤抖着,从自己身上撕下了连皮带肉的一大片。 蛇血泂泂,流淌到海面上却并不散去,转眼凝聚成一片浓浓的金红色,同时,一股奇异的香气转眼飘散。 大海上,蟠螭的血肉异香,与苦栗子的残尸恶臭混杂到一起,闻起来让人熏熏欲醉。 蟠螭在自残之后,似乎对着梁辛、柳亦笑了一下,跟着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口中犹自含着自己的皮肉,双目一闭就此睡去。 梁辛惊魂未定,心跳比着擂鼓还重,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摇晃着跳到柳亦身边,结结巴巴的问:“你还好吧?它、它干啥呢?” 柳亦这才打了个机灵,清醒了过来,眼神总算不那么散乱了,摇了摇头,跟着又想起眼前的处境,晃着手里的金鳞,忙不迭地一拉梁辛:“咱俩一起下去斩鬼发!” 话音落处,两兄弟也顾不得再多想蟠螭为啥咬自己,并肩跳起鱼跃入海! 柳亦好歹也是六步初阶的修为,天地蛊发动之下,身法虽然比不上梁辛那么诡异多变,但速度也差不了多少,两人一起动手,斩断白色鬼发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海鬼的白发远比黑发更坚韧,同样也更珍惜,并不能随心乱发,嘣嘣的异响虽然不停,但渐渐的,密度已经大幅降低了,而梁辛兄弟斩断白发的速度却大幅提高,此消彼长之下,海鬼大阵的速度,终于满了下来。 梁辛和柳亦分头忙碌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心里的希望却越来越浓,白色鬼发断了越多,海鬼们的速度就越慢,凶岛就在前方了! 不管凶岛上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也都等上去了再说吧! 可是兄弟俩万万没想到,就在局势变得越来越有利,脱险虽不敢说,可上岛应该不成问题的时候,他们头顶上的蛇蜕、还有托着祖宗蟠螭疾驰的小蛇们,突然止住了急冲的势子,就此停顿了下来。 梁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摆重新冲回水面,甫一出水便大声问胖海豹:“为何停下?” 柳亦也钻出水面,几乎同时喝问:“怎么了?” 胖海豹的脸色铁青,并未回答他们,只是伸出手,向着凶岛的方向一指。 梁辛循目望去,只看一眼,心便陡然一沉……他们的去路,已然消失了。 凶岛犹在,屹立于天海之间,虽不远却不可及,因为海鬼结下的大阵,是圆形的! 身后、左右,三个方向,海鬼的黑发怒潮早已现身,对他们穷追不舍;而现在,正前方的结发妖阵也出现了,稳稳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梁辛和柳亦都算错了一件事。 结发妖阵是个圆环,他们早就被这道圆环套住了,可凶岛却并不在环中! 无论他们怎么冲,逃得再怎么快,斩断的白色鬼发再怎么多,也没机会逃上凶岛,也终归逃不过海鬼的包围,迟早会被接海连天的头发包围、湮灭。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兄弟俩都想笑,结果谁也没笑出来,谁也没再去继续和白色鬼发为难,并肩跳回到蛇蜕上。 柳亦还是有些不甘心,指着已经轮廓清晰的凶岛:“待会开打,你就向着那里冲,其他的不用你管。” 梁辛总算笑了出来,不过笑得可不怎么好看:“不是不冲,是冲不过去。”他和海鬼连打了几仗,对彼此的实力都很清楚,他拼劲全力,能扛住一座万鬼结发的妖阵就属侥幸了。 可周遭的海鬼,足有数十万头,结发之后,所有的海鬼都变成一个整体,这一仗根本就没法打。 黑发妖阵的宽度,足有二三十里,梁辛就算拼了小命也不可能跳过去。 妖阵也不仅仅拦住是海面,而是像个无盖无底的桶子似的,自海面到海底,尽数封锁了起来。 柳亦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劝,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梁辛却又跳了起来,拿着金鳞就要再度入海。 这次不等柳亦开口,胖海豹就先问道:“还下去干啥?” “断鬼发!”话音落处,梁辛已经钻回到了大海之中,继续挥舞金鳞,飞快的斩断四周的白色鬼发。 胖海豹好像看傻子似的,从蛇蜕便张望了下梁辛的身影,又回过头问柳亦:“现在还断鬼发,有个屁用,还不如睡一觉,不知不觉的就死了……” 鬼发圆阵,四周尽显,已经稳稳吃定了他们,现在再去断鬼发,也不过是把死的时间向后拖一拖罢了。 柳亦对梁辛多有了解,笑呵呵的回答道:“我家老三,生生死死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回,由此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只要没死就还有盼头,还有盼头就得拼命。他能活到现在,也是靠着这个道理!”说着,他拿起自己的金鳞,从蛇蜕的另一侧鱼跃入海。 “拖一拖,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柳亦入水前,最后又对着胖海豹扔上来一句。 白色鬼发不停断裂,海鬼大阵的速度果然减缓,过了半晌之后,兄弟俩才重新回到了蛇蜕上。 胖海豹还是挺纳闷,继续问道:“怎么又上来了?” 梁辛甩了甩金鳞上的污水:“附近的白头发都割得差不多了,远处有些危险,不如攒着点力气等着一会拼命。” 柳亦拉着梁辛坐下来,岔开了话题:“你说,咱俩死在这里,会有谁来替咱们报仇?” 梁辛的目光,盯着从各个方向渐渐逼近的海鬼大阵,口中回答:“要全算上的话人不少,可有能力来着找麻烦的,最多也就两三个人,其中肯定有二哥。” 柳亦长出了一口气:“咱俩死定了,曲老二迟早能查到真相杀过来……待会多死一个海鬼,以后老二就少对付一个怪物。”虽然梁辛曾倒破万鬼大阵,可他也不知道,苦栗子一旦结阵,就再也休想散开了,只道它们分开时会比较吃力,需要较长时间罢了。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你这算鼓舞士气呢?”说着,晃了晃胳膊上的须弥樟印记:“想喝酒不?” 柳亦却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蟠螭金鳞敲得叮当响:“一会得拼命,喝酒误事。”说着,他也笑了起来:“要是因为多喝一口酒,结果少杀了一个海鬼,那可划不来。” 如果没有金鳞,两兄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可有了这片能够轻松割断鬼发的宝贝,恶战里虽然还是难逃一死,可临死前,未必拉不到几个垫背的。 梁辛哈哈一笑,又问胖海豹:“你喝不?” 胖海豹俩眼瞪得溜圆,粗声大气的回答:“喝!反正我喝不喝,都拉不到海鬼陪葬。” 梁辛手诀一晃,噼里啪啦掉出不少吃食美酒,胖海豹挑了一只最大的酒坛子,嗓门又恢复了先前那么响亮:“上次海难,本来就打算和你死在一起了,结果没想到多活了这许多时候。” 说着,他又吞了几口酒,继续大声道:“不过,梁磨刀,你命犯大海,也真够不吉利的!” 梁辛还等着他豪言壮语,击掌大笑呢,全没想到胖海豹来了句实在话,一时间有些发呆。 突然一阵咯吱、咯吱的怪响,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好像是野兽在生嚼肉骨的声音,梁辛修习的就是凡心功法,尤其守不住心性,即便死到临头马上就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了,还是被这怪响吓了一跳,赶忙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蟠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苏醒了过来,正在咀嚼着不久前撕扯下来的、含在口中的那一大片自己的鳞皮、血肉。 它咀嚼的无比仔细,仿佛自己的肉真的很香甜,同时蛇头还在微微的摆动着,探索着空气中的味道,片刻之后,蟠螭终于嚼好了蛇肉,却并不吞咽,而是随口把稀烂的蛇肉吐到了四周。 足足几十斤‘肉馅’,漂浮在海面上,并不沉没,其中还有几堆落到了蛇蜕上。 蟠螭血肉,异香浓郁,几乎让人都无法呼吸了。 两兄弟更糊涂了,看看彼此,又看看蟠螭,谁也想不出这条‘一步阴阳’到底想干啥,愣了片刻,柳亦才指着胖海豹牢牢抱在怀里的酒坛子,笑道:“大蛇看你干喝不吃,给你添点下酒菜。” 秃脑壳应该是明白祖宗的意思,尾巴一会指指天,一会指指肉馅,忙的不亦乐乎,不过就凭这它那一根尾巴,是无论如何也休想把事情说清楚了…… 海鬼大阵愈发逼近了,在白色鬼发的拉扯下,黑色的圆环飞快逼近,距离众人也不过数十里了,放眼望去,大海上下团团簇簇尽是恶心的头发! 这时候,蟠螭也费力的动了动,那些小蟒蛇会意,纷纷催动水流,托着它缓缓盘绕,过了一阵,蟠螭的身体层层盘绕,把梁辛三人护在了正中,一颗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看样子是想和梁辛撞撞。 梁辛二话不说,跳起来对着大蛇的额头棒棒棒连撞三下。 柳黑子也放声大笑:“就冲您老这一盘,我家老三就没白救你!我也来撞下!”说着,他也纵身而起,去和蟠螭撞头。 胖海豹也想去撞头,不过他喝得有些急,眼里有三头蟠螭,正移形换位,上下左右的乱动。 而接下来让两兄弟略感意外的是,那些小蟒蛇们,也依次轮换着,跳上蛇蜕,呼呼的叫上两声,和他们一一碰过额头……最后才是秃脑壳,小家伙这次,和梁辛撞得极轻,几下之后,又跳上了梁辛的光脑壳,舒舒服服的趴伏了一会,这才身子一弹,窜回水中,与同伴们一起,头向外尾向内,在托住蟠螭祖宗的同时,也结好了自己的阵势准备拼命! 这算是告别么?梁辛笑,柳亦笑,胖海豹醉了…… 不知不觉里,海妖大阵终于围拢了过来。 大海只剩下十里了,除了东南处那座凶岛之外,梁辛的目光所及只有无尽黑发! 区区十里海水却异常平静,海鬼们不知为何都静止了下来,凶岛上的号角也就此收敛,天海之间,只有一片仿佛死过千年的沉寂。 海天浑浊,寂寥无声! 凶岛上的蛮子,鬼发背后的苦栗子,似乎异常享受着这份浮于惨惨杀戮之上的安静,始终没什么动静,来自沉默的煎熬,每一瞬都仿佛经年持久,时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声响亮得仿佛闷雷似的哭喊声,狠狠横横,击碎了仿佛要持续到天地毁灭的寂静,胖海豹终于喝光了坛子里的烈酒,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哭喊大骂:“来啊,来啊!” 话音落处,嘭的一锐响,胖海豹出拳,把怀里的酒坛砸了个粉粉碎碎,跟着拔出他那把连刀尖都没有的断刀,全不管胸口被酒坛碎片割得血肉模糊,就那么嗷嗷怪叫着,跳着、跑着、爬着、冲着,一路越过蟠螭盘绕的巨大的身体,一头扎进海水中,发疯般的游向十里之外,海鬼大阵。 就在胖海豹入水的瞬间里,两声烈烈长啸,自梁辛柳亦的口中冲天而起,声嘶力竭!不服、不甘、不愿、不怕,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震天响亮! 金光震烁,灿如骄阳! 又是濒死一战啊。 而与此同时,仿佛在回应梁辛等人的邀战,一声尖锐阴森的猿啼,也自凶岛上划起,旋即,所哟结阵的海鬼,齐齐爆出一串凄厉长嗥!这一战没有战鼓隆隆,不见旌旗飞舞,只有头发、金鳞、三条人命和数十万桀桀恶鬼! 天黑了。 海鬼蓄势已久,一路穷追而来的结发妖阵,也就此发动。 一蓬蓬黑色的怒泉,自海鬼大阵中激冲而起,扶摇直上,无尽黑发自海上飞起,转眼遮蔽天空,回荡着令人作呕的弧度,向着他们重重笼罩而至。 只剩十里的‘海水窟窿’,刹那间被黑色的怒潮尽数湮灭。 海不见,天也不见!恶臭滔滔、彼此纠缠,无尽鬼发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唯独,那两道灿烂金光,依旧倔强,盘舞! 金鳞面前,鬼发孱弱。金鳞不足以承载戾蛊,它们只是两兄弟手中的利器,可柳亦和梁辛却知足了,有了金鳞,至少还能拼命,至少还能让他们把临死前的怨气爆发出去。 金光呼啸,旋转,柳亦和梁辛身形快若鬼魅,所过之处海鬼哭号,黑发层层断裂。胖海豹也紧闭双眼,哇哇哭号着把刀子乱舞成一团。 他的刀子自然奈何不了鬼发,可每有鬼发奔涌而至想要将他吞没的时候,必有一道金光如雷霆般急闪而过,斩断海鬼们的夺命锁! 还有涟漪……七片红鳞一早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鬼发中,无力挣脱,却仍能颤起涟漪,一串串勾连而至,巨力之下便是闷钝得让人咬断钢牙的沉重大响,继而惨叫连串,乱发之间污血浮现。梁辛舍了北斗拜紫薇的阵势,自己回荡着蟠螭金鳞,闪电般穿梭在丛丛鬼发之间,拨发寻鬼,斩杀! 恶战附一开始,便陷入了无边地混乱,两兄弟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尽量护着胖海豹,蟠螭和小蛇们,早已不知去向。 柳亦和梁辛,激斗之下丝毫不见疲惫,可两个人的心里,却都弥漫起重重的无奈,头发,实在太多了,而满身神通,却只能靠着一片金鳞去打。 当过饭馆老板的梁辛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他要吃光整整一鼎炖牛肉,虽然明知吃不了,但撑死前至少可以大快朵颐,不过……他手里没有筷子、刀叉,只有一根牙签。 死而有憾,更别扭的是,临死之前,杀不过瘾啊。 两兄弟谁也算不清,他们已经坚持了多久,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一天一夜?可金光回旋的范围越来越小,恶心的头发越来越浓,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千万根纠缠成一股,千万股同时扑来,纵然金鳞锋锐,也渐渐抵抗不住了,终于,几股始终潜伏的妖法窥准时机,悄无声息而又迅捷如电,一下子缠住了柳亦的四肢。 梁辛大惊失色,心神失守之下,胖海豹也惨叫一声,被头发缠住就向下拖去。 柳亦不知是哭是笑,也许仅仅是一声感慨吧:“老三啊,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梁老三遽然爆发出一声抢天大哭:“不许走!” 哭声淋漓,方圆十丈之内的一切,突兀的静止了。 蟠螭、小蟒、秃脑壳,这一家子‘上路前’轻巧的告别,胖海豹大醉后的哭号莽撞,柳亦此刻的‘先走一步’……梁辛的执念霍然化作熊熊烈焰;而金鳞在手,所过之处鬼发尽断,让他得以不停施展身法。 所以,天下,人间。 第209章 蟠螭心机 自将岸死后,魔功天下人间,第三次现身! 十丈内,万物皆休。鬼发、金鳞、柳亦、胖海豹全都变成了石雕泥塑,只有梁辛在拼劲全力施展身法,躲避着魔功笼罩范围下的空间乱流。 十丈外,鬼发大潮愈发暴躁了,疯狂的扑向梁辛,可无一例外,只要她们一进入天下人间,便立刻僵硬不动!前面的鬼发僵住,牢牢挡住去路,后面的鬼发如惊涛骇浪,竭尽全力想要挤进来…… 若是将岸在此,当能带动天下人间,纵跃移动,直到离开这铺满海面的鬼发大阵。可梁辛还远远没那个本事,他把身体全力发动,也仅是堪堪不被魔功内的乱流扫中。 还能坚持多久?没有尽头的,等他力气耗尽,天下人间不攻自破。现在他心里唯一的想法也仅仅是,天下人间在,柳老大就还在。 无天无海,只有汹涌的黑发怒潮和天下人间里的兄弟……还有,还有一串涟漪,不停的震颤、勾连,旋即巨力爆发! 梁辛在天下人间里,心念却依旧能和星魂联系,指挥着红鳞继续震颤星阵。 这下子,梁辛的恶战变分在了两个战场,他自己裹在个上书‘天下人间’四个大字的‘大鸡蛋壳’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裂开、败亡;他的红鳞则在一旁顽固的打着星阵,一点一点破坏着鬼发大阵。 只不过,这次结发妖阵实在太大,相比之下,红鳞就好像一把普通的锯子,而它们要锯的树木则是篷滂…… 梁辛有点走神了,他一边躲避着乱流,一边琢磨还在琢磨义父传下的魔功。 他在自己的天下人间里,也就是个勉强自保,就算发动了、罩住了敌人,效果也就是他跳段舞给人家看。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像对付白狼那样,罩住一半,好让自己的同伴去踢他屁股;现在发现还能指挥红鳞,就算没有同伴帮忙,也可以让红鳞去砍人。 梁辛还有些猜不透,如果他把红鳞也唤进天下人间的话,红鳞还能不能动? 以外物而论,红鳞自然是不能动的;可要是从‘有了星魂的红鳞,就变成自己身体的延伸’而论的话,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若是后者的话,那甭管谁被梁辛‘套’住了,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红鳞一下一下的削死…… 梁辛的性子里,多少带着些武痴的脾气,心思分成了两半,一半与身体的感觉融合去,去躲避乱流;另一半则不停思索着魔功,渐渐把眼前的形式忘记了,全没去想今天都没得活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忽然,一阵雷霆般的大吼,毫无张兆的响起,一下子把梁辛惊醒了回来,随即透过黑发缝隙,隐隐约约看到几头大家伙,就像坠地陨石似的,翻滚着、呼啸着一路夯砸,最终重重的拍在了海鬼大阵上。 梁辛觉得这几个大家伙的吼声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却想不来在哪听到过,此刻也懒得去用心回想,只是透过鬼发缝隙,凝结目光用力去看。 来的东西很大,叫唤的声音也着实威猛森严,可海妖大阵不管哪套,又有无边的鬼发乍起,狠狠缠住了对方。 旋即咆哮声更加响亮惊人,啪啪的崩响声不绝于耳,那些大块头不仅挣断了捆缚住它们的鬼发,而且还有余力,开始疯狂反扑。即便梁辛身处天下人间,也能感觉到,这座由数十万海鬼合力编织的可怕大阵,竟然在微微的颤抖着,与新来的敌人滚滚恶战在一起。 梁辛又惊又喜,可他的天下人间,周遭尽数被密密麻麻的鬼发包裹,看不到大块头的全貌,只能透过缝隙,以管窥豹似的,一点点的去琢磨。 一闪而过的,是一条黄色的大尾巴,梁辛百忙之中眨巴了几下眼睛,虽然大得离谱,可形状上明明白白是条牛尾巴,天上掉下来几头牛?梁辛开始琢磨,他看过的志异中,有没有什么厉害的牛妖怪。 隆隆声惊起,两只马蹄分左右一蹬,踹断了大把的鬼发; 几片蛇鳞闪烁异彩,照的梁辛眼睛发酸; 尖锐的鹿角,冲着鬼发大阵一戳,海水中猛的响起一片苦栗子的痛苦嘶嗥; 还有龙头、狮眼、虎背、熊腰…… 梁辛哪还能不明白,哈的大笑了一声,也不管柳亦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声大喊道:“麒麟,是麒麟,大个的麒麟祖宗!” 时值此刻,梁辛也终于明白了,蟠螭为何要自残,任自己的血液喷涌流淌入海还不罢休,还要嚼碎自己一大片皮肉,又把肉馅吐得满哪都是,这条怪物是要用自己的血肉香,引来天敌,麒麟! 大国师麒麟和尚豢养过一对麒麟,唤作赤耳赤目,便是以蟠螭幼蛇为食而哺育的。那对麒麟一只稍大,另一只干脆还是宝宝,即便那只大的赤耳,也还远远没有长成。 成形的蟠螭自残身体,它的血肉香,如果被赤耳赤目那样的小家伙闻到了,别说赶过来吃肉,只怕连动都不敢动,立刻就会趴伏在地哀鸣等死。 现在赶来的,是五头真真正正的天地祥瑞,大兽麒麟!两大三小,可其中那头最小的,身长也在三十丈开外,至于两头大的,足足有五十丈的身形! 就连胖海豹都不知道,过了尾巴蛮盘踞的凶岛,再向东南七百里,还有一座小岛,其间就盘踞着这一窝麒麟大兽,从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吞吐天地,吸敛灵元。 胖海豹不知道有麒麟,可蟠螭一清二楚,如果没有这无穷无尽的海妖结阵,蟠螭就算在蜕皮之后,也只有小心翼翼的收敛气息,远远避开那窝麒麟。 不过蟠螭眼看着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倒不介意把麒麟引过来…… 这五头大兽五听敏锐,虽然远隔近千里,仍嗅到了蟠螭的血肉香气,立刻精神大振,追风踏火的追杀了过来,一头扎进由凶岛喷发的迷天烟尘中。 也不是麒麟鲁莽,不懂得先探一探,而是凶岛发动的这道法阵,实在犀利惊人。 这道迷天法阵,其中蕴含着绝大神通,无论修士还是灵兽,只要进入其间,便会晕头转向反向全失,继而从云端坠落,五头大麒麟也不例外,千里迢迢赶来,还没等找到美食就掉进了海鬼大阵! 一方是数十万头苦栗子,鬼发大阵一经发动,根本不辨敌友,只要有人坠入便立刻绞杀,就算是凶岛上的尾巴蛮不小心摔进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另一方则是亘古大兽,穷尽天地也只有它们作威作福的份,脾气暴躁有触犯者必杀无赦。 两群虐戾怪物,甫一见面便是掀起了一场滚滚恶斗! 梁辛激动得头皮都在微微颤抖,不完全是生机突然降临,也因为这场恶战亘古未有,身处其间心境又哪能不为之激荡啊。 麒麟咆哮,海鬼嘶嗥,还有凶岛上连绵不绝的号角与猿啼,整座天地都在恶战中彻底乱了套。梁辛苦苦守住自己的天下人间,外面诸般巨力撕扯不休,若魔功破了,就算自己还能逃,柳亦也必死无疑。 梁辛看不到,鬼发大阵不知何时已经从海面打到了海下,几十万海鬼把大阵变成了一只巨大而混乱的头发团,蟠螭、麒麟和天下人间尽数被包裹其中,即便千里之外、远离凶险海域的大海,也受到恶战的影响,掀起了恐怖的暴潮,天色昏暗,怒潮澎湃! 一声震天价般的惨嚎,震颤污海,惨烈得让梁辛都心胆具寒。 第一头大兽惨死于鬼发之间,而附近的海水,早已化作了一片血沼,每时每刻,都有大片的苦栗子守不住巨力的冲击,暴体而亡。 结发大战,也在慢慢的松动着。 铺满大海的黑色暴潮,肉眼可见的缩小……百里、八十里、五十里、三十里。 大兽麒麟也在一头接一头的缓缓倒下。 无论麒麟还是苦栗子,都是在为了一个字而疯狂的绞杀着对方:活! …… 恶战里,时间过得飞快,在梁辛的脑海中,还残存着麒麟天降时的震骇,而凶骇的战局,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尾声。 战场,在海底与海面之间几经转移,最终还是回到了水面之上。 鬼发越来越稀疏,等到只剩一头大兽麒麟的时候,海鬼大阵也稀疏到无法再遮住蟠螭那巨大的身体,金灿灿的豪光,团团黑发中露了出来。 可最后一头麒麟,却没办法再赶过去,啃一口它梦寐以求的蟠螭肉,它全身都被黑发紧箍,仅剩的力气,全都用作苦苦的挣扎。 让梁辛大概意外的是,蟠螭竟然没死,小蟒蛇们却都不见了踪迹。 蟠螭正双眼微睁,任由身上的鬼发发疯似的禁锢自己,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同它一样,已经陷入法阵无力自拔的麒麟大兽。 到现在为止,苦栗子只剩几千头;堪比天神的恶兽死了四只,四周不见海水,只有腥臭浓稠的血浆……活下来的,无论恶兽海鬼还是梁辛,全部被这份只能用浩瀚来形容的惨烈和颓败,慑服了心魂。 就连凶岛上的号角猿啼,也不知何时沉默了下去。 恶战之下两败俱伤! 却还剩下一个梁磨刀。 嘭的一声闷响,梁辛撤掉了天下人间,金光急闪,围着柳亦和胖海豹迅速盘旋,转眼割裂了他们身周的鬼发。 柳亦一惊而醒,呲牙咧嘴的正想接着拼命,却突然露出了一副见鬼的神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先前那些铺天盖地的鬼发,竟然只剩下不到七八里的样子,而且还是东一团西一簇,稀稀拉拉显得无比寒碜与破败。 旋即巨大的惊喜从胸腹中喷涌而起,却阻塞在狭窄的喉咙里,柳亦把脸蛋子憋得黑里透紫,最终也只发出了一声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的哼哼。 倒是胖海豹,现在酒还没醒,能动了之后,又把刀子舞得呼呼风响,不停的大喊:“来啊,来啊!” 毒蛇濒死,却仍想着噬人,鬼发又复集结,向着三人袭来,柳亦单手挥舞金鳞斩断鬼发,用残疾的胳膊架起胖海豹,咳嗽着总算把胸口淤积的闷气喷了出来,随即对着梁辛大笑:“快干活!” 两道金光再度闪烁而起,沿着蟠螭巨大的身体,把鬼发层层割裂,蟠螭果然还活着,对着梁辛轻轻抽动了下嘴角,似乎是在笑。 梁辛却笑不出来,他在心疼秃脑壳,不料扑哧一声,一颗光秃秃的小脑袋,竟然从蟠螭的嘴角里挤了出来。 先是大惊继而大喜,梁辛的笑声干涩而嘶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秃脑壳摇头摆尾,费力从蟠螭的大嘴里挤出来,一头接一头,一共八条小蛇,全都从蟠螭的嘴巴里跳出来,首尾相衔排着队在学将海水中尽情游动,一个个嘴里呼呼怪叫,怎么就那么开心……梁辛居然也忍不住,张大嘴巴跟着小家伙一起呼呼怪叫庆祝,柳亦的大笑声更是响彻海面! 只剩数千海鬼了,而且刚刚打了一场恶战,已到强弩之末。更何况其中大部分的力量,还在集结在一起与最后一头麒麟拼命。 余下的那些,根本挡不住梁辛和柳亦这两个煞星。 当然,就算梁辛不杀过去,海鬼也会拼尽残余的力气围拢过来,这是结发妖阵天生的脾性,和飞蛾扑火也没什么区别吧。 鬼发断裂,残存的苦栗子被一茬接一茬的杀掉,又是惨惨杀戮,梁辛心里不舒服,趁着他们在海面上动手的时候,分出精神把事情大概和柳亦说了说,随后问道:“这条蟠螭……怎么可能还活着?” 柳亦翻身入水,片刻后水下扶起一片残肢碎肉,等他也回到海面后才摇头苦笑:“或许,苦栗子只是要困住它,没想着杀它?” 梁辛也手脚不停,斩断犹自猛攻而至的鬼发:“你说,蟠螭是不是也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才把小蟒它们都吞到嘴里?” 柳亦略作沉吟,才开口回答:“应该不会,否则它何必自残身体,引来大兽麒麟!” 五头大兽麒麟和这道海鬼大阵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胜负只看谁发挥得更好一些,否则这一战也不会打成现在这副惨烈模样。 如果时光倒流,让它们重新打过,说不定现在麒麟已经肃清了海鬼,正摇摇晃晃的去啃蟠螭。 蟠螭把它们引来,实际是将自己的一半生死抛了出去,若它早知自己绝不会被海鬼杀掉,这么做实在稳赔不赚。 梁辛却轻轻摇头:“我想它应该知道自己不会死。” 柳亦扑跃而起,手中的金鳞自血沼大海上划出一道锋锐弧光,斩断一片想要卷向蟠螭的鬼发,这才回过头大声问:“你是说,蟠螭为了报恩,所以自残血肉引诱麒麟,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梁辛笑了:“其实看看秃脑壳就知道,蟠螭这一脉,虽然凶狠狡猾,但却知恩图报。”说着,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也不光是为了报恩,我估摸着,蟠螭也不想再被海鬼封印了,这才要引来麒麟,搏一搏生机。” 柳亦恩了一声,笑道:“靠谱!”跟着他指了指水下:“剩下的苦栗子你别管了,照顾好胖海豹和蟠螭就好,倒是那个东西,你看着办吧。” 柳亦一指仍在鬼发中挣扎的那最后一头大兽麒麟,也不等梁辛回答,身形晃动,手中金鳞翻花,潜入海底再去大开杀戒。 梁辛转头望向蟠螭,大蛇面无表情,没理会他,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梁辛架着胖海豹,心里实实在在有些踌躇,这群麒麟来得糊涂,死得冤枉,却货真价实的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嗡嗡锐响,七蛊红鳞在柳亦的帮助下,挣脱了捆缚它们的鬼发,飞出海面回到主人身边,轻轻震颤中,转眼将污血甩了个干净。 而梁辛也打定了主意,身形晃动围着大兽麒麟层层打转,金鳞过处鬼发纷纷断裂!梁辛实在不舍得就这么把麒麟扔下不管,就算大麒麟要报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性情所致,不顾后果,实在不是睿智所为,可没了脾性和任性,又哪来的天下人间! 麒麟的身上鳞片斑驳,布满了巨大的创伤,脱困后神情萎顿不堪,翻起怪眼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蟠螭。 梁辛略略紧张,七蛊红鳞感应到主人的心情,陡然发出连串低鸣,结成北斗拜紫薇,稳稳拦在了麒麟与蟠螭之间。 救归救,可麒麟要是还是想着‘吃饭’,梁老三就要痛打落水狗了。 麒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连一声低吼都不曾发出,掉转过巨大的身躯,自血水中喘息了着,休息了片刻后,离开了众人。 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自忖冲不过笼罩天空的烟尘法阵,就那么凫水而去,速度快的惊人,而游弋的方向,正是东南处巍峨耸立的凶岛。 转眼间麒麟就消失在视线尽头,梁辛松了口气,不知对错的事情,他实在懒得再去浪费脑筋了,这时候蟠螭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陡然睁开了双眼,望的却不是大兽,更不是梁辛,而是用那双枯黄色的眸子,死死盯住身下的浓浓血污。 梁辛害怕有事,急忙翻身入水,找到柳亦后抓起他一起回到海面。柳黑子平时嘻嘻哈哈没点正经,可骨子里杀性极重,又恨极了这群丑陋海鬼,追杀之际毫不手软,这次他在水下算是过足了瘾。 苦栗子已然溃不成军,头发就是他们力量的所在,就算还有些幸存下来,头发也都被两个青衣剃掉了,再没什么力气伤人了,活着的和死掉的也什么区别,在血水中或沉或浮…… 结发大阵荡然无存,此处的海水与外面重新接连起来,海浪再度涌动起来,本来早已听腻的潮汐,此刻却变得清越动听……胖海豹发完了酒疯,把全身的分量都放在梁辛的胳膊上,口中打着响亮的呼噜,睡着了。 可梁辛却还放松不下来,因为蟠螭的表现,实在有些太反常! 第210章 银滩凶蛮 海鬼的阵势彻底被破掉了,到现在,也只剩下千余头苦栗子,而且几乎都没了头发,再也不足为惧。 大海变成了血沼,身处其间的几个人自然谁都无法幸免,全都变成了血人。 柳亦浮在水面上,望向梁辛问道:“什么事?” 梁辛指了指蟠螭:“它不太对劲。” 蟠螭仍旧盯着海面,似乎它能看穿血沼,发现了海底正有什么异常。 谁也不知道,蟠螭究竟发现了什么,柳亦把金鳞夹在腋下,用独手胡乱抹了把脸,不仅没能把脸上的血浆抹掉,反而一道深一道浅显得更狰狞了,干脆岔开了话题:“打完了海鬼,还要不要上凶岛去看看?” 梁辛也有些犹豫,刚才要上荒岛是为了逃开海鬼大阵,现在海鬼尽丧,没了性命之忧。而且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战,梁辛哪还敢再小觑这片凶险海域! 苦栗子已经要命的难缠了,何况凶岛上的尾巴蛮。 可这片海域和凶岛,与神仙相、苦乃山天猿都有着莫大的关系,当年先祖也不知为何要派兵来此,梁辛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柳亦明白他的心思,咧开嘴巴一笑,一张满是血浆的大脸上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着实可怖:“照我看咱们先回去,然后叫上老二、跨两和大祭酒他们,我也去求求师父,他老人家要是也能来,就万无一失了。等凑足了人手咱们在来查这座岛子。” 梁辛却好像有些走神,没回答柳亦,而是皱起了眉头愣愣出神。柳亦只道他还有些犹豫,也不催促什么。 柳亦在血水里泡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痒,更滑腻腻的难受,可最后一片小蛇蜕也在海鬼大阵中毁掉了,没地方供他们栖身。 秃脑壳眉眼精明,马上就看出柳亦的困扰,对着他呼呼叫了两声,小小的尾巴尖指向了它蟠螭祖宗的脊背。 蟠螭被孙儿们用水行法术托着,身子浮于海面之上,它那厚厚的脊背倒是个好去处。 先前跳上大蛇去撕鳞是迫不得已下不及多想,现在柳亦还真不敢再跳上去,特别是自己咯吱窝里海夹着人家的金鳞。 倒是秃脑壳,见柳亦还有些犹豫,又是一通摇头晃脑,大包大揽。柳亦咬了咬牙,也实在受不了泡在腥臭血浆里,一个跟头翻上了去,跟着忙不迭伸手轻轻拍了拍蟠螭的后背示好。蟠螭不理他,只是盯着海水,好像个呆头鹅似的。 柳亦坐了片刻,见大蛇没啥反应,咧开嘴乐了,对着梁辛喊道:“有啥事都上来再想,这儿还有座!”说着,又伸手一拍屁股底下的蟠螭。 不料,这一巴掌拍下去,蟠螭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嗥! 柳亦想也不想,立刻屁股一弹,又从蟠螭身上跳回到海里,嘴里还不忘对着大蛇说一声:“不是我要上来的,是秃脑壳请我……” 蟠螭根本就不看他,而是长长短短呼啸不停,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叫。 托着它的那些小蟒蛇无一例外,闻听怪叫后,身体全都跳了跳。 而与此同时,梁辛也霍然抬头,对着柳亦大吼道:“海水不对劲!” 一句话的功夫里,小蟒蛇们同时发出呼呼怪叫,施法之下陡然出现一道宏阔的激流,把蟠螭、小蛇和梁辛等人尽数裹住,向着凶岛奔腾而去,速度奇快。 柳亦明白又出事了,又把金鳞举起来,警惕的看着四周,问梁辛:“怎了?” 梁辛苦笑着回答:“热了!” 海水热了。 柳亦感觉不到,可梁辛的身体何其敏锐,海鬼大阵散乱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他就感觉到海水比着当初似乎热了些,开始他还当是海鬼死的太多,热血混在海水中提高了温度,并没当回事。 可渐渐发现,海水竟然越来越热,直到蟠螭示警,大伙又开始逃命…… 梁辛是靠身体的敏锐感觉发现海水变热,而蟠螭却是靠着自己额头鳞片下的那只天目,看出了大海的异常。 不久之前,蟠螭就看到,身下的海水缓缓的流动起来,不是自东向西的潮汐波荡,而是深处的海水缓缓上升,而浅处的海水则慢慢沉降,上下之间在不停的交换。 蟠螭这才凝结目力,要以天目洞穿深海,想看清楚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天目是蟠螭天生的本事,不过要动用天目看穿数百丈的海水,非得有妖力支持不可。 刚才蟠螭发呆半晌,就是在汇聚妖力发动天目,缓缓穿透海水,随即大惊失色出声示警! 数百丈下的海底,竟然拱起了一座座小丘,仿佛一片恶心的‘瘤子’! 有的‘瘤子’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一条条狰狞的裂璺,殷红如血的熔岩,自裂璺中喷溅出来。 海底的海水也由此变热,这才一路上升,不停与上面的冷水交换,所以梁辛能察觉到,周遭的海水微微热了一些。 至于海底那些仍在不停膨胀的小丘,分明是有地心的恶炎要拱破海底,喷发出来! 恐怕用不了多久,小丘就会爆裂开来,到那时恶炎喷薄,这片大海就会正经变成一只热油锅,任凭你本事再大,煮熟了之后也是红彤彤香喷喷的…… 激流涌动,在小蛇们法术的催促下流淌得越来越快,比起不久前他们想要逃出鬼发大阵时的速度也毫不逊色。 秃脑壳一边玩命催动法术扛着祖宗逃跑,一边还不忘甩着根尾巴,对梁辛不停的比划着,要把蟠螭刚才的惊呼警告‘翻译表演’出来。 虽然不清楚海底具体的情形,不过周遭海水缓缓变热,再加上秃脑壳的解说,梁辛也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柳亦和胖海豹,随着小蛇们一起向着凶岛冲去。 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蛮子怪物,附近千里茫茫,只有无尽的海水,想要活命就得上岛。 任谁也没想到,刚刚侥幸脱险,现在又要开始逃命,而且他们要逃生的目的地,偏偏还是个最凶险的地方。 柳亦现在满脸都是无奈,看着犹自沉醉不醒的胖海豹,感慨道:“难怪轱辘岛把这里列为禁区,这片海还真不白给!” 说的话虽然泄气,柳亦游得可着实不慢,小蛇们都赶不上他。 梁辛也苦笑着:“这片海底也算是饱受摧残了,以前海妖、蟠螭,估计还有神仙相一起打来打去,这次麒麟和海妖又从海面到海底打了几个来回,连番震荡之下,海底再也压不住地下的恶炎,这才要炸裂开吧。” 即便身处激流之内,梁辛仍旧能察觉,海水还是在慢慢变热,所幸此刻还没有太大的震荡,下面的小丘仍在膨胀,尚未爆裂开来。 柳亦则响起了另外一件事,对着梁辛道:“难怪剩下的那头大兽麒麟,哪也不去就向着凶岛游,它早察觉了海底的异常。” 说着,柳亦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心软放了它一条生路,它却明知下面的危险,也不告诉你一声,就自己逃命去,值得么?” “也不能这么算的。”梁辛皱了下眉头,本想说是麒麟先把咱们救了之类的理由,不过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扯这些,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放它的时候也没想过它还能回报啥。想放也就放了吧!” 柳亦愣了愣,随即笑道:“上次说过你不像梁大人;这次要说,你倒真有些像干爹。” 说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点像我师父。” 梁辛也笑了:“你当他们老哥俩那‘半个朋友’是白来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充满愤怒、不甘的凄厉惨叫,从凶岛上冲天而起,梁辛和柳亦倒还好些,那些小蟒蛇却尽数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咽,一时间连法术都维持不住了,全都被惨叫声慑服了心神! 梁辛急忙指挥红鳞,暂时帮着小蛇们承住蟠螭,同时对着柳亦道:“是……麒麟啊!”算算时间,算算速度,幸存的那头大兽麒麟,应该已经到了凶岛,这声惨叫再明白不过,恐怕它刚上岛就身遭惨死。 柳亦笑容比哭海难看:“就算凶岛是阎罗殿,咱也得上去不是!” 这时候,醉梦里的胖海豹,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梦话:“妈的,来啊,来啊……”说话之间,手臂还挥动了两下。 片刻之后,小蛇们回过神来,虽然恐惧依旧,可还是扛着蟠螭,再度施法向着凶岛一路急冲而去! 海水已经变得越来越热,过了一阵,自他们身后居然传来了‘咕噜’一声怪响,梁辛回头一看,只见十几里外的海面上,浮起了一只巨大的气泡,即便天空灰暗,大气泡上还是流转出一层层瑰丽七彩,片刻后才发出了‘啵’一声轻响,爆碎于无形。 旋即,咕噜咕噜的异响不听,不停有气泡拱出海面,柳亦喊了声‘我的娘嘞’,转回头不停的大声催促着大伙加快速度。 蟠螭的口中也再次发出呼啸,它用天目看得明明白白,海底那连绵不绝的小丘,在不断的碰撞中相互倾轧,彼此相融,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瘤子’,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对付结发妖阵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得见,算得出煞星会什么时候冲过来;至少手里还有片金鳞,能拼一拼。可现在的危机无影无形,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里,不知何时就会要了大伙的命。梁辛和柳亦都急的咬牙切齿,哥俩心里想得都是一句话:这份罪真不是人受的…… 幸好,一阵急冲之后,凶岛越来越近,近海处四下里的礁石也渐渐增多,小蛇们呼呼怪叫着,扛着蟠螭冲锋在前,那些或明或暗的礁石,那挡得住蟠螭的头颅,激流所过之处巨响隆隆,礁石被撞得四下崩飞。饶是情势紧急,柳亦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家伙,小王八蛋们把祖宗当冲车使唤来着。” 冲过那片礁石,海水终于变得平静了,凶岛上的层层山岭,因为距离渐近,在众人的视线中失去了形状,仿佛化作了奇形怪状的乌云,正盘踞高空,威势逼人地俯视着梁辛等人。 距离凶岛也不过十几里的样子了,走运的是岛子面向东南的这一方,是一片巨大的平缓海滩,顺着激流而冲,梁辛再加把劲,想要把蟠螭也弄上去似乎并不困难。 连人带蛇,除了还在做梦打海鬼的胖海豹之外,个个都来了精神,小蛇们的怪叫更加响亮了,全都憋足了全部力气,冲完这最后一段险航。 而到了现在,梁辛和柳亦也终于看清楚了凶岛海滩上的情形,兄弟俩几乎同时学着曲青石的习惯,微微眯了下眼睛! 巨大的海滩,铺满银白色的细沙,虽然天色昏暗,海滩上仍翻起一片淡淡银光,透出无尽的舒适与安逸。 银滩上百丈左右的位置,那头大兽麒麟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一滩浓稠的鲜血,显然已经丧命。金红色的鲜血尚未凝固,仍在吃力的流淌着…… 另外,还有尾巴蛮! 东一只西一头,三三两两的分布在海滩四周,前后大约百余头,这些怪物身形巨大,比着苦乃山里的老熊还要更高更壮,灰黑色的长毛披满全身,连面孔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梁辛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却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尾巴蛮透过毛发缝隙,泄露出来的那份虐戾目光! 突然,一头尤其健硕的尾巴蛮,伸手指向梁辛等人,邀战似的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啼! 长啼起处,海滩上其他的尾巴蛮尽数动了起来,快若闪电,从四面八方一起扑向那头死麒麟。 百多头蛮子胡乱抓起麒麟尸体,随即爆发出一阵阴森森的怪叫,同时发力,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一道粗豪的血光冲天而起,大兽麒麟的尸体,竟被他们硬生生撕成了碎片! 龙头、马蹄、牛尾……残碎的尸块散落四处。而尾巴蛮们又都回到先前的位置,好似从未动过似的,冷冷的面对着大海的方向。 尾巴蛮的示威,血腥而残暴,把梁辛看得眼角直跳,咬着牙说了句:“麻烦了!” 海里的苦栗子也可怕,不过它们胜在数量众多,还有一道结发妖阵,若论起个体实力,在高深修士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尾巴蛮则不然,就凭着他们撕扇子似的轻松撕碎大麒麟,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梁辛自忖,凭着十二星阵,要击败那头剧战脱力的麒麟或许不难,可要想杀掉它,弄怕还要多费一番手脚,至于要把它碎尸万段,梁辛都是万万做不到。 而最要命的是,海滩上露面的,只有百多头尾巴蛮,可谁知道还有多少隐藏在暗处? 身后,海水中的异响愈发密集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里,巨大的气泡连片浮现,海水已经隐隐有了发烫之势。 这时候就看出人家正统修行的好处了,修士们在修炼时早把自己的身体反复锤炼,变得结实无比。要是把梁辛和正统修士一起放到锅里煮,梁辛比人家好熟的多。 距离凶岛也不过五里左右了,柳亦甚至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尾巴蛮那满身厚重满发,都因为兴奋而乍了起来,又把它们的体型扩大了许多。 梁辛把胖海豹往柳亦怀里一塞:“我先上去开路,你们随后冲上来!”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七蛊红鳞随之呼应,低低嗡鸣着盘旋而起! 而就在此刻,蟠螭突然又发出了一声怪叫,身下的小蛇们都听祖宗指挥,立刻扯掉了法术,停留在原地再不向前游弋半寸。 秃脑壳赶忙跳出来翻译,尾巴尖先指了指海底,然后憋了半天气,硬是用自己的蛇嘴拟出了‘嘭’的一声响,随即小小的身体高高跃起,还翻了一串跟头,摔出了几丈远。虽然距离不够,但所指的方向,赫然就是东南凶岛。 梁辛认识秃脑壳的时候,它可没那么爱比划,这次见面之后,梁辛都快被小家伙随时随地的‘表演’给逼疯了,伸手把自己的头皮挠得咔咔指向,哭笑不得的问道:“啥意思?” 倒是柳亦,细看之下,琢磨出了些端倪,眯起眼睛寻思了一会,低声说道:“倒是可行,只不过,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要是大海开锅了下面还没爆,咱可都变成熟肉了。”说着,抬手结下胖海豹的腰带,把他紧紧绑在了自己身上。 梁辛见老大明白了小蛇的意思,也懒得再动脑子自己思索,一个劲的催促问道:“蟠螭到底啥意思,再说上岸的办法?” 话音未落,蟠螭再度发出了一声怪叫,与以往不同,不再是咆哮、鸣叫或者长嗥,这一次蟠螭发出的,是一声窒闷的低吼! 听到命令,小蛇们尽数跃起身躯,居然是也不再去托着蟠螭,而是闪电般跳进了蟠螭的口中,秃脑壳似乎犹豫了下,最终没和同伴一路躲进祖宗嘴巴里,而是一头跳进了梁辛的胸襟里,只把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抬头对着梁辛呼呼叫了两声。 柳亦动作迅速,带着胖海豹一起,一点不客气的跳到梁辛背上,同时沉声说了句什么。 可梁辛根本没能听到柳亦的话,因为一声凶猛到根本无法形容的巨响,从大海深处突然炸响,一路浩浩荡荡,一直挤进了梁辛的耳鼓! 梁辛的脸色陡然苍白,冲进耳朵的哪里是什么声音,分明是一万头发疯的犀牛。 而下一个瞬间,梁辛也终于明白了,蟠螭要用什么办法,登上凶岛! 第211章 半座凶岛 自从梁辛等人被小蛇蜕拉着误入这片凶险海域,这里的海水算是倒足了大霉。 先是被十二星阵砸的处处‘塌方’;又被海鬼尸体染得恶臭熏天;随后被无尽黑发彻底掩盖,不久之后众多头发蛮惨死,好好的大海都变成血沼,而现在,这片海干脆……爆了! 如果把眼前的场面缩小无数倍,大概的情形就相当于,一个大洪火雷在一只装满水的桶子里爆炸了。当然,大洪火雷再怎么犀利,也没办法跑到水里去爆炸,但是海底的恶炎能! 海底那颗巨大‘肿瘤’,终于成长到了极限,再也包裹不住从地心喷涌而起的恶炎,就此炸裂开来!恶炎喷涌而出,数以万钧的海水在一刹那便被蒸发,由水化气,巨大的压力转眼把这方圆数百里的大海尽数爆裂开来! 蟠螭以天目洞穿海水,除了被孙儿们扛着撞礁石的时候之外,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海底的‘瘤子’,它便是要借着地心恶炎爆发的巨力冲上凶岛,冲碎尾巴蛮的阵势…… 巨浪如山,来得毫无征兆也根本无法抗拒,裹起梁辛等人和大蛇,化作决绝怒潮,直扑凶岛! 又何止是一片大潮那么简单,每一滴水珠下,都裹含了大海爆裂的力量,比起修士高手的全力一击也毫不逊色,梁辛甫一被怒潮包裹,就觉得无数股霸道的力道,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奔袭而至,仿佛置身于千百个一流高手的合击阵法中心。 随着主人心意,七道血光转眼泼溅开来,嗡嗡震颤着不停荡出涟漪,星阵连打以求抵消怒潮间的可怕力量。 光靠星阵还远远不够,现在的情况,与梁辛第一次带着小蛇坠入深海、对抗重压和乱流的情形颇为相似。只不过怒潮与深海所蕴含的力量天差地别;而梁辛也早已脱胎换骨! 怒潮蕴有无法抗衡的巨力,幸好水只是有质而无形,藏在水中的力量看似是一个整体,实则被分成了无数股恶力,各自掌管着一道乱流,梁辛这才有机会发挥身法,同时以红鳞连打星阵,避重就轻咬牙苦撑。 梁辛有身法,可蟠螭却不能动。被裹进恶浪的之初,梁辛便看到,蟠螭巨大的身体,不停的现出一只只大坑,继而鲜血喷溅,转眼后它和梁辛被海潮分开,就此消失不见。 海滩上等着撕人撕蛇的尾巴蛮,知道大海有了些异常,可做梦也想不到动静竟然会这么大,不过是眨巴了一下眼睛,整座大海都仿佛扑上了他们的岛子。 虽然有些意外,可那百多头尾巴蛮却并不太担心什么,毕竟,砸下来不是神通、法宝,而只是海水,甚至那头尤其健壮的蛮子首领还咧开嘴巴笑了一下,巨浪滔天,它只当洗澡,这也算是份豪气吧……但是当它撑开双臂,迎上大潮的时候,笑容陡然僵硬了! 连蟠螭的那么强硬的身体,都快被怒潮砸扁、击碎,更何况这群长毛蛮子。 连一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海滩上的尾巴蛮就全都变成了一滩血泥肉酱。 梁辛没落到海滩上,而是随着巨浪一路攀升,最终狠狠拍向凶岛上的重重山岭。 好歹算算,梁辛今年也应该八十来岁了,从来他都以为,只有礁石撞碎海浪的份,直到此刻才算真正长见识了,裹着自己的这股巨浪,真就把一座千仞高山硬生生的砸碎了,而且还不罢休,又继续向着下一座石崖急冲! 身边万道巨力横斜交错,乱冲一团;耳中隆隆巨响,山崩地裂,和眼前的怒海之威相比,不久前蛤蟆引海攻击东海乾的法术神通,干脆就变成了小孩子搅和鱼缸…… 梁辛拼出了全副的精神和力气,以星阵配合身法,在怒潮中不停的捕捉着一线生机,根本算不清这片大浪究竟砸碎了过少座巨川,削平了多少座山头。 巨浪起得猛,扑得凶,砸得狠,消退的也很快,从头到尾加起来,也到不了半盏茶的功夫,梁辛只觉得身上一轻,可怕的怒潮终于耗尽力量,消散一空。 梁辛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更不顾的脚下凶岛的剧烈颤抖,撒腿就向着海岛深处逃去,一边跑一边问身后的柳亦:“怎么样?” 不等别人回答,秃脑壳就仰起头,冲着梁辛的下巴呼呼叫了两声,报了个平安。 柳亦的声音轻飘飘的发颤:“我没事,就是不知道胖海豹……”话还没说完,胖海豹的鼾声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两个人的分量,几乎影响不到梁辛的身法,刚刚被巨浪挟持的时候,梁辛不停移动躲避,实在躲不开再用星阵挡下,险则险矣,但是三个人都没受到海浪中蕴含的巨力冲击,否则他们哪还能有命在。 对于胖海豹来说,这次经历就好像坐了趟颠簸的马车,硬是‘坚持着’没醒过来。 梁辛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追问柳亦:“真没事?” 柳亦苦笑着回答:“没事就是没事,骗你作甚。” “没事就下来自己跑会吧……” 怒潮激荡的隆隆声,始终在身后回荡,不过脚下的凶岛却渐渐平稳了。毕竟,第一波巨浪,蕴含了恶炎爆炸的恐怖力量,所以才能摧枯拉朽,横扫一切。 再之后的海潮激荡,只是海水与恶炎之间的相互倾轧、较量,虽然也算凶猛,但是没有了爆炸产生的冲击之力,能量要逊色得多,凶岛能撑过了第一波海潮,暂时也就无碍了。 两兄弟想透了其中的道理,心里踏实了不少,略略分辨了下地形之后,选了附近的一座高山,纵跃不停并肩向上攀爬,不多时就攀到了顶峰,眺望之下,哥俩一起吸溜了一口凉气。 秃脑壳也猛的张开了嘴巴…… 肉眼可见,一道赤色恶炎洪流正在海面之下缓缓成形,仿佛一条身长数百里的恶龙,正摇头摆尾,想要破海飞天! 整座大海也被这条‘恶龙’搅得支离破碎,再没了一丝广博从容,无数乱流湍涌纠缠,干脆就乱成了一个巨大的瞎疙瘩。 梁辛垂头,又把目光拉回到脚下的凶岛。哪还有什么银滩,巨大的海岛面向东南的那一面几乎消失不见。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刚刚大浪袭来,直接砸碎了、冲垮了、轰塌了半座凶岛。 自从在离人谷得知‘浩劫东来’的远古秘辛,梁辛一直有个疑惑,高深修士都拥有绝大的力量,即便浮屠撞击小眼,引得地火喷溅、酸雨连天,又怎么可能把远古时的强族高手杀掉了大半。直到此刻他才算明白了,任你修为再怎么浑厚,在真正的浩荡天威之下,也不过是头蚂蚁罢了。 凶岛不算太大,不过完整时两百里方圆怎么也是有的,若从天空鸟瞰,岛成椭圆形质,酷似趴伏的老龟。此刻被恶浪直接砸碎了一半,好像半个破碎的鸡蛋壳似的,颤颤巍巍的浮于惊涛骇浪之中。 凶岛面向东南的那一半都被彻底摧毁,连碎石残骸随时都沉于海下,唯独有一座并不算起眼的山峰,仍倔强且坚韧的独立于暴潮中,与幸存的另外半只凶岛遥相呼应。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心里都觉得惊讶,不知那座山峰为何如此坚固,不过半岛和孤峰之间相隔几十里,中间都是藏了烈火的海水,根本过不去,更无从查探。 天空里一片昏暗,先前自凶岛上释放出的那片封天烟尘仍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散去。 梁辛嘿了一声,摇头道:“海下都是火,度不得;天上的法术仍在,也别指望能有谁进来。不过……”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岛子至少没塌,否则大家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柳亦跟着点点头,目光却愈发警惕了:“也别指望着岛上能太平,尾巴蛮还不知道有多少。” 其实这句话根本不用嘱咐,谁都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好过,柳亦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笑了笑,又换过了话题:“后面怎么办?” 梁辛明白老大不是没主意的人,凡事都要问自己纯粹是苦乃山时落下的坏习惯,拉着柳亦兄弟俩转身下身,一边走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头:“有两件着急事,都是找。一是找烟尘法术的源头,法阵也好,妖人也罢,都得想法子把这道封天术破掉,这才能请来援兵。” 柳亦点头笑道:“不错,破了封天术,才能把老二、跨两或者大祭酒他们喊来,等他们赶到你我也就从容了,真要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凶险,至少还能跑不是。” 一提到大祭酒和二哥,梁辛突然来了精神,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上次我在东海乾,总觉得二哥哪有点不对劲……” 柳亦是什么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眼睛立刻变得贼亮,不等梁辛说完就追问道:“你是说……大祭酒?老二和大祭酒?” 梁辛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生怕小白脸会突然从哪蹦出来似的,声音更低了:“我是觉得有那么点意思,我和二哥一提大祭酒,他就不对劲。” 柳亦也不怎么就那么高兴,眉花眼笑,嘿嘿直乐,随口说道:“你不知道,以前老二身边,从来没断过女人,我还以为他一夜白头,又返老还童之后就收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梁辛怀里的秃脑壳也跟着咧开大嘴,呼呼的叫了两声。梁辛还真不知道二哥也曾花丛笑傲,精神头更足了,忙不迭的追问:“二哥以前……” 柳亦也不憋着了,干脆大笑了起来:“老二生的俏,官做得也不小,家里还有些势力,再加上他那副艮断性子,哪能没人喜欢,他才是吃过见过的人物,比咱哥俩都强多了。” 过了一阵,柳亦才收敛了笑声,再度开口:“不过以前都是人家姑娘来巴结着他,这次要是真有其事,也是老二自己动了心思。大祭酒百多年的修行,早就看破了男情女爱,不会动心的。” 梁辛不高兴了:“你的意思,二哥喜欢上了大祭酒,大祭酒却看不上他?” 柳亦摇摇头:“不是看不上他,而是秦孑根本就谁都不会看上!大祭酒容貌娇俏,看上去和老二年纪相当,可你别忘了,人家已经活了二百多年!别说她早已断灭凡情虔向道;就算她置身凡间游走红尘,将近四个甲子的经历,又怎么会再对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动情。” 梁辛的眉头已经皱起老高了:“那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了半天,梁辛也没能找出个合适的词,最后干脆不想了,一跺脚说道:“得想个法子劝劝二哥,这事的确不靠谱。” 不料柳亦却又大笑起来:“劝?何必劝!心里藏着个喜欢的人,总比找不到谁去喜欢要强。” 梁辛听不懂大哥的话,心里挺着急来着……兄弟俩口中说着话,脚下步伐轻捷,迅速下山。 过了一阵,柳亦又开口问:“第二件事是啥?” “什么第二件……”说着半截,梁辛才想起来刚才跑题了,咳嗽了一声赶忙又拉回话题:“第二件事,找找蟠螭,不知它被浪头甩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它撑不撑得住。” 一是寻找封天法术的源头,破了法术,他们才进退从容;二是寻找蟠螭,大海上的经历穷凶极恶,而蟠螭一脉也算有情有义,又哪能就此不管。两件事都是找,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的很,半座凶岛,还剩百余里的范围,比着东海乾也毫不逊色。 梁辛的话才话刚说完,秃脑壳突然怪叫了两声,从梁辛的怀里直接跳到地上,甩开尾巴就跑。 秃脑壳听不懂人说话,不过也许是天性使然,它能知道‘蟠螭’这两个字,说得是自己这一家子。 平心而论,秃脑壳觉得梁辛比那条蟠螭祖宗更亲切得多,冲岛开始它就呆在梁辛怀里,先是形式险恶,继而景色惊人,放松下来之后它就舒舒服服的盘着,全把大蟠螭给忘了,直到梁辛提起这才猛地醒悟过来。 蟠螭同族之间自有感应,秃脑壳稍微花点心思,就找到了蟠螭祖宗,立刻咋咋呼呼的在前面跑,还不停回头催促着哥俩快跟上来,那副样子别提有多着急了。柳亦失声笑骂:“光看现在,可真还不敢相信,刚刚这倒霉孩子把自己祖宗忘得一干二净。” 小蛇跑得飞快,几乎算得上是草上飞,但是比起梁辛兄弟还是要差得远,不过两兄弟也不催促它,只是稳扎稳打的跟在它身后,柳亦仍背着胖海豹,梁辛则腾出全部精神,仔细探查着四周,几片红鳞盘绕七星阵位,范围挥舞的很大,把伙伴尽数都笼罩其中。 凶岛之上,步步坎坷! 刚刚在山上的时候估计是恶潮刚起,把岛上的所有生物都震慑了,此刻大难已过万兽复苏,在山下密林中穿梭奔走,立刻就察觉到此处的险恶,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匪夷所思的危险发生。 眼前明明是块石头,突然石缝一番,赫然亮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随即不知从哪里挥过来一条裹满黏液的鲜红大舌,闪电般卷向他们; 一只毛茸茸的松鼠,见到他们过来,手忙脚乱的爬上树,不料它突然又灵巧的一翻,身形快如鬼魅,本来只能咬松子的小嘴巴,咧得居然比只饭碗还要大,还有满嘴森森獠牙; 一片十余丈外的葵花丛,在听到众人脚步声后,发出一阵哗哗乱响,就像发现危险的蛇似的,竟然闭合花蕾全都缩回到泥土中,而下一刻它们又猛地从梁辛脚下钻出,亮出的花蕾间尽是森森厉刺,更散发着浓浓的恶臭,狠狠咬来; 还有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一见有人立刻扔掉背上的‘粮食’,同时炸起一串鬼哭狼嚎似的怪叫,从背上撑开一双翅膀,转眼间铺天盖地,扑涌而至…… 岛上的‘土著’们,有的形状古怪诡异,而更多的从外形上看和普通的小兽、虫豸、花草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它们全都嗜血、凶猛,力气更大的惊人,单个相较,比起中土上两步、三步的修士恐怕也不遑多让,甚至还有两头山猫,合击之下堪比逍遥初阶的宗师高手! 梁辛追着小蛇一路前进,越走心里越是惊诧,这个地方别说普通人,就是未遭难时的东海乾发兵来打,也只有全军覆灭的份。 秃脑壳不管那套,一切都有‘梁同类’和怪蚌精主持,它就只管带路。这一跑就是大半个时辰,算算路程,弯弯曲曲的至少也有几十里的样子,七蛊红鳞一路上都没闲着,怪物的咆哮和惨叫更是从未停歇,不过始终没有尾巴蛮现身。 终于,一阵熟悉的异香,隐隐从前方飘来。 与异香同时飘来的,还有‘嘭’的一声闷响,重若擂鼓!即便相隔尚远,梁辛也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随之一震。 梁辛知道就要到地头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立刻俯身余地,展开潜行之术,与小蛇并肩而行,跟一家子似的,秃脑壳低低的欢呼了一声,似乎在告诉梁同类:你早该这么爬。 柳亦也催动天地蛊,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琢磨下,又回过手重重一弹胖海豹的耳垂,后者这才止住了鼾声,一惊而醒。 三人一蛇,在红鳞的护卫下,循着蟠螭的血肉香隐踪潜行,速度也并不见缓慢多少,而嘭、嘭的闷响,也一下接一下的传来,透过地面,一直擂进了梁辛的心里! 距离近一些之后,还能听到在闷响间或,还夹杂着一阵阵悦耳清脆的铜铃声。 大致一盏茶的功夫,密林似乎到了尽头,透过斑驳的植草,不远处豁然是一片巨大的开阔地,而眼前的景象,也让梁辛轻轻眯起了眼睛…… 第212章 祖孙三个 空地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蟠螭砸出来的! 巨树断碎,土石乱泼,异常凌乱。 百丈蟠螭双目紧闭不知死活,弯弯曲曲的趴在地上,身上纵横交错陈列了诸多伤口,还有数不清的深坑凹陷,不管是黑鳞还是金鳞,都斑驳残碎,鲜血正一股股不停地渗出,继而汇合、流淌…… 在蟠螭身下,已经摊了一大片金红色的血迹,四周围拢了不少的野兽,正俯首提唇,贪婪的舔食着。 除此之外,还有尾巴蛮! 三头尾巴蛮,一只块头巨大,可身体却有些佝偻,身上的长毛腌臜而干枯,有不少都已经脱落了,露出皱巴巴的灰色皮肤,说不出的难看,分明是个老蛮。 另外两只尾巴蛮则身材矮小,披在身上的长毛虽然整齐,可还带着些茸茸的嫩意,却是两个娃娃蛮。 在尾巴蛮身后,长长的排着一列巨蜴,这些四脚怪物的身体,比着犀牛还要大上几倍,身后还拖着一条数丈的大尾,尤其稀奇的是它们的头颅。巨蜥的头顶没有皮肤,而是笼罩着一只灰色的、高高拱的巨大骨瘤。 只看它们的身形和骨瘤的形状,就知道要是被它们撞一下,会有什么后果。 而两个娃娃蛮,正各自抓着一只巨蜥的尾巴,把它们抡圆了,用巨蜥的骨瘤,狠狠地砸在蟠螭的头颅上! 巨蜥被抡起来,分明就是一只巨大的流星锤! 嘭嘭的闷响,也由此而来。老蛮子似乎是没什么力气,抡不动巨蜥,手里拿着一盏金灿灿的铃铛,站在一旁不停的低吼着指挥,时不时发出两声浑浊的咳嗽。 巨蜥虽然可怕,但它们的骨瘤再怎么坚硬也比不上蟠螭,砸上一阵,巨蜥便骨瘤残碎脑浆迸裂而死,小蛮子看也不看随手把尸体扔到一旁,这时老蛮子就会轻轻一摇铃铛,自会有一头巨蜥爬上来,顺从的把尾巴交到小蛮子的手中…… 在蛮子身后,足足有两百头巨蜥,看样子应该是被妖法慑服,全都趴伏在地,安安静静的等着去当流星锤。 三个蛮子明明白白,就想要把蟠螭的脑袋砸碎。 被娃娃蛮丢到四周的巨蜥尸体已经有十几头了,摞得好像小山似的。 蟠螭是亘古巨擘,身体无比坚硬,可这份坚硬,在很大程度上是要靠妖术或者体力来支撑的,梁辛和柳亦之所以能不太费力就拔下它的金鳞,是因为它没什么力气,同时也同意送出鳞片。 现在,蟠螭早就耗尽了所有的妖力,身体虚软羸弱到了极点,大蛇头顶已经明显的凹陷了一块,曾经威风凛凛的巨大齿冠,也早被砸的稀烂。 秃脑壳通灵,知道身处险境不能呼叫,可那份着急全都写在了眼睛里,转过头可怜巴巴的望向梁辛,小小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就算没有小东西,梁辛也要出去救下蟠螭,不料他刚要动,身旁的柳亦突然伸手按住了他,同时柳亦自己身形一飘,背着胖海豹就跃了出去,阴沉木耳一闪,击向老蛮子! 三个蛮人,一老两幼,却不见它们那些健硕的族人在何处,柳亦生怕这是个陷阱,可蟠螭形式危殆,说不定再多挨一下大脑壳就会裂开了,不容两兄弟再去四周查探,柳亦这才冒险跃了出来,把战力最强的梁辛留到最后以为奥援。 柳亦好歹也是六步宗师的修为,红鳞激射势若雷霆闪电! 老蛮子已经垂垂将死,早就没了打斗的力气,更不曾发现附近还埋伏着强敌,见柳亦跳出来,又惊又怒的怪叫了一声,响举起铃铛催动骨瘤蜥御敌,可哪还来得及,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阴沉木耳正击砸在铃铛之上。 金铃铛不知是什么样的宝贝,看上去薄薄脆脆,可是在柳亦全力一击之下,竟然丝毫无损,只是发出一串铃铃的轻响。 铃铛虽然没事,可阴沉木耳中裹含的天地蛊之力,却有大半都传到了老蛮子的身上,老蛮子发出哇的一声惨叫,金铃脱手被仍到了一旁,它自己则重重的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些骨瘤蜥听到铃声,全都躁动了起来,不过铃声响得不成体统,它们也只是躁动,并没有群起攻敌。 柳亦知道这把铃铛有古怪,动作极快,闪身过去先把铃铛收到了怀里。 两个小蛮子见长辈遇袭,同时爆发出一声嘶吼,再顾不得对付蟠螭,抡圆了手中骨瘤蜥,向着柳亦就冲了过来! 两个小家伙虽然凶猛,可充其量也不过是介于四步和五步之间的力气,远不如那些在银滩上列阵的同族,被柳亦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这还是柳亦不欲伤人,只想擒住娃娃,以后万一对付不了的厉害蛮子,手里有人质进退也从容些。 老蛮子却不知道柳亦没想杀人,本来都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着爬不起来,一看到两个娃娃蛮受伤,也不知从哪来了股力气,哀号一声纵身跃起,双臂大张想要抱住柳亦,这样的姿势哪是御敌,干脆就是送死,以求能拖住柳亦片刻。 可还没等它靠近柳亦,自己就耗尽了力气,一个跟头从半空摔到了地上,嘴巴里却声嘶力竭的呼喝着,要两个娃娃蛮快去逃命。 娃娃蛮不听话,摔在蟠螭身旁,身上裹满了浓浓的血浆,却挣扎着跑回来,一左一右牢牢挡在了老蛮子的身前。 老蛮子哪里肯依,伸出手吃力地把两个娃娃向后拉,三个尾巴蛮纠缠在一起,全都摔倒着蟠螭血浆中,滚得满身狼藉。 柳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眼看着‘祖孙’三个来回撕扯,老的想要小的逃,小的想要为了老的拼命…… 也许是三个人的撕扯惊扰了周围那些正在饮血的怪物野兽,也许是尾巴蛮裹了蟠螭血之后看起来更可口,毫无征兆之间,一头秃尾巴的山狼突然扑了起来。 这头狼在扑跃之中,肩膀随之一抖,竟又长出了两颗一摸一样的头颅,三头并进,咬向三个蛮子! 柳亦一直在防着那些野兽,这种会长出脑袋的狼他在来路上也见过,实力大致三步多些,不足为患,却不料它在饮过蟠螭血自后实力暴增,速度快的竟然让柳亦都措手不及,无法及时救援。 眼看着狼吻已经堪堪擦到了尾巴蛮的头顶,倏然一声轻喝,七片巨大的红鳞急震而起,引荡二十一道涟漪,转眼勾连成阵! 原先不过三四步之力的怪狼,一头撞在北斗春阵上,竟然没有被碎尸万段,而是摔倒一旁,打了个滚又跳了起来,三只头颅一齐张开嘴巴,对着红鳞嘶嗥不休,可有不敢再贸然扑击。 再看其他的野兽,有的已经抬头张望,而更多的还是在如醉如痴地喝着地上的蟠螭血。 梁辛也跳了出来,脸上尽是惊讶,皱眉看着那头怪狼。 秃脑壳在他胸口,露出个脑袋,看着眼前的饿狼,小眼睛里都是警惕,又把祖宗给忘了。 柳亦牢牢盯住那三个尾巴蛮,以防它们逃跑,口中则对着梁辛道:“蟠螭血……应该是好东西,一会咱也喝点?” 梁辛还没回答,怪狼的长嗥突然变了味,从先前的虐戾、恐吓一下子变成了痛苦的哀嚎,跟着,它就像发疯了似的乱蹦乱跳,三张嘴巴里,同时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胖海豹费力的扭着脑袋瞪着怪狼,惊骇道:“神通?小心它喷火。” 不料话音刚落,忽然嘭的一声闷响,一团金红色的火焰猛得挣破了怪狼的肚子,火舌吞吐盘绕,没一会功夫就把怪狼烧成了一片灰烬。 梁辛等人还在诧异中,那些饮过蛇血的恶兽们也纷纷咆哮起来,全都发了狂的乱冲乱抓! 梁辛挥荡金鳞护身,掩护着两个同伴后退,同时还不忘把三个尾巴蛮都拉扯到身后。 群兽狂躁,根本就是乱咬成一团,而实力也都暴增了许多,但是下场全都和怪狼一样,没能坚持多一会,就全都被肚子里的一把熊熊烈焰烧成了枯骨! 柳亦这才吸溜了一口凉气,苦笑道:“蟠螭的血……还真不能喝!”说完顿了顿,又意犹未尽的指着那些被毒火烧杀的野兽枯骨笑道:“道行不够,还想学大兽麒麟?” 梁辛没顾上给大哥捧哏,快步走到蟠螭跟前,想探一探它的死活,秃脑壳也呼呼叫着,跳上祖宗的脑袋,围着那只被骨瘤蜥砸出的大坑小心翼翼的绕着,眼睛满满里都是心疼。 幸好,蟠螭天赋异禀,不是一般的能活,遍体鳞伤,头顶大坑,却仍没死。不仅没有死,而且还是清醒着,刚刚被砸时候不舍得睁眼看着自己倒霉,此刻见安全了,就把眼睛撩开了一道缝隙,枯黄色巨大眸子轻轻转动,望向梁辛之后,微微一霎,算是打过来招呼。跟着蛇嘴微张,那几条小蛇呼啦啦的跑了出来。 梁辛立刻满心高兴的欢呼了一声,回头望向大哥,柳黑子也在笑。 秃脑壳早就呼呼的冲了回来,摔打着尾巴在祖宗眼皮跟前跳来跳去,撒欢打滚和同伴们一起闹个不休,虽然仍处险境,可那份开心鼓舞,却来得更浓烈更香甜! 柳亦见四周没什么动静,心里松了口气,把胖海豹解下来,跟着望向梁辛,叹道:“又心软了吧!” 梁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见它们三个这样,又哪能不心软!”说着,又呵呵的笑了起来:“换成咱们三兄弟,估计也和它们一个模样。” 尾巴蛮也许不如凡人聪明,可绝不是无智蠢兽,看到梁辛的手段,都明白没得逃更没得打!三个尾巴蛮已经不再拉扯了,两个小的左右扶着老的,一起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梁辛和柳亦。 柳亦没接梁辛的话,也不急着处理三个尾巴蛮,而是岔开了话题说道:“凶岛上的尾巴蛮,估计差不多死光了!” 梁辛咦了一声:“怎么这么说?” 柳亦先指了指那老幼三个:“如果还有同类,他们又何必自己动手去杀蟠螭;而且刚才动手的时候,至始至终它们也发出一声求援。” 说着,柳亦又挥手指向他们赶来的方向:“另外,咱们这一路上都在不停的杀怪物,不知你注意了没有,大约每过三五里的样子,就会有只特别厉害的怪物杀过来,算起来,应该是一方的兽王。如果尾巴蛮常在这半座岛子活动,就算有恶兽,也是一盘散沙,分不出地盘的。” “还有,就是地形了。”柳亦继续给梁辛数道:“这座岛算得上正经的穷山恶水,可面向东南一方,有大片滩涂,地势比着这一半平缓不少,又背阴凉爽,东南海域骄阳似火,我要是尾巴蛮,也会把居住之地选在另一半。” 梁辛琢磨了一下,老大说的三个原因,条条在理,满是兴奋的笑道:“这么说,尾巴蛮都住在另外一半的岛上,可那一半……彻底被毁掉了,所以这群敌人都、都没了?” 柳亦点点头:“应该差不多,海底的恶炎差点要了咱的命,可也正经帮咱们把敌人一扫而空,这也算因祸得福了,不过也别大意。至于他们三个,不知为何会远离同伴,也许是放逐或者试炼吧。” 试炼的话,不会跟来一个‘老头子’;可要是放逐的话,‘老头子’那只能操控骨瘤蜥的金铃绝对是件宝贝,蛮子同类怎么可能允许它带出来。 让柳亦颇感意外的是,尾巴蛮竟然能够大概理解汉话,老蛮子低低的吼叫了两声,坐在地上伸手扒开了身上的长毛,只见他的身体上,爬着十几道凛冽的伤疤,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跟着,老蛮又扒开孙儿身上的毛发,两个小的也是满身伤痕。 柳亦一皱眉,问道:“你们是被放逐的?” 老蛮摇了摇头,跟着又做了个逃窜的姿势,表明他们是逃过来的,跟着又咳嗽了两声,从嘴巴里呛出了几缕鲜血,黏在下巴上,说不出的腌臜恶心。两个小蛮子同声唉呼,忙不迭伸手,笨拙地想帮老蛮子擦血。 可这血啊,怎么能擦的干净。 梁辛也不懂疗伤,三个尾巴蛮这幅样子,让他心里全不是个滋味,等老蛮休息了片刻,恢复些精神后,梁辛掐起手诀自须弥樟中取出了些熏鸡酱肉,但更让他心里不忍的是,这老幼三个茹毛饮血,此刻见到人间美食,显出的神态竟然像极了、像极了八岁那年,老叔第一次来访,取出一包酱牛肉时,自己和母亲推让、分享的样子。 虽然长毛遮住面孔,梁辛看不到它们的样子…… 尤其那头老蛮,知道自己这祖孙三个难逃一死,拼命想要两个娃娃饱餐一顿,再上路! 胖海豹的眼圈都已经红了,他和柳亦交情浅,不好说什么,一手抓着裤子,另一手拽了拽梁辛,低声道:“能留就留吧。” 不等梁辛说什么,柳亦就淡淡的哼了一声,拦住了他们的话头,继续问老蛮:“若流放,你怎会带着宝贝铃铛。” 老蛮比划了几下,见说不明白,随手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放进嘴里一伸脖子,竟硬生生的把石头吞了下去,旋即收腹躬身,又把石头吐了出来。这下简单明了,大家都明白,它是偷偷把这件宝贝带出来。 跟着,老蛮也不隐瞒什么,一边低低的吼着,催促两个娃娃多吃,一边吃力地比划个不停,总算把三个人的身世简单交代了出来。 尾巴蛮占了一个‘蛮’字,自然没有教化礼数可言,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雄壮公蛮来争夺首领的位置,这其间的凶险残忍自不必说,新的首领都是踩在老首领的尸体上‘登基’的。 老蛮子强壮时就是首领,只不过他比较走运,击败他的那个,是他的儿子,老蛮不仅没死,反而当上了‘太上皇’,足足享了些年的福,含饴弄孙,也算其乐融融了。 可他儿子没有他的运气,在一场争夺中被对手直接扭掉了脑袋,老蛮见大事不妙,藏了宝贝铃铛带着两个孙子连夜出逃,一路冲杀之下,祖孙三个人人重伤,可也总算逃到了后岛。 前岛的尾巴蛮不知搜索过多少次,好在老蛮机警,还有一件能够指挥骨瘤蜥的铃铛护身,这几年里一直在周旋,历经了无数凶险,总算活了下来。没想到更因此躲开了前岛的大难,也算因祸得福了。 柳亦和梁辛对望了一眼,梁辛刚想开口求情,柳亦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别开口!”跟着又挥手指向蟠螭,问老蛮:“你既然是逃命到此,为何还想要杀大蛇,它妨到你什么了?” 始终在低低吼叫的老蛮,闻言后竟然带着几分怅然的叹了口气,沉寂了片刻之后,扬起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柳亦双眼眯起,冷笑道:“少装神弄鬼!” 老蛮缓缓摇了摇头,似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手指却依旧牢牢指向天空。 这时候,一头娃娃蛮发现比起腊肉来,熏鸡更可口一些。不过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刚刚连骨吞下的鸡腿才是精华,只道熏鸡全身上下都是这般美味,笨手笨脚地拧下鸡脑袋,往老蛮子嘴里送。 老蛮子张嘴大嚼,好像是对娃娃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跟着,却哇得喷出了一口鲜血。 两个娃娃这下真正慌了手脚,手足乱舞全不知该如何,而老蛮却混不理自己吐血,只是抬头,望着柳亦和梁辛。 可没过片刻,老蛮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伸出手,抓住自己脸上的长毛就向下撕扯,还没等到梁辛阻止,它便连血带皮的扯下了遮挡面目的毛发! 毛发之下的那张脸,虽然血迹斑斑,虽然肤色灰黑,可五官摸样却像极苦乃山的火尾天猿。 老蛮既不知道远在中土苦乃山,还有一支和自己有着莫大关联的亲戚;更不晓得梁辛与天猿的关系。他临死前要撕掉脸上的长毛,只是为了让梁辛和柳亦看清楚自己的表情。 长毛遮住面容,光靠比划不够,蛮子不通教化全不懂哀求是要跪拜作揖,老蛮唯一想到的,也仅仅仅仅是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神情里的哀哀恳求! 到了现在,梁辛哪还能再忍得住,伸手揽住柳亦的肩膀:“留下吧!” 第213章 以身养剑 与其说梁辛心疼眼前这三个尾巴蛮的性命,倒不如说他被这祖孙三人间那份浓情感动了。 蛮人粗陋野蛮,不通教化,彼此间的交流更无含蓄可言,可就是这种直来直去到甚至有些鲁莽的关心,让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熟悉。在遇到风习习之前,也没人教他读书,没人教他礼仪,罪户大街的街坊邻居都和他一样,生来就是为了徭役,死了也是因为徭役…… 论起心机和冷静,柳亦比起梁辛可要强得太多了,始终只是冷眼问询,并不曾应承什么,可见到老蛮子自扯长毛,露出了几乎和苦乃山天猿一摸一样的长相时,柳亦叹了口气。他比着谁都了解梁辛,明白就算把其他的都放到一旁,单单凭着尾巴蛮的这幅长相,梁辛就非要留它们活命不可。 柳亦没办法扳脸扮狠了,他若是再不答应,就不是逼迫威胁蛮子,而是折磨自家老三了,当即也就点了点头,对老蛮子说:“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完事之后自然放你们离开。” 不料老蛮子却摇了摇头,伸手就把两个娃娃向梁辛怀里推搡,同时还比划着,示意要梁辛把娃娃们带走。 两个娃娃蛮哪里肯依,又要拉开架势继续撕扯,老蛮子立刻发出了一串嗷嗷的低吼,声色俱厉的呵斥着一双孙儿,可还没说两句,嘴巴里又开始泂泂涌出鲜血。 老蛮子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就算柳亦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他心里明白,自己若死,这些人即便不和孙儿为难,仅以后岛的险恶,两个小的也活不下去,他做了不少年的尾巴蛮首领,多少也懂得些看人之道,看得出梁辛心眼厚道,修为又颇为了得,临死前想要替孙儿谋出一条生路。 见老蛮子又复吐血,两个娃娃不敢再使劲,站在原地完全都呆住了,老蛮子却根本不看他们,而是伸手指了指柳亦怀里的铃铛,又指了指身后那一大群骨瘤蜥,对着他们做了个双手奉送的姿势。 梁辛踏上了一步,双手分别按住两个娃娃蛮的肩膀,对着老蛮子点点头:“他们两个你莫担心,以后由我照顾。” 两个小蛮子的肩膀同时一跳,可随即又强行忍住了。 柳亦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缓缓退开了两步。 老蛮子的眼神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可却不会作揖鞠躬,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只是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梁辛也笑了笑,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随口岔开了话题,问老蛮子:“你们这一族,实力很强么?” 老蛮子似乎被问到了得意处,猛地来了精神,先用双手叉腰,做出有力状,跟着又指向柳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年轻时,柳亦根本不是对手,随即望向了梁辛,这次老蛮的神情里有些踌躇了,比划了个手势,示意梁辛出全力来看看。 梁辛也不废话,身形一兜,七蛊红鳞同时荡漾而起,十二星阵全力砸向天空,八十四道涟漪勾连成阵旋即巨力勃发! 这一击没砸山没夯地,虽然最终在天空中消散于无形,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蕴含的可怕力道。 老蛮子的神情却愈发得意了,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距离,意思再明白不过,单凭十二星阵,梁辛比着他全盛时还要略逊一筹! 梁辛大大的吃了一惊,这样算起来,蛮子首领的修为,恐怕比起葫芦师父也毫不逊色了。 老蛮子人之将死,自然没必要再吹牛骗人。 而在这个讨论修为的过程里,老蛮子的口中始终不停的溢出鲜血,神情也越来越萎顿,得意过后,就连眼神也都渐渐涣散了! 柳亦还有太多的事情要问,可他的嘴巴才刚刚动了动,老蛮子突然开口了,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音节,目光牢牢盯住两个娃娃,语气和蔼却虚弱,一根手指却始终牢牢指在了梁辛身上,显然正在叮嘱着什么。 到了现在,两个娃娃蛮已经全没了半点的主张,只是频频的点头,嘴里发出一阵阵呜咽,豆大的泪水顺着脸上的长毛,噼里啪啦的落下来……话正说着半截,老蛮子突然脑袋一歪,再没了一丝声息! 两个娃娃同时扑了过去,随即放声大哭! 胖海豹长得混横举止粗鲁,可就听不得别人哭,眼泪也跟着自己眼圈中打转,叹道:“老蛮子以前也算是一流的高手,威风得意时,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临死前要靠着拔掉脸上的长毛,来苦苦哀求。” 梁辛淡淡的回了句:“都是因为舍不得。”跟着又望向了柳亦:“我收下这两个娃娃,你、你别怪我哈。” 柳亦被他气乐了,摇头苦笑道:“你要收下两个小长毛,我又怎么会拦着你。可事情总要分个轻重缓急,你答应收下他们,在老蛮子死前一刻告知于他,让他安心上路也就是了,没必要提前说,平白耽误了许多时间,还要太多事情没能问清楚。” 梁辛长长吐出了口闷气,随即也笑了,没再辩解什么,而是问道:“什么事情?” “主要有两件事,显得重要些”说话间,柳亦伸出了两个手指:“其一,尾巴蛮久居海外,中土人士根本上不来,老蛮怎么可能懂得你我说话?这件事,乍一想没什么,仔细推敲却不得了。” 果然,梁辛立刻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岛上不止有蛮子,另外还有人?或者,尾巴蛮和中土还有什么联系?” 柳亦哭笑不得,应道:“一会我再找俩蛮子来帮你问问。” 梁辛咳了一声,赶紧道:“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啥?” 柳亦伸手指了指天空:“这道迷天法术到底是怎么回事。”迷天法术的来源,不外乎两个,一是靠阵法支持,二是由蛮子高手发动。不管是哪个,法术未散就说明来源还在。可蛮子都死绝了,前岛也毁了,柳亦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也就是蛮子住在前岛,却把阵法设在了后岛,本想询问老蛮阵法的所在,结果却能来得及。 梁辛笑得挺不好意思:“也没准两个娃娃蛮会知道。” 柳亦点点头:“但愿吧!”说完,又找梁辛要了只水袋,没喝一口而是尽数把水倒掉,控干,跟着小心翼翼的收集了满满一袋蟠螭血。 能装下五斤水的水袋,在装了蟠螭血后,足足有三十多斤那么沉重!还好水袋是青衣特制的,完全能撑得住分量,而蟠螭血虽然蕴有剧毒,但却不伤水袋。 梁辛略感纳闷:“蟠螭血有用处?” 柳亦却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留一些,未必不是好东西。”跟着,两兄弟并肩走到两个娃娃蛮身边,暂时也不多多问什么,只是一边劝慰,一边指挥红鳞,挖了一个深坑。 胖海豹也跟着一起忙活,干活的时候,小声问梁辛:“你留下了两个小蛮子,那些怪蜥蜴也都在,蟠螭会不会不高兴?” 梁辛也有些踌躇,柳亦却不怎么担心,回答道:“蟠螭也算知恩图报,应该没事。再说,就算有事,它这一身伤,又得蜕皮,它还能咋的,最多也就是不搭理咱了。” 两个娃娃蛮又痛哭了良久,这才收起泪水,小心翼翼的埋葬了老蛮。之后依照着老蛮临终前的嘱托,始终跟在梁辛身后,寸步不离。 梁辛又取出了吃的喝的,几个人谁都不是修士,自从进入凶险海域开始就一直拼命,现在都觉得饥肠辘辘,当下也不再多想什么,就在原地宿营,一边守着蟠螭,一边稍事休息。 对于梁辛等人的疑问,两个娃娃蛮都茫然摇头,它们两个,按照凡人儿童算来,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虽然力气大得惊人,可是连汉话都不怎么听得懂,更毋论了解什么凶岛秘辛了。 柳亦问了一阵,始终不得要领,苦笑着摇头只得作罢,伸手从怀里取出了先前老蛮的金铃铛,抛给梁辛,笑道:“我好歹是缠头少主,身边不缺帮手,你却孤零零的一个,这个宝贝你拿着吧。”说着,他又指了指那群呆蠢巨蜥:“不过你也别太指望它们,块头虽然不小,可未必有多好使。” 毕竟,骨瘤蜥如果真是凶悍怪物,完全听金铃号令,也用不着两个娃娃去抡大锤似的那样使唤,金铃一响就该自己扑上去撞头。 这时候,柳亦的笑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伸手指向蟠螭头上被砸凹的那个大坑:“蟠螭这一族,见人就喜欢撞头打招呼,这次估计它可过足瘾了,你说,它会不会还当骨瘤蜥都是跟它打招呼,要和它做朋友……”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蟠螭忽的把眼睛撑开了一隙,枯黄色的眸子冷冰冰的望向了柳亦。 柳亦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巴,忙不迭的跳起来跑到梁辛跟前,没话找话:“快研究研究,这铃铛怎么用。” 两个小蛮子见到铃铛,也都围了上来,双手比划着,看来是想要拿过铃铛,要教梁辛使用之道。梁辛也不担心他俩会耍什么诡计,没怎么犹豫就把铃铛递给了他们。 金铃铛能够控制骨瘤蜥,同时传递掌铃者的命令,使用起来自然也有诸多窍门,梁辛和小蛮子之间又语言不通,想要熟练掌握方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 但是让梁辛又惊又喜的是,骨瘤蜥的战力,竟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怪蜥平时性情温顺,以嫩草和蚂蚁为食,可一旦被金铃召集作战,行动如电扑击狠烈,骨瘤一摆再粗的大树也断裂四碎,尤其妙的是这些骨瘤蜥肋下,竟然还隐藏着一双薄薄的肉翼,一旦撑开能供短程疾飞,扑击时更显得气势惊人。 它们要被‘抡大锤’砸蟠螭,主要是因为蟠螭的妖威太重,这种食草大蜥再怎么横,遇到蟠螭也不敢喘大气。可要是换成别的怪物,它们才不管不顾,铃声一响便凶狠扑出! 柳亦看得眉飞色舞,一时兴起跳了出来,想要试试骨瘤蜥的战力,可两个娃娃蛮却一起摇头,连比划带怪叫,吃力无比才总算大概解释明白,骨瘤蜥群动性极强,若作战必是男女老幼一起上,而且平时温和,可一旦起了性子就不死不休,即便铃声也只能指挥它们杀敌,不能指挥它们撤退。 等演示了一阵之后,小蛮子摇铃让骨瘤蜥散去觅食,又把铃铛举起来递还给了梁辛。 两个小蛮毕竟还是娃娃,本来‘抡大锤’就累得够呛,至亲长辈又新丧,身心交瘁之下,再也没有精神了,手拉着手跑回到爷爷坟前,趴在坟包上呼呼大睡。 梁辛可来了精神,手里紧紧攥着铃铛把,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这次算是实实在在的捞到宝了,骨瘤蜥吃草,再好养活不过了,对敌的时候却绝对好用,如果早些在东海乾,身边跟着这么一大群怪物一路冲杀,又何至于被满山藤精树怪逼得差点发疯。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骨瘤蜥凶猛,还因为骨瘤蜥块头足够大,跟在身后威风凛凛! 梁辛最羡慕排场,可也不敢指望大哥二哥或者小汐帮他找人,跟国师三弟子似的,坐在大龛里跟着一群人,一边走一边扔花瓣,唱大经。 以后有了这群骨瘤蜥跟着,那威风……最好,每头骨瘤蜥上还能再骑着个苦乃山天猿,然后每个天猿手里再擎着一杆大旗,至于大旗上写什么,他还没太想好。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虽然亮了些,可半空里的烟尘仍旧沉重。 兄弟俩要想离开,也只有尽快找到迷天法术的源头,正商量着谁留守、谁探查的时候,不远处的蟠螭突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怪叫,跟着秃脑壳就兴高采烈的跑来翻译。 小东西摇头摆尾的耍了半天,哥俩还是一头雾水,后来秃脑壳见实在说不清楚,回过头对着同伴们招呼了声,几条小蛇一起冲上来,围住一片梁辛放在地上的红鳞,扁着脑袋拱起红鳞,抬走就往蟠螭那边跑。 红鳞里还栖息着星魂,哪能容它们造次,嗡的一声轻鸣,不光被抬的这边,另外六片也飞旋而起,结成了北斗阵势。小蛇们一见红鳞发怒,呼呼怪叫着一哄而散,跑得飞快各自逃命去了,只剩一个秃脑壳躲避不及,被压趴在地上,只有一条小尾巴露在外面,甩啊甩的…… 梁辛看得又好奇又好笑,赶忙救出秃脑壳,同时将红鳞中的星魂收回身体。 过了片刻,小蛇们试探着,见红鳞却是不会动了,又彼此吆喝着,抬起一片,摇摇晃晃的跑到蟠螭周围,又拱又顶,最后竟把偌大一片红鳞推到了蟠螭身上的一个伤口中。 蟠螭的眼睛半睁,目光里一片祥和,甚至还隐隐藏着些笑意。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谁也不明白它要干嘛,胖海豹从一旁瞎猜:“它的金鳞少了,所以要、要补充几片红鳞?” 柳亦笑骂:“胡说,再说那也不是红鳞,是木耳!”说着,自己也瞎猜了一条:“它是要靠着阴沉木耳疗伤?” 梁辛摇了摇头,疗伤都是撒药,哪有往伤口中塞刀子的,低头琢磨了片刻之后,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柳亦的胳膊,满脸都是喜色:“你有没有听说过‘以身养剑’这四个字?” 柳亦也啊的发出了一声怪叫:“你的意思,蟠螭要借着自己的伤口,帮你养法宝?” 哥俩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蟠螭,大蛇懒得点头,但却对着他们霎了霎眼睛。跟着,蛇眼转动,先看一眼梁辛身边另外那六片红鳞,又瞟了瞟自己身上的伤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梁辛赶紧把红鳞都放进自己的身体。 前前后后,蟠螭被梁辛救了好几次,这一脉亘古恶物最讲情义,现在基本脱险,回过头来就要报恩,大蛇现在要先疗伤,再蜕皮,趁着自己皮开肉绽,刚好可以利用痊愈时骨肉精血的交汇流转来淬炼红鳞。 梁辛乐得恨不得拿头去撞柳亦,蟠螭是什么东西?那是传说中的怪物!这家伙帮自己养出的宝贝,那还得了。 柳亦也跟着梁辛一起乐,不过他的心思更细一些,低声道:“蟠螭养出来的阴沉木耳,星魂还会认么?” “它要是真帮咱养红鳞,就肯定明白其中的道理,蟠螭不是凡物,哪能做那种吃力受罪还不讨好的事情。”梁辛不担心这事,继而问道:“你那片养不养?” 柳亦还是摇了摇头:“我的木耳跟你的不一样,当初我修为不够,是师父亲手帮我炼化的,这片木耳是一定要保持原样的,否则对他老人家不敬。”说着,柳亦又笑了:“你让蟠螭多养几片,然后分我,我再去请师父定夺不就得了。” 哥俩窃窃私语,蟠螭早都等都不耐烦,又发出一串低吼,催促着梁辛。 柳亦还意犹未尽,又咬着牙补充了句:“留下几片够用,剩下的全给它养!” 梁辛哪用嘱咐,三蹦两跳跑到蟠螭跟前,手诀一指,陡然间赤色光芒大作,他们从轱辘岛起回的肥壮的阴沉木耳,全都稀里哗啦的掉了出来。 旋即,呼的一声沉闷风响,蟠螭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陡然昂起了巨大的头颅,两只眸子撑得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梁辛……千年万年处变不惊,喜怒无形的蟠螭,这次是正经被吓了一跳。在它那副实心眼里,一直就以为梁辛只有七片红鳞,哪想到梁辛这么实在,指诀一掐,一百多片红鳞摞在了地上,跟小山似的。 讨价还价的过程很简单,当梁辛笑嘻嘻的把第二十片木耳塞进蟠螭伤口的时候,大蛇对他亮出了獠牙…… 蟠螭不是凡物,等危机过后,静下心思开始疗伤之后,前后也只用了四五天,满身伤口便尽数愈合,头顶出的凹陷也重新饱满了起来,不过它的金色齿冠却无法恢复了,看上去光秃秃的,在威猛中冒出了一丝傻气,和它重孙子秃脑壳颇有几分相似。 皮外伤虽然好得快,可离着恢复力气,正式痊愈还差得远,蟠螭双目紧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全不理会外物。 其他的人也各自忙碌了起来,两个小蛮子和梁辛寸步不离,不是教他使用铃铛,就是跟着他一起在后岛穿梭,仔细寻找发动迷天法术的法阵。两个小蛮子原来也没有个正经名字,梁辛就随口把他们喊做‘大毛’‘小毛’,哥俩倒是认叫,还算听话; 柳亦留守在原地,护着入定的蟠螭,梁辛不在的时候,他都要催动天地蛊,把自己和胖海豹隐藏起来,以防有厉害敌人会突施袭击,不过始终都太平无事,蟠螭虽然还是重伤,可不再流血了,妖威之下根本没什么野兽怪物敢上近前。 梁辛对金铃铛的用法小有所成,越摇越觉得有趣,要不是境遇险恶怕还有强敌伺服,非得施展潜行术不可,他早就骑着骨瘤蜥去搜山了。 搜山时梁辛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和错漏,一天一天的过去,杀得怪物不少,可别说阵法,就是阵法存在的痕迹,他也没能找到。 柳亦算着日子,他们到凶岛已经整整二十天了,这期间梁辛已经把半座凶岛都搜索了两遍,现在刚开始搜第三遍。 天空总是那么阴沉沉的,迷天法术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梁辛也曾几次登上高川去眺望大海,海底的恶炎依旧,看来这种恶炎,比着普通的地底恶炎要厉害的多,海水想要把它们尽数冷却凝固,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海面隆隆巨响个不停,惊涛骇浪翻涌沸腾,大量的水雾被蒸发起来,让天空更显阴霾了…… 这天,柳亦正隐踪守护着蟠螭,刚刚离去不久的梁辛却带着两个小蛮子跑了回来,神情里多有惊讶之色。 柳亦精神一振,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 梁辛却摇了摇头:“没找到法阵,而是……”说着,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古怪了,似乎不知该怎么来描述似的,干脆到:“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话之间,摇响了金铃铛,召唤骨瘤蜥来守护蟠螭,跟着还怕不保险,又抓过能感知同伴的秃脑壳塞进怀里,这才抱起两个小蛮子,和柳亦并肩而行,向着最近的一座高峰上爬去…… 没费多少功夫,几个人就攀上峰顶,柳亦极目远眺。 天空,凶岛,大海,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唯独自前岛中幸存下来、此刻依然变成一座海中孤川的那座山峰,变了样子! 第214章 望洋兴叹 海底恶炎爆发时催动怒潮,把尾巴蛮世代居住的前岛尽数摧毁,唯独却有一座青黑色的山川,在巨力的轰击下犹自屹立不倒,成了大海中的一座孤峰。大难刚刚结束的时候,梁辛和柳亦还曾相顾诧异,不明白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山峰何以会如此结实。 而现在,这座青色孤山,竟变了个样子,它变得……毛茸茸了。 幼树芽草、小藤嫩枝,孤峰上下尽染新绿,仿佛披了件茸茸新衣,孑然独立于浑天怒海之间,说不出的欣欣向荣,更说不出的诡异莫名! 梁辛和柳亦第一次见到这座孤山的时候,清清楚楚看的明白,它明明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尖峰,其间根本就没有一丝翠绿生机。 但是才短短二十天,它就长满了草木,完全换了副模样!梁辛虽然不懂园艺种植之类的本事,可是也能明白,不靠法术或者人为的干预,一座秃峰要想化作春山,绝对是个积年累月的过程。 梁辛最近忙着搜山,其间也曾是登上峰顶观察大海的情况,但是一来他的心思大半放在海底恶炎上;二来孤峰重长草木,在头几天还不那么明显,所以到了现在才发现。柳亦把眼睛瞪得溜圆,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有人给那座孤峰施展木行道法?那山上有人?可、可他施展这种法术有什么用?只为好看么?” 一连串的问题,梁辛一个也回答不来,不过他已经是今天第二次里眺望孤峰,此刻的心情比着柳亦要镇静的多,心里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在后岛搜了这些天,也没能找到法阵,倒是这座前岛残留的孤川……而且它有露出了异常。” 柳亦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后,却露出了个苦笑,缓缓摇了摇头:“可咱们怎么过去?” 孤川的情形异常,又是前岛的残留之地,算来算去,迷天法术的源头多半要着落在它身上了,可是先别说哪里会不会还有幸存的凶猛蛮人或者敌人,兄弟俩根本就别想能过去。 孤川距离后岛大约五十里的样子,梁辛就算再厉害十倍,也跳不了那么远;海水之下恶炎仍流淌不休,附近的海域全都开了锅,更休想凫水而渡。 兄弟俩远远看着孤峰,谁也想不到过去的办法,要是葫芦师父在此,一定会背负双手,微笑着对他们说一句:这便叫做望洋兴叹了。 这时候胖海豹眨巴了眨巴眼睛,他是个直性子人,想得主意也是直来直去,问他们哥俩:“你们不是力气挺大么?一个把另一个扔过去不久得了。” 柳亦点了点头,怪声怪气的笑道:“这主意不错,被扔过去的那个,再自己想办法回来是吧。” 梁辛比柳亦厚道,只是笑呵呵的说:“扔不了这么远的……” 扔活人和施展神通压根就是两回事,梁辛要是以北斗拜紫薇之势来十二阵连打,那份力道夯在柳亦身上,倒是能把他砸到孤峰上去,不过砸过去的,就算不是一滩烂肉,也绝对是具尸体。 如果不动神通,只凭着他们的力量抛掷同伴,肯定扔不出去五十里那么夸张。 虽然明知扔不到,不过柳亦也来了兴致,左右踅摸留下,从身边选了块差不多二三百斤的时候,劲力爆发之处,巨石向着孤峰飞驰而去! 风声隆隆,巨石翻滚,荡漾起的声势着实惊人,只不过也就飞了十多里,充其量不过全程的三分之一,便没了后续之力。 即便如此也足够惊人了,胖海豹跟打雷似的大大喝彩了一声。 梁辛没提防,当即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苦笑道:“你的嗓门,可是越来越大了!” 胖海豹挺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我也有些纳闷来着,上岛二十天,嗓门莫名其妙又大了许多。”他天生就长了一副打雷似的嗓子,否则也不会被司老六专职当做传讯近卫。上岛这些天里,也不知道是大难不死心情好变好,还是因为凶岛上的泉水甘甜滋润,声音比起原来更要洪亮得多了。 这时候,柳亦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如果有好绳子,没准我还真能把你扔过去。”说着,做了个套马时抡绳套的动作。 这倒是个常识,同样一块石头,缚着绳子抡起来之后的力量,要远远超过直接掷出的力量,石头飞翔的距离也能远上几倍。不过说完之后,柳亦自己也摇了摇头:“没有绳子!” 胖海豹面露鄙夷:“用藤子编呗!这岛上有的是老藤子……” “哪有那么简单!”柳亦苦笑。 柳亦的想法,当然不是仍过去一个人就万事大吉了,而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一个,腰缚一条数十里的长绳,再由另一个发力把对方连人带绳子一起抡开了扔过去,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在凶岛与孤峰间拉出一道长长的索桥,这样才勉强有了共同进退的保证。 虽然只是一条细细的绳索,可凭着梁辛和柳亦的修为,足以来去自如。 这个想法,需要一个最最基本的保证:绳子。 不仅要足够长,足够结实,还得足够轻。五十里的绳子,将近万余丈,要是用山里的老藤编,怕不得几千斤重,恐怕他们抡都抡不起来。 小蛮子最近这段时间,天天和梁辛寸步不离,对中土汉话也熟悉了许多,大概能明白他们的意思,听了一阵之后,小毛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大毛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大毛一边用手梳着脸上的长毛,一边频频点头,片刻后两个娃娃应该是商量出了个主意,是一左一右,拉起梁辛便跑。 梁辛不明所以,不过两个娃娃蛮甚是坚决,似乎一定要带着他去看什么东西,梁辛现在也不多问什么,任由他们带着,向山下跑去。 柳亦把胖海豹往后背上一扔,随着他们一起下山。 一行人就在娃娃蛮的带领下,在后岛左盘右绕,转过了好几道山峰,最终来到群山中靠近西方的一座小丘。 这座小丘略略有些奇特之处,土质做灰白色,显得贫瘠得很,所以上面也没有其他的植被,只是长满了一种蒿草。蒿草大约有小指粗细,一人多高,颜色枯黄难看,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 凶岛上,处处都是匪夷所思的植物和恶兽,这种蒿草虽然也不是中土之物,不过和怪物们比起来,却显得再正常不过了。以前梁辛也来过这里几次,当然也不会把这些蒿草当回事。 两个小蛮子这才放开梁辛,也不嫌腌臜,就用手刨土,连根挖出几条蒿草,将其中一条递给梁辛,大毛又比划了个用力的手势,示意要梁辛出力,拉断手中的蒿草。 蒿草极轻,落在手中,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点分量。梁辛本来还笑嘻嘻的无所谓,可双臂运力,分别握住蒿草两端一拉扯,神情微微一愣! 梁辛体内的力量,分做了三个层次,第一重是本身的三步大成之力;第二重是星魂聚集的双倍五步初阶之力;第三重则是星魂按照北斗阵位流转,星阵之力。 且不说后两重,就单只他本身的三步大成之力,鸡蛋粗的绳子也是一扯即断,可这根轻飘飘的蒿草,在他三步大成之力的拉扯下,也只是发出一串吱吱的轻响,丝毫没有要被拉断的迹象! 梁辛收敛了笑容,调用第二重,星魂中蕴含的双倍五步初阶之力,这次没怎么费劲,蒿草就在‘啪’的一声脆响中,崩断了。 柳亦和看出了端倪,咋舌道:“这是什么草,这么坚韧?” 大毛小毛异口同声,嗷嗷叫了两声。 柳亦哈哈大笑:“嗷嗷草?” 两个娃娃不明白柳亦的话,彼此对望了一样,又嗷嗷叫了两声,一起坐在地上,双手娴熟无比,把剩下的几根蒿草编结起来。 不光是以蒿草结绳,两个娃娃蛮还拔下了自己身上的几根长毛,一起编进了绳子里,片刻功夫他们就编好了绳子,不过并没急着让梁辛再试着拉扯,而是找梁辛要了些清水,把‘蛮毛嗷嗷草绳’彻底浸润。 这还不算完,小毛最后又把湿漉漉的绳子抡得呼呼作响,跟耍大鞭似的,过了一会,直到把所有的水分都甩得一干二净,这才把干草绳递给了梁辛。 绳子轻的仿佛不存在似的。 梁辛握住草绳,连续两次用力,这次草绳只是被略略拉伸长了一些,并未崩断。梁辛收了力气,笑了。 柳亦忍不住追问:“你用了多少力道?” “十足力道,星魂结阵。” 话音落处,柳亦也变了脸色!星阵之力足以分金裂石,却奈何不了大毛小毛编出的草绳! 大毛小毛一边指着这满满一座小丘的蒿草,一边对其他人比划着。到了现在,梁辛和柳亦哪还能不明白娃娃蛮的意思,梁辛满是惊喜的问道:“你们,能把这些蒿草编成一根长绳?” 不知道是天生的本事,还是为了在后岛求存才学会的技能,大小毛虽然还是娃娃,可都是编草结绳的好手,闻言后一起点头。 开始柳亦提出要抡绳子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说,胖海豹也就姑且一听,可现在见到大大小小的几个怪物全都把这事当了真,胖海豹就傻眼了。抡出几十里的绳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连声说着:“行不通,行不通……”可具体怎么个行不通,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事太不靠谱。 梁辛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笑着说道:“我也觉得不靠谱,不过有了绳子之后,可以先绑上块分量差不多的石头试试,要是石头能过去,人也差不多。” 这时胖海豹的眼睛突然一亮:“你那直接抡石头便好了,换个七八斤的小石头,后面系上绳子,用力之下,让石头牢牢嵌入孤峰,照样能拉出一条长索……”他越说声音就越大,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这主意万无一失。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道:“那座孤峰,连怒潮都憾不动它,何其坚硬!怎么可能被我扔得石头嵌进去。” 胖海豹这才咦了一声,又皱眉道:“那红鳞呢?你的红鳞足够锋利,嵌进去总没问题。” 梁辛苦笑:“红鳞身上怎么绑绳子?谁能在红鳞身上钻出来个眼?”说着,梁辛顿了顿,又继续道:“就算能把红鳞钻出个窟窿,让它带着绳子飞过去,万一孤峰里有敌人怎么办?等咱正过桥的时候,人家跳出来俩人把那边的桥桩子拔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柳亦始终低着头,仔细寻思着他们的计划,过了一阵,脸上微微变色:“还有件事,若解决不了此事便行不通……五十里的绳子,那么大的一团,结了疙瘩就麻烦了。” 已经开始编绳子的大小毛闻言,一起跳起来,笑嘻嘻的对着柳亦摇头,小毛伸手,在自己满身长毛之间划来划去,没有丝毫的阻塞停顿。 尾巴蛮身上的长毛,最短的恐怕也有一尺长,可他们无论身上多腌臜,那一身长长的毛发都绝不会结团,总是一根一根丝丝分明的。 大毛则从身上拔下了三四根长毛,随手往身边一抛,只见几根毛发无风自动,好像游鱼似的,时而首尾相衔,而是齐头并进,在梁辛、柳亦和胖海豹之间来回游弋穿插,并不落地。 柳亦霍然大笑:“你们两个小东西,能控制自己的毛发?!” 娃娃蛮要把自己的长毛编进绳索,不光是为了让其更坚韧,也是为了能更好控制长索,保证不会结一段一段互相纠缠,结成疙瘩。 …… 两个娃娃蛮不懂事,两个青衣则一个比一个胆子大,这才订出了这么个半胡闹,半发狠的计划来,剩下的事情,便是等着大毛小毛来编绳子了。 大毛小毛的动作,出乎意料的麻利,尤其在编绳子的时候,不光两只手,就连两只脚也能派的上用场,四肢齐上日夜不停,进度快的惊人,前后二十天的功夫,两个娃娃和那座小丘差不多,身上都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竟真的结成了一道六十里的坚韧长绳! 蒿草果然轻到了极点,结出的干草绳,盘成了一座小山似的,掂在手里也不过两百余斤的份量。 而梁辛和柳亦商量之后,也确定下由柳亦抡绳,梁辛飞去那座孤峰。 七蛊星魂连打星阵力量才会暴增,要是用来论绳子,自然没法三阵或者十二阵连打,单以七星流转,梁辛的力气比着柳亦还要略逊一筹;再论一论体重,梁辛才一百四五十斤,可比起柳亦更轻了百来斤。 何况梁辛的身法、战力都比柳亦要高出不少,孤身犯险还是由他去最合适。 众人再等后岛顶峰,开始了第一次试验。长绳结好,首端绑上了一块差不多二百斤的石头,末端被七缠八绕,稳稳捆缚在一座底座大逾楼宇的巨石上。 柳亦深吸了一口气,双腿灌力稳住身形,随即对着同伴点了点头,低吼了一声用力回荡绳索,将石头回荡而起! 石头越舞越急,呜呜的风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柳亦屏气凝神,不敢分心想其他的事情,全神催动天地蛊,同时缓缓的放出手中的绳子。 一丈、十丈、百丈……众人的呼吸越来越紧张,大伙全都是一样的心思,生怕柳亦会不堪重负,守不住自己的势子,只要一个不小心,他便会一起被巨石带着一头摔进大海! 石头的圈子原来越大,飞旋得也越来越快,隆隆的风声压得胖海豹几乎抬不起头来,梁辛的目光则紧紧盯在柳亦身上,随时准备出手救援…… 当草绳放出五百余丈、大至三四里的长短之后,柳亦就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几乎到了极限,如果再放绳子,恐怕再难以站稳脚跟了,当即低吼一声:“去!”双手一松放开草绳。 只见天空中那枚不断盘舞的巨石,轰轰然裹荡风雷,向着远方呼啸而去!淤积在山顶上的草绳层层减少,仿佛突然受到惊吓的万年蛇妖,随着首端的石头一起腾空而起。不过片刻功夫,绳子便被拉到了尽头。 跟着只听‘嘣’的一声闷响,大石去势未竭,六十里长绳被尽数绷直! 绳子被尽数绷直了,便说明柳亦的法子好使,抡起来的二百斤石头,稳稳能飞过六十里。 被用来镇绳尾的巨石,在巨力的拉扯下咔咔钝响,周遭泥土都松动开来,这才勉强压住了绳尾,柳亦见初试便成功忍不住哈哈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其他人却个个都在发愣…… 孤峰在西北,柳亦却把石头扔到了东南,方向正好相反,就试验而言,距离的问题的确是克服了,可准头的问题……还有待提高。 梁辛咳了一声,身边虽然没有外人,可还是情不自禁的替柳亦开脱:“这个准头,确实难把握得很……” 胖海豹嘿嘿一笑,说话一点不客气:“打不中孤峰倒有情可原,不过歪得那么远,实在有点、那个、有点丢人!” 柳亦正在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笑容都变成了不屑,转过头斜忒着胖海豹:“胖子,我且问你!” 胖海豹昂头,也斜忒着柳亦:“胖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开口。” “胖子,刚才我要是砸准了,绳子首端那块两百斤的石头,落到了孤峰上,石头会怎样?”柳亦的眼珠子越发斜了。 胖海豹前几天刚和梁辛说过这事,直接把原话搬了过来:“连怒潮都撼不动的孤峰,当然结实无比,你的石头砸到上面,一定粉碎成一团!” 柳亦皮笑肉不笑,做了个恍然大悟状:“着啊,有道理!那石头碎了,绳子会咋样?” “掉进海里呗……”胖海豹铿锵洪亮的回答了五个字,突然就没了声,眼皮也耷拉下来不看柳亦了。 柳亦大获全胜,再度放声大笑:“绳子掉进海里,被恶炎烧了怎么办?麻烦大毛小毛再结一条?” 小毛无所谓的点点头,大毛则看着兄弟俩光秃秃的身上,略带为难的哼哼了两声……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他们所处的高峰,位于后岛西北边缘,柳亦根本是故意把石头砸向东南,也只有砸向这个方向,绳子才不会落尽海里,而是掉落回岛上。 胖海豹吧嗒吧嗒嘴,也不在说啥了,忙忙叨叨的开始往回倒绳子…… 随后的几天里,柳亦也正经忙活了起来,以他的本事,要掌握掷出石块大概的方向不难,但是事关重大,到时候万一扔歪了,梁辛非摔进大海里不可,不由得柳亦不上心,苦练准头。梁辛倒不用准备什么,以他的身法和身体的敏锐感应,被绳子抡多少圈都不会晕。 前前后后又耽搁了十天的功夫,柳亦这才有了十足的把握,能把梁辛抡到孤峰上去。 这天,子夜时分,一行人再度登临后岛绝顶,梁辛还带上来一半的骨瘤蜥,等众人都上到孤峰,便由它们来看管留在这边的绳索。 忙忙碌碌的准备了一番之后,诸事备好,柳亦梁辛两兄弟,并肩向着西北向方向远眺,虽然天海昏黑,可凭着他们的目力,还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怒海中的那座孤峰。 十天里,孤峰上的植被更加繁茂了,先前的幼苗嫩枝,此刻已经尽数变成大树长藤,一派郁郁葱葱,欣欣向荣得有些妖冶。 这时候胖海豹走到两兄弟身边,似乎有几分迟疑,不过还是最后一次开口劝道:“其实……被困在这里十年八年也没什么不妥,就算天上的阵法不会消散,海底的恶炎,最多能逞威几年?” 梁辛摇了摇头:“你等得,我等得,我家二哥等得么?我家小四青墨等得么?我怕他们现在就已经出海来找咱了,前阵这里又是麒麟,又是爆炸,闹得动静太大,他们找到此处不难。外面的人不知迷天法术的厉害,扎进来便一头掉进海里,连尸体都找不到的。” 柳亦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浊气,把话题拉回道眼前:“你过去之后,不管对面有什么古怪,也不可单独行事,都等我们过去再说。”说着,又伸出手,用力拉了拉绑缚在梁辛身上的草绳,最后一次确定它绑得足够牢固。 梁辛咧嘴一笑:“晓得!”说完,转身对着柳亦点点头:“老大抡吧!” 柳亦哈的一声大笑,转身后退到绝顶中央:“你多小心!”言罢,停顿片刻后,又一声大喝:“起!” 话音落处,柳亦一抖手中的草绳! 第215章 无根之木 梁辛只觉得草绳之间一股大力传递过来,旋即身体一紧,已经被柳亦稳稳的挥荡了起来。 胖海豹、大小毛最近天天都在看着柳亦练习。不过这次是把石头换成了真人,惊险之处远胜联系时百倍,虽然一个个的心里都早有准备,可眼看着梁老三转着圈飞上去,还是忍不住都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梁辛全身都放松下来,自己不使用一丝力气,只是随着绳子上传来的力量,在半空里迅速的盘旋着,眼中的景象飞快地转换不休,梁辛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牢牢守住心中那一点空明。 柳亦双脚用力,把自己像根钉子似的钉在原地,天地蛊力流转不休,他的脸上早都没了平时的戏谑,换而凝重与阴沉,高擎草绳的独臂上肌肉贲张! 呼呼的风声已经响成了一团,渐渐化作风雷滚荡,震得在一旁旁观的同伴心旌动摇,绳子越放越长,梁辛盘旋的速度越来越快,柳亦的眼神也随之明亮、犀利…… 终于,放出的长绳已至五百余丈,柳亦独手一紧,不再释放绳子,目光牢牢盯住了前方五十里外的孤峰。 又荡着梁辛盘旋几周之后,柳亦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吐气开声陡然暴喝道:“去!”话音落处,独手一松! 在不断盘旋中积攒下的巨大力量,猛然爆发开来!梁辛只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稳稳地抵在自己的腰背之间,推着、托着自己,快若流星,向着前岛中幸存的那道孤峰飞扑而去。 柳亦放开了绳子,闪身退到同伴身边,低声交代了句:“方向错不了,没有意外的话,梁辛上山没问题!”说完,便闭上嘴巴,双眼微微眯起,目送梁辛远去。 梁辛也在眯眼睛。 从他飞出的那一刻之后,所有的事情便只能靠自己了,身体依旧放松,可全副精神都在瞬间被唤醒了过来,融入了身体上每一只毛孔,每一根须发之间,仔细感知着周遭的变化。 四十里、二十里、十里……孤峰越来越近。 身后推动自己飞翔的巨力仍在,正如柳亦所言,如果没有意外,上山不会有什么问题,在距离孤峰只剩三五里的时候,梁辛心念微动,手诀一划,天空中陡然卷起七道淋漓血色,七蛊红鳞应着他的召唤呼啸现身,翻飞流转中把主人护在中央,一起向着孤峰扑去。 早在刚刚决定远渡的时候,梁辛和柳亦就商量过,如果孤峰上真有强敌司伏,那对方出手的最好时机,无疑是他身形毕现,但人未落地之时。 最后三里了!梁辛已经能够准确判断出自己的落足之处,心念催动里,七蛊红鳞同声厉啸,霍然扩大了阵法范围,摆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护主之势,而是戾若鹰隼,笼罩半空,把梁辛落脚处的方圆十余里之内,尽数纳入了击杀之地! 而梁辛也陡然将自己的身法施展开来,如鬼魅般在半空游弋辗转……只不过,他这些小心、谨慎、准备,全都变成了‘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孤峰上自始至终都是一片安宁,根本没有敌人现身,更不曾有高手偷袭。 三里距离弹指便过,梁辛身子晃了几晃,卸掉身后的力量,人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孤峰的半山腰上! 不管怎么说,远飞五十里穿越恶炎怒海,落脚时没有敌人来袭击,都是件大好事,落地之后,梁辛举目四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郁郁葱葱的丛林,不像有什么危险,只不过安静得有些诡异。 梁辛不敢大意,俯低身形又在附近搜索了一阵,别说没有敌人,就连虫豸鸟兽都没见到一只!梁辛这才略略放松了些,吐出了一口闷气,先按照约定发出一声长啸,向着对岸的同伴们报了个平安,跟着解下了身上的长绳,左右踅摸着,找了棵足够七八人合抱的粗壮巨木,喜滋滋的走了过去,准备把绳子绑在大树上,连通索桥。 在绑绳子之前,梁辛抬手按了按那棵大树,来试试巨木是否足够结实,其实这也不过就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要知道,这棵树比着一般的小房子还要更粗大,又怎么可能不结实。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手刚刚推到大树,根本就没动用什么真元、星魂,一推之力从其量也不过几十斤的分量,那棵看上去都快成精了的大树,竟然猛的发出一阵嘎啦啦的哀鸣,被他一掌给推翻了! 梁辛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功力又精进了?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真元没错,身体没错,星魂也没错。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这棵大树,真的就那么不结实,连几十斤的分量都不足以承担! 等他去检查那棵大树的时候,更大大的吃了一惊,这棵树虽然枝叶繁茂干桠粗壮,可它却没有树根! 反观大树矗立的地方,泥土平整而坚硬,根本没有什么树坑根洞,看上去就好像有人闲的无聊,把这棵大树从别的地方锯断,然后又平摆浮搁到这里。 树虽大,却是被摆放在地面上的,自然担不住梁辛的轻轻一推! 梁辛暂时没多琢磨什么,手牵着绳头,快步在山野密林间穿梭,时不时伸出手掌,去推一推身边的树木,被他选中的树木,无一例外,都连几十斤的重量都不足承担,在一推之下便哗啦啦的一头栽倒在地。 不仅树木,这孤峰上的花、草、藤蔓,无论茁壮还是新幼,全都是无根之木,偏偏又长得如此繁茂。 满山植被,虽然郁郁葱葱,可它们却不是靠着自然而活,难怪此处连一只虫子都见不到。恍惚里,梁辛有了个感觉,周遭的一切……更像是一幅画,而他甘冒奇险,凌空飞度五十里,就是一头钻进了一副不应存于人间的画卷之中! 这时候,柳亦灌注蛊力的呼喝声,从后到方向传来,凭着六步宗师的修为,这样的距离以喊喝传讯道没什么问题:“老三,怎样?连好索桥,我也过去!” 情形诡异,但却没发现什么危险,梁辛犹豫了下,暂时不再追究满山怪木,开始寻找合适的凸起山石,用以捆缚绳索,可他一找之下才发现,这里的石头,虽有有根而坚固,却没有一块能够用来固定绳索! 太小的不结实;太大的则干脆是凸出的怪丘,绳子绕不了那么长;有些大小合宜的,可石头本身又不合适: 有的石头太光滑圆润,比着在湍流里被冲刷了一万年的鹅卵石还要更滑腻,绳子往上一套,稍用力系紧就会脱扣。 有的石头却太嶙峋,边缘处的锋锐吹毛短发,蒿草绳胜在韧性十足,拉扯不断,但扛不出快刀子的割划。 尤其让梁辛吃惊的是,这孤峰上的石头每一块就硬得匪夷所思,七蛊红鳞运足全力斩上去,也仅仅留下一道白痕,想用红鳞来打磨石块,几乎不可能。 梁辛把眉头皱得老高,暂时也顾不上回答柳亦,又把周围仔细的搜索了一遍,既希望能够找到适合的石头,也是重新静下心来,查探附近有没有敌人的踪迹。 不见石头,也不见敌人,梁辛无奈且放心了,要连通索桥,还剩最后一个办法:他要用自己来做桥基。 靠着自己的力道来拉住这一端,扯直绳子把把老大他们接引过来。 至于大伙都过来之后,该怎么回去,梁辛倒是不担心,大不了他再跑一趟,弄过来几头骨瘤蜥来绑住绳子。怪蜥力大无穷,当个千八百斤的分量不算啥…… 柳亦在后岛上等了半晌,正着急的时候,终于,那道始终软塌塌的绳索,在吱吱的轻响中渐渐绷直,随即梁辛的大喊声传了过来:“索桥拉好,你过来的时候小心脚下!” 走钢索这种事情,对普通人而言难到了极点,可对一个修真宗师来说,一根绳索和一条洪宽大路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柳亦本来就有一身随风而飘的轻身功夫。 柳亦面露喜色,哈哈大笑着回应:“这便来了,稍等片刻!” …… 梁辛生怕还不保险,把绳子乱七八糟的在自己身上缠了十几绕,双脚站桩,双手用力扯稳,片刻之后,只觉得手中的绳索一颤,吃上了力气,明白大哥已经开始‘过桥’。 不久之后,梁辛便看到了柳亦的身形,自长索间不停纵跃而来。 柳亦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背上不仅背着胖海豹,左右腋下还分别夹着大小毛,两个娃娃蛮都是天生异种,年纪小可分量却不轻,哥俩加在一起足有三四百斤。 还有一颗光秃秃的小蛇脑袋,从柳亦的怀里抬出来,张大嘴巴不停的呼呼大叫,一个劲催促着柳黑子跑快点…… 梁辛乍见之下还有些纳闷,不明白大哥为啥不嫌累赘,带着两个小蛮子一起过来,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柳亦做事滴水不漏,他信不过大毛小毛,不敢把他们俩单独留在后岛上,生怕他们会趁着没人看管时弄断绳子,大伙就谁也甭回去了。 柳亦来得极快,起起落落纵跃如风,没用太长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路程,到了这时候,凭着梁辛的目力,已经能清清楚楚看到老大的表情了。 而柳亦也此时也看清了,老三竟然是用自己来做桥基,当即柳亦便是眉头一皱,嘴巴略略动了动,不过却没说什么。 梁辛看到老大的神情,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呵呵笑着大声喊道:“放心好了,这附近我搜了几遍,虽然透出不少古怪,不过确实也没有敌人……”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柳亦腋下的大毛小毛,身体同时重重一抖,张开嘴巴尖声大叫,语气中满满都是惶急与恐惧。几乎与此同时,一声阴森且愤怒的猿啼,好像一把锐刺,从梁辛脚下的山石中狠狠划出,直刺苍穹! 第一声猿啼未落,第二声猿啼又起,继而第三声、第四声……转眼之间,怪物的猎猎咆哮便响彻苍穹,将先前的静谧撕了个粉粉碎碎。 随着猿啼,十几头硕壮高大的尾巴蛮,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从地面之下窜了出来,青黑色的厚重长毛猎猎迎风,鼓荡着摄人妖威,从四面八方扑向了梁辛。 猝然遇袭之下,梁辛心中的惊讶却远远超过了愤怒,凭着他的感知,先前竟没能发现这些蛮子早就埋伏在附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这里的山石又何其坚硬,就连戾蛊红鳞都没法伤其分毫,可尾巴蛮来的又快又狠,事先甚至连一丝泥土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再看尾巴蛮钻出的地方,泥土平整,不见坑洞,难不成尾巴蛮都是石头精怪,精通土行遁术? 绳索上还托着老大的性命,梁辛无法展开身法御敌,可他还有七片戾蛊红鳞! 惊怒之际,心念却不曾有丝毫的停歇,七道血光翻飞如电,守住北斗星位,围着梁辛层层打转,一颤中便泼洒出一片涟漪,勾连下巨力喷薄。 还在半途的柳亦见梁辛突然遇袭,当即怒喝了一声,拼出全部的力气纵身飞奔!他的心思何其敏锐,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想通了蛮人的意图:孤峰上的尾巴蛮,贪心得很啊! 它们不光是要杀掉梁辛,而是打算杀了所有入侵者,还要抢夺这条连通后岛的长索桥,这才始终隐忍着,在梁辛飞临孤峰时不现身,一直等到现在,梁辛无法稍动,而柳亦也路程过半,退不如冲的时候,才爆起发难…… 七蛊红鳞转眼和强敌纠缠在一起,这群尾巴蛮的人数虽然不多,可实力却着实不差,不过十余人中,足足有三四个都勉强够到了六步中阶的战力,而剩下的也大都有六步修为。 尾巴蛮的体型虽然庞大,可扑击之间却迅猛如电,在半空中随即转折辩向,而它们浑身上下,从脑袋到尾巴甚至全身长毛,无一不是攻敌的所在,灵活处比起苦乃山的天猿也不遑多让,甚至还要更凶猛狠辣一些! 不止纵跃扑击,还有妖法! 尾巴蛮举手投足,身边的空气中就会显出一道道混黑妖气,流转凝结转眼化作一柄柄锋锐的妖刀,护在主人身旁,片刻不停地向着梁辛和红鳞呼啸斩杀。 蛮子的修为越高,唤出的妖人也就越多,那几头达到六步中阶修为的蛮子,每个都是以一人之力,指挥着数百道森森妖刃,层层叠叠铺天盖地! 没有试探,没有缓冲,恶战甫一开始便是性命相搏,梁辛的视线里,尽是一团团黑色的旋风,围住自己狂攻猛打,可他却不敢乱动,只能靠星阵苦守,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身法却无法发挥。幸好红鳞不是凡物,星阵更是绝技,在蛮子的围攻下,仍旧能坚持得住一时! 孤峰上,片刻前还静寂安宁的半山腰,突然乱作了一团,蛮子想要杀人夺索,红鳞则护主御敌,黑风与血光纠缠不休,尾巴蛮的怒吼更是惊天动地,梁辛咬着牙苦苦支撑,只盼着老大能够快些过来,只要能腾出手脚施展身法,梁老三自忖还对付得了这群尾巴蛮。 梁辛急,柳亦更急,纵跃的速度早就到了极限,再没法子能快上半步,夹着两个娃娃蛮的双臂,不由得松了一松。 论起杀伐决绝,柳亦远远超过梁辛。 为了兄弟亲人,柳亦放得下舍得掉自己这二百多斤的性命。 可性命攸关之际,让他选是自己独活,还是带着两个娃娃蛮一起死,他想都不想就会扔掉大小毛。 大毛小毛已经不再惶急惊叫,全都扬起小脑袋,全副的精神都放在不远处的恶斗中,根本就不曾发觉柳亦的双臂渐松,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这时候,蛮子们的攻势陡然掀起了一个高潮! 一声猿啼不知从何处响起,尾巴蛮中的一个首领,率领着几头战力稍逊的同伴,嗬嗬怪叫着,爆起自己全部的力量猛扑上来,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起硬生生的撞上了一片正流转而过的红鳞上! 骨断筋折,血肉翻飞,几个蛮子都变成了一团烂肉,可那片红鳞,在敌人不要命的撞击下,流转之势也微微一滞,北斗星阵也就此微微一顿。 星阵未散,只不过是略略慢了一瞬,让它们身后的‘紫薇’露出了一丝破绽。 其他的那些蛮子趁着这个机会,拼命催动妖刃,一起冲向梁辛! 北斗与紫薇是一个整体,当北斗被敌人拖缓了一瞬,梁辛要想继续守住阵法,便只能移动身形,就着此刻的北斗阵位,来变换自己的紫薇阵位,借以重列大阵。 梁辛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他早就把星阵炼成了习惯、炼成了本能,瞬间之中压根都没去想身上还缚着一条长索,身形一晃便换了个星位,又回到北斗的庇护下,尾巴蛮的一击也随之落空。 可下一个瞬间里,梁辛便反应了过来,随即大惊失色,自己身后的长索足足有五十里长,他这边的轻轻一步引起的轻颤,到了柳亦脚下便是天崩地裂啊! 第216章 金鳞破发 孤峰上的激斗,柳亦瞧得一清二楚,心里明白剧烈的震颤马上就要传递而至,再顾不得去想着扔掉两个娃娃,口中暴喝,双腿微微一分,身体随之落下,从站在长索上变成了骑着长索,继而腰间用力,整个人猛地旋转了几周,干脆把自己捆在了绳索上。 肉眼可见,长索开始抖动了起来,自孤峰上颤颤不休,幅度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急,几里之后已经变成了躁动的跳跃,向着仍身处二十里外的柳亦等人飞快地蔓延而去。 可是让柳亦无论如何也不没想到的是,当震颤欺进百丈之遥,眼看就要冲到近前的时候,绳索突然安静了下来,可怕的颤抖悄无声息片刻间消失于无形,柳亦根本不曾有一丝摇晃的感觉,仿佛梁辛未动过,长索也未震过,依旧崩得笔直,直连于后岛与孤峰之间! 柳亦心里纳闷,全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候被他夹在腋下的小毛,费力的扬起脑袋瓜,因为是脑袋倒转,所以遮掩着脸孔的长毛都倒垂了下去,依稀能看到他的表情。 小毛冲着柳亦咧开了嘴巴,灿灿一笑,露出了满嘴獠牙…… 大毛也转回头,伸手指了指绳索,又指了指自己身上寥寥无几的长毛,跟着也乐了,和他兄弟一样,也是满嘴好尖牙! 柳亦恍然,问道:“你们俩能控制绳索?” 大小毛一起点头!绳索中编织了兄弟俩的长毛,这些毛发虽然离开身体,却仍旧接受主人的指挥,尤其大毛小毛也能借以指挥百丈之内的长绳。 柳亦大喜过望,同时心里也苦笑着埋怨自己‘小人’了,身子一飘又重新冲上长索,同时对着彼岸的梁辛大吼:“老三,放心施展身法,两个娃娃能控制绳子不颤!”一边喊着,腋下用力,把大毛小毛夹得更牢固了些。 梁辛正惴惴不安,突然听到了柳亦的传讯,心里又惊又喜。 不过,虽然得了柳亦的应承,他还是不太敢动,只求能再坚持上一阵,先保着同伴平安过来,再去杀敌也不迟。 尾巴蛮强攻不下,而绳子上的柳亦却越冲越近,个个都变得暴躁不看,那几头修为精湛的,一边发狂的攻击着,不停的怪叫着,似乎在商量些什么,随即,蛮子们随着一声呼喝,陡然变换了阵型。 先前,尾巴蛮的攻击大都来自正面,或施展妖法,或纵身突击,以求突破红鳞星阵;而此刻,它们全都展开身形,围着梁辛团团打转,配着它们那一身长毛,梁辛只觉得自己陷进了一片巨大的黑色漩涡之中。 变阵之后的攻势依旧猛烈,只不过蛮子们从正面的合力强攻,变成了一盘散沙似的四下扑击。 可七蛊红鳞与梁辛心意相通,流转之间何其迅速,根本不给敌人一丝可乘之机,倒是蛮子们解散了合击的阵势,对梁辛而言压力小了许多。 蛮子的新阵法没有任何效果,柳亦却仍跑得飞快,距离孤峰也只剩下十余里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冲上来。 在不知不觉里,梁辛的脸色轻松些,只等老大冲上山的那一刻,便是他施展身法,统御星阵击毙强敌的时候!而就在此刻,那群犹自围着梁辛旋转不休的尾巴蛮,口中的怪叫倏然变了调子,从先前的尖锐、高亢、狠辣,变成了……哼哼。 时断时续,起起伏伏,仿佛女人在做美梦时的轻呓,又像极了孩子吃到甘甜奶水时的呢喃。跟着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漫天的黑色长毛随风飘舞! 目光之内,尽是长毛乱飘! 蛮子们在施法之下,竟然把一身的黑色长毛尽数舍掉了。 下一个瞬间里,那些尾巴蛮纵身于千千万万根长毛之间,来回穿梭不停,长毛也随着主人的身形霍然流转,彼此纠缠……转眼变成了一道巨大斑驳杂锦。 杂锦,拢出一片方圆天地,把梁辛和七蛊红鳞尽数裹其间。 梁辛早就知道尾巴蛮也会织锦,只不过他没想到,蛮子的杂锦,竟然是靠着它们那一身长毛编织就而成的;更没想到的是,尾巴蛮把它们自己,也织进了杂锦之中! 杂锦不像一块缎子,而是更像一块凹凸斑驳的石刻,一头头赤身裸体的尾巴蛮都嵌在其间,或呲牙裂,或神情痛苦,可怪物们的眸子,全都怒睁着,森森地瞪住梁辛。 一个月前柳亦在大海上见过蛮子撑着杂锦出海,可那时他要隐藏身形,只露出一双眼睛平齐海面,看不出更想不到杂锦中竟然还编着几头尾巴蛮…… 杂锦没有分毫的停顿,带着赤裸蛮子的嘶嗥,向着梁辛重重压了下来! 剧变突兀,梁辛没能趁着对方施法时跳出去,在杂锦成形后就只有被困住的下场,叱喝一声,威力最大的十二阵连打出手,巨大的力量轰然炸裂于织锦之间。 闷响窒闷得让梁辛自己都有些头昏眼花,可杂锦围拢成的小天地却并未碎裂,而是陡然膨胀了许多,借以卸掉星阵之力,随即又铺天盖地的扑卷了过来! 这下子让梁辛叫苦不迭,他干脆被人家给包起来了,前后左右,头顶脚下,全都是毛躁躁的杂锦,让他的身法根本没有了用武之地。 尾巴蛮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们就是要催动杂锦把梁辛牢牢裹住、缠绕、勒死。 梁辛催动红鳞,想要以红鳞锋锐去豁开一道口子,可杂锦的强韧比起海鬼头发还要更胜许多,红鳞盘旋斩下,却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梁辛没有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连续打出星阵,以巨力去冲击从四面八方不断汹涌而至的杂锦! 单以力量而论,北斗拜紫薇之下的十二阵连打,要大大超过那些尾巴蛮的力量,可蛮子的杂锦,却是一道神奇本领,成形之下不仅牢不可破,更能大大的抵消星阵的刚猛冲击。 星阵,杂锦,两道罕见神通属性各异,一时之间难分高下,战局变得胶着起来,梁辛和那些尾巴蛮,全都陷于杂锦笼罩的十丈方圆之内,恶斗不休! 柳亦眼看着梁辛被一大团头发杂锦困住,咬牙切齿的冲完了最后一段长索,把大小毛往地上一放,都顾不上解开身后的胖海豹,就在怒喝中催动天地蛊,同时放出阴沉木耳,凶狠扑向杂锦。 可任凭他如何发狠死拼,杂锦却不为所动! 若是曲青石在此,当能凭着他的力量把杂锦撕碎,可柳亦不过六步初阶,根本无力撼动蛮子们联手施展的神通法术。 柳亦一阵轰击无效,便收手不打,脚步不停围着杂锦来回旋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它,想要找出破法的关键,这时候秃脑壳突然冲着他叫了几声,同时把脖颈间的鳞片,高高地乍了起来,看上去小家伙跟带了个颈圈似的。 柳亦‘哎哟’怪叫了一声,先是忙不迭的把胖海豹放下来,对他说道:“你就站在这里,对着杂锦不停的大吼:金鳞破发!” 跟着也不解释什么,柳亦转身跑回那条千辛万苦才冲过来的长长索桥,向着后岛又玩命冲了回去。 尾巴蛮和苦栗子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它们不仅彼此依存,就连最拿手的神通法术,也有着相似之处,在秃脑壳的提醒下,柳亦马上就想起来,蟠螭的颈上金鳞,既然能够轻松割断海鬼头发,说不定也能斩断蛮子杂锦! 本来他们哥俩各自有一片金鳞,可在恶炎爆发时,柳亦手上的那片给弄丢了,而梁辛的那一片,具体是丢了毁了、还是被他收到须弥樟之内了,柳亦事后忘了问,现在也吃不准。 就算梁辛的须弥樟里有金鳞,他想不到金鳞破发的关键也是白搭。 凭着柳亦的心思自然能猜得到,此刻杂锦之内巨力澎湃大响如雷,外面喊破了天,梁辛在里面也未必能听得到,让胖海豹在外面喊话提醒,也不过是个寄希望于万一的举措。 柳亦自己撒腿如风,没命价的往后岛跑,自然是去蟠螭那里再拔金鳞来救命! 一边跑着,柳亦一边在心里骂娘。 六步修为,为何又称作宗师境界?就是因为到了逍遥境的修士,已经完全够资格开宗立派,开一派先河,立身化作后代师范。这样的修为,只要别去八大天门添腻歪,到哪都可以横着走……可自从他出出师以来,跟在梁辛身后整个就成了一个‘棒槌’,离人谷也好,凶险海域也罢,还有现在的凶岛孤峰,自己这点修为压根就帮不上忙。 对祥瑞、对海鬼、对尾巴蛮……六步初阶的修为,干脆连个屁都算不上,这还有天理么?天底下什么时候窜出来这么多高手和怪物? 这趟要是能平安回去,再见师父一定得问问他老人家,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机缘巧合’的大事,才真正唤醒了天地蛊的力量,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来成就这番机缘。 当初在西蛮腹地的时候他直到六步初阶,就算不是天下无敌至少也能笑傲中土了,哪想到光被人家来‘笑傲’来着。 心里胡思乱想,脚下却没有丝毫地停顿,柳亦跑得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露,从孤峰到后岛的蟠螭栖身之处,这一来一去快二百里的路程,他又不会飞,单靠两条腿来跑,多少也得花点功夫,只盼着梁辛能坚持得住…… 这趟奔驰,没有了胖海豹、大小毛三个加起来快六百斤的负重,柳亦把身法和天地蛊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快得在身后拉出一道道残影,渡桥、下山,一路冲到蟠螭跟前。 奉命守护蟠螭的那百多头骨瘤蜥正在悠闲的闲逛、吃草,见到有人冲过来,巨蜥尽数抬头面露警惕,再看清来人是柳亦之后,又各自散去了。 倒是始终伴在祖宗身边的那些小蛇,见到柳亦回来,表现得都挺热情,也不知从哪窜出来,高高兴兴的归拢而至。 柳亦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直接扑上到了蟠螭的身上,三五个纵跃,跳到大蛇的颈子上,随便选了一片金鳞,伸手掐住就向下猛拽。 蟠螭嗷的一声怪叫,巨大的身体都是一跳,蛇头倒转,气急败坏的瞪向柳亦,几颗獠牙全都亮了出来。 它正沉睡疗伤,哪想到的又有人来拔它的颈上金鳞,剧痛之下被惊醒,没直接一口咬下去就算客气了。 柳亦再着急,现在也不敢喝骂,赶忙在脸上摆出一副笑容:“急着救命,我来请您老的颈上金鳞,老祖宗您多担待!”说话的时候,抓着金鳞的手不仅没松开,而且还在悄悄用劲向下撕扯。 秃脑壳也跳出来,呼呼怪叫着诉说经过。 蟠螭瞪着柳亦,过了半晌,眸子里的冷冽目光才算松动了些,小丘似的蛇头掉转回来,又瞪了一眼秃脑壳,这才缓缓趴在地上,也不再是盘卧,而是把整个下巴都贴在了地面上,怎么看怎么无奈。 大蛇天赐三眼神目,早已洞彻天地,可这次它是货真价实得想不通了,想不通自己从海底脱困,到底是福是祸…… 要知道蟠螭吸敛天地灵气,炼化妖元,这千千万万年的修行里,身上每一片鳞都是精华所在,特别是颈上七寸处的护甲金鳞,更是其中翘楚,尤为珍贵。 要破掉海鬼头发或者尾巴蛮的织锦,根本用不到七寸金鳞,蟠螭身上的随便一片鳞都足够好使,偏偏梁辛和柳亦身边,还有一个‘吃里爬外’的秃脑壳,指点着两个青衣,非最值钱的颈上金鳞不要。 蟠螭是什么样的怪物?既然恩人开口了它才不屑去讨价还价,‘打落门牙吞肚里’这才是亘古巨擎的风度…… 柳亦哪晓得它在想什么,见蟠螭不再露出敌意,更加紧力气往下拔金鳞,着实费了一番手脚才告成功,当下大吼了一声:“多谢老祖宗!”跳下蛇颈,又向着孤峰方向跑去。 柳亦这次走得匆忙,把秃脑壳给忘了。 秃脑壳追在后面又跳又叫,大是着急,这时候蟠螭微微把眼睛撩开了一条缝隙,目送柳亦消失之后,这才低低的发出了一声低吼。其他那几条小蛇听到号令,气势汹汹的向着秃脑壳围上来。 秃脑壳眉眼精明,立刻拍打着尾巴,冲到蟠螭跟前去巴结老祖宗,总算蟠螭心软,又撤掉了‘揍秃子’的命令,随即闭上了眼睛继续疗伤…… 柳亦又从原路折回,一路风风火火跑回到长索上,刚一上长索,他便听到胖海豹的铿锵断喝从对岸传来。 ‘金鳞破发、金鳞破发……’ 柳亦在略略放松的同时,心里也着实惊讶。 放松的是,胖海豹的断喝不绝,便说明梁辛与尾巴蛮杂锦的恶战仍不分胜负,自己这趟奔波应该还能赶得及;惊讶的则是胖海豹的声音,清晰传出五十里! 不久前柳亦离开孤峰的时候,胖海豹就开始用力大吼,那时候他嗓门也不小,但是也就能传出十余里,可现在容他吼喝一阵之后,竟然比开始的时候大出了几倍有余,而且一声比着一声更响亮,还有再继续增强的趋势。 柳亦顾不得多想什么,加快脚步迅速渡桥,二十余里之后,便远远的瞧见,尾巴蛮织就的杂锦,仍在原地不停地蠕动着,就好像一条腌臜的鼻涕虫,不用说,梁辛仍在其中与蛮子恶斗不休。 大小毛却躺在了地上,双手牢牢堵住耳朵,身体痛苦的蜷缩成一团;而胖海豹则双拳紧握身体微躬,根本不理外物,只一个劲的对着杂锦大吼着‘金鳞破发’。 金鳞破发,声震如雷! 再奔近十余里,柳亦骇然发觉,胖海豹的大吼声激荡着滚滚风雷,裹含着惊人的力量,竟然隐隐有着扰乱自己身法的趋势! 柳亦双眉紧皱,长声呼喝:“胖子,收声吧!” 可胖海豹不为所动,只一个劲的不停大吼,仿佛中邪。 距离孤峰越近,吼声对柳亦身法的影响也就越大,一声一声的怪叫,比着九天惊雷也毫不逊色,接踵不停的炸响在柳亦耳中,扰得他天地蛊力都流转不畅了! 不得已之下,柳亦吐气开声,纵声长啸,以蛊力真元灌注于啸声之内,以对抗胖海豹的大吼。 啸声入刀,甫一出口便震裂苍穹! 胖海豹的身形也猛的一震,似乎发现了有人要和他对抗,陡然转头望向柳亦。 正面相向,柳亦看清了胖海豹的模样,心里猛的打了个突。 此刻的胖海豹须发贲张双眼通红,神情狰狞虐戾,脸色殷红如血,七窍中都有弯弯曲曲的血迹流淌,可他自己却恍若未觉,只是如疯如狂地瞪着柳亦! 跟着,胖海豹张大了嘴巴,狠狠吸气……这一口气,他竟然吸了快一盏茶的时间,肉眼可见,他的胸膛越涨越高,随时都会要爆裂炸开;而他黝黑粗糙的皮肤上,细小的血脉尽数贲张开来,突突突的跳跃着越拱越高,几个眨眼间,胖海豹面目全非,被蛛网般的血脉遮住了全身的皮肤! 终于,胖海豹这一口气吸敛完毕,双腮高高鼓起,马上就要喊喝出口;而柳亦也总算冲过了这最后一段路程,身形高高跃起,仿佛一头愤怒的鹰隼,扑向胖海豹。 同时一道金色光芒,自柳亦手中破空而起,闪电般划向仍在地上不停蠕动的杂锦! 第217章 孤山杂锦 金光一闪寂灭,没入杂锦之中! 梁辛在杂锦之内咬牙苦斗,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不停的发动星阵,挥荡巨力去冲击尾巴蛮的神通,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仗打得暗无天日,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一道灿烂金光,毫无征兆却煌煌浩浩,于这方被杂锦织就的混沌天地霍然绽放! 坚韧到无法想象的杂锦,在蟠螭金鳞面前,脆弱得连桑皮纸都不如。 杂锦被金鳞豁开了一个口子,虽然不大,可对于梁辛而言却足够了! 梁辛翻手接住金鳞,同时七蛊红鳞鸣啸急颤,十二阵八十四道涟漪泼洒而去,星阵之力轰然爆发!杂锦是一个整体,哪怕只破开一条缝隙,那份牢不可破的坚韧也会大打折扣,此刻终于再也撑不住梁辛的猛攻,只听轰的一声暴鸣,尾巴蛮的杂锦尽数被炸碎开来。 那些尾巴蛮,早已把自己的性命、身体与杂锦连成一体,在梁辛撑爆杂锦的瞬间里,它们便被挫骨扬灰,不曾发出半声惨叫,更不见血肉尸体,在星阵巨力的碾压之下,尽数化作齑粉,被风一吹,转眼消失不见了。 从柳亦掷出金鳞割裂蛮子结界,梁辛震颤红鳞破茧而出,前后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所以脱困之后,梁辛眼中看到的第一幅情景便是: 大哥身在半空,衣袂迎风猎猎摆动,犹如鹰隼正自上而下摆出扑击的势子; 而胖海豹上身赤裸,裸露的肌肤上血脉贲张,站在地面昂头迎向柳亦,嘴巴开阖正做大吼! 大吼,却无声。 梁辛只能看到胖海豹嘴巴大张,脖子上青筋暴露,但是耳中却听不到他的吼声。 梁辛听不到,柳亦却听的一清二楚! 胖海豹竟然束声成棍,把他的铿锵断喝,尽数砸向了柳亦一人。 别说梁辛距离胖海豹有十余丈的距离,此刻就算梁辛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也休想听到一星半点的声音。 ‘金……’ 胖海豹第一字断喝出口! 正扑击而至的柳亦,只觉得胖海豹这一声大吼,如有实质一般,一字如刀自天而降,向着自己劈斩下来! 这哪是什么怪叫大吼,分明是一道真音幻化的神通。 柳亦当即叱喝一声,阴沉木耳呼啸而去,转眼将胖海豹那声‘金’字真音击碎于无形,而柳亦自己则身形陡转,绕到胖海豹身后,在他的脖颈上伸手一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胖海豹的‘鳞’字大吼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已然中招,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怪叫,肥胖的身子猛地一跳,勉强回过头,看了柳亦一眼。 此刻胖海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清明,还略略带着些纳闷,费力的对着柳亦嘀咕了一句:“胖子,你捏我……”话没说完,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胖海豹大吼中裹蕴真音如雷,虽然惊人和邪门,可柳亦好歹也是宗师修为,凝神之下想要制服他还不成问题。 柳亦放倒了胖海豹,转头望向梁辛:“你没事吧?” 梁辛干脆傻眼了,怀里抱着片金鳞,身边围着七片红鳞,站在原地愣愣点头:“你们这是咋回事?” 柳亦还顾不得解释什么,晃动身形在四周仔细探查,胖海豹莫名其妙的中邪,敌友不辨又实力大增,柳亦生怕是有敌人捣鬼。 这时梁辛也看到了蜷缩一旁的大毛小毛,急忙抢过去救起两个娃娃。 幸好刚才胖海豹一直是对着杂锦大叫,大毛小毛只是被余音波及,虽然被震得气血翻腾头晕眼花,但是受的伤还不算重。 柳亦搜索了一阵,也实在没能找出敌人的踪迹,这才回到梁辛身边,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大毛小毛休息了一阵,精神恢复了不少,一边比划着一边怪叫,说明柳亦去取金鳞的时候,并没再有敌人现身,只是胖海豹自己越喊越来劲,愣是把自己给喊得走火入魔了。 两个青衣的神情里都满带疑惑,梁辛先皱眉开口:“应该不会再有敌人了……你去取金鳞,我被蛮子困住,这里只剩大小毛和胖海豹,战力不值一提,如果还有敌人过来,岂有不出手夺桥,只暗害胖海豹的道理。” 说着,梁辛又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而且自从上岛之后,胖海豹的嗓门就越来越大,早就不对劲了,不过咱都没当回事,结果今天他爆发出来了。” 柳亦点了点头,不过胖海豹的事情无从追究,也犯不着费脑筋去想。 梁辛又把孤峰上的无根木、土石坚等怪事说了说,他身上还绑着草绳,行动上多有不便,哥俩略略商量两句,随即由柳亦暂时拉住长索,梁辛则带着金铃,从索桥两端跑了几个来回,前前后后一共弄过来十几头骨瘤蜥,选了其中一头绑上长声担当桥基,其他几头充当护卫。 骨瘤蜥战力凶猛,就算再有敌人强袭,它们也能坚持上一阵。 一番险恶拼斗,几次折返奔跑,总算是索桥搭建成形了。 柳亦琢磨了下,把大小毛留在原地休息,经过刚刚的恶战,他对两个娃娃的疑虑早已尽数打消。不过胖海豹的情形还有些特殊,谁也说不好他醒来后会不会继续发狂,两个青衣不敢把他留在桥基附近,干脆仍有柳亦背着他,这才并肩出发,去搜索孤峰,寻找迷天法术的根源。 才刚走出不远,柳亦突然咦了一声,又复站住了脚步,指着两人身边一块从地面上凸起的山石,皱眉道:“你看那块石头,像什么?” 梁辛在陷入杂锦前就几次使出星阵巨力,而孤峰上的植被都是无根草木,哪撑得住星阵巨力,大战之后桥基附近被清空了一大片,植被消失不见,山地泥土尽数裸露了出来。 山地自然不会像官道那样平平整整,其间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满是奇形怪状的石头,梁辛也不曾留意,此刻循着柳亦的手指,把目光投了过去,只看了一眼,梁辛便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柳亦所指的那块山石,颜色与山地完全一样,都做斑杂的青黑色,体积并不算太大,差不多一丈长短,凸出山地有一尺左右的高度,乍一看,倒像个小巨人被半埋半露似的。 可细看之下便能发觉,这块山石,‘头’大如斗,四肢分明,甚至连五官相貌都依稀可辨,刚刚和尾巴蛮大战了一场的梁辛又怎么会认不住来,这哪是什么石头,分明就是一头身处杂锦中的尾巴蛮的赤裸尸体! 尾巴蛮编织杂锦,会把它们自己的身体也织进杂锦中去。 杂锦成形后大致有一指的厚度,尾巴蛮身处其间,也在杂锦的包裹中,只不过它们的身体会高高的凸出来。 如果躺着不动的话,看上去很像被杂锦盖住了似的,身体的轮廓清晰可辨,但杂锦仍是一个整体。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暂时没多说什么,晃动身形在附近仔细搜索,这次在留意之下,便不难发现,近则十余丈,远则数十丈,每隔上一段距离,就一定会有一头尾巴蛮的僵硬尸体,横躺竖卧,埋一半、露一半。 两人分头搜索了十余里,所见的情形完全相同,重新聚首之后,柳亦才嘿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干涩:“要是这些石头真都是尾巴蛮的尸体,那这座孤峰的表面……” “就是一道奇大无比的杂锦!”梁辛的声音比着柳亦也好听不了多少,顿了顿又继续道:“难、难怪这座山会这么结实,连他妈的恶潮都撼不动!” 话刚说完,兄弟俩同时发出了一声哇呀怪叫,仿佛被蟠螭咬了一口吃的,一齐跳起来,足足有三四丈的高矮…… 不远处的地面上,正有两个人头,一前一后向着他们缓缓‘漂’来! 还是柳亦心思转动地快些,人还在半空中,就已经笑骂出口:“两个小蛮子,给我滚出来!” 大毛小毛一齐笑嘻嘻的跳了出来,梁辛和柳亦更加笃定了,这座孤峰的表面,正是被杂锦覆盖无疑。 就和猴儿谷的天猿能从织锦间从容穿梭一样,尾巴蛮也可以在同族织就的杂锦间随心穿越,大毛小毛此刻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毛小毛还是娃娃,生性顽皮,看梁辛和柳亦没有走远,一直都在附近转悠,这才遁身于杂锦中,只露出个披满长毛的脑袋来吓唬人。也幸亏梁辛和柳亦都在小眼里待过不短的时间,被浮屠的‘漂脑袋’绝技训练过,虽然被两个小蛮子吓得不轻,可总算还没直接出手。要是换成其修士,早挥舞一道神通,先把那两颗白毛小脑袋打碎了再说。 梁辛瞪着大毛小毛,心里又气又笑,不过也由此明白了,为什么尾巴蛮能悄无声息的现身偷袭,事先不露一丝痕迹,这孤峰的表皮干脆就是一大片杂锦,它们藏在其下游弋,别说是梁辛,就算干爹将岸复生,也无从察觉。 梁辛暂时也顾不上去训斥两个娃娃,伸手指着一具杂锦中的尾巴蛮尸体,问道:“它们,都已死?” 大毛小毛同时点头。 柳亦还不放心,从梁辛手中接过蟠螭金鳞,向着那具尸体挖了下去。 金鳞并不比红鳞更锋利,可蟠螭的天性中,就蕴有着克制凶蛮的法力,先前红鳞鼓足全力也无法松动分毫的‘泥土’,在金鳞之下犹如败革,柳亦毫不费力就挖出了那头杂锦中的尾巴蛮。 蛮子身体,肌骨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当柳亦随手刮开其上覆盖的杂锦后,肉眼可见这句蛮子尸体迅速变黑,身上的血肉寸寸枯萎,没过多久就从一具完整的尸体便化作了一蓬枯骨。 梁辛把手按在‘地面’上,微微用力,触手处冰冷而坚硬,可他不久前对付的杂锦却坚韧柔软,二者之间大不相同。 小毛比着大毛要聪明些,大毛还沉浸在刚才的恶作剧里,一个劲的呵呵傻乐,小毛却已经看出了梁辛的疑惑,赶忙跑到跟前,不停的比划着说明缘由。 尾巴蛮编织杂锦,与其说是天赐神通,倒不若说是它们这一族与生俱来的技能更贴切,在织就杂锦时,主要以蛮子的毛发和身体为主,妖术仅仅是个辅助,所以即便尾巴蛮死掉,杂锦也依旧存在,只不过韧性和强度上,会稍稍逊色不少。 而‘活杂锦’与‘死杂锦’之间,还有一个区别,杂锦也和主人的身体一样,活着的时候富有弹性,而死后则冰冷坚硬。 梁辛大概弄明白了小毛的意思,这时候柳亦突然嘿嘿一笑,抬头望向了他,开口说道:“这孤峰上铺着的杂锦,可远远不止一层!” 柳亦手脚麻利,金鳞破杂锦又无比好使,趁着小毛对梁辛解释杂锦的这点功夫里,柳亦已经向下挖掘了一人多深。 梁辛闪身凑到近前,探头一看,只见一道道杂锦紧紧贴合着,从大山表皮往下层层叠叠,一直蔓延到坑底,至于下面还有多少层,现在还不得而知! 柳亦从自己挖开的大坑中跃了上来,望向两个小蛮子:“杂锦铺到多深?” 话音刚落,大毛小毛同时一缩身,一起钻下杂锦探底去了,梁辛忙不迭的喊了声:“你俩小心!”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了…… 两个娃娃蛮已经下去一个多时辰了,梁辛等得焦急不已,柳亦更大是后悔,兄弟俩正商量着用金鳞往下挖,就算速度慢,好歹也胜过在这里干等的时候,大毛小毛才一前一后,从杂锦下跳了回来。 上来之后,大毛嘿嘿傻笑,小毛则不顾两个青衣的慰问,先比划了一通,梁辛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杂锦之间,尾巴蛮能够感应同伴的存在,大毛小毛虽然还是娃娃,但是也有这项本事,这次它俩探入杂锦,并没再发现还有活着的尾巴蛮。 这个消息,也着实让梁辛和柳亦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 看着娃娃蛮生龙活虎,全不像遇险的样子,梁辛放下心来,问道:“杂锦有多深?” 这一问,可把大毛给忙活坏了,两只手拼命撑开还嫌远远不够,又跑来跑去的想要找一棵合适的大树来比划,小毛可镇静得多,扬起一只手,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顶,又俯身拍了拍自己的脚底板,最后伸手指了指众人脚下的孤峰。 梁辛会意,足足吸溜了一口凉气,膛目问道:“你是说,这座山……从头到脚干脆就是织锦裹成的?” 柳亦的脸色也变了,眸子不停的转动着,间或漾出一抹精光。在之前,又有谁能想得到,这是一座由杂锦层层裹绕、由无数尾巴蛮的毛发与尸体积累而成的大山! 这样的一座山,就算海底恶炎的爆发再强上几倍,它也不会崩塌啊。 小毛点了点头,大毛不知道跑哪去了……过了片刻,大毛才扛着个大树呼哧呼哧的跑回来。 柳亦又沉声追问:“下面呢,杂锦下面有什么?” 咣当一声,大毛扔掉了肩膀上的大树,手歪脚斜的往地上一躺。小毛本来也想躺,不过看哥哥‘倒’下了,他就没再动,伸手指了指大毛。 “尸体?”梁辛问道。 见小毛点头,梁辛继续问道:“几具尸体?” 这次麻烦了,大毛跳起来,对着他们伸出七根手指,小毛则双手尽数张开,比划了个十…… 似乎生怕两个青衣还不够迷惑似的,大毛小毛又摆出来一个接一个无比古怪的姿势: 只见大毛挺直身体,正襟危坐,小毛则身子一纵,坐到了哥哥的左肩膀上。两个娃娃蛮虽然一大一小,可体型也差不了太多,大毛的左肩根本容不下小毛的屁股,兄弟俩一边乱晃,一边乱挤,没片刻就一起趴在了地上; 两个娃娃蛮爬起来站直身体,双手擎天,呲牙咧嘴表情狰狞; 第三个姿势,大毛躺在地上,把自己团成一团,时不时还仰头吐出一口唾沫。小毛则盘腿端坐,双手在头顶合十…… 梁辛和柳亦看得都快吐血了。 任由两个娃娃蛮继续在旁边忙活着,柳亦转头望向了梁辛:“怎么看?” 梁辛笑得挺不好意思:“看啥啊,总得下去了才能知道是咋回事。” 柳亦也呵呵笑道:“这样吧,你先用星阵清山,把那些无根草木全荡干净了再说!” 他们甘冒大险、又费力无比地从后岛来到孤峰,最大的目的,就是迷天法术的源头。 这座孤峰不算太大,但是想要在其间寻找一座法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其中最大的障碍就在于山上到处都是植被树木,大大的妨碍了搜索。 不过好在这满山植被都是无根之木,梁辛挥荡星阵一扫一大片,想要把它们尽数清空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孤峰变回秃山,再有什么异常都能一目了然,搜索起来要轻松百倍。 其实不管能不能在山表找到迷天法术的源头,梁辛和柳亦也都会用金鳞断裂杂锦,去看看下面的情形,清山寻源也不过是先紧着正经事来做罢了。 梁辛当然明白柳亦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将七蛊红鳞挥荡到最大范围,连三阵连打都不需要,仅仅用一个星阵,便足以把周围的无根之木尽数扫清。用了差不多一天的功夫,梁辛带着红鳞山上山下跑个不停,总算清山完毕。 这时候胖海豹也早就醒过来了,不过他也不清楚自己为啥会中邪,发狂大喊的事他全都不知道,只记得柳亦捏他来着…… 两个青衣暂时也不多想,展开身形又在秃山上跑了几个来回,搜索之下,始终没能再找到什么异常之处,这才算是彻底踏实了,开始商量着金鳞破锦,挖通这座孤峰,钻下去瞧瞧! 第218章 银环首领 动手在即,兄弟两个反倒不着急了,蒿草绳绑好了索桥后,还余出几里长的一大截,梁辛把剩余的绳子截下来收好,又自须弥樟中取出吃食,把大毛小毛和胖海豹都喊了过来,边吃边聊。 柳亦吃得不多,拎着一小坛绵软的果酒,轻轻抿着。 胖海豹一辈子都和他的海盗同伙胡吃海塞,见不得柳亦喝得这么秀气,撇嘴嗤笑道:“难为你长了一副海狗子的身板,喝起酒来却像个娘们!”说着随手抱起个烈酒坛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 柳亦失声笑骂:“等凶岛上的事完了,我喝死你!”随即不再理会胖海豹,转头望向梁辛,说回了正题:“你帮我算算,自从咱们坐着蛇蜕过来,一共遇到多少古怪事。” 梁辛也不多问,数道:“咱们来之前,海里和岛上主要有苦栗子,尾巴蛮,蟠螭,神仙相,照现在看,是蟠螭杀了神仙相;苦栗子在尾巴蛮的指挥下镇压了蟠螭。” 柳亦点了点头,对梁辛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梁辛也抿了口酒,一边琢磨着一边说道:“苦栗子和尾巴蛮,和我师父那一家子,从形质到神通上都有着不少相似之处,看起来好像是亲戚……莫忘了,猴儿谷里的天猿先祖,还封印着一支神仙相大军。” 柳亦嘿嘿一笑,叹了句:“真他妈乱!” 梁辛也跟着苦笑摇头:“这还不算完,三百年前,我家先祖还派了一支精兵过来,但却无功而返,事情本来就复杂,再被先祖跟着一掺和,干脆就成了一团乱麻。” 柳亦大笑,可喝酒时还是那么小口的呷着:“除了这些,还有一件古怪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梁辛略略一琢磨也就想起来,恍然道:“还有个胖海豹,莫名其妙的中了邪,天生的大嗓门变成了真音神通!” 等梁辛把所有的古怪事一一数完,柳亦才收敛了笑容,语气间也郑重了许多:“有怪物,有强者,时间上从上次神仙相东渡,跳到三百年前搬山青衣远航;地点上从东南远海的凶岛,联系到中土西陲的猴儿谷。” 说着,柳亦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咱们在恶海凶岛里的这一番遭遇,不光凶险异常,古怪事也层出不穷,到了现在咱们唯一还能做的,也只剩挖穿这座杂锦孤峰下去瞧一瞧了。这才在下去之前,先帮你把前面的诸般事情、诸多线索理理清楚,省的下去之后,大家的脑子不清楚,再错过了什么有用的细节。” 说完,柳亦把手里的果酒坛子抛给了小毛,后者大喜欢呼。 梁辛也乐了,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些事情,我心里大概都有数,不过……谁知道这座孤峰下面,到底是答案,还是更蹊跷的怪事!” 柳亦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浑不在乎的轻松劲,笑答:“看运气吧!天底下的事情那么多,不是每一道题目都能有答案的。”说着,他敲了敲自己手边的那片金鳞:“渡海时你拿到的那片金鳞呢,还在不?” 梁辛摇头苦笑:“打完了结发大阵,我一直提放着还会有海鬼来偷袭,不曾把金鳞收起来,后来恶炎爆开,其势太猛烈,没来及把它存入须弥樟,可惜了。” 一说起这事,梁辛是打从心眼里疼得慌,把他那份财迷全写在脸上了:“我想再去找蟠螭拔片金鳞来,又怕它会翻脸。” 柳亦满脸轻松,眼睛里都是坏笑:“无妨,你再去蟠螭那拔一片!”说着,掂了掂自己的金鳞:“我拔这片的时候,它还挺客气来着……” 梁老三喜滋滋的跑回后岛去了,过了半晌,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片金鳞,胸襟出多了个小秃脑壳,不过梁辛眼圈乌黑,嘴唇青肿,鼻孔边缘还残留着血迹,满脸的狼狈。 柳亦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梁辛神情也有些古怪:“拔金鳞之后,蟠螭昂头,要和我撞一撞脑门,结果……它好像没控制好力道。”说着,又摸了摸胸口:“还有秃脑壳,见我拔完金鳞,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原地,拼了小命也要跟我一起来。” …… 挖山,不像土拨鼠抛洞那么简单,当年朝廷徭役两万罪户,在苦乃山挖掘凶根,挖出的矿洞间,承重井、泄洪井、通风井等诸多辅助一应俱全,罪户们干活之前,都有专业高手事先测绘,即便如此挖掘时也是塌方不断,不知夺掉了多少罪户的性命。 不过梁辛脚下的这座孤峰,干脆就是由杂锦一层一层裹出来的,自然没有塌方一说,内中也更不会有水脉存留。 而柳亦和梁辛又都是身具大力之人。更得力的是大小毛于杂锦之内,不仅能自如穿梭,还能辨识方向,是老天爷派给他们的向导。 这样一算,挖穿孤峰这件看似惊人的差事,就变得简单无比。梁辛等人吃饱喝足,稍事休整之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蟠螭金鳞与杂锦天性相克,挖起洞来好用无比,锋锐到处根本不用用力,杂锦便层层断裂。 两个青衣在头前干活,挥舞金鳞切割杂锦,开出一条一人多高,能供三人并肩而行的隧道。大毛小毛亦步亦趋,时不时两个娃娃就会争吵上几句,然后帮着梁辛指明方向。 胖海豹最清闲,甩着手跟在队伍最后,走烦了就哼个小调,哥哥妹妹的唱得挺开心来着。 为了往来方便,他们把入口就开在半山腰的桥基处,隧道倾斜向下,向着山底中心挖掘延伸,这一路的进展都异常顺利,虽然是在挖空,可行进的速度,比起普通人漫步而行也毫不逊色。 果然如大毛小毛所说,这座孤峰之内根本没有土石,完完全全都是杂锦,百余丈的路程里,他们已经挖出了七八具尾巴蛮的赤裸干尸。 柳亦是青衣出身,对仵作行当也多有了解,遇到尸体就停下脚步略作辨识,走了一阵之后就语气笃定的告诉梁辛:“越往深处走,尸体就越古老,错不了的。” 在挖掘的同时,梁辛把割下来的碎裂杂锦收进须弥樟,以清空道路。挖了这一段之后,周遭的温度明显低了许多。 梁辛的身体尤其敏锐,隧道之内的空气凝滞而无风,但是那份森森的阴冷,裹在身上却带出了一份湿漉漉的难受,仿佛融化中的寒霜,梁辛咋舌,说话的声音都情不自禁的放低了,对着身边的柳亦道:“你说,这里会不会就是个墓地?世世代代的尾巴蛮,在临死之前都来到此处织就杂锦?” 不等柳亦说话,跟在后面的胖海豹就接口笑道:“照我看也是如此,这座山未必镇压了什么,只不过是尾巴蛮的殉死之地。咱们忙活这一通下来,多半什么都找不到,也就是把人家祖坟给刨了。” 柳亦却摇了摇头,随手把金鳞递给大毛,自己则伸手从怀里摸索个不停。 过了一阵,他才把手拿出来,摊开掌心,里面居然是一小锭银子。 胖海豹眨巴着小眼睛:“啥意思?你要跟我打赌?” 柳亦没搭理他,而是把独臂上那截长长的袖子抖开,覆在了手心里的银锭上,这才抬眼望向梁辛:“尾巴蛮的杂锦,可以看做是我的这截袖子……你就把它当成一块布。” 见梁辛点头,柳亦在继续道:“用布来包裹东西,布里的东西是什么形状,那裹出来的包袱,大概也会是什么形状。”说着,他又一托掌心,空袖子盖上了银锭,但仍能从布片起伏上,看出银锭的轮廓。 梁辛恍然大悟,懂了大哥的意思。 这座孤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包袱,是由尾巴蛮代代相承,以杂锦包裹而成的。这样算来,‘包袱’的核心、它们最终包裹的东西,也应该是个锥形的事物。 见梁辛明白了,柳亦又接过了大毛手中的金鳞,一边挖掘一边笑道:“要是单纯的蛮子墓地,多半它会结成个‘王八壳’的形质,不会裹成一座山的,继续挖吧,下面一定有东西!” 山势虽然险峻雄伟,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是‘站’着的,一座千仞大山,真把它放平了的话,前后也不过几里地的长短。这座孤峰虽然高峭,可也不算太夸张,再加上梁辛等人是从山腰开始向下挖掘的,所以真格需要挖掘的行程并不算长。 梁辛和柳亦在干活的时候,也时不时地讨论几句,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梁辛的手上忽然一轻,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挖到了尽头! 和梁辛想象的略有不同,杂锦并不是紧紧的包裹住什么,在这座孤峰的正底,是一片下宽上尖,好像个大拔火罐形状的中空之地。 看上去,仿佛曾经有过一只七八丈的冰塔,尾巴蛮就围着这座冰塔层层织就杂锦,无数层之后,干脆把裹出了一座大山,只不过现在冰塔融化了,所以在山底留下了这么一片空旷(这点地方怎么也写都觉得说不明白了,可愁死我了)。 梁辛等人没急着下去,而是趴在隧道的末端,小心翼翼的向下张望。 空地大致有五六丈的方圆,比着普通农户家的院子差不多,其间分布着几种事物。 最显眼的,是空地中央,自泥土中钻出了得一样怪东西,大约三尺高矮,成竹笋之形,颜色纯白而剔透,皮若凝脂,单靠眼睛来看,分辨不出它到底是动物还是植物。 不用问‘怪笋’必然是什么异物,自它身上正有浅淡的光芒流转,将这片不算宏阔的空地尽数照亮。 在怪笋旁边,还有一口石磨大小、湛清碧绿的泉眼,只看颜色便知道这眼泉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 虽然情形古怪,远超众人的预料,看梁辛还是忍不住咧开嘴巴笑了,他算是想明白了,不久前大毛团身躺在地上吐口水,表演的是那眼泉水;小毛盘腿端坐双掌头顶合十,装的是这颗怪笋…… 除了怪笋和泉眼之外,便是尸骸了。 空地上,一共十三具尸体,皮肉早已腐烂殆尽,只剩下一架架森森骸骨。骸骨的额头极宽,眉骨高耸,前颚凸出,还有两颗粗大的獠牙,身后还拖着一挂粗大的尾骨…… 看上去它们应该是尾巴蛮,只不过这些蛮人并未织就杂锦,浑身的毛发似乎也都随着皮肉一起腐烂干净了。 十三具骸骨的形态也颇为奇异。 其中十二具面朝外围成了一个圈子,几乎贴在了周遭的杂锦上,它们都站立着,两个前肢高高举起,面目狰狞,似乎在爆发全力,想要推开周围的杂锦。 另外一具骸骨额头上箍着一只银环,应该是个首领,它并未出手帮助同伴,而是腰板挺直,于泉眼旁端坐,空洞洞的眼眶正注视着泉水,分不清它是在守护、还是在等待。 不过这具骸骨的位置特殊,梁辛等人开掘的隧道,刚好在它的正右侧,所以梁辛只能看到它右半边的身体。 在骸骨的左肩上,团团囔囔着似乎还有一团东西,不过众人的视线被骸骨的头颅挡住,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 一只怪笋,一口深泉,外加十三具尾巴蛮骸骨,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彼此点点头,身子一飘自隧道中跃入空地。随着双足落地,梁辛的视线也换了角度,一下子便看清了那具端坐骸骨的情形。 银环首领的左肩上,也端坐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这下梁辛算是明白了,前不久两个娃娃蛮探过此处之后,回报时,小毛为啥要坐到大毛的肩膀上。 左肩上的小小骸骨,站直了也就一尺多高,也长着一副尖嘴猴腮,看上去生前应该是个尾巴蛮宝宝,平时都坐在父亲的肩头嬉戏。可转过半周,在看到大小骸骨的背后时,梁辛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大小骸骨,不是两头蛮子,而是一个连体的怪物。 左肩上的‘宝宝骸骨’,也拖着一挂粗大的尾骨,可它的这挂尾骨……明明白白就是那具大骸骨的脊椎! 一个怪物,分别长出了两幅身子、四肢和头颅,所差得只是一大一小,其中小身体的尾巴,就是大身体的脊椎,所以除非小身体能断掉尾巴,否则它便无处可去,只能永远坐在大身体的肩头。 梁辛这些年见过的古怪事物多不胜数,当然不会为了眼前这具连体怪物的尸骨而惊惶,真正让他感到骇然的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他想到的,柳亦也想到了。 柳亦放下金鳞,将独手平坦,用掌缘在‘小身体’的尾巴根处轻轻一斩,对梁辛道:“羊角脆!” 羊角脆身怀异能,来历不明,又和这具‘小身体’体型相当,骸骨看不出皮肉相貌,可大体模样上也的确相似,而最最说明问题的是,羊角脆也没有尾巴。 梁辛的脑子有些乱,纯粹是下意识的摇头,苦笑道:“可是……羊角脆怎么会和尾巴蛮搅到一起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亦就皱眉打断了他:“尾巴蛮?那它们的长毛到哪去了?你再仔细看看,这里的十三具骸骨,究竟是尾巴蛮,还是……” 说着,柳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愈发的低沉了:“还是天猿?!” 如果剃掉满身的厚重毛发,单以外表而论,这凶岛上的尾巴蛮,和苦乃山天猿极为相似。只不过尾巴蛮的身板,比起天猿来还要更强壮一些,体型也更大。 自从上岛之后,梁辛便一直提防着尾巴蛮,这座山也是蛮子用杂锦裹成的,下来后见到骸骨,本来二者就不易分辨,他又先入为主,干脆就没考虑它们有可能会是天猿,直接把骸骨都当成尾巴蛮了。 此刻在柳亦的提示下,他又仔细端详,这十三具骸骨的体型都不算太大,果然像天猿更多些。 大毛老实巴交的坐在一旁,小毛却看出了事情,跳到梁辛跟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骸骨,用力摇头。示意梁辛不用再费力分辨了,骸骨和它们尾巴蛮不是同类。 死在此间不知道多少年,犹自屹立不倒的十三具骸骨,竟然都是火尾天猿! 尤其那个银环首领,看‘它们’便可知,在天猿一脉之中,还有着一支地位尊贵的连体神猿,而羊角脆的来历,必然也与此有关…… 如果羊角脆真是一具‘小身体’,那它的‘大身体’有在哪? 梁辛在一旁愣愣发呆,柳亦则围着天猿骸骨忙个不休,又是摸又是捏,时时敲打两下,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半晌之后才摇头苦笑:“都已经石化了,一万年?十万年?天知道它们死了多久!”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就算要追究查羊角脆的来历,也要先把此间的事情弄清楚。” 梁辛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打量着四周的情形,正要开口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咕咕的怪响。 青衣兄弟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胖海豹正在用力的吞咽口水,喉结一上一下地动个不休。 梁辛略略有些奇怪:“你口渴?”说着,翻手自须弥樟中取出水袋,递了过去。 胖海豹却摇了摇头:“你们……怎么能忍得住?” “什么忍得住忍不住的?”柳亦发问的同时,悄然催动体内的天地蛊,凝神戒备着周围,胖海豹平时没什么脑子,不过总算没混透,这样的场合里当然不会开玩笑胡说八道,怕是真有了什么异常。 胖海豹走到那株怪笋旁,神色里有些痴迷,而更多的却是纳闷:“那你们……有没有闻到香气?” 梁辛柳亦、和大毛小毛一起摇头。 胖海豹的神情更古怪了:“你们都嗅不到?”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怪笋:“怎么可能?就是这个东西,香得很,香的让人……恨、恨不得咬一口啊!” 话音刚落,胖海豹似乎再也受不了怪笋的诱惑,动作远比平时要快上无数倍,猛的伏下身体,张开大嘴狠狠咬向了怪笋! 第219章 香气袭人 “你他娘的疯了!”在梁辛的叱喝中,两兄弟同时扑出! 两个青衣都是多智之人,刚刚见胖海豹情形有异,便已暗中提防起来。就在胖海豹张嘴咬向怪笋的同时,两兄弟也即刻出手。 胖海豹的嘴巴碰触怪笋前,就被梁辛扑倒在地,随后柳亦飘身而至,还是老招数,伸手对着胖海豹脖子上的大筋用力一扭。 胖海豹打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咕噜怪响,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昏了过了。 大毛小毛心眼好,赶紧跑过来,一个抬头一个搬脚,把他搭到一旁去了…… 梁辛松了口气,上下打量着那株晶莹剔透、非木非石非菌菇的怪笋,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惹得胖海豹都发疯了?” 柳亦却摇了摇头:“胖海豹说话清楚,神情里也没有那份发狂后的痴迷劲,照我看,他没发疯,而是、是、是馋得太厉害了,抵受不住香气的诱惑了!” 梁辛用力吸气,仔细辨别空气中的味道,可什么都没嗅不到,不仅摇头苦笑:“哪有什么香气?胖海豹闻得到,我却闻不到?” 柳亦的眸子里精光更甚。 曲青石在动心思的时候,喜欢眯眼睛;柳亦更‘霸道’,越是潜心思索,眼睛就越发明亮。梁辛比较喜欢老大这种‘表现方式’,不过他学不来,倒是二哥的眯眼睛,模仿起来比较容易…… 柳亦一边琢磨着,一边说道:“会不会这股香气,只有普通人才能闻得到,咱们修行了异术,体质变了,所以嗅不到……”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摇头打断:“这个不可能,干爹传下的天下人间,讲究的是凡心凡念凡人身,要算起来,我比凡人还要凡得多,凡人能嗅到的东西,我只会觉得味道更重,没道理闻不到。” “恩,你是比烦人还要烦得多。”柳亦乐了,笑呵呵的点评了一句,不过他的目光,仍在怪笋和胖海豹之间打转。 沉吟了片刻后,柳亦才再度开口:“先得把这事搞清楚,否则此处不能逗留。” 诡境之中,步步凶险,不由得柳亦不小心谨慎。他们刚下来呆了还没有一时半刻,就莫名其妙‘馋晕’了一个,要是不能尽快弄清缘由,大家便只能先撤出去,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同伴到下。 柳亦又嘱咐梁辛道:“你封住生窍,转做内息,不用开口说话。”随即闪到胖海豹跟前,在他耳根下用力一掀。 胖海豹随之而醒,翻开眼睛后,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瞪向柳亦:“胖子,你又掐我!” 柳亦没搭他的质问,而是直接问道:“还香么?” 一经提醒,刚刚苏醒回来的胖海豹猛的跳了起来,满是惬意地做了个深呼吸,点头道:“香!那个东西香得要命!”说话之间,情不自禁又要迈步向着怪笋走去。 柳亦的独手搭载胖海豹的肩膀上,稳稳的将他按住,继续问道:“怎么个香法?” “就是……勾得人打从骨子里发痒,恨不得把它吞进肚子里,明知它未必能吃,可忍都忍不住!”一边说着,胖海豹的口水都从嘴角里流了出来,脸上都是贪婪和馋像,可眼神却并不浑浊。 梁辛皱了下眉头,胖海豹的情形和柳亦先前的判断一样,他没发疯,只是扛不住怪笋的香气诱惑,非要啃掉它不可。 小毛聪明,早就听懂了他们在说啥,三蹦两跳的跑过来,一抬手,捏住了胖海豹的鼻子。 柳亦和梁辛同时失声而笑,他们哥俩自诩多智,可把最简单的法子都给忘了…… 但是胖海豹却哭丧着脸摇了摇头:“没用的,不光是鼻子闻,我全身上下几万个毛孔,每一只都张开着,拼命嗅着这股味道,越嗅就越忍不住。” 小毛撇嘴,不信,手上加劲,把他的鼻子捏得更紧了。 柳亦伸手指向怪笋:“它在你的眼里是什么?” 胖海豹也知道不对劲,此时应该帮着柳亦一起找出异常之处,可眼看着‘好吃的’就在眼前,却被人按住不能稍动,心里却无法抑制的烦躁起来,咬着牙回答:“三尺,怪笋,不像菜也像肉。” 柳亦回过头,和梁辛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一样的念头:怪笋落在他眼中,形质并未改变,胖海豹不是中了什么古怪幻术。 看起来,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怪笋能散发出一股特殊味道,众人之中只有胖海豹能闻得到,不像神通或者妖术作祟。如果不是胖海豹非要吃笋不可,甚至都不用理会。 可越是简单,柳亦就越觉得心虚,琢磨了一阵之后,又提出了自己最早的判断,问胖海豹:“你的体质,有什么特殊之处?” 胖海豹奋力压抑着心里的烦躁,额头都贲起了几根青筋,闻言后费力的摇摇头。 柳亦仍不甘心,沉声道:“你仔细想一想……” 正说着半截,胖海豹终于再也压不住心底的狂躁,猛的张开了嘴巴,大叫道:“没有!” 两字大吼,在旁观的梁辛耳中,没有一丝声息,在梁辛看来,胖海豹只张嘴未出声…… 可正对胖海豹的柳亦,却只觉眼前骤然炸起万道强光,仿佛一颗威力奇大的大洪火雷,自胖海豹口中吐出、炸开、绚烂光芒之下,便是生杀予夺! 即便以柳亦的应变速度,也来不及再出手去击倒对方,仓皇里厉声长啸,独手一揽两人之间的小毛,一串跟头向后疾风般倒翻出去,同时阴沉木耳呼啸而起,团团打转护住主人身形。 旋即只听嘭、嘭两声闷响,就好像无形巨人的接踵两拳从天而降,正正砸在那片小小的阴沉木耳之上。 没!有! 两字断喝,真音神力! 连遭两记重击,以阴沉木耳的神奇和天地蛊的混横,本来不当回事,可仓促迎敌之下,不及蕴满全力,由此被打地失去了轨迹,呼啸中胡乱旋转,刚巧不巧,正向着坐在一旁的大毛激射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刹那,大毛甚至还不能发觉大难临头,仍坐在原地,憨憨傻笑! 便在此刻,梁辛叱喝出手,一片红鳞破空而起,护在大毛身前,旋即只听到一连串金铁交击的锐响,柳亦的阴沉木耳划在戾蛊红鳞上,漾起一连串的血色光芒…… 接下来的几个弹指间,山底一片寂静。 大毛小毛吓得浑身发抖,柳亦和梁辛收回法宝,各自护住了一个小的,胖海豹却满脸骇然,两只大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诚惶诚恐地对众人摇头。 胖海豹并非像不久前渡桥恶战时那样发疯发狂,他的神智清醒,只不过自己也不曾想到,心烦意乱下的两字大吼,竟然带有如此威力,险些伤到了同伴。 柳亦也被刚才那一下惊得眼皮子直跳,目光变得比蛇子还冰冷,盯了胖海豹半晌,直到确定了对方是无意而为,才缓和了下来,模棱着牙齿骂道:“要是一年前,我这颗头就被你喊爆了!” 胖海豹忙不迭的点头哈腰,以示歉意,可两只手却无论如何不敢再离开嘴巴,摸样说不出的可笑。 不过这么一闹,胖海豹暂时也把香喷喷的怪笋给忘了。 柳亦转头望向梁辛,摇头苦笑:“他的真音力道,这次又长了不少!刚刚那两声……怕是有五步大成的威力了。”说完,顿了顿,又把目光瞪向胖海豹:“你是不是修炼过什么神通或者奇术?” 胖海豹还是摇头,旋即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似乎有话要说,可又不敢出声,一时间脸孔都憋红了。 柳亦嘿嘿一笑,把小毛交给梁辛守护,对胖海豹挥了挥手:“你开口吧,我有防备便无妨了。” 胖海豹这才把手拿下来,嘴唇抖了半晌,才试探着说道:“我、我自小嗓门大……不是普通的声音大,三爷说过,我这也、也算是天赐神力。” 中土之上,身具天赐神力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物的神力也林林总总各不相同,有的体现在战力上,如化掌为刀、唤火驱水、指挥野兽等等,宋红袍的天赐蛊身也在此列;有的体现在奇淫巧计上,比如高健座下的两个童子,擅长闻风听地,只要运用得当也会有大用处。 这两种天赐神力,只要被发现,一般都会被九龙司网罗至门下,根据特长委以重任。 另外还有些天赐神力,却让人哭笑不得,虽然是天赐者,但却没有丝毫的用处,比如天生能听得懂、也只听得懂公鸡说话,比如倒悬七天也不会逆血攻心,又比如一顿饭能吃四十个大馒头…… 胖海豹又继续结结巴巴的解释道:“骨碌岛上,十个新生的小孩子里,最少也有一两个是天赐神力,神力之人不算啥稀奇事,我这份神力,没什么用处,所以也就没太、太当回事……时间长了,倒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中土上,一万个人中也未必能有三四个天赐神力,可轱辘岛的新生儿里,竟能占到一两成,这个比例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梁辛先是吃惊,不过很快便释然了,轱辘岛海匪,是先祖麾下精兵的后人,三百年前来探海的搬山青衣,神眷者怕不会占到一半以上,这群人繁衍传承,后代是天赐的比率自然要远远高出普通人。 说了一会,胖海豹也渐渐镇静了下来,可他一放松,精神马上又被怪笋香给引过去,脸上的馋像再度浓郁起来,手脚颤抖着又要向着怪笋扑过去。 柳亦吓得吸溜了一口凉气,欺身而近抬手把他又给捏晕了。 几乎与此同时,梁辛也不再屏守内息,而是嘿嘿地笑了起来,对着柳亦说道:“老大,我有个想法,估计八九不离十!” 柳亦和梁辛的神情几乎一样,都是窥探到真相之后的那副窃喜模样,声音更是轻松了许多,笑道:“说来听听,看看咱俩想的是不是一样。” “怪笋确实有香气,可这份香气,修士嗅不到,普通人嗅不到,只有身负天赐神力的人能嗅到!”一边说,梁辛伸手指向胖海豹:“以前他有天赐,但神力羸弱,可上岛之后,嗓门不知不觉里渐渐变大……胖海豹的天赐神力,变强了。” 柳亦点了点头:“开始还只是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金鳞破发’,他着急战况,对着杂锦一心大喊,入静之下,唤起的就是正经的真音神力了,不过人也由此执狂;到了这里之后,无心时又第二次爆发神力,虽然具体的缘由还说不好,不过多半与这只怪笋有关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兄弟俩谁也没注意,昏倒在旁的胖海豹,眼皮子微微跳动了一下。 梁辛的声音响亮,从开始的略带犹豫,渐渐变得笃定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岛上、这支笋,藏着能让天赐神力变强的秘密,这件事是错不了的。三百年前,我家先祖不知从何处发现了这条线索,所以他才派搬山精锐出海,来寻找凶岛,以求破解这个秘密,重振凡人的天赐神力。若凡人的天赐神力暴涨,搬山,也就变得易如反掌。” “只可惜……”柳亦轻轻叹了口气:“这片海,这个岛,早已被海鬼和蛮子盘踞了不知几万年,梁大人那路精兵无功而返。这重振凡人天赐神力的大心愿,没能完成。” 兄弟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越说就越明白,迅速理出了三百年前梁一二派人出海的目的。 说完之后,柳亦长吁了一口浊气,也不知是感慨还是震惊,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重振天赐神力……梁大人的手笔和雄心啊,果然大得惊人!” 梁辛的心也在砰砰乱跳,这件事乍一想很正常,先祖想要‘搬山’,如果发现了有关天赐神力的线索,自然就会追查下去;可是仔细一琢磨,如果先祖真的成功了,那现在的中土,根本就会是另外一副模样,完完全全的一片新模样啊。 梁一二不是神仙,做出的事情也不是样样成功,可他每次出手,却都货真价实的蕴着一份绝大的志气! 念及此,梁辛又哪能不觉得心旌动摇…… 沉默了一阵,梁辛才重新平静下来,继而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咱们在离人谷时听说过,远古时凡人的天赐神力,足以媲美妖鬼仙怪,直到上一次九星连线时天赐还强大得很,可后来不知为什么,这股老天赐给凡人的力量,渐渐变得弱小了,到现在几乎不值一提了。” 柳亦的眼角轻轻一跳,眸子来回转动,一边沉吟着一边开口:“你是怀疑天赐变弱这件事,和蛮子们有关?和、和这座杂锦大山有关?”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皱眉苦笑道:“我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不一定就对……这件事,可不那么好猜。” 柳亦笑着拍了拍梁辛的肩膀,随后又以掌做刀,虚空轻轻一斩,示意这个话题暂时停止:“猜不到的事情,大可暂时放一放,先说说这些天猿骸骨吧!” 杂锦大山下面,可不止一棵事关天赐神力的怪笋,还有一口泉和一片尸骨,诸多怪事之间显然彼此联系,换个调查方向,也许就能找到新的线索。 梁辛的心里,早就对这些骸骨的生前情形有了个大概的判断,只不过刚才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胖海豹那边就出事了,把事情打断。 此刻,他再度打量了下周围的情形,迈步走到一头站立骸骨身旁,学着骸骨的姿势,双手高高擎起,笑道:“你没见过这个姿势,我却再熟悉不过!它们丧生之前,在织锦,天猿织锦!这片空旷,在最初时就是天猿织锦的笼罩范围,由此,尾巴蛮的杂锦只能在起之外层层包裹!到后来天猿丧生,它们的织锦是纯粹的妖力,随着主人身死而消散,这才留下了这么一片空旷之地。” 柳亦点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示意梁辛说下去。 梁辛语速极快,显得胸有成竹:“那时还没有这座大山,十三头天猿,应该也是为了这条怪笋而来,可还没来得及有所作为,就遇到了尾巴蛮的围攻,危急之下,十二头天猿织锦御敌,牢牢把尾巴蛮的攻势阻隔在外。尾巴蛮攻不进来,无奈之下以杂锦层层包裹,最终天猿都被活活困死于此。” 说完,梁辛又走到银环首领身边,随着那一双大小头颅凝视的方向,也低下头望向那只碧绿的泉眼:“可它、它们在干什么呢?看起来,好像在等人……” 一根笋,不敢吃;一眼泉,更不敢喝,梁辛盯了泉水半晌,却也看不出什么,大着胆子伸出手,在泉眼里轻轻一划,泉水冰冷,触手之下微微荡起几圈涟漪,而随着水纹波动,一抹白色的水寒之气肉眼可见的氤氲而起。 梁辛甩掉了手上的水珠,咋舌道:“冷得很……要是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说不得,一会我要潜下去看看。”说着,他又故作轻松地笑起来:“说不定下面还有宝贝,捞上来咱俩平分!” 柳亦嘿了一声:“捞宝贝的事情先不急,你再琢磨琢磨你刚刚猜测的情形,其中有个破绽,说不通。” 梁辛愣了愣,抬起头一边重新打量着那些骸骨,一边皱眉寻思,这次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突然脸色一变,果然想到了自己判断中的一个破绽。 一个圆不过来的破绽! 第220章 冰火两重 十三头天猿,骸骨早已石化,它们死去的年头,比着杂锦孤山中上层那些尾巴蛮要更久远得多。 这便说明,这十三头天猿身化枯骨的时候,杂锦孤峰还远不像现在那么高大巍峨,在天猿死后,尾巴蛮仍代代相传,不停把杂锦裹到‘山上’,直到孤峰形成了现在的规模。 这就是梁辛推断中的破绽了。 若杂锦孤峰只是为了困死天猿,那天猿们死后,尾巴蛮又何必还层层不停的继续裹下去? 而且尾巴蛮能够在杂锦中自由穿梭,随时都能下来查看,自然早就知道了天猿的死讯…… 梁辛的眼珠来回转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破绽没的圆,尾巴蛮的杂锦,不是为了困死天猿。” 他那份看似合理的解释,也因为这个破绽,尽数被否定。 柳亦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有些莫名其妙:“凡人里,有恶徒有仁者;妖怪中,有厉鬼有善妖;即便修士中,有南阳那样蛮不讲理的混蛋,可也有知情识礼的秦大家……” 说着,柳亦停顿了片刻:“天猿也是如此!苦乃山葫芦老爷那一脉固然是你我的亲人;可这里的十三具骸骨,说不定却是你我的仇敌!” 梁辛何尝不明白柳亦的意思。 在恶海凶岛这番历险里,苦栗子残忍、尾巴蛮凶狠,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即便它们和火尾天猿有着莫大的相似之处,在梁辛心里,还是本能的去排斥它们,自然而然就把天猿放到蛮子海鬼的对立面上去了。 所以到了山底空旷处,在推测当初发生的事情时,也情不自禁的把十三天猿归到了‘己方’,当它们和尾巴蛮是不同戴天的仇人。 带着一个‘天猿都是好人,不会做坏事,更不会和尾巴蛮、苦栗子为伍’的先入为主印象,判断出来的情形自然不会准确。 柳亦也不再多提醒什么,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照我看,十三天猿和尾巴蛮不仅不是敌人,而且,它们还是战友、伙伴!” 说着,柳亦伸手指了指那些直立的骸骨:“这些天猿,要以织锦封印某物,可一来它们的力量不够,二来它们法随身灭,一旦身死织锦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它们招来尾巴蛮帮忙,在织锦之外,又加以层层杂锦裹缠、封印!” 柳亦渐渐加快了语速,并不容梁辛反驳或者提问,一股脑的向下说道:“尾巴蛮和十三天猿,要封印的自然是这颗怪笋!这棵笋或许关系着中土凡人的天赐神力。说不定凡人神赐之力的枯竭衰弱,就是拜它们所赐!” 这根怪笋是如何能影响到整座中土的,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从胖海豹的情形就能看出来,怪笋与天赐神力有着莫大的关联,说它是神力的根源,也只是推测的一部分。不过梁一二派兵出海,远攻凶岛,也的的确确从侧面证明了怪笋的重要性。 “苦乃山的天猿,封印了一支神仙相大军,货真价实地帮了中土一个大忙;而此处的天猿,却封印了天赐神力的根源,使中土人族的实力大大削弱……”柳亦的声音陡然响亮了起来:“所以,这两支天猿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猴儿谷那支是你我的亲人朋友,凶岛上这些却是咱们的、梁大人的、天下人的生死对头!” 梁辛点点头正要开口,不料柳亦挥手拦住了他,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人分好坏,有亲友有仇敌。天猿于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以后若在猴儿谷外遇到天猿,你千万要衡量清楚,决不可一上来就把它们当做朋友。” 自从梁辛长大之后,柳亦几乎就没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这次一反常态,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因为发现了羊角脆的来历,柳亦怀疑中土上除了猴儿谷之外,恐怕还有其他的天猿。 柳亦是真的担心,梁辛心眼软,有朝一日会和外面的天猿碰头,到时候梁辛傻乎乎的把对方当朋友,而‘野天猿’不管那套,说不定老三就会吃个大亏。 所以他才要出言警醒。 梁辛呼了口闷气,知道老大说的句句在理,当即认真应诺。 柳亦也不是个罗嗦的人,见梁辛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废话,笑呵呵的伸手,重重拍了拍梁辛的肩膀。 梁辛当然不会去表决心,只是稳稳点了点头,随即又把话题拉回到眼前:“你的推断里,也有个破绽。”说着伸手一指怪笋:“十三天猿和尾巴蛮一起封印它,要是只为削弱凡人神力……直接毁掉它不就得了?又何必裹出一座大山来镇压这么麻烦。” 柳亦却摇了摇头:“我是说怪物们封印了这棵笋,而封印之后,导致中土神力衰弱。可我却不曾说过,怪物们是为了让中土神力衰弱,才封印这棵笋的!” 梁辛听了个目瞪口呆,愣了愣神,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啥、啥意思?” 柳亦呵呵笑道:“就好像,你抢了我的馒头,所以我饿死了。可你抢我馒头,不是为了要饿死我,而是因为你馋馒头……你做一件事,会引出许多后果,但是最明显的那个后果,未必就是你的动机,明白了?” “明白啥了?明白才怪!”梁辛笑得比哭还难看。 柳亦挥了挥手,也不再多解释什么了,示意这个话题暂时结束,迈步走到泉眼前,和银环骸骨并肩而坐,顺着骸骨的目光,望向了湛清碧绿的泉水:“想破这件案子,就得弄清楚,它到底在干啥?” 梁辛也坐到旁边,伸手将掌心稳稳贴在了泉眼水面上,有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催动七蛊星魂,掌心劲力一吐! 他用得是阴劲,力道虽然不小,可泉水激荡得却并不厉害。 掌力入水,水纹随之波荡,一层层向下蔓延而去,梁辛的手掌依旧紧贴泉面,细心感受着泉水深处传来的震荡,过了一阵才抬起头:“泉深得很,我这一掌探不到底。” 说完,梁辛就开始脱衣服准备下水了,‘案子’查到了一半,正是吊胃口的时候,自然要潜下去找找看有没有新线索。 这眼泉虽然古怪,可也不像有危险的样子。虽然现在海底恶炎肆虐,不过泉水却冰冷异常,应该和海水没有交汇,柳亦也不阻拦,不过他比梁辛更细心些,吩咐道:“你的绳子呢,先取出来探探深度,顺便做个标引。” 泉水不枯不溢,下面必有活水,下去之后大半也是个越潜越宽阔的情形,要是再有几条水系交汇穿插,实在太容易迷路,直上直下垂根绳索,下潜时只要别离开绳子太远,也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梁辛指诀一划,从须弥樟中取出剩余的蒿草绳,自绳端绑了重物,将绳索放入了水中。这条绳子有几里长,合下来大约七八百丈,当入水差不多四五百丈的时候,这才微微一震,不再向下放出了。 这个深度,对他们而言倒没什么问题,兄弟俩略一商量,自然还是梁辛下水,柳亦留守。当然,这件事肯定落不下秃脑壳,小家伙大半天都无所事事,现在终于来了精神,全身鳞片都乍起来,一早跳进水中,在泉眼里转来转去,不住口的呼呼怪叫,催促着梁辛赶紧下来。 柳亦又嘱咐了几句,也不外是莫贪好奇、谨慎小心之类的话,梁辛一一点头答应,这才身形一闪,溜入水中…… 梁辛几乎不用游动,一切都由秃脑壳料理,以法术催动起一道并不算湍急的水流,带着他俩一路下潜而去。 越深处,泉水就越冰冷,尤其到了百丈之下,按照梁辛的判断,这个冷法就是咸菜汤也早该结冰了,可泉水却依旧清澈灵动,根本没有丝毫要冻结的迹象!到二百丈左右,动脑壳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全身上下的鳞片早都紧密闭合了,可也不肯弃梁辛而去,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摇头摆尾的伴在梁辛身旁。 漆黑、冰冷、静谧,还有……狭窄。 和柳亦的判断正相反,至少到现在为止,泉眼深处并没有越来越宏阔,周遭也不过一丈方圆,梁辛就算想换个姿势、翻个身,都要小心翼翼的注意别碰到头,与其说这是一眼泉,倒不如说它干脆是一口井! 四壁直上直下,都是极其坚硬的地心岩,而且触手平滑,绝没有大的凹凸起伏。梁辛一边下潜,一边用手掌滑过石壁,潜了良久,却连一道缝隙都没能找到,到了此刻心中依然笃定……千万年前,一道神通自怪笋旁贯穿地面,直抵地心深处的水脉,这才有了这口井,或者说这眼泉。 没有接缝,是一道神通,一气呵成! 想到此,梁辛心念一动,凝滞身形,将手掌贴上井壁,随即七蛊星魂疯狂流转,星阵之力一击而下。 全力一击,硬石崩碎! 可此间的岩石,远比着普通的山石坚硬得多,梁辛这一掌,也仅仅贯穿了十余丈,而且石块的碎裂得乱七八糟,毫无方圆可言。 打了一掌,不如人家砸得深,更没有人家切得圆……试出了岩石的强硬,梁辛的心沉了,照着他的估计,就算是白狼到此,也休想靠着一道神通打出这么一口井! 挖井的,是上面的连体天猿,还是另有其人? 梁辛正惊讶的时候,周身上下都微微一紧,感觉到这一井凝水中,突然掀起了些许晃动,梁辛哪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将身体紧贴井壁,屏息凝神准备御敌,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放松了下来,拉着秃脑壳一起,不潜反生,又向上游去。 水纹的晃动,是从头顶传来的,梁辛略略思索也就明白了,自己没事找事打了井壁一掌,全力之下井水激荡,说不定泼了正守护井口的老大满头满脸。 柳亦发觉梁辛运力,自然当他遇到了什么凶险,立刻就得跳下来查探,这才有了来自头顶的水波荡漾。 果然,向上游了一阵,就看到柳亦挥舞着阴沉木耳,急赤白脸的向下急冲而至。梁辛赶忙比划个不停,秃脑壳也晃着尾巴指东指西地跟着添乱…… 也不知是气得,惊得,还是恨得,柳黑子大脸煞白,又对着梁辛接连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他快去快回,切勿节外生枝,这才翻身又游了回去。 闹了个大乌龙,梁辛也老实多了…… 水下始终一片安宁,莫说敌人,就连鱼虾水藻之类的活物也见不到一只。这口井虽然来历古怪,但是算起来,也是远古遗迹了,梁辛的心里惊讶归惊讶,到并不太恐惧,一边留意着四周以期找到些不寻常之处,一边不疾不徐的向着深处潜去。 不知不觉里,已经潜到快三百余丈,梁辛只觉得身边霍然一空,急忙凝滞身形警惕四周,随即才发现,他们已经自井中潜入了一座地湖之内! 大湖与古井直连,此间水势宏阔,根本感受不到壁岸所在。 梁辛犹豫了下,居然伸出了舌头,大着胆子品了品湖水……湖水入口清甜,全不似海水般苦涩。 秃脑壳也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哆里哆嗦的游过来,小豆豆眼瞪得老大望着他。 梁辛对着秃脑壳摇摇头,在心里却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地下湖,岛下湖,海下湖!大自然造物神奇,此处竟有如此宏大的一座潜湖,却并不与大海相通。 湖水依旧冰冷刺骨,不知是温度太低还是因为这座湖实在太大,湖水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就仿佛凝固了一般!饶是梁辛胆大,也不敢离开绳索太远,万一要是失去了指引,他再想从这么一座大湖中找回井口,可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梁辛侧头,看了秃脑壳一眼。小家伙明白‘梁同类’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能坚持,跟着尾巴尖一颤,护送着他俩的水流陡然急促了起来,带着他么加速向下潜游而去。 和深井一样,湖水也越来越冷,梁辛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了,甚至翻手亮出了自己的蟠螭金鳞。 按照位置来算,这座大湖至少有一半是在凶岛之下,梁辛现在可吃不准,等赶到湖底之后,会不会看到一大片黝黑飘摇的‘海藻’…… 不过,让他大感意外的是,当他们再潜百余丈,感觉距离湖底越来越近的时候,眼前竟然渐渐显出了些光芒!光芒朦胧而微弱,多色而旖旎,其中以暗红为主,就仿佛在湖底深处,正由一团火焰在跳动、燃烧。 又下潜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暗红光芒愈发的明显了,将这一方湖水都照亮了些,而这座巨大无边的湖,也终于见底了。 湖底晶莹剔透,放眼望去,目光之内尽是流光溢彩!这湖底,不是淤泥,不是沉沙,更不是苦栗子的结发妖阵,而是一块巨大到无边无际的坚冰! 坚冰磅礴,看不出究竟有多厚,但自坚冰深处,隐隐有着火光闪动,这才把这座巨大的冰块映衬得光怪陆离。 梁辛身形一顿,趴伏在湖底,双手细细摩挲,这才最终确定铺在湖底的,正经是一块寒冷到极点的大玄冰。 秃脑壳见他好端端的蟠螭不做,而是趴在湖底学老龟,等得有些不耐烦,摇晃着尾巴自己溜达着玩去了。 梁辛根本没注意它,此刻他的心思全都在冰底上。梁辛不明白,玄冰的上端,托起了这一座大湖,可玄冰的下端,那一大片跳跃晃动的红色光芒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当然是玄冰沉封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念及此,心眼里似乎伸出了只小手,挠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痒。 梁辛趴在玄冰上,运足目力,想要看穿对面到底是什么宝贝,直到半晌之后,他的身体猛然间一抖,脸色也随之苍白,半看半猜,他总算明白了,玄冰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 哪有什么宝贝,玄冰之下,一层层火光流转而妖娆,那是海底的熊熊恶炎! 就算梁辛猜到这块湖底冰不是凡物,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块冰竟然能在恶炎的冲击上岿然不动。 一端冰火恶斗相持不下,另一端大湖流转天下太平,若非亲眼所见,梁辛哪敢相信天下还有这般匪夷所思的情形。而这座杂锦大山,看似牢不可破,实际却是坐在了火山口上,一旦坚冰失守,恶炎冲进地湖,水火相击之下这座巨湖立刻就会爆裂开来,杂锦大山一准被崩到天上去。 周遭湖水冰冷,可梁辛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自己还不太毛躁,没直接凿开玄冰去掏宝贝……不过转念一想,玄冰连恶炎都能镇住,自己就算施展全力,为未必能撼得动它。 梁辛不敢怠慢,身形迅速游走,仔仔细细的查探着冰面,忙活了半天,没能从玄冰上找到一丝裂隙或者融化的迹象,看来玄冰还能稳稳挡住恶炎,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秃脑壳从远处一惊一乍的游过来,二话不说催动起一道激流,拖着梁辛便走。 梁辛伸手抓住了绳子一端,先确定自己不会被秃脑壳给带迷了路,这才随它一起向着前游去。没走多远,秃脑壳便散去了法术,而梁辛的眼睛,也早都瞪得溜圆了。 这个小东西,找到了个大发现! 第221章 一口咬下 不远处,湖底的玄冰上,正静静地伏着一条船,大船! 船身足有百余丈长,足足大出轱辘岛战舰三四倍。大船的制式异常奇特,两端尖尖,分不出哪是船头哪是船尾,看上去好像一只巨大的梭子。不仅如此,船身上也光秃秃的一片,无帆无舵,没有桨孔也不见锚井,更没有船楼…… 梁辛顾不得湖水冰冷,将体内星魂散入红鳞,与七片红鳞结成北斗拜紫薇的阵势,这才小心翼翼的靠上前去。 沉船通体黝黑,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梁辛伸手去摸,随即心里更添惊讶。 湖水极寒,又伏于玄冰,可沉船却触手生温,抚摩之下,这条船竟是暖的……温而不燥,细腻如缎,还隐隐带着些潮润的触感,摸在手中说不出的舒适。 梁辛一边皱眉眉头,一边摩挲沉船仔细体味着手掌上传来感觉,过了片刻他的脸色霍然一变,好像一个瞎子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的绳索竟然是条蛇似的,忙不迭的撤回手掌。 沉船静静的趴伏原地,不曾稍动,也不是发现了敌人或者危险,而是梁辛突然领悟到,这条船给他的触感……分明是人的体肤! 船身摸在手里,就仿佛在抚过一个年轻女子的脊背,滑腻、丰润,还有那份从指间一直沁入心骨间的惊艳与、与媚。 一条媚入骨髓的沉船?梁辛本来就守不住心性,此刻一颗心早已跳得重若擂鼓。 举目四望,凭着梁辛的目力,再加上湖底并非漆黑一团,几十里的视线总是有的,目光之内,除了眼前的沉船,也只有无尽冷水。这座湖水味清冽,并不与大海相连,最多也只是和凶岛上的小型水脉相通,这条大船是从哪来的? 退开一步来说,即便凶岛的前岛有大河,尾巴蛮又闲的难受,造出这样一艘大船,后来这条船又沉了……就算沉,也不会沉到这里。 大湖深处地心,至少这附近的方圆几十里,全都被牢牢地藏于地下,湖水中的暗流又平缓的很,若是这条船沉在别处,暗流也根本没力气把这么大的一条船运至此处。 这时候秃脑壳早把整个身体贴上了,对着梁辛摔打了两下尾巴,示意梁同类也赶紧爬上来暖和暖和吧。 梁辛哑然失笑,没空应酬它,带着七蛊红鳞一起,围着梭形怪船缓缓游动。 船身上看不出有损伤的痕迹,转了两圈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梁辛一丈一丈看得异常仔细,在确定没有遗漏和疏忽之后,这才身子微晃,平地拔起十余丈高,在七蛊红鳞的护卫下,自船下翻入船上,随即……梁辛傻眼了。 沉于湖底的庞然大物,根本就不是条船。 先前梁辛始终在‘船’下探索,根据外形、所处的环境,自然把它当成一条形状古怪的沉船,可他跃上来之后才豁然发现,它根本没有甲板,更没有船舱,而是一个密封的、完整的、囫囵个的整体。 ‘沉船’,是一只百余丈长的巨梭。 这下可把梁辛忙活得够呛,围着巨梭游上游下,搜索了半晌,最终也没能确定这个怪东西到底是法器、宝贝还是什么怪物尸体。 猜不透暂时也不就不猜了,不过梁辛可舍不得把这件怪东西丢在此处,当即又把星魂都收回体内,双手搭在怪梭上,微微用力一抬。 幸好,怪梭虽然长逾百丈,绝对是个大家伙,可却并不沉重,按照梁辛的估计,差不多四五百斤样子,这个重量他完全能够承担得了。梁辛大喜,他的须弥樟收东西不论数量,不论体积,只看对方的重量,只要他能扛得动,须弥樟就收的下,这样一来便能把巨梭带到外面去再仔细研究。 梁辛放下怪梭,正要施展手诀的收下它,不料在晃动之下,就好像‘吐果核’的似的,随着一阵水流激荡,怪梭‘吐’出了一团白森森的事物。 冷水波动,那一团白森森的东西,在浮力之下慢慢伸展开来,赫然是一挂骸骨! 梁辛瞪大了双眼,先前他查探的清楚,巨梭是一个整体,其间既没有接榫更不见缝隙,敲击之下传来的感觉也说明它从头到尾都是实心的,可现在,它竟然吐出了一具腐烂得只剩白骨的死人,而且凭着梁辛的目力,也没能看出,怪梭是从哪里把骨头吐出来的。 这让梁辛如何能够不惊,身体一晃暴退出一箭之地,七蛊红鳞滚滚流转,全身防备着怪梭发难。 可怪梭在一阵摇摆中,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全没有一丝要再动的迹象。 秃脑壳也被吓得够呛,咋咋呼呼的跑回来,躲到梁辛身后,只从梁辛的肩膀上露出一颗小脑袋,眨巴着眼睛小心的窥探着。 等了好一会,怪梭一动不动,看上去就是一件死物…… 梁辛不敢大意,先是稳稳等待,再是驱荡红鳞攻击试探,最后亲自跑过去又摇晃怪梭,不管他如何用力,怪梭再没了一丝异常,直到梁辛捏起指诀把它收进须弥樟,它也始终沉寂不动。 收好了怪梭,梁辛微微松了口气,又去检查尸骸。 尸骸正常,既不是神仙相,也不是尾巴蛮或者苦栗子,怎么看都是中土人士,从他身上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梁辛想不透端倪,干脆把尸骨也收到须弥樟中,又在附近转了一圈,再没有新的发现之后,也不多做逗留,对着秃脑壳打了个招呼。 小家伙再度催动水流,载起梁辛,循着绳子一起重返古井,向上浮去…… …… 不久之前,梁辛以蛊力轰击井壁,引得水波激荡,柳亦还当他遇到凶险,当即跃入水中驰援,兄弟俩见面后,他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又返身上浮。 不过柳亦没有秃脑壳帮忙,游得比较慢,差不多在梁辛发现大湖冰底的时候,他才从井中重返山底。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柳亦自泉眼中拔出身形,却不料他才甫一现身,眼前遽然一阵黑风滚荡,向着他扑了过来。 柳亦只道有敌人偷袭,吃惊之余动作却毫不停顿,叱喝之下蛊力急速流转,本来正向上急冲的势子,于看似不可能的角度里,诡异的向着旁边一转,斜刺里倒退开去,避开了对方的突袭。而下一个瞬间里,他的阴沉木耳已经呼啸而起,木耳虽小却声势煌煌,仿若一道鲜血雷霆,向着对方轰击而去! 与木耳同时荡起的,还有来自对方的一声惊呼。 柳亦的阴狠脸色顿时化为惊愕,这声惊呼明明白白,是蛮子兄弟里小毛的声音,仓促间柳亦心念急转,阴沉木耳的攻击线路也随之改变,于刻不容缓之际急颤变向,斜挑向上,擦着小毛的头皮呼啸而过…… 小毛逃了一条小命,可脑顶的毛发却被扫掉了一大片,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两只手却还在高举着,用力指向石笋的方向。 柳亦循着他的指点望去,猛的愣住了…… 胖海豹不知何时醒来了,此刻双手环抱怪笋,大嘴张开,正在用力的咬着。大毛在一旁拼命拉扯,但却无济于事。 柳亦何等精明,一看眼前的情形便明白,他和梁辛全都被这个矮胖子给骗过了! 自从下到山底,胖海豹就一门心思想要吃笋,不得已之下柳亦出手捏晕了他,按照柳亦的算计,胖海豹想苏醒最少也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就算柳亦算计有误,又哪有那么巧合,偏赶着他下井这点时间,胖海豹就醒了过来? 大毛小毛虽然是蛮子宝宝,生性毛躁顽皮,不过却有一样好处,就是‘听话’。没有梁辛或者自己的吩咐,他们俩应该不敢救醒胖海豹,何况蛮子兄弟有力气却没‘技术’,根本弄不醒胖海豹。 这样一来,便只有一个可能了,胖海豹装晕。 这家伙知道有梁辛兄弟守着,就休想能够吃到笋子,更知道不久后梁辛兄弟会潜水探井,这才装作被柳亦捏晕,等待机会…… 柳亦的目光锃亮,心里明白怪笋对胖海豹的改变着实不小,不仅让他有了真音神通;还让他有能力对抗青衣擒拿的独门手法,却不露一丝痕迹;更可恨的是,矮胖子似乎还变聪明了,懂得用计了。 胖海豹死死咬住怪笋,腮帮子上的肥肉都贲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出了血丝,身体绷得硬邦邦的,显然正在使出全力想要咬下一口笋肉来。 大毛拉不动他,急的嗷嗷乱叫。刚才小毛本来也在帮哥哥,随即看到柳亦跳出来,忙不迭的扑过来报信,这才险些误伤在阴沉木耳之下。 柳亦却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的神情由惊讶、愤怒,渐渐变得平静了,对着大毛说道:“闪开吧,不用管他。” 大毛愣了愣,似乎心有不甘,可还是听了柳亦的话,放开胖海豹,退到兄弟跟前,伸手去摩挲小毛光秃秃的头顶。 柳亦背负着手,走到犹自撕咬怪笋的胖海豹身旁,笑了:“好吃么?” 胖海豹的嘴巴被占着,自然没空回答他,柳亦也无所谓,继续笑道:“这块笋子应该挺珍贵,不过对我、对老三这些不具天赐神力者而言,却没什么用处,你要是真喜欢吃,我无所谓。” 说着,柳亦干脆蹲了下来,把脸凑到怪笋旁,歪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胖海豹咬笋。 胖海豹的几棵牙齿,都已经深深陷入怪笋之内,不过看起来,怪笋也着实坚韧,就算咬下去了,也很难撕扯一块下来。 柳亦又继续说道:“先前咱们不知道这怪笋能激发天赐神力,自然也不知道它牵扯着中土神力的根源,咳……”说着,他摇头失笑:“就算现在,咱们也不敢确定什么,三番两次地拦着你,说穿了,原因只有一个:在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之前,不敢让你就那么啃下去,万一毒死你了怎么办?” “凭着一份同生共死的情谊,就算它是天赐神力的根脉,只要我确定了它无毒,必定兴高采烈地弄下一大块让你吃个饱!”一边说着,柳亦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可你倒好,处心积虑,又是装晕,又是等时机,仿佛我现在拦你是在害你似的,趁着我下去的这点空子,弄出了这档子事。要是老三看见,多半会马上伸手把你拉下来,可我不会。” “我柳亦是什么人?你这般防备我,我又何必枉做小人,你想啃便啃吧!”说到这里,柳亦又站直了身体,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脸上的神情却更轻松了:“不过你要记得,做什么都是你自己选的。你啃上这根笋,也就没了柳黑子这个朋友。你得了机缘,成了顶破天的厉害人物,我也不会去再去和你攀个交情,更不会求你什么;你若是毒血攻心,死在我脚下,我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说完,柳亦长袖一抖,转身回到连体骸骨旁盘膝而坐,静静等着梁辛回来。真的再不去看胖海豹一眼。 胖海豹的神智清醒,柳亦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变幻了几次。他也明白自己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够朋友了。 他被这枚怪笋的香气所诱,第二次爆发真音神通之后,身体似乎也变强了许多,柳亦捏到他脖子上的大筋,胖海豹本来也晕倒了,只不过片刻后他就清醒过来,却并没有马上爬起来,而是继续躺在那里装模作样。 这枚怪笋的香气,对他而言的确沁入骨髓那么甜美,恨不得去一口把它吞下肚子,可是平心而论,真要咬牙去忍,又怎么可能忍不住?他连装晕都成,何况去忍这份诱惑…… 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忍香气,可到了后来,听了梁辛和柳亦的分析,胖海豹忍得便不止是那份绕骨缠魂的异香,还要忍一份天大的机缘! 只嗅到香气,便让他的真音晋级五步之力,若能吃一口,怕从今天下又要多出一个极道强者了!就算梁辛和柳亦,也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极高的存在,只不过机遇之下,风险也同样不小…… 牙齿咬进去了,胖海豹也由此吞下了一些怪笋的汁液,只觉得肚子里暖和和的舒服,不过有什么效果,暂时还不得而知。 胖海豹只犹豫了片刻,两腮便又复用力,有什么事也都等把怪笋肉吃下肚再说吧,说不定吞下去之后自己嘎巴一声就死掉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山底那片数丈方圆的空旷中,气氛很有些沉闷,柳亦一言不发,等候梁辛;大毛小毛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胖海豹,一次次加力咬合,牙齿在坚韧笋肉间不停摩擦着,传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吱怪响。 如此过了良久,胖海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不知不觉里,他已然咬了半个多时辰,这在平时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更累得大汗淋漓,腮帮子酸得都已经麻木了,却仍旧没能把怪笋的皮肉撕下来一星半点。要是再用力,非得连脸蛋子带脖子肩膀一起抽筋了不可。胖海豹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半晌的努力都徒劳无功,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没用,眼下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先松开嘴巴,休息一会再继续。 可直到此刻他才猛地发现,自己那二四六八颗牙齿,牢牢的嵌在怪笋之中,根本就没法松口。 吃惊之余,更是啼笑皆非,胖海豹心里琢磨着,要是这个样子下去,可把脸皮丢到姥姥家去了,当即缓缓转动脑袋,想要让松动笋肉拔出牙齿,但是努力之下,一个新的发现,却把他惊得魂飞天外! 是牙齿。 牙齿并不是嵌入笋肉那么简单,胖海豹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自己的牙齿上……长东西了! 一条条细小到肉眼不可见、同时又坚韧到利刃不可断的肉芽,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从怪笋的肉皮之内,钻进了他的牙齿之内。这么一会的功夫里,他的那几颗牙齿,就已经和怪笋长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整体。 不仅如此,那些比着毛发还要细上几百倍的小触须、小肉芽,在‘占领’了牙齿之后,似乎并不满足,隐隐有着继续去向他牙龈、嘴巴去裹缠的迹象。 也只有胖海豹身处其间,才能发现这件骇人听闻的怪事。 如此还能得了,胖海豹一下子就急眼了,全身发力开始拼命挣动,喉咙里发疯般的乱嗥乱叫,不过因为嘴巴被占着,就连他自己都听不懂自己究竟在喊些什么。 大毛小毛都有些害怕了,手拉着手跳起来,想过去帮忙却又不敢,就那么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柳亦也转过头,静静的看着胖海豹玩命的挣扎,目光凝重而警惕,却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幸好,就在胖海豹凭着自己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怪笋的时候,哗啦啦一阵水声响动,梁辛带着小蟒蛇一起跃了出来。 见到眼前的情形,梁辛吓了一跳,一边追问缘由,一边忙不迭的赶到胖海豹身旁,看他究竟怎么了。 柳亦自己不去救人,不过也没拦着梁辛,只是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 梁辛听得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心里却琢磨着,自家老大的脾气,倒是和他那个老蝙蝠师父越来越像了,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扳住胖海豹的头颅,想要助他脱困。 可是,要把那颗圆滚滚的脑袋捏爆了不难,要想帮他完好无损的脱离怪笋却根本不可能,此刻,胖海豹的牙齿和怪笋已经真正融为了一体! 挣扎其间,胖海豹的乱叫,梁辛的忙碌,这一番仓皇、混乱自不必说,梁辛甚至把金鳞红鳞都一股脑的亮了出来,但是让他无可奈何的是,两种裹含巨力、锋利无比的鳞片,对怪笋的杀伤力并不比胖海豹的牙齿更强。 就算是金鳞红鳞,也只能把怪笋划开一个半分长的小口,之后再怎么旋转加力,也无法继续深入。 忙乱了半晌,到了最后,梁辛也只能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对胖海豹低声道:“你啊,忍住疼吧!” 第222章 一字成道 话音落处,梁辛用右臂箍住了胖海豹的头颅,同时左手挥动,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按,掌力轻吐。 胖海豹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惨叫,全身的肥肉都疼得乱颤,他的身体也终于脱离开怪笋的桎梏,翻身向后重重地摔了出去! 梁辛用蛊力震碎了胖海豹的牙根。若非如此,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把他和怪笋非开了。 梁辛的力道拿捏得极准,力道一发便收,只摧毁了牙根,并未伤及他的口腔或者脸膛,可胖海豹在一瞬间里失去了半口的好牙,还是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嗷嗷怪叫了几声,干脆两眼一翻,疼得昏死了过去。 粘稠的鲜血,还带着些残碎的牙骨渣子,从胖海豹的嘴角,泂泂地流淌出来,梁辛苦笑着摇头,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捏开胖海豹的嘴巴,胡乱倒上了一些止血,之后才轻轻把他放到了一旁。 自始至终,柳亦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没有出手帮忙。 在确定胖海豹没事,只是丢了半口牙齿疼得昏厥之后,梁辛才算松了口气,回过头对柳亦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亦明白梁辛是想劝自己,呵呵一笑:“我又不欠他什么,不愿和他再有交情,没什么可矫情的。”说着,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身去探查那根怪笋。 怪笋仍旧晶莹如玉,刚刚红鳞金鳞削出的小伤、还有胖海豹的咬痕,在片刻的功夫里已然尽数愈合,现在看上去,仿佛根本没发生过刚才的事情,就连胖海豹留在它身上的那几颗牙齿也都不见了。 围着怪笋转了几圈,一时间看不出什么端倪,柳亦也不再去追究这件找不出头绪的事情,伸手指了指泉眼:“下面的情形怎么样?” 梁辛把自己在水下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秃脑壳也时不时呼呼叫两声,跟着他一起讲……说完之后,梁辛苦笑道:“本来还指望着,在水下会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能用来解释上面的案子,结果没想到……答案一样没找到,倒是又添了许多谜题。” 又是神通打井,又是玄冰御火,最后还有个怪梭‘吐核’,柳亦听得眼皮子直跳,忍不住摇头笑道:“老三,你命犯水土双煞,所以你钻山挖洞也好,潜海下河也罢,遇到的全是蹊跷事!” 梁辛也乐了,心里算了算,还真是这么回事,苦乃山、清凉泊、猴儿谷、镇百山,再加上凶岛的孤峰和古井,这么多埋藏秘密的地方,都被自己‘挖’了个遍。 柳亦又说笑了几句,这才又拉回正题:“下面的那只大湖,应该和凶岛上的水脉相连,我觉得……”说着,先伸手指了指怪笋,随即手指一转,又指向古井。 梁辛也不笨,几乎马上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皱眉道:“你是说,怪笋的灵气,融进了水里,又通过古井、地湖流进了凶岛的水脉?” 说着,梁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算起来,凶岛上鸟兽怪异和胖海豹上岛后天赐神力逐步提高,倒都能解释的通了。” 这棵怪笋能重振的天赐神力,可它被整整一座杂锦大山镇压住,灵气就算再怎么浓厚,也休想穿透出去。可胖海豹的真音神力不是见到怪笋后才发作的,从上岛之后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大,更在挖山之前爆发过一次,由此足见怪笋对天赐者的影响,还是会通过其他的渠道传递出去。 这个渠道,无疑就是古井、地湖和水脉了。 梁辛等人落难到后岛,曾经对水源做过仔细的鉴别,确定无毒无害,人人都在后岛的小河里洗过澡、取过水、撒过尿…… 见梁辛一点就透,柳亦也挺开心来着,笑道:“其他的事情先不用琢磨了,反正想了也是白搭,纯粹自寻烦恼,湖底那具尸骨呢,取出来我瞧瞧。” 梁辛答应着伸手一晃,自须弥樟中取出了那具被‘怪梭’吐出的尸骨,摆放在地面上。至于怪梭,实在有些太大,孤峰底间这点地方无论如何也摆放不下它,只能等离开此处在亮出来。 柳亦还是老办法,先敲敲捏捏,继而掰下一截骨头,放到口中咀嚼,当年在苦乃山矿难的时候梁辛就见过老大这个手段,早就见怪不怪了。 喀嚓喀嚓的怪响,从柳亦的口中响起,他嚼得很细,一定要用牙齿把骨渣尽数磨碎才肯罢休,不大的功夫,他竟然把那手指长的一截骨头尽数都放到了嘴里,而脸上的事情也越来越古怪了。 大毛小毛,一起凑过来,透过脸上的长毛眼巴巴的看着柳亦,好像在问他:好吃不? 直到半晌之后,柳亦才吐掉骨渣,又找梁辛要水漱过口之后,才沉声开口:“这个人,他、他死的时间不长!” 古井、天猿、怪笋,还有底层的尾巴蛮,无论哪一样都存于世间万年之上,可从湖底捞上来的尸体,竟然是新的? 梁辛急忙追问:“不长是多长?” 柳亦好像没吃饱似的,又取了一小块尸骨入口,正经可把大毛小毛给馋坏了。 这次柳亦没让梁辛等太久,一边品骨一边说道:“二百年总是有的,不过绝对不会超过五百年。” 话音刚落,突然一连串悉悉索索的怪异响声,毫无张兆的从他们身后传来。听起来就好像又一条身形不算粗大,但行动却足够迅速的长虫,正在附近贴着地皮急速爬动。 几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转身查看,继而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是绳子。 先前他们将搭桥剩余的蒿草绳,垂入古井用以指引方向。梁辛出水之后,谁也都没太在意它,任由其仍垂于古井之中。 绳子差不多有大半入水,在地面上仍淤积着很高的一摞,此刻就是这堆草绳,正在飞快的缩短着,显然井下有什么东西,正攀住水中的绳索向下拽。 草绳乱动间的摩擦声是那份异响! 又闹鬼了……梁辛只觉得头皮发麻,低声喝道:“大毛小毛,抬着胖海豹出去!”,说着,梁辛把秃脑壳也塞到了胖海豹的怀里。 两个娃娃蛮正看得有趣,听到梁辛的吩咐,满是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合力搭起仍在昏迷中的胖海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几乎与此同时,梁辛心念转动,一大片红鳞呼啸而出,向着井口处的绳子就斩了下去,不料柳亦却说了声:“莫断绳索!”说话之间,也催动起自己的阴沉木耳,稳稳架住了红鳞。 跟着柳亦抢上了两步,从井口处把绳子让出了大约两三丈的长短,伸出大脚牢牢踩住,口中说道:“要是真有什么怪东西要上来,断开绳子,人家也照样能浮出来,留着条绳子给它爬,至少还能觉出他到哪了。” 这些年里,梁辛恶战不断,遇到的谜团也不少,不止修为节节攀升,心思也成长得很快,不过和两位义兄比起来,无论是急智还是缜密,都还差了些,刚刚情急之下,竟以为断了绳子便能阻止怪物,现在回想自己都觉得脸红,身形微微晃动,赶到大哥身前,也探出一脚踏住了绳子,同时说道:“或许只是条湖底下的怪鱼咬绳子……” 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巴,脚下绳索传来的震动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此刻正在拉绳子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怪鱼! 被踩住之后,绳子的震动就变得很有规律,微微一紧、随即又放松,大概几个弹指之后又是一紧,跟着又放松了……如此往复不休。 水下的情形不难猜测:不知道是个人还是个怪物,一拉绳索,借力身形急窜上浮,待上升之势竭尽后,又伸手轻轻一搭绳索,再度窜上…… 兄弟两个对望了一眼,柳亦森森一笑,将自己的蟠螭金鳞横于胸前,阴沉木耳也低低呼啸,围住井口缓缓打转。 对方来的极快,要是转身逃跑,估计也逃不到外面,那样一来双方的战场就在宽不愈丈的隧道中,对梁辛施展身法更不利。 山底的空旷虽然很小,可总比隧道宽敞些,只不过……现在梁老三满心的后悔,以前贪大求洋,全没想到过在狭小空间御敌,现在这点地方,自己的大木耳根本就耍不开,无奈之下,也只有取出离人谷中那些碎裂掉的红鳞残片,选了七枚还算完整的碎片,结成北斗拜紫薇之势,严阵以待。 柳亦全神备战,但是神态上没那么严肃,斜忒了一眼梁辛以残片列阵的狼狈样,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木耳,觉得挺开心,笑了。 还没等柳黑子的笑容全部绽放开来,一个人就那么毫无张兆的跃出了水面! 即便青衣兄弟早已准备,可还是没能看清,对方究竟是如何从井里上来的,真的就仿佛凭空出现,古井中甚至连一丝涟漪都不曾荡起。 是个女人,全身赤裸一丝不挂! 削肩雪乳,柳腰丰臀,长腿玉足……冰肌雪肤水嫩而白皙,身上还沾着一串串水珠,在怪笋光芒的映衬下,显出了几分旖旎……咕噜一声,梁辛吞了口唾沫,声音虽然小,可于寂静之中,把他那份没出息全都给‘喊’出来了。 风韵娉婷的身体,漾起微微乳光,把她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映得乌黑到了深邃,长发凌乱,遮住了脸孔,看不出女人的样貌。 女人出水之后,不曾去看柳亦和梁辛一眼,而是缓缓一步,走到了银环天猿身旁,伸出双手,分别按在一大一小两颗头骨上,轻轻的抚摸着,发出了一声幽幽的短叹。 仿佛冥冥中真有魂灵凝聚,早已身死万年、化作枯骨的连体天猿,好像真的感受到了这份的爱抚,那两颗头颅在咔咔中轻轻晃动,看上去像极了小猫小狗顽皮时用脑袋去顶主人的手心,随即哗啦一声,骸骨散碎,摔落于地面,再也看不出形状了。 心愿已了,就此散碎! 梁辛只觉得从背脊往后脑嗖嗖的窜凉气,张开嘴巴犹豫着想问。 还没等他开口,赤裸女子就转回头望向了他们,同时扬起手,把凌乱的长发拢于脑后,手腕带着五指轻轻一转,随随便便的挽了个髻,露出了面容,也因为手肘高抬,随之挺胸,更显出了那份成熟女子才有的饱满丰盈。 可梁辛一看她的脸,心里立刻就踏实了。 蛾眉杏眼桃花面,樱桃小口琼瑶鼻,五官精致到无以复加,只不过……那双眼睛是倒长的,眼睑在上,眼皮在下,眨眼的时候是下眼皮向上凑。 神仙相,女的,活的……妈的。 两个青衣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女神仙相,与他俩对视片刻后,露出了个浅浅淡淡的笑容,倒着眨了眨眼睛。 看她眨眼,梁辛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就想抽筋。 比起梁辛,柳亦的心坎要更深得多,摆出的架势不变,表情却轻松温和,打了个哈哈,笑问道:“这位仙姑……” 不等他把话说完,女神仙相朱唇轻启,轻声吐出了一个字:“丧!” 一字轻传,梁辛全身上下的毛孔尽数收紧,察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古怪力量正扑涌而至,惊骇之下身体急速向着一旁扑出,抱起柳亦,兄弟俩一起摔了出去。 虽然狼狈不堪,可总算躲开了对方猝然发动的袭击。 两兄弟的身法何其迅速,脊背甫一沾地边跃然而起,二话不说各自催动阴沉木耳,向着女神仙相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女神仙相全没想到,梁辛竟然能躲开‘丧’字一击,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不变,再度吐气开声,微笑念道:“缚!” 仍旧和刚才一样,随着敌人念出的一个字,古怪的力量变突兀出现,涌向两人,这次梁辛竭尽全力,才勉强避开。 无论身法还是对危险的预判,柳亦都要比梁辛差的太远,‘缚’字之下,柳亦的脸色陡然一僵,仿佛又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突然将自己捆了起来,而且,不光是身体,就连表情、心念甚至那片与他心意相通的阴沉木耳,全都一起被‘绑’住了,无论他如何用力,也再无法稍动半分! 梁辛惊怒之余,叱喝之中与残鳞结阵飞扑强敌! 眼看着残鳞震颤,涟漪勾连成串,即将吞吐巨力扑涌而起,女神仙相才又复开口,仍是一个字:“褪!” 星阵已然成型,巨力乍起之际!可是在对方的轻轻一字之下,星阵中积蕴的所有力量竟然尽数消散,转眼成空。 力量,就那么不见了! 这个刹那里,梁辛只觉得全身都那么空落落的难受,憋闷得几欲呕血,咬着牙怒骂了一声,身形再晃,与残鳞一起穿梭如风,再度荡起无尽涟漪,暴风骤雨般向着对方不停轰击。梁辛的行动快若鬼魅,可女神仙相的眼睛,却始终盯在他的身上,仿若跗骨之蛆,让梁辛觉得寒冷且恶心。 褪、差、莫、转、顿、落…… 女神仙相每次只说一个字。无论梁辛把星阵舞得多急多快,跌宕起的力量多大或者多刁钻,全都逃不过敌人这一字咒令,力量再大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用处啊! ‘差’字里,一枚红鳞莫名其妙的偏离星位,星阵未能成形;‘莫’字下,红鳞急颤,可是却荡不出一盏涟漪;‘转’字时,好不容易成功勾连的星阵,吐出的力量却莫名其妙的转了个圈子,歪歪斜斜,更轰轰烈烈的砸到了杂锦上…… 女神仙相对星阵的力量全不在意,不过对梁辛的身法却着实感兴趣,就那么微笑着字字轻吐,消弭了他的攻势,看着他窜来跳去转个不休。 梁辛打得满心惶恐,敌人的神通远远超出了他对力量的理解,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言出法随?” 女神仙相只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并未解释什么。 突然,一个虚弱到只能用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一条水线,不知从何处而起,悄然流入了他的耳鼓深处…… 来历古怪的声音衰弱而苍老,应该出自一个老头之口,语气严肃的很,乍一听上去好像个书呆子,正在直来直去的讨论学问似的:“她的本事,根本不是普通修士眼中的神通,这一字咒令更不是什么言出法随,而是‘道’,一字成道!” “她已经领悟了天道,所以她自己也成了天道的一部分!”,来历莫名的声音不停,硬邦邦地解释道:“天道是什么?天道便是规则了。只要这个婆娘愿意,她说的话,便是此间的道!你以力抵道,能赢才怪了。” ‘言出法随’,一句话便是一个咒令,谈笑间催动浩浩神通,斩杀强敌;而‘一字成道’,只一个字,声音所及之处,便是一个不可逆转、不可突破的规则! 前者是力量,是神通;而后者却是规矩、是法则、是颠补不破的天地规律! 梁辛做梦都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和领悟了天道的人为敌,一字成道,这一仗,让他怎么打! 还有,藏在附近偷偷对他说话的,又是哪位神仙? 尤其显得诡异的是,老头子的声音语气都不怎么正常,可口音却是明明白白的大洪朝官话! 第223章 人在何处 面前的女神仙相,那双倒长的怪眼仍留在梁辛身上,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分不清她是不知道还有其他人潜伏在侧,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星阵的攻势迅猛如潮,可他的力量来自天地之间,又怎么可能突破天地之道?在女神仙相的一字成道面前,星魂星阵干脆就是个笑话! 要是别人,说不定就收手不打了,可梁辛活到现在,全靠‘坚持’二字,哪肯停下攻势,即便所有的努力都化作徒劳,他也照样一丝不苟的打下去,苦斗之中,大声喝问:“你是哪个?” 女神仙相不答,不过梁辛也不是问她…… “死到临头,还提什么姓名。”果然老头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么打没用的,她只要一个字便能把你挫骨扬灰。” 梁辛脸色狰狞,身法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星阵也随同他一起神出鬼没,但是再怎么突兀的攻袭,也冲不破敌人口中的轻轻一念! 柳亦被‘绑’在一旁,身体间明明有的是力气,可就是无法稍动半分,脸上的表情还维持着刚刚扑击时的狰狞,没有一丝的变化,看上去就像个泥胎金刚,虽然栩栩如生,但毫无生气…… 老头子似乎看得无聊,干脆冷笑了两声:“当年我与这婆娘斗时,唤起的神通法宝强你十倍百倍,还不是一败涂地!要是你只有这点本事,趁早还是歇了吧。她现在逗你出手,是因为你的身法能突破的一字道,让她觉得奇怪。等她瞧得厌烦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梁辛打得心浮气躁,额头青筋直蹦,眼睛里尽是血色。这就是神仙相么?不止长了一副‘神仙相貌’,还有一身神仙神通? 心念一字,便是一道规则,她拥有的力量远超中土高手的认知! 梁辛不明白,不甘心的是:她已领悟天道,所以才能‘一字成道’,但是领悟天道的人,不是应该飞升天外,渡劫登仙了么?怎么还会光着屁股在湖里游泳?怎么还会跳出来和自己为难?怎么还要在杀人之前看上一场耍猴戏? 全没意义的恶战,梁辛咬牙苦撑。女神仙相却刚好与他相反,倒长的杏眼中,那份兴致盎然正渐渐消失,渐渐冷淡,梁辛的身法她已瞧得厌了。 老头子的声音也冰冷生硬:“死到临头了,你和你的黑胖子朋友,活到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女神仙相突然身形微动,看上去不过是一步轻踏,但是就这一步,便稳稳站到了正如电疾飞的梁辛面前,吐气开声,沉声断喝:“散” 梁辛甚至都闻到了,女神仙相口中散出的恶臭,这个女人,五脏六腑似乎早都腐烂成脓血了! 一字当头,灰飞烟灭。此刻梁辛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消失。 他的力量,他的五听,他的身体发肤,他的皮肉骨血,所有的一切,就仿佛烈日下的浮冰薄雪,迅速的消失、消散。 自己的一切都不见了,却唯独还剩下一份……不甘心。身将死,执念起! 天道中,唯一一个已知的漏洞,执念。 放眼天下,也只有一件神通,能够让普通人突破天道桎梏……你有一字成道,我却天下人间。 柳亦不能稍动,可眼睛能看,耳朵能听:敌人一步逾距欺身而近,面对面向着梁辛吐出一个‘散’字,老三甚至连应变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就那么渐渐‘浅淡’、渐渐‘透明’,可就在下一个瞬间里,本该就此消散掉的老三,却在一声歇斯底里的长嗥中,再度饱满、再度真实了起来! 随即,一切都凝固了……梁辛周遭,一丈方圆,时间消失不见! 天下人间,梁辛的。 敌人的强大毋庸置疑,即便白狼重生,也休想在她画出的天道中逃生,梁辛更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如果女神仙相用普通的修士神通,甚至用拳砸,用脚踹,用身体撞,梁辛都只有死路一条……可她偏偏要用‘一字成道’。 平心而论,这一战来得虽然突兀,可战况从开始就一边倒,梁辛就算再怎么不甘心,潜心中也明白这次必败必死。有了这个‘思想准备’,执念也就不会太强大了。 当‘散’字成形时,他虽然也爆发了执念,不过这份执念,远不足以支撑起他发动天下人间。 如果面对其他的神通或者力量,此时梁辛已死。但是女神仙相用来击杀梁辛的手段,是道,是规则。 偏偏天下人间,就是针对天道漏洞而创的邪魔神通。天下人间和天道,就仿佛是一双天生的‘对头牌’,与其说是梁辛在临死前以执念激发天下人间,倒不如说是在‘一字成道’的反复压迫下,梁辛体内的魔功自然而然的现身反弹! 就连老魔头将岸也从来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他创出的天下人间,竟然会和一字成道对上!若他泉下有知,只为这一个瞬间便会狂笑三天。 两个生死仇敌,在天下人间之内贴身而立,梁辛甚至能感觉到,赤身裸体的女人,那两团饱满的绵软正紧紧挤在自己胸前。只可惜,身体完美无瑕,长得却不是人样,让生死一线中的香艳刺激变成了恶心难过。 女神仙相仍旧微笑,只不过这份笑容,已经变得僵硬了,仿佛顽童画在石头上的笑脸,难看而毫无生气。 梁辛身法不停,躲避着身边的乱流,明明与敌人鼻尖相对,但就是没机会抬起手给她一拳。 随即,梁辛就发现,女神仙相的眼睛里正缓缓的透出一份吃惊……梁辛比她还吃惊,这个女人的目光仍自流转,这便说明,天下人间还不足以完全捆缚住她。 果然片刻之后,陷在天下人间中的神仙相,长在眼睛下面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继而她的面皮开始费力的抽动,嘴唇也在颤抖着,显然,她正竭尽全力,想要挣脱魔功! 梁辛心头大骇,急忙催动心念,游弋于天下人间之外的七股残鳞,感受到主人的召唤,立刻飞舞而起。 在对付海鬼大阵的时候,梁辛就发现,在他发动魔功时,仍旧能够通过心念来指挥星魂,只不过他还不知道,如果红鳞进入天下人间,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效果。 天下人间之内没有时间,除梁辛自己,无论什么陷入其间都无法稍动,可星魂的力量来源于他,星魂和他是一个整体,而戾蛊红鳞也成了他身体的延伸。由此而论,梁辛能动,红鳞就应该也能动。 残鳞飞舞,电射而至!没有丝毫的阻隔,更没有丝毫的停顿,那七道血色光芒就在主人的催动下,一头扎进了天下人间,在魔功的范围之内,红鳞仍旧能够移动。 梁辛只觉得一腔热血尽数沸腾,顷刻间化作了巨大的喜悦,如果说天下人间是天道的漏洞,那承载了戾蛊的星魂,无疑就是天下人间的漏洞。 既是外物、又是身体的一部分,两种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属性,在红鳞上集于一体,让它们能够在天下人间之内移转无碍,却又不受乱流的反噬! 何止是开心,简直要兴奋的爆炸了,戾蛊红鳞能够用于天下人间之内,梁辛比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从今以后,只要他能发动天下人间,敌人便只剩下一条死路…… 可是梁辛那声欢呼,从他肺腑中冲起,在经过喉咙、挤出嘴巴之后,却变成了一串惊呼……残鳞固然好用得出乎意料,而女神仙相的身体却更显得匪夷所思。 七盏红鳞呼啸而至,狠狠击中了敌人,即便残鳞不如大片的红鳞,其间所蕴的力道也非同小可,甚至因为残鳞的边角嶙峋,锋锐之处更尤甚整片的阴沉木耳。 但是那个赤裸的身体,竟好像浑不受力似的,残鳞全力一击之下,肉眼可见,着力处的皮肤真就如水一般,轻轻荡起几圈细小的涟漪,不着痕迹便化解了星魂之力! 梁辛心念不停,残鳞流转如风,暴风骤雨般攻向敌人!女神仙相却不当回事,笑容又复鲜活了!唇角两端抿起的笑纹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渐渐的扩散开来;倒目中的眼神,也从骇然、惊恐,变成了从容和不屑。梁辛却没有一点办法,他还没学会克服乱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从一具‘泥胎石像’,慢慢又变回‘活人’。 艳艳红唇,微微挣开了一条缝隙……过了不知多久,天下人间终于再无法阻挡女神仙相那一字断喝:“杀!” 声音轻且妩媚,甚至因为魔功的影响,让女魔的轻叱听起来,像极了一声梦呓、呢喃。 梁辛的心头一沉,人力有穷尽时,就算他拼出了全力,但还是败了。 一字成道,生杀予夺! 腰腹间,陡然传来一阵巨疼,一股可怕的力量,狠狠撕掉了他的一块皮肉。梁辛心中苦笑,敌人的‘杀’字天道,是腰斩么?可很快梁辛就反应过来,腰间的伤势,和神仙相的‘杀’字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那是自己心神慌乱下,被穿插呼啸的乱流所伤。 乱流还在,天下人间还在,‘我’还在,那神仙相的‘杀’字跑哪去了?梁辛一惊而醒,急忙提起精神,再看女神仙相,目光里的蔑视尽数变作了疑惑。 ‘杀’字没错,却未成道! 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继而恍然大悟。魔功天下人间,是靠着天道漏洞而建立的小小空间,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天道。没有天道,又哪来一字成道? 别说只是一个‘杀’字,女神仙相就算抱着本天规戒律喊破了喉咙,也休想让梁辛断一根头发。 此间,无法,无天,更无道! …… 小小一座天下人间里,梁辛和女神仙相换过一轮攻势,谁也奈何不了谁。 戾蛊残鳞在梁辛的指挥下已经发疯了,狂猛不断的轰击着敌人,女神仙相的身体再怎么特殊、坚韧,也有些承受不住了,渐渐开始颤抖了起来。可是这份颤抖,对于梁辛而言绝不是好事。 敌人挣扎的幅度越大,天下人间承受的反挫之力便越沉重,梁辛身上的压力也就越可怕…… 女神仙相没了一字成道,但是还有一身不应存于天地间的浩瀚神力!此刻她正在拼出所有的力量,想要挣脱天下人间的桎梏,手臂一分一分的抬起,十指手指正缓而又缓捏做拳槌,她的动作迟缓,目光里更饱蕴痛苦,不知是因为吃力,抑或是残鳞打得太狠。 梁辛能做的,也只有拼命躲避着越来越激烈的乱流,用所有的力气去苦撑、维持着天下人间……不知不觉里,残鳞在反复不休的撞击下,又经历了不知几轮残碎,现在的星魂栖身的鳞片,比着指甲还要小,杀伤力自然远逊;那具赤裸的身体上,也斑斑点点迸现出无数血迹,衬着她的冰肌雪肤,映出了一份触目惊醒。 天下人间之内,时间根本就不存在,瞬间和永恒没有丝毫的区别,由此在其间恶战的两人,所承受的痛苦也被延长到无限,仿佛与生俱来,仿佛穷尽天地! 就这样不知相持了多久,终于,在一声淬厉得好像撕破了咽喉才发出的惨叫中,梁辛仰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体重重的向后摔出,一直砸在了杂锦上,天下人间,散碎无形! 女神仙相七窍流血,神情里早没了最初时的淡然微笑,换而狰狞和痛苦。 天下人间就像一个牢笼,她拼出神力终于将其粉碎,可是在力量与牢笼的对撞中,她的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不等梁辛的身体落地,女神仙相就怪笑了一声,张开嘴巴,想要喝破梁辛的小命,她又重返天地间、重归天道下,又可以一字成道,用一个字,要了梁辛的命。 她已开口,咒令将起! 梁辛闭目等死……他所有的力气都在天下人间中耗了个一干二净,现在让他动一根小手指头,和让他去抗起苦乃山跑二十里,也没有分毫的区别了。 但是还没等女神仙相的咒令出口,先前沉默良久的那个老头子声音,突然咆哮响起,两个字:“辗转!” 老头子的声音依旧虚弱,可语气中的那份混横,却无论如何也抹之不去。 两字之下,梁辛就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突然降临,好像有什么东西,本来生长在自己的身体里,但是此刻却成精了,要拱破自己的皮肉冲出来……要冲出身体的是什么,梁辛自己也不知道,心肝脏?还是骨头血脉? 是那柄怪梭! 在老头子的号令之下,梁辛从湖底收来的怪梭,陡然冲破了他的须弥樟,去势如电激射女魔。 那只怪梭在湖底的时候,身长百余丈,山底空旷却不过五丈方圆,本来绝容纳不下,可巨梭突出须弥樟,现身之下,竟然缩小了许多,此刻不过三丈长短,比起一条白蜡杆子也差不多。 怪梭两头尖尖,首尾锋锐处堪比长缨,而此刻,它的一端,正刺进了女神仙相的口中! 一字成道,变成了一声模糊的惨叫…… 而怪梭去势不停,带着女神仙相直飞数丈,最终狠狠将其钉在了重重杂锦之上! 赤裸的身体,剧烈的抽搐着,而那张神仙脸孔已被打了个稀烂,已经活不成了。谁还能再看得出,石壁上那具惨死的尸体,几乎无敌于天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此刻,梁辛才把自己那声痛吼喊出来。 兔起鹘落,弹指一挥,便是一重生死了! 女神仙相一死,她的一字成道也就此消散,柳亦随之恢复自由,刚忙跃过来,伸手扶住梁辛:“还好?” 梁辛却两眼发呆,愣愣出神,被眼前的惊变给弄懵了。 直到柳亦问道第三声,他才一惊而醒,小心地动了动身体,剧痛、无力,不过……还活着。 先呲牙咧嘴地对着柳亦点点头,梁辛才深吸了一口气,眼珠乱转四处踅摸,费力的说道:“多谢前辈!” 最后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难猜,梁辛心神恢复之下,很快就琢磨出了个大概。 当初在离人谷,大祭酒帮他炼化须弥樟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比起乾坤袋来,须弥樟有个极大的好处:它不光能收死物,还能收修士法宝。只不过法宝在须弥樟之内,还是能接收到主人的号令。 这把怪梭,多半就是老头子的法宝了。 刚刚梁辛和女神仙相一场恶斗,敌人在突破天下人间之际,也受了不轻的伤,老头子趁机指挥自己的法宝偷袭,这才一击成功,击杀强敌。 比着刚才,老头子的声音更虚弱了许多:“话先说清楚,开始不是我不帮手,而是出手也没用,我就算打出‘辗转’,也破不了她的一字道。” 恶战之后,梁辛心情大好,不急着追问缘由,先呵呵笑着把马屁奉上:“女魔的修为已至化境,即便重伤之下,恐怕也没什么东西能将其击杀,还是前辈的法宝犀利,一击而杀,着实惊人!” 本来是恭维话,可说到后来,梁辛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老头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得意:“你的功法古怪,眼力也还不错,这柄神梭,名曰辗转,不过要算上它的出处,全名应该是四个字……玲珑辗转!” 梁辛和柳亦一起张大了嘴巴!算上出处,就多了‘玲珑’两个字。可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这把怪梭,是出自玲珑玉匣的宝贝! 此刻再细细回想,怪梭那一击看似趁虚而入,不算什么,可女神仙相是已经领悟天道,应该飞升的修为,按照中土的修真道理来算,她就已经是神仙了。 一个神仙,即便受了重伤,天下间又有什么样的宝贝,能将其一击毙命……玲珑辗转! 柳亦吞了口口水,他和梁辛一样,眼珠乱转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出老头子究竟在哪里,当即满脸笑容,语态恭敬:“老前辈,您人在何处?还请现身相见,容晚辈行礼,谢过大恩大德。” “人在何处?”老头子的笑声生涩:“我的骨头都被你吃了好几块,你还问我人在何处?” 第224章 两个问题 又闹鬼了。 打从地湖深处捞起的那具骸骨就摆在脚下,歪歪斜斜、乱七八糟。 柳亦脸都白了,独手在衣服上胡乱抹着,讪讪地笑道:“这个、您、您老修为惊人,法身虽丧可元神尚存,这是传说中才有的本事,咱们后学晚辈先前哪能想得到,还以为这是具无主的尸体,所以用上了辨骨之术。” 柳亦脑筋转得快,老头子一句话,他就明白现在说话的老头子不是个人,而是一段魂魄。梁辛从湖底打捞上来的骸骨,就是人家生前的身体。 骸骨是从辗转神梭中‘吐’出来;老头子是骸骨的元神魂魄;辗转神梭听老头子指挥……如此一来,事情倒尽可解释得通了。 梁辛也忙不迭的从一旁点头,陪笑着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还请您老示下元神所在,让我们兄弟先行谢礼。” 骸骨腐烂得干干净净,连一条肉丝儿都没剩下,根本无法让魂魄容身,老头子的元神应该寄于其他地方,按照梁辛的想法,多半是在这盏辗转神梭上,不过这事不好说,问清楚了再磕头比较好些。 老头子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要磕头,就过来吧!” 先前他的声音飘渺无根,原本寻不到来源,不过说这句话时,每一个字都归拢一处,变得清清楚楚,声音的出处,分明就是那只怪笋发出来的。 两兄弟都大感意外,对望一眼之后,暂时也不多问什么,并肩走到怪笋跟前,恭恭敬敬的下拜道谢,柳亦同时大声说道:“末学后辈,大洪九龙司,青衣柳亦、游骑梁辛拜谢前辈救命之恩!” 在恶战之前,柳亦辩骨‘尝’出了老头子是死于两百年外、五百年内,后来女神仙相来得突兀,让他们没能来得及讨论这件事,不过哥俩心里都是一般的想法,这个老头子多半就是搬山院中的前辈人物。 古井、怪笋、天猿骸骨、蛮子杂锦,孤峰下面的诸般古怪事物,无论哪一样都要追溯到万年之前,唯独尸骨才区区数百年……凶岛上藏着重振天赐神力的秘密,关联何等重大,以梁一二的手段和韬略,就算他不亲自带队,也必定会派遣心腹高手过来。 三百年前,一支搬山精锐自海面猛攻,老头子则带着自玲珑玉匣中启出的宝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直接进入地湖,直击要害!这样的阵势、实力才说得过去。 再加上老头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大洪官话,两兄弟基本确定了他的身份,有了青衣这层关系,啥事都好办得很,柳亦自然要大声报上家门。 不过哥俩下来的时间不短,其间更是多次讨论,照梁辛估计,老头子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但是又让哥俩颇感意外,老头子的语气里陡然透出了几分喜悦:“你们两个娃娃居然也是九龙司的?起来说话吧!” 柳亦并未起身,而是由跪改坐,笑道:“您别戏弄晚辈了,我俩下来这大半天的功夫,没少胡乱猜疑,早都把身份泄露个一干二净了。”说着,他从腰带下取出了始终妥帖收藏的青衣命牌,对着怪笋亮了亮。 “好家伙,还是个千户大人!”老头子的语气里,终于带出了一份真正的笑意,不过他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虽然苍老,但那股不谙世事的学生气却浓重的很。 这个老头子不是鬼不是妖,只能算是一段残损的元神,这几百年里寄于怪笋中苟延残喘,其间绝大多数时候都沉睡不醒,胖海豹‘咬他’的时候,他才缓缓苏醒。 可他元神羸弱,从苏醒到清醒,也需要一段时间,差不多等到他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女神想象也追杀了上来,所以先前一直没有开口。 大概解释了下,老头子的声音愈发清晰了些:“时隔三百年,终于有青衣到了,可是梁大人派你们来的?他、他现在还好……”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就颤抖了起来,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梁辛愣了愣,孤峰之下暗无天日,老头子又怎么知道已经过了三百年? 柳亦也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当即追问:“您老怎知,三百年了?” “这个回头再说!”老头子只一个劲的催促着让他们快快回答问题。两兄弟也不隐瞒什么,先是梁辛开口,把他们离开轱辘岛之后、被蛇蜕拉扯到此间的诸般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等梁辛说完,柳亦又把梁一二的遭遇大致说了遍。 老头子三百多年不曾得到过外面的消息,根本不知道梁一二已死,闻言后只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之后再没有只言片语…… 足足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老头子才再度开口,声音变得虚弱了,若不是梁辛柳亦都是非凡的耳力,几乎都难听听清他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一个凡间皇帝……就凭大洪太祖那点本事,岂能杀得了梁老大!” 这个问题岂止老头子不明白,几乎所有知道梁一二的人,心里都有这么个疑问,梁辛和柳亦又如何能回答得出,对望之下兄弟俩同时苦笑摇头,梁辛岔开了话题,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老认、认得梁大人么?他老人家的修为、为人……” “修为?”也许是因为得知梁一二的死讯,也许是因为梁辛的问题实在可笑,老头子的语气又变得漠然起来,冷冰冰的回答:“梁老大的手上,有三只玲珑玉匣,你说,他的修为会怎样?这把辗转神梭,便是出自三匣之一,也是梁老大转赠于我的。” 梁辛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猜到先祖的修为多半来自玲珑玉匣,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梁一二手上竟然有三只玉匣这么多。 柳亦想的比梁辛还要更多些,栖身怪笋的老头子,不仅知道梁一二的功法来历,甚至还得到了一件至宝,不用说老头子和梁一二的交情,要比着宋红袍、宣葆炯更近些,绝对算得上是心腹或者兄弟了。 当即柳亦一伸手,重重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对着怪笋道:“光顾着诉说过往,竟忘了请教您老尊姓高名,仙山福地,万请恕罪。” 老头子淡淡的回答:“我的名字有些古怪的,拓穆颚布苏,没门没派,平时不办差、也不跟在梁老大身边,要是他有什么棘手事,自会召我相见。” 算起来,老头子的身份和行踪应该和宣葆炯他们差不多,这是梁一二的办事风格,真正的心腹高手都不带在身边,而是藏于凡世。这倒没什么稀奇的,让柳亦和梁辛纳闷的是,这个老头子的名字。 拓穆颚布苏。 梁辛奇道:“您老是草原出身?这一口官话说的忒地道。” 这时候柳亦笑得别提多亲切了:“那敢情好,我们和草原也有着一份大渊源,越算越亲近,真正一家人了。” 梁辛点头帮腔:“没错,他媳妇是阿巫锦。” 不料拓穆颚布苏根本不买账,冷哼答道:“我是正经的中土人士,名字也不过就是个代号,其间的缘由回头再说。” 柳黑子略略琢磨了下,就眼前情形而言,老头子躲在怪笋中,手上又有件厉害的法器,根本不用忌惮自己兄弟,更没必要撒谎骗人,对方说话做事都无可怀疑,当即转过头,对梁辛微微眯了下眼睛,示意他可以相认。 梁辛一点就透,当即腰板一挺,再度跪于怪笋前,肃容道:“梁家后世子孙,梁辛、梁磨刀,拜见长辈!”说话之间,砰砰的磕头,一丝不苟的行礼。 拓穆颚布苏一愣,连忙追问缘由。梁辛当即把自己的身世说清,自然也会把风习习、猴儿谷天猿、宋红袍、东篱先生这些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经历一一点出,柳亦在旁边跟着帮腔。 除了猴儿谷天猿之外,风习习、宋红袍、东篱先生这几个人物,拓穆颚布苏全都知道,甚至东篱卧底修真道,执行仙祸的计划,他也一清二楚。不过宋红袍‘行刺’梁一二之事,他却并不了解。即便如此,也足以证明梁辛的身份了。 拓穆颚布苏先惊后喜,喜过又悲,可他人在笋中露不出表情,而且又不善言辞,这番悲喜之情,也仅仅是来回来去的那几个字:好得很、只可惜…… 梁辛易动情,跪在一旁,心里也着实的唏嘘,正在感慨之间,直到半晌之后,柳亦才笑着岔开话题,称呼上也跟着一起改得亲热了许多:“老爷子,您这是……” 到了现在,拓穆颚布苏自然不会再隐瞒什么,把自己这边的经历和盘托出。 事情和梁辛、柳亦先前的估计差不多,三百多年前,梁一二发现东南大海中,隐藏着天赐神力的秘密,一番准备之后,派遣一批精锐出海。 说到这里,拓穆颚布苏突然岔开话题,毫无来由的又去解释自己的宝贝:“辗转神梭,大小随心,于攻敌之际,有两般变化,其一,可单独击出,势如电威如雷;其二,还可与主人合身一处,威力平添数倍。” 梁辛也由此恍然大悟,老头子死的时候,正与神梭合身一处抗击强敌,所以他的尸首会存于神梭中。 “放眼中土能挡下我这合身一击的人没有几个……不过,辗转神梭真正的用处,却不是攻敌,而是……遁!”拓穆颚布苏声音突然响亮了起来:“上天入地,三江五湖,凡五行所在,不管水深火热,不管金坚石硬,只要我心念一指,神梭便载着我弹指而至!” 辗转神梭,可以用来攻敌,而它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带着主人辗转千里,无论哪里都能去得!这是件绝顶遁法宝贝,功用上与青墨的铁血大旗有几分相似,可效果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不过,就算宝贝再怎么灵异,破空虚度的速度再怎么快,也得先知道具体的位置才能去,所以刚开始拓穆颚布苏也只是到海边待命,等待讯号,随时准备发动神梭。 搬山精兵出海寻找天赐神力的秘密,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个模糊的方向,并没有确切的目标,几经辗转飘荡数年,终于发现了这片恶海凶岛。 大海中传回了讯号,梁一二当即带领着另外几个心腹好手,赶到福陵沿海,与拓穆颚布苏联袂出发。 说到这里,梁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我家先祖,也、也远征出海了?” 拓穆颚布苏似乎嫌他大惊小怪,语气里略带责怪:“这是自然,梁老大立志搬山,若能重振凡人天赐之力,那伙子修士还算个屁!这件事何其重要,他哪舍得不亲自出手!” 所谓的搬山精兵,其实也只能算是一路探马,一进入凶险海域就被海鬼们打得损伤惨重,好在他们查明了方位,传回消息后就此退兵。 梁一二等人得到了坐标,搭乘辗转神梭,直接冲上了凶岛。由此,也正面对上了尾巴蛮真正的主力! 三百年前的尾巴蛮,远比着梁辛了解的更多更强。 不久前梁辛逃往凶岛的时候,只有百多头健蛮列阵滩涂,也正是因为三百年前,凶岛尾巴蛮这一族,被梁一二打得元气大伤。 即便老头子不善言辞,梁辛也能听明白,先祖在凶岛上的那一战打得何等惨烈,梁一二等人边打边寻找天赐神力的根源。 不久之后,跟随梁一二一起登上凶岛的精英高手,除了拓穆颚布苏之外,尽数死在了尾巴蛮的疯狂的围攻之下,而他们也终于发现了杂锦孤山的异常。 梁一二手上没有金鳞,没法在应付蛮人狂攻的同时挖穿层层杂锦。而辗转神梭的遁术,也是法术,无论金木水火土何种行属,只要是五行之地它就能穿梭自如,可杂锦行属古怪,不在五行之列,以神梭的灵异,都不能直接洞穿它。 而就在此时,竟然有个神仙相突然跳了出来,对着梁一二出手了。 梁辛情不自禁转头望向了横尸井旁的魔女,拓穆颚布苏却笑道:“不是她,岛上的那个,是个男的。那个人有伤在身,本来一直隐忍不肯出手,可后来尾巴蛮被打残了,他才迫不得已跳出来……” 形式危在旦夕,梁一二明白此战已经必败无疑,不过他们上岛不是来杀敌掠地的,只求能找到天赐神力的秘密,当即梁一二独撑大局,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攻势,硬生生替拓穆颚布苏挡出了一片太平之地。 辗转神梭攻敌时随心而动,施展遁法的时候却需要一段准备时间,其间决不能被打扰。拓穆颚布苏也不废话,趁着这个空子发动辗转神梭,避开孤峰遁入地下。 当初,拓穆颚布苏的本意是先深遁土中,找到杂锦孤山的底部再折返向上,不料这样一来,却进入了岛下那座庞大的地湖内。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地湖里,又出现了一个神仙相。拓穆颚布苏合身于神梭之内,与敌人恶战一番,可终归不是人家的对手,被活活震死在神梭里。说到这里,他森然冷笑:“杀我的那个,就是她了!” 拓穆颚布苏法身已丧,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元神竟然并未就此散碎,飘入水中之后,马上就感到湖中存在着一股强大生机,本能驱逐之下,他混混沌沌的一路上浮,最终跃出古井,发觉生机的根源便是这棵怪笋,从此栖身其间,直到现在。 柳亦皱眉道:“水里得了怪笋的灵气……这根怪笋有养魂的效用?” 拓穆颚布苏并没有直接肯定:“养魂的效用,肯定是有的,不过,应该不止那么简单……这件事很有些蹊跷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也充满了疑惑,不过没再说继续说下去,语气一转淡淡说道:“我这边的经历,便是如此了。” 梁辛情不自禁的追问了句:“那、那我家先祖……” 话没问完,梁辛便摇头苦笑了起来,梁一二后来肯定是逃离了这里,不过具体的情形,拓穆颚布苏和他相隔两重天地,又怎么会知道。 柳亦的神情也警惕了许多,低声提醒梁辛:“按照老爷子的说法,岛上还有一个神仙相,男的。” 海底恶炎能砸塌半座凶岛,能毁掉一族尾巴蛮,可未必能杀死一个神仙相! 拓穆颚布苏却呵呵的笑了:“放心,那个怪物早就死了!我死在下面回不去了,梁老大苦等我不回,含恨败退而去;岛上的尾巴蛮伤亡惨重,元气大伤;而那个怪物,虽然打了胜仗,可旧伤发作之下,也没能撑上太久,就一命呜呼了。” 柳亦先是一愣,继而喜道:“您老是如何得知岛上的事情?” 拓穆颚布苏的笑声里,带了些得意:“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们想象得更多!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就是了!” 柳亦和梁辛立刻来了精神,暂时先不去想先祖三百年前那一战,这一趟大海之行,他们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到现在总算遇到了个‘明白笋’,哥俩全都大喜过望,可张开嘴巴才发现,问题实在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哪问起。 琢磨了片刻之后,还是柳亦先开口:“苦栗子、蟠螭、尾巴蛮、火尾天猿、神仙相……都是咋回事?” 梁辛也跟着问道:“还有杂锦孤峰、天猿织锦、古井、怪笋、地下湖、玄冰底……又是咋回事?” 即便只剩一是元神、即便躲在怪笋里看不见神情,梁辛还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拓穆颚布苏老人家傻眼了…… 第一轮,问题只有两个,可这两个问题,无论想说清楚哪一个,都得是一番长篇大论,拓穆颚布苏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们,他妈的……”先是愣了半晌,继而骂了句三字经,老头子才勉强抓住了一个话头,结结巴巴的回答:“怪、怪笋?没点见识的小子,胡言乱语,真真亵渎了这件天地至宝!给我记得了,它叫‘天地岁’!” 梁辛和柳亦正想追问天地岁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大毛小毛一前一后,手上还抬着犹自昏迷的胖海豹,咣咣咣的跑回来,先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头,见到梁辛兄弟安然无恙,立刻欢呼了一声,跳进来对着梁辛哇哇怪叫,单手比划不停。 秃脑壳也挺着急,在胖海豹的胸口上不停转圈,小小的尾巴尖却始终指着隧道之外,不知道外面有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们三个的语气虽然急促,但是并没有什么的惊慌之意,看起来外面发生的,来未必是什么坏事,可梁辛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最近这段日子,过得有点太刺激了,老天爷保佑,快别闹了…… 第225章 天赐神力 两个小蛮子,外加一个秃脑壳,凑在一起比划了半晌,梁辛和柳亦看得面面相觑,弄不懂他们想说啥。 柳亦猜得不耐烦了,干脆站起来,对梁辛道:“我出去看看……” 梁辛担心外面会有什么凶险,也站起来:“我随你一起去!”跟着又转身对拓穆颚布苏恭敬道:“老爷子,我们出去看一眼,马上便回来。” 拓穆颚布苏‘嗯’了一声:“去吧,小心些,要是真有应付不了的敌人,就引进来!” 梁辛和柳亦大声应诺,对着娃娃蛮打了个手势,闪身进入隧道快步向着外面奔去。 大毛小毛自然是撒腿就跑,倒是秃脑壳,听到怪笋里传出说话声先是吓一跳,小小的身体高高跃起,一双小眼睛用力眨巴了几下,继而又见‘梁同类’对怪笋恭敬有加,它也不甘人后,从胖海豹身上跳下来,三摇两摆冲到过来,扬起脑袋咚咚两声,撞了怪笋两下,这才转过身,大呼小叫地追着众人向外跑去。 两个青衣的脚程何其迅速,没一会功夫就从山底奔出,梁辛在最前,就在他冲出矿洞的同时,七蛊红鳞迎风而起,护住了所有人的身形。此刻正值黑夜,海天之间混沌无光一片漆黑,四下里尽是海水狂躁沸腾间爆发的激流扑涌声,听起来让人心浮气躁。 孤峰上却是一片安宁,不远处蒿草绳拉就的索桥仍在,十几头巨大蜥蜴正百无聊赖的闲逛。梁辛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回头看看大哥,柳亦也撇嘴耸肩:“该不是两个娃娃蛮……饿了?” 说着,哥俩一起望向娃娃蛮,大毛小毛一起伸手,高高指向了半空,柳亦循着他们的指点望向天空,片刻后,他脸上的肥肉突然一抖,双眼也眯起了来,脸上的神情从不耐烦变作疑惑、凝重,继而渐渐化作喜悦,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是、那是星星?” 天空漆黑而混沌,可视线尽头处,正有一点朦胧银光,顽强而美丽地闪烁着,不是星光又是有什么! 梁辛的目力比着柳亦还要更强,此刻也把那一盏星光瞧得清清楚楚,神情之间早都是狂喜之色,憋了半天,突然哈的一声大笑起来。 这些天以来,天上始终浑浊一片,日不见骄阳,夜不现星月,而现在这一点久违的星光隐隐现出……这便说明,天空中的迷雾法术正在渐渐散去! 这让两兄弟如何能够不笑!欢喜之下把能手里的传讯铃铛全都摇了个遍,赶紧从老家喊人来接他们…… 不久之后,哥俩美滋滋的回到山底,也不等怪笋发问,就把外面的情形说了个清楚。 拓穆颚布苏闻语气轻松,可声音还是硬邦邦的,听上去感觉好像往耳朵里钉木楔子似的,说不出的别扭:“论起根源,外面的迷天法术,算是女魔发动的,现在她已身死,法术自然也就散了,不足为奇。” 女神仙相一死,外面便显出了星光,梁辛在重返山底的途中就已经想到了,这段时间里让他们费尽力气寻找的‘迷天法术根源’,就是这个一字成道的女神想象。现在听拓穆颚布苏这样说,倒并不觉得意外,不过真正让梁辛纳闷的是,藏身怪笋里的老头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拓穆颚布苏为人有几分书呆子气,但是并不傻,很快就看出了梁辛的疑惑,呵呵笑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女魔自己告诉我的,其中的缘由一会便会说到,现在单独摘出来解释,又会牵扯出你们一大堆的问题,麻烦得很。” 闻言后梁辛笑呵呵的点头,暂时放下疑问,伸手指了指怪笋,又把话题拉回来:“这个天地岁是件什么样的宝贝,真个关系到天赐神力?” “不知道天地岁无妨,但你们总知道另外一样事物吧:太岁!” 就算再怎么孤陋寡闻,梁辛和柳亦也知道‘太岁’。古语称之为‘肉芝’、‘聚肉’,这种东西形态各异颜色不一,而最稀奇的是,没有人能分得清它到底是动物、植物,抑或菌菇。‘太岁’没鼻子没眼睛,更没有头颅四肢,看上去就像一大团皮肉,摸起来也弹性十足,可无论放多久,它都不腐烂,相反还会缓慢生长,若以刀割划,外皮之下尽是嫩嫩白肉,可无血无汁。 中土上关于‘太岁’的说法林林总总,各不相同,其中最主流的两个说法,干脆截然相反。 第一种说法将其视作大凶之物,自古便有‘命犯太岁’一说,传此物现身之处,必有大难;另一种说法则把‘太岁’当做天材地宝,有缘之人服食之后,便可呼风唤雨,立地封仙! ‘太岁’属土行可天性喜水,虽然是个奇怪物,不过并不算异常罕见,在民间偶尔会有发现,大都出现在水土相间之处,比如古井、泥沟或者浅溪中。也有过不少修士曾经采撷太岁,想用以炼药凝丹,可所有的努力都化徒劳,这种东西对修行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柳亦的目光闪烁,望着那根怪笋:“这个怪、怪那啥是一只太岁?” “是太岁,不过不是普通的太岁!”拓穆颚布苏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又把话题给岔开了:“另外,你们知不知道‘开天封仙’的典故?” 梁辛和柳亦一起点头。 天地初开,世界上没有规则可言,只有无边地混沌,经过无数法力强大的圣人和妖鬼怪物的努力,才最终破掉了混沌,让阴阳分开,天道也得以成形。 而天道初成之际,当初破除混沌有功的圣人和怪物也得以飞仙封神。在这一道天地轮回中,第一批悟道飞仙之人,便被称作‘开天封仙’。 拓穆颚布苏连提两个重点,梁辛哪还能不明白,瞠目道:“您老的意思……这棵笋子,原本是一颗太岁?混沌时就存在、成精的太岁?被‘开天封神’的太岁?” 拓穆颚布苏嘿嘿一笑:“不错!它是天下间所有太岁的祖宗、飞仙后留在世间的法身,所以才被称作天地岁!”说着,停顿了片刻后又夸赞了句:“你这娃娃倒不算蠢笨,还对得起身子骨里的梁家血脉。” 梁辛把胸膛挺得老高,笑得挺客气。柳亦则追问道:“这枚天地岁,又和中土凡人的天赐神力有什么关系?” 这次拓穆颚布苏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远古时,那群魔头自大海另一端东渡之前,此间的情形不是现下的样子……” 杂锦孤峰下的情形一目了然,天地岁长在泥土中,在它旁边则陈列着一口古井。 可是在远古时,原本没有那口古井,天地岁之下也不是泥土,而是一眼泉。泉水所连接的地下水脉蜿蜒曲折,方向上却直返中土,与中土上诸多庞大的繁杂水系多有交汇。 听到此处,梁辛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下面的那道地湖,竟然和中土相连?” 柳亦也跟着接茬,笑道:“早知道就顺着地湖游回去了哈!” 不料拓穆颚布苏却骂了声:“放屁!我说的是远古时的水脉!远古水脉直连中土,可古井下的地湖只与凶岛相通,根本就是两回事!我正说着一半,你们莫在胡猜,否则越说越乱!”说完,又意犹未尽的骂了句:“都是糊涂蛋,哪有梁老大一分半点的精明!” 老头子骂得斩钉截铁,好像都忘了,刚刚自己还夸过他聪明来着。两兄弟缩着脖子对望一眼,谁也不敢说话了。 拓穆颚布苏这才继续道:“远古时,这枚天地岁与中土水脉相连,它生性喜水,灵气也能通过水源来传递,天长地久之下,中土上也衍生出无数天地岁的化身,就是所谓的太岁了。在第一次九星连线、神仙相东渡之前,中土上太岁随处可见,而且也要强壮得多,我听说远古的太岁,有的甚至长得大如山岳!” 在行属上太岁算是土行的怪物,而远古时的太岁因为与天地岁相连,无论从体型还是法力上都要强大得太多了。太岁的气息、力量对于练气修天之人毫无补益,可是对于命中土行旺盛的凡人,却有着极大的好处。所以在那时,土命的凡人如果生在太岁旁,都会变得异常强壮。 厚土承天,滋养万物,土命凡人于太岁处得到了能力也各不相同。 至此梁辛也终于明白了,从古至今,所有凡人神力,全是拜太岁所赐,与其说是天赐神力,倒不如说‘太岁赐神力’! 说到这里,拓穆颚布苏突然叹了口气:“太岁大凶,现身处必有大灾;太岁大吉,有缘得知立地封仙……嘿,这两种说法,其实都是对的!” 梁辛皱了下眉头,太岁大吉的说法他能明白,土命凡人能从太岁处得到神力,立地封仙虽然有些夸张,但也能算确有其事;可太岁大凶为啥也是对的? 柳亦和梁老三一样迷惑,不过刚被骂完,不敢再胡乱发问了,嘴唇动了动又强行忍住。 “天赐神力分作两种,一种是与生俱来,从打落地那天起就身具大力;而另一种则是突然觉醒,一直是个碌碌凡人,不知哪天一觉醒来,突然变成了一方强者!前一种还好些,后一种却为祸巨大!凡人啊,嘿,嘿嘿!”说着,拓穆颚布苏冷冷一笑:“你们可知,远古时于真正的凡人而言……天赐神力之祸,要更甚于仙人之祸、妖魔之祸、猛兽之祸!” 梁辛的眼皮子微微一跳,拓穆颚布苏的意思他完全能懂,甚至不久前还着实矫情过了一阵…… “当初我和梁老大一心只想着搬山,却从未想过天赐神力之祸……若是梁老大在此,得知了那些远古时的真相后,怕也不会来动这棵天地岁了!” 虽然拓穆颚布苏没说远古时,天赐神力者到底如何‘祸害’普通人,梁辛却也能尽数想象得到,当即点了点头。 柳亦则呵呵一笑,开口叹道:“别说天赐神力者,就是个村子里的土流氓,仗着身体强壮,也会欺负四邻,横行乡里;就是个小小的县吏,也会仗着手上那点权力,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为所欲为,这道恶劣根子与生俱来,再配上绝大的力量……嘿。” 拓穆颚布苏这次没骂人,而是淡淡的附和道:“相比之下,那些修士心中,没太多凡间的欲望,对普通人的危害也就小的多了……搬山是不错的,不过要靠这棵天地岁来搬山,却是大错特错!” 说着,拓穆颚布苏沉默了一阵,缓缓吐出了一口闷气,继而笑道:“幸好,这件事没做成啊。扯得远了,咱们继续说这里的事情。” 梁辛也伸了个懒腰,神情再度放松,盘腿坐到天地岁旁边,笑了。 先祖力量强大,可也打了不少败仗;先祖智计绝伦,可也有失算的时候……对梁一二当年事迹了解得越多,梁辛就越觉得,他老人家是人而不是神,这种感觉很古怪,或许少了些崇拜、希望,可又多了几分亲切、鲜活! 拓穆颚布苏的语气轻松了许多:“说过了天赐神力、天地岁,下面就该说说这些魔头了!”说完,还自顾自的感慨了一句:“嘿,这后面的事情,可更大得很了!” 可接下来,老头子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在寻思片刻后,让梁辛先把他们这边所知的、有关神仙相的诸事都细细讲来。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两个青衣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说了个明白,拓穆颚布苏才笑道:“想不到,你们知道的事情还不算少,这便好讲得多了!” 说完,拓穆颚布苏咳嗽了一声,终于说到了重头戏,而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梁辛大不开心:“天猿和神仙相是一丘之貉!没有天猿,神仙相根本就没法子无法来到中土。神仙相所居之地荒瘠贫凉,压根就没有树木,自然造不来舰船,他们能够渡海,靠的就是天猿织锦。” 其实梁辛心里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不过一直都不愿承认罢了。此刻拓穆颚布苏言之凿凿,再也无可逃避,梁辛再重重一叹的同时,心里倒也释然了,如此的话,倒有两件事能肯定了: 中土上,原本就没有天猿这一族,它们是远古时和神仙相一起渡海而来的,或者说,天猿一脉,干脆是神仙相的附庸族; 猴儿谷天猿一脉的先祖,应该是奉了那个神仙相叛徒的号令,一起谋反,将那支神仙相大军永远封印在了大眼之内。不过,从葫芦师父那里就能看出来,它们早就和中土上的神仙相没有了牵连,虽然奉祖先号令永远不会离开苦乃山,可实际上也算是得到了自由,无拘无束,悠闲度日。 拓穆颚布苏没太注意梁辛的神情,又继续道:“这座凶岛上的魔头,和你在中土发现的那些神仙相,是同一批人,只不过,沦落到此的不走运罢了。上一次九星连线,神仙相集结了绝大多数族人,自大海彼端,搭乘洋流一路东渡,结果在混沌海域内正碰上逆流而上的巫蛊传人。” 一提到这事,梁辛心里就更不得劲了,柳亦也是满脸的不痛快,要知道那一支巫蛊弟子组成的舰队,算得上是远古中土时最精锐的力量,战力何等强大,所乘战舰又是至宝阴沉木所造,结果被这群‘外国人’打了个全军覆灭…… 即便梁辛刚刚见识过神仙相的本领,心知肚明凭着人家的修为,在中土上绝对横扫一大片,什么五大三粗十三蛮,一字成道之下只有瞪眼等死的份,但是这也不能耽搁他心里那份不舒服。 拓穆颚布苏一笑:“其实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一,神仙相的故居之处,生存恶劣到难以想象,远非中土上的凶蛮之地可以比拟。而混沌之海则是天下第一等的险恶所在,在那里决战,神仙相比着巫蛊高手,要更适应环境。这就仿佛……”说着,老头子琢磨了下,举了个差不多的例子:“这就好像,巫蛊高手是江南之地长大的猎犬,神仙相则是寒冷草原上的巨狼,而猎犬、巨狼的战场是在天寒地冻的极北冰原……这样打下来,你说谁会赢?” 梁辛点了点头,脸色却没好转多少,不管怎么说,人家神仙相元气未伤,而巫蛊高手死得一个不剩,在这样悬殊的结果下,适应环境之说不像个原因,而更像个遮丑的说辞。 柳亦叹了口气:“这是其一,那其二呢?” 拓穆颚布苏笑了起来:“巫蛊弟子全军覆灭,的确是一败涂地,临死前都没能给自己拉上几个垫背的,但是实际上,那支浮海东渡的神仙相大军,却吃了个天大的亏!” 青衣兄弟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忙不迭的追问道:“怎么说?” 拓穆颚布苏嘿嘿笑道:“神仙相集全族之力东渡中土,出发时共有四千之众,另外还有三千多天猿随行,可最终到达中土的,两种怪物加在一起还不到两千,它们会有如此惨重的损失,全是拜那些巫蛊前辈所赐!侍弄蛊术的人,天生都有一副虐戾心肠,混沌之海那一仗他们死不瞑目,又岂会让那些凶手神仙相好过!” 说到最后,老头子干脆放开声音,哈哈大笑! 第226章 巫蛊手段 四千神仙相,三千火尾天猿,自混沌深海的另一端,顺流东渡而来。就在他们穿越混沌之海的时候,正迎面碰上来自中土的巫蛊高手,旋即便是一场滚滚恶斗。 神仙相实力斐然,又有天猿织锦的保护,更对恶劣环境多有适应,纵然巫蛊高手全力反扑,也难以对他们造成有效的伤害,遭遇战甫一开打就一面倒,在神仙相看来,完胜敌人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可打了一阵之后,那些巫蛊弟子突然变了风格,再没人发疯般的搏命强攻,而是尽数收缩,布下层层障碍力图死守,而更古怪的是,那些红鳞大船不攻、只守、却不逃……神仙相中多有韬略纵横之辈,见状很快就明白巫蛊高手是要憋出一样大法术来同归于尽,当下神仙相立刻发起犀利攻势,连续突破敌人的防守,杀向巫蛊旗舰。 就在神仙相突破巫蛊防御,堪堪就要冲上红鳞旗舰的时候,遽然一连串嘶哑的怪笑声,从红鳞旗舰上冲天而起,那满满一条大船、足有千人之众的巫蛊精锐,竟然尽数……发疯了! 有人笑、有人跳、有人跳舞、有人唱戏…… 甚至巫蛊中修为最高深、老得好像一棵枯树的大首领,也撕碎了身上的衣服,咿呀怪叫着、手舞足蹈着四处乱跑…… 即便是拓穆颚布苏的声音生硬,把这桩远古往事讲的干巴巴毫无一丝趣味可言,梁辛和柳亦也还是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 恶浪滔滔、天海混沌,巫蛊高手损失过半,神仙相胜券在握杀气腾腾,可最大的那条红鳞巨舰上,所有的蛮荒巫蛊高手,全都傻笑着发疯……梁辛一边琢磨,身上掠起一层鸡皮疙瘩。 先前梁辛说起过自己的经历,拓穆颚布苏知道他也修习蛊术,开口问道:“梁磨刀,你当知道蛊术修炼的,是什么力道吧?” 梁辛点头回答“是星辰之力。” 拓穆颚布苏毫无来由,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不错,就是星辰之力,那你能不能再猜一猜,红鳞旗舰上那千余巫蛊精锐,到最后施展的又是什么手段?” 虽然说是让梁辛来猜,可老头子根本就没容他开口,而是又把话题拉回到当年那一战之中:“整整一船的巫蛊弟子全都疯了,即便以神仙相的见识,一时也有些错愕,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可下一个瞬间里,哈哈,突然大海崩裂,浊浪轰天!”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目光里尽是疑惑。他们哥俩都算是蛊术高手,可谁也不明白,巫蛊弟子究竟在做什么。 “我估摸着,当初那些神仙相的神情,应该就和你俩现在差不多。”拓穆颚布苏居然开了个玩笑:“以神仙相的修为,以天猿织锦的坚韧,他们又岂会把怒潮海啸当回事,由此也就更不明白,这群巫蛊高手究竟干什么,当即也不管太多,开始出手杀人。” 巫蛊弟子本来就不是神仙相的对手,何况其中最强大的一千精英也都发了疯,变得战力全无,没能再坚持多久,便被屠灭一空! 巫蛊弟子尽数被杀后,大海仍旧狂躁不停,那些身陷险愈发疑惑了起来,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还是放慢了航行的速度,谨慎前行。 大海越来越暴躁了,终于,有神仙相中的高手,发现了海水发疯的根源。 真相,让他们惊骇欲绝。 怒海成狂,是因为……洋流变了,那道因九星连线而成形的东渡洋流,竟然在缓缓的变弱、消失! 要知道,此刻神仙相还在混沌之海的范围内,一旦没有了洋流的指引,他们所有人全都得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在混沌海域内打转,穷尽天地也休想再靠岸。 说到这里,拓穆颚布苏再度询问梁辛:“到现在,你还不明白,那些巫蛊前辈施展了什么手段么?” 梁辛傻愣愣地摇摇头,挺不好意思来着。 拓穆颚布苏笑骂了一声:“糊涂小子!洋流消失,自然是因为九星连线的格局散乱了!所有的巫蛊精锐,拼掉了神智和性命,做得这最后一件事,就是破坏天象格局!” 梁辛啊的一声怪叫了出来,柳亦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天上的星象,又岂能因为人力而改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远古时的巫蛊全族高手,也决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又何止梁辛和柳亦疑惑,就是当时的神仙相也不敢相信,红鳞巨舰上的人要是真有改变星辰的力量,也根本不会落败、被杀。 但不管怎么样,洋流是货真价实的消失了,神仙相几乎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才勉强集结,再不敢稍动,其中的核心高手聚在一起仔细商议,又过了一阵他们才总算弄明白了,巫蛊高手逆转星蛊,并不是摧毁了星星,而是利用蛊虫的特性,倒行逆施,泼出星蛊中积攒的所有星辰力量,在极高处硬生生造出了一颗星! 这颗星当然不是真正的星星,而是由无数望星蛊虫汇聚而成的一个力量集合,它无形无质,但却实实在在存在于混沌之海的半空某处,即便以神仙相的本事,也找不到它的所在。 真正的巫蛊高手,他们所饲的望星蛊虫,都是吸敛星辰精华而成长的,最终形成的力量结合,也是一道巨大的星辰力,与真正的星斗彼此呼应。而这道力量距离混沌之海,比起真正的星斗近得多,成形之后,果然改变了真正的星象格局,东渡洋流就此消失不见! 真正的九星连线仍在,只不过因为假星的存在,它们对潮汐的影响力被改变了…… 从根上讲,蛊术高手是利用蛊虫来向星辰借力,用以施法、伤敌或者修身;而这次他们是将自家蛊虫积攒的力量汇聚一处,打向天空来造‘假星’,倒行逆施之下,不仅修为尽丧,同时也被戾蛊反噬,这才丧了神智,在异术成形之后个个都变成了疯子、傻子。 而星魂之力,与修士法力也多有区别,虽然施法之人已死,可星魂仍在,所以并未‘法随身灭’。 梁辛和柳亦已经傻眼了,嘴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如果不是老头子从旁边缓缓解释,就算打死他们也猜不到,巫蛊精锐最后的手段,竟然犀利如斯! 集结星蛊之力,造出一盏‘假星’,与满天星斗影响呼应,借以破坏九星连线对潮汐的影响,把所有的仇敌全都拖进了没有尽头的迷宫…… 柳亦费了不少劲,才总算抽了口凉气,结结巴巴的问道:“这样的话,那、那些神仙相,又怎么来到了中土……” “假星终归是假星,它和漫天星斗互相呼应、影响的同时,自身的力量也被迅速的消耗着,迟早会消散于无形。”拓穆颚布苏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由此,神仙相究竟有没有机会到中土,其实就变成了假星与九星连线的较量。如果假星先消失,而九星连线仍在,那洋流会再起;可如果假星消失时,九星连线的天象已过,神仙相们也就别想再离开混沌之海了!” 神仙相也没有一点办法,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守住当时的位置,留在原地不敢稍动,然后就是苦苦等待了。 柳亦叹了口气,苦笑道:“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假星消失时,九星连线仍在。”这个结论顺理成章,否则猴儿谷大眼中也不会封印着一只神仙相大军了。 梁辛却皱了下眉头:“可……不过是等在原地不动,神仙相又怎么会伤亡惨重的?” 拓穆颚布苏呵呵笑道:“所以说,这帮丑八怪不走运,连老天爷都不待见!航程被迫中止,混沌之海中暗无天日,他们在原地苦苦等待,结果在假星的力量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消散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另外一群过路的煞星!”说完,老头子略略停顿片刻,才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蟠螭!” 混沌深海中阴阳不分空间错乱,任你神通再大也休想分辨方向,惟独蟠螭这一族海怪,因为天赐神目,能够清楚的分辨方向,在其间自由穿梭,行动无碍。 当然,必须是成年、成形的蟠螭才有这个本事,要把秃脑壳扔进混沌海,它立马晕菜。 正在等待假星消失、潮汐再起的神仙相,就碰上了一群过境的蟠螭! 天下万物,有相生就有相克,天猿织锦坚韧无比,可蟠螭的金鳞就是它的克星。即便神兵法宝都难以伤之分毫的织锦,在金鳞面前脆弱得连一张桑皮纸都不如。 既然是相克,就是天敌,见面之下根本没有缘由,蟠螭直接就杀了上来,粗大的身体一晃,织锦便告碎裂!另外因为天性相克,天猿虽然足够强大,可是它们的妖力,却没法给蟠螭造成一星半点的损伤。 神仙相的实力惊人,可成形蟠螭也不白给,尤其蟠螭同类之间,还有传讯求援的天赋本领,即便远隔万里也能彼此沟通和求救。蟠螭对外人尚且知恩图报,同族有难自然更要帮忙。 这一仗打得鬼哭狼嚎,越打场面越大,时不时有蟠螭巨兽从远处赶来加入战团。而战场又是在大海上,神仙相因为害怕失去洋流再起的位置,不敢大范围的游移,只能在原地苦守,被打得狼狈不堪。 不知多少神仙相和天猿掉入大海中,而尤其可怕的是,他们一旦失去了同伴的位置,便立刻变成了睁眼瞎子,这场恶斗神仙相伤亡极大,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走丢了’,只有小部分被蟠螭所杀。 到最后,神仙相还是仗着惊人的实力,打赢了蟠螭。 蟠螭是洪荒巨擘,数量自然不会太多,成年怪物加在一起也不到百头,可以说整整一座大海中的蟠螭,几乎都在那一仗中被打光了,只有那么寥寥几只得以逃生。 而神仙相也折损了四分之三的力量,伤亡着实惨重。 又等了一阵,假星的力量消失,而九星连线犹在,东渡洋流重新成形,流经他们的所在,带着他们再度起航中土。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远古时那一支巫蛊精锐啊!正像中土上那个凝烟化形的神仙相所言,他们拼光了所有人,也没能伤到太多敌人;可究其根底,神仙相被蟠螭重创,也全是被巫蛊高手所赐! 蟠螭与神仙相恶战的后半段,拓穆颚布苏并不知晓,不过凭着梁辛的经历倒不难猜到。 老头子说了半晌的话,着实有些疲惫了,休息了一阵,才再度开口,重新拉开了话题:“其实,神仙相的实力,也是参差不齐,不是个个都像这个女魔那么离谱!在东渡中土的神仙相中,一共有四个首领,分别叫做百纳、无仙、一椭和用掩。” 梁辛念叨了下四个人的名字,总觉得哪有点别扭,柳亦比他反应快,品味了片刻便笑道:“好家伙,四个首领,敢情是百无一用!” 梁辛乐了,咋舌感慨道:“若他们是百无一用,天底下哪还有有用的人。” 拓穆颚布苏也跟着笑了几声:“这个女魔,便是一椭了,三百年前在凶岛上向着我和梁老大出手的那个,则是神仙相的大首领,百纳!” 百纳和一椭这两个神仙相首领,在并肩与蟠螭恶战时落入大海,即便他们都是领悟天道的极道强者,也不能在混沌之海中分辨出方向,就此迷失。只不过自从堕入大海,他们俩便手拉着手再不分开片刻,开始在海底胡乱游走。 既然是首领,身边自然会有些忠心耿耿的铁卫。几个神仙相高手和一群数量不算少的天猿,在两个首领坠海瞬间,同时抢身而出想要救主,最后虽然没能成功,不过也和百纳、一椭汇聚到了一起。杂锦孤峰下那头连体天猿,就是一椭的贴身卫了。 坠入大海之后,他们更成了蟠螭的攻击目标,漫无方向的逃遁、随时出现的袭击……等他们远离战场时,百纳和一椭都受伤奇重,随从也伤亡了不少。 这群残存的神仙相和天猿,在混沌大海中盲目游走,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期盼着能转出这片无尽的迷宫。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瞎走了多久,其间受的苦楚与煎熬自不必说,而到了最后,竟真的被他们走出了那片混沌之海,进入了中土东南处的深海。 一椭的修行自有特殊之处,进入东南深海不久,就发现了天地岁散发出来的特殊灵元,寻根朔源之下,一行人向着凶岛赶来。 可是,也不知道是老天存心戏弄,还是他们真的‘命犯太岁’,就在凶岛附近的海域了,他们竟然又遇到了老仇人:一条成形的大蟠螭,和一条还未脱变,但身形依然长开的齿冠黑蟒。 一大一小两头怪物当然也是从混沌海恶斗中撤下来的,仇人见面便又是一场滚滚恶斗,最终大蟠螭被撕了个粉碎,黑蟒则被几个神仙相手下联手困住,相持不下;两个神仙相首领全都伤得无法再动。 天猿对付蟠螭根本帮不上忙,也只能在恶战之后,护送两个神仙相登上了凶岛。 说到这里的时候,拓穆颚布苏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渐渐坚持不住了,梁辛赶忙让他先休息片刻,老头子也不推辞,气若游丝的说道:“苦栗子、尾巴蛮,孤峰杂锦,还有什么古井、地湖、玄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基本上也都是这两个神仙相搞出来的事情,具体的事情,等我养一养精神再说……”说完,老头子就此沉默养神。 梁辛和柳亦的心神,都被上次神仙相东渡时发生的连串恶战所夺,脑子里也觉得乱哄哄的,一时间相对无言。 过了一阵,柳亦才缓缓开口,因为怕打扰了拓穆颚布苏,所以声音放得极低:“照着老爷子的话来看,最初那支神仙相大军,死去的不算,活下来的实际被分成了两拨,实力强的那支,在进入中土海域之后,发现了镇压浮屠的小岛,跟着搞东搞西,差点毁了中土;而另一队人马,流落到了此间。” 梁辛点点头:“此间的神仙相,因为在混沌大海里耽搁了不少时日,等他们到了中土海域的时候,中土浩劫已经结束,神仙相主力尽数被封印在大眼中。” 柳亦低低的笑了一声:“所以他们和同伴联系不上,自己又身受重伤,暂时就在这座小岛上住了下来……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要等老爷子恢复了精神,把后面的事情说清楚,才好去判断。嘿,一椭也好,百纳也好,估计他们做梦也不到,登上中土的神仙相,竟然会出现个大叛徒贾添,一下子就坑掉了所有的同族!” 梁辛也笑道:“这个叛徒贾添能策反天猿,估计地位也是极高的,说不定便是百无一用之一,你猜他是无仙,还是用掩……” 就在青衣兄弟兴致勃勃地开始琢磨中土神仙相身份的同时,那个被讨论之人,也在笑呵呵的谈论着梁辛。 大洪朝,京师近郊,镇山浩荡台旁的一座大殿之内,三柱清香之上,正凝聚着一个背影。 背影前,乾山道掌门朝阳真人,满脸恭敬,垂首肃立…… 过了片刻,背影呵呵地笑着,开口了:“朝阳,你可知,我为何指使梁磨刀去福陵海域?” 朝阳先心说了一句:不知道!然后才开始皱起眉头,冥思苦想,揣摩着师祖的用意…… 第227章 不可能赢 神仙相贾添在乾山内的设计,被八大天门发现,乾山道宗也随之被毁,朝阳老道跟随着贾添逃了出来,其后朝阳便一直藏在镇山浩荡台。 镇山浩荡台平时都没什么人来,虽然也有不少守卫,不过他们都是凡间武士,朝阳是五步大成的修真好手,想要隐形潜踪瞒过巡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段时间里,神仙相贾添的兴致似乎不错,常常以青烟凝化身形,来找朝阳聊天。 梁辛赶往福陵海域的事情,朝阳也曾听贾添提及过,此刻被问起,开口回答:“三百年前梁一二派遣一支搬山精兵出海办事,后来下落不明,您让梁辛过去,实际上是放一份交情给他,让他亮出身份,去收复那支流落大海的搬山孤军……” 说到这里,朝阳突然闭上了嘴巴,双眉微微皱起,过了一阵才再度开口,又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尽数推翻了:“搬山精锐大都是凡人,充其量不过百年寿数,当年的高手早已化身枯骨,现在剩下的是些后世子孙了,即便他们对祖先还有些敬仰之意,可已经过了三百年的太平日子,传承了十余代之后,哪还会再买梁辛的账,跟着他出山亡命?” 越说,朝阳的语速就越快:“何况,就算这群青衣后人肯出山,他们的战力比起当年的搬山精兵,又还能剩下几成?这种实力跟在梁辛身后,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成为累赘。” 朝阳自小便被麒麟妖僧选中,收做门徒,成长时不仅修行刻苦,更时时刻刻都在处心积虑,要从同门中脱颖而出。最终他能坐上乾山道掌门,其间固然有妖僧大力帮忙,可自己‘争气’也很重要。这么多年的淬炼,再加上朝阳本身也是多智之人,他的心思绝不白给。一番思量下就已经大概明白,自家师祖要梁辛去海外,绝不是放一份交情那么简单。 贾添凝化的青烟背影,笑声轻松:“继续说。” 朝阳答应一声,又继续道:“您老是神仙样的人物,要是真想送人情,那送出的,就绝对是一份浩荡天恩,绝不会弄个不咸不淡的鸡肋,扔给梁辛去嚼。” 贾添哈哈笑道:“虽然是马屁,不过说得也有道理,我让梁磨刀去福陵海域,根本不是什么送人情,那支流落在大海上的残兵,他收不收都不打紧!” 笑声过后,贾添才继续道:“当初,梁一二派兵出海,是为了重振中土的凡人神力,借以‘搬山’,只不过……他败了,他亲自出手,却也还是败了,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 朝阳恍然大悟:“您让梁辛出海,是要让他完成梁一二遗志,重振中土凡人的天赐神力?中土实力大增,于九星连线之际,有着莫大的好处!” 到现在为止,朝阳多多少少从贾添的口中,也了解了不少事情,不过他所知的也仅限于九星即将再度连线,师祖贾添要对抗强敌,可具体敌人是谁,师祖又是什么身份,他都不得而知。 不料贾添却摇了摇头:“天赐神力?哈哈,你可知,要是凡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神力惊人,原来能抓他的差官变成了蚂蚁、原来能杀他的官兵变成了虫豸,就连原来高高在上的修士,也变得不过尔尔,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说着,贾添的语气陡然凝重了起来:“那时便会:天、下、大、乱!凡间道、修真道彻底会天赐神力搅得乱成一团,别说去并肩对付九星连线,恐怕不等敌人从大海上过来,中土自己就已经打得千疮百孔了!如今中土上的力量格局,虽然有些小波澜,可总归还算一份大太平,如此便最好了。现在中土可不能乱。” 见朝阳老道若有所悟,皱眉点头,贾添才继续说道:“其实,三百年前,梁一二败得一点也不冤枉,击败他的人,是上一次九星连线、渡海而来的绝顶高手!所以,梁辛去了,也只有惨败的份,究竟能不能活着逃回来,就看他的本事了。” 朝阳老道闻言一惊,嘴巴动了动,可最终也没说什么。 贾添呵呵的笑了两声,声音低沉,喃喃自语:“三百年前,要不是梁一二败了回来,我还都不知道,百纳竟然还活着,这家伙的运气一向不错,居然从混沌里走出来了……” 朝阳老道哪敢问‘百纳’是谁,一个字也不敢说,垂首肃立在一旁。 片刻之后,贾添的声音又复清晰,不再提梁一二,而是把话题拉到了梁辛身上,问朝阳道:“依你看,梁磨刀的性情怎么样?” 朝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接口道:“梁磨刀是名门之后,可中间衰落了多少代,到了他这代总算得到了机缘,实力大增扬眉吐气……所以在他的骨子里,终归脱不开两点:其一,会有几分狂傲,年少却大力,表面上再怎么厚道老实,心里也难免狂狷;其二,行事做派,会不自觉去模仿先祖梁一二,可具体这份模仿是因为敬仰、还是为了超越,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贾添嗯了一声:“不错。因为他少年狂,所以我才让他出海,去见识见识,那伙敌人真正的力量,省得他坐井观天,自以为是!” 朝阳点头附和:“他知道了敌人的厉害,也就明白了下一次浩劫东来的可怕,这才能心甘情愿地与您合作。” 贾添一笑,继续道:“少年人,把先祖当成偶像、当成超越目标……当初梁一二就败了,这次他也会毫无胜算,等他逃回来,心里必定是沉甸甸的难过,那时我再出手,抹掉那片海、抹掉那个岛。” 朝阳低声在旁边搭腔:“如此,您帮着梁辛雪耻,放出了交情;同时还显示了手段……梁一二办不到的事情,不过是您的举手之劳,那个梁磨刀只有折服的份!” 贾添咦了一声,笑意之中还带了几分意外:“你这孩子,看事情倒也算透彻呢!” 朝阳忙不迭躬身施礼,连称师祖谬赞。 在普通修士眼中,他是乾山道宗的掌门,地位仅次于八大天门和一线天,身份尊崇一呼百应;可是在师祖贾添心里,自己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何况乾山道已毁,朝阳掌门变成了光杆司令,更没有了一点利用价值……到了现在,朝阳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师祖明白,自己还是聪明的。 聪明人,总是有价值。哪怕只是陪着师祖聊天,聪明人也更加会惹得他老人家开心…… 贾添没理会朝阳的假谦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本来,在九星连线之前,那片海、那个岛我一定会除去的,现在拿出来给梁磨刀做磨刀石,也算物尽其用了!”不论贾添为何要叛变同族,他都决不允许凶险海域里幸存的神仙相存活到下一次九星连线、决不允许凶岛上的神仙相与新来中土的神仙相汇合一处。 不过他在三百年前才得知东南凶岛上,还有幸存神仙相,而贾添这几百年里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始终没能腾出手去对付凶岛。 跟着,贾添又问朝阳:“现在,你明白了?” 朝阳不敢怠慢,认真回答:“弟子明白了,你让梁磨刀去福陵海域,实际、实际是……”说到这里,朝阳沉吟了片刻,直到找到了合适的措辞,才再度开口:“实际是下了一剂猛药!” 贾添饶有兴趣,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剂猛药?细致些!” “梁辛出海,会和三百年前曾击败他家先祖的敌人碰上,这些敌人强大之极,梁辛绝无胜算,算来算去,他也只有两个下场……其一是被杀丧命,嘿,他要死了,对咱们没有一点坏处,以后自然也不会再给您老添乱;其二么,他虽败却未死,逃回到中土。那时您再出手屠灭海中的强敌,想要收服梁辛,也就简单得很了。” 朝阳的猜测分毫不差,其实轱辘岛上的海盗,就是当年那支搬山精锐的后代,在贾添的算计里,梁辛会和海盗首领来往,从而得知凶岛恶海的事情。可实际上轱辘岛把梁辛轰走了,不过因为蛇蜕的关系,梁辛倒也误打误撞,还是到了贾添想要他去的地方。 “全中!好个小牛鼻子朝阳!不过……就算一切顺利,梁辛活着逃回来,我要收服他,最后免不了还要做一件事。”说着,贾添突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古怪了起来:“你猜,是什么事情?” 朝阳的眼皮子微微一跳,嘴唇动了半晌,最终才咬着牙说出了五个字:“把我……交给他!” 谁都不是傻子,梁辛拼了小命,和贾添一脉没完没了地纠缠,归根究底就是因为朝阳老道,是害死干爹的凶手之一。 贾添放声大笑:“这便是我要护着你活下来的原因了!” 朝阳老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惶恐与不甘,脸色苍白,站在原地皱眉,沉默。 贾添的笑声越愈发响亮了起来,说的话不伦不类,全不像个绝顶高手:“不禁吓唬的小子,我要真想把你交出去,又何必来找你说些废话,眼界别那么浅,我可是个明主!” 朝阳老道大喜,急忙就要跪下磕头,贾添却一摆手制止了他,笑道:“快别跪了,我见到别人对我下跪就烦得脑袋疼……” 说笑了两句后,贾添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声音也变得清淡了:“这些年里,为了应付九星连线,我费了不少心思,到现在准备功夫总算做得差不多了,最后也只差再收拢、安抚住邪道上那三个门宗,本以为完事之后,就可以休息一阵,安安静静瞪着潮汐起,强敌至!可没想到,梁磨刀异军突起,身后还跟着一群莫名其妙大高手!这些人,最好是能安抚下,让他们在将来出一份力;可要是安抚不了,除掉也就除掉了,总不能容他们搅得中土大乱……嘿,我是财迷的,就是个三四步的小修士,我可都珍惜得很!” 说完之后,贾添长长地舒了口气,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妨来问一问。” 朝阳琢磨了下,看似随便问,可问什么却大有学问! 如果要说到问题,实在还有太多了,比如师祖的设计到底什么;又比如师祖明明准备大手段,为什么还要这么重视、这么尽心尽力的去维持着修真道的平安等等,可这些问题贾添绝不会回答,真要问出了口,也只有显得自己是个笨蛋、同时惹得贾添不悦。 朝阳问得很小心:“弟子不明白的,有两个事情,第一,您、您老最近总来找我说笑闲聊,这个……弟子心里自然是荣幸之极,可、可……” “可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贾添的笑声随和而亲切:“这便好像,我炒了个菜,即便这个菜只是我自己吃,我也恨不得能有个人来尝一口,品一品味道!” 朝阳愣了愣,心说师祖这是寂寞了?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弟子是说如果,梁辛要是从大海上回来,可是他却没败、而是打了胜仗,这个、该怎么办?” 在贾添的算计里,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梁辛死掉,二是梁辛逃回来,根本没想过他会赢。 要是梁辛赢了,什么借机除掉他,什么再去折服他,干脆都是瞎扯淡。 贾添似乎有些发呆,继而大笑道:“赢?不可能赢!他要是打赢了回来,我就来给你磕头,喊你叫师祖!” 朝阳被吓了一哆嗦,顾不得师祖‘一见到有人跪拜就会头疼’,立刻趴伏在地用力磕头,连声说不敢,贾添则哈哈大笑,笑声过后青烟散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辛打喷嚏了,一连串打了好几个,脸色挺纳闷,对柳亦道:“有人在背后念叨我呢?” 柳亦摊开手,笑嘻嘻地帮他一起算:“咱宝娘、咱宝叔、咱宝舅舅……” “你舅舅,我二哥!” 柳亦不以为意,继续向下算着:“青墨、小汐、这几位最有可能,剩下的还有葫芦老爷、浮屠、大祭酒、琅琊、黑白无常、大小活佛……”柳黑子只有一只手,明显数不过来了:“说不清是哪个。” 不算还不知道,一算梁辛把自己吓了一跳,跟着也笑了起来,几年前自己还是个罪户小子,没明天也没朋友,身边只有个丑娘,可现在随手一算,竟多出了大把的亲人朋友,而这些人里,更有一大半都是威震一方的狠角色。 柳亦明白梁辛的想法,自然也打从心眼里和他一起高兴,又摇晃起了大脑袋,凑趣笑着胡说八道:“照我看,还是小汐的可能会大些……这小丫头长得漂亮,念叨起来‘法力’也大些,刚才你那一串喷嚏打得,忒响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更加响亮的喷嚏,就好像一盏怒雷似的,从孤峰上震天而起。 巨大的声音,通过隧道一路传了进来,把梁辛哥俩震得两眼发花,柳亦满脸地惊讶:“这个喷嚏,敢情是佛祖打的吧!”口中调侃着,身形则飘然而起,带上了几分戒备。 梁辛也不瞎猜,苦笑着跳起来,和柳亦并肩跑向了外面…… 大毛小毛和秃脑壳,嫌下面气闷,都待在外面,此刻正和那十几头巨蜥一起,晕头转向在原地转圈,先前昏迷的胖海豹,此刻已经苏醒了过来,正坐在地上,神情里还有些懵然,梁辛的目力强,一眼就看到,胖海豹的鼻孔里还插着几根又黑又长的毛发。 事情再明白不过,大毛小毛闲的无聊,用头发去逗胖海豹,结果人家一个喷嚏打出来,把一群闲杂怪物全都给震昏了。 梁辛哭笑不得,没理会那几个小鬼,闪身跃到胖海豹身边:“醒来了?怎么样?” 胖海豹目光涣散,整个人都还在愣愣出神,根本没反应到梁辛走过来了,此刻在他心里,只有两个字:力量! 本来他是失去一半的牙齿,疼晕的,不过不久之后意识就清醒了,但身体却无法稍动,先前他咬怪笋时流进肚子的那几滴汁液,不知何时变得比轱辘岛还重,变得比海底恶炎还烫! 那时胖海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怪笋汁液正缓缓地流淌着,所过之处,骨头被烧软了、皮肉被烧焦了、血汁被烧沸了,那份苦楚他从前根本就无法想象,而脑子却无比清醒,疼得恨不得把自己一头撞死,可他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不了,另外还有两个小王八蛋用头发逗自己。 胖海豹疼得昏天黑地,直到那几滴怪笋汁液游走全身,就在全身都发热发胀,马上就要爆裂开来的瞬间里,所有的痛苦竟然轰轰烈烈地燃烧了起来,他真就感觉到,一蓬狂猛的火焰,风驰电掣般掠过,转眼横扫全身。再之后,痛苦消散不见,只剩下力量! 胖海豹没读过书,形容不出这种力量的感觉,只是觉得、觉得啥都不算啥了。然后鼻孔中的刺痒陡然扩大,他打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梁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醒醒嘿!” 胖海豹这才一惊而醒,看看梁辛,又看看柳亦,随即咧开大嘴,嘿嘿嘿的乐了。真音之力收发随心,这是天赐的本领,血脉觉醒之后自然而然就能控制得很好。 梁辛心无芥蒂,满脸都是开心:“怎么样?你现在啥水平?” 柳亦却没什么表情,身子一飘,转身走回了隧洞。胖海豹这才想起来前面发生的那些事,脸蛋子有些发烫,嘴里呐呐地,想要和梁辛解释两句,梁辛根本不当回事,只是笑道:“我大哥脾气古怪,他生你气,你也别当回事。” 胖海豹赶忙摇头,正色道:“我是被柳老大背着上的这凶岛,这份活命的恩,这份不舍不弃的义,我绝不相忘,又哪敢怪罪。” 梁辛咦了一声:“出口成章了,天赐神力觉醒了,学问也跟着长?”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翻手诀亮出七蛊红鳞:“来,试试力道!” 胖海豹立刻来了精神,从地上跳起来,深吸一口气正要动用真音与梁辛较力,柳亦的声音就从隧洞深处飘了出来:“老三,拓穆颚布苏老爷子醒了。” 几乎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威严且阴森的嘶吼,自后岛方向冲天而起! 梁辛愣了愣神,随即摇头而笑,瞪着胖海豹说:“你们商量好的吧?说醒一块醒?” 胖海豹醒了,拓穆颚布苏醒了,前岛的蟠螭也醒了! 话音刚落,柳亦就满脸喜色地从隧洞里又跑了出来,伸手拉起梁辛往长索上跑:“蟠螭醒就醒了,它叫个啥?” 梁辛眨巴着眼睛:“叫个啥?” “叫你去接收宝贝,它还养着二十片大木耳了!” 第228章 大馅包子 梁辛又惊又喜,一边追着柳亦过桥,一边问道:“这么快?” 柳亦笑道:“不快不行,咱三天两头去薅它金鳞,蟠螭受不了了,赶紧给你把红鳞炼化好,以后才能少受罪!” 算算时间,他们登上凶岛,蟠螭帮梁辛炼化红鳞,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 一般的修士以身养剑,都需要大时间,动辄几十年毫不稀奇,可蟠螭不是凡物,借着疗伤时的精血游走,来帮助梁辛炼化宝贝,五十天的时间,足够它把那二十片红鳞炼化成形,同时它那一身外伤也尽数痊愈! 过了一阵,众人一起跑回到他身边,梁辛眉花眼笑,也不管蟠螭听不听得懂,一个劲的对它说着吉祥话。 蟠螭也不废话,见梁辛来了,上半截的巨大身体陡然一震,与此同时,它的金色鳞片尽数倒竖而起,一时间里,万道金光撩荡,巨擘妖威煌煌浩浩! 继而,肉眼可见,那些埋藏于它体内的阴沉木耳,就好像嫩草发芽似的,一片片从蟠螭身体中‘长’了出来! 一片片锋利的大木耳,从蟠螭的身上拱出来,眼前的场景着实有些诡异,梁辛看得有些发冷,柳亦则喃喃的嘀咕着:“估计是够疼的……” 这个过程很快,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间,二十片阴沉木耳尽数落地,梁辛有义气,没急着去收宝贝,而是闪身赶到蟠螭身前,小心的看着它。在梁辛想来,大蛇从身体里挤出二十片阴沉木耳,与中了二十记红鳞重斩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 不过蟠螭身上那些‘伤口’,并未见鲜血渗出,只是一道狭长的缝隙罢了,当木耳落地后,蟠螭身上的金鳞又复倒伏,密密麻麻,将‘伤口’遮蔽,看不到了。 再看蟠螭,面色轻松,并无一丝痛苦之意,而巨大的眸子里,倒是闪闪烁地饱蕴着得意。 梁辛放下了心,哪还耐得住性子,忙不迭地把那二十片木耳都归拢到一处。这些宝贝经过蟠螭的精血炼化之后,形状、大小未变,可颜色却全都变了,再不是原先的血红之色。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二十片木耳也不是同一种颜色,而是分成了三种:碧水青绿、灿烂金黄和纯黑色。 柳亦手脚麻利,帮着梁辛一起,按照颜色不同,把木耳分堆摆放好…… 第一堆,七只木耳,尽做汪汪青碧的水色,浮光掠过之处,仿佛还有水纹波动。摆在地上乍看上去,好像几只泉眼似的,让人恨不得从中去掬一捧清水。 红鳞变成了青碧巨刃,没了原先的阴戾气质,变得轻柔且灵动,哪还像是杀人的宝贝,分明都变成了精美无匹的工艺品……梁辛略带纳闷地看了柳亦一眼,后者满面期待,笑道:“看我有个屁用,把星魂装进去试试!” 梁辛答应了一声,身形一晃闪过碧水青鳞,星蛊进入其中后,心念一转,七片青色巨刃尽听主人召唤,欢鸣一声跃然而起。 青鳞的欢鸣声也不再是以往时那种金属淬鸣,而是化作了一串水声摇荡,悦耳动听。 可接下来,七片青鳞,在齐声低鸣之后,竟同时一震,就此消失不见了! 看不见、摸不着,仿佛融化在空气中了…… 梁辛和柳亦一起哇呀怪叫了一声,把正在周围无聊闲逛的巨蜥都吓得直扑棱尾巴。 过了片刻,柳亦才勉强开口,声音干涩,可语气中除了不可思议之外,还有压抑不住的喜悦:“木耳、木耳哪去了?” 而此时,梁辛的脸膛上满满都是兴奋:“红鳞……不是红的,七片青鳞都还在,只是隐形匿影,肉眼可不见,灵识不可查了!” 真水无形。 蟠螭既是亘古巨擘,更是这大海中的顶尖妖王,一身水行妖法神鬼莫测,它给梁辛炼化的这第一套宝贝,便加持了这一项最实用的妖法! 七盏青鳞,比起原先的戾蛊红鳞,不见得更锋利,可是它们却看不见了。放眼天下,也只有两种人,能辨识到隐形后的青鳞:其一是它们的主人,梁辛;第二种人么,只要他的法力、修为比着现在的蟠螭更强,自然就能看破蟠螭加持的法术…… 梁辛快要乐死了,七盏青鳞盘旋激斩,却不露一丝声息……都在大哥头上转了好几圈了,他还懵然无知,嘿嘿的冲自己傻乐来着。 柳亦哪能不明白,这样的法宝意味着什么!心里满满都是欢喜,放声大笑道:“老三,让它们现形,我再好好瞧瞧!” 话音落处,七盏青鳞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饶是柳亦一辈子刀口舔血胆大包天,也低吼了一声:“草!” 梁辛哈哈大笑,心念转动下,七蛊青鳞再度隐形不见,向着数十丈外的密林激射而去,旋即只喀喀的闷响不停,一棵棵巨木于毫无张兆间被拦腰斩断!而这一切在柳亦眼中,都显得诡异而震骇,根本不见利刃,那些粗大的树木,就不停地在哀鸣中被放到…… 半晌之后,梁辛总算想起来,还有两堆阴沉木耳在等着自己接受,这才意犹未尽的收起青鳞。 第二堆阴沉木耳也是七只,颜色与蟠螭一样,都变成了灿灿金色。 此刻半空里的迷天法术已经基本消散,苍穹上正挑起一轮骄阳,在日光照射下,七片金色的阴沉木耳,正神彩四溢,煌煌霍霍一派妖威凛冽,让人不敢直视。 梁辛和柳亦托着一片金色的木耳,仔细端详了一阵,柳亦皱起了眉头:“这些木耳上……长出了金鳞?” 第二堆木耳上,都蔓着一层细小的鳞片。 这些鳞片不过小指指甲大小,生长的匀称而贴实,紧紧的覆盖在阴沉木耳的表面上。也就是因为小鳞是金色的,细细密密地铺满每一分,才让大片的木耳也变作了金色。 一边说着,柳亦伸出独手,滑过了木耳表面,随即笑道:“滑腻腻的,跟摸了条大鱼的手感也不差多。” 梁辛不置可否,将星魂置入了金鳞内。 七股金鳞迎风而舞,压住北斗阵位围着梁辛呼啸打转,所过之处腥风大作,不过除了气势凛然之外,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柳亦从一旁笑着点评:“别说,看上去,比原来的戾蛊红鳞可要霸道多了,以前血色淋漓,你身处其间好像个凶煞杀神;现在金光绚烂,衬得你也好像个斗战佛似的,升、升华了。” 梁辛乐了,他与星魂彼此呼应,耍了一阵之后已经弄清了这片戾蛊金鳞的好处究竟在那里,笑道:“您老可站稳了哈,咱这就要发力了。” 话音落处,遽然一串铿锵巨响,自七片戾蛊金鳞上冲天而起,旋即,万道金光霍然绽放开来! 每一片戾蛊金鳞,此刻都仿佛化作了一轮灿灿骄阳,绽放起无尽的烈烈豪光。 一瞬间里柳亦只觉得眼花缭乱,乱七八糟金光闪烁,就仿佛有千万只大个的金头苍蝇向着自己扑过来似的。 扑过来的,当然不是金头苍蝇,不过,也差不多……是千万片细小的金鳞。 再看梁辛身边的七片木耳,此刻又变回了血色红鳞,而原先附着在它们表皮上的那无数细小金鳞,竟都随着梁辛的一个心意,尽数泼洒而出,呼啸、飞旋、摇摆、激射……铺天盖地! 柳亦明白了,柳亦傻眼了。 蟠螭对这七片阴沉木耳的炼化,实际上是把它们变成了‘蜂巢’。那些小小金鳞,自然就是千万头杀伐无忌的‘蜂子’了,平时栖身于阴沉木耳上,只要主人一声号令,它们便蜂拥而出,横扫一切! 梁辛的阴沉木耳都有房基大小,肥硕壮大,而细小金鳞不过比着指甲还要小一些,一片木耳上,便附着了数万片金鳞。 这些金鳞虽然细小,但却是蟠螭的精血所化,本质上,与蟠螭身上的鳞甲没有任何区别,坚硬、锋锐,任你坚甲利刃还是修士法宝,在金鳞面前也不过是草根树皮! 数以十万计的金色鳞片蜂拥而起,铺天盖地,就仿佛一场混横金风,自柳亦身边席卷而过,下一个瞬间里,柳老大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嘭的一声化作无尽烟尘,被金鳞打得就此消失不见了…… 阴沉木耳微震,远攻突袭的‘蜂子’们听到主人的召唤,齐刷刷地发出一阵锵锵惊鸣,好像是在示威,又像在抗议‘还没玩够’似的,随即漫天金光骤然收敛,金鳞尽数回归于木耳之上。 如果不是身后那座小山没了,柳亦真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场梦,黄金梦…… 青碧鳞真水无形,隐秘而诡异,杀人无形; 黄金鳞分身千万,威风而霸道,摧枯拉朽! 蟠螭对阴沉木耳的炼化,实际上将自己的得意妖法加持其间,但却并不影响木耳的本性,星魂仍可栖身,星阵流转丝毫无碍。而且蟠螭加持的妖术,此刻已经变成了木耳本身的属性,不用什么符咒法术来催动召唤,完全随着主人的心念而收发、流转。 梁辛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蟠螭是真格耗费了大心机、大法力,来帮他炼化出了如此神奇的宝贝!这番喜悦来得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梁老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从脚后跟直接冲上天灵盖,又从天灵盖砸回到脚底板……如此往复不休,让他的大笑声都变了调子,变成了喉咙间的咕咕怪叫…… 以前他们只知道蟠螭厉害,斗麒麟、破织锦、杀神仙相……可是他们不知道,蟠螭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通过这十四片阴沉木耳的炼化,梁辛和柳亦才算真正明白,蟠螭这一脉巨兽的实力是何等惊人! 柳亦颤抖着吸溜了口凉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里的惊骇,缓缓说道:“其实仔细想想,当初百来头蟠螭,就害死了几千个神仙相……这其中固然有海中作战、天生神目这些优势,可不管怎么说,蟠螭的实力也是明摆着的!” 梁辛当然点头,而且还点得很重:“主要是咱们遇到它到现在,”说着,梁辛指了指不远处趴伏着的大蟠螭:“它就一直没动过,像个、像个……” “残废。”柳亦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小心翼翼的帮梁辛措辞。 “对,像个残、残那啥似的,咱就打从心眼里小看了人家,即便咱以为够重视了,可还是小瞧它了!” 说了两句话,柳亦算是勉强还魂了,又伸手指向第三堆木耳:“还没完呢,快去快去!” 第三堆木耳只有六片,看上去倒的确是像木耳了,它们都是黑色的。最纯粹的黑色,一眼往上去,似乎连目光都要被它们吸敛、沉溺,难以自拔! 梁辛辨了辨,这些木耳就是正经的黑色,既没有什么纹路,也不见细密鳞片附着,他懒得瞎猜,当即将星魂注入其间。 不过最后这堆黑色木耳只有六片,无法结成星阵,挥舞起来虽然黑风鼓荡如墨云翻滚,可总显得有些笨拙和沉重,耍了半晌之后,梁辛的脸上也不见有什么欢喜,反而满是纳闷的神情。 柳亦吃不准他是故意做作还是真的纳闷,从旁边问道:“怎样个情形?” 梁辛摇了摇头:“用起来不怎么舒服,而且什么也感受不到。”说话之间,几次催动心念,可黑色的鳞片除了呼啸飞斩之外,也并不见有其他神奇之处。 柳亦神情古怪,皱眉道:“按理说不应该,前面那两套简直是了不得,这套又岂会是凡物。” 梁辛又取出一片普通的戾蛊红鳞,凑成七星阵位,红鳞与黑鳞之间倒没什么排斥,结阵自如,可归根结底还只是星阵蛊力,没见到有什么其他了不起的地方。 打了半天的星阵,梁辛实在找不出异常之处,有些悻悻地停止星阵,又琢磨了片刻,回过头问柳亦:“会不会……是因为少了一片,黑鳞不能满阵,所以威力发挥不出来?” 柳亦哪回答得出这问题,苦笑着模棱两可地说:“有可能吧,要不你在央求央求蟠螭,请它帮忙再炼化一片黑鳞?” 梁辛笑得挺不好意思,摘出那片普通的红鳞,对着蟠螭晃了晃,随即又用手指了指旁边那几片黑鳞,意思在明显不过。 大蟠螭本来正目光含笑,看到了梁辛比划的手势,巨大的眸子陡然收缩成一条枯黄色的长线,目光森然而惨惨,还有大蛇的嘴角,颤颤着一抽一抽,獠牙若隐若现…… 梁老三赶忙大声大声道谢,连着鞠了十几次躬,这才一拽柳亦的衣角,在蟠螭正经亮出獠牙之前,哥俩一溜烟的跑了…… 黑鳞的效用不得而知,蟠螭虽然灵异却不会说话,没法指点什么。而且看它现在的架势,想吃人的愿望明显比解释黑鳞妖术的念头要强烈得多。 二十片阴沉木耳,分作三套,青鳞无形,金鳞浩荡,各有可怕之处,把梁辛的战力提升了何止一个档次! 黑鳞上的妖术却无从揣度,就算再怎么心痒难耐也没用,梁辛找不出端倪,暂时就也作罢,心里盘算着,等回去之后,再请大祭酒或者老蝙蝠这些见识渊博之人帮忙来看看。 一想到回去,梁辛微微皱了下眉头,回头问跟着他身后的柳亦:“老大,咱们摇响铃铛到现在,总有个两三天的光景了吧?” 柳亦抬头看了眼天色,回答:“两天多一些的样子。” 女神想象一椭死于辗转神梭之下,迷天法术也渐渐消散,梁辛和柳亦同时摇响了手中的传讯铃铛,向外面的同伴们求救,其后他们向拓穆颚布苏了解过往真相、等待老头子昏睡、试炼二十片阴沉木耳……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天。 梁辛的眉头攒得更高了些:“就凭着跨两、二哥他们的本事,就算从回来小镇赶过来,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照着青衣兄弟先前的猜测,他们出海久久未归,中土上的同伴应该担心的不得了,早就结伴出海寻找了,就算找不到凶岛恶海,至少也会到达轱辘岛,四下寻找不休,接到铃铛传讯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能赶来。 “你是担心他们会出事?”柳亦眯了下眼睛,眸子里精光四溢:“咱们先前被困于此,他们出海寻人,多半也会集结一处,这样不仅找起来范围更大,彼此间也能有个照应。” 梁辛嗯了一声:“至少大祭酒、二哥和青墨率领的北荒巫应该在一起。” 柳亦继续道:“这便是了,有老二主持着,还有什么敌人能为难他们?而且就算真在大海上遇到可怕凶险,他们也会摇响铃铛,以求咱们能够呼应、赶来……” 说着,两兄弟对望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他们哥俩手中的铃铛,最近从未响起过。 “铃铛未曾响过,这便证明他们没遇到敌人,”梁辛的神情愈发疑惑了:“可他们为何还未到?” 沉吟了片刻,柳亦的脸上陡然显出了一份豁然:“其实、有可能是咱把事情想错了。” 梁辛不明所以,停下脚步望着大哥。 柳亦的脸上神情古怪,似乎是想笑,可又笑不出来,着实有几分辛苦:“老二、大祭酒、哪怕是青墨,如果他们在轱辘岛或者回来小港,要循着铃声找到这里,都用不了两天。可是如果他们没出海,也不在港口,而是在中土内陆呢?从中土深处出发,两天的功夫,可飞不到这里!” 梁辛还是有些疑惑,嘟囔着道:“啥意思?从中土内陆出发……”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神情也变得和柳亦一摸一样:“你是说,之前他们压根没打算来找咱?咱、咱俩算计得挺好,这么久没回去,亲戚朋友都得急坏了,都得不耐了……可人家都没着急?” 这事要是仔细一想,倒还真不奇怪,大伙都知道他俩出海去轱辘岛,凭着梁辛和柳亦的修为,海上哪有能伤得到他们的敌人,人人都当他俩在轱辘岛上聊得开心了、住得舒服了……再说收服搬山旧部,靠的不是修为,而是交心换心的人情功夫,耗上一两个月正常得很,谁都没当他俩会出事,大伙各忙各的,谁也没担心…… 柳亦咬着牙,恶狠狠的说了句:“也就咱俩,把自己当成了个大馅包子,人家谁都不当回事!” 梁辛恨恨点头:“他妈的……” 第229章 浩大工程 梁辛和柳亦的亲戚朋友里,高手着实不少,不过谁也没想到他们会遇险,直到大小毛发现天空星光闪现的那晚,众人才接到他们的求救。 那时跨两正跟老蝙蝠聚在一起,商议着不久后邪道三宗聚首、合并的事情,听到铃声,苗子的脸色陡然一变,跳起来对着老蝙蝠道:“格老子,柳亦娃儿遇险了!”说着,把铃铛放到耳边,略略聆听之后神情再变:“是在海上?他们到海上做抓子么!”嘴里嘟囔着,脚下阴风已起,眼看就要向外掠去。 老蝙蝠却一皱眉,追问道:“确是大海么?” “东南外海,错不了的!” 老蝙蝠略略沉吟,突然笑了一声:“这小子越来越有出息,把祸都惹到大海上去了,我和你同去!” 跨两愣了愣,随即大喜:“你的神通霸道么,我莫子飞,老汉儿带着我飞。” 老蝙蝠没搭理他,而是扬声喝道:“琼环何在?” 话音落处,一抹粉红色的香风飘摇,看似轻柔舒缓,实则快若浮光,其间还荡漾着一串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应该是环佩轻撞而起,悦耳动听。 跨两却伸手捂住了鼻子,笑道:“妹儿哟,来见老汉儿,就莫子裹着这烧心瘴了么。” “哦,是哈!”香风中的声音,比着环佩叮咚还要更清脆、更动听,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一声,随即粉红色的风雾消散无形,一个苗家打扮的少女,轻轻巧巧地落在老蝙蝠和跨两跟前。 少女窈窕,唤作琼环,看上去至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唇红齿白,眸子清亮,对着老蝙蝠微微一躬身:“老汉儿唤我?”也同跨两一样,操着一口西川汉话,可同样的口音,从琼环口中流出,却清甜干脆,全不像跨两那么狠辣。 琼环身着西川苗家女子的盛装,冠上、颈环上、腰链上,还有手镯臂环脚链上,都挂满了亮晶晶的银穗子,稍一行动就叮叮乱响,热闹得很。 论起长相气质,琼环不如青墨那样面团团的可爱;不如小汐欺冰傲雪般的冷漠透亮;也不如琅琊古怪精灵似的清澈灵动,但却带着一股西川女子的爽朗与纤细中的健美。 青墨算是头毛茸茸的兔儿,小汐是条小白狼儿,琅琊是笑嘻嘻的猫儿,那琼环就是头精力充沛的小马驹子。(好吧,这比喻,你们可以唾我。) 老蝙蝠点点头:“我和跨两要出海办事,你留下……” 琼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等老头说完就笑眯眯的插口:“办抓子事么,我比跨两娃厉害的,带我去么!” 老蝙蝠哪有心思跟她磨牙,不理会琼环的话,径自向下说道:“你也莫闲着,把缠头弟子聚齐,等我号令便启程出发。” 现在已经将近中元节,不老宗订下的邪道三宗聚首之日就在八月十五,算算时间,也只剩下一个月了,恰巧不老宗定下的聚会地点也是一座海中孤岛。 老蝙蝠找到柳亦之后,也就不再折返回来了,直接就去岛上等,缠头弟子则由琼环率领着赶去。 琼环不想呆在家里,满心盼着老蝙蝠能带着她一起出去,小嘴张开还想再说啥,老蝙蝠却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疾风,卷起跨两便走。 黑风过后,只剩下撅起嘴巴的苗疆少女。 跨两哈哈大笑,大声地嘱咐着琼环:“女娃乖么……” 琼环张口便骂:“女你妹,娃你妹,乖你妹!” 老蝙蝠的速度何其迅速,两个苗人斗嘴的功夫,黑风已经快要消失在天角尽头了,跨两的声音勉强飘至:“咱俩一个爹一个娘,你就是我妹子么,嘿,乖我妹!” “哦,是哈!”琼环挺不高兴,不过还是承认事实来着。 大约一天多些,老蝙蝠带着跨两飞越中土到了大海。刚到海上不久,老蝙蝠突然闷哼了一声,凝滞身形回身远眺,视线尽头处,只见一道青色光华快若流星闪电,正和他追了个首尾相衔。 眨眼间青色光芒来到眼前,旋即停顿、消散,三条人影现身而出,正是秦孑和曲青石兄妹。 和缠头老爹一样,曲青石等人也收到来自凶岛的呼救,当即联袂出海,和老蝙蝠他们差不多前后脚离开陆地,大海之上毫无阻隔,双方距离近了马上就发现对方的踪迹了。 这次去找柳亦,有曲青石这个大高手随行,青墨也就没再请胖巫士等人帮忙。 跨两认得他们,而且当初在官道上,曲青石与老蝙蝠也有过一面之缘,当即以晚辈礼拜见,青墨和秦孑自然也都跟着一起行礼。 老蝙蝠见不是敌人,脸色放缓了些,再度卷起黑风:“免礼了,便走便说!”赶路间,老头子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青墨,把小丫头看得都毛愣了。 老蝙蝠却笑了:“你就是我那徒儿媳妇?” 青墨脸蛋一红,愣了愣之后小声回答:“还、还没提亲呢吧?” 曲青石本来面色阴沉,正担心着两个兄弟的安危,结果听到青墨的回答还是差点被呛着,苦笑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这么不知羞。” 青墨的脸蛋更红了,也挺委屈来着:“什么事都让你们给做主了,我啥也不知道。” 老蝙蝠哈哈大笑,摆手又问:“丫头,你师父出关了没?” 青墨点了点头,她出发前几天,大司巫便已出关。 老蝙蝠哼了一声:“无心瓶果然神奇,他丢了三成修为,这么快便补回来了!” 青墨的目光有些闪烁,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我师父他、他老人家真的是个……是阴丧之身?” 平时提起大司巫,老蝙蝠从来都没有好话,一向是老鬼、老妖的乱骂,不过他当着青墨的面倒还好,只是笑道:“他若待你如子,那你便奉他为父便是了,你又管他是人是鬼?” 青墨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应道:“这个道理我晓得,不过,总有些好奇呢!” 老蝙蝠的嘴巴动了动,可最终还是摇头笑道:“不能说,反正我若说了,那我就理亏了!”随即他岔开了话题:“等八月十五的事情了结之后,咱就提亲去!” 青墨本想‘哎呀’惊呼一声来着,结果却呵呵傻笑了起来……曲青石的小白脸都黑了,老曲家的人算是被不孝女丢到鞋底子上去了。 老蝙蝠却心花怒放,觉得青墨讨喜的很,转过头望向曲青石:“你家父母那一路,我去提亲,至于大司巫那里,就让柳亦自己去吧,我们已经商议过,不会有什么事。” 曲青石自然点头答应,青墨躲在大祭酒身后,早就不敢吱声了。 众人飞驰了一阵,老蝙蝠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抬手唤过曲青石和大祭酒,低声说了些什么。 随后秦孑神情骇然,可曲青石却又惊又喜,连连点头…… 凶岛上,悟出‘只有自己拿自己当个大馅包子’的梁辛和柳亦,一起跑过索桥,回到杂锦孤峰之下,拓穆颚布苏休息了有一天多的功夫,声音仍旧虚弱不堪,不过勉强能再度开口了。 梁辛怕他太累,本想让他再修养一阵,不过老头子自己寂寞得久了,倒愿意说会话:“要睡以后有的是机会,几千年几万年想怎么睡都行,不急在这一时!” 柳亦也有点心疼这个老头,神情轻松的笑道:“您老也别这么说,咱们在外面认识不少高人,既有精通丧门法术的北荒巫士,也有禅法高深的活佛神僧,未必不能帮您转生还阳,再世为人!” 拓穆颚布苏嘿嘿一笑:“我又不是鬼,何谈再世为人?嘿,要以现在这段残破元神重塑身体,可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容易,没希望的!”跟着老头子也不再废话,径自讲起了后面的事情。 百纳和一椭身负重伤,筋疲力尽,他们两人座下的几个神仙相高手,则联手困住了那条巨大的齿冠黑蟒。 那些神仙相,连番剧战与跋涉之后,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了挡住黑蟒,最后要靠本源之力来结成封印。他们结下的是一道‘死阵’,在封印成形的时候,这几个神仙相们的身体还活着,可元神却已然丧灭、化作封印之力,暂时镇压住了黑蟒。 就算神仙相的身体强悍无比,但是没有了元神支持,最多也只能坚持千年,迟早有化作枯骨那一天,那时封印也会‘法随身丧’,消失无形。 百纳和一椭两人,在随行天猿的帮助下勉强登上了凶岛。不知是受到天地岁的影响,还是凶岛本身就是险恶蛮荒,岛上有着数不清的奇禽恶兽。 因为属性相克,天猿虽然凶猛,可是对蟠螭却无法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百纳等人在凶岛附近海中遇到蟠螭的时候,全都由神仙相去对付,天猿则避而不战。 也正因如此,天猿们都还有着不错的体力,登岛后终于大显身手,把凶岛上那些凶猛兽王尽数搏杀。 虽然没有了怪物野兽的危险,可两个神仙相首领的伤势太重,绝难自愈,尤其是女魔一椭,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个三五百年。 听到这里,梁辛被气乐了:“三五百年,还‘坚持’、还‘只能’?” 拓穆颚布苏知道他俩为啥发噱,语气里倒也带了几分少有的笑意:“你可莫忘了一椭洞悉天道,她自己也就成了天道的一部分,如果没受伤,她的寿数应该与天平齐。” 梁辛吐了吐舌头,情不禁望向还被钉在杂锦上的那具赤裸女尸。 比起一椭,百纳的情形要好一些,修养百年终于破关而出,虽然伤势无法痊愈,不过也恢复了些力气,可是他出关之后,并没有急着跃入大海去击杀黑蟒,而是率领一众天猿,围着天地岁忙活了起来……百纳要修改天地岁下面的水脉! 这个工程耗时良久,前前后后也持续了近百年,才终于大功告成。 原先那道直连中土的太古水脉,被截断、修改,其中一部分变成了现在的地下湖;原先天地岁下的那眼清泉被掩埋、填死,百纳又动用神通,在天地岁旁开凿了一眼新泉。 梁辛听得直嘬牙花子,拓穆颚布苏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可任谁也明白,想要修改那道直连中土的水脉,这工程何其庞大复杂! 柳亦也被震住了,愣了一阵才苦笑着问:“百纳这么做……到底为个啥?” “为了救女魔一椭!”拓穆颚布苏不会卖关子,用硬邦邦的声音直接给出了答案:“天地岁只对土行旺盛的凡人有效,对修士本来没什么用处,不过一椭修行的功法,却有着独到之处。她能借天地岁的灵元来疗伤。” 梁辛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倒是在意料之中,否则女魔走出混沌海之后,也不会发现天地岁的灵元,更犯不着来凶岛冒险。 只不过,一椭想要‘借到’天地岁的力量,可不像胖海豹那样咬一口就成这么简单。 一椭要吸敛天地岁的灵元,必须要满足一个条件:她自己要处于玄冰之内。按照拓穆颚布苏的猜测,之所以要处于玄冰内,多半是因为女魔修行的是水行道法的旁支,冰雪道。不过具体的缘由,他也弄不清楚。 柳亦呵呵笑道:“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就足够了,至于女魔的功法原理,无所谓的。” 拓穆颚布苏也跟着笑了两声,并不矫情什么,而是继续说道:“天地岁开天封仙,飞升后留下的法身泽被中土,不仅天地岁不是凡物,就连与它相连的远古水脉,也契合天机,是一道催动灵元流转的奇妙阵法。” 虽然老头子说得玄奇,可其中的意思却不难理解。天地和谐,讲究阴阳调和五行相生,远古时这棵天地岁能够唤起整座中土的天赐神力,其间的每个环节其实都蕴藏着大玄机,负责传递天地岁灵元的水脉,是天造灵阵也在情理之中。 原先的水脉是灵阵,水中裹含的天地岁灵气,唯一宣泄出的方式就是在中土滋生太岁,根本无法截留,更不会因为法术或者温度而结冰!所以百纳才要修改水脉,归根结底,他是要变阵! 修改之后的水脉,不再于中土相连,所以中土上的天赐神力衰败了,到现在那些天眷高手,比起普通人也不见得更厉害多少。 梁辛打从心眼里赞了柳老大一句:佩服! 先前柳亦就提出一套‘抢馒头’理论,果然,敌人封印天地岁,本意是要帮一椭疗伤,至于中土天赐神力的衰败,不过是个因此而产生的坏结果罢了。 柳亦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乐了。 明白了修改水脉的原因,剩下的事情就很容易理解了,百纳改了水脉,自天地岁旁打通一眼新泉,随即命令十二头健硕天猿织锦,将天地岁和新泉一起封印起来。 天地岁的灵元被织锦阻隔,无法外溢,尽数融入新泉内,一椭则进入地湖,催动法术凝结玄冰。 地湖中的水,饱含天地岁灵元;而一椭在湖底,以浩大法力将湖水凝结成冰,吸敛天地岁灵元,借以疗伤。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这座冰底已经存在了千万年,日日夜夜受巨湖重压,早已锤炼成真水玄冰,纵然海底涌出的恶炎,短时间里也无法将之摧毁。 至于地湖为何要和凶岛上的水脉相连,原因很简单:天地岁的灵气,只溶于活水中。 说到这里,拓穆颚布苏突然叹了口气:“至于这头连体天猿么,它……它们是被一椭从小抚养的!所以它俩视一椭为主、为母、为天!” 梁辛懂了。 连体天猿坐于古井之前,静静等待直到化身枯骨,说穿了也不过四个字:忠心、等待。 而柳亦似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插口问道:“老爷子,在上到凶岛之前,您和梁大人,知道火尾天猿这种精怪么?” 拓穆颚布苏应道:“不知道,也根本没听说过!怎了?”柳亦一笑,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示意他的问题无关紧要。 有关天地岁、新旧水脉、女魔一椭的事情,基本已经搞清楚了,其实从杂锦孤峰下的诸多古怪,一直到中土上天赐神力渐渐衰败,根本就只有一个原因:一椭疗伤! 梁辛突然有了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天下事啊,果然奇妙得紧。 有时候,看似复杂、深奥甚至繁杂到无从解释的事情,可真要追究了下去,最终的成因却简单到没法再简单;可有时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追根溯源一路探索之下,却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拓穆颚布苏可不像梁老三那么爱感慨,继续向下说道:“百纳先用百年疗伤,再用百年帮一椭布置,这一番劳碌之后,却还不肯休息……” 不是百纳不想休息,而是当时的情形,容不得他再去闭关疗伤。 神仙相的寿命穷尽天地,可天猿这一脉,最多也只能活上千多年,从那时来算,用不了三四百年,织锦封印天地岁的健猿,就该寿终正寝了。一椭想要痊愈,即便靠着天地岁的帮助,也绝对是个天长地久的水磨工夫,短短的几百年,恐怕不会有啥效果。 新的水脉能够容纳天地岁灵元,依靠的就是织锦封印,灵气无法外泄只能溶于水中,可天猿寿数尽了,织锦法随身灭,天地岁的灵元随风而散,先前花费的心思和辛苦,也就全都白搭了。 跟随着两个首领上岛的天猿,一共有近百头,其中的十二头负责织锦,还剩下七八十头无所事事,看上去数量不少,可要靠它们来维持住一个种族的延续,还远远不够。 不过,不久之后百纳就发现,这凶岛上的土著猿猴,能和天猿交配、产子……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看,苦笑之下,哥俩异口同声的问道:“尾巴蛮?” 拓穆颚布苏呵呵笑道:“还有苦栗子!” 第230章 天地造化 凶岛上空的迷天法术,基本已经消散一空,仲夏之际,外面一派阳光灿烂,可杂锦孤峰下面,却仍旧幽暗、寒冷。 拓穆颚布苏语调沙哑,声音僵硬,缓缓诉说着那些远古往事,故事里的角色,就围绕在梁辛身旁:一具被钉在杂锦上的赤裸女尸、一头忠心耿耿等候主人归来的银环首领、十二具已经化为枯骨的健硕天猿…… 梁辛的胆子不算小,可身处其间再加上心性不稳,也觉得有些阴冷了,苦笑着摇摇头。 柳亦倒无所谓,口中啧啧有声,指着周遭的杂锦:“这么说,凶岛上的蛮子,都是天猿和土著猿猴杂交来的?” 拓穆颚布苏回答道:“差不多吧,不过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百纳也出了不少力!” 柳亦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猥亵了,嘿嘿坏笑道:“杂交这事,百纳也出力了么?要说他也够不容易的。” 拓穆颚布苏为人木衲,根本没听出柳亦话中的下流意思,随声附和道:“他当然出力了,否则又哪来尾巴蛮和苦栗子这两族人数众多、妖力混横的精怪!” 柳黑子没心没肺,先一惊一乍的感慨,继而哈哈大笑,愣是把老头子给弄懵了。梁辛哭笑不得,忙不迭又把话题拉回来:“百纳是如何出力的?” 话一出口,柳亦更是乐不可支,这次连梁辛都跟着一起笑了。 拓穆颚布苏被弄得莫名其妙,只当没听见他们的怪笑,径自向下说道:“百纳具体做了些什么,我也弄不明白,我只知道,天猿与土著杂交、受孕直到产子,每个环节他都以法术相佐,几经挫折前后耗时快两百年,才最终养成了现在的蛮子和海鬼。” 尾巴蛮和苦栗子源自天猿杂交、又经百纳改造,才最终得以成型,对柳亦而言能清楚这个结论就足以了,对其中的过程他无意追究,当即面色轻松的点点头。 梁辛也一样,笑呵呵的跟着大哥一起点头。 不料拓穆颚布苏却突然冷笑了一声,硬邦邦地骂了句:“无知的小辈啊,你们根本没听懂我说的话!” 拓穆颚布苏的声音明显凝重了许多,几乎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法术相佐、几经挫折、耗时良久……凶岛恶海中的蛮子、海鬼不是随随便便就生出来的,虽然源头来自天猿杂交,可其间却掺杂了百纳的法术干预与反复试验,如此算来,这个百纳,他是在造妖啊!而且,百纳成功了。” 柳亦脸上纳闷的神情却并未减轻多少,不过语气已经正经了许多,小心翼翼的问道:“造出个活物,很难么?” “造妖,不是木匠打了口棺材、不是苦役盖了座宫殿、也不是修士凝化出一座大山。血肉发肤、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生命’,无论是结构还是过程都何其复杂,改造也好、创造也罢,绝不是依靠着法术、见识所能完成的。”说到这里,拓穆颚布苏突然加重了语气:“这世间大到亘古巨擘,小到花草虫豸,只要是活着的东西,来源只有一个:天地造化!” 到最后,拓穆颚布苏几乎是铿锵断喝,一字一顿的大吼道:“天地造化,神仙所为!” 梁辛明白老头子的意思了。 爬上凶岛的两个神仙相,一个‘一字成道’,另一个‘天地造化’,不光长着一副神仙相,他们干脆就是神仙,至少,他们都有神仙手段! 大吼一阵之后,拓穆颚布苏的声音虚弱了不少,虽然是元神形态,却也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 梁辛心疼老头,忙不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算干爹未死,谢甲儿回归,梁一二复生,再算上死鬼白狼,把他们四位请到一起,也休想向百纳做这样,以杂交为基,硬生生创造、改造出两族怪物来!” 拓穆颚布苏嘿了一声:“梁老大的本事,自然是没的说,但是他想夺天地造化,还差的远了!至于你说的另外三人,我没见过,不过想来也未必就比梁老大更高明。” 柳亦从旁边点头附和:“是,他们老四位聚在一起,夺天地造化够呛,打桌麻将倒是够手了。” 梁辛被老大的废话给逗乐了,可才刚笑了两声,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似乎有个关系重大的事情,以前始终被他忽略,此刻正隐隐浮现,可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再去捕捉、思索的时候,这个闪念又消失不见了。 柳亦见梁辛神情有异,当即问道:“怎了?” 梁辛摇了摇头:“有件事闪了一下,却又抓不住……”说着,他又沉吟了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着天地岁道:“您老接着向下说,我边听边想,不妨碍的。” 百纳登上凶岛之后,先用一百年闭关疗伤,再一百年修改水脉帮助一椭疗伤,其后又花费了将近二百年时间,培育出了火尾天猿的两支近亲,尾巴蛮和苦栗子。 其中尾巴蛮智慧高、力量强;而苦栗子则胜在繁衍迅速。两支怪物不仅都有类似织锦的天生妖术,同时也继承了火尾天猿的凶残暴戾。且不论凶岛上的天猿,就是猴儿谷中的那些大猿,包括葫芦师父在内,对熟人还好,要是有外人惹到他们,就只有被活活撕碎的下场,足见这一脉妖怪本性凶残。 不久之后,这两族天猿近亲都成了气候。 岛上尾巴蛮听奉百纳的号令,临死之前织就杂锦,覆于十二头天猿的织锦之上,后来十二天猿老死,织锦消失,天地岁的灵元,都是靠着杂锦来封印的。 不过蛮子的杂锦,比起正经的天猿织锦来,要粗陋许多,有着太多看不见的缝隙和小孔。用杂锦来抓人、捕鱼甚至打水自然没啥问题,可想要完全将天地岁的灵元捂住、不让其外泄却还差得远。对此就算百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指挥着蛮子一代一代不停的将杂锦裹上去,用数量、厚度来弥补漏隙,久而久之裹出了这么一座大山。 这时候,柳亦叹了口气,神情里没了先前的戏谑,转过头对梁辛微笑道:“平心而论的话……百纳这个朋友,倒是交得!” 修改水脉、培育杂种蛮子,百纳拖着重伤之躯、殚精竭虑,前后忙活了几百年,全都是为了救回同伴一椭的性命,这样的朋友当然配得上‘交得’二字。 梁辛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拓穆颚布苏淡淡的笑了一声:“百纳是‘百无一用’之首,更是所有神仙相的大头领,他要匡护同族,算起来也是他的‘天道’吧!” 百纳穷尽心思,为一椭做好了一切,让她得以吸敛天地岁灵元疗伤。一椭这场疗伤旷日持久,先前她伤得太重,始终无法尽数复原,更不能离开玄冰太久,算起来,她与栖身天地岁中的拓穆颚布苏,还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管怎样,在百纳的帮助下,一椭总算保住了性命,经年累月的修养下,战力也恢复了不少。 三百年前,拓穆颚布苏以辗转神梭直抵地湖冰底,就是遭到了一椭的狙击,即便是来自玲珑玉匣中的宝贝,也敌不过一椭的天道,最终神梭沉落、老头子身死,残破元神栖身于天地岁之内。 以一椭的修为,拓穆颚布苏藏于天地岁中自然瞒不过她,不过她也没能力伤害天地岁,两个都是‘困兽’,彼此间就算有再大的仇恨,也难奈何不了对方。 不过一椭也不是成天躲在玄冰湖底不露面,也许是功法限制,差不多每隔一百年她就会离开玄冰出来逛逛,最初时她都是通过水脉相连,到凶岛上去,与百纳聊天说地,享受片刻自由。 论起修为,一椭虽然不如百纳,可也是绝对的强者,在混沌海的经历让她又有感悟,也由此炼成了一道灵符,其间附着的法术,就是先前困住梁辛等人的迷天法术。 百纳死后,一椭把灵符交给尾巴蛮以作护岛之用,之后再‘百年放风’的时候,她也不再去凶岛。而是浮出古井,唤醒与天地岁中沉睡的拓穆颚布苏,谈谈说说,以解寂寞。 拓穆颚布苏得知的所有事情,统统都是一椭亲口所说,而且一椭也从未想过老头子还有见到旁人那一天,自然也犯不着故意去骗他什么。 说着,老头子突然笑了起来,可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尽是唏嘘无奈:“先前你们问我,如何自己被困了三百年?那是因为这些年里,魔女一共上来过三次!” 梁辛心下不忍,赶忙岔开了话题,随便找了个无关键要的事情,问道:“魔女一椭……说的是中土汉话?” 老头子呵呵一笑:“她说的话,不伦不类,发音晦涩,不过和汉话倒是大同小异,用心琢磨的话,倒是可以勉强听懂的。”说着,拓穆颚布苏也不再去想自己的可悲之处,语气里轻松了些:“发生在凶岛上的大事小事,差不多算是说完了!” 虽然明知自己不问,老头子也会继续向下说,不过梁辛还是笑呵呵地捧场道:“岛上的事情说完了,就该说说海里的事情了,海里还有一条被神仙相联手封住的黑蟒来着!” 巨大的齿冠黑蟒,被几个神仙相以元神之力封住,这道封印是‘死阵’,根本无从撤销,如果不被击碎的话,也只有等着那几个结阵的神仙相肉身丧去,封印才会消散。 由此一来,这道封印确实是镇住了黑蟒,可反过来看,它也把黑蟒保护了起来。 就算是百纳亲自出手,想要击杀黑蟒,也得先把封印打碎了再说。出关后的百纳身体虚弱,修为剩不到鼎盛时的三成,当然不会去白费这个力气。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本来打算等到几个手下神仙相法身丧灭、封印消失之后再出手击杀黑蟒的。当然,杀黑蟒的时候少不了一番凶恶争斗,百纳自忖,凭着他现在的身体和修为,杀掉黑蟒应该问题不大,可自己的伤势也会再度加重。 不过到了后来,他发现这条黑蟒在同伴的封印下,隐隐有了蜕皮的先兆,他又生出了一个全新的想法,由此才在着力培育尾巴蛮的同时,也开始着力去创造‘苦栗子’。 相较之下,苦栗子的体力、智力、战力都远逊于天猿和尾巴蛮,能够肆虐一方全是靠着惊人的数量,不过比起它家的那两门亲戚,苦栗子却有一个好处:它们的攻击,对蟠螭有效。 天猿和苦栗子,无论怎么抓怎么咬,对蟠螭一脉都毫无效果,当初一老两小三头蛮子想要杀蟠螭,也只能靠着‘抡大锤’,自己的妖法、力量、爪子獠牙全都派不上用场。 千年之后,海底的封印终于消失了,重获自由同时也筋疲力尽的黑蟒,没能游出多远就开始了蜕皮。 那时的苦栗子,已经繁衍成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等到黑蟒蜕皮到一半的时候,随着百纳一声令下,苦栗子结成大阵,黑压压地席卷而至,将蟠螭再度镇压。 不过苦栗子并未直接杀死蟠螭,而是镇住它后不停的围打攻击,不容它攒下一星半点的力气。 挨打,其实也是件力气活…… 蟠螭蜕皮到一半,下身僵硬让它无法游动,身上时时刻刻被万多头海鬼压住狠打,攒不下半分力气,这样下去永远也无法完成蜕皮,算是被彻彻底底的镇压在大海深处。 百纳的目的可不止是镇住它,否则直接要海鬼前仆后继,把它杀掉岂不一劳永逸? 百纳真正看上的,是蟠螭重义、且同族间在大海中能够互相联系的天赋,他要用这条‘一步阴阳’做饵,诱杀掉大海中所有的蟠螭,从大到小,一条不剩! 镇压、围打‘一步阴阳’的苦栗子,差不多每隔三五十年就会更换一批,百纳故意让更换是的时间稍缓些,一步阴阳则趁机恢复一丁点力气,向大海中的同类传讯求救。 久而久之,百纳的命令变成了苦栗子的本能,即便百纳已死,它们仍往复不休,忠心耿耿地执行者故主之命。 说到这里,拓穆颚布苏叹了一声,语气中既有钦佩,也有敌意,很有些复杂:“百纳这个大首领,不是白当的!他明白自己的修为已经完了,再上中土也无法成事;他明白自己率领的这次东渡已经彻底失败了;他也明白,下次九星连线时他的同族还会再来……三个明白之下,他便开始为了下次东渡而出力了!他要杀尽蟠螭,以求再集结东渡的族人,不再重蹈覆辙。” 不仅身怀大神通,更难得的是百纳还有一份眷顾同族的大义气,即便是敌人,这样的人也足以赢得尊敬了,梁辛听得满心钦佩,呼出口闷气,抬手拍了拍柳亦的肩膀,笑道:“老大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柳亦笑得挺不好意思,满脸不着调:“从青墨那论,我不是老大,我算你妹夫。” 梁辛咳了一声:“没错,二哥还是你舅舅嘞。” 柳亦笑得更客气了:“我喊老二舅舅,是从孩子那算得,要从青墨那论,我也是他妹夫……” 哥俩胡扯了两句,笑了一阵之后,柳亦又拉回话题:“老爷子,百纳诱杀蟠螭,这件事里有个破绽,就是……要真成精万年的大蟠螭被引来,他杀得了么?” 百纳的实力已经大损,苦栗子虽然铺天盖地不计其数,可它们是经过慢慢繁衍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几万年前肯定没有这么庞大的数量,那时真要是来了几条厉害的大蟠螭,恐怕钓鱼就变成了喂鱼。 拓穆颚布苏似乎早就在等他问这件事,想也不想的就回答:“莫忘了,凶岛东南七百里,还住着一窝子麒麟!百纳早就算计好了,真要有对付不了的厉害蟠螭来了,他会想办法把麒麟引过来。如果蟠螭来得凶猛,连麒麟都无法对付,百纳还有一个办法……” 说着,拓穆颚布苏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说出了四个字:“海底恶炎!” 柳亦这次货真价实地吃了一惊:“海底的恶炎,也是百纳事先准备好的?” “恶炎不是他弄来的,只是在他的算计之中罢了!百纳修改水脉的时候,就发现这附近的海底中蕴藏着澎湃恶炎,要是真有大队蟠螭杀到,他便会以法术引爆恶炎,来个同归于尽!”拓穆颚布苏的声音低沉,继续道:“麒麟、恶炎,这两股力量都与百纳无关,却都在他的设计之中,否则他也不会兴起诱杀蟠螭的念头。” 这两重设计,百纳始终也未能派上用场,但是全让梁辛给赶上了,他们在恶海中与苦栗子打得昏天暗地,‘一步阴阳’撒肉破血引来了大兽麒麟,其后恶战激荡下终于引爆了海底恶炎,这才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百纳猎杀蟠螭的计划进行了不知几千几万年,可始终也没能等来真正的大家伙,倒是像秃脑壳这样的小家伙,前前后后被杀掉了许多。 之所以会这样,其实与蟠螭的习性有很大关系,一般而言,蟠螭会在浅海产卵,小黑蛇大都在中土周围的海域中扑腾,等它们长大成形之后,都会进入混沌深海,只有产卵时才会再回到浅海逗留一阵。 而‘一步阴阳’虚弱,它的传讯求救无法传的太远,那些成精大蟠螭远在混沌深海,收不到它的呼救,每次赶来的都是些恰巧在附近经过的小家伙。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兄弟俩同时吐出了一口闷气。 到了现在,苦栗子、尾巴蛮、火尾天猿、蟠螭、神仙相、孤峰杂锦、恶炎、古井、怪笋、地下湖、玄冰底……这凶岛之上恶海之下所有的事情总算全都基本弄明白了。这么多的怪物、这么多的怪事,如果不是拓穆颚布苏,就算把天底下所有破案好手都集结于此,也休想能弄清它们之间的关系。 追根溯源,拓穆颚布苏能知道这些事情,还是拜女魔一椭所赐,想到这里,柳亦突然笑出了声:“女人天生爱说话,这是骨子里的性情,就算她们把自己炼成仙、炼成了天,也还是要找人说话!” 第231章 梁家纨绔 不得不说,和柳老大一起办案子,比着和曲老二一起要轻松得多,梁辛失声而笑,随即望向拓穆颚布苏:“老爷子,一椭有没有提过,他们这一族不辞辛苦,远渡中土究竟是为了什么?” 神仙相的故乡是穷凶险恶之地,想要重觅福地定居无可厚非,就算他们要攻打中土、占领世界梁辛也不会觉得意外,可上一批神仙相到了中土后,就一直围绕着大眼小眼这两处奇穴来搞东搞西,让人很有些莫名其妙。 拓穆颚布苏呵呵一笑:“你这问题,我自然也是问过的……” 梁辛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追问:“她怎么说?” “说出来,吓死你!”老头子的语气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一句话说完之后,却没了下文。 梁辛等了一阵,见天地岁里始终没有声音,转头望向柳亦。柳亦比着梁辛更机灵些,琢磨片刻后恍然大悟,苦笑着问道:“是女魔说‘说出来,吓死你’?那她到底说没说?” 拓穆颚布苏笑道:“自然是她说的,他们究竟为何渡海而来,我追问过多次,每次都是这六个字。那婆娘不肯说别的。”跟着老头子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所知的,讲得差不多了,不过这里乱七八糟事情太多,难免有什么遗漏,你俩要是还有富余心思,倒不妨再想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来问。” “不明白的事情自然还有,不过应该都不打紧,您老又说了这一阵,快好生歇歇。”柳亦语气客套的很:“事情说到现在,我们哥俩也有些想法要商量商量,老爷子您一边歇息,一边再给我们指点两句。” 拓穆颚布苏连道‘好说’,柳亦站了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随即转过头问梁辛:“怎样,有啥想法?” 梁辛摇头苦笑:“没想法,这里的事儿太乱。” 柳亦咧开嘴巴,笑着应道:“乱是乱在了细节上,大方向上还算清楚。说到底也就是两个落难的神仙相像首领,逃到了凶岛上,又在三百年前,和梁大人碰了一仗。”说着,柳亦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语气也变得郑重了:“由此我倒有了个新想法,你且听一听。” 梁辛点点头,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 柳亦清了清嗓子,随即开口道:“三百年前梁大人是为了重振凡人天赐神力,才出海远征凶岛,不过在百纳露面之前,他可根本不知道神仙相这码子事。” 不等梁辛说什么,拓穆颚布苏就从天地岁中附和道:“当然不知道。百纳现身的时候,可着实让梁老大吃了一惊。长着人脸却没有人相,还有一身惊天修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怪物!” 柳亦笑呵呵地应道:“上岛以前不知道,离岛之后梁大人自然就知道了。” 这句话乍一听莫名其妙,细品下却若有所指,梁辛蹙了下眉,没多说什么。 柳亦没急着解释啥,而是转头望向了天地岁,脸上笑容不变,暂时岔开了话题:“老爷子,梁大人收服猴儿谷,是你们出海前的事情,还是后来才发生的?” 拓穆颚布苏淡淡的叹了口气:“我不常和梁老大在一起,不过每次见面他都会把最近做了什么,大概告诉我……出海之前我从不曾听说过火尾天猿这种精怪,他收服猴儿谷,自然是在我死之后。” 不小心又勾起了老头子的心思,柳亦的脸色略带尴尬,赶忙收敛了笑容,劝了几句,可说来说去话也不外是大家想办法,未必不能帮他重塑法身之类的旧话题。 倒是拓穆颚布苏,性子还算豁达,哈哈一笑打断了两兄弟的劝慰:“我没事,黑子接茬往下说!” 柳亦笑:“老三也不见得比我更白净,偏偏都喊我做黑子”说笑着,转头望向梁辛:“梁大人和猴儿谷结缘的经过,你是清楚的。” 梁辛点头应道:“听葫芦师父提起过,咱们猴儿谷和一族山魈鬼打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吃败仗时,先祖带人赶来,帮着天猿灭掉了敌人,保住了猴儿谷。” “凶岛之前,梁大人根本不知道天猿为何物;凶岛之后,梁大人插手两族精怪间的争斗,救下了猴儿谷。”说话之间,柳亦的眸子越发的亮了:“其他的或许还不好说,可至少有一点,是不会错的:从凶岛败回中土之后,梁大人也开始着实调查神仙相、天猿的事情了!” 梁辛点了点头,他记得大哥先前问过拓穆一句‘出海前是否知道天猿’,可见柳亦在那时就已经开始要理清事情的顺序,琢磨其间因果了。 梁一二救过猴儿谷,而且据风习习所说,他还曾潜入深潭下的大眼去查看封印,显然对神仙相东渡的事情多有了解,同时也颇为重视。可在凶岛之前,梁一二根本不神仙相、天猿为何物…… 柳亦是在倒这件事的源头。 梁一二自凶岛上,偶遇尾巴蛮、神仙相百纳。返回中土后便开始调查,并一度查到了猴儿谷大眼。如果没有凶岛上的这番经历,梁一二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去猴儿谷,更不会去插手精怪之间的争斗。 想到这里,梁辛突然打从心眼里泛起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古怪感觉,有感慨,有惊讶,还有些不敢置信……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有因就有果啊。如果先祖不曾立志搬山,他就不会到凶岛上来;若他没来过凶岛,自然也不会去调查神仙相;不去调查神仙相,也就没有了梁一二与猴儿谷结盟之事;要是双方不曾结盟……那他们三兄弟,当初都会死在困乃山! 从开山破煞算去,梁辛经历过的凶险都数不清了,可修为、战力也在嗖嗖地向上窜。单从机遇而言,说一句‘天之娇宠’也不为过,即便他的性子再怎么淳厚,心底里也少不了一份得意、一份孟浪和一份骄狂,直到此刻,才隐隐有了一份敬畏之心,对命运的敬畏之心。 丝丝契合,环环相扣。世事神奇,推敲细节之下,让梁辛不寒而栗。 几百年前不起眼的一件小事、或者一个不经意间的念头,几经延伸、层层波荡下,却变成了今生今世的惊涛骇浪,也许成全了天下人,也许毁了全世界! 这种无法琢磨、无法把握的冥冥天意,根本就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任你修为再高再强,即便像百纳有天地造化,即便像一椭得一字成道,最后还不是被困死荒岛…… 当然,这份敬畏之心,不是听天由命,更不是自暴自弃,于梁老三而言,只是一道警醒大咒。 柳亦见梁辛眉头紧蹙愣愣出神,当即也闭上了嘴巴,静立在旁边默默等候。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梁辛在清醒回来,对着大哥询问的神情,笑着摇摇头:“没事,有了点领悟。”说着,对柳亦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柳亦也不多问,继续说了下去:“梁大人雄才大略,匡扶太祖打下中土之后,又筹建九龙司,表面看上去,九龙司是国之重器,监管天下。不过咱们都明白,在最初时九龙司最大的使命,就是搬山。” 拓穆颚布苏嗯了一声:“那时候,梁老大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搬山上。” “在来凶岛之前,梁大人全心全意的想着搬山。”柳亦的声音渐渐响亮了起来,显然已经说到了要紧处:“不过在那之后,除了搬山之外,他又多了件事情要办:调查神仙相。” 柳亦停顿了片刻,转头望向梁辛,同时伸出了两根手指:“梁大人身上压着两件大事:一是搬山,二是调查凶岛怪物的来历、原因,因为多了件差事,所以……他老人家也多出了新的敌人!” 听到这里,梁辛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柳亦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梁一二搬山,他的敌人是天下修士。梁一二调查凶岛怪物,他的敌人就是神仙相! 先祖同时惹上了两拨强敌,前者根深而势大;后者人少,却手眼通天。 柳亦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凝重起来:“梁大人手上有两件玲珑玉匣,而中土修真道上的强者,干爹被困土坤腹中,谢甲儿飞升天外,十三蛮自相残杀……算来算去,可能能够击败梁大人的,也只有两个人。” 梁一二是被朝廷问斩的,不过所有人都明白,凭着梁一二的神通手段,绝不会死在凡间势力的刀下,就算是皇帝对上他,也只有皇帝死的份。 就算梁一二真地是被皇帝斩杀的,在之前也必定是先被强敌击败。 梁辛现在的心思,也跟着柳亦的话转了起来,大哥的上句说完,他的下句就跟住了:“你是指白狼和须根?这两人中,前者一直在门宗内闭关、梳理散乱真元,先祖横行时,白狼几乎没有战力,不会是他;须根么……他学到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如果真的对上了先祖,胜算恐怕不小。” 柳亦却摇头道:“须根离开离人谷后不知所踪,不知去哪里参悟天道了,算起来,他已经变成了不出世的隐修。梁大人要搬山,主要的精力还是会放在对付门宗势力上,他们两个人对上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修真道上,没人能对付得了先祖。第二个所以,先祖的祸事,多半与他调查凶岛怪物、大小眼机密有关,这事还是要着落在神仙相上!”梁辛突然笑了起来,可笑容之间却没有一丝欢愉的味道,冷冰冰的吐出了一个名字:“贾添!” 至少现在所知,上一次九星连线,渡海东来的神仙相一族,只有一个还在中土上逍遥:贾添。 另外还有一点很关键:贾添认得梁一二。 柳亦缓缓吐出一口闷气,语气也平静了许多:“咱们说的这些,只是个猜测,虽然看上去通顺,可还是有不少疑窦,其中有两处,尤其关键。” 梁辛寻思了片刻,接下去说道:“第一个,不管是谁击败了先祖,为什么最后行刑的会是朝廷。” 柳亦点头:“第二个,贾添一直在筹备着,对付第二次九星连线,照常理看,就算梁大人最后查到了他,两个绝代强者也应该共图大事,而不是针锋相对。” 梁辛眯起了眼睛,虽然脸色铁青,可还是显得有些装模作样,当然,他自己不知道…… 最后柳亦独手一摆,声音和神情都轻松起来,呵呵笑道:“究竟真相是什么样,现在可说不好,也说不定害梁大人并非贾添,而是另有其人。这番推测,咱们记在心里便好,以后有了新的线索,再拿出来印证、看看能不能继续向下推。” 说完,柳亦又肃容嘱咐道:“你我的猜测,只是为今后查实梁大人之案,多指了一个方向,多提供了一个思路。但它也有可能是错的,你别陷得太深,更别马上把它当成真相,否则反而会误事!” 梁辛点了点头,认真答应。 其实,早在猴儿谷发现大眼的时候,梁辛等人就知道梁一二与神仙相有交集,可那时的线索还太少,后来在连番凶险中,更多的线索有浮现出来,而梁辛也随着自身修为的提高,渐渐对到五大三粗、神仙相、贾添和先祖等人的实力和差距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遇到拓穆后,柳亦推测出梁一二在搬山、调查神仙相这些事情之间的顺序关系,有了时间这条线,一切都清楚了许多,由此他们才有了现在这个推断。 虽然从头到尾基本都是柳亦在推,梁辛还是觉得有点脑袋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心情放松之下,跑到天地岁跟前,神神秘秘地问:“老爷子,您和我家先祖特别熟吧?” “废话!”老爷子没客气。 梁辛乐了:“那我家先祖的儿子……您熟不?” “是啊,梁大人有好宝贝,有大神通,不过可从没听人提过他的后人。”柳亦也跟着一起笑了,凑过来插口:“老子英雄儿好汉,梁大人的儿子想必也不简单……要说起来,梁大人怎么也得分个玲珑玉匣给儿子不是。” 本来是说笑,可兄弟俩的问题倒也算是个疑点,当初梁一二获罪,但是他还有一群想曲家先祖那样的衷心部属,他的儿子孙子只要别太怂,就算劫不了法场,至少逃跑也应该没啥问题。 拓穆颚布苏却‘嘿’了一声,语气了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路飞?梁老大的宝贝儿子!长得像极了梁老大,可心性手段没传承到他爹的一根头发丝,娇生惯养,游手好闲,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了,见到只老鼠还大惊小怪。打架不行,欺负丫鬟倒在行……他要是我儿子,我早一巴掌拍死他了,省的看着腻歪!” 梁辛和柳亦对望一眼,哥俩都吐了吐舌头,算起来这位梁路飞,也是梁辛的祖爷爷,可虎父犬子,惊采绝艳的梁一二,生下的儿子却是个标准二世祖。 柳亦心眼不好,笑得挺开心来着,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还好,你像梁大人多些。” 梁辛笑得挺客气,搓着手心回答:“这不是罪户出身,没丫鬟可欺负嘛。” 大伙正笑着,忽然一道雷霆般的煌煌大喝,从外面一直传入孤峰底:“来人止步,报上身份!” 吼声惊人,震得梁辛耳朵里嗡嗡直响,是胖海豹所为。 随即又一个声音回应而起,这个声音嘶哑难听,好像刚吞了二两火炭的鸭子在怪叫似的,口音也不是中土官话:“龟儿子,嗓门大的,一惊一哈,想死的么!”话音落处,桀桀怪笑与风雷声滚荡而起! 梁辛兄弟又惊又喜,喜的是后者的嗓音、语气、口音都再熟悉不过,不是跨两又是哪个;而惊的是跨两天性‘谨慎’,不问青红皂白,就已经出手了,好歹他也是个大宗师,一出手哪还有胖海豹的活路。 梁辛放声大吼:“自己人!” 柳亦同时长啸:“莫动手!”话音落处,兄弟俩并肩而起,风驰电掣般向着外面跑去。隧道不过数里,梁辛两人全力奔跑何其迅速,没有片刻功夫就冲过了出来,只见胖海豹叉腰挺胸,大毛小毛分立左右,再之后则是孤峰上那十几头大蜥蜴。 天上则黑风滚荡,青光悬浮……其中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老蝙蝠、跨两、青石青墨,大祭酒,全都是亲人,朋友! 双方虽然在对峙,可全都神色却并不紧张,显然梁辛那一嗓子管用,大家没打起来。胖海豹还回头对着他俩笑道:“原来是朋友,险些误会了。” 出海之初,梁辛和柳亦心情放松,全当这一趟是出来游玩散心。见见海盗朋友、捡捡阴沉木耳,哪想到后来风云突变,一道又一道生死大难扑涌而来,到现在终于又见到亲人,梁辛只觉得心花怒放,在他眼中,连跨两和老蝙蝠都变得比鲜花还漂亮了! 众人都飞落在地,梁辛和柳亦大喜之下,也不敢忘了规矩,迎上前去对赶来的诸多父兄辈高手行礼。 曲青石还是板着那张臭脸,不过神情却轻松地很,淡淡的问:“还好?” 还不等梁辛回答,青墨就凑上来,把哥哥挤到了一旁,笑嘻嘻的问道:“碰到什么厉害怪物了?阿巫锦帮你们打!” 梁辛笑道:“阿巫锦来晚了!” 柳亦则一本正经:“阿巫锦现身,万般邪魔退散,哪还有怪物敢留下来……” 其他人也想开口,可老蝙蝠却咳嗽了一声,打断众人,先上上下下,打量了胖海豹一番,才对着梁辛和柳亦道:“你们这位朋友,不错呢!” 第232章 木行灵元 老蝙蝠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连跟了他多年的跨两都吃不准,缠头老爹究竟是真心称赞还是心怀敌意。 柳亦和胖海豹已经‘绝交’,可他也不会故意去害胖海豹,赶忙跨上两步,笑呵呵的对着师父说道:“这段日子里,厉害敌人一拨接着一拨的杀出来,我们过得提心吊胆,今儿刚好是胖海豹负责放哨,他不认得师父,紧张之下也没能分清敌有,放声大吼冲撞了您老……” 老蝙蝠开始还听他说,可不久后就满脸的不耐烦了,挥手打断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也用得到这么罗里罗嗦的解释?我要想杀人,犯不着先阴阳怪气地去夸赞他!” 梁辛和柳亦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候大祭酒走上前,三言两语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下,原来,在梁辛和柳亦出言澄清之前,胖海豹和跨两已经动手换了一招。 不过曲青石以前听说过胖海豹其人,心里大概有数,突兀之下生怕伤了朋友,当即出手接下了跨两打出的神通。 胖海豹以真音喝断攻敌,旁人根本听不到声音,也都没太当回事,唯独老蝙蝠见多识广,看透了胖海豹这一击的力道,而跨两却吊郎当的根本没有防备,所以这一边由老蝙蝠出手,接下了真音神通。 双方各攻出一式,又各自被旁人接下,随即梁辛和柳亦‘自己人莫动手’的呼声才从隧道中传来,大家就此罢手。 凭着老蝙蝠和跨两的性子,根本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不过老蝙蝠却试出了胖海豹的力道,这才说了句‘胖海豹不错’。 跨两还有些不以为然,笑道:“胖娃儿,有多凶么?” 老蝙蝠冷冰冰的回答他:“你出全力,才能赢他。”一言之下,不仅跨两愣,其他人所有人都愣住了,上岛之前胖海豹不过还是个平凡人,啃了一口天地岁之后,竟然用半幅牙齿,换来了一身绝顶神力! 只有胖海豹自己没发呆,站在一旁嘿嘿傻笑,眼睛里还有些不服气,他根本不知道跨两的厉害…… 此事揭过,梁辛和柳亦你一言我一语,把他们的经历和由此的分析说了一遍,在刚说到拓穆颚布苏的时候,小丫头青墨就咦了一声,笑道:“他是草原上的人物?拓穆,在北荒话中是‘大’的意思,至于颚布苏……” 说着,青墨的小脸上现出了一副苦恼像,又把‘颚布苏’三字念叨了好几遍,最后才摇摇头:“熟悉得很,就是想不起来啥意思了。”她的蛮话不灵,一知半解的,谁也没太当回事。 梁辛哥俩只挑重点,当然不会说得太细,可即便如此,也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几个听众都听得神情骇然,就连老蝙蝠的脸色都变换了几次,跨两更是一次次的胡乱咒骂:格老子、龟儿子、日个仙人板板…… 等梁辛说完之后,曲青石的眼睛早就眯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小丫头青墨突然从故事中回过神来,一跳多高,大喊道:“我要去……看蟠螭!”说着,伸手就去拉柳亦,不过那只白皙水嫩的小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总算反应了过来,忽而变向改作去抓梁辛。 再看阿巫锦,脸蛋红了。 大伙都乐了,其中笑得最大声的自然是跨两,不过笑得最使劲的却是老蝙蝠…… 曲青石一脸无奈,刚刚想说的话被妹妹一搅和,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即摇了摇头:“蟠螭不急,咱们先下去看看!” 青墨倒好说话,痛快点头:“先看天地岁也行!”说话的功夫,早就拉起梁辛,快步走进了隧道。 隧道下本来地方就不大,一群人同时下去之后就更显局促了…… 虽然已经听梁辛说了个大概,心里早有准备,可众人在见到孤峰之底的诸般异像后,还是惊奇不已。 曲青石直接来到天地岁前,按照青衣门下的规矩,一丝不苟的施礼,青墨也跟着哥哥一起行礼。大祭酒给面子,在拓穆颚布苏面前自认晚辈,乱了一阵之后,众人才开始叙话。 拓穆颚布苏寂寞了三百年,突然见到一大群故土人士,也来了精神,几乎有问必答,兴致极高。 看过一阵,跨两便觉得无聊了,拉过胖海豹小声说着什么。他们俩都是性子粗犷的野汉,虽然刚刚打过一仗,可谁也没放在心上,嘀咕了几句之后,胖海豹笑着点头,迈步就向外走去。 跨两回过头笑着对青墨招呼道:“女娃儿,这里黑么么气闷的紧,出去耍子,矮胖子带我去看蟠螭。” 青墨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咬牙摇头:“蟠螭跑不了,一会我跟着哥哥一起去看。”说着,伸手挽住了曲青石的胳膊。 曲青石斜忒了妹妹一眼:“少拿我说事,谁都知道你舍不得谁。” 柳亦嘿嘿地笑了,显得挺客气来着…… 老蝙蝠对梁一二的事情毫不关心,下来后只是着重询问上一次九星连线时,神仙相与巫蛊前人的恶战,拓穆颚布苏又把这段事情说了一遍,和先前给梁辛所讲的一摸一样。 之后老蝙蝠也无意在山底多呆,和其他人打了声照顾,也飘走看蟠螭去了…… 曲青石对当年的事情,也有着几处疑问,拓穆颚布苏丝毫不见不耐烦,一一都做了解答。大祭酒一直在旁边含笑而立,等其他人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她这才踏上一步,含笑问道:“老爷子,您修行的应该是木行道法吧?”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别说梁辛,连拓穆颚布苏都是一愣:“何来此问?” 秦孑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笑着回答:“我刚刚听小梁大人说过,他们刚到这杂锦孤峰的时候,一座山峰都长满了草藤植被,可全都是无根之木。” 要是秦孑不提,梁辛几乎都把这件事忘记了。海难刚刚爆发的时候,杂锦孤峰是一座秃山,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岭,若不是因为这个异常,梁辛等人恐怕也不会想办法‘飞’过来查探。 秦孑继续道:“这种不扎根,只有‘浮皮潦草’的植被,当然不是真草真木,而是木行真元凝化的空壳子。” 梁辛皱眉:“是法术?” 曲青石自牧童儿处传承了槐楼的功法,对木行道法的了解比着秦孑还要更精深得多,摇着头接过话题:“不是法术,而是散出身体的木行灵元,会还原凝化成木行本态,不过没有根基,不是真草真树。” 梁辛对修行功法的了解太少,听着还有糊涂。 秦孑俏目含笑,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恶炎爆发后,寸草不生的杂锦大山却长满了无根之木。这应该是在怒潮冲击下,让杂锦孤峰略略松动了,其下隐藏的木行灵元泄露了出来。” 说到这里,秦孑停顿了一阵,她耐心功夫极好,等梁辛等人点头后,才继续道:“可孤峰下面诸般事物里,天地岁是土行;一椭修行的是冰法;水脉是做灵阵,自然是水行;天猿、尾巴蛮都不在五行……我想来想去,孤峰下也只有老爷子的法身,有可能是木行身了。” 梁辛等人都沉吟不语,倒是拓穆颚布苏自己,追问了句:“什么意思?” 曲青石已经完全明白了大祭酒的意思,他说话直来直去,也没什么顾忌,不过语气还算柔和:“如果如果您老是木行修士,被女魔击杀后,身体中积攒的木灵元也就散了出来,其中一部分自地湖中渐渐升腾,最终溢出了古井,可因为杂锦孤峰的封印,木灵元散不出去,也就积攒于此。” 说着,曲青石停顿了片刻,见拓穆颚布苏并没什么表示,这才继续道:“后来海底恶炎喷发,怒潮冲袭孤峰,孤峰虽然看上去无恙,可还是松动了些,积攒于此的木灵元散逸到外面,先前老大、老三他们在孤峰上所见的无根之木,便是由此而来了。” 等曲青石说完,大祭酒又补充道:“而且,天地岁是土行灵物,普通的元神绝难进入其间,除非您老有极雄厚的木行元基,土木相继,这才能容身其间、得其滋润。” 两个木行大行家,三言两语把无根木和元神栖身天地岁的事情,解释了个清楚,无论怎么看,拓穆颚布苏生前都应该是个木行修士,而且修为还很高,仅靠一部分从尸体散出的灵元,就铺成了整整一座孤峰的无根草木。 可拓穆颚布苏却沉默了良久,这才缓缓开口:“我……我不知道的,以前的事情,我统统不记得,遇敌时也从未动用过木行道法,自始至终都是靠着梁老大给我的辗转神梭。” 跟着也不等众人发问,老头子就径自向下说道:“我记得的只是有天睁开眼睛,梁老大就笑呵呵的把我拉了起来,对我说:莫慌张,以前的事情,暂时封起来,等将来再取回来!打从今天起,你的名字便叫做拓穆颚布苏。” 梁辛等人面面相觑…… 拓穆颚布苏则继续说道:“我记不得梁老大,不过却打从心眼里觉得他很亲近,这就好像……好像是上辈子的兄弟。而且,平心而论,我真就对以前的事情不感兴趣,我自己也不明白为啥会如此。随后梁老大传下我辗转神梭,又花了年许的功夫带我游历天下,再之后他去忙大事,若要帮忙便会唤我相见,每次见面,都会把他最近的所为原原本本告诉我,日子久了,我更能确定他是真心待我,我也愿意帮他办事,事情便是如此了。” 老头子说完,孤峰山底寂静无声,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发懵。 忽然,一阵哗哗脆响,自青墨的手腕上传来,小丫头素手轻晃,摇响了皓腕上的眉心骨链。 见大伙的目光都瞧过来之后,青墨才沉声开口:“老爷子的情形……他的神智被人做过手脚!听起来,像极了我们草原上的异术,催眠。” 说话的时候,小丫头摆出了一副凝重模样,可那双眸子里的兴奋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总算有件她明白、但别人不懂的事情了。 梁辛自己就试过催眠术,当时还‘唱歌’来着,知道这道北荒异术着实有些神奇之处,就算不说自己,他手下那六位聋子青衣,也是在催眠之下,真就把自己都当成了瞎子。 柳亦也深吸了一口气,从一旁沉声道:“还有,老爷子明明是汉人,却有个莫名其妙的草原名字,青墨说的事情靠谱。”说完,又望向小丫头:“你能解么?” 青墨本来正满脸得意,听到柳亦的后半句话立刻泄气了,白了他一眼。 柳亦正在转动心思,仔细琢磨着这件事,根本就没注意青墨的神情,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眸子越越来越亮。 不止柳亦,梁辛和曲青石,此刻也都在低头沉思,三兄弟都是心眼灵活之人,想到的自然也是同一件事,如果拓穆颚布苏真是被催眠的,那主持这件事的,必是先祖梁一二无疑。 是梁一二请草原巫士出手。 可是……梁一二这么做又是为了个啥? 寻思了片刻,还是柳亦最先抬头,开口笑道:“不管怎样,总要请他们北荒的高人来看看,先确定老爷子到底是不是被催眠再说。” 青墨不会催眠,但多少也了解些门道,接口道:“如果是催眠的话,那出手的人造诣极深,封住记忆或许不难,可要是在封住记忆的同时,让老爷子保留住对梁大人熟悉的印象、还要种下一道他不愿去追溯往事的心思,这便复杂到了极点了……普通的巫士绝没有这样的手段,得请我师父来看才成。” 柳亦笑而点头:“正好,大司巫还精通丧家法术,顺便再请他老人家看看,能不能帮拓穆老爷子重塑法身。” 青墨嬉笑点头:“那你们可得多备些金子,十足真金!”说完,凑到天地岁跟前,仔细打量着它的根脉,口中喃喃的嘟囔着:“就这样把它拔出来,也不知道行不行。” 只要不是太麻烦的事情,如果青墨开口恳求,大司巫虽然死板,大半也会给自家徒弟一个面子,治不治不好说,先看一看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大司巫居于草原深处,连中土都不去,更不会从北地一路跑到东南数千里的深海,青墨心眼实在,又是个急性子,现在已经琢磨着怎么把怪笋拔出来带走了。 曲青石吓了一跳,苦笑道:“你莫莽撞,万一拔出来,天地岁枯萎怎么办?毁了这件宝贝倒还是小事,连累了老爷子的元神可是天大的罪过!” 拓穆颚布苏呵呵一笑:“天地岁倒是不会枯萎,不过凭着蛮力,你们可弄不走它。要让它老人家挪动地方,有个小小的窍门,先抓一把土洒在天地岁的头上,之后便可以随意搬移了。这还是和女魔闲聊时,她告诉我的,不过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 梁辛笑道:“这倒好办,抓把土来试试就成了,”正说着半截,他突然想了一件事,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惊愕:“老爷子,您、您这是让我们……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柳亦一跺脚,生怕力度不够,又强调了句:“是在太岁祖宗头上动土!” 中土民间相传,太岁头上动土,必引降灭顶之灾,谁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可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抓把土扔到太岁头上。 四兄妹都有点傻眼,就连见识广博的秦孑,在这事上都不敢随便说话了。 最后还是曲青石开口:“民间传说,多半是捕风捉影,不过谨慎点总没坏处,咱们先把蟠螭、小蟒、大小毛等运到安全之处,其他人也远离凶岛,再由飞得最快的人出手,撒了土抱起天地岁就跑,真要有什么灾祸砸下来,也追不上大宗师的速度。” 岛上众人,飞得最快的莫过于曲青石和老蝙蝠两人了,不过弄走天地岁的事情,与人家西蛮蛊没有一点关系,当然不能劳烦老蝙蝠出手,曲青石这么说,实际已经将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有些冒险,不过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事情暂时也就这样定下来,有啥事都等‘搬家’之后再说。 这时候,秦孑开口道:“倒是另外一件事,要注意下,天地岁对凡人的影响太大,要运着它穿越中土,得想个法子封住它的灵气。” 就算不能走动,但能出去转转,也总比困在山底强得多,拓穆颚布苏心情大好,笑道:“这倒不用担心,先前说过,天地岁下面,有奇妙灵阵相符,这才能发挥效用,如果让它离开灵阵,放到别处,就算整棵吃下去也不见得有用。等将来你们想重振凡人神力的时候,再把我栽回此处,重新与灵阵汇合,然后让那些天赐者来闻来咬便好了!” 闻言后众人皆尽大喜,这就方便得多了,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与拓穆颚布苏行礼告辞,先出去搬家去了。 柳亦更是兴致勃勃,对着青墨笑道:“走,带你看蟠螭去!” 青墨喜笑颜开…… 第233章 一片孝心 老蝙蝠倒吊在树上,晃晃荡荡。大毛小毛手拉手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从毛发间露出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跨两大呼小叫,正用蛮力和骨瘤蜥摔跤。巨蜥没有金铃催动时性情温顺,不怎么搭理生苗,就算被他扳倒在地,最多也就是再爬起来,摔打着尾巴躲他远点。 一步阴阳盘卧在不远处,双目紧闭岿然不动,它疗伤完毕、又帮梁辛炼化了二十片木耳宝贝,现在正积攒力气,开始为蜕皮做准备。 那几条小蟒蛇也都百无聊赖,在附近溜达着,时不时对着老蝙蝠或者跨两张开大嘴,也不知是在警告,还是在打哈欠…… 因为有胖海豹和大小毛随行,两个外人的到来,并没有引来怪物们的敌意,后岛上一片清宁,恍惚里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安逸。 不久之后,四兄妹和大祭酒有说有笑地回来了,远远就瞧见蟠螭的青墨,‘呀’地一声惊喜欢呼,一双眸子瞪得溜溜圆,身形飘飘好像春燕投林,不管不顾向着蟠螭冲过去了。 梁辛吓了一跳,忙不迭跟住她,口中连连叱喝,把那些陡然警惕起来、作势欲扑的巨蜥、小蛇全都轰开。 曲青石和大祭酒也目露惊奇,口中啧啧称奇,围着蟠螭缓缓游走。 蟠螭有天目,不用睁开就知道,是梁辛领人来‘参观’自己了,大妖没有丝毫的动作,可脸上却隐隐流露出几分无奈,跟着又一阵呼呼怪叫传来,是秃脑壳跳过来,摇头摆尾地表白着这事跟自己无关,这帮闲杂人等不是它带来的。 柳亦没跟着其他人一起去看大蛇,而是身子微晃窜上了树,倒挂在倒挂在师父身边,跟着老蝙蝠一起来回打晃。柳亦的神情凝重,沉声开口:“弟子修行浅薄,这次出海办事迟迟未归,劳师尊牵挂,罪该万死。” 在场的除了大小毛,无一不是宗师高手,人人都眼尖耳锐,柳亦这声‘告罪’大伙全都听了个清楚,跨两第一个,‘哈’地怪笑出声。 老蝙蝠乐了,头也不回:“有话直说!” 柳亦脸上的凝重表情立刻散碎,笑嘻嘻地凑近了些:“您老说过,当初一个极大的机缘巧合之下,才真正唤醒了天地蛊的力量,我想问问您老……这重机缘到底是怎么的。” 老蝙蝠脚脖子转动,整个人都扭过来,自下而上,目光从柳亦的头发稍一直扫到他的脚底板。 直到把柳亦看得鸡皮疙瘩乱窜,老蝙蝠才露出了个干瘪丑陋的笑容,问道:“怎么,六步初阶之力,还不知足么?” 柳亦又把嬉笑变成了愁眉苦脸,也不隐瞒什么:“六步初阶,本来是我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力量,又哪会不知足!不过现在的形式乱七八糟,咱们的对头是八大天门,老三的对头干脆就是神仙修为的神仙相。如果我不知道还有机缘能让天地蛊更上层楼也就罢了,可我知道了,却又不明所以,心里自然着急。” 老蝙蝠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又低又哑,却掩藏不住的那么开心,身子在枝桠间摇晃的幅度也更大了:“这个机缘,现在还不能说,你还得再等等。”柳亦当然不甘心,可无论再怎么追问,老蝙蝠只是摇头低笑,笑声听起来,比着夜枭啼哭也毫不逊色。 柳亦无奈,晃得挺没劲。 倒是老蝙蝠,神情欢愉,目光却始终望着不远处的蟠螭,渐渐地竟有些出神了。 柳亦心眼宽,没问出来那道机缘,沮丧一会也就算了,见到老蝙蝠的样子,又纳闷起来,问道:“师父怎了?您想收了那条蟠螭?照我看……恐怕不容易吧。” 老蝙蝠咳了一声,摇头笑道:“亘古巨擘,哪有人收得了它,我是在它身上那些灿灿金鳞,嘿嘿,你不觉得那些金鳞,和咱们的阴沉木耳,在形状上颇有几分相似么?” 跟着,也不等柳亦说什么,老蝙蝠又慨叹了句:“你说,咱们的阴沉木耳要是也能生得如此肥壮,该有多好!” 蟠螭金鳞,大约有铜盆大小,要比起他们爷俩那几片茶杯口大的木耳,的确要大得多了。 刚说完,老蝙蝠又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梁磨刀,你干嘛笑得这么小气,跟捡了铜钱似的。” 西蛮蛊师徒闲聊,既不是什么机密,周围又没有外人,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可也不算小,梁辛早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把胸脯挺得老高,眉花眼笑,一溜小跑到了老蝙蝠跟前。 柳亦笑得贼眼忒忒:“师父,老三有件怪东西,想请您老品鉴。” 老蝙蝠失声而笑:“搞得神神秘秘,透着一副没出息的模样,拿出来吧,我看看老魔头的儿子,弄来了什么宝……咦……呃……啊!” 梁辛亮出了一片阴沉木耳,引来了缠头老爹三声怪叫,跟着枝叶哗哗乱颤,老蝙蝠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大毛小毛拍手大笑,他俩总算把想看的事情给等来了,手拉着手心满意足地跑走玩去了。 老蝙蝠爬起来之后,身子没有半分停留,几乎扑到近前,盯住梁辛刚刚亮出的那片巨大阴沉木耳上,老脸上又是惊喜又是骇然。 跨两以前见过红鳞,不过他得了柳亦的嘱咐,始终没把这件事告诉老蝙蝠,而不久前梁辛和柳亦,在讲述过往的时候,直挑重点忽略细节,再加上哥俩刻意隐瞒,所以老蝙蝠至始至终也不知道,两个后生已经弄到了这么大的宝贝家伙。 老蝙蝠是当世奇人,喜而笑悲便哭怒则杀,从不管别人怎么看,如此巨大的阴沉木耳,他以前只在梦中见过,现在美梦成真,更顾上什么身份风度,整个人差不多都趴在了阴沉木耳上,双手不停的摩挲着宝贝,张大嘴巴,也不知道是想笑想叫还是想哭,喉咙里挤出一串咕咕怪响。 别人都全都想笑,可谁也不敢笑,大祭酒一手拉着曲青石,一手拉着曲青墨,又冲胖海豹点点头,脚步轻轻躲到密林去了,他们和老蝙蝠还不算太熟,要是从旁边一直看着,生怕老头清醒后会尴尬。 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老蝙蝠才打从丹田向上吐出了一口浊气,转头望向梁辛:“这件宝贝,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说着,他颤颤巍巍地站直身体,可双脚牢牢踩住阴沉木耳,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梁辛还没来得及开口,柳亦就抢着大声回答:“机缘巧合!” 老蝙蝠回头瞪了徒弟一眼,可他的神情很快又踌躇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伤脑筋的事情,低头寻思了一阵,才对着梁辛、柳亦再度开口:“这片阴沉木耳,于咱们修炼蛊术的人而言,是绝大的造化,炼化之后能让战力大增,可惜只有一片……” 柳亦大方地紧:“只此一片,当然是献给师父,这是咱们的一片孝心。” 老蝙蝠却摇了摇头:“我修的是阴阳双蛊,一片木耳出不来大效果……你们先莫开口,且听我说!”老蝙蝠挥手打断了好心眼梁辛的坦白:“梁磨刀和我的情形形似,他是北斗七蛊,突出一星于阵法而言并无意义,所以这片木耳,给柳亦炼化才是最合理的门道,可如此一来又太亏待梁磨刀了。” 柳亦还是在笑,不过笑容间那份狡黠不见了,换而暖融融的轻松,嘴唇嗡动就想开口,结果直接又被师父给堵回去了:“你少废话!你们两个不分彼此,但是这个便宜,毕竟是西蛮蛊占下了,我得想个好处给梁家小子,否则……咦?又一片?你有两片?呃?你到底又几片……啊!” 梁辛见始终不能开口,干脆也不废话了,手诀晃动,把须弥樟里的剩下那些纯正的阴沉木耳取了出来。 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他没把红鳞一股脑都扔出来,而是带着三分得意三分显摆和四分欢喜,一片一片地向外扔红鳞…… 遽然,一声欢愉到极点的猎猎长啸,从后岛冲天而起,一瞬间里岛上千禽万兽尽数被惊到,黑压压的鸟群飞上云霄,一阵阵威猛咆哮四下呼应! 长啸到一半,又变成了哈哈大笑,眼前赤色连环,一片一片尽是比着普通瓦房还要更巨大的阴沉木耳,老蝙蝠欢喜得胸肺都要炸裂开来,双臂一震高高,带着震耳欲聋地大笑高高跃起,转眼里,笑声浩荡,向着四下里远远的破散开去,就连大海怒潮的扑涌声都被压了下去…… 梁辛和柳亦上次在轱辘岛,一共撕下了百余片红鳞,其中二十片被蟠螭炼化,现在还剩下八十多只,此刻全都乱七八糟的摆放在地面上。 这场欢喜对老蝙蝠而言,来得惊天动地,柳亦开心不已,梁辛也跟着高兴地不行,最后把蟠螭帮着他炼化的那二十片宝贝也取了出来。 不料老蝙蝠却摇头笑道:“这些被炼化后的木耳,于你而言再好不过,可在我看来,却还不如这些纯性的宝贝!” 说着,老蝙蝠的身形飘荡而起,闪电般掠过那一大片摆放在地上的阴沉木耳,只见他所过之处,巨大的木耳便震颤而起,到最后,八十多片戾蛊红鳞尽数呼啸盘旋,进退围拢之间法度森严,真真撩荡起了漫天血光! 梁辛和柳亦看得目瞪口呆,两个人全不明白,老蝙蝠不过只有双蛊,是如何耍得起这么多阴沉木耳的。耍了片刻,老蝙蝠双手一分,身形自半空凝滞,而八十多盏红鳞自他背后左右分开,就仿佛一对狰狞巨大的翅膀,甚至还在缓缓摆动着,摇荡起无尽戾气! 梁辛等人吃惊之余,更情不自禁地大声喝彩。 老蝙蝠这才笑呵呵的跳回到地面上,阴沉木耳也随之落地,整整齐齐地摞成一摞。 两个后生忙不迭围过来追问缘由,老蝙蝠心情大好,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甜来着:“这要靠对蛊虫的控制,蛊虫如电,自红鳞间穿梭不停,第一片未落,第二片又起,便是这个道理了。” 说完,他又望向梁辛:“蟠螭帮你炼化的那二十片宝贝,虽然妖术了得,可也让阴沉木耳丢一点点与蛊虫的融通之性,蛊虫钻进去的时候,会稍稍慢一些,一星魂一木耳倒无妨,可要彼此穿梭转移起来,就显出滞纳来了。” 不仅如此,蛊术练到精深处,也会衍生出厉害的法术,与木耳的阴沉性子相得益彰,可梁辛那些被蟠螭炼化的木耳,因为加持了大蛇的妖术,就无法再炼出蛊虫的法术了。 不过这件事对梁辛倒无所谓,他的七星蛊因为认主太多,已经不再纯烈,以后再怎么修炼也没有妖术,星阵之力就是它们的极限了,何况就算星魂纯烈,蟠螭加持于红鳞的妖术,也远远比着梁辛自己炼出来的要强。 对于那六片沉甸甸、黑黝黝的红鳞,老蝙蝠也看不出它们被蟠螭加持了什么妖法,研究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放弃。 老蝙蝠一点没客气,乾坤袖一晃,把八十多片红鳞一股脑接收了,这些宝贝现在就能用,不过等他有暇再加以炼化,用起来会更添威力,也会更顺畅。至于这些红鳞师徒俩怎么分,自有老蝙蝠去安排,柳亦才不会去操这个心。 梁辛和柳亦这才你一言我一语,把红船、木耳的来历仔细说了遍,老蝙蝠听说还有半船的宝贝,更乐得合不拢嘴,恨不得现在就到轱辘岛再撕些木耳回来。 等事情说完了,柳亦才笑嘻嘻的开口:“师父,这些阴沉木耳算起来都是老三弄来的,刚刚就一片木耳的时候,您老便说要给他些好处,现在咱西蛮蛊收了人家这么多木耳,您看……” 老蝙蝠的笑容略显僵硬了,闻言后微微点头,双眉皱起沉吟不语,想还这么大的人情,显然不是个简单事,梁辛一直假惺惺地客气着,连称不用不用。 过了一阵,老蝙蝠才抬起头,柳亦赶忙追问:“师父,怎样?” “不怎样!”说着老蝙蝠跳了起来,溜回到树上倒挂去了:“这么多阴沉木耳,把我赔给他也还不清,还不清的事又还个屁!欠着了,爱咋着咋着!” 两个小辈可谁也没想到,豪气贯彻天地的老蝙蝠也会耍无赖,一起目瞪口呆、继而愁眉苦脸,到了最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老蝙蝠假装什么也听不见,闭着眼睛美滋滋的在树上晃,时不时扑哧着乐一声…… 阴沉木耳的事情忙活完了,曲青石等人也从林子里笑呵呵的回来了,梁辛出海这段时间里,曲青石也不清闲,兄弟之间还有不少话要说。 梁辛干脆取出酒食,招呼着大伙围坐一起边吃边聊。 大毛小毛打从老远闻到酒肉香气,哇哇怪叫着就跑回来了,身法快得让曲青石都瞪大了眼睛…… 吃喝着,梁辛才问道:“二哥去找六百了?” 曲青石点点头,却没直接去说六百和尚:“六百被关押在京师九龙司的大牢中,我到了京师,总要去参见指挥使大人。” 乾山那场恶战之后,曲青石和梁辛就此分别,带上玉匣里的人头,与小汐同道返回京师,在去找六百和尚之前,先去见了九龙司指挥使石林。 曲青石和小汐把乾山恶斗的详情,神仙相枯木井邪元泄露造成凡人发狂等诸事一一汇报。 梁辛笑道:“这是自然,石大人可好?” “石大人好得很,还问起了你们两个……”曲青石的语气清淡,而神情也渐渐变得阴鸷了。 柳亦看出了异常,略略愣了下:“怎么了?石大人哪里有什么不对头?” 曲青石却岔开了话题:“老三在乾山,和神仙相贾添见了面,说了会子话,其中有一件事我想不通,贾添似乎对梁辛很了解,可是又了解得不全。” 小丫头青墨满脸无所谓:“这也没啥可奇怪的吧,他想拉拢梁辛,自然要先打探他,可又哪能事事都打探清楚。” 曲青石对妹妹一向宽容,笑着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老三身上最大的机密就是他的身世,而他的身世分作两重,一个,他是梁大人的后代;另一个,他是魔君将岸的义子。” 见众人尽数点头,曲青石才继续道:“贴己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两重身份;而关系稍远的熟人,对他这两个身份则全不知晓……可神仙相知道他是梁大人的后代,却不知道他是老魔君的传人,那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去查的老三?” 曲青石的意思很明白,梁辛有两重身份,普通的调查之下,应该一无所知;如果上了犀利手段,抓走他的亲友逼供,就会两者尽知,没道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梁辛却还有些疑惑:“或许贾添也知道将岸是我干爹,不过他当时提及罢了。” 曲青石却摇摇头:“他不知道干爹的事情,否则他便会全力对你出手了。因为……”这时候梁辛身后的柳亦,突然对着曲青石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们俩配合已久,曲青石明白柳亦是要自己莫在解释,当即闭上了嘴巴,把‘因为贾添安排不老宗去统一邪道上的三个门宗!’这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不老宗背后是贾添,他们召集邪道聚首,想要三宗归一,最简单也是最实用的办法,就是找人来冒充将岸或者谢甲儿,此事老蝙蝠和柳亦师徒已经猜到了,曲青石细想之下,自然也能想到。 八月十五,邪道聚首,神仙相要推假魔君上台统一三宗,他要知道梁辛是魔君传人,要么杀了梁辛,保证自己的机会实施;要么改变计划,舍弃不老宗来和梁辛合作,当然,这个可能性小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可不管怎样,他不会对此事放任不理。 柳亦知道曲青石猜透了‘八月十五贾添会安排假魔君上场’这个关窍,他怕梁辛提前知道这个题目,会影响老蝙蝠扶持梁辛做邪道魁首的计划,这才让曲青石别再向下说。 曲青石本来顺利成章的解释,一下子少了后半段关键,小白脸一时半会也编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愣了片刻后,干脆瞪向梁辛,阴森道:“反正贾添不知道你是魔君传人!” 梁辛傻眼了,点点头:“我信了还不成么,你接着向下说……” 第234章 心魔笛子 九龙青衣能人辈出,在进入苦乃山挖掘矿脉之前,那时曲青石才二十多岁,官职就到做了千户,这其中有家族背景的关系,而他自己也确实有过人之处,心思缜密之处,就连柳亦都比不了。 贾添对梁辛的身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任谁也不会太当回事,曲青石却牢牢抓住不放。 在乾山去往京师的路上,曲青石一直琢磨着这件事,直到他见到指挥使石林的时候,终于灵犀乍现! 说道这里,梁辛的眼角一跳,恍然大悟:“石林!他知道我是梁氏后人,却不知道我是魔君义子!” 柳亦的双眉紧锁:“石大人?他、他是贾添的人?” 一直在低声陈诉的曲青石,脸上却显出了一丝疑惑:“我本有这样的怀疑,可仔细一想却又不对劲……老三是被石大人派到乾山查案,由此差点坏了贾添的大事,如果石大人是贾添麾下,这里又说不通了。” 曲青石微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或许石大人把老三是梁氏后人的事情,不小心泄露出去了,由此被神仙相探知。” 柳亦撇嘴:“石大人?比咱仨加起来都精,哪会有什么‘不小心’!” 曲青石叹道:“贾添不是平凡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石大人应该不是他的兵,不过咱们要办的事情,也就别再和大人去提及了,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吃亏,小汐那边,我已经叮嘱过了。” 曲青石做事情干脆,发现了石林有可疑之后,在当天夜里就开始做事,直接闯进了九龙司大牢,把六百和尚给抢走了。 柳亦瞪大了眼睛:“你、你蒙脸了没?” 曲青石苦笑:“当然蒙了,严实着呢!不过估计石大人一猜就中……蒙脸就是留个面子。” 梁辛不像他那两位兄长,对石林谈不上什么感情,见他有可疑就直接把他拉到对立面上去了,闻言之后倒是带了几分纳闷:“六百和尚还在大牢里,石林知道我要找他,却没把他藏起来?” 曲青石摇头:“所以说,石大人未必是敌人,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人家没把你要辨人头的事情当回事。” 梁辛第一次从大海归来,曾经和青衣游骑高健把酒畅聊,找六百和尚辨人头是高健帮他想出的办法。这件事也由高健上报给了石林。 高健只知道梁辛要辨人头,却不知道这颗人头的来历,那石林自然也不会知道人头牵连着梁一二的秘密,不当回事也正常。 曲青石抢走六百和尚之后,暂时把他放到了离人谷,凭着三兄弟和离人谷的交情,秦孑自不会说什么。 不过这个六百和尚本来就眼瞎耳聋,要和他沟通只能靠手心写字,可最近这几十年里和尚每天都挨上六百刀的凌迟,虽然还活着,可人已经木讷得堪比石头了,曲青石根本没法和他沟通。 说着,曲青石苦笑摇头:“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先让他修养一阵吧,恢复了精神,或许会好些。” 梁辛笑着点头:“只要人在咱们手里,总会想出办法。” 说完了第一桩事情,曲青石又换过话题,说起另外一件事。 他把六百和尚安顿到离人谷之后,正好赶上木妖正在研究大祭酒从乾山带回来的两个草木傀儡。 即便木妖精通木行道法,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草木傀儡所中的妖术根底,当下他也不再费劲,带上两个傀儡赶往牢山,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靠着牢山地势来破解傀儡妖术。 曲青石、秦孑都随着他一起去了,另外曲青石还特意把懂些风水的黑白无常也叫来了。照两个无常看来,最初木妖醒来的地方,就是诟龟呼天的格局,不过,木妖的试验却失败了……两个草木傀儡并未像木妖当年那样,在诟龟呼天的风水格局下恢复自主意识。 木妖勃然大怒,这一来,先前他对自己身份的猜测全都被推翻了,要不是大祭酒拦着,他非杀了两个傀儡不可…… 梁辛眉头大皱,木妖没找到身世对他而言倒没啥,可未能破解贾添的草木傀儡妖术,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秦孑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着说道:“贾添的妖术复杂,暂时破解不了也在情理之中,也许过一阵木先生就能想到好法子,这件事急不得,而且急也没用,稍安勿躁吧!” 说着,秦孑的笑容更加明媚了些:“另外,倒是半个好消息,要说给你听。” 还不等梁辛说话,老蝙蝠就先笑了起来:“我有半个朋友,有半个仇人,你这女娃却有半个好消息,快说来听听!” 秦孑嘻嘻一笑,雍容华贵不见,只剩一份调皮:“是小梁大人给我的那份古篆碑拓,本来有八字正文,两字落款,我请天门同道帮忙翻译,现在传回了消息,不过现在只译出了一半,八字正文里的四个字,所以只是半个好消息……” 梁辛愣了愣,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去乾山之前,天猿们在大眼前挖出了一盏赑屃负碑,他曾托请秦孑帮忙翻译碑文上的太古篆字来着,当即也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问道:“译出了四个字么?是什么?” “上半句:穷尽天地!”秦孑不卖关子,脆生回答,跟着又继续道:“下半句和落款还没译出来,还要再等一等。” 四字上句,像感慨、像明志、也像誓言或者警告,只从这四个字上,除了些发狠似的口气外,什么也判断不来,要从这里向下猜,能拼出一万句下句来,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加揣测,柳亦最近用脑过度,一动心思就脑袋疼,第一个摇头道:“还是等结果吧,瞎猜无用……”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梁辛突然‘哎哟’惊呼了一声,提到碑文,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我曾经把碑文给石林拓了一份,请他代为翻译来着,以后会不会有麻烦?” 说话间,他把目光望向了曲青石。 小白脸苦笑:“看我有什么用?我又哪知道石大人是把碑拓自己留起来,还是交给了翰林院?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另存副本……我总不能放把火把九龙司和翰林院都烧了吧?” 柳亦嘿嘿笑道:“光烧了可还不够,还得把见过碑拓的青衣和那些老学究一个一个都杀了……石大人第一个得杀!” 本来是句玩笑话,结果跨两一下子来了精神,桀桀笑道:“干的过,我去!” 柳亦吓了一跳,回头瞪跨两:“这你也当真?”说完,顿了顿又旧话重提:“你真是那个谨慎的?” 跨两笑像狰狞,说不出的丑陋恐怖:“对头!” 众人一边吃喝,一边谈谈说说,青墨却一直没怎么开腔,她也不用怎么吃东西,只是抱着瓶青梅露,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始终都笑嘻嘻的,圆圆的眸子里,更压抑不住的得意。 在场的,除了老鬼就是小妖,眉眼精明得很,一开始在谈正事,谁也没太留意青墨,但是倒了后来,谁都看出小丫头有着件好事要宣布,大伙心中暗笑,脸上却还一本正经,全当没看见…… 可一直到这顿饭吃完了,连牙剔了到第四轮了,青墨还是那副得意模样,偏偏不肯开口。最后倒是曲青石忍不住了,惊讶道:“行啊丫头,有城府了!憋了什么好事,能忍这么久?” 曲青墨扬起下颌:“服气了么?” 下至贫民百姓,上到天王老子,曲青石从来都是臭脸一张,唯独对自家小妹从来都是副好颜色,哈哈大笑。 青墨洋洋得意,趁胜追击:“我辛苦忍了一路,还在乎这顿饭的功夫?好事没有,宝贝倒是有一件,不过也和我没啥关系,谁稀罕谁就拿去!” 说着,青墨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只短短的笛子。 笛子长不过七寸,颜色惨白,质地既不圆润也不光滑,在场之人大都目光锐利,尤其柳亦和曲青石精通仵作功夫,一眼就看出,这是根人骨笛! 不仅如此,笛子上还斑驳杂陈着一片片殷红的血迹,看上去仿佛刚从人身上剔出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清洗似的。 青墨亮出了笛子,其他人也只是觉得好奇,唯独梁辛心头猛震。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很熟悉,但却绝无亲切可言! 青墨手里把玩着人骨笛,慢条斯理地开口:“几百年前,中土上的修士突袭极北冰原上的摩罗院,途经草原。他们来得突兀,提前没打招呼,巫士们自然把他们都当成了敌人,小小地打上了几仗。” 此事天下皆知,后来中土高手与草原首领澄清误会,双方就此罢手,不过北荒巫的名气也由此响亮了起来。 大伙都不插话,静静等着青墨向下说。 青墨却闭上了嘴巴,一脸无聊模样,又端起了青梅露瓶子。 曲青石失声而笑:“阿巫锦这是等着咱们接下茬捧场呢?” 柳亦不废话,直接追问:“后来呢?” 青墨很给面子,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瓶子:“当时草原上的顶尖高手,除了我师父外,还有位叫做娜仁托雅的女巫,修为惊人,更精通无数异术。” 说道这里,老蝙蝠突然咧嘴,露出了个干巴巴的笑容:“这个人我认识,她是大司巫的师姐,论起来,算是你的师姑!单以丧门法术而论,她比不得你师父,可要是再加上她那一身杂七杂八的古怪本领,绝对能把你师父打得抱头鼠窜。” 青墨面露无奈,突然岔开了话题,问老蝙蝠:“前辈,有件事我一直好奇得很,若真是放手一战,您和我师父究竟谁更厉害些?” 老蝙蝠看不上大司巫,可也不会因此就对晚辈说谎,如实答道:“大司巫为人不怎么样,可修为没的说,我俩在伯仲之间吧。” 青墨眉花眼笑,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娜仁托雅便是我的师姑,精通千百异术,既能把我师父打得抱头鼠窜,也能把缠头老爹杀得落花流水……” 老蝙蝠这才明白刚刚青墨为何会问那么一句,哈哈大笑:“你们这帮子黑巫,从来都不肯吃亏!”旁人也都不禁莞尔,憨丫头偶尔耍个坏心眼,果然更难防。 中土正邪两道的高手刚上草原时,巫士们只当是敌袭,大司巫深知修士势大,真要全力相搏北荒巫绝不是对手,所以一边派人狙击,一边去找师姐帮忙。娜仁托雅精通各种邪术,大司巫想请她出手,找出一种直接有效的法子,去对付中土修士。 事关北荒巫存亡,娜仁托雅不敢怠慢,抓了不少修士俘虏远遁草原深处,想要找出修士的弱点,其间的过程残忍复杂,自不必多说,娜仁托雅也总算把研究的方向确定了下来: 所有的中土道法,无论正邪无论门宗,都有一个共同之处,想要修行就必须先断灭凡情,炼出一颗坚定道心。只要摧毁了他们的道心,再精深的修为也会随之散乱。 想毁掉道心,就要唤起修士的凡人欲望,也就是所谓的心魔。娜仁托雅没日没夜研究个不停,想要找出一种将心魔唤醒、放大的法子。 说到这里,青墨的语气都有些惊骇了:“如果我师姑成功了……试想,双方对敌之际,北荒巫一个心魔法术施展出来,对面的修士便会全部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轻则功力尽散啊!” 不久之后,中土修士与北荒巫澄清误会,握手言和,可娜仁托雅的试验却并未停止。但是她再怎么精通邪门异术,想要做成这件堪称逆天的事情,也力有未逮。 到最后娜仁托雅只勉强找出了个鸡肋般的办法:用修士的鲜血,经过一连串的邪术加持,最后再炼化进一根人骨笛子,当笛子吹响之际,鲜血的主人便会心魔爆起,去吞噬、摧毁道心。 笛子,只能摧毁鲜血主人的道心,一对一。 青墨还生怕大伙听不明白,指着柳亦举例子:“用柳亦的血炼成的笛子,只能摧毁柳亦的道心。对旁人则没有一点效用。” 柳亦丝毫不以为意,笑呵呵的点头:“所以说,娜仁托雅的办法是个鸡肋。” 修士对战,神通、飞剑、法宝,飞来飞去都威力极大,中招之下大都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一场架打下来,大都是胜者生,败者亡,受伤逃亡的事情很少发生。 所以去弄修士鲜血,比着直接将其斩杀更麻烦。有去采集鲜血的功夫,人都杀死三遍了。 最终,娜仁托雅也没能找出简易有效、去唤醒心魔摧毁道心的法子,不过炼化笛子的办法倒是流传了下来,从此草原上又多了一门异术,只不过没什么用处罢了。 胖海豹从旁边听着,一直在吸溜凉气,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咋舌感慨道:“那位娜、娜、娜女巫要是成功了,天下也就没有修士了!” 老蝙蝠却嘿嘿一笑:“哪有那么容易!修士心魔,指的是他们断灭凡情之前的凡人愿望,既然是凡人愿望,自然是林林总总各不相同,你想娶王家姑娘,我想去考个状元郎,他最盼着刘二家的癞皮狗快死掉……每个人的心魔都不一样,唤醒它们的法门自然也各不相同!所以娜仁托雅才一定需要修士的血,才能炼化针对此人的笛子。” 青墨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这种人骨笛,就叫做心魔笛子,我手上这根么……”说着,骨笛斜横,指向了梁辛:“就是用梁磨刀的血炼成的!” 青墨的声音不紧不慢,语气中的得意却愈发地明显了:“前面已经说得明白,这根笛子,能唤起你的心魔!心魔,便是凡人最深的欲望,埋藏于心底,强烈而火烫!如果换个说法的话,心魔也叫……执念!” 在离人谷的时候,胖子巫士想用催眠帮助梁辛时时爆发执念,最终没能成功。 草原人性情执着,胖巫士很快又想到了‘心魔笛子’,不过他不会炼制的法子,当时也没挑明,只是找梁辛要了一瓶子鲜血,带回草原找出炼制方法,历经数月,终于炼化成功,交给青墨请阿巫锦代为转交。 到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小丫头的意思,这根心魔笛子,就是北荒巫为了随时唤醒自己的执念,而专门炼制的。 自从在小眼中突破天下人间第三重进境之后,梁辛先后遇到了两个障碍,其一是执念不能随时爆发,其二是施展天下人间之后,他要全力应对乱流反噬,无法自由移动。 不过在对付女神仙相一椭的时候,梁辛试出红鳞可以如意穿梭天下人间,第二个障碍算是得以克服,现在青墨拿来了这根随时能够唤起执念的笛子,从此天下人间收发随意,让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不光是梁辛,其他人也都笑容满满,小丫头更是眉飞色舞:“现在要不要试试?” 梁辛忙不迭点头答应,身子一晃向后飘出,远离众位同伴,免得把亲戚朋友都套进天下人间里去,青墨则深吸一口气,丝毫不嫌心魔笛子的白骨、人血,玉手横执,将笛子置于嘴边。 不料,就在她正要吹响心魔笛子的刹那,突然一阵微风撩荡,一道人影快得不可思议,猛然从身边掠过,随即青墨只觉得手中一轻,笛子竟然被对方夺走了! 第235章 五瓣青莲 青墨大吃一惊,可那声斥骂刚到嘴边,又被她给咽回去了,夺下笛子的人,竟然是老蝙蝠。 这下子所有人都错愕当堂,不明白老蝙蝠的意思。 柳亦最先开口,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师父您老这是、这是……”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就低哑的笑了一声,抬手把心魔笛子抛还给青墨,随即转头望向梁辛:“这件宝贝固然神奇,却不可乱用,随身收好,等到不得已时再吹响它吧。” 不等梁辛开口说话,青墨就先纳闷问道:“不可乱用?您老的意思我不懂。” 老蝙蝠抬起头,四下里看了看,先从附近找了棵树把自己吊上去,这才一边晃悠着一边开口道:“心魔也好,执念也罢,归根结底应该算是一种感觉,靠外力来唤醒它,会有一个缺点,这就仿佛……” 说着,老蝙蝠琢磨了片刻,举了个例子:“你看到人家出殡,苦主哭得悲悲切切,自己也会跟着鼻子发酸;可你要是天天遇到出殡的、哭丧的,用不了多久你也就习惯了,不会跟着一起难过了,不是你心肠变硬了,而是你习惯了这份哭声。” 梁辛心说自己也太不吉利了,口中则应道:“您老的意思,笛子的影响,会对我越来越小?” 老蝙蝠倒吊着点头,看上去别扭得很:“就是这个道理了,心魔笛子响起时,第一次的效果会最好、最强烈,别就这么浪费了。” 梁辛明白了道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笑道:“那也总得试试它灵不灵验吧?” 老蝙蝠冷笑了一声:“不用试,娜仁托雅钻研出的法子,是决计不会有错的!”说完,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当初娜仁托雅炼制心魔笛子,是为了对付敌人,是一对一的杀人手段,用过一次,敌人死了,笛子也就没用了……你们谁敢肯定,这笛子能吹几次?或许它能吹一千年,或许吹过一次就裂开散碎也说不定!” 这句话倒确确实实占住了道理,心魔笛子是鲜血主人的‘专杀’法宝,用过一次就作废,没有必要设计的太结实,至少娜仁托雅不会刻意在笛子上,去加持让其更坚固,却又不影响笛音效果的法术,这样一来,根本没人能知道这枚心魔笛子能用几次。 说不定青墨一吹,梁辛执念爆发,可笛子却碎了。 梁辛正经点了点头,柳亦撇了撇嘴,从旁边嘟囔了句:“当初试炼惊蛰锣的时候,您老可没心痛宝贝……” 老蝙蝠没搭理徒弟的抱怨,他的话还没说完,可再开口时语速却极慢,在说话的同时,老头子也在用心思索:“另外还有一点,执念……应该是有心而起、有感而发,靠着外物来催动,总是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总之有了这枚笛子,你对敌也就有了底气,这是件大好事,不过能不用的时候,尽量不用。” 梁辛痛快答应:“归根结底,还是要尽快领悟,找到引动执念的法子,好像干爹那样。” 而老蝙蝠却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接着梁辛的话,喃喃道:“这个事情么……我可有些不明白了,时时都能引发的执念,那还是执念么?” 先前老蝙蝠只知道天下人间,却不明白将岸运功的原力,直到上次柳亦从离人谷回来,把所见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才明白将岸魔功要靠执念来引发,由此也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 像老蝙蝠这种修为的高手,性子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对功法的痴迷,虽然这个疑问和他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可还是忍不住去琢磨。 梁辛可不管这么多,喜滋滋地从青墨手中接过笛子,小心翼翼地收到须弥樟之内,从心里到脸上,自然都是满满的欢喜,不管怎么说,这件宝贝对自己的好处极大,有了它,最近这段时间里也就有了天下人间。 兄弟连心,梁辛得了造化,柳亦也跟着心中大乐,笑着给他数到:“心魔笛子,让你随时能打出天下人间;蟠螭又帮你炼化了二十片阴沉木耳,这些宝贝让你星阵威力激增,嘿嘿,比起咱俩出海之前,你的本事可又翻着跟斗向上窜了……” 说着,柳亦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盛:“这还不算完,你还得了几百头厉害怪物!”说着,伸手一指那些四处闲逛吃草的骨瘤蜥,随即又望向曲青石:“咱家老三的造化,这得怎么说啊?” 曲青石憋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吐出三个字:“他妈的!” 除了‘他妈的’,小白脸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梁老三的造化了。 梁辛哪还忍得住心里那份得意,手诀一晃,左手金铃铛,右手心魔笛;身边绕着七片戾蛊金鳞;铃铛响动之下,骨瘤蜥成群结队散于他身后,还个个都亮出了那对薄薄地肉翼作势欲扑;大毛小毛也煞有介事,身上的长毛乍起,哇哇怪叫着各自翻身其上了一头大蜥;还有秃脑壳,摔打着尾巴就冲过来了…… 法宝,巨鳞、怪蜥、傻小子,气势煌煌,妖威浩荡! 柳亦嘴里啧啧有声,对着梁辛伸出了一根大拇指:“排场!赶明我再给你做几面旗子,插在蜥蜴背上!” 青墨凑趣,咯咯地笑着,问道:“旗子上写啥?” 不等柳亦开口,跨两就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怪声怪调地叫道:“谁敢惹我!” 在场众人全都放声大笑。 到现在人人心情轻松,大事小事都说完之后,就开始商量着搬家,他们要在‘太岁头上动土’,说不定真会降下一场灭顶之灾,自然要把岛上的大小怪物们都运走。 算起来,凶岛上最难搬的‘物件’,就是那条大蟠螭,不过现在有了曲青石和老蝙蝠两大高手,任其一出手,都能搬得动它;另外几百头巨蜥,可都是梁磨刀的‘排场’,无论如何也是要带走的。 巨蜥不难弄走,不过也就是数量比较多,至多再请几位剑仙折返一趟也就是了,一场算计下来,运力全不成问题,唯一一点分歧也仅仅在于,梁老三财迷,稀罕杂锦孤峰,跟几位高手商量,能不能把那座孤峰也带走,老蝙蝠、曲青石、跨两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瞪他。 胖海豹这时候也插口道:“要搬家的话,最近的地方也就是轱辘岛了,这一趟怕不会有三千里,也还是有些远……” 梁辛笑而点头:“轱辘岛呢,肯定是要去的。一来咱们要再采些木耳,另外再看看,有缠头老爹出手,能不能把红船弄到西蛮去,那条船总放在岛上也不是个事;二来在这里探出了不少事情,总要去轱辘岛上,和诸位当家说一说,三百年前的事情,谁也不会再追究什么,可彼此间最好能有个交代。” 说到这里,梁辛的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距离此处最近的地方,却不是轱辘岛!” 话音刚落,还在树上倒吊的老蝙蝠就怪笑出声,接下了梁辛的话:“此去东南七百里,还有一座岛……” 柳亦接口笑道:“那座岛子上,原来盘踞着五头大兽麒麟,谁上去都找死!” 跨两眉飞色舞,继续道:“可现在,龟儿麒麟死个翘翘的,岛子空了!” 这种时候哪能没了青墨,小丫头笑容满面,眼睛眯成了弯月牙儿:“不空,不空,麒麟没了,岛子也不空!”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可这次,憋在眸子里的不是煞气,而是满满当当的笑意:“大兽的老巢里,天材地宝还能少得了么?” 大祭酒秦孑盈盈一笑,雍容华贵:“别聊了,快走吧……急死我了!” 梁老三跟着大伙一起呵呵大笑,正高兴时,坐在身旁的柳亦突然用手指捅了捅他,跟着,柳黑子用下颌微微一指曲青石,示意他赶快去看。 曲青石的目光正望向大祭酒,也在笑,不过笑得有些……傻乎乎的。 对于麒麟岛,大伙所知的也仅仅是在东南向七百里上。至于它具体的位置、在五头大兽死后岛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凶险,这些情况没人知道。 按道理讲,要去麒麟岛,应该先派人去探路、初步上岛摸一摸情况,可谁都等得不耐烦,何况队伍里有老蝙蝠、曲青石和梁辛这三大高手压阵,就算再有两头大兽看家,打不过至少也能逃得掉,乱哄哄的商量了一阵,最后老蝙蝠干脆枯手一挥,怪笑着:“都去都去!谁也别落下,一起去找宝贝!” 一边说着,老蝙蝠从树上跳下来,轻飘飘地滑到蟠螭是上空,缓缓地盘旋着,口中笑道:“大蛇,我这便带着你离开此处,是一片好心,你可莫咬我!”话音落处,一团黑风自他身上卷扬而起,转眼间将蟠螭笼在其中。 梁辛吓了一跳:“总要先去探明白了麒麟岛的状况,才好来搬它吧,现在带上它,万一那座岛上还有几头大麒麟,岂不是害了它?” 老蝙蝠骂了声:“糊涂小子,蟠螭还上什么岛?待会飞过了恶炎范围,我就把它丢回到大海去了!”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连着咳了好几声,自己想着搬家,也就想着要把蟠螭也弄上麒麟岛,全都忘了蟠螭的归宿是大海,人家只想回到水里去。 老蝙蝠说完,低低吼叫了一声,黑风卷荡而起,托住蟠螭和那几条小蛇缓缓上升。即便老蝙蝠神通惊人,托着这条亘古大怪也显得颇为吃力。 蟠螭聪明,明白人家是好意,并不挣扎嘶嗥,相反还睁开双眼,对着老蝙蝠点了点头。它即将开始蜕皮,如果在海里进行,比着陆地上省力百倍。 曲青石也引动神通,一道青色浮光飘起,把柳亦、梁辛、大小毛和胖海豹这些不会飞的同伴裹住,随即犹豫了下,又把神通笼罩的范围扩大了些,带上了三头巨蜥,这才笑道:“咱们也走吧!” 其他人或催动法宝,或唤起神通,跟在青光与黑风之后,尽数飞跃而起,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因为老蝙蝠负重,速度大大折扣,所以就连修为最差的青墨也能跟得上队伍,小丫头一边飞一边纳闷,扬声问她哥哥:“带着些大蜥蜴做啥?既然带了,又不多带?” 不等曲青石回答,大祭酒就从小丫头身旁笑着开口:“麒麟岛不是普通的地方,巨蜥能不能在上面存活可还不好说,曲大人是带着几头先去试试看,如果能适应,再大规模的搬过来。” 曲青石也笑道:“这群骨瘤蜥是老三的宝贝,咱可得小心伺候着,一下子把几百头弄过来,别再都被麒麟妖气给吓死或者毒死了!” 众人飞得不算快,不过比起鱼鹰疾翔也要迅捷得太多,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离开凶岛二百里有余,到这里,脚下的海水已经变得清澈了,总算离开了恶炎影响的范围。 稳妥起见,大伙又带着蟠螭向前飞了百多里,梁辛还亲自跳入海中,算是帮朋友试试‘洗澡水’,回来后笑道:“此处没问题了,在下面我看见带鱼来着。” 老蝙蝠这才凝住黑风神通,回过头问蟠螭:“便是这里了,成不?” 蟠螭并未回答,而是扬起了巨大的头颅,颇为缓慢的转动着,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跨两急着去麒麟岛探险,不耐烦蟠螭慢腾腾的动作,皱眉道:“做抓子么,老汉儿莫理会它,扔个龟儿下去便是了!” 柳亦和蟠螭混的时间长,明白这族怪物的特性,开口笑道:“还有个仪式来着,老三快去!” 其实不用他招呼,梁辛早已跳到老蝙蝠的黑风中,笑呵呵的来到蟠螭跟前。 一个海中的巨孽,一个中土上的小魔头,机缘巧合之下,有了共同的敌人,并肩而战,几经生死,最终梁辛救下了蟠螭的性命,而蟠螭对梁辛也绝对算得上有情有义。此刻分别在即,再见遥遥无期,梁辛心里又哪能没有些唏嘘。 与蟠螭一起的经历,凶险有之、诡异有之、莫名其妙、啼笑皆非和乱七八糟更有之,到最后,那一连串的死去活来中,积攒下来的,算不上兄弟情谊,更谈不上什么朋友关心,算起来,只是……一份情怀吧。 萍水相逢,你不负我! 笑声里,梁辛纵身跃起,在蟠螭头上重重三撞,嘭嘭闷响中,蟠螭遽然仰头长啸,带着嘶嘶锐响的长啸声,落在海面上,转眼之间巨浪如川! 梁辛之后,便是柳亦、胖海豹,大毛小毛看蟠螭的齿冠还没长好,躲在曲青石后面说啥也不去和蟠螭撞头告别。 跨两看着两眼放光,情不自禁的摩挲着自己的额头,小声嘟囔着:“乖乖儿,和大蛇子磕头,威风嘞!我要也撞个,回去羡慕死琼环娃儿……”话虽这样说,他也还是不敢上去和蟠螭碰头。 一群小蛇也窜上跳下,和梁辛、柳亦、胖海豹这几个熟人一一撞头告别,随即老蝙蝠放声大笑:“终须一别,从此珍重吧!”话音落处,黑风消散,蟠螭落入大海,一道巨大的浪花泼天而起……最后一个下水的,是秃脑壳……梁辛是小家伙的朋友、亲人,可大海却是它的自由! 简单且有些突兀的告别,梁辛心中几分怅然,仔细想想,哑然失笑,这一次,他居然从一群海妖的身上,品到了人间滋味。 直到这一族蟠螭彻底消失,众人才再度启程,继续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剩下的路程,并没花费多少时间。 东南七百里,范围虽然模糊,可飞来的是一群宗师,目力精强,又身在高空,再加上海面开阔,视野范围极大,并未寻找多久,老蝙蝠便伸手向着前方一指:“差不多,就是那里了!” 其他人的目力稍差些,此刻还看不出端倪,又向前飞翔了一阵之后,梁辛才看到,一片岛礁影影绰绰,出现在视线尽头。 老蝙蝠并不停留,带着其他人一直飞到那片岛礁三十余里处,才就此止步,静静悬浮于半空之中。众人都闭上了嘴巴,或目光炯炯,或眯起双眸,仔细打量着前方的岛屿。直到半响之后,不知是谁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虽轻,却总算打碎了众人的沉默! 麒麟岛,并不是一座,而是……一朵。 一朵麒麟岛,一朵五瓣青莲。 麒麟岛一共由六只小岛组成,一座白色,另外五座小岛青青碧绿。 白色的小岛居中,形状为正圆;而五座青色小岛形状狭长,列于四周,将白色岛屿拱卫其中。 五只青屿仿若莲花长瓣,一座白岛恰如莲心。从天空鸟瞰,这片麒麟岛,就是一朵夺了天地造化的五瓣莲,青白呼应,正绽放于碧海蓝天之间! “这就是麒麟岛了?”青墨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咳嗽了两声,勉强笑道:“我看要叫它莲花岛更贴切些。” 别人都不说话,只有柳亦随声附和:“不错,应该是住着麒麟的莲花岛。” 五座青色的岛屿大小相若,差不多二十里左右的方圆,其间草木繁茂,郁郁葱葱,显得生气勃勃。 白色的‘莲心道’要小许多,只有四五里的样子,上面密密麻麻,尽是巨大的珊瑚树,这才把岛子尽数染成了白色。珊瑚都是死物,不知在此屹立了多少年,更不知道它们凭什么能经历得住海风侵蚀,昂立千万年! 第236章 婆娑蘑菇 五瓣一芯,六岛青莲。 这片小岛的形状太过精致了,梁辛看得咋舌不已,开口问道:“这是天生的摸样,还是有人刻意而为,把它们打磨成这个样子?” 曲青石摇头苦笑:“这个谁能看得出来?待会下去找找看吧,有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老蝙蝠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是叱咤风云的魔头了,见多识广,看了这一阵,心中多少有了些计较,伸手向下指点着:“青岛上生机昂昂,应该是麒麟的老巢,不过岛子有些小,照我看……” “五头大兽,各居其一!”柳亦接下了师父的话,说完,他又深吸了口气,嘿嘿笑道:“这样的阵势,摆明了它们在护着那座死气沉沉的珊瑚礁。好家伙,那得是什么样的好东西?” 老蝙蝠声音干瘪,冷笑道:“别总想着宝贝,或许这里也像小眼那样是个封印,下面封这个祸害也说不定,麒麟没准是狱卒呢?” 说完,老蝙蝠转过身来,背负双手看着一群晚辈,昏黄色的眸子里闪出幽幽戾气:“待会下去,进退之间都要听我调度,不许自行其事,免得连累了其他人。”跨两第一个大声答应,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老蝙蝠又把黑风一展,裹住了所有人:“这便下去了!” 又是一片诡异之地,梁辛等人都提起了精神,不再轻松说笑,唯独青墨,圆圆的脸蛋上都是憧憬,脚步轻轻跑到跨两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师兄,跟你商量个事儿。” 跨两也不知道小丫头是从哪论的,把自己论称了师兄,咧嘴露出个狰狞笑容:“说!” “要是岛上有麒麟宝宝,你、你别跟我抢啊!”自从说起麒麟岛,青墨心里就一直揣着这么个小愿望,啥宝贝也不如抱个麒麟崽儿回去养着好玩。 她早把所有人都算计过来了,三兄弟自然不会和她争,老蝙蝠和大祭酒自重身份,海盗和蛮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唯独这个苗人跨两,行事偏佞难以预料,真要是找到小麒麟,说不定他会想着烤来吃肉,这事得跟他商量好才放心。 其实青墨挺有信心,基本能确定,只要自己先开口,生苗多半会痛快答应。 可她没料到,跨两皱了下眉头,神情间很有些犹豫:“这个事么,我自己倒没什么,可我有个妹妹,也是你娃这般年纪,我本想要是可以,给她弄一头小麒麟会去耍子……” 眼看着青墨可怜巴巴,跨两说不下去了,干脆摇头道:“算咯,要是只有一头,就归你,要是两头么,咱俩一人一只!” 小丫头却摇了摇头:“两只就是一对儿,分开了太可怜,一个天天想着另一个……” 跨两咬牙:“一对也给你,要是三头,总有我一个么!” “三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每天一起睡觉、玩耍,离开的那个,就好像柳亦,找不到我哥和梁辛了……” 跨两被青墨气乐了:“要是岛上有四头,你娃子又该说,它们刚好是一桌麻将咯,不能三缺一咯?” …… 老蝙蝠只要这群孩儿们听令,倒不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仅不管跨两和青墨讨价还价,反而还笑呵呵的从一边听着,片刻后他就压下云头,落于一座青色小岛的边缘处,双脚落地,老蝙蝠又吩咐了一句:“都留在我身后,谁也不许……” 话还没说完,三道黑影如电,挟起一阵劲风,从人群中猛窜出来,根本不理会老蝙蝠的警告,自他身边飞闪而过,向着小岛深处冲去。 老蝙蝠勃然大怒,开口叱喝:“哪个混蛋……” 话还是没说完,不过这次是老蝙蝠自己闭上了嘴巴,冲出去的三个混蛋不是人,是那三头大骨瘤蜥……梁辛哪想到一上岛畜生就先发疯了,赶紧手忙脚乱的找从须弥樟里找金铃铛。 跨两乐得挺开心:“巨蜥比着我那琼环妹儿还莽撞么!” 青墨则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巨蜥果然受不了麒麟岛上的妖气,才一上来就吓得发狂了。” 两句话的功夫梁辛翻出金铃,正要摇响它的时候,老蝙蝠却伸手拦住了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这些蜥蜴会游泳么?” “会,在凶岛它们常下水去扑腾,游得还不错。”话说完,他便明白了老蝙蝠为何会问这个。 他们在岛子边缘落脚,巨蜥要是被吓得发狂,断断不会向着小岛深处冲去,它们会游泳,应该转头扎进大海才对。 果然,老蝙蝠的脸色轻松了许多:“三头畜生不像被吓得发疯,倒像是发现了好东西。” 梁辛点了点头,眼睛里尽是兴奋:“看来岛上安全!” 巨蜥不是精怪,只能算是凶兽,不过它们都天生有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尤其在对巨兽大妖的探知上,比着修士灵识还要更灵敏、准确,这是老天爷赐下的本钱。 三头蜥蜴不逃反进,基本就表明了,此间有宝,却无妖。 老蝙蝠和梁辛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他也不敢大意:“我要搜神清岛,你们护法!”话音落处,身子跃起在半空中一兜一转,双手猛地向天一翻,随即一黑一白两道互相纠缠着的光芒,从他的手心霍然炸裂开来,向着四下播散而去,转眼扫过全岛! 跨两神情紧张,戒备着小心戒备着四周,以防有敌人或者怪物趁老蝙蝠施法时偷袭,嘴里仍不忘给其他人解释道:“老汉儿这神通唤作‘天目地眼’,发动之下大到神仙鬼怪,小到草木虫豸,只要是活物,全都无所遁形会被他看个清清楚楚,这是从天地蛊里修出的真本领!” 老蝙蝠人在空中,神情张狂,长发无风而舞,黑白色的光芒,一次次从他掌心绽放而起,反复扫荡这座小岛,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他才收敛蛊术,飘身落地,神情愈发轻松了些:“除了咱们这一行人,就只有花草树木,没发现有什么厉害家伙。” 梁辛一愣:“连鸟兽虫蛇也没有?” “没有也正常,大兽在此,哪还有畜生敢栖息。”一边说着,老蝙蝠背负着双手,像小岛深处走去:“走吧,先去看看那三头巨蜥干啥去了!” 小岛上丛林茂密藤草遍地,织起了一片旺盛生机。此处没有小兽跑跳、虫鸟鸣唱,却并不未因此而显得寂寥,反而更多出了几分清宁和祥和。老蝙蝠带队,他把速度压得极慢,其余众人跟在身后谁也走不快,大伙的神情也不相同。 跨两、青墨、胖海豹这几个急性子,都满脸的不耐烦,恨不得能赶紧施展身形,在岛上大肆搜索一番,特别是生苗跨两,走了三里不到就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老蝙蝠只当没听见,不理他; 梁辛、柳亦比较听话,虽然也想找宝贝,可更害怕有敌人,神情里看不出什么,但是都在暗中警醒,小心关注着四周的情形。 曲青石和秦孑却神采飞扬,满目兴奋……他们两个已经找到了宝贝,此间的花草树木,落在这两位木行大行家的眼中,无一不是宝贝! 梁辛没注意其他人的神情,一边小心戒备,心里却还想着岛上没有鸟兽的事,嘀咕着问身边的柳亦:“没有虫蛇小兽,那、那麒麟吃啥?” 柳亦哪知道麒麟平时吃啥,随口胡诌:“下海打渔吧!” 到现在曲青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喜,借着柳亦的胡说八道陡然放声大笑:“吃啥?这岛上的一藤一木,无一不是仙芝灵草,这里、这里干脆就是神仙家的集灵圃啊!那些大兽盘踞了这样的地方,还愁吃喝?” 梁辛明白了:“麒麟平时……吃草吃菜?不吃肉?” 柳亦似模似样地点点头,继续胡诌:“难怪它们一闻到蟠螭血肉香就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敢情都是吃素馋的。” 曲青石哪还有一点平时的矜持劲,满脸都是浓浓的欢喜,笑声更响亮了:“先别说吃,只要嗅一嗅,就足以增加修持了!好地方,好地方,好地方!” 连着三个‘好地方’喊罢,上到老蝙蝠,下到蛮子兄弟,全都情不自禁提气深吸,梁辛也不例外,不过一口吸深深的吸进来,花草芬芳倒是足够浓郁,可也没见有什么特异之处,更不觉得修持增长。 曲青石的镇静功夫,是靠自己那副阴狠性子来撑着的,但是秦孑的道心,却是一板一眼修炼来的,大祭酒也开心,不过人家一点也不忘形,笑吟吟的对着其他人解释:“大兽麒麟的话,直接去闻嗅灵草气息足以,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要想得到花草力道,非得先用法术炼化成丹,服食才行。” 说着,秦孑顿了顿,继续道:“也不全是增长修为的,有的能提炼法术,有的能召唤木灵,有的能炼化符撰法宝!”一边说着,秦孑的眼睛也愈发明亮,伸手向着一旁不怎么起眼的暗红蒿草一指:“就这一株千仞草,炼化进我的荆棘草阵,威力最少能提高……”说话间,大祭酒对着同伴竖起了三根手指。 青墨立刻怪叫一声:“三倍!” “三成……”秦孑挺无奈的。 这时候曲青石突然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凝住身形不再向前走,而是盯住了地面上几片蘑菇,双眉微蹙沉思不语。 其他人都明白他发现了异常之物,纷纷围拢了过来,梁辛挤在二哥身边,也煞有介事,仔细端详着那几片蘑菇。 乍一看上去,蘑菇的颜色惊人鲜艳,五彩斑斓,绚丽得让人眼睛发花,不用问肯定蕴含剧毒,可再细看之下,梁辛突然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的感知较着其他人都要更敏锐,在注视着蘑菇的同时,他明明白白的感觉到……蘑菇也在看着他! 蘑菇,有目光。 就连大祭酒也不识得这些古怪蘑菇,轻声问曲青石:“怎么?” 曲青石一伸手,几片长长的竹叶凌空而现,好像包粽子似的,把怪蘑菇一层层的裹起来,随即他弯腰、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蘑菇尽数采撷下来,又用竹叶包裹了几重,收回到自己的须弥樟中,这才面露笑容,做了个手势示意大伙继续前进。 一边走着,曲青石一边给同伴解释:“此物在槐楼典籍中有记载,名叫婆娑,泪眼婆娑的婆娑。” “婆娑蘑菇?”青墨咯咯笑道:“拗口的很呢,这东西有什么好处?” “秘法炼化成汁,滴入眼中,”曲青石微微停顿了下,加重了语气:“可以看穿天下万般幻化之术,任你法相无数,婆娑泪眼之下,本相无处遁形!” 青墨咦了一声,笑道:“敢情这种宝贝,是专门对付我绣水仙子的!”说着,小丫头身子一晃,把自己变成了曲青石。 两个小白脸相对而望,一个臭着脸孔,一个贼眼忒忒。 梁辛从旁边看着,忍不住失声而笑,可笑声出口,却突然变成了一声惊呼!他明白了,这婆娑泪眼最大的用处究竟在哪里! 曲青石如此重视‘婆娑’,当然不是为了对付妹妹。真正法相无数,幻化千万……是神仙相贾添! 贾添幻化无端,就算和他正面相对,只要他自己不说,又有谁知道他就是贾添?这样的敌人,让梁辛根本就没法打,可要是有了‘婆娑泪眼’呢?自己能看破幻象,贾添却不知真身已经暴露,优劣之势立刻逆转。 这个意外之喜,对梁辛而言实在来得太大了! 曲青石见他喜不自胜,呵呵笑道:“炼化婆娑的秘术颇为麻烦,有了这位主材,还需要收集些其他珍贵的辅料,最短也要几个月的光景才能炼成,莫心急。” 第二个曲青石则正色道:“当务之急,不是如何辨别贾添的本相,而是要想一想,怎样才能找到他,现在咱们手头上的事情不少,八月十五的三宗聚首、离人谷内六百和尚还原人头、请大司巫来辨一辨拓穆的元神……兼顾之下,我还要炼制婆娑。所以,怎么找到贾添,就靠你和老大一起,多用些心思了。” 梁辛有点傻眼,看看两个曲青石,又回头望向柳亦:“哪个是真的?” 柳亦把手心在长袍上搓了搓,摇头苦笑:“我哪分得出来!” “这有何难?”走在最前面的老蝙蝠哈的怪笑了一声,回过头对两个曲青石说了句:“你们两个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我去上门提亲比较合适?” 第一个曲青石略略一愣,第二个曲青石的脸一下子变成了个红苹果……所有人都哈哈大笑,第二个曲青石变回成青墨,老实巴交的躲在哥哥身后,不敢说话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可心里始终都提着几分警戒,所以走得并不快,差不多走了六七里的样子,还没能找到那三头跑丢了的骨瘤蜥。 这一路走来,秦孑着实有几分激动,以前只在典籍中见过的神奇花草,在青色小岛上随处可见,在感慨着造物神奇,天下竟有如此福地的同时,心中也冒起了一个念头,对身旁的曲青石低声道:“如果岛上没什么凶险,我想谷中弟子迁到此处。” 离人谷本就想避世清修,这片小岛远离中土,同时草木珍奇,灵元旺盛,是再好不过的清修之地。 曲青石点点头:“那离人谷呢?” 秦孑应道:“暂时先带一部分弟子过来,在外人看来,离人谷还是老样子呗,我两头多跑跑也就是了。”说着,她又笑道:“我们搬家的事,可不能让其他几座天门知道,否则为了抢这个好地方,大家非打得鸡飞狗跳不可!” 走在前面的柳亦回过头来,神情里带了几分踌躇:“要说这个福地的确不错,不过,是不是太靠近深海了?九星连线,浩劫东来,我怕此处会首当其冲,到时候福地变成了中土的滩头堡,那可大大的不妙。” 胖海豹对海事最为精通,闻言摇了摇头,插口道:“这里虽然靠近深海,不过在方向上却不是正东,而是东南,怪物们搭乘的洋流规模我不清楚,不过应该也不会途经此处,至于一椭和百纳,他们是在混沌海瞎转,误打误闯才到了凶岛上。” 这么一说,秦孑也就更放心了,笑着点点头:“我也只是有这么个心思,具体情形还要诸多筹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过有句话先要和诸位说清楚,秦孑的贪心再大,可也没想过独占此处,诸位千万别误会了,就算离人谷迁过来,也是清静隐修,诸位来采药炼丹,咱们只有帮手的份,绝不会……” 跨两哈哈一笑,挥手打断了秦孑的话:“罗嗦么!” 说完,跨两又一伸手,揽住了胖海豹的脖子:“胖娃儿,这片岛子,基本算得上是咱们的后花园,以后你要来便来,想要啥子都没问题,带着靠得住的亲戚朋友一起过来也成,只不过……” 胖海豹不用嘱咐,笑得大大咧咧,跟打雷似的回答:“放心,咱不会乱说,别回再惹得妖人觊觎,没的给大伙找麻烦!” 跨两点头:“对头!”说完,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妖人么?老子就是妖人来着……” 跟着跨两又跑到老蝙蝠身边,笑道:“老汉儿,五个岛子呢,要不咱们也迁过来?跟离人谷做邻居,灵气充沛修炼事半功倍不说,还有离人谷帮咱们炼丹药,赚得么!” 老蝙蝠呵呵一笑:“西蛮蛊不会搬,不过……缠头宗倒是可以迁过来!” 跨两、琼环等人,修炼的都是邪门道法,而并非蛊术,他们算是缠头宗弟子。现在天下的西蛮蛊传人,便只有老蝙蝠和柳亦两个人。 青墨眨巴着眼睛,也嘀嘀咕咕的问哥哥:“要不,我回去跟师父说说,也迁过来占上一只岛?这儿比草原强多了,就是不太热闹。” 一边商量着瓜分福地,大伙一路深入,又走了一阵,眼前忽的开阔了许多,他们已经出了密林,老蝙蝠站住了脚步,笑道:“三头畜生,原来在这里!” 梁辛快步抢上去,只看了一眼,就愕然道:“它们……在干啥呢?” 第237章 味道不错 五座青色小岛,形状狭长,仿若莲花青瓣,梁辛等人从其中一座小岛的末端登陆,一路穿行,走过大片丛林,大约走过了三分之二的小岛,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开阔之地。 开阔地上一座巨大的石洞,石洞旁还有一只不小的泥塘,虽然都是烂泥,看上去腌臜恶心,但是却泛着一股清幽香气。三头骨瘤蜥现在就在泥潭中,美滋滋地打滚、扑腾…… 巨蜥的身上早都糊满了泥浆,连皮肤都看不出来,可它们却还嫌不够似的,仍旧卖力的扑腾着,玩得正欢。巨蜥的智力不高,不过也勉强认得主人,见梁辛来了,一起嗷嗷怪叫了几声,似乎是在招呼着大伙一起下来玩泥巴。 梁辛被三头畜生搞得莫名其妙,侧头望向老蝙蝠。后者没急着说啥,而是走上几步,来到泥塘边缘,伸出干巴巴的枯手探入其间,随即蛊力发动,仔细探查了一阵。 过了片刻,老蝙蝠才把手缩回来,放到鼻孔前嗅了嗅。 大伙一字排开,全都蹲到了老蝙蝠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老蝙蝠抬起双眼,问道:“我的舌头不灵,你们之中,哪个舌头灵敏,过来帮我。” 梁辛正想开口,柳亦就自告奋勇,他就蹲在师父身边,近水楼台:“我来!” 老蝙蝠嗯了一声,把手上的淤泥抹了些到柳亦的手上:“你辨一辨味道,然后告诉我。” 柳亦不敢怠慢,将一点淤泥放进嘴巴,小心品尝着,低声回答:“先苦后甜,略带了些花草清香……可辨不出是具体是什么蜜汁。”说着,又把泥巴举到青墨跟前,笑道:“味道不错!吃起来倒有些像芝兰斋的清荷糯香糕,你要不要也尝一点?” 青墨跃跃欲试,不过看泥巴的样子着实难看,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而此刻老蝙蝠已经站了起来,神情轻松,显然猜到了这片泥塘的来历,笑道:“这片泥塘,对畜生而言倒是大好的滋补,由它们在其中打滚吧,等回头把凶岛上那些接过来,也放进泥塘里去养一养。” 梁辛面带难色,看了看眼前的泥塘:“怕是养不下这么多巨蜥。”泥塘虽然不小,可充其量也能容下五六十头巨蜥,而且即便只下去五十六头,那些大家伙们也只能拥着挤着,估计想转身都难。 老蝙蝠一笑:“不妨事,若我所料不差,这五座青色小岛,都会有这样一座泥塘。”说着,抬头望向那只巨大石洞,口中喃喃自语:“这么说来,这里便是大兽的洞府了!” 柳亦随手把淤泥摸到衣服上,迈开大步追上师父,一连串的问道:“师父,这泥塘到底是啥子?奇妙之处到底在哪?又怎会五座小岛各有其一?” 老蝙蝠回答的简明扼要,只有两字:“茅厕!” 柳黑子愣了愣,看看两个结拜兄弟,又看看青墨秦孑,旋即哇哇怪叫着找梁辛要来清水,仰头一通猛灌,跳着找地方扣嗓子眼去了…… 青墨的小脸也白了,小手牢牢攥着哥哥的胳膊,嘀咕着:“我、不嫁他了!” 五头大兽各居于一座小岛,想来‘设施配置’应该差不多,此间有茅厕,另外那四座岛上应该也有差不多的泥塘。 老蝙蝠回过头看了徒弟一眼,冷晒道:“不是你想的样子,大兽不屙屎尿,只不过是在修炼后,将代谢出来的无用灵元和着汗水,排进这里罢了,算起来也是它们的习性。” 这座泥塘里,都是大兽排出的废物,不过这些废物泥巴,虽然对麒麟没用了,对普通野兽来说却相当于芝草嘉禾,容身其间大有补益! 梁辛财迷,追着老蝙蝠问:“那这些稀泥对人管用不?” 老蝙蝠摇头:“麒麟是兽尊,咱们下到泥塘里洗秃了皮也没用。” 梁辛略带失望,青墨则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皱眉道:“就算有用,你敢下去不?你敢下去,我就敢去告诉小汐!” ‘茅厕’是泥塘,那石洞不用问,就是麒麟的巢穴了,包括‘吃屎’的柳亦在内,众人欢欣鼓舞,当然也免不了小心戒备,随着老蝙蝠一起进入石洞。 不过石洞中的情形,却让所有人都大大的失望,宽敞、干燥,还有空空如也……别说宝贝,就连草都没有一根。 老蝙蝠的表情倒没太多的变化,显然已经料到了这样的情形,淡淡说道:“诸般异兽,性情各不相同,麒麟的性情暴虐,但却喜欢清静极少外出,洞府里没有宝贝也正常得很。要是喜欢衔宝吞金的朱蛙巢穴,那此处就是另外一副样子了,传闻太古时有朱蛙唤作红壶,吞了不知多少宝贝……” 这话可开解不料大伙,人人垂头丧气,老蝙蝠失笑骂道:“得了五座灵岛,还有着满岛的神仙草木,还嫌不知足么!”说着,大步走出洞府,继续向着深处搜索下去。 这座小岛搜完了,老蝙蝠又带着众人分别到其他四座青色岛屿搜索,到后来老蝙蝠见没什么危险,也放开了身法,这样一来效率大幅提高。 另外四座青色岛屿,与第一座也没什么不同,仍旧是草木珍贵,不见其他宝物,只不过在第三只小岛的巢穴里,陈列着一头半大麒麟的尸体。 麒麟尸体差不多十余丈的身长,比起死在凶岛恶海上的那五头同类要小得多,不过比起麒麟妖僧豢养的赤耳赤目,可大了上百倍。与大眼前深埋的赑屃尸体一样,大兽身丧却并不腐烂,仍栩栩如生,初见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头半大麒麟,应该是某一只大兽的小崽,不知何故在半途夭折,要说也着实可惜了。估计长辈不舍得埋葬,就把它留在了洞府中。 这个发现引得众人精神大振,神兽的尸体,蹄、鳞、皮,肉、骨、筋,血、髓、角全都是修士们梦寐以求的绝佳材料,而且这头麒麟长得也不算小了,这尸体本身就是一座宝藏。 不过具体怎么炼化,一时间众说纷纭,没个统一的意见,商议之下先由曲青石负责收好,等忙活完了眼前的事情,再坐下来仔细商量。 另外还有一件事,惹得青墨又惊又喜又发愁,他们在最后一座麒麟洞府中,找到了两枚流光溢彩的麒麟蛋……谁都知道它们是宝贝,可谁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小兽孵出来,算起来,两枚卵离开大兽差不多两个月了,说不定已经成了死胎,跨两提议炒着吃了,还有不少人叫好同意来着。 小丫头力排众议,不管不顾,抢先一步把两颗麒麟卵收进了她的青黑战旗里,继而冷眼四顾,大有想炒蛋先炒我的架势…… 青色岛屿之后,再上白色的莲心小岛,步骤与先前的搜索完全相同,先由老蝙蝠发动‘天目地眼’,确认此处也没有活物,大家才开始结队而行,仔细探查。 莲心小岛,一片惨白。 梁辛踏上小岛之后,只觉得一阵阴冷缠身,这种感觉很古怪,不是真的冷,而是好像穿上了一件刚从尸体上拔下来的衣服似的,身上暖和了,但却从骨髓深处向外散出阵阵寒冷! 珊瑚的丛林,不知已经伫立了多久,一株株十丈开外的大珊瑚树,姿态千奇百怪,扭曲着、纠缠着,密密麻麻,牢牢遮挡住众人的视线,全没有一丝生气,梁辛仿佛置一座洪浩的太古神庙中,惨白的大珊瑚便是一座座宏伟神像,正冷冷的看着外来者,目露鄙夷。 莲心岛不过四五里的方圆,可珊瑚僵硬,杂乱无章的密布,其间缝隙狭小,尤其柳亦、胖海豹这两个胖子,常常要侧过身子提气收腹才能勉强通过。岛上没有道路可循,众人就好像在迷宫中穿梭,绕来绕去,全无方向可言。脚下的地面也不是泥土,而是与珊瑚质地相同的灰岩,梁辛和柳亦时时刻刻的注意脚下,可走了良久,他们连一道裂隙都没能找到,小岛的地面是一个浑然整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大兽麒麟的巢穴虽然和这里近在咫尺,可大兽们从未上来过……珊瑚树间隙狭小,麒麟要上来肯定会挤塌一大片,留下痕迹。 转来转去,过了不知多久,到后来确认此间并无凶险,队伍散开,各自呼啸着、招呼着,展开身法在珊瑚间飞速穿插,不停的绕着,以求能够有所发现,大毛小毛也手拉手,哇哇怪叫着四处乱跑,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忽然两个小蛮子齐声惊呼! 而下一个瞬间里,所有人都飞纵而至。只见大毛头破血流,正疼得嗷嗷怪叫,小毛则手忙脚乱地帮着哥哥去按伤口。 在他俩的身旁,有一颗尤其粗大的珊瑚树,树下,正有一具骷髅架子,身贴树干盘膝而坐。梁辛本能似的,先去看骷髅的面骨,跟着松了口气,还好是普通人长相,不是神仙相。 秦孑抢上一步,拉过大毛查看伤势,随即神情放松,回头对梁辛道:“不碍事,皮外伤来的。”说着,大祭酒取出伤药,麻利的给小家伙敷在了伤口上。 梁辛听说没事,先放下了一半的心,继而问小毛道:“怎么回事?” 两个小蛮子一起比划了起来,事情简单得很,他俩跑到此处,绕过大树,没想到树下还有具尸体,不小心之下大毛和骷髅撞了个满怀…… 小岛虽然不大,可珊瑚树也成千上万,这具骸骨坐在一棵树下,如不是大毛小毛恰巧跑过来,想要发现他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此间光线充足,一目了然,骷髅早已石化了,与身后的珊瑚、身下的灰岩干脆长在了一起,而且这具骸骨很是坚硬,蛮子兄弟的力道不算小,碰撞之下,骸骨不见稍有破损。 总算有了点发现,出了大毛之外,大伙都来了不少精神,围拢在骸骨身前,细细的打量着。 年代久远,亡者的毛发皮肉早已腐烂殆尽,衣服不料自然也存不下来,不过这具骸骨也并非一干二净,在他身上带着三样东西: 一柄长剑,横置于骸骨的双膝,剑柄、吞口、剑鞘漆黑如墨,虽然显得斑驳陈旧却不见锈蚀; 一方白色‘丝帕’,被亡者握于左手。任谁都明白这帕子不是凡物,历经万年也不腐朽; 一只宽大粗犷的手镯,不知什么材料制成,上面铭着一连串的古怪纹路,看上去像是件法器。 众人都不动手,不过都从眼睛里向外伸小手,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望向老蝙蝠。就算大毛小毛也明白,能死在这里的,就算不是神仙,也是远古时的绝顶人物,他身上带着的东西,多半能配得上‘天材地宝’这四个字。 老蝙蝠伸手,先取剑,当他把那柄古剑抄起的时候,光秃秃的眉峰一挑,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随即叹了声:“好家伙!”也不拔剑,直接抬头望向梁辛,说道:“小心点,接好了!”话音落处,抬手把古剑抛给了梁辛。 梁辛的感知极为敏锐,当古剑向他飞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一股极沉重的气势扑面而来,心中不敢怠慢,催动七蛊星魂,凝聚起大力这才伸手去接剑。 可即便如此,当古剑入手的时候,梁辛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接到了一座大山,这么一把黑漆漆的古剑,怕不有千斤之重!梁辛的身子不由自主就是一晃,跟着吐了吐舌头,又递给柳亦。 柳亦猝不及防,差点被压趴在地上,忙不迭提起力气,递给了小丫头青墨,继而曲青石、大祭酒……老蝙蝠没拔剑,其他人谁也不好意思拔剑,传递一圈,最后又回到老蝙蝠手中,人人咋舌不已,尽数骇然于它的分量。 老蝙蝠这才手腕一颤,长剑出鞘! 一声苍苍长鸣,一道灿灿惊鸿! 长鸣古怪,在场众人全是一方高手,耳力何其敏锐,可谁都分不清,这长剑出鞘的嗡鸣声到底是高亢嘹亮,还是低哑窒闷……甚至他们都听不出这剑鸣的声音,到底是大是小! 剑鸣似乎很轻,几乎细不可闻,可坠入耳鼓之后,陡然化作一声苍龙怒吼,震得众人心惊胆颤,定力如大祭酒,都忍不住倒退了半步!大毛和小毛干脆两眼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 还有剑虹,刺眼夺目,绚如紫弧灿若闪霆,可炸起这明亮弧光的剑,却也如匣鞘一般,通体漆黑! 老蝙蝠试着舞了几个剑花,风雷浩荡,岛上那些坚硬的珊瑚树,甚至都随着剑风而微微摇动! 古剑如墨,上面必定还藏了厉害法术,不过也只有剑主人才能将其引动,现在剑主已经死了,要重新将其炼化、认主,不过剑附着的法术还能不能用,就要看它原来的主人是如何加持的了。 老蝙蝠由衷赞叹了句:“好剑!可惜了!” 柳亦皱眉:“可惜什么?这剑有什么不妥?” “剑没有不妥,只可惜老子不用剑!”老蝙蝠骂得声音挺大,大伙都乐了。 老蝙蝠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跨两最先表态,嘿嘿笑道:“我也不用剑,何况这剑太重,我耍子起来,吃力咯!” 飞剑也好,舞剑也罢,都讲求灵动精准,对六步中阶而言,耍起千多斤的家伙也不是啥难事,但多少会有些吃力,就算这把千钧重剑威力惊人,可要是给了跨两或者大祭酒,使用起来首先便丢了剑术本意的灵动。 这样一来,墨剑的归属毋庸置疑,何况在场众人,或者不用家伙,或者不缺家伙,唯独曲青石,还没有趁手的武器。 老蝙蝠望向小白脸,笑呵呵的问道:“槐楼里,应该有炼化法宝的手段吧?” 曲青石哪还压得住欣喜,脸上满是笑意,大点起头,随即又对着一群同伴笑道:“以后我拿着这把剑,你们说打谁我就去打谁!” 老蝙蝠哈哈大笑,左手鞘,右手剑,正要递给曲青石,突然又把手缩了回来,皱起眉问道:“你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曲青石不明所以,如实回答:“晚辈曲青石。” 老蝙蝠笑而点头:“曲青石,接剑吧!” 别人最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有柳亦脸上的肥肉却猛然一颤,抬眼望向了师父。其他人都不了解,可他刚拜师的时候,曾经听老蝙蝠提起过,西蛮有无数神不知鬼不觉下蛊害人的法子,其中最常用、也是最好用的一种,要靠被害者亲口说出名字为引。 柳亦正想说什么,老蝙蝠的传音入密已经送入了他的耳中:“放心,我不害他!” 曲青石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毕恭毕敬的接了过来,侧转剑身仔细观看,片刻之后抬起头对其他人道:“剑根上有两个古篆铭文。” 梁辛好奇,凑到二哥身边去看剑上的铭文。 老蝙蝠嗯了一声:“应该是剑主人的名字,不过是远古篆字,咱们都不识得,你们要是有兴致,不妨找人来译一译,也好知道这位骨头老兄的身份。” 这时候梁辛突然皱了下眉头,剑上铭刻的古篆他当然不认识,不过他却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眼熟,略略寻思了片刻仍不得其所,抬头一看,曲青石也正皱眉,仔细端详着那两枚古篆。 秦孑见兄弟俩面色有异,略感纳闷,凑过来一看,当即便道:“这两个古篆……看上去倒有些像梁辛递过来的碑文,落款!” 梁辛也恍然大悟,这辈子他见过的古篆加起来也没几个,能觉得有眼熟,当然是源自大眼前的赑屃负碑! 黑白无常给离人谷送碑拓的时候,曲青石在场,自然也见过这些古篆,所以他也觉得眼熟。 曲青石点了点头:“等回去了对照着碑拓比对一下便知,要真是一样的话……”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惊讶开口:“那当初在赑屃碑上留字的人,就是这位骨头老、老前辈了!” 跨两没耐心听他们分析无头案,转过头去催促老蝙蝠:“老汉儿,下面看哪个?帕子还是镯子?” 老蝙蝠犹豫了下,才道:“先看帕子吧,梁辛去取!” 第238章 知恩图报 白色丝帕,被骸骨捏在手中千千万万年…… 虽然明知它不是凡物,可众人还是害怕被外力一碰它就会彻底腐朽、散碎,所以老蝙蝠才命一行人中‘手感’最好的梁辛出手。 五指间尽量放松,梁辛自忖手上这份力道,绝不会比着清风更重,缓缓伸手捏住了帕角。 帕子微微一颤,并未显出要断裂的迹象,大伙都松了口气,唯独梁辛却皱起了眉,抬头望向老蝙蝠,莫名其妙地问:“捏、捏住了么?” 老蝙蝠笑骂:“说哪门子胡话?捏没捏住帕子,你问我?” 梁辛的神情里尽是疑惑,苦笑着回答道:“用眼睛看,是捏住了,可、可手上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像……好像这帕子不存在似的,看得到,摸不着!”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口中说着,他又试探着在手上微微加力,轻轻松松就把帕子从骸骨手中拽了出来。 丝帕,一角在梁辛手中,正随风轻飘。 这下梁辛明白了,丝帕确确实实的存在,不过因为它的质地特殊,摸在手中全没有一丝感觉,即便现在他已经拎住了它,手指间仍没有任何感觉……细至无形,轻若无物! 要知道梁辛的身体,对外界的感知何其敏锐,可要不是靠眼睛帮忙,他根本无法察觉到这方帕子的存在。 先是一把重逾千金的古剑,又是一盏轻若无物的丝帕。 因为修炼魔功,梁辛对身体的信任,早已查过了对眼睛的依赖,即便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心里还是升起一股不真实感,情不自禁手腕用力,轻轻抖了抖那方丝帕。 谁也没想到,随着梁辛一抖手,丝帕陡然间扩大了三倍有余! 包括梁辛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还当帕子上附着了‘迎风而长’、‘神光幻化’之类的法术,可等他们凑近些仔细观看,这才明白帕子突然变大,是因为……它先前是横竖两叠对折好的,随着梁辛一抖,折叠打开,由此一下子大了不少。 老蝙蝠第一个笑了起来:“连第九流都算不上的戏法,倒把一伙子宗师唬了一跳。”说着伸手结果帕子,随即又咦了一声。 梁辛笑道:“这帕子质地神奇,捧在手里真没有一点感觉。” 他还道老蝙蝠也是因为‘手感’而诧异,没想到老蝙蝠摇了摇头,笑道:“质地固然惊人,可你刚才已经大惊小怪了半晌,我犯不着再来纳闷,我惊讶的是……” 说着,他拎起帕角又是一抖,丝帕再度扩大了几倍,原来这帕子,折叠得远不止一层。 老蝙蝠手腕不停,连着抖了十余下,帕子越来越大,不大的功夫,已经从一方普通的手帕,变成了数丈长宽的一匹长绢,可是看样子,还远没有彻底打开! 跨两咋舌笑道:“小看这方帕子喽,越铺越大,莫不是宝贝?混天绫?” 青墨白了他一眼:“混天绫是红的!没听说过用白绫当法宝的,耍弄起来,分辨不清是来打架的还是来出殡的……” 莲心小岛上密密麻麻都是石化千万年的珊瑚树,空间局促,已经无法摊开帕子了,老蝙蝠的神情愈发好奇了,对着跨两等人一挥手:“到天上去展!”说话之间黑云滚荡,托着一行人一起飞上天空。 到了天上,老蝙蝠也不再胡乱抖落,而是将帕子平铺于黑云之上,由小辈儿动手,去一层一层,把它不断的揭开、摊平。 大祭酒、曲青石等人飞来跳去,不停把丝帕展开,老蝙蝠也几次催动法术,扩大自己的黑风范围,否则都不足以承下这么一匹仿佛永远也铺不完的‘帕子’。 到了最后,黑风之上的丝绢,竟展开了十余里方圆,而随着它最后一层对折被打开,一副巨图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帕子’,是有一副巨大无匹的图卷层层折叠而成的。而尤其奇妙的是,这方手帕当初被折叠了无数层、握于骸骨手中的时候,也并不见比普通的丝绢来的更厚,此刻尽数铺展开来,虽然越来越薄,但绝不透明、透色,以至在打开最后一层的之前,谁也无法提前看出它会是一副图卷。 曲青石立刻发动青色浮光,带着众人又飞得高了些,以便能看清楚这幅巨图,老蝙蝠也跟着众人一起飞上去,他能凌空操纵黑云,稳稳承托住丝绢。 梁辛被曲青石带着飞往高处,满心眼好奇地向下张望,不过他在心里,倒没指望能看懂图上的绘画,毕竟,远古高人、远古图卷,岂是他能揣摩的。 但没想到的是,这幅图他看懂了,至少图上画的东西他认识,也不光是他,基本上是个人就认得画上的东西:圆圈。许多圆圈。只有铜钱大小的圆圈。 其中,红色的圆圈两枚,黑色圆圈无数。 画卷左侧一片空白,只有孤零零的一枚红色圆圈;与其对称的位置,画卷右侧也有一枚红圈。如果将巨大的图卷从中对折,两只红圈圈恰好重叠。 右侧的红圈圈周围,密密麻麻,上下左右,被画满了无数只黑色圈圈,一眼往上去简直让人头晕眼花。 另外这些黑圈圈中,有一只被墨汁涂成了实心疙瘩,虽然不起眼,不过仔细分辨,还是能很快找到。 除此之外,还有横七竖八无数批注,不过都是古篆,看上去好像一群刚从墨汁里飞出来的苍蝇,又跑到这幅图上打了一场群架似的,看得众人眉头直皱。 看着这幅‘千圈万圈入画来’,梁辛只吸溜凉气,他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远古高人画的圈很圆。 跨两早把眉头皱起来了,嘀咕着:“画的抓子么……星图?” “放屁!”老蝙蝠一辈子精研星蛊,对天星图无比熟悉,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圈圈与星斗无关。 大伙足足看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人人都把眉心蹙得老高,可谁也猜不透其中的玄机,最后还是老蝙蝠开口:“想破解此图,还是要从古篆入手。” 梁辛转头望向了秦孑,后者自然点头答应:“回头拓下来,我去找人来译译看,不过……时间上可不好说了。” 说着,秦孑苦笑:“八字碑文,花了几个月才只解开一半,这么多古篆,怕不得用上几百年的功夫?” 梁辛倒挺放松,笑道:“这倒无妨,慢慢摘抄慢慢翻译,说不定头几个字里就能有重要提示。” 长绢不明不白,大伙也不再枉费心机,很快又折回原状,暂时交给秦孑来保管,不用说,后面拓字、求解的差事,就落在离人谷身上了。 墨剑、白帕都已经看过,接下来自然是‘对付’那只古朴粗犷的镯子。 骸骨手腕上的镯子又粗又宽,老蝙蝠并未费力便将其取下。 传阅了一圈下来,虽然还不敢百分百地笃定确认,不过像秦孑、曲青石这些有见地的人,心里也都有了八成把握,猜到它是件什么宝贝了。 和梁辛腕子上的须弥樟、老蝙蝠胳膊上的乾坤袖一样,这只镯子,多半也是件用于乾坤收纳的宝物! 就凭刚刚那一绢一剑,便足以证明‘骸骨老兄’的身份和修为了,这样的人物当然会有件收纳法宝随身携带,用来存放法撰、灵药及诸般宝贝或者杂物。 而且毫无疑问,如果这只手镯是收纳用途的法宝,必然是件上等货色,并未因主人陨丧而法术消散,里面的东西仍旧完好保存着。 骸骨老兄‘留下’了一只装宝贝的镯子……可是让大伙愁眉不展的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开它。 老蝙蝠把玩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要破掉它,有个最简单的法子,以外力强攻,砸碎掉!” 梁辛吓了一跳,忙不迭问道:“那里面的东西呢?” 老蝙蝠耸了下肩膀:“运气好的话,会毁掉一些,剩下一些;运气不好的话……就当没看见这只镯子吧!” 青墨从一旁皱眉问道:“这只镯子应该挺结实的吧?砸的开么?” “法宝各有其用,镯子重在收纳,总不会像墨剑那么结实,想砸开或许不容易,不过也不是办不到。”说着,老蝙蝠话锋一转:“这是件远古法器,要是想破解其中的法术,完完整整地取出里面的东西简直难比登天,我倒觉得,与其拿着它干瞪眼,不如冒险砸开来碰碰运气!” 梁辛财迷,只听提议就觉得心疼不已了,苦着脸不说话。 这个时候,柳亦笑呵呵的开口了,对着众人说道:“我说句公道话,咱们来这片青莲小岛,大伙都收获不小,大祭酒给门宗找到了一片福地,还有青色岛子上无数珍惜木本,算起来对木行修士的用处是最大的。” 说到这里,跨两插口:“不止嘞,她还得了条宝贝丝绢嘞!” 秦孑立刻就被他给气乐了…… 柳亦则继续道:“老二不用说了,得了把旷古好剑;老三的蜥蜴也找到了炼化的法子;就连青墨丫头都弄了好几个麒麟蛋,即便孵不出小麒麟,炒来吃了也能增长修为不是。当然,那具麒麟尸首和岛上的珍惜花草,算是大伙共有的,可归根结底的实惠,多半还是会落在你们身上……我们缠头宗,到现在可还没见到一点好处。我也不怕你们说我偏心,我这一颗心全都偏在师父身上了,怎么着吧?” 大伙都笑了,柳亦说的是实话,一群人上岛分宝贝,大概算了算,基本是各有所得,可老蝙蝠那一脉,到现在光出力没赚钱。 老蝙蝠挑了下光秃秃的眉峰,笑道:“我先前得了一大堆阴沉木耳,出力也是应该的。” “凶岛是凶岛,这里是这里,两码事,要分开来算……”柳亦大摇其头,继续道:“所以我有个说法,诸位看看成不,这只只能劈开砸碎的镯子,就归我师父了,他砸开之后,里面是天材地宝,那是他老人家的福气,谁也不眼馋;要是啥都没剩下,那就怪我柳亦没算计好,你们也别笑话!” 柳亦已经开口了,自然不会有人去说个‘不’字,全都点头答应,跨两更是哈哈怪笑:“管它里面到底存了些啥子,都先砸开来再说,赌他娘的,这倒衬得出我家老汉儿的气魄!” 柳亦大笑点头,回首望向老蝙蝠:“师父,砸开看看!” 镯子和自己没关系了,梁辛变了心情更变了神情,从心痛不已变成了好奇难耐,也跟着一个劲地催促。 不料刚刚还一力主张强攻的老蝙蝠,在知道镯子归自己了之后,犹豫了片刻,把镯子揣进了袖里:“我回去再研究研究,没准还有别的办法……想砸早晚都能砸。” 众人又惊又笑,先看看老蝙蝠,跟着又望向柳亦。 这事看上去,倒像极了老蝙蝠知道怎么解开镯子,却故意危言耸听,然后柳亦开口帮师傅赚镯子。 柳亦也没想到师父还会来这么一出,眨巴着眼睛愣了片刻,撇嘴苦笑:“别看我,我可也没想到来着,不是跟师父一唱一和来诳你们的手镯……” 老蝙蝠面色不变,跟没事人似的,枯黄的眸子缓缓转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胖海豹身上,淡淡的说道:“等以后打开了镯子,要是有适用的,我会分你一件;要是没有你能用的,我会帮你办一件事。嘿,大伙一起来寻宝贝,总不能甩下你一个!” 胖海豹只和梁辛有些交情,根本融不进这个圈子,一直都好像是个局外人,跟在后面看热闹,虽然也一起欢喜纳闷,不过更像是在看戏,多少显得有些落寞来着,全没想到老蝙蝠会提到自己,当下里又惊又喜,张开大嘴却又不知该说点啥,憋了半晌,干脆还是和大伙一起笑了起来…… 六座小岛搜索完毕,人人有好处,当然也添了道无关紧要的丝绢谜题,当下也不再耽搁,把胖海豹、大小毛留在岛上,其余众人再度返回凶岛,去帮着梁辛搬家。 到了凶岛上,梁辛摇响金铃,把所有的骨瘤蜥都召集到一起,其中大的有不到三百头,另外还有些小家伙。 巨蜥的块头不小,分量也着实沉重,一众宗师算了算运力,需要折返两趟才行。 来回搬运,充其量也不过是件力气活,毫无难度且过程简单,忙乱了一阵,所有的巨蜥都被分别送上了那几座青色小岛,这些怪兽一上岛,就乌乌泱泱的冲向泥塘,拦都拦不住…… 等都忙活完了,曲青石对着一众同伴笑道:“我去‘太岁头上动土’,你们就在此等我便是了。” 梁辛正想嘱咐二哥几句,老蝙蝠突然开口喊道:“曲青石!” 这一声断喝的嗓音,不男不女,嘶哑却尖锐,就仿佛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针,蓦地扎入所有人的耳鼓深处! 曲青石不明所以,正要开口答应,忽然从骨髓里透出了一阵麻痒,一时之间力气全失,直接摔到在地! 到了现在,柳亦也总算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给曲青石种蛊! 果然,老蝙蝠笑了笑:“无妨的,就是暂时没了力气罢了,有半天的功夫就能恢复。太岁祖宗的头上动土么?这样有趣的事情,我哪能不去做!”说完,也不容其他人开口说话,身子一晃黑风卷扬,向着凶岛直奔而去。 青莲岛上还有好几个会飞的人,特别是跨两,哪能让缠头老爹独自去冒险,正要追上去,老蝙蝠在空中转身回头,目光森然:“哪个敢上来,我直接撕了他,不信的大可来试试!” 谁也不敢不信,跨两僵立原地,柳亦不会飞,想试也没机会,只能大声嘱咐:“您老多加小心……” “废话!”老蝙蝠两字如雷,随即神通鼓荡,电射而去。只留下一群晚辈,在青莲岛上大眼瞪小眼,手足无措。 没用多长时候,老蝙蝠就回到了孤峰之下。拓穆颚布苏见来的人是他,也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会是那几个娃娃。” 老蝙蝠没理会这句废话,焦黄的脸皮上,倒是有几分好奇:“动土之后,真会又大灾祸?” “我是中土人士,不是天地岁!那些太岁动土的传言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拓穆颚布苏硬邦邦的回答。 老蝙蝠脸上的好奇能浓了,笑道:“不知道更好,试着看更有趣些!”说着,扬起了左手。 “且慢,我还有话要说……呃?你怎么拿了块石头?” 老蝙蝠不耐烦了:“石头和土一回事。没灾也就算了,万一有天灾降顶,我先砸了太岁一石头也不算吃亏……有什么事快说,没的耽误工夫!” 拓穆颚布苏咳了几声,这才说道:“不管动土有没有灾,来带我走的人,总是冒险的。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的事情里,拓穆从来不欠人情,有恩必报。谁来太岁头上动土,我的玲珑辗转就送给谁,这是早就打定的主意了。何况我躲在天地岁中出不去,天下间也根本没人能伤得到我,这件宝贝我已经没了用处。” 说到这里,拓穆颚布苏笑了起来:“不过要是先前提起来,就没意思了!” 拓穆颚布苏还想再说什么,老蝙蝠却扬手打断了他,不耐烦再听下去,把神梭收入乾坤袖:“我要了,要是有命出去,你再把炼化认主的法子说出来……”说着,他也笑了起来:“虽然小气些,不过你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也还算说得过去!” 拓穆颚布苏却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清淡了:“不能知恩不报,否则……就堕落了。” 老蝙蝠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叹了句:“好大的道理!还有什么话都等着离开之后再说吧!”话音落处,抬手把一块饭碗大小的石头,仿佛泄恨似的,重重砸在了天地岁的头上! 太岁头上动土? 太岁头上砸石头! 第239章 不可不信 老蝙蝠自己去‘太岁头上动土’了。 梁辛和一群同伴等在青莲小岛上,人人都有些心慌,特别是跨两,在原地走来走去,嘴里用苗话不停的嘟囔着什么。 算算时间,老蝙蝠已经离开有大半天的功夫了,现在差不多该回来了。 忽然,中蛊脱力的曲青石从地上跳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对着其他人说道:“时辰到了,我已无妨。”说话之间,一阵青光撩荡,曲青石已然跃身半空:“我过去接应缠头老爹,你们稍安勿躁,等在此处。” 跨两的脾气虽然暴躁,可对老蝙蝠的话却奉若圣旨,不敢有丝毫的违背,眼看着曲青石要去接应,皱着眉头提醒道:“平日里说说笑笑都莫子打紧,不过老汉儿发怒时说的话一向作数,你要过去,他真会撕了你。” 曲青石无所谓的一笑:“他要杀我,我不会逃么……”说着,正要催动神通赶路,突然咦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低头对下面的同伴笑道:“前面黑风卷扬,缠头老爹回来了!” 众人齐齐一声欢呼,会飞的拉着不会飞的,一起跃升半空迎了上去…… 黑风之中,老蝙蝠安然无恙,左腋下夹着天地岁,神情轻松得很。 大伙这才算是放下了心,个个都笑逐颜开,簇拥着老蝙蝠一起返回青色小岛。 落地之后跨两就忙不迭的追问:“老汉儿,动土了?” 老蝙蝠把天地岁随手一放,跟着摆了摆手,带着几分笑意应道:“太岁头上动土有大灾,纯粹是愚民讹传,什么事都没有……”在杂锦孤峰的山底,天地岁被石头砸过之后,果然和座下的灵阵脱离开来,老蝙蝠一伸手就将其摘下、带走,至于灭顶之灾,根本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跨两心情大好,放声大笑道:“以后我再听到有人说‘不能太岁头上动土’,立刻扇那龟儿两个耳光!” 老蝙蝠笑了笑,三言两语把他搬运天地岁的过程交代了下,还有拓穆将辗转神梭传给他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老蝙蝠一抖乾坤袖,把辗转神梭随随便便丢在了地上,随即抬手一指青墨:“丫头,这件梭子给你拿去!算是我送给弟子媳妇儿的见面礼。” 老蝙蝠话音落地,满堂晚辈皆惊!谁都知道老蝙蝠不是小气之人,可是把玲珑玉匣里的宝贝拿来当见面礼,这个排场未免也太大了些。 青墨干脆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摇头,口中结结巴巴的想拒绝又不知该怎么说。 老蝙蝠根本不理会青墨,抬眼望向天地岁:“梭子的心法,你不用对我说,直接告诉丫头便是了!” 拓穆颚布苏呵呵一笑:“梭子已经是你的了,再转送是你的事情,心法说给谁听我无所谓的。” 这时候曲青石踏上了一步,想替妹妹开口婉拒。 虽说如果是曲青石去‘动土’,这只梭子便会姓曲,可事先谁也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好处,老蝙蝠一片好心,由此得了造化,他们兄妹又哪能真心实受了这么一件贵重礼物。 老蝙蝠的脸色愈发不耐烦了,枯黄色的眸子一转,陡然盯住了小白脸:“曲小子,你敢把名字再对我说一遍么?你猜猜看,西蛮蛊之中,有没有烂舌根的本事?” 曲青石吓了一跳,苦笑摇头。 老蝙蝠噎住了小白脸,脸色这才痛快了些,一连串的怪笑之后,找了棵大树翻身倒吊上去,这才再度开口:“如果天下又有玲珑玉匣现世,老子是一定会去抢的,谁和我争我便会杀谁,要是抢到了手多半也不会转送别人……不过这只梭子,却是另外一回事。我本是去动土,结果因为拓穆老儿耍小心眼,变成了跟曲小子去抢梭子。老子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事我自己觉得不痛快,不想我不痛快,就赶紧收了它。” 不知何时,小丫头脸上那份诚惶诚恐已经消失不见,换而满脸的欣喜,两只眸子亮晶晶的,三步两跳赶到老蝙蝠跟前,痛快磕头:“谢谢老爹!” 老蝙蝠对着青墨挥了挥手:“免了这些俗礼,一边跟拓穆学心法去吧!”跟着老头子美滋滋的晃悠了几下,忽然放声大笑:“这一趟出海,最有趣的事情,也就是刚刚用石头去砸天地岁了,哈哈,流传了千万年的大谣言啊,让老子一石头给砸破了!” 缠头老爹越说越得意,笑声也愈发响亮。而就在此刻,仿佛老天爷也在呼应着他似的,突然一串轰然巨响,自远方传来。 老蝙蝠的笑声戛然而止,其他的小辈们也尽数惊骇,几乎所有人都听出来,巨大的轰鸣声来自凶岛的方向。 隆隆巨响,可怕的声压化作猎猎狂风,转眼卷起山岳般的巨浪,浩浩荡荡奔腾不休,刚刚还平静安宁的大海,片刻里就被搅成了一锅浑汤子。 柳亦吸溜着凉气,愕然开口:“是、是凶岛么?隔了七百里还有这么大的动静,那得是多大的爆炸。”说道这里,柳亦恍然大悟:“是海底的恶炎,攻破了地湖冰底!” 梁辛苦笑:“方向上是没错,不过也未必就是凶岛吧……” 话还没说完,老蝙蝠就打断了他:“肯定是凶岛炸了!”说着,伸手向天上一指。 梁辛等人循着他的指点望去,万里无云天空湛蓝,由此一个‘小黑点’也尤其显眼! ‘小黑点’越来越大,不过几个弹指间,在众人视线中就变成了拳头大小,而此刻麒麟岛上的晚辈们也终于看清楚了它的轮廓,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怪叫一声:“娘嘞!” 大洪官话、西蛮俚语、江南口音、福陵腔调……乱糟糟的一声‘娘嘞’。 自天上一路翻滚。轰然下坠的,赫然便是凶岛上用来封印天地岁的杂锦孤峰! 正如柳亦所料,海底恶炎攻破冰底涌入地湖,极冷与极热甫一交汇,便是一场天崩地裂!凶岛后岛在瞬间里被巨大的冲击力彻底粉碎,而这座杂锦孤峰结实到了极点,并未崩塌,而是整个被炸到了天上。 如仅仅如此,还不值得一群宗师‘喊娘’。麒麟岛上的宗师们个个目力精准,已经明明白白的确认,天上那座打着滚往下砸的孤峰,最终落下之处,就是这片青莲小岛。 时至此刻,人人的心底都翻起了一句话:太岁头上,动土! 现在跑的话,倒是还来得及,可宗师能跑,福地跑不掉,堪称至宝的无数珍惜木本跑不掉,几百头巨蜥更跑不掉…… 这时候黑风卷荡而起,老蝙蝠催动神通裹住了所有人,却并不远遁,而是一路扶摇直上,迎着杂锦孤峰而去! 老蝙蝠的脸皮干枯而僵硬,对着众人喝道:“先选好了地方,待会听我号令,便一起动手,全力出手砸它进海!” 当年在铜川府,东篱仙祸时,八大天门之一的承天道宗曾发动‘青山压顶杀阵’来屠城,也是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如果只论体积的话,那块石头比起现在正兜头砸下的孤峰只大不小。 但是那块石头无论质地还是力量,与孤峰杂锦根本就没法比! 青山压顶不过是一块普通石头;而裹杂了蛮人尸体的杂锦孤峰,几乎坚不可摧。 而且青山压顶杀阵,不是把一大块石头从几万里外扔过来,而是道法远播,到了铜川府的头顶才凝华成屠城巨石,轰轰砸下;可杂锦孤峰却是从七百里外被硬生生‘扔’过来的,自身的重量加上长途奔袭、再有坠落时的惯性,其间蕴藏的力量何其可怕! 当年那块‘青山压顶’,岛上除了大小毛之外,任一人都能出手击碎;可现在这座杂锦孤峰,即便算上老蝙蝠、曲青石和梁磨刀这三大高手,也休想挡住它,更毋论将其毁掉。 不过他们也不用把孤峰毁掉,只要让它稍稍改变方向,别砸坏了麒麟岛便可。老蝙蝠催动黑风,一路飞上高空,迎上孤峰之后,黑风的势子陡然转向,风驰电掣般围住孤峰,层层打转。 远远望去,黑风拉出一层层残影,仿佛串成一条狰狞恶龙,正盘绕着孤峰,蓄势待发! 一群晚辈自老蝙蝠身后一字排开,七盏金鳞盘舞呼啸;青黑战旗迎风猎猎;大祭酒扬起一片凄凄长蒿;曲青石盘结手印,一道道青绿炫光围着他层层打转;跨两呲牙怪笑,在他身后绿色的雾气撩荡,恶臭熏天;柳亦只有一片茶杯大的阴沉木耳,飞来飞起显得挺单薄…… 不过柳亦还不算最寒碜的,胖海豹啥也没有,双手握拳身体后仰,腮帮子高高鼓起,正饱吸了一口大气。 陡然一片血色熏染,老蝙蝠亮出了刚得来的宝贝,八十余片阴沉木耳冲天而起,声势骇人! 终于,老蝙蝠吐气开声,高声尖笑:“打!” 一字铿锵,断喝如雷! 流光溢彩,各自法宝与神通,霍然炸碎了漫天疾风,正道邪派、蛊术巫法、还有来自中土的天赐神力,诸般巨力混杂,在一串轰轰烈烈的巨响中,炸向孤峰。 人人咬牙切齿,人人来脸色狰狞! 旋即所有人只觉得耳中雷鸣浩荡,眼前强光暴现,可怕的反挫之力,让他们觉得身体中仿佛突然扎进来一座大山,涨的全身血脉都要爆裂开来……老蝙蝠焦黄的脸皮陡然变得惨白,即便他早有准备,但是孤峰的势头实在太猛烈,反挫之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老蝙蝠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一时间个个东倒西歪,摔倒在黑风上。 老蝙蝠顾不得、也无力再发动第二击,长啸声中催动黑风,护着一群晚辈迅速离开巨力波荡的范围,向着高空如电冲去。 而孤峰被挨了这么‘震铄古今’的一击,下落的势子也微微一震,方向稍改。 众人是在高空发动轰击,孤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终于,一道巨浪逆冲苍穹,孤峰轰轰烈烈的掉进了大海里,落海之处与最近的青色小岛,也不过相距里许。 饶是人人头昏眼花,眼珠子还在眼眶里乱转,可见到孤峰落海后,大伙还是乱糟糟的欢呼了一声,跨两更是哈哈大笑,跟打了一场多大的胜仗似的…… 又过了一阵,海面渐渐平复,一切又重归平静,此时凶岛方向的天空中,爆起的尘土与水汽,正缓缓升腾成一朵巨蘑形状的墨云。 柳亦一边眉花眼笑,一边也不耽误心有余悸,摇晃着大脑壳,也不知道在问谁:“这、这是动土后的报应还是巧合?”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跨两嘿嘿怪笑:“不公平咯,老汉儿不过那块石头去砸天地岁;可‘它’却弄了做山来砸回老汉儿……” 老蝙蝠也不当回事,催动着黑风落回地面,同时也笑道:“以后你们要看到太岁,都躲远点吧,这老天爷的玩笑果然开不得。” 麒麟岛只是被巨浪暴潮洗礼了一遍,并没什么本质地损坏,大蜥蜴们仍在泥塘里撒欢打滚,兴高采烈地玩泥巴,梁辛放下了心,可马上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沮丧了:“凶岛炸、炸没了,那连接天地岁的灵阵岂不是也会掉了?中土凡人的天赐神力,没得恢复了,造孽了。” 曲青石也挺心疼来着:“这事给疏忽了……不过天地岁还在,以后再慢慢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恢复一座灵阵。” 拓穆颚布苏却毫不心疼,冷笑着接了句:“靠着天赐神力来搬山,不靠谱的。” 梁辛撇嘴,摇头:“倒也不是靠凡人之力来搬山,就是觉得……一下子毁了,心疼得很。”可毁都毁了,再怎么心疼也没用了。梁辛也不过是嘟囔几句就算了。 凶岛被炸了个纷纷碎碎,荡然无存,但是与之有关的那些沉封秘辛,梁辛都已基本了解了,不仅如此,差不多所有从中土上过来的人,都因此行而收获满满,绝对算得上皆大欢喜。 下面还有不少事情要办,不过眼前最重要的,便要算八月十五邪道三宗聚首了。 无论是帮朋友、还是探贾添,梁辛都要参与这次邪魔外道的聚会,当然他还不知道,老蝙蝠和两位兄长,都已经准备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亮起魔君传人的旗号,要推他上去做邪道之主。 算算日期,现在已经到了七月下旬,距离八月十五只剩二十天出头,大伙聚在一起草草商议了几句。 大祭酒与他们的聚会无关,准备回离人谷去,她打算搬家,这次回去了着实有的忙碌; 青墨还想跟着三兄弟去‘玩’,但是师尊大司巫刚出关不久,她也不好出来太久不回去,何况她还有件重要的差事:要带着天地岁回草原,请师父来辨一辨拓穆颚布苏的元神,是否真的被‘催眠’过,能不能解开让他恢复记忆,至于使用辗转神梭的口诀,路上拓穆有的是时间传给青墨; 跨两身上,似乎还有些另外的任务,要返回中土去办事; 老蝙蝠和三兄弟,先联袂赶往轱辘岛,顺道把胖海豹捎回去。梁辛想见见司无邪,毕竟三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基本水落石出,彼此间最好能有个交代。老蝙蝠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长满了阴沉木耳的红船。 梁辛又向青墨讨了一枚眉心骨珠,他打算见过司无邪之后,趁着这二十多天的功夫,让曲青石带着他在中土跑一圈,先去苦乃山见见师父和娘,顺便找琅琊要‘脸’,再去离人谷小眼探望下老叔。 那些巨蜥,暂时都放在五座青莲小岛上,它们要在泥塘中炼化身体,现在不宜带走,至于大毛小毛,他们哥俩对巨蜥的炼化无比好奇,打算先留在此处,梁辛也不勉强,找大祭酒要了对木铃铛,自己带一只,留给蛮子兄弟一只,以便有事时彼此联络。 另才梁辛把控兽金铃也留给了他们哥俩,此处远离中土,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何况还有几百头巨蜥坐镇,普通的修士高手上来只有死路一条,基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略略谈过几句,大祭酒、跨两和带着天地岁的青墨同路,一起返回中土,就此告辞而去;梁辛嘱咐了大毛小毛几句,也和其他人准备启程…… 老蝙蝠对着曲青石道:“去轱辘岛这段路,由你施法带着咱们飞吧。” 曲青石根本不问为什么,痛快答应,手印一盘青光掠动,裹住众人凌空而起,按照胖海豹的指点,向着轱辘岛的方向疾飞下去。 曲青石的青光法术里没有树,老蝙蝠没法倒吊着,只得坐在其中,抬手把梁辛唤到了身旁:“你的功法,我有了些想法,趁着这个空子说给你听听。” 梁辛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老蝙蝠用蛊入神,要指点他的功法,当然不是‘天下人间’,而是他的七蛊星魂。 自从在小眼中突破‘十二阵’连打后,梁辛的星蛊修炼,几乎已经没有了前进的空间。 他整整用了六十年,才勉强完成了十二阵,而下一个级别,是就要打出‘一月初一到一月尾’的三十阵的真一月连打大阵,即便梁辛一向坚韧、乐观,也不敢对此抱有希望。 这个时候,有了老蝙蝠的指点,如何不让他欣喜若狂! 第240章 无可厚非 老蝙蝠没什么表情,根本也不把梁辛没口子的道谢放在心上,开口道:“你练成了十二阵连击,这倒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梁辛笑呵呵的应道:“主要靠得还是小眼神奇,外面十天,我却在下面整整练了六十年,才总算连成了十二阵,不过想要再突破到三十阵连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老蝙蝠没接梁辛的话茬,径自向下说道:“更让我吃惊的是,你还找到了这么多阴沉木耳!” 柳亦回过头来,和梁老三对望了一眼,兄弟俩的脸上都饱含笑意。 老蝙蝠眼中也渗出了一点笑意,又把话题引回到星阵上:“北斗十二阵连打,八十四个星位,你以一人的心念,在一个瞬间里,控制星魂按部就班,指挥着红鳞把每个星位都走得分毫不差,已经很不错了。” 到现在为止,老蝙蝠东一句,西一句,说的都是废话,而且更没有什么逻辑可言。梁辛心里倒不着急,却着实有些纳闷,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而老蝙蝠再开口,居然又另起了一个话题:“你的星魂,除了你之外,另外又认下了好几个主人,早就丢了戾蛊的独性,落了下乘,以后你无论怎么修炼,也只能靠着它们来驭力,西蛮蛊的厉害法术,你就不用想了。” 梁辛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喏喏几声,露出了个苦笑。 “蛊虫认了一群主人,从此虫性落了下乘,这可不是件好事,不过……却也因此多出了个特性:除了你之外,你的七蛊星魂,勉强也能听另外那几个主人的指挥。” 说到这里,老蝙蝠突然停顿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眸子一眨不眨,死死盯住了梁辛的眼睛。 梁辛还在迷糊着,听了老蝙蝠的话,正想点头应是,可见到对方的神情之后,马上明白了人家已经点出了重点。 可重点在哪?梁辛赶忙仔细回味,片刻后,梁辛猛的愣住了……老蝙蝠的嘴角略略抽动了下,也看不出他是在微笑还是不屑:“梁磨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点破事,早在你找到阴沉木耳的时候,就该想到了!” 说着,老蝙蝠把声音放缓了许多:“用阴沉木耳去打星阵,最难的地方在哪里?最难的就是心思如电,要指挥着星魂丝毫不差地跑完八十四个阵位。不过,你要分出去几条星魂呢?” 这个道理简单的很,别说梁辛此刻已经恍然大悟,就连柳亦都听明白了,从一旁插口,对梁辛道:“师父的意思,把你的星魂交出去些,老叔、黑白无常、小汐丫头一人一只……” 话未说完,曲青石也跟着开口:“老叔暂时先别算,倒是还有个郑小道,他们四个一人控制一只星魂,老三自己控制三片木耳,五人结阵,只要阵法演练纯熟,三百六十五阵连打不敢说,可要突破三十阵的真月连打,也不见得是难事!” 此刻,梁辛的表情还是僵硬着,可目光却在不停闪烁,正用足了心思,仔细琢磨着老蝙蝠的话。 五人结阵同心协力……四个同伴各控制一枚星魂,自己只要指挥好三片木耳即可! 直到半晌之后,梁辛才费力吐出一口闷气,对老蝙蝠竖起了两根手指:“五人结阵的话,有两个问题要解决。第一个,小汐他们几个人,他们的身体能容纳星魂,也能调用星魂的力量,不过想要隔空指挥置入星魂的木耳却力有未逮。” 梁辛回猴儿谷过年的时候,郑小道的一大爱好就是耍红鳞,可指挥起来吃力无比,黑白无常干脆都唤不动红鳞,严格的说他们只能算是星魂认可的‘熟人’,而并非主人,难以靠着心念来隔空指挥红鳞。 老蝙蝠咧嘴,露出了个干巴巴的笑容:“这个无妨,西蛮蛊有秘法,能让星魂与主人之间加强联系,也不是一定是主人,只要星魂认可他们就好办,等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你带上阴沉木耳和那几个人来找我。” 梁辛精神大振,跟着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一个人指挥七蛊红鳞来大阵,靠着是心思;以后若五人结阵,靠的却是娴熟和心念相通,娴熟还好说,大不了凑到一起苦练几年。可心念相通……”说着,梁辛苦笑了起来:“我可听说,修士中的阵法弟子,为了培养默契,从小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演阵一起练功,好歹都得上百年的功夫。” 老蝙蝠尖声而笑:“你们几个做其他的事情时不会如何,可要是在一起耍弄星阵,自然而然就会有默契。这份默契,是烙在七蛊星魂上的,是天生的,虽然与你们无关,却能为你们所用!等以后,你们几个一起演练阵法的时候便明白了!” 梁辛在心里算了笔账,带上黑白无常、郑小道和小汐,几个人合伙去打星阵,要是老蝙蝠指点的法子真能成功,大家都羡慕默契不出差错的话……如果去连打三十阵的真月大阵,自己要指挥着三片木耳,连续变换三十套位置,一共九十个阵位。 他现在就已经能打出八十四个阵位了,想要突破九十个阵位,也并不太困难。其实,也根本就不用突破,或者说他已经突破了! 因为他现在是用七星去打八十四个阵位,控制起来的难度,要比三星打九十要更大得多。这个道理跟放羊差不多,放三头羊比放七头羊容易得多。 这让梁辛如何能够不喜,脸上满满的笑容,口中一连串致谢,身体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本来还想着对前辈磕头来着,老蝙蝠嫌肉麻,把他给推一边去了。 高兴了一阵之后,梁辛又凑了到老蝙蝠跟前:“还有个事想问问您老,从初一到三十的真月大阵,比起十二连打的年阵来,威力差别有多大?” “你自己也说了,把初一到三十的北斗星位连打,打出的是真月星阵,是真的;而你现在的十二阵连打,是把十二个初一连到一起,打出来的却是个假年。”老蝙蝠语气清淡:“这两套大阵之间,具体威力的差别,先祖们留下的记载不多,我自然也没见过,不过这一假一真之间,差的却是一重境界。” 梁辛扑哧一声就笑了,真心实意的高兴,喜不自胜! 看他这副样子,老蝙蝠也乐了。 这时候柳亦凑了上来,摆出了一副愁眉苦脸:“师父,老二和老三的造化,一桩接着一桩,本来就威风,来海上转一圈又得了数不清的好处,现在他俩可把咱西蛮蛊给比下去了,您老是不是也给该给我指点指点了。”说着,他把声音放低了些,不过大伙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传给我的还是个天地蛊,就一条虫,想学老三打阵都没得学。” 老蝙蝠脸皮焦黄,扫了徒弟一眼,:“你资质一般,满身肥肉,油嘴滑舌……” 柳黑子笑得挺不好意思,补充道:“还残了一只手来着。” “那你该知道,我为何要收你做衣钵弟子?” 当初官道上老蝙蝠突然现身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三兄弟都一清二楚,柳亦点了点头。 老蝙蝠这才继续道:“想求厉害的本领,想赶上曲老二梁老三的修行,都等你先把青墨丫头给我娶回来再说!” 柳亦琢磨了一下,点头道:“那提亲的事咱可得抓紧了,不能总这么拖着。” 由此话题从传功拐到了提亲上,‘舅舅’曲青石也被拉进了话题…… 曲青石现在的修为,比起当年的十三蛮恐怕还要略胜一筹,青光遁化何其迅速,一行五人一边说着一边赶路,不知不觉间,轱辘岛悠然在望。 青光沉降,改凌空疾飞为浮海漂渡,众人向着轱辘岛驶去。 其实凭着他们的实力,就算是八大天门,曲青石也敢直接飞过去,不过轱辘岛上的人都是搬山青衣后人,算起来与他们渊源不浅,曲青石不愿唐突,这才变换了法术。 不久之后,便有快船从岛上驶出,赶过来查探,剩下的事情大伙都不用操心,自有胖海豹大声吆喝着应付一切,没过多久众人便来到了岛上。 他们来的这段时间适逢涨潮,轱辘岛东南向的滩涂被海水淹了大半,红船也沉于水下,老蝙蝠当然等不得退潮,拉上柳亦师徒俩一起跳进海里,摸木耳去了。 上岛后,梁辛对胖海豹交代了几句,后者点头答应,跟着撒腿如飞向岛上的几个头领去禀报。 梁辛和曲青石在岸上等着,不大的功夫,司无邪就步履匆匆,从内岛出来,迎向了他们。胖海豹也跟在他身后。 司无邪还是原来那副模样,笑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好酒好菜还有蛇羹,一会就送过来,反正你什么时候来,都是这一套,最多也就是翻新下菜色,免得你吃腻了。” 说着,司老六看了看曲青石,犹豫了一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对曲青石轻轻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梁辛先笑着摇头:“其他的菜肴都无所谓,倒是嫂子的蛇羹,一定不能换掉。”说完,又解释道:“主要还是为了那条红船,带一位家里的长辈过来看看。” 司无邪笑而点头:“无妨的,以前便说过,红船是你的,随时可以过来。” 客套了几句之后,梁辛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怎么,还是不肯带我进岛?另外那几位当家也仍不愿见我?” 司老六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梁辛笑了下,开门见山道:“上次离开轱辘岛之后遇到了些意外,阴错阳差之下,被带到了那片苦栗子的海域……由此也知道了些三百年前的事情,这才刚刚回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司老六就摇头打断了他:“大概经过胖海豹已经和我说了,他也禀告我,你想见见岛上的几位当家,交代一下当年的事情。” 见梁辛点头,司老六继续道:“我来之前,问过了五位兄长,他们都不想见你。另外,你也不要误会,我迎出来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上,不是为了你的‘交代’。” 司老六擅长海事,严格算起来,他根本就不是个江湖人,更像个学究或者专业人才,说话直来直去,谈不上什么城府、心机。 梁辛对他还算了解,丝毫不以为意,神情仍旧轻松着,笑道:“你也不用如临大敌的,我们又不是不是来办案子的。我来看朋友,顺便说说你我先祖当年的事情,所以才提到‘交代’这个词,说穿了,就是聊一聊先祖的那些事迹罢了。” 司老六却并不买账,脸孔绷得僵硬:“交代?先祖的事情,我们犯得着向你交代么?别说是你,就算是梁一二死而复生,亲至此间,我也还是这句话,他想要个交代,去阴曹地府找我们先祖要去,少来轱辘岛聒噪!” 说变就变,司老六这张‘狗脸’,梁辛早在大海上领教过多少次了,心里不怎么当真,不过梁辛也板起了脸:“三百年前,你我两家先祖共谋大事并肩苦战,身为后人,我自然想多知道些当年的事情,偏巧又在凶岛上获知了些往事,这才来找你,先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再看看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以前的事情,我又没想过要拖你们下水,归根结底,只盼着能多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多了解一些我家先祖的为人事迹。” 司老六毫不退让,眼睛瞪得比梁辛大多了:“你想知道梁一二的事情,却跑来问我?你脑袋让船撞了吧?” 梁辛突然乐了:“你这是胡搅蛮缠。” 他的心性容易躁动没错,可这两年里生死经历数不胜数,又哪会因为吵架动气,更何况,司老六不是敌人,虽然有点混,毕竟还是朋友。 可司老六却真格急眼了,脖子上青筋暴起,脸孔也憋得发紫,大吼道:“你笑个屁!我们的先祖与梁一二共谋大事?你先给我分清楚,搬山是谁的事?那是梁一二的事,不是我家先祖的事!忧国忧民的、觉得修士打扰人间清静的,也是梁一二,不是我家先祖!” “修仙的伤了凡人,所以梁一二看不过眼,喊打喊杀都由得他;可修仙的没伤过我们家里的人!梁一二有神通有本事,没人能打的死他;但我家先祖的贱命却只有一条,挨上一刀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谁都像梁一二那么硬骨头,充其量,我家先祖也只算个领了俸禄的大头兵,刀口舔血不是为了搬山,是为了那几两银子!” “打过了苦栗子,十成里逃回来不到两成,其余的连尸首都找不到,侥幸活下来的害怕了,不想打了。梁一二不是老天爷,凭什么不许别人害怕?以前先祖天天拼命,早就值回了俸禄,以后不想再挣那份银子,不想再干这份差事了!逃兵?逃他奶奶个卷!许你把旁人得失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就许我觉得自己活着最有趣!” “他梁一二凭什么就觉得,他要做的事儿,老子也得跟着做?有人愿意跟着他,就有人不愿意跟着他!” “梁一二被问斩,内情没人知道,可总归和搬山脱不开干系,他为了搬山死而无憾,那是他的事情;我家先祖不想为了‘搬山’这两个字送命,也无可厚非!” 司老六声嘶力竭,几乎喊哑了嗓子,最后又重复道:“也他妈的无可厚非!” 喊完之后,司老六整个人都好像虚脱了似的,转身想走,但脚下却发软,一下子跌倒在地,跟着又转过头,不再嘶吼,而是气喘吁吁说道:“再说,三百年前的事情,与我们何干?你的‘交代’,跟轱辘岛上的活人,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的。” 一番大吵之后,岛上陡然安静了下来。 梁辛低头,皱眉不语; 司无邪坐在地上,脸色铁青; 曲青石脸色阴沉,站在一旁始终不曾开口; 胖海豹手足无措,神情尴尬,嘴唇动了动,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突然一声轰然大响,平静的海面陡起波澜,水花四溅中一道黑风卷扬而起,老蝙蝠催动神通,居然托起了半截红船,甫一离开海面,便桀桀怪笑:“红船分量不轻,不过我也能搬得动……”说着,黑风散去,残船又轰轰烈烈的砸回海中:“等八月十五之后,我便把船弄回去!” 柳亦也满脸欢笑,跟着师父一起从海面下跳了出来,正想凑趣着说点什么,突然看到滩涂上的几个熟人,个个都面色不善,略略一愣之后,皱眉道:“怎了?”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没事。” 说着,梁辛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把司老六拉了起来:“你说到这些,我没想到……不过我都听懂了。” 司老六瞅着梁辛,语气硬邦邦的:“听懂了之后呢?梁大人什么时候动手抓人?” 大洪律法森严,且不提什么海盗,单只逃兵的后代,就一定会被抓去做是罪户。 梁辛想笑,却笑不出来,摇头道:“要不我想见见另外几位当家呢,跟你说话太费劲!” 司老六斜掉起了眼睛,瞪着梁辛。 梁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不说了,上菜吧!” 司老六眼角一跳,神情倒是放松了一些:“你还能吃得下?” 第241章 以己度人 司老六置办的酒席丰盛依旧,菜好酒好,蛇羹也美味的很,吃到口中香滑软嫩,味道没的说,只可惜刚刚那场大吵,让梁辛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谈不上生气,更说不到记恨,或许只是……只是没想到吧。 倒是老蝙蝠,见到红船之后心情大好,放怀吃喝,笑声不断。 这顿饭从头到尾,也只吃了半个时辰,老蝙蝠和柳亦要准备八月十五的邪道聚会,不回中土而是直接去会场小岛,与梁辛和曲青石约好再见的时间与地点后,就此离去。 司无邪今天着实发了一场脾气,现在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可脸色仍不是很好,走到梁辛跟前:“以后咱们再见面,就只论自己交情吧,莫在替先祖间的渊源了,没什么意思。这次就算了,下次过来的时候,再好好喝一顿吧!”说完,背负双手,缓缓的走回内岛。 胖海豹搓了搓手心,对梁辛苦笑:“六爷一向是这个脾气,他喊也好,闹也好,其实也只是想求一份太平,不是针对谁……” 梁辛微笑摇头:“其实说出来是好事,不妨事的。” 胖海豹咧嘴,一半牙齿,一半牙床,原本厚道的笑容变得诡异可怕:“我也回去了,你们多保重。”随即又对着曲青石拱手道别,转身去追司老六去了。 跑了十几步之后,胖海豹又回过头,对着梁辛大喊:“以后要是有厉害敌人,记得喊我去帮忙!” 此刻梁辛已经被曲青石载着,缓缓地飞了起来,听到胖海豹的话之后梁辛笑着点头:“好,我请你出山,去说死个王八蛋!” 在胖海豹雷霆似的大笑声中,青光遁化,向着中土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回去的路上,梁辛愣愣出神,曲青石也不去打扰他,只专心控制神通,赶往苦乃山。 过了一阵,梁辛才深深呼吸,抬头望向二哥:“轱辘岛的事情,我没想到……” 曲青石的嘴角抽动了下,对付了个笑容:“没想到什么?” 梁辛张开了嘴巴想说啥,却又皱了起了眉头,似乎在措辞,努力想把自己的念头解释清楚:“以前我认识的那些与先祖有关的人物,比如东篱、红袍,二哥的曲氏一脉,还有天地岁中的拓穆,提到先祖,大家都佩服不已,都甘心追随,坚守数百年也要完成他老人家未竟之愿。由此,我也一厢情愿……” 曲青石淡淡地嗯了声,接下了梁辛的话:“你一厢情愿,以为当年所有梁大人麾下部署都心甘情愿,为了大人,前仆后继生死不计?” “是啊。”梁辛叹了口气:“之前我说轱辘岛海盗可能是逃兵,也说过不再来打扰人家的清静日子,但是在我心里一直都觉得……或者说是盼望着,他们是奉了先祖的命令、为了一件大任务才藏身孤岛,只因时机不到所以忍辱负重。” 说话的时候,梁辛脸上的表情愈发无奈了“我在凶岛发现了些秘密,立刻跑回来要去找司老六等人‘交代’,就是因为自忖有些筹码,够资格来打听打听,先祖究竟想要他们做啥,让胖海豹帮忙通报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他,把我是梁氏后人的身份通传过去,结果全想错了……” 说着,梁辛苦笑了起来,重复了句司老六的话:“许你把旁人得失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就许我觉得自己活着最有趣!” 曲青石冷晒:“想这些没什么意思,不用多花心思了。” 梁辛摇了摇头,并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主要还是……还是把先祖当成神仙了,接着也把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当成了神仙,从没想到过,他们也会害怕,也会逃。” 说着,梁辛抬头望向二哥:“三百年前叛到轱辘岛的青衣,你怎么看?” 曲青石冷晒:“先别说我,先说你,那些逃兵在你看来,虽然有罪但也情有可原,”说着,曲青石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映在阳光里,看上去让人很舒服:“凭着你的性子,既然情有可原,而他们的罪责又没伤到别人,也就不会在追究了。” 梁辛笑着点头:“那倒是,这事我不会追究。至于他们做海盗掠劫么,这事不归我管,我懒得想。” 曲青石继续道:“他们的祖上,曾是梁大人的麾下,该怎么做自然由你做主。不过……”说话时,曲青石仍笑着,可笑容间哪还有一丝欢愉的味道:“这些人在我眼里,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梁老三耸了耸肩膀,笑道:“你这是从衙门里磨出来的性子,有时候会不近人情。” “你说反了,和衙门、性子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我会觉得他们都该死,就是因为我近人情!不过,”曲青石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我近的,不是他们轱辘岛的情,而是我曲家先祖的情!” 梁辛皱眉,不明白二哥的意思。 而曲青石干脆手一挥,暂时不再赶路,让青光浮于半空,走过了坐到梁辛的对面,兄弟两人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曲青石才再度开口:“从梁大人出事到现在,三百多年,我家数十位先祖殚精竭智、甘冒灭族之险,用尽了一切办法去调查梁大人的案子,以求替梁家翻案……姓曲的能做到的事情,凭什么他们做不到?大家都追随过梁大人,为什么姓曲的懂得报恩,轱辘岛那伙子逃兵却编排出一大堆苟且偷生的理由?由此,我便觉得他们该死。” 说到这里,曲青石长吸了一口气:“我若是个不相干的人,也不会觉得什么,最多不疼不痒的说上句‘他们有罪,却谈不上有错’,可我姓曲。同是大人麾下心腹,大人出了事我们姓曲的吃苦受累,他们却逍遥自在?所以我会觉得他们该死!我知道,我的这个念头偏佞了,我不该用自己做的事情去要求别人……嘿,说穿了,天下人都一样,都在以己度人。” 梁辛听的目瞪口呆,曲青石这番道理听上去偏执到了极点,可是不能否认的却是这个道理足够清楚、明白。 以己度人,便是如此了。 “你莫误会,我没打算去屠灭轱辘岛,只是你提起了话头,我就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曲青石的神情真正轻松了下来,盘结手印催动青色浮光继续赶路:“人人立场不同,所以相处之间,也没有对错,只有恩怨!” 梁辛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想不通’。 曲青石看着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岔开话题笑道:“甭琢磨了,刚才那顿饭虽然丰盛,吃得却不怎么痛快,估计你没吃饱吧?” 梁辛正经点了点头:“被你一说,还真有点饿了……” 从轱辘岛到苦乃山,先跨越大海,再穿越中土,这一趟着实不近,不过路上也平静的很,兄弟俩聊聊说说,当然也少不了取出那柄千钧墨剑来把玩,不知不觉里就飞了快两天,他们也总算进入了苦乃山的范围。 刚到猴儿谷的入口处,还没来得及进去,哥俩就一起被吓了一跳! 猴儿谷卧于山坳之中,只有条小境与外界相通,入口处本来由一片密林遮掩着,可现在密林尽数不见了,入口旁被扫出了一大片空地。 在空地上,有一头气赑屃巨兽,背负石碑狰狞而立,气度惊人睥睨四方,仿佛在警示外人此间不得擅闯,着实威风凛凛。 石碑上八字古篆分作两行,写作‘火尾天猿,德艺双馨’。当然,放眼天下除了葫芦老爷之外,没人认得这八个字。 梁辛可没想到,猴儿谷把从大眼前挖出的‘赑屃负碑’,运到了门口来当镇门兽,不用问,这件事当然是好大喜功的妖王葫芦的主意。 果然,得知他们回来的葫芦,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稳稳当当的走出来,伸手一指赑屃,对着梁辛道:“这个物件,摆在哪里都占地方,我便把它运到了门口,怎样,看上去还算妥当吧。” 葫芦的声音沉稳,语气清淡,可目光里那份‘鼓鼓囊囊’的得意,都快把它的眸子撑爆了。说话的时候,羊角脆喳喳怪叫着从谷里冲出来,熟门熟路,扒着梁辛的衣衫,骑到了他的脖子上。 梁辛哪敢怠慢了师父,先和二哥一起行礼,跟着站起来,挑起两根大拇指:“何止是妥当,千古神物用来做看门兽,也只有这份气派才能配得上您老的身份。” 葫芦点头:“你的意思,是我‘当之无愧’了?所以我才要你出门去历练,‘见得多了,识得广了’,眼光也就练出来了。” 梁辛心中大是诧异,自己的眼光如何还不好说,倒是师父的学问又长了,已经会把成语拆开来说了。 虽然以前见过赑屃,可哄师父开心的事情不能不做,梁辛围着神兽尸体转了两圈,口中啧啧有声,不停称赞,随即笑道:“不过神兽尸体,着实是个贵重物件,您把它摆在门口,可得派人看守,别被小偷给抱了去。” 葫芦微微一笑:“放心,你料到的,我自然也能想得到,这些天夜里,我都守在它身旁来着……”说着,葫芦呲了下獠牙,凶相一闪而灭,低声骂道:“王八蛋铜头,来偷过好几次了!” 梁辛哈哈大笑,曲青石也在端详着石碑,不过他的目光,始终盯在碑文的落款上,对照了片刻之后,对着梁辛微一点头:“碑文落款和墨剑上的铭文,一模一样。” 这样算来,当初在‘大眼’前弄这座赑屃负碑的人,就是死在了珊瑚岛上的那位‘骸骨老兄’了…… 梁辛暂时也没去多想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拉上曲青石,跟着师父一起进谷。 丑娘得了他们回来的消息,急匆匆向外走,琅琊现在也在猴儿谷中,正伸手搀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起出来。 在她们身后还跟着火狸鼠、郑小道和六个聋子青衣。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小汐竟然也在,正脚步轻快地跟在梁氏另一边,左手仍习惯性的缩在长袖中,脸上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不过眸子却是亮晶晶的。 黑白无常前阵子来被曲青石请去牢山相风水,之后就跟着大祭酒等人一起回离人谷去玩了,并不在此处。 梁辛和曲青石赶忙迎了上去,围着梁氏大概交代了下这次的行程,着实亲近、说笑了一阵,这才和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猴儿谷。谷里的大小天猿乍见有外人进来,立刻装模作样假扮斯文,待看清原来是梁辛和曲青石之后,哄的一声,又四散跑跳着去打闹了。 梁辛一边走着,一边问小汐:“你不是去京师复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汐略略皱了下眉头,语气里带了些茫然:“曲大人和我说,指挥使怕是有些不可信。曲大人是你兄长,做事时无时无刻都在替你考虑,他的话我自然会听的,可指挥使于我有再造之恩。”说着,小汐浅浅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便交回了游骑命牌,请了个长假。” 青衣游骑,哪能说不干就不干的,不过小汐有着梁辛这层关系,石林自然不会为难她。而且平心而论,这些年里石林对小汐也的确很照顾,要说情同父女或许言过其词,可多少有些长辈对晚辈的关心,这是不会错的。 “我的睚眦力已失,再做游骑也是有名无实,不会有什么作用的,把牌子交回去,心里反倒轻松了些。只不过我离开九龙司之后才发现,除了猴儿谷我没地方可去。”小汐微微笑了一下,却莫名让梁辛觉得……她很单薄。 梁辛笑了:“来这里就对了!”,说话间,伸手拉起了小汐的手。 白衣少女,指尖微凉。 一旁的琅琊始终笑眯眯的,小心翼翼的扶着丑娘,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就算‘婆娑泪眼’也看不出,她是真开心还是装高兴。 丑娘前半辈子辛苦劳作,人显得苍老,实际不过四十多岁,身体本来就挺好,再加上猴儿谷是福地,她这些年日子过得也宽心,从精神到身板都很好,根本就用不着人搀扶,现在由琅琊搀着,反倒不会走路了,一步一步说不出的别扭。 琅琊也觉出来这样丑娘不舒服,缩回手臂,吐了下舌头:“光做表面功夫果然过不了关,以后我天天搀扶着您,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丑娘笑呵呵的,不停摇头:“不用,不用。这阵子你天天来陪我说话,就很好了。”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小汐也天天陪着我来着,乖得很。” 曲青石咳了一声,望向琅琊,饶有兴趣地问:“为啥巴结我们兄弟的娘?” 琅琊横跨两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和她老人家投脾气!”话是对着曲青石说的,可目光却盯在了梁辛身上。 梁辛正帮着小汐焐手,光笑不说话。 曲青石声音轻松,也露出了些笑意,对琅琊道:“说实话。” 琅琊扬起了下颌,好像是挑衅,却更像在耍赖,双唇嫣红微微抿起,不理他了。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妖女自己又笑了:“谁对梁磨刀身边的人好,他便对谁更好,我孝顺老娘,还不是为了梁磨刀么。”说着,琅琊螓首微侧,一双眸子仔细地望着梁辛:“你可是棵大树,我还要求着你帮我遮风挡雨。” 梁辛略感意外地咦了一声,接过了话头:“这次说的还真是实话。” 琅琊的笑容,明媚且俏皮:“想听实话,还有好多呢,这些天我用心琢磨,想找个一劳永逸绑住你这棵大树的法子,要不,干脆我嫁给你算了。”说完,又赶忙望向小汐:“你大我小,反正我早就断灭凡情了,不在乎这些。” 梁辛吓了一跳,小汐也吓了一跳。 琅琊却又皱起了眉头,看了看曲青石:“可就是因为我断灭凡情,傻子都明白我不会去喜欢谁,不喜欢梁磨刀却嫁给他,我当然是同意了,可我怕他会不同意。这桩买卖……不,这桩喜事怕是做不来。” 曲青石笑道:“当然做不来。你四步修为,道心坚定,跟老三又没什么交情,你自己说他娶你图个啥?就为了天天和长春天打仗?” “麻烦就在这里,我有道心,无论对谁好,你们都知道我不会太当真,是假的是装的,这份人情难换的很……”琅琊抿起了嘴角,一副苦恼像:“所以要巴结你们,就得像大祭酒那样,宗师修为,货真价实帮过你们的大忙,这条路我肯定是走不通了,你们要做的事情,凭着我的本事根本就插不上手,苦恼得紧了。” 说着,琅琊自己又笑了起来:“其实,梁磨刀要是个好色之徒,就什么都好办了。” 梁辛不是个迂腐学究,随口说笑也不当回事,可他刚才拉上小汐的手,又哪能却接琅琊的话头,当下里也只有笑呵呵的摇摇头,和小汐的手却握得更紧了些。 几句话的功夫,众人一起来到了梁氏的小屋,有人岔开话题,问起他们的行程,当着母亲的面,梁辛自然报喜不报忧,把诸般恶战的过程一概掠去不提,只提寻宝和发现。 另外,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但是对天猿一脉而言,郑小道、小汐等还是外人,所以梁辛对中土天猿的来历也只字未提,打算等单独与葫芦相处的时候再说。 梁辛这趟出海,奇遇着实不少,捞到的好处更是极大,即便他言辞乏味,也还是听的众人啧啧赞叹,满脸的羡慕,等他说完之后,坐在角落里的火狸鼠,突然开口问道:“梁爷,你在麒麟岛上得到的那张帕子,能不能给我看看?也许……能窥出些端倪!” 第242章 千须河图 梁辛愣了下,如实回答:“那张帕子暂时交由大祭酒保管,上面那些古篆谁都识不得,还要请她找人帮忙来慢慢破译,怎么,你懂得古篆?” 问完之后,梁辛自己又失笑摇头,火狸鼠当然不认识古篆,至少赑屃负碑上的碑文他都不认得。 果然,火狸鼠摇摇头:“古篆我无能为力,不过倒是帕子上那些圈圈,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梁辛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兄弟俩都来了兴趣,异口同声地追问:“怎么说?” 火狸鼠不敢怠慢,微微沉吟措辞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刚刚梁爷说,那方帕子上画满了数不清的圆圈,倒让我想起以前学过的一幅了‘千须河图’!” 梁辛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些外人都听不懂‘千须河图’是什么,不过在黎家弟子中,这四个字却大大的有名。 大概两百多年前,一副千年前的机关术手卷出土,手卷出自古代名家,其间记载了多项已经失传的机括设计,这件宝贝几经辗转,最终被黎家得了去。 黎家是天字第一号的机关世家,手卷上的图纸虽然都是失传的古代技艺,可凭着他们的造诣,基本上只要一看图,就能明白其中的关键,可惟独最后一幅图,把黎家上下诸多高手巧匠都看得一头雾水。 说到这里,火狸鼠不知是故意还是习惯,停顿了片刻,捞起一只茶杯开始喝水…… 郑小道性子活泼,又和火狸鼠相处时间不短,早就混得熟络了,当即摇头笑道:“原来你也会卖关子?既然卖了,我便猜一猜,最后这幅你们家谁都看不懂的机括图纸,和梁磨刀找到的帕子一样,都画满了圆圈!” 琅琊摇头笑道:“要都是圈,怎么会叫做‘千须河图’?应该叫做‘千个圈图’才对!” 郑小道呃了半声,点了点头:“倒也是哈……” 火狸鼠哈哈一笑,放下了茶杯,继续讲故事:“黎家祖祖辈辈都浸淫于机关之道,就算再怎么复杂、再怎么匪夷所思的图纸,我们也能看出个大概,即便一时间弄不清原理,但也不会太惊奇。之所以这手卷上的最后一图会把我家的那些长辈都看懵了,是因为……它根本不是一副机关图纸,而是一副山水画。” 说完停顿片刻,火狸鼠又补充了句:“画着山水的藏宝图!” 记载了机关设计的手卷,最后却画了一副藏宝图。 图上绘制了一条水脉,其间支流密布,杂乱交叉,乍一看上去,好像一根长须人参似的,由此这幅图被称作‘千须河图’。 另外在图上有一行小字标注:按图索骥,无价之宝。 千年前的文字,和现在的汉字没有太多差别,只要稍通文墨的人都能读得懂,当然不想赑屃石碑上‘火尾天猿,德艺双馨’那么难以辨认。 听到‘无价之宝’这四个字,屋子里的人全都来了兴致,就连小汐的眸子了,也现出了几分因专注而起的明浩。 琅琊更是听得满目兴奋,笑问:“这么说,这幅千须河图是张藏宝图?那你们找到宝了没?”说话之间,小脸上满满都是跃跃欲试,大有‘你们若没找到,就把图交出来;你若找到了,就把宝贝交出来’之意。 妖女是什么样的人,梁辛比谁都了解,当即咳嗽了一声,以示警告。 琅琊的笑容一转眼全都变成了委屈,声音低了许多,略带沙哑地嘟囔起来:“火狸鼠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就不会怕我会惦记上。再说他们虽然只是凡间家族,可就凭着他们的机关术,也不是我一个四步修士能对付的。” 梁辛早都习惯了她这副样子,撇嘴笑道:“反正自己人的东西不许惦记着。” 琅琊撇了撇嘴巴:“我跟你才是自己人,跟黎家不算自己人。” 梁辛眨巴着眼睛,没话可说了,转头望向火狸鼠:“后来呢,黎家去寻宝了?” 火狸鼠点头笑道:“那手卷上,前面都是货真价实的厉害机关,最后出来这么一幅图,应该不会是恶作剧,我家当然要去寻找那件无价宝,不过,要找宝贝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梁辛挑了下眉毛,奇道:“不是有图指引么,还有什么不容易的?” “有图是不假,可是那幅图上画得是一套乱七八糟的水脉,除了八字批注外再没有一字半解的注释,虽说大伙都知道它是副藏宝图,可怎么看,上面画的东西更像个全须全尾的萝卜……” 中土自古修真风气浓郁,什么时候天上都少不了飞来飞去的修士们。有人会飞,地势测绘就简单了许多,小到州府地图,大到中土版图,早已流入凡间,虽然价值不菲,但是以机关黎的实力,也尽能弄得到。 得到千须河图之后,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辨识图中所画的水脉。 黎家的高手寻来各种各样的水脉地图,有些还是特意花重金来订购的,几经周折,他们总算完成了第一步,确定下来‘千须河图’中的水脉确实存在,这一来黎家众人信心大振,干脆成立了一座‘千须堂’,配以精干弟子,专门负责解图寻宝。 陈年往事,现在听来显得简单,可实际上,想要寻宝又谈何容易,与名江大河比起来,那套水脉的规模虽然不算太大,可也跨上了数百里方圆,一条条支流彼此穿插、交汇,而图上也根本没有其他标注,谁知道宝贝会藏在哪里。 琅琊吐了吐舌头,随口说笑:“下次出海的时候,我往海里扔二两银子,然后再弄一副海图来,也标个‘按图索骥,此间有宝’,用来传世。” 包括火狸鼠在内,大伙都笑了,妖女说的虽然夸张了些,但两百年前那场寻宝,在最初时的的确确就像琅琊说的样子,全无方向可循。 前二十年里,黎家千须堂沿着水脉漫无目地所搜、寻找,宝贝自然是没找到,倒是其中不少人都把游泳练出来了…… 二十年,整整一代人辛苦却白忙,当年被派到千须堂中的骨干,渐渐被抽走委派了其他的差事,寻宝的事情慢慢搁置,只有些没啥经验,在门中不受重视的弟子,还勉强维持着千须堂的运转。 这种情形,直到一个千须堂下的弟子,在水脉中一条支流的尽头处,意外触动了隐蔽机关,才有了转机。当然,触动机关的弟子当时就丧了命,算起来,他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一个机会。 意外发现了机关,那机关之后多半就是‘无价宝’了,新的线索让黎家重新重视千须堂,大批黎氏高手联袂赶到支流尽头、机关所在之处,想要‘破关’夺宝,但马上,新的麻烦又来了。 所谓机关,无论设计得再怎么复杂,威力再怎么强大,究其根底也它也就是一把锁,锁芯就是力量中枢,先要破解就只有一个办法:摧毁锁芯。 黎家赶过去的那些高手,绝对代表了当时天下机关术的最高水平,可他们殚精竭智,费劲心机,也打不开眼前的这把‘锁’,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锁芯’,自然无从去破解。 要是其他的门宗、帮派,多半会另辟蹊径,比如换个角度去挖掘,或者干脆弄些火雷来炸。可黎家本身是机关世家,一来这个机关涉及到了一个全新的专业概念,他们要是破解不了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二来他们比起那些‘非专业人士’更明白,这样的机关中都会藏有自毁的设计,暴力冲关唯一的结果就是一无所获。 着实忙活了一阵,这道机关始终无法破解,就在诸多大师一筹莫展的时候,千须堂那边又传来了消息:他们在这套水域的其他几条支流尽头,也发现了隐藏的机关。 查探之下,新发现的机关,在设计上和第一道机关一样,都找不到‘锁芯’,无法破解的。 一通百通,越来越多的机关被发现,可破解的方法却始终找不到,而黎家的人世代浸淫此道,当然也不白给,多少看出了些端倪:这些机关都只有‘锁’却无‘芯’,但是‘锁芯’是必然存在的,那么会不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锁芯’与‘锁’是分离开的。 “这就好像梁爷以前提到过的,苦乃山司所门前的劲弩机关。这种机关威力很大,但根本上,都是通过铜丝牵引,绞动提前放置好的弩箭,另外再加上些上弦、续箭的步骤,设计上没太多稀奇,只不过是复杂了些。”火狸鼠却还怕大家听不明白,举了个例子:“司所前的弩箭,是靠司所内的中枢来发动的,弩箭是锁,中枢就是就是锁芯的所在了。” 见众人点头,火狸鼠又继续道:“我家那位先祖提出来的锁、芯分离的道理,其实并不是真的两者分开,而是……扩大!司所的弩箭机关,笼罩的范围充其量也就是一、两里的方圆,诸位试想,如果把这座机关,扩到几百倍,会是个什么样子?” 虽然在提问,可火狸鼠并不等其他人开口,就直接给出了答案:“那自然是,咱们在这里开动了机关,数百里外的禁地内藏有弩箭,一旦有人踏入禁区,弩箭便会暴起伤人。原理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想要几百里外的弩箭有效,连接锁和锁芯的铜丝,也需要有数百里那么长才可以。” 这个道理很简单,火狸鼠一说大伙也就明白了,但是通俗易懂,不代表实际操作的可行性,第一是材料,十丈长的铜线坚韧有力,可数百里长的铜线,如何绷紧它都成问题;第二则是工程,用来牵引机括的铜线,当然不能大大方方地摆放在地面上,需要挖沟破土小心隐藏。要打通数百里,来隐藏铜线,实现这种机关术的可能性基本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黎家的诸多高手,在刚开始接触古怪机关的时候,都只在附近去找‘锁芯’,根本没向着这个方向去想。 即便可能性很小,但至少有了新的理论,也就有了新的研究方向,千须堂扩充人手,重新忙碌了起来,放开范围去搜索,重点就是去这套水脉的各个支流源头去搜索。 火狸鼠摇头慨叹:“又是整整三十年,图中所有的水脉源头都被搜索了过来,前前后后一共找到了三百七十七座机关,最终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条水脉的源头,被我们找到了‘锁芯’!” 说到这里,火狸鼠又喝了口水,拉回了正题:“在这三十年间,千须堂弟子按图索骥……当然不能在原图上乱画,千须河图被放大了许多,高挂于密室,每当有所发现,就会在加以标注。” 琅琊的脑筋灵活,现在已然猜到丝帕和千须河图之间的相通之处,笑盈盈的问道:“你们在大图上的标记,就是画圈吧?” “不错,每找到一处机关,就会在大图上对应的位置圈上一个圆圈。”火狸鼠点头大笑:“而且尤其妙的是,那副大图与原版的千须河图在比例上丝毫不差,制作的时候着实费了些功夫,长辈们怕会画花了它,就蒙以薄绢,绢子稀疏足以透视大图,而那些标记圈圈,全是画在绢子上的!” 梁磨刀这才恍然大悟,黎家当初为了寻宝,也画过不少圈圈,如果把那匹绢子取下单独来看,倒还真和他们从莲心小岛上得来的丝帕,有几分相似之处。 都是‘千圈万圈’入画来。 “到现在,河图早被破解,千须堂却保留了下来,以供黎家弟子随时去参习、精研,我就曾在千须堂做过三年的教习。”火狸鼠继续道:“所以我听你们说起一副画满了圆圈的帕子,自然想到那副千须河图,说不定帕子上隐藏的玄机,与河图也多有相似之处,也是一副相隔遥远的巨大机括中枢图纸,这才提到想要看一看它。” 曲青石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心里应该有了些想法,不过他还是老样子,自己不说而是抬头望向梁辛:“老三,你怎么看?” 梁老三脸色焦急,眼睛紧紧盯住火狸鼠:“怎么看……不管怎么看,你都得先把故事说完吧?这讲着一半忽然不说了,急死我是吧!” 话刚说完,郑小道琅琊连小汐,一起随声附和。 火狸鼠失声而笑,连忙加快语速,把自家的故事讲了下去。 千须河图的本身,画的其实是一座笼罩数百里的巨大机括,这么大的机关,本来就已经匪夷所思了,可是在找到‘锁芯’、并耗时数年仔细研究之下,黎家的一群大师能匠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锁和锁芯之间,无论相距多远,其间也必然会通过某种媒介来相连,一般而言二者之间是靠着铜丝牵扯,不过‘千须河图’占地几百里,一枚锁芯控制了许多把锁头,干脆就是一座气势恢宏同时又精密到了极点的机关大阵,要靠铜丝来完成根本就不可能。 火狸鼠嘿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憧憬之意:“在发现‘锁芯’之前,家里长辈就已经开始猜测,这座机关大阵既然坐落于水中,那它发动的力量,联系彼此的媒介,多半也是靠着水脉……” 琅琊点点头:“所以说,这座机关阵虽然复杂,却未必难破,把水流截断,锁芯和锁之间也就失去了联系,小机关也会作废!” 不料火狸鼠却摇起了头:“所以说前辈高人,手段通天!你说的法子,我家早有人试过,但是却不灵验,直到大家把‘锁芯’研究透彻之后,才总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机关阵虽然坐落于水中,但连接中枢与诸多机关的关键,却不只水,还有风!千须河图中的所有机括,都是双引,一水,一风,在锁芯完好的前提下,想要解开小机关,必须要凝水、滞风,缺一不可。” 单只这套‘千须河图’的机关阵,对于黎家弟子而言,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尤其‘锁芯’本身还有着一套‘借水凭风’的奇妙设计……洞彻了这套设计,黎家便能利用风、水为媒,制作百里遥控的大机关! 在破解锁芯之后,诸般机关尽数失效,而机关后也果然有宝:一套跨度数千年,汇总了历代大师设计心得、共计百万字的古卷,被分成百多集,分别被妥帖存放于每道机关背后。 除此之外,还有些制作成型的小模型,诸般精巧实用却匪夷所思的工具,被分散放置。 有了这样一套宝典,足以保住黎家世世代代雄立中土而不倒! 梁辛长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 曲青石笑道:“梁老三,现在该动动脑筋了吧?” 梁辛不是傻小子,故事讲到后半段的时候,心思就已经开始在丝帕上转动起来,当即对着二哥笑道:“按照千须河图的路子,丝帕上的玄机还真有的解!” 说着,梁辛的眼睛亮了起来:“二哥,你说,咱那副‘千个圈图’,会不会也是藏宝图,一个圈下面,就是一件天材地宝……” 到了后半句,梁辛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了。 曲青石失笑摇头:“也说不定是副镇妖谱,一个圈下面都藏着一个要命的祸害,”说着,小白脸收敛了笑容:“先别做梦了,说说看,怎么才能破掉你那副千个圈图!” 第243章 苹果挺甜 千须河图充其量,也只是一千多年前的东西;可取自骸骨手中的那方丝帕则源自太古。二者都算是古物,但却相差极远,图中玄机当然不会一样。 千须河图中隐藏着机关也好、宝物也罢,对梁辛等人都不重要。火狸鼠叙说的家族往事,最大的作用,是给他们破解丝帕提供了一种可能性,或者说,提供了一个方向。 梁辛表情兴奋:“咱们不妨大胆地猜一猜,那幅‘千个圈图’上密密麻麻的圈子,代表的都是地点。”刚说了一句正题,梁辛嘿嘿嘿地笑出了声:“一个圈下面,一个宝、宝贝……” 曲青石模棱着眼睛瞪他:“说完正事再做梦!” 梁辛忍了又忍,总算把笑声憋回去了,继续道:“可光有圈圈还不够,咱们还得有一幅详细地图,应和着千个圈图一起来看!就和黎家破解千须河图时候一样。只不过黎家是在地图上画圈,咱们是按着圈去画地图” 按照梁辛的想法,干脆就是试着用黎家破解千须河图的法子,来破丝帕。 严格来说千须河图只能算是半幅藏宝图。如果不看其中的机关阵法,只看藏宝地点的话,光有河图还远远不够,还得需要千须堂用来标注位置的那副薄绢。 千须河图算是‘母图’,用来标记的薄绢是‘子图’,母子双图重叠起来看,才是完整宝图。 骸骨手中那方丝帕,现在被梁辛看做是‘子图’,要想破解它,就得先把‘母图’找出来再说。 梁辛费了半天劲,大概把自己的想法说明白了,最后又笑道:“这个法子未必对,不过试试倒也无妨。” 显然梁辛说的还不错,曲青石显得挺开心,不过却不肯就此罢休,继续追问道:“那母图呢,到哪去找?” 梁辛的神情愈发笃定了:“先不说母图,先说咱们的丝帕子图,那无数个圈圈都是墨笔画的,是黑的。唯独有两个圈分踞丝帕左右,居中对称,是红色的,显眼得很。” 见曲青石点头后,梁辛继续道:“如果帕子上的圈圈都代表着地点,那两枚红圈标出的地方,不用说一定是极特殊的。在中土上,又有哪两个地方尤其重要,且彼此呼应、对称……”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岔开话题,说起了麒麟岛上的骸骨来:“骸骨老兄自然不是普通人,不过说真的,要不是因为他那把千钧墨剑,咱们也犯不着费这么大的心力,去琢磨这块帕子。” 曲青石明白梁辛的意思,附和道:“从墨剑上看出来,骸骨老兄就是赑屃负碑的主人。这一来他便和大眼有了莫大的干系,而神仙相又对大眼有所图谋,这些事情串在一起,也不由得咱们不去查了。” 神仙相东渡这件祸事里,最大的可疑之处就在于,神仙相究竟对大眼有什么样的图谋。 对于梁辛、曲青石而言,这就是一桩案子,要想查清楚,就得一条一条的线索往下追,只要与大小眼有联系的事情都不能放过。尤其曲青石做了多年青衣,经手的案件无数,他比谁都明白,往往越是大案、疑案,一些不起眼的小线索就越是关键。 梁辛吸溜了一口茶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骸骨老兄手里的帕子上,有两个醒目的红圈圈。他老人家又来过这里,弄了个赑屃负碑……算一算,那两个红圈圈代表的地方,多半便是大眼、小眼这两处灵穴了!那咱们知道子图上有了这两处关键,再去制作母图,可就方便得多了!” 到现在,就连对整件事不甚明了的郑小道,也明白了梁辛的想法,笑着:“丝帕上的两个红圈圈,一个落在猴儿谷,另一个则落在镇百山,只要这两点能确定,咱们就能按照比例做出一副母图来!到时候子母双图交叠在一起,便不难看出,其他那些圈圈,都是些什么地方。” 琅琊跟着咯咯笑道:“然后咱们便按照图上的提示,去挖宝贝!” 梁磨刀放声大笑:“就是这个主意!” 要对称着‘丝帕子图’在制作母图并不难,说穿了,就是把一副中土版图不停的放大,一直放大到猴儿谷压住一只红圈圈、同时镇百山压住另外一只红圈圈,就算大功告成了。 曲青石也笑了起来:“仍是刚刚老三那句话,‘这个法子未必是对的,不过眼下也只有去试一试’,有什么事情,都等做出母图之后,咱们再看吧。” 丝帕现在还在大祭酒的手中,大伙说得再怎么热闹,手上没有帕子,也啥都做不来,不过现在大伙讨论出一个具体办法,收获已经颇大,反正不久之后梁辛还要去离人谷,到时候相关事宜再托请秦孑来帮忙便是了。 说完这些事情,天都已经黑了,丑娘张罗着弄了些吃的,众人欢聚一堂,又着实耽搁了一阵,这才纷纷告辞。梁辛服侍着母亲睡下后,扛起羊角脆,又去找葫芦师父。 苦乃山天猿一脉的来历,对于梁辛等人和葫芦来说,多少都有些尴尬。照着曲青石的意思,这件事暂时先不要提。 可葫芦既是师父,也是恩人、亲人,从三兄弟到青墨再到风习习,梁辛这一家子的命都是他救下的,而且现在猴儿谷简直就变成了梁磨刀的‘和平客栈’,只要是朋友,随时都可以来住,更照顾了梁氏这么多年,梁辛现在得知了天猿的来历,如果瞒着不说,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曲青石明白自家老三的为人,也就不再多劝了。 梁辛跑去葫芦平时栖身的山洞,结果没找到人,琢磨了下才恍然大悟,师父最近不住在‘家’里,他老人家每天晚上都要亲自守夜,替看门兽放哨…… 果然,在猴儿谷入口处,葫芦正坐着赑屃、背靠石壁,圆溜溜的眼珠子异常明亮,左顾右盼,警惕性十足。 梁辛笑呵呵的上前见礼,跟着也跳上了赑屃,闲聊了几句之后,梁辛扯回正题,把这趟在大海上探知的事情和盘托出,没有丝毫的隐瞒。 说到连体天猿的时候,梁辛心念一动,抬手把羊角脆从脖子上抱开,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羊角脆勉为其难地坐了会,坚持一阵后又骑回了梁辛的脖子,看来脖子比起肩膀要更舒服…… 开始的时候,葫芦听得漫不经心,心眼想得都是抓小贼,可听到后来,它的眉心终于蹙了起来,低下头仔细琢磨。 直到半晌之后,葫芦抬起了头,看了梁辛两眼,神色里颇有些古怪,跟着他身形一飘,跳下了赑屃:“我自己清净一会,你莫来烦我!”说完,背负双手,回猴儿谷去了。 梁辛从未见过师父这个样子,心里惴惴不安,想上去劝几句,一来根本不知该说啥,二来现在的确不好去打扰。彷徨里也只有淡淡的叹口气,倚在石碑上,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梁辛不用去看就知道,来的是小汐。 小汐走到赑屃前,仰起头望向梁辛,默默的看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怎么?不开心?” 月色清凉,小汐的脸庞被映衬得,仿佛有些透明了。 梁辛摇了摇头:“不是不开心,而是……是有些无措了。”说着,伸手在身旁拍了拍:“上来坐,骑赑屃。” 小汐失了睚眦之力,可一身武艺还在,论武功造诣,比起当初的曲青石还要略胜一筹,并未多说什么,身形一飘跃上赑屃,和梁辛并肩而坐。 羊角脆试探着,从梁辛的脖子爬上小汐的肩膀。 小汐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漾起了几分笑意,扬起右手挠了挠羊角脆的肚皮,跟着藏在袖中的左手一翻,给小东西递上来一只苹果。 羊角脆大喜,伸手把苹果抱在怀里,倒并不急着啃。 梁辛从须弥樟里取出了一只酒瓶,侧头望向小汐:“喝酒?” 小汐接过酒瓶,放至鼻端轻轻嗅了嗅,却又放下了:“以前总想着杀人、或者被杀,所以就喜欢喝酒,现在不想这些了,酒么,也就无所谓了。” 说完,她顿了顿,却再度举起酒瓶,微微抿了一口:“不过你若无聊,我便陪你喝一些。”跟着,又把手里的酒瓶递还给梁辛:“莫在另取了,两人一瓶就好了。” 梁辛的心里痒痒的,接过酒瓶,更抓住了白衣少女的手,左手。她的指尖,总是冰冰凉凉的。 小汐螓首微侧,看着自己被梁辛握住了左手:“初识的时候,要是这样来抓我的左手……”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吐着舌头笑道:“那可小命不保,大大的不妙!” 小汐笑了,身体倾斜,靠在了梁辛的肩膀上,羊角脆抱着个苹果,在两人肩膀上爬来爬去,有点不知道该坐在哪才好。 梁辛喝了口酒:“我这里有个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随即,把老蝙蝠说过的那段‘五人结阵,运转七星’的道理,大概说了下。 “这件事有趣,要是能练成,以后再跟着你,便不用担心自己是个累赘了。”小汐的语气里含了些淡淡的开心,笑而点头,耳鬓青丝随之撩动,拂在梁辛的脸上,痒痒地舒服。 梁辛也来了精神,继续笑道:“等忙过了眼前这些事情,我还想着再把‘日馋’开回来。”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其实……开饭馆,有趣的很。” 算起来,梁辛自从出山之后,最安逸快乐,且不失充实的日子,就是他开日馋的那短短月余光景,一座小馆几经起落,生气着急有之,咬牙切齿有之,就连缺斤短两、私偷菜料都变成了天大的事情……现在一提起来,梁辛还忍不住想要笑。 小汐也笑得更开心了:“以前说过的,再开饭馆,那个算账的位置是我的……” 梁辛正想接口,忽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两个小娃娃快成亲,成亲了别说去算账,就连饭馆都是你的了!” 声音听起来很刺耳,好像两只铁块在不停撞击似的,不过梁辛对这个声音倒是挺熟悉,身板一挺拉着小汐从赑屃上跳下来,笑道:“前辈,听我师父说,您老每天夜里都会来。” 在月光投射下,一个阴影越来越大……弹指后,一只体格健壮、周身好像铜浇铁铸似的黄脸狒狒从天而降,落到了梁辛跟前。 黄脸狒狒体型不小,比起一头成年犀牛也毫不逊色,可它从远处一纵而至,落地时甚至都没激起一丝风声。 来的这头狒狒唤作‘铜头’,金行精怪,在苦难山里也算是有名的大妖,和猴儿谷交往甚密,梁辛对它也熟悉的很。 不用问,铜头就是葫芦老爷日防夜防的那个小贼,天天惦记着偷赑屃。 苦乃山里的这些厉害精怪,梁辛大都熟识,大妖们性子各有不同,这只铜头是狒狒修炼,性子里自然带了满满的猴儿顽劣,自从见了这只赑屃负碑,心眼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一门心思要把它弄过来。 铜头落地,并没急着开口,而是满脸警惕着左顾右盼,踅摸了一阵之后,才略略放松了些,低声问梁辛:“我看你师父刚才回去了,我看他好像不怎么高兴似的,他不出来了吧?换了你来看守宝贝?这可好得很……” 梁辛吸溜着凉气:“您这是……直接拿我当活计了?要说起来,您老的话我当然得听,可我也不能帮着您偷我师父的东西不是。” 大妖铜头皱眉,小妖羊角脆郑重点头。 过了片刻,铜头咧开嘴巴,做出了个狰狞笑容:“你小子那点修为不够看,哪能拦得住我,只要你师父不在就好办。”说着,它亮出獠牙,吓唬人:“敢拦着,我撕吧了你!”随即伸出两根手指含进嘴里,打了个呼哨。 它的呼哨是妖法,别人听不到,但是同类之间却清晰可辨,用作传讯再好不过。 过不多久,十几头体形稍小些的黄脸狒狒,鬼鬼祟祟的围拢而至……铜头的修为刚过六步中阶,比起葫芦老爷还差得远,单凭它自己抱不走这座赑屃负碑,这才招呼手下赶来帮忙。 就在此时,突然‘啪’的一声脆响传来! 月色如水,山夜寂静,正专心做贼的大小狒狒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脆响吓了一跳,胆小的几个抹头就跑,铜头还算镇静,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忙不迭的去寻找声音来源。 原来是羊角脆,把手里的苹果掰开了两半,一半自己吃,另一半扔给了铜头。 铜头挺高兴,接过半只苹果,一股脑扔进嘴巴,一时间咔咔咔咔的咀嚼声大作。大小两头精怪都嚼得蛮开心。 梁辛拼命憋住笑声,横身挡在赑屃前:“这宝贝要是给您抱走了,我师父也得撕吧了我不肯,反正你们偷,我就喊。” 铜头眉头大皱,梁辛怎么说也算是它看着长大的,撕熟人一时间还真下不去手,琢磨了片刻,才沉声开口:“你让我抱走老龟子,我送你些好宝贝!” 梁辛饶有兴趣,也压低了声音:“什么宝贝?” 铜头却愣了愣,眼珠乱转,说不出话来了。 梁辛被它气乐了:“您老这、这纯粹是随口糊弄,也太不实在了吧?” 咕噜一声,铜头咽掉了苹果渣,嘿嘿笑了两声:“苹果挺甜。” 梁辛当然得护着师父的宝贝疙瘩,不过倒也有几分好奇,低声问铜头:“您老会炼化神兽的办法么?这头赑屃尸体,能炼成什么好宝贝?” 铜头又愣住了,眨巴着眼睛反问:“谁说我要炼化了它?” 梁辛纳闷,小汐更是愕然,忍不住轻声笑道:“那你偷它去做什么?” 铜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做我洞府的镇门兽啊!威风得紧!”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脸上都是无奈:“您偷赑屃,不是炼化,是抱回去摆放在门口?那我师父好歹过去一找,岂不是人赃俱获了?” 铜头第三次愣住了,显然从未想过此事,呆立了片刻后,撇了撇嘴巴:“我不承认,就说是从我家里挖出来的!另外你不知道,最重要别被抓个现行,其他的啥都好说……” 说了会子话,铜头越发不耐烦了,不停抻长脖子向着猴儿谷里张望,已经不想再等,回过头对着手下的儿郎们挥了挥,低声号令:“赶紧动手!” 说话之间,铜头突然双臂一振,梁辛只觉得一道厚重的压力,向着他和小汐兜头盖脸地罩了下来!铜头发动的妖法不是杀人用的,而是捆缚之术,唤作‘金钟不动’,妖术发动之下,晃晃金钟冲天而降,被扣在其中的人,五感封闭再无法稍动。 铜头可不知道梁辛早已今非昔比,还当他是当初猴儿谷里那个笨小子,满打满算金钟一扣,对方根本无处可逃,可全没想到,一直站在对面赔笑说话的梁辛,身形倏然一转,拉着小汐诡异且灵活的向后退开几步,堪堪避开了金钟的笼罩,看似勉强,实则游刃有余! 金钟落地,威势煌煌,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铜头满脸惊讶,手脚却毫不停顿,如影随形扑跃而至,两只大手张开,目标明确的很,就是来捂梁辛嘴巴的。 这边一动手,小狒狒们也立刻忙活了起来,手脚麻利的扑到赑屃跟前,张张罗罗地把宝贝扛了起来。 葫芦师父心情不好,要是惊动了他,说不定他老人家会杀人。 铜头虽然有些缺心眼,可怎么说也是好朋友,梁辛可还真不敢大喊去惊动师父,躲开了它的‘偷袭’,正拟出手让它们知难而退……而就在此刻,遽然一声冷笑传来,旋即青光闪转,槐花香飘,曲青石不知从哪里现身而出,挥荡神通向着铜头攻了过去! 第244章 马三姑娘 铜头的修为本就远逊于曲青石,再加上猝然遇袭,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咕咚一声就被槐楼神通砸翻在地。 梁辛大吃一惊,忙不迭去查探铜头的伤势,心里一个劲的念叨着,二哥可千万别一伸手就把人给打死了…… 曲青石此刻已经飘身而近,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话音未落,铜头又已经跳了起来,双眼瞪着曲青石,神情里满满都是惊骇,嘴巴动了动正想说什么,突然又是一声猎猎长啸从猴儿谷内冲天而起,青色身影快若闪电,葫芦师父满面狰狞,向着铜头扑出来了! 妖怪的本性大都嗜血凶残,葫芦平时老神在在,走四方步、掉书袋说成语,看上去可亲而无害,但实际上他才不把杀人当回事,撕个人在他眼里也不见得和掰开个苹果有啥区别。 葫芦向着铜头凶狠扑击,这一来反倒让梁辛慌了手脚。 梁辛真怕师父在烦躁下会杀掉铜头,正想出手阻拦的时候,不料葫芦老爷霍然大笑了起来,扑跃急冲的势子陡然收敛,说停就停,像根钉子似的,稳稳站到了梁辛身边。 旋即灯火大作,猴儿谷里的天猿们成群结队冲出来,喳喳怪叫着,把铜头一家老小全重重围了起来。 梁辛咳嗽了一声,本想先劝解两句,可抬眼一看,师父满脸都是得意,全不像要杀人的模样,当即闭上了嘴巴。 葫芦老爷笑得跟什么似的,伸手一指铜头:“抓了你个现形,你还怎么说!” 铜头看看葫芦,望望曲青石,最终还是呼了口闷气,放弃了反抗或者逃跑的念头,站在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儿郎们……小狒狒们还扛着赑屃不舍得放下呢。 葫芦老爷的声音愈发响亮了:“做贼被当场拿住,照着苦乃山里的规矩,怎么说?” 铜头算是彻底踏实了,表现得很光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从我算起往下八辈,都给你们来看家护院,除非抓到下一个贼来替我们。” 小汐扑哧一声就乐了,梁辛也啼笑皆非,他在猴儿谷学艺五年,可也从没听说过这种古怪规矩,想来应该是山中精怪之间,早就达成的协议吧…… 果然,葫芦欢天喜地,以妖元发力仰起头纵声长啸,猴儿谷的儿郎们也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随着妖王一起高声啸叫。 铜头挠了挠脑袋,发出吱吱的金属摩擦声,嘟囔着叹了口气:“把子孙八代的脸都丢了……”跟着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皱眉挥手:“把宝贝撩下来吧,还打算扛走是咋的。” 不久之后,山里的各方大妖都被惊动,从四面八方赶来,葫芦老爷兴高采烈,大声宣布刚刚发生的事情,请诸位大妖共做鉴证…… 一群深山里的老妖怪,好像在办家家酒似的自娱自乐,曲青石则一拉梁辛的袖子,低声道:“刚才,你和葫芦师父说过话,他回到猴儿谷之后,径直去找我。” 说着,曲青石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了:“我本当他是来找我核实凶岛的情形,不料他、他是来找我帮忙抓贼的……从他神情黯淡的回谷,就已经开始布局抓贼了。” 梁辛也大为惊奇,师父抓贼倒是不奇怪,这个局也不怎么聪明,难得是铜头更傻……真正让梁辛惊奇的是,师父兴致勃勃地布局、抓狒狒,这么说他根本没把自己这一族的来历真相放在心上? 念及此,梁辛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再看葫芦师父,嗓门比谁都大,脸上浓浓得都是笑意,哪有一点有心事的样子。 一群大妖吵吵扰扰,铜头‘愿赌服输’,按规矩办事,从今天晚上就开始替猴儿谷看家护院,葫芦也不用他进谷巡逻,就命他好好看守镇门兽。 大妖们着实闹腾了一阵,直到破晓时分才各自散去,葫芦老爷引得胜兵大笑还巢,梁辛还有点担心,快步凑到师父跟前:“我跟你说的那些事情,您老……” 葫芦知道他想说啥,转头看了梁辛一眼,眼睛微微眯起:“你说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猿有祖训,不许离开猴儿谷半步。只要守住这一条,剩下的,我不管!” 说完,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身板笔直,守护赑屃的铜头喊道:“铜头,我徒弟结婚,你得送礼!” 铜头假装没听见,顾盼左右…… 小汐神情不变,脚步却突然加快了许多,一溜烟的跑回自己的小树皮房去。梁辛心情大好,笑嘻嘻的正想和师父贫两句,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嗓音清甜的惊呼:“啊?你要结婚?” 说话的当然是琅琊,闪身走进几步,好像不认识梁辛似的,又把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你……要娶哪个?” 声音犹豫,带了些惊慌,更有份沉沉的盼望,仿佛梁辛若不肯说出‘琅琊’二字,她的天就会刹那崩塌。 已经跑远的小汐倏然占住脚步,缓缓转身,回望琅琊,左手不自觉地缩回了袖中,虽盈盈俏立,可见过她出手的人都知道,白衣少女这是要打架。 琅琊的眉角轻轻一挑,委屈与决绝,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纠缠到一起,对小汐轻声道:“别的我都让你,唯独他不行……也不是不行,是被你独占了不行。” 小汐的动作与琅琊一模一样,好像模仿,更像故意挑衅,也把眉角一挑,扬起的却是一份清凉飒爽,跟着她笑了:“不独占么?那……你喊声姐姐来听!” 琅琊的目光里,霍然绽开层层惊喜,声音更是微微发颤了:“我先前就说过,绝不和你争大争小,你让我喊姐姐,这是……”说话之间,目光扫过梁辛。 梁辛皱眉要开口,小汐却冲着他摇了摇头,神情坚决。 曲青石不掺和,抱着肩膀站在不远处,表情轻松,只看戏不说话。羊角脆不知何时跑到了他的肩膀上,小家伙的表情很踌躇,有些把握不好郑重点头的时机了。 琅琊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欢天喜地,又像小心翼翼,对着小汐脆生喊了句:“姐姐!” 小汐仰头咯咯一笑:“随便你怎么喊,我不认!”说完,美滋滋的转过身,溜达着走了。 这下子别说梁辛,就连曲青石都笑出了声,谁也没想到,平时冷静清淡的小汐,居然会让刁钻古怪的琅琊吃瘪。 琅琊也‘呀’的轻呼了一声,随即也咯咯地笑了起来,闪身靠近梁辛:“她不认,怎么办?” 梁辛耸肩膀:“不认就不认吧,听她的。”羊角脆抓住机会,果断点头。 琅琊黯然,轻叹,‘强作欢颜’,盈盈一笑…… 梁辛哭笑不得,伸手在自己面前一挥:“仙子,总这样,很有趣么?” 琅琊眨了眨眼睛,下一个笑容里,那些哀怨、委婉、心疼尽数消失,换而轻灵活泼:“你还是叫我妖女,听起来舒服些。有件东西,本来是嫁妆,现在变成贺礼了。” 说着,琅琊拉起梁辛的袖子向外走去:“当初答应你的‘脸’,婆婆已经做好了,跟我来吧。” 梁辛挺高兴,曲青石也饶有兴趣,迈步跟了上来。 闹了一阵,琅琊不开乱开玩笑,边走边说道:“当初答应你的是两张‘脸’,不过婆婆的伤势,比着料想的还要更重些,恢复得也不是很顺利,所以……她老人家到现在,只做好了一张。另外一张恐怕赶不及了。” 梁辛皱了下眉头,还没来及说什么,曲青石就接口道:“无妨,一张也足够了。” 说着,曲青石又转头望向梁辛:“老三,这次三宗聚首,你就以本来面目上去好了。不用换脸乔装。” 曲青石已经知道老蝙蝠师徒要趁着八月十五之会,推梁辛上台,当然不会让他再易容,否则今天当了魔君,明天谁都不认识他了,岂不糟糕。 梁辛却给想岔了,点了点头说:“易容这事我后来也想过,咱们三兄弟的交情,打从三堂会审的时候就已经天下皆知了,等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大哥二哥都上场,我就算自己带来个面具,也瞒不住身份。” 曲青石呵呵一笑,由得他去想,当然不会解释啥。 在梁辛的心思里,请脸婆婆养出两张脸,都是备用来的,既然是备用,少了一张也就不太打紧了。 …… 几个月的功夫,脸婆婆又把自己居住的小山谷,鼓捣得和她原先那座山神庙一样恐怖诡异,所差的不过是,山神庙里是一群老鼠顶着人脸四处乱跑;小谷里则是大批的松鼠,顶着人脸窜上跳下…… 琅琊把兄弟俩带入草屋,脸婆婆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前,桌子上,正摆放着一张脸孔。梁辛先和脸婆婆见礼,这才仔细地去打量桌子上的脸。 ‘脸’是个中年婆娘……皮肤粗糙、脸盘肥大长相凶悍,比着张飞李逵,也就缺了把胡子…… 梁辛吓了一跳,指着那张脸孔问琅琊:“这人是你选的吧?你当初就打算让我扮成个婆娘?” ‘脸’本来双目紧闭,听到有陌生人说话,张开双眼,横眉立目的瞪向两兄弟,待见到来人是两个青年男子,特别曲青石还是个美男子,‘脸’立刻显出一片欢喜神色,眼光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看得曲青石恨不得现在就撕吧了‘她’。 琅琊笑嘻嘻地从旁边解释:“就是要扮成个胖婆娘,才没人会猜到是你。你可莫小瞧了她,马三姑娘……” 梁辛咋舌笑道:“就这,还姑娘?” “她嫁不出,快四十了也还是姑娘呢!马三姑娘在山脚村子里,是第一号的人物,撒泼骂架,打滚上吊,鬼见愁嘞!” 说着,琅琊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开心事,拽了拽梁辛的袖子:“你们要无聊,一会把脸孔戴上,我再带着你们去她家登门做客?” 梁辛咳了一声,没理会琅琊,而是望向了脸婆婆。 脸婆婆只有半张脸孔,而且红肉斑驳青筋曝露,相貌狰狞可怕,迎着梁辛的目光,有些费力的咧开嘴,做了个谁也看不出是笑容的笑容:“只有一张脸,不过,这张脸孔做得还算不错,它的寿命仍是一个月,其间可以随意摘、戴,你们之间也可以随意变换着来戴,更不用七十多个时辰的昏睡,取了去,戴上试试吧。” 这次的脸孔,单以易容潜行而论,比起上一次实用得多了,梁辛‘轻车熟路’,也不废话,当即把新脸扣上,可随即却轻哼了一声,伸手一抹,又把脸孔摘了下来! 那张‘脸’皱了皱眉头,很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一戴一摘,梁辛的神情里,多了些疑惑,也带上几分怀疑,望向脸婆婆。 脸婆婆根本没有眉毛,皱眉之下,只在眉心攒起来一个恶心的肉疙瘩:“怎么了?有不妥?” 梁辛如实回答:“这脸戴上,有些刺痛来着!” 上一次他戴长春天的脸孔,只是觉得阴冷和麻痒,这次依旧如此,不过却多出了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把一根仙人掌贴到了脸上似的。 脸婆婆和琅琊,现在在梁辛的心里或许算不上对头、敌人,但也绝谈不上信任。脸孔戴上后感觉不对,他就起了疑心。 脸婆婆的神情里只有狰狞丑陋,看不出喜怒,冷冰冰的说道:“刺痛怎了?本就该有刺痛!你以前带过我养的脸,又怎会不知!” 梁辛微感诧异,缓缓地摇头:“上次只是痒到了骨子里,冷进了毛孔中,却绝不疼,我记得清楚。” 脸婆婆轻轻地‘咦’了一声,语气了满是疑惑:“怎么可能?我养的脸,我又岂会不知,戴上都会有阵刺痛,片刻后也就好了……” 一边说着,老太婆布满血丝的眼珠来回转动,看上去在用心思索,样子不像作伪,片刻后脸婆婆突然跳了起来,伸手抓向梁辛,口气严厉:“上次我给你的那张脸呢?” 梁辛略略后退,让开老太婆的手,摇了摇头:“早就扔掉了,找不回的。” 这时候琅琊从梁辛手中接过脸孔,二话不说戴了上去,随即发出一声闷哼,全身筛糠般的颤抖起来,肉眼可见她的个子渐渐变高、肩膀也缓缓加宽,全身都迅速膨胀而起,特别胸口、屁股…… 半盏茶的功夫,玲珑有致的小妖女琅琊,就变成了个肥壮凶悍的马三姑娘。 琅琊再开口时,嗓音也变粗了,皱眉望向梁辛:“这‘脸’绝对没问题,另外,你知道的,我是为了利己才会去损人,没好处的事情,我不会干。” 妖女心窍剔透,当然明白梁辛起疑,马上就带上马三姑娘的脸孔以示清白。 而且她说的话也再明白不过,暗算梁辛对她而言,只会惹出一群凶神恶煞似的仇人,而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好处,这样的蠢事,别说妖女琅琊,就是铜头都不会去做。 梁辛犹豫着点了点头,前后两次,脸孔带上去感觉不一样,不过并不影响效果:“可能修士的脸,带着和凡人感觉不一样?” 琅琊苦笑:“婆婆的法术,我是不懂的,以前也没带过她老人家的脸。” 脸婆婆又坐回了位子上,低头沉思着,随口搭腔:“脸就是脸,和修士、凡人没什么关系,可……上次为什么不疼?” 宗师修为,大都会有些痴迷性子,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与自己的得意功法有关,也会苦苦思索,不过梁辛等人对这事可不怎么关心。琅琊把马三姑娘的‘脸’揭下来,还给了梁辛,两兄弟就此告辞。 两兄弟刚走出去不远,琅琊又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喊住了他们。 琅琊直接来到梁辛跟前:“我刚刚想到的……马三姑娘在你手里是备用,这样的话,不如、不如让我也去三宗之会,我保证只看热闹,不惹事!”说话的时候,琅琊的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盯住梁辛。 梁辛倒无所谓,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随手也把‘马三姑娘’递给了琅琊。 琅琊大声欢呼,俏脸上满满的都是开心快乐,对着梁辛脆生笑道:“多谢小梁大人成全!”说完,顿了顿,又望向曲青石:“也谢谢曲大人!” 曲青石无所谓,摇头道:“跟我没啥关系,用不着谢我。” “那也是要谢的!” …… 随后,梁辛又在猴儿谷中待了几天,陪着母亲聊天说地,转眼间过了十天,梁辛这才与师傅、母亲辞别,动身赶往离人谷。 辞别之际,少不了母亲的一场小心嘱咐,梁辛认真点头答应…… 这次动身,除了两兄弟之外,还多了几个人,火狸鼠要去离人谷看看‘千个圈图’,琅琊早早就扮成马三姑娘了,高高兴兴地准备赴八月十五三宗聚首之会。 另外小汐和郑小道也跟了来。 一路上都平安顺畅,不过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琅琊似乎是真格觉得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和谁都喜笑颜开,郑小道说话挺实在,苦笑着琅琊道:“你找我说笑聊天,我倒是挺高兴来着,不过,你能不能先把面具揭了去?原来那副模样聊起来舒服得多,现在这样……我实在不想和你说话啊!” 养脸之术神奇,现在的琅琊,十根手指的指甲缝里都是满满的泥污,而且还无法剔掉。 琅琊就用这样的指甲,咔咔咔地在头皮上挠了挠,摇头道:“不行,得先适应好了……”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似的,转头望向小汐,粗声笑问:“是吧,姐姐?”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小汐被她逗笑了:“要是应承了,那我岂不是马二姑娘了?” 气氛轻松,人人都面带笑意,说笑声中,镇百山已经遥遥在望。 第245章 鬼术移魂 镇百山已到,秦孑远远地迎了出来,一串说笑问候之后,把大伙领进离人谷,刚一进大祭酒的小境,就看到小娃娃屠苏,正趴在丝帕上,愁眉苦脸地临摹古篆。丝帕要尽数展开足有十余里方圆,小境里根本摊不下它,屠苏也只是打开一角,其余部分就乱七八糟的堆叠着,反正丝帕神奇,既不会折损,也不占地方。 梁辛挺喜欢这个娃娃,当即笑道:“二祭酒亲自出手,帮着我们来拓字,梁磨刀何其敢当。” 屠苏拿白眼珠子翻他。 火狸鼠兴致盎然,跑过去端详丝帕,光靠着眼睛去看,他也难以确定这就是幅‘子图’,但因为有了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倒是越看越觉得,的确是那么回事。 梁辛也不和秦孑假客气,当即把他们对丝帕的那番推论,仔细的讲了个明白,大祭酒何其聪明,很快便点了点头头,和梁辛确认道:“我要做的,就是先量准丝帕上那两枚红圈圈之间的距离。” 说着,秦孑又略略琢磨了下,才继续道:“然后再去定制一副中土版图,版图中的比例么,从猴儿谷到镇百山的距离,便是红圈间的距离?” 梁辛点头而笑:“便是如此!这事又得麻烦秦大家了。” 秦孑早和他们混熟了,也不摆什么气度,无所谓的挥挥手,笑道:“多大事,比屠苏拓古篆简单多了。” 屠苏又翻了翻白眼珠子。 当下里秦孑就指挥弟子,将丝帕彻底展开,仔细测出那两枚红圈圈间的距离,校验无误之后,大祭酒飞剑传书谷外,也不知是找谁帮忙,来制作这张大得惊世骇俗的地图。 忙完之后,秦孑对着梁辛兄弟点点头:“很快就能拿到地图,安心等待。” 秦孑做事,梁辛自然是放心的,跟着岔开话题,又问起六百妖僧的情形。 这次秦孑的表情有些古怪,既有无奈,也有些希望:“妖僧还是老样子,五听浑浊,对外界的影响几乎没任何感觉,我试探着给他输送了些真元,也没有用处。不过……庄先生和宋先生两人,这些天里一直在围着六百打转,看样子好像有什么想法,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具体的事情你去问他俩吧” 梁辛反应了片刻,才知道庄宋两位先生,指的是黑白无常,正待点头答应,不料庄宋两位先生脚步匆匆,自己跑来了小境。 黑白无常还不知道梁辛等人到了离人谷,进入小境后,见到梁辛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欢喜,快步迎过来,他们哥俩买卖人出身,礼数周到,挨着个和所有人打过招呼,就是来到易容的琅琊跟前,他俩都有些纳闷:“这位大姑是……” “苦乃山下,石碾子村,马三姑娘!”琅琊横眉立目,粗声回答:“咱家不是大姑,是姑娘!以后你们两个莫要再弄错,小汐是姑娘,我马三也是姑娘!” 宋恭谨懵了,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不知该说点啥。 庄不周不管那套,匆匆忙忙地打过招呼,跑回到梁辛身边:“梁掌柜来得正好,咱们正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说。” 六百和尚修炼不知名的邪术,生命力无比旺盛,比起普通的木行修士还要更能活。可现在他虽然还活着,但五听却已失效,干脆就是个活死人,旁人根本没法和他沟通,更毋论让他施法还原玉匣人头了。 对此,就连大祭酒都束手无策。但是黑白无常因为修习阴丧鬼术,对六百妖僧的情形,反倒看出了些门道。 庄不周咳嗽了一声,说道:“六百和尚这几十年过的生不如死,而他修炼的邪术,也有些特殊之处。为了对抗每日每夜都时刻不停的煎熬,他自毁五听,由此随便你怎么凌迟,他都不会觉得疼,所以才会向现在这个样子。” 宋恭谨接下师兄的话题,继续道:“也就是说吧,妖僧现在,神智很清醒,但身体却完蛋了,或者说,他的神智已经没法去指挥身体了。这样一来,他听不到咱们的话;就算能听到了,也没法回答,更别说施展邪术帮咱们做事情了。” 梁辛大概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皱眉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重整五听么?” 黑无常叹气摇头,白无常沉稳点头…… 梁辛被气乐了。 还是黑无常庄不周先开口:“和尚那具身体的五听已毁,没得还原了。” “不过,五听虽然无法还原,但是咱们的阴丧鬼术里,倒是有个其他的办法,至少能让和尚和咱们沟通无碍。”白无常立刻接了下去:“六百的问题是,他的魂魄完整,但身体不行,那咱们给他的魂魄换一具好的身体,也就是了。” 庄不周又继续道:“至于新的身体,也很有些讲究的,第一,活人的身体不行,活人的魂魄有天赐元阳相护,六百的魂魄要进去,就当于夺舍,是逆天之事,非得神仙帮忙不可。” 别说现在的六百,就是千多年前的魔君将岸,想要再世为人,也要靠着一群邪道大宗师帮忙,而且只能去夺舍未成形的胎儿。 “第二,死人的尸体也不行,六百五听已毁,可尸体干脆就是五听消失,把他的魂魄放进尸体里,且不论有没有这样的法术,就算能成功,也没有一点用处。”庄不周越说越流利,精神头十足,笑容里还透着些得意:“所以,能供六百和尚栖身的身体,要跨步阴阳,游走两界,既要五听完整,又没有活人阳气护身。” 听到这里梁辛哪还能不明白,笑了起来,对着黑白无常躬身:“那便有劳两位师兄了!” 庄不周和宋恭谨,早在官道上就已经阳气尽丧,后来被老叔扣中鬼玺烙,收做鬼徒,从此就变成了‘活尸’。他们哥俩说了半天,活人不行死人不行,那也就只有他们俩才行了。 庄不周笑得挺客气来着:“梁掌柜果然生了副玲珑心窍,一点就透,我们哥俩都是‘活尸’,只要我们自己同意,是能让六百和尚暂时栖身的。到时候,能不能施展法术还不好说,不过通过我们的身体来和诸位说说话儿,总是没问题的。” 不等梁辛再说什么,宋恭谨又把话锋一转:“但是,这里还有个麻烦处,就是……还得需要个精通鬼术的高手,帮着咱们把六百的魂魄从他的身体带出来,置于我们兄弟体内。这个移魂置换的法术么,我们俩修为太差,还做不来。” 梁辛吸溜了一口凉气:“这个,又要去求大司巫么?” 大司巫小气,而且他和梁辛等人又没什么交情,就算对他的衣钵传人青墨也就那么回事,要去求他不是不行,可一定会很麻烦。 庄不周却摇了摇头:“移魂置换这道法术,倒算不上如何高深,修为到了四步的鬼物便能施展,到不一定非得大司巫出手,要是师父在的话,他老人家足以胜任……” 说着,庄不周面有难色,黑白无常倒是肯把身体借给六百用一用,可要是请风习习施法移魂,他们也得进入小眼,那就再也出不来了。 ‘马三姑娘’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粗旷豪放:“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抓个四步修为的鬼回来,让他帮着移魂置换不就好了?” 黑白无常一起点头,庄不周笑着回答:“便是如此,我们哥俩这趟跑过来,本就是来找大祭酒商量这件事的。” 宋恭谨则在一旁补充道:“不过抓的时候最好能客气些,阴丧鬼物,大都心性狠戾,或许表面不敢反抗,可难保它们在施法时偷着耍什么手段,毕竟,这个丧门鬼术,咱们都不怎么懂。” 这时候梁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眉飞色舞,满脸都是开心:“抓鬼不如请鬼,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和咱们之间虽然谈不上什么交情,可总算也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上次见面时,大家和和气气,咱们诚心请她来帮忙,事后重酬,便不用担心她会害了你们两个。这个‘人’么……其实两位师兄也认识,女鬼头七!” 庄不周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要说起来,我和老宋能保住性命,还是拜头七大姑所赐,她的性子随和,能请她来最好!我们兄弟这便动身……” 黑白无常现在已经是鬼王弟子,自有唤鬼相见的本事,他们又知道头七地盘大概所在,立刻就要去请‘人’。 倒是梁辛,笑呵呵的伸手拦住:“等一等,我还有点事情,想问问你们哥俩的意思。完事后我和你们一起去请头七!” 头七微不足道,不过梁辛知道老叔一直挺惦记着人家来的,自己亲自去请,以后大家只能更亲切。 从离人谷到头七的栖身之处,有曲青石帮忙前后也耽搁不到一天工夫,时间全赶得及。 ‘对付’六百和尚的办法,暂时定了下来,梁辛拉着郑小道、小汐和黑白无常,五个人找了个清静所在,坐定之后,梁辛把老蝙蝠提过的‘五人结阵、运转七星’的事情,仔细转述。 ‘马三姑娘’则取出笔墨,来到屠苏身旁,粗声道:“娃娃,姑娘来帮你一块描这些鬼画符!” 一时间马三姑娘在屠苏眼中,简直就变成了离人谷里最漂亮的姑娘,娃娃大喜,一跃而起:“我去给姐姐沏茶来……” 曲青石走到秦孑身边,自须弥樟中取出一张桑皮纸递了过去,也不多做客套:“秦大家,请您看下,这些东西您这里有么?” 纸上,一样一样罗列了不少材料,都是修士炼器所用的。 秦孑修为不错,心思更是剔透,只拿眼睛一扫就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笑道:“你打算炼化那把千钧墨剑?” 曲青石笑着点头,他对秦孑的笑容,比着对梁辛时可和善多了:“自从得了这把剑,就一直在琢磨着炼化的事。” 说着,曲青石又指了指远处的山峰:“待会老三要下到小眼探望老叔和浮屠,我也随他一起去,那里时间缓慢,刚好用来炼剑。” 那柄墨剑不仅重逾千钧,剑中还封印了厉害的大神通,曲青石要想将其完全炼化,需要两个步骤,一是先让飞剑认主,完成了这一步,墨剑就能当做普通飞剑,随时能被主人放出去,远袭杀敌;在这之后,曲青石才有资格去探索墨剑中封存的神通法术,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其重新启用。 “千钧重剑,光飞出去就能砸趴下一大片了!”秦孑笑呵呵的,又仔细看了遍曲青石需要的材料,点了点头:“没问题,基本上都是现成的,我这便派人去准备。” 曲青石面露喜色:“有劳大祭酒了,这些东西是借的,日后必还。” “什么还不还的,太见外。”大祭酒笑盈盈地一挥手:“不过么,曲先生的字写得还真是不错!” 秦孑可不知道,曲青石写这张字条的时候有多用心…… 在小境的另一边,梁辛已经把合击阵法的事情说完了,这事小汐先前就知道,现在当然没话说,直接点头同意,其他三个人可还是第一次听说,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愣。 不提小汐,只说郑小道、黑白无常三人,他们当然也算梁辛阵营里的人,不过本身修为浅薄,大多数时一直身处后方,很少跳到前面来直接面对敌人。结阵对梁辛而言好事,能让他战力大增,可是对于其他几个同伴,也从后方直接转到了前线。 梁辛咳嗽了一声:“我的事情你们都清楚,自从相识之后,也真格都因为我的缘故,拖累着你们卷进几场生死凶险,不过在我本意里,没想过要拖累你们的……” “至少以前没想过。”说着,梁辛笑了笑:“至于以后,说不定还会对上神仙相,仗越来越难打,凶险更是不会少,所以结阵这件事,总要和你们商量下。你们要不想参与也无妨的。” 黑白无常对望了一眼,庄不周缓缓地开口:“这个事情倒没那么复杂,这里有个根本,就是……你梁磨刀要是死了,我们哥俩也就没活路了。” 这倒是句实在话,黑白无常知道‘仙祸’,为修真道所不容,之所以活得挺滋润,猴儿谷随便住,离人谷想来就来,上了草原还有青墨照应……归根结底是托了梁辛阵营的庇护,如果梁辛战死,这些势力崩散,天下之大哪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宋恭谨也点点头,不知是借机表决心还是刻意巴结:“我也是这个意思,其实,谁要杀梁掌柜,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不过咱这点修为,总轮不到我们来说话。” 郑小道咧嘴一笑,神情轻松:“打什么样的对头,现在还不用想吧?练好阵法总不是坏事,大不了打架的时候我不上就是了。” 大伙都笑了,郑小道却又收敛了笑容,淡淡的说了句:“因为你,我们都曾涉险,这事不假。不过,早在之前,我们的性命也都是你救回来的。” ‘马三姑娘’与他们相距不远,听到了这句话,回过头喝了句:“铜川里救人的,也有咱家一份!” 黑白无常大吃一惊,上下打量着马三姑娘,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铜川何时结识了这个一个彪悍婆娘。 梁辛心情大好,对着马三姑娘摆摆手,示意她莫捣乱,随后对着四个能结阵的同伴点头笑道:“那这件事就暂定下来,等我从海上回来,再带着你们去西蛮之地,请缠头老爹出手,帮你们提高与星蛊的联系。” 这个时候,大祭酒也把曲青石炼化墨剑所需的诸般材料准备好了,后者将其尽数收入须弥樟内,和大伙打过招呼,捏着从青墨处要来的眉心骨珠,与梁辛一起自镇百山进入小眼之内! 小眼之内,骨海无边……曲青石是第一次下来,虽然早就听梁辛提起过不知多少次,可一时之间,还是被这满目的森森白骨夺了心神。 兄弟俩刚一落脚,哗啦一声,浮屠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就从骨头堆里钻了出来,一看是他来了,立刻‘漂’过来,喜滋滋的打招呼:“梁磨刀,好久不见!” 对这个亘古巨孽,梁辛只有打从心眼里觉得亲近地份,笑嘻嘻的正要见礼,一根手骨就从骨海中飞起来,对着他摆了摆手,同时浮屠道:“免了,没那么多规矩!”跟着,胖脑袋一转,看了曲青石一眼…… 咕噜一声,浮屠吞了口口水,问梁辛:“这个,你朋友?”梁辛点点头,还没来及说啥,浮屠又追问道:“你俩熟不?”说话之间,嘴角已经流下了馋涎。 曲青石吓了一跳,梁辛更是惊得额角冒汗,忙不迭点头:“他是我家二哥,算起来也是老叔的侄儿,这可不能吃。” 浮屠立刻变得意兴阑珊,圆脑袋一晃,把挂在嘴角的口水甩出去老远,亮晶晶地自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梁辛啼笑皆非,心里琢磨着,下次一定弄些活牛活羊来请给浮屠打打牙祭。不过这其中有个麻烦之处,下到小眼里,要靠着有阴丧气的宝贝,青墨手中的眉心骨珠宝贵地很,送他们下来都勉强得很,绝对请不起客。 浮屠吧唧了几下嘴巴,暂时把吃肉的事儿扔到一旁,又变得眉花眼笑:“怎么样?最近有没什么趣事,快说来给我听听!” 梁辛笑而点头:“我前阵子出海,着实经历了不少事情,待会慢慢给你讲来。”说着,他举目四望:“老叔呢?又在修炼?” 浮屠突然笑了起来,神情古怪,挤眉弄眼,看得兄弟两个莫名其妙。 虽然明知不太可能,但是梁辛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你不会是把老叔吃了吧……” 第246章 天地元力 浮屠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更大声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已经不是漂了,而是在骨海上滚来滚去,所过之处骸骨乱飞。 他越笑得开心,梁辛心里就越是没底,眼看着圆脑袋四处乱转,不肯停下来好好说句话,梁辛恨得咬牙切齿,正犹豫着是不是扑过去把浮屠按住,突然身后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梁辛,我在这里,浮屠没吃我。” 声音怯懦,一如当年!梁辛又哪能听不出,说话的人是老叔啊! 梁辛又惊又喜,当下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想,猛地转身回头,老叔正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处。 风习习的样子没有分毫的变化,仍旧瘦小枯干,佝偻着身体,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里,夹着与生俱来的卑微怯弱,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因为由衷的喜悦,却显得分外明亮! 老叔笑着,想要去抱下少主,但又怕冲撞了梁辛,两只手抬起后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梁辛哪管那套,大笑着一把抱住了老叔。 上次告别时,正是晓春时节,这次回来却已快都中秋,于梁辛来说不过人间六月,百多天的分离;可凡世一天,小眼六年,这场重逢对老叔而言,已经盼了千年! 风习习被梁辛抱着,张大了嘴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但是一次一次大口的吞掉空气,却换不回一丝声音…… 曲青石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叔侄重逢,向后退开了几步,嘴角含笑,不过小白脸的眉宇间,却露出些思索的神情,时不时撩起眼皮,仔细打量老叔。 浮屠对风习习、梁辛这种人间情谊不怎么感兴趣,一颗胖脑袋‘或沉或浮’,又漂了过来,围着曲青石转了几圈,声音压得极低:“喂,小子,你说实话,你真是梁磨刀的朋友?我可不大相信……” 虽然明知道浮屠是天字第一号的妖孽,小白脸也还是没点好脸色,斜忒着他,冷冰冰的回答:“不是朋友,是兄弟!”说完,顿了顿,又追问了句:“要怎样你才肯信,才不会再纠缠此事?” 浮屠皱眉,神色里似乎有些踌躇,犹豫着、结巴着:“这个、我倒没、没想过……”说着他陡然加快了语速,大声喝问:“梁磨刀的法宝是啥?” “阴沉木耳,七盏,红的,房子那么大,自东海中沉船而来,靠星魂驱使,北斗拜紫薇,十二阵星阵连打……”曲青石声音清冷,一口气说了个详细,等他再去垂下眼皮去看浮屠时,浮屠早都漂远了,圆脸上都是失望,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啥,好像挺委屈来着。 梁辛和风习习着实亲热了一阵,这才分开来,曲青石换上笑容,快步走上前,对老叔行晚辈大礼。 风习习手足无措,想去阻止,却又不敢,情急之下双膝一矮,也跪在了曲青石跟前,急的额头冒汗:“使不得,使不得,我哪能受你的礼。” 曲青石为人分明,赶忙把老叔扶起来,跟着自己又跪下重来,梁辛也笑嘻嘻的跟着帮忙,三个人又乱了半晌,最终还是曲青石认认真真的行完礼。 风习习的老脸通红,等曲青石站起来之后,结结巴巴的说:“其实应该我、我谢你,谢你一直照顾梁辛……”说着,老叔又要去跪,吓得曲青石赶忙伸手扶住,摇头笑道:“分明是老三在照顾我们!现在的老三,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娃子了,一身修为神鬼莫测,有资格让他出手的人,全中土加起来也没几个。” 说着,曲青石顿了顿,继续替风习习宽心:“他的心思也颇有可取之处,好多事情我们没想到,他都能考虑周全;这还不算完,西蛮蛊、北荒巫、离人谷……老三一呼百应,就连东南深海几千里的地方,还有一群大个蜥蜴奉他为主,现在的老三,能打能算还有实力,天底下有谁敢得罪他!” 梁辛笑得挺客气来着,伸手揽住风习习的肩膀:“真没啥好担心的,全不用惦记。” 风习习却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你再厉害,还能比梁大人更强么……我倒盼着,就好像几年前那样,你在猴儿谷里拉着青墨跑来跑去,虽然有些无聊的,可、可也全不用担心什么。” 梁辛不知道说啥了,是啊,他再强,还能强的过梁一二么? 当年梁一二搬山,一切都进行地有条不紊,直到他老人家开始调查神仙相的机密,不久便被问斩了; 现在的梁辛呢? 三百年前,梁一二的敌人,几乎一个不少,又原封不动的被他对上了。 曲青石平日脸孔很臭,好像生怕别人不尴尬似的,不过对亲人朋友却是另一副心肠,当即岔开了话题,笑着问道:“老叔,我们下来的时候,您老再哪?一下子就现身我们哥俩背后,着实让人没想到。” 梁风习习见梁辛有些发愣,又是心疼又是惶恐,赶忙也跟着曲青石一起换过新话题:“你们一下来,我便现身了,不过见你们和浮屠大人说话,我不敢打扰,就没出声。” ‘哎哟’,梁辛的惊呼中满是欢喜之意。 他刚见到老叔时满心欢喜,压根就没去想,老叔欺于他身后三尺、不过一步之遥,凭着自己的敏锐感知、凭着曲青石的护身灵觉,兄弟俩竟不曾发觉老叔的存在! 放眼中土,不施展法术就能悄然靠近梁辛兄弟的人,又能有几个? 梁辛笑容满面,又抓住了风习习枯瘦的老手:“您现在的修为,可了不起得很呢!” 梁辛开心,风习习也会跟着一起开心的,笑呵呵地一个劲的点头,不过他的神色里却有些迷茫:“很厉害么?这个……我倒不太清楚的。” 梁辛喜上眉梢,老叔的修为大有进境,不试试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身形向后飘出数丈,随即心念转动,亮出了自己威力最大的七股金鳞,对风习习笑道:“没事,试试看就清楚了,您全力向我出手。” 七股金鳞缓缓盘绕,威压虽然能够收敛,可那份沾染了蟠螭的大妖气势却收敛不住,骨海之上妖气四溢,邪意凛冽,梁辛被金鳞衬着,隐隐之间已经有了几分宗师气度。 风习习当然不肯去打梁辛,摇着头正要说话,浮屠就笑了起来:“弄反了,弄反了!” 梁辛略带纳闷:“什么弄反了?” “位置弄反了。”浮屠叔侄三人转着圈的漂,语气里得意洋洋:“风习习要全力出手,你就死了;应该是风习习站着,随便你怎么打才对。” 说完,浮屠又看了看梁辛的金鳞,眼睛亮了起来:“好家伙,又有造化了,居然跟蟠螭勾搭上了。你要是发动金鳞上的妖法,风习习恐怕还会吃力些,换成红鳞的话就没问题了,他能让你随便打。” 梁辛皱眉问道:“你的意思,红鳞的十二星阵,伤不到老叔分毫?”说着,还有些不太相信,摇头笑道:“老叔本来是五步鬼王的修为,又在这里修行了千年,修为当然不得了,可十二阵连打不算小招式……” 不等他说完,七八支手骨就从梁辛前后左右飞起来,一起咔咔乱摇,打断了他。 “哪个告诉你,这一千年里风习习在修行?”浮屠眯着眼睛,语气严肃,煞有介事:“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从不曾修行过,而是……一直都在被我炼化!现在风习习掌握的力量,不是他自己感悟的,而是被我用一千年,慢慢锤炼而成的!” 跟着,骨海里又飘起一只手骨,浮屠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问梁辛:“你知道我是谁吧?” 梁辛点点头。 浮屠笑了:“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就该明白,被我炼化而成力量,比起他自己的修行,要强得太多!” 风习习也从一旁小心翼翼的插口:“而且,浮屠大人也不让我自己修炼,他是为了我好……” 老叔不善言辞,翻来覆去说了半晌,才总算把话说清楚。老叔是阴丧出身,如果自己修行,也只能在丧家法术上越走越深,成为更高级的鬼王。 可他的阴丧之力越高深,转生还阳就越困难。如果由着风习习在小眼里按照自己的功法修炼,他的修为每精进一步,想要离开此处的希望就会减弱一分,就算他把自己连成第二个浮屠,也只能一辈子被困于此。 所以浮屠不让老叔自己来修炼,而是通过秘术,来为他炼化力量。 梁辛和那颗圆脑袋共处了六十年,算起来,浮屠倒是他这辈子认识最久的一个‘人’,说话间也用不着客气啥,当即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也是阴丧精怪,你的法术、力量都是厉鬼之力,炼化之下,老叔得到的还是阴丧法门的修持吧?” “我是戾气凝结、阴丧身、阴丧力,这些都没错,不过你却忘了我的出身,我是天地所生!” 浮屠大摇其头,一个不小心,又让口水流出来了:“像我们这些天地所生的怪物,在成形之前,其实都是一份凝聚不散的天地元力,只不过后来各自的造化不同,有的成了祥瑞,有的成了妖孽,更多的干脆就是烟消云散变成了狗屁……变成狗屁的就不说了,只说我们这些成形的,不管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和身体,体内都会保有这份天地元力,这是永远不会变的。我炼化梁风习习,用的不是阴丧法力,而是我与生俱来的那份天地元力!” 话说的有些拗口,不过浮屠的意思梁辛完全能明白,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吃惊:“那这份、这份天地元力何其珍贵,岂不是你的根本所在?炼化给了老叔你咋办?” 浮屠的神情平静了下来,不是扳脸,也不是严肃,而是那种无所谓、不计较的清淡:“我会死。” 说完,浮屠顿了顿,又浅浅的叹了口气:“死之前,不知还吃不吃得到新鲜肉。” 梁辛从未见过浮屠这幅模样,一下子心里都紧巴巴的难受起来,纯粹是下意识的追问:“真的?” 不料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一转,表情又变得不着调了起来,对着梁辛挤眉弄眼:“你问哪句?” 梁辛傻眼了,浮屠哈哈大笑,在骨海上嗖嗖飞窜,看样子开心得不得了:“想吃新鲜肉是真的,会死是骗傻小子的!我那份天地元气,珍贵倒是足够珍贵,但是在我成形之后,它便没啥用处了,这个就、就好像是胎盘的道理,只不过这个胎盘,不是在娘的肚子里,而是由我自己揣着。” 梁辛总算松了口气,随即望向曲青石,低声问道:“啥叫胎盘?” 曲青石则略带意外,笑问浮屠:“你还知道胎盘?” 浮屠撇嘴:“我什么没吃过!” 浮屠耍了个没啥意思的小把戏,别人都不觉得如何有趣,只有他自己乐得乱七八糟。一边乱漂乱跳,一边继续笑道:“天下皆知,浮屠重义,风习习这个小鬼倒是也有几分忠义之心,投了我的脾气,又在小眼里相遇,更是份缘分,我便把天地元力送了他吧!” 梁辛对‘天地元力’没有具体概念,但是也能明白这份力道非同小可,更是心痒难挠,想要和老叔试着拆上几招。 可风习习本来就不肯去打梁辛,再听浮屠说自己会打死梁辛,就更说什么也不会再出手。 反过来也一样,就算是试招,梁辛也绝对不肯主动去攻击老叔。 浮屠喜欢听故事,偶尔也会讨论功法,可是对这种‘小孩子比试’毫无兴趣,等笑够了之后摇晃着脑袋说道:“梁风习习的炼化还没完事,试着也没啥意思,要说现在的实力么……” 说着,浮屠又看了看梁辛的金色鳞片,继续道:“如果你用以前那种红鳞,两人拼死相搏,你必死无疑;如果用现在这种金鳞的话,你还是必死无疑,不过风习习可能会受点伤。当然,我这个说法的前提是你不施展天下人间……嘿,你那个魔功,混蛋的很,简直不讲规矩!” 浮屠犯不着说谎骗人,更没必要夸大其词,梁辛对老叔的修为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后,眉花眼笑,胸中那份开心满满的膨胀着……不料浮屠接着又冷笑了起来:“风习习能不能出去还未可知,你这么高兴有啥用?” 远古的怪物,想说啥就说啥,才不会去考虑旁人心情,当然也没谁会去怪他,还是曲青石,轻轻咳嗽了一声,自须弥樟内取出了墨剑,惊鸣之中长剑出鞘,随即剑柄倒转递向浮屠:“前辈,这剑上的古篆,您可识得?” 梁辛当时就骂了自己一声糊涂,守着个远古怪物,自己还满世界求人翻译古篆。其实曲青石也是刚刚才想到此事,否则早就出言提醒了。 不过浮屠可没啥好脸色,翻着怪眼回了句:“鬼咒我就识得,人字我一个不认!不过,你这把剑还说得过去。” 曲青石也不失望,微笑道:“刚刚得来不久,趁着小眼里时间充裕,想先炼化它为己用,可占用宝地,还要问过前辈。” 一排手骨齐挥,浮屠满脸无所谓:“宝地个屁!小眼又不是我的洞府,你想干啥就干啥,不用跟我打招呼。” 看到二哥请浮屠辨认墨剑,梁辛又想起来一件事,忙不迭把蟠螭帮他炼化的那六片‘黑木耳’取了出来,一股脑摆在浮屠眼前:“还得请您老帮我看看,这几片黑鳞到底有什么古怪?” 浮屠乍见黑鳞,略带惊奇的咦了一声,脑袋直接从骨海中跳上了黑鳞,一边翻滚着,一边端详着,过了一阵才呵呵笑道:“那条蟠螭挺用心思啊!早知道它们也讲义气,当初就少吃几条了。不过,”浮屠嘟嘟囔囔,自己说得挺来劲儿:“以前都是一口一大片,也分不清楚谁重义谁薄情的……” 梁辛心里更痒了,哪有耐心听浮屠唠叨下去,插口问道:“到底咋回事,给句痛快话!” 浮屠却摇头道:“痛快不了,我只能看出来这几片黑鳞不仅是精血炼化,还附着了蟠螭的元魂之力可具体的,它们究竟有啥样的神通,究竟怎么才能唤请出来,我也不知道!” 说着,浮屠还生怕梁辛不别扭似的,又笑嘻嘻地解释道:“你看哈,事情是这样,论打,或许我是天下无敌,可天下无敌,也不是天下无所不知。远的不提,就是你的功法,我也不是全都清楚,一样的道理……” 随即浮屠又扯开话题:“好东西一件接着一件,快把你最近的事情说给我听!就打从你上次离开小眼之后,不用说得太快,但一样也不许落下!” 六片黑鳞浮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梁辛再怎么不甘心也没用,何况老叔早就等在一旁,虽然始终不曾开口催促,可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想知道自家孩子最近的经历。 曲青石向着老叔打了个招呼,走到一旁,自须弥樟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各种材料,默运玄开始炼化墨剑,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在成功之前,应该都不会再情形回来。 他那些炼器的门道,都是槐楼的高深法术,梁辛根本看不懂,更谈不到帮忙,当下收起黑鳞,开始仔仔细细的给两位‘老人家’讲故事,也不止是说自己,另外把他所知的,曲青石、小汐等人的经历,也跟着一起讲了出来…… 第247章 再无飞仙 梁辛把自己离开离人谷后所有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出来,其中说到惊心动魄处,老叔身体佝偻,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咔咔直响;说到有趣的地方,老叔跟着一起笑个不停;待提到天地岁、三百年前梁一二在凶岛的那场苦斗时,风习习又几次用衣袖去抹眼角;最后说道梁辛要去找头七来帮忙的时候,老叔有点紧张来着…… 浮屠、老叔暂停炼化,梁辛也彻底放松了下来,三个人说话聊天,曲青石就坐在远处,时而催动木行真火,时而频繁变换手诀,忙忙叨叨的炼化墨剑。 小眼之中时间缓慢,曲青石炼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梁辛早早就把自己这点经历讲完了,接下来小魔头、鬼王和巨孽三个家伙都拿出了过日子的心,朝夕相对,有话就说,没话傻笑…… 等到后来,倒是浮屠最先不耐烦起来,对风习习地炼化正进行到一半,中断一阵无妨,但是也不能耽搁的太久。 又是一场殷切嘱咐之后,风习习潜入了骨海。曲青石那边没有结束的意思,梁辛也就不再多呆,特意又叮嘱了浮屠一遍:‘曲青石是我二哥,你可莫伤到他!’随即告辞而去,返回地面。 回到离人谷,秦孑在另外一座小境中正在接待访客,梁辛也无所谓,随便找人一问,这一趟下去差不多四五个时辰,折算一下,不知不觉里,他在小眼中待了差不多两年,梁辛不禁咋舌。 上次在小眼中待了六十年,可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修炼星阵;而这次的两年,三个人时时刻刻对坐相处,难过后来大伙都懒得说话了…… 梁辛在下面待得手脚发痒,上来后也不想干坐着聊天,正和小汐、琅琊等人商量着找点事情来做,秦孑和屠苏就一前一后回来了,大祭酒的脸上仍是大方得体的笑容,可她的神情里,却带着几分疑惑,看到梁辛回来了,她倒也没太多意外。 大祭酒目光流转,看了眼周围,马上就明白梁辛是一个人上来的,说道:“曲先生的剑还没炼好?” 梁辛小眼里的情形大概交代了两句,随即笑问:“秦大家的神情里带着几分纳闷,在伤脑筋?说来听听,我也跟着一起猜。” 扑哧一声,小屠苏乐了出来:“大祭酒想不透的事情,还不得把你愁死……” 梁辛也笑了:“秦大家用聪明心思去琢磨,我用笨脑筋去寻思,这也算双管齐下不是。” 秦孑回头,先瞪了屠苏一眼,跟着又对梁辛道:“刚刚是荣枯道宗的人来访……”说着,看梁辛面色不善,大祭酒又轻轻摆手,笑道:“莫多想,他们此行别无他意,就是过来说了三件事情,第一个是一线天的长老席位,离人谷早就没了那个位置,现在他们想请咱回去,我没答应。” “第二件事么……”秦孑笑了起来,眉宇间居然露出了一丝调皮,对着梁辛摇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提也罢;倒是第三件事有点意思,他们送来了半个好消息!” 屠苏从一旁撇嘴:“一共也就两句话的事,传书也成传音也成,还非得跑来一趟示好,弄得跟两家多亲热似的,还不是因为咱横了……” 秦孑回头,似笑非笑地横了娃娃一眼:“胡乱插口,做了二祭酒,真就不用讲规矩了么?真就忘了离人谷的刑罚了么?” 屠苏吐了吐舌头,喊了声:“我古篆还没拓完嘞……”一溜烟地逃跑了。 梁辛精神一振,没理会二祭酒的抱怨,望向秦孑:“半个好消息?下半个好消息?” 秦孑点头而笑:“不错,八字古篆里的后半句,也译了译了出来,由此,赑屃负碑的正文也齐全了,是……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秦孑嗓音清透,口音又是江南软语,语气软柔绵甜,可是却因为这八字短句中与生俱来的豪迈霸道,让她的声音听起来,竟带了几分锵锵壮烈。 梁辛先是吓了一跳,随之后来的就是浓浓的疑惑,苦笑问道:“啥意思?”说着,又嘟囔着把石碑的来历经过滤了一边:“千千万万年之前,那位骸骨老兄,把一座赑屃负碑埋到了大眼前,石碑上书‘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秦孑也摇头苦笑:“这八个字究竟代表啥意思,又为何被埋到大眼跟前,实在让人迷糊得很。” 梁辛把双眉紧蹙,不过他就算把眉头皱下来也没用,想不通就是想不通,最后也只能无奈放弃,又问起另外两字落款。 秦孑仍旧摇头:“落款还没有能译出来,暂时不知道这位前辈叫什么。” 破译古篆的依据,不外乎‘象形意’以及大量地查阅资料,从古代文字中对比,一般而言,越是常用字、曾经在古典中出现次数越多的篆字,破译起来也就越快,八字碑文都不是什么生僻字,可那两字落款就不好说了,如果它们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生僻字,又没有上下文可供连读揣摩,一千年也休想能够破解。 秦孑先后带来了两次‘半个好消息’,可拼到一起,却变成了一个簇新簇新的大谜题…… 对待搞不懂的事情,梁辛一贯做法就是‘淡着它’,不过秦孑提到了荣枯道,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在乾山里跳井的那个桑皮老道怎样了,荣枯道来的人这次有没有提及?” 秦孑回道:“我也问过,桑皮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估计是死了吧,这也在意料之中,贾添的井,哪是那么好跳的!” 梁辛叹了口气,因为铜川惨祸,他对荣枯道上下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印象,这声短叹感慨的,也不过是有些感慨,在乾山里桑皮拼命挣扎、坚持,终于循着‘木生息’一路追赶而至,跳入井中……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两个人正说着,刚刚逃跑去拓丝帕古篆的屠苏又颠颠地跑回来了,小脸上带着几分喜色,直接来到大祭酒跟前禀报:“挑一坊的三掌柜来了,咱们定的地图,他们已经绘好,等着您去验货!” 梁辛有些发愣,情不自禁的问道:“这、这么快?”算起来,从大祭酒传讯外间求购地图,到现在也不过一个白天的功夫。 屠苏又忍不住插嘴:“就这我还嫌慢嘞……” 秦孑又瞪了他一眼,不过这次没多说啥,对着梁辛等人微笑招呼了声:“我去去就来。”说话间脚步轻移,向外走去。 等秦孑离开后,屠苏马上又来了精神,继续刚才的话题:“中土版图这样的东西,算是常用货色,总要不停的向外卖,他们挑一阁的图模由如意金石所制,版图刻好之后,在法术催动下大小随意调整,想要多大多小都方便得很。” 梁辛笑问:“如意金石做的地图母版?怕是不便宜吧?”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带着个‘金’字的,一般都挺贵。 屠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母版不是凡物,扣出来的地图卖也卖得贵,但是胜在货品精良,朝订夕结。” 梁辛孤陋寡闻,做了当世高手,可见识还是一塌糊涂,‘马三姑娘’则不同,修为虽然不高,但对修真道上的诸般事物都了若指掌,从旁边粗声大气的给他解释道:“这个挑一坊,往简单里说就是家杂货铺,和你在解铃镇时去过的麻雀老号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这座坊子,专门做修士的生意,什么灵符法撰、飞剑法宝、什么都有得卖,老字号信誉好,分号开遍了中土,东西虽然贵,可也不愁没有买卖。” 梁辛听得饶有兴趣:“以后有了空儿,倒是可以去转转。” 没过多少工夫,秦孑就喜滋滋的回来了招呼着众人,取了丝帕,随即催动法术跃升半空,先将丝帕尽数展开,铺平,又自须弥樟中取出刚刚收货的地图,重在丝帕上,也尽数铺展开来! 当然,这幅地图不只是大洪疆域,而是神州全境,中土、北荒、西蛮……只要在海线之内的地域全都囊或其中。 崭新的巨大地图,按照秦孑的要求,也是由薄绢所制,绢子质地稀疏,半透明,压在骷髅老兄的丝帕上,帕子上所有的圈圈都透了过来,两个红色圈圈,一个稳坐苦乃山猴儿谷,另一只正中镇百山。 至于丝帕上那些黑色圈圈,左一枚又一枚,在地图上标出了上千个地点,有远有近,高山湖泊,重镇偏村、草原荒漠什么地方都有,杂乱无章,全无规律可循,看得大家直皱眉头。 只有梁辛又忍不住想笑,一个圈圈下面,一件宝贝…… 秦孑扬起左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敲着自己的眉心,沉吟了片刻后才开口:“这么乱,看不出什么。”说着,对铺地图的离人弟子传令:“把大小眼的位置调换来,再看一看。” 众人现在只是估计着,两个红圈是大小眼,可究竟哪个是大眼,哪只是小眼还确定不了,秦孑想在调换下位置后,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规律。 离人弟子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旋转,位置调换过来后,仍是一片乱七八糟,大伙又仔细端详半天,最后都确定图中的地点全无规律可循,秦孑倒也不气馁,摇头笑道:“不妨事,反正就两种摆法,咱们分别记下一些地方,然后挖掘个试试!” 跟着她回头对身后的梁辛道:“离人谷还有些弟子,可他们的修为,实在不值一提……人数既少,又不是精兵,我怕会勘察不利,你若方便,能不能找些人来帮着我们一起来破这幅图?” 说着,秦孑掰开手指,似模似样的数道:“黎先生精通机关之术,而且他又通晓千须河图,是一定要留下来帮忙的;挖掘时难免会惊动官府,小汐有官家背景,要留下来;郑小道眉眼精明,少不了用得上的地方,另外,你也唤一下青墨吧,最好能请她带着几位北荒高人来帮忙。” 梁辛心里纳闷,现在事情还没有眉目,要做的就是按照两幅图的指引去查探下,最多也就是试着挖掘一番,而且又不用都搜查过来,只拣选几个地方仔细搜索就足以了,这种小事离人谷哪里用得到别人帮忙。 这时候,马三姑娘眉花眼笑,欢喜笑道:“一个圈圈下面,就是一件宝贝啊!” 提醒之下,梁辛恍然大悟,大祭酒要梁辛的人也加入探索,自然是为了避嫌,正想笑着推辞掉,秦孑却摇了摇头:“我不管,要么你找人和我们一起破图,要么你们自己去张罗这件事。” 梁辛挠了挠脑袋:“青墨那边就算了,总喊她出来,大司巫该把她逐出门墙了……黎大哥,郑小道还有小汐他们几个,跟着离人谷的师兄师姐一起忙活也就是了。” 秦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可小汐却皱起了眉头,梁辛明白她的意思,摇头而笑:“中秋的聚会,你不要去。” 小汐的神情略显暗淡,红唇微动,似乎想反驳,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等你回来,我们尽快练习阵法。” 梁辛还没来得及答应,马三姑娘就撇着大嘴‘哇哈哈哈’的冷笑一阵:“梁磨刀担心小汐,不舍得她去冒险,可咱家说要去赴会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梁辛也分不清琅琊是故意调侃还是真心吃醋,不过被她这么一说一笑,大家全都乐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采集地点,众人乱糟糟的忙成了一团,最后在大小眼调换下的两套地图中,各选了六个地点,算起来,不是在苦乃山内,就是在离人谷附近,搜寻或者挖掘都比较方便。 等都这通忙活暂时告一段落时,天色已经大亮,大祭酒小心地收好地图,二祭酒愁眉苦脸的抱着丝帕继续去拓字…… 火狸鼠虽然是凡人,但世家出身,功夫底子很不错,一夜不睡除了眼睛稍有些血丝之外,并不见疲倦之色,此刻走到梁辛跟前:“梁爷,帕子上的圈圈,看着小,可它们是落在地图上,真要搜索开来,怕也不怎么容易。” 梁辛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苦笑点头:“幸亏帕子不算小,要就几尺方圆,咱们趁早撕了它拉到。” 火狸鼠笑了几声:“地方大,搜索起来就难免会有疏漏,这方帕子来得神奇,没准一个小线索,就能勾出个大玄机,实在容不得疏忽。离人谷的朋友自然是没的说,不过要说辨风、嗅土、量地、测水的搜寻功夫,他们未必擅长……” 梁辛听着辨风嗅土这几个词有些耳熟来着,略一寻思,就想到了它们的出处,当即抬起头望向火狸鼠:“黎大哥的意思是?” 火狸鼠不卖关子,直接应道:“何家精通江湖,几百年里更没少做过挖土刨坟的勾当,门下弟子大都精通搜索之术,我想请他们来帮忙。” 梁辛脸色微微一喜,可随即又有些踌躇了,他和何家的大家长何红酥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大伙相处融洽,可要找人家借兵,就免不了登门拜访,何家地处冀州,恰好与他们的行程相反,现在中秋将近,他还要抓空子去请头七……而且就这么直接跑去借人,未免显得也太有些唐突了。 火狸鼠明白他的为难之处,当即笑道:“何黎两家世代较好,何家的几个重要人物,也欠过我一点人情,我去借兵,直接走我的人情便是了,不用把你拉扯进来,只不过引外人进来,我总得先问过你的意思。” 梁辛大喜,点头道:“那黎大哥多费心了,咱们请人归请人,但是报酬一样不能少……”说着,梁老三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穷光蛋,咳嗽了两声,讪讪笑道:“要是有什么支出,你就只管向大祭酒开口。” 不远处正看着屠苏临摹的秦孑扑哧一声就笑了,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梁辛一眼,随即收敛笑容,对着火狸鼠点了点头:“黎先生尽管开口,离人谷和小梁大人,早就是一回事了。” 火狸鼠也不再废话,微一点头:“如此,我便去联系了,用不了多少工夫的!” 秦孑吩咐一个五步弟子听从火狸鼠调遣,倒不是怕有什么凶险,主要有高深修士带着飞,可以大大的节省脚力。 丝帕的事情自有离人谷和火狸鼠去张罗,梁辛等人全不用操心什么,只要等结果便好了。 到了第二天过去,曲青石还没有出来,梁辛不敢远离,好在有小汐陪着,有马三姑娘说笑,心里虽然有些焦急,但总还不至于惶惶无错,其间还让黑白无常带着他去看了趟六百和尚。 在梁辛心里,一直以为六百和尚,是个枯瘦,佝偻,满脸皱纹一副苦相的老僧,不料却根本不是纳闷回事,六百和尚看山去,也不过四十几岁,身材好像是个面团似的,肥胖富态,脸上也是一副天生来的笑模样,如果脱了袈裟,分明就是个满面红光、和蔼心宽的富家翁…… 第248章 半夜三更 六百和尚笑眯眯的,双目微闭,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不像活人,倒更像一具惟妙惟肖的蜡像。 黑白无常带领梁辛围着六百转了两圈,庄不周开口道:“听曲大人说,从九龙司大牢中把妖僧弄出来的时候,他就是这幅模样了,任你怎么叫怎么弄,也休想让他醒过来。”说完,还怕梁辛不信似的,回过头对着宋恭谨吩咐道:“老宋,把和尚的耳朵撕下来。” 宋恭谨笑嘻嘻的点头:“要哪只?还是两只都要?”说话的时候,伸手抓向六百的耳朵。 梁辛抬手拦住了宋恭谨。二哥和大祭酒都已鉴定过,妖僧确实五听浑浊,他又何必再试。 宋恭谨就势缩手,神色里轻松得很,对梁辛道:“这些天里,从妖僧光头上撕下来的耳朵,都够开个酱肉铺子了,不试也没啥。” 梁辛吸溜着凉气,看了无常兄弟一眼:“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两位掌柜也够狠的哈。” 庄不周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气:“这个……估么着应该是活尸做得久了,心眼比着原来,的确是狠辣了。” 宋恭谨点头哈腰,满脸的客套,附和着:“是,是,狠辣了,你要不喜欢撕耳朵,要不咱挖他眼珠子?” 梁辛咳了一声,赶忙摇头,离开了‘存放’妖僧的小境,等回到大祭酒所在的小境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找到秦孑问道:“木妖现在哪里?” 说着,梁辛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笑道:“来了这么久,差点把他给忘了,我这就去看看他。” 不料大祭酒却摇了摇头:“可别去,他在牢山一无所获,回来之后这些天都谁也不见,他那副臭脾气……趁早别去触这个霉头。不过估计过上一阵也就好了,等你八月十五之后回来,再去看他吧。” 离人谷的弟子,都在忙忙碌碌,有人准备搬家的事情;有人随着屠苏一起,耐心去拓丝帕上的古篆;还有一批弟子整装待发,只等火狸鼠借兵之后就起程出谷,去丝帕上勾选的地方实地勘察……大祭酒要筹划这所有的事情,而且离人谷本身还有无数内务,更是忙得她不可开交。 梁辛帮不上啥忙,干脆把郑小道、小汐和黑白无常都召集过来,帮着他们熟悉北斗七星的阵位,一时之间,离人谷中就只剩下了两个闲人,一个六百和尚,再加一位马三姑娘…… 等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时分,想要结北斗星阵的五个人正头大无比、转圈乱跳的时候,突然大伙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迅捷如电,从远处一闪而至,来到众人身前,曲青石回来了。 梁辛忙不迭迎上去:“二哥,怎样?” 曲青石的神情里也带着笑意,点了点头:“成了。” 凡间三天多的光景,就是小眼中的整整二十年,饶是曲青石修为深厚,这次也有些吃不消了,虽然大功告成,自己也身心俱疲,之后他又在下面修养了一阵,待力气尽复之后,这才回到离人谷。 梁辛眉飞色舞,又追问道:“心念到处,人头落地?那墨剑中的神通呢?有没有勘破?” 曲青石摇头而笑:“只是炼化了飞剑,至于其他的……”说着,他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些思索、纳闷的神情。这把千钧墨剑已经奉他为主,由此曲青石也有资格去窥探剑中封印的神通了。 上来之前,他早就以灵识去探索过自己的宝贝了。 曲青石伸手,轻轻捻了捻有些发紧的眉心:“和咱们猜的差不多,墨剑之内,的确是封印了些东西,不过照我看,却不像是法术。” 梁辛大奇,也跟着纳闷笑道:“那封印的是什么?” 曲青石没急着回答,沉吟片刻后反问梁辛:“你还记得咱们在凶岛见过的那根天地岁吧?” 梁辛当然记得,不过却不明白二哥为何把话题扯开去,当下点了点头,却没多问什么。 曲青石继续道:“墨剑的情形,和天地岁倒有几分相似。” 梁辛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瞪着曲青石:“你的意思,这把剑里也藏着一个拓穆……”话梅说完,他自己就咳了一声,急忙纠正:“不是藏着个拓穆,而是另外还有一段元神,栖身于其中?” 曲青石刚刚一点头,梁辛又迫不及待地一连串问了下去:“他和你说啥了没?是人还是怪物?什么身份?莫不是麒麟岛上那位骸骨老兄……” 曲青石赶忙摇头打断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墨剑中的元神,根本不能算是活的,因为它没有灵智。它就在栖身于剑中,任我如何用灵识刺探,都没有一点反应。至于它来自何处,如何才能发动起来,发动之后又有什么样的威力,我可全不知晓!只能放到以后,慢慢摸索了。” 梁辛咋舌笑道:“好家伙,墨剑版的六百和尚!”说完,也不再纠缠墨剑的古怪处,一个劲的催促着曲青石,要他赶快把飞剑耍起来瞧瞧。 曲青石不肯,而且脸孔也变臭了,一本正经地摇头:“这里是离人谷,胡乱动手卖弄神通,不敬。何况墨剑也就是普通飞剑,除了沉重些,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 两兄弟说话的功夫,秦孑早就赶来了,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听曲青石如此说,也就笑道:“哪有那么多顾忌,自己人的地方……” 曲青石执意不肯亮剑,大祭酒客气了几句,也就作罢。梁辛知道二哥平时讲究,当着大祭酒就更讲究,很快换过了话题,把‘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和地图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下。 这两件事一时间都难以有什么结果,曲青石也不去白搭这份精力,先是和梁辛简单商量了几句,随即与秦孑的等人告别,祭起飞天青光,载着梁辛、琅琊和黑白无常,当即出发,去请女鬼头七。 当初与女鬼头七相遇的地方,在京都以北差不多四五百里的地方,距离离人谷并不算太远,曲青石的青光速度了得,当天夜里差不多三更天的时候,就赶到了地头,曲青石按下云头,落脚处,正是当年的那条官道。 时值月初,朔月。天空里薄云稀疏,星光惨淡。 梁辛故地重游,心里有些窒闷,长长的吸气、呼出…… 谁都知道他为何郁郁,曲青石难得之极的说笑了起来:“一更人二更锣,三更厉鬼四更贼!三更天,又赶上个凄风苦月的天景,请鬼刚刚好!”说着,转头望向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应承了一声,并肩跃下官道,置身于荒野之间,一个手舞足蹈,一个喃喃唱咒,不过片刻之后,阵阵阴风撩荡而起,自两个无常身边,向着四下里远远播散开去! 庄不周回过头,对着梁辛笑道:“咱们不知头七在哪里,只能传讯出去请附近的小鬼来相见,估计用不了多少时候他们就会现身了。” 梁辛点点头,和另外两个同伴也走下官道,与黑白无常站在一起,静静等候。 可等了半晌……四周里秋虫轻鸣,远处夜枭嘶啼,根本没有一个小鬼现身。庄宋二人心下纳闷,再度施法唱咒,一直忙活到三更过半,仍是白忙活。 马三姑娘等得有些无聊了,从一旁撇嘴道:“两位掌柜修行浅,面子小,请不动吧?” 风习习是鬼王,自有唤鬼驱丧的神通,他动用法术,附近的孤魂野鬼会被强行拘役过来;庄不周哥俩修为浅薄,只能传出讯息,请求见面,至于人家买不买账,也就不好说了。 不过,黑白无常都是老叔的‘奴仆’,传讯之间,会带上风习习的鬼王气息,一般来说,附近的小鬼们都会给个面子,帮不帮忙的不好说,至少见一面不难。而且头七识得梁风习习,上次相处融洽,这次黑白无常相请,也实在没道理不来相见。 又等了一阵,到了四更时分,曲青石也有些不耐烦了,对同伴道:“由我来吧!” 以他现在的修为,有的是手段把附近的小鬼都抓来,只不过这样一来,会显得蛮横无理。他们本来就是替老叔联络感情来的,这才让黑白无常客气相约。 梁辛还有些踌躇,可是看看天色,距离天亮也不过半个时辰多些了,点了点头:“也好,总得先见个面……” 曲青石微微点头,既不唱咒也不结印,只是倏然冷哼了一声。 目力所及之处,芳草颤栗、藤木低头,哗啦啦的枝叶摇摆声霍然大作,转眼里响彻天地! 梁辛看得莫名其妙,马三姑娘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走到梁辛身边,压低了声音给他解释,语气里满满都是羡慕:“曲大人催动这方圆……方圆也不多少里的草木精魄追踪鬼魅,此刻草如刀、叶如箭,已经抵住了附近所有的小鬼,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那些脏东西魂飞魄散!又冷又帅,还有一身通天彻地之能,这样的男人啊,不过……” 说着,马三姑娘望向梁辛,目光里含情脉脉:“我却觉得你更亲近,更让我心里舒服些。”随即咧嘴豪迈而笑,露出一嘴黄板牙,晃得梁辛眼疼。 曲青石却眯起了眼睛,神情里略略带着些意外,回头对梁辛道:“这附近……只有这一个丧物。” 梁辛愣了愣:“不应该,上次过来的时候,可遇到了不少小鬼……” 曲青石摇了摇头,说了句:“先等他过来,问问看吧。” 一上手段,果然好使,不过片刻的功夫,一个被煞气包裹的瘦高个,就足不沾地飘摇而至,庄不周远远地瞧见了他,略带意外的笑了声:“是个和尚?” 来的这只小鬼,头顶光亮,肉眼可见还有几枚香疤,身上也穿着僧袍,可不是个和尚。 小鬼的嗓音尖锐,语气中却充满畏惧:“小鬼多谢上仙手下留情!” 曲青石青衣做久了,官威大得很,根本不去看小鬼,口中淡淡问道:“报上名来。” “我活着的时候,法号唤、唤作涵禅。”说着,涵禅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怕得要命,有些可笑的是他还双掌合十,看来生前是个呆和尚,死后也做了个糊涂鬼。 马三姑娘却哇哈一声大笑起来:“你的法号起得倒是贴切,嘿,寒蝉。” 曲青石的手段和态度都高高在上,让韩澶情不自禁的哆嗦,可马三姑娘这一声大笑,差点把小鬼直接吓死…… 宋恭谨瞧得有趣,低声对庄不周笑道:“这个涵禅,胆子怕是比咱师父还不如。” 黑白无常中,庄不周明显要更有些见识,两个人相处多年,遇到大事也由他做主,闻言后摇了摇头:“老宋,这你就看错了,咱们的师父的性子或许懦弱,不过他老人家的胆子却不小,至少,不是总那么小!” 曲青石没理会黑白无常的交谈,径直向涵禅追问主题:“这附近怎么就你一个?头七呢?其他‘人’呢?” 涵禅拱着身子,恭敬且畏惧的回答:“我刚死不久,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才刚过来,就遇到了诸位大仙。” 庄不周点了点头:“的确是刚死不久,还没过三七。”他是活尸,一眼就看透了这个鬼和尚。说完,黑无常顿了顿,又继续道:“和尚讲究四大皆空,讲究放下,死前少有执念,这种鬼和尚,和少见得很。” 宋恭谨也附和着笑道:“又修禅,又执念,由此他做鬼也做得不伦不类,‘活’不了多久就得魂飞魄散,更别想再入轮回!撑不到‘五七’的。”说着,闪身到涵禅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和尚,要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得赶快去办了,你的时间可不多!” 曲青石没耐心,见鬼和尚不知道什么,回头对梁辛道:“再往前找一找吧,趁着天还没亮!”说话间,青色光芒闪现,裹住众人就要向前赶去。 不料涵禅突然哇的一声,毫无道理地哭了出来,双膝一曲向着众人跪下来,一个劲的磕头。 梁辛被吓了一跳,曲青石则不为所动,皱眉叱喝:“收声,哭个什么!” 所谓鬼哭狼嚎,涵禅悲声之中,听不出太多的哀戚,倒是四下里阴风大作,呜呜作响,让人毛骨悚然。 涵禅拜伏余地,两只肩膀不停抽搐,哽咽道:“小鬼身负冤屈,还请大仙暂留半步,我想、想……” 庄不周的神情有些古怪,皱眉回头:“想请我们出头么?” 不料涵禅却摇了摇头,表情微微有些发窘,可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实话:“不、不是请您,是想请那位大仙。”说着,伸手指了指曲青石。 庄不周骚了个大红脸,涵禅实在有点实在的过头了。 曲青石冷笑:“这天下的丧物,几乎个个都有冤情!”说着一甩长袍,根本不理会涵禅的哀求,遁化青光一飞冲天。 就在他刚刚飞起的瞬间,梁辛突然喊了声:“二哥且慢!”随即身形一晃,又回到了涵禅跟前。 曲青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和梁辛生死相托,又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高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马三姑娘则笑道:“梁磨刀心软,多少件大事压在头上,还有心思管小鬼的闲事。” 梁辛站到小鬼身前,伸手指向庄不周,眼睛却望着涵禅,问道:“你能看出庄师兄的修为么?”说着,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站着说话。” 涵禅点头回答:“我、我生前做和尚,从小在庙里长大,被香火熏染得久了,练出来一点点眼力。” 宋恭谨和他撞师兄同气连枝,师兄刚才被人看不起,吃了瘪,他当然也窝了一肚子气,冷笑着说了句:“好家伙,和尚原来是个修士!” 涵禅又赶忙摇头:“我不是修士,也没练过功夫,就是、就是从小做和尚,自然而然就会分辨普通的鬼怪。”说话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怯生生的表情,倒真有些像老叔来着。 梁辛不去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继续追问道:“怎么,你的冤屈,凭着我庄师兄的修为,还帮不到你么?” 话一出口,曲青石和马三姑娘的都露出了一份恍悟的神情,两人都笑了。 马山姑娘口中啧啧有声:“梁磨刀,果然有些心思了。” 曲青石点了点头:“刚刚,我没想到这一点。” 因为活尸的体质,庄不周修行进境着实不慢,特别是第一年他在草原上修炼,不仅老叔教得尽心尽力,草原上那些修习丧门法术的巫士,也偶尔给他指点下,让他受益匪浅。 庄不周现在的修为,在梁辛等人的眼里当然不值一提,不过要是去凡间作祟,也实实在在能算是个祸害。在凡人眼中的匪寇、贼人,庄不周手到擒来。 可是涵禅的仇,庄不周还报不了。不用问,鬼和尚身上的事情多半与修士有关。 再换个角度去想,涵禅跑到这里,那他生前出事的地方自然不会太远,他的仇家又是修士。说不定鬼和尚的冤仇,也和附近众鬼消失有些关系。 一半是心软,一半是好奇,梁辛算计着,他们的时间还来得及,不妨先问问究竟。 涵禅声音怯懦,回答道:“害死我的那个鬼法力极高,这位庄、庄仙人肯定不是对手,去了就是送死,我不能害他。”说话时,不停抬眼去看庄不周,两人目光稍一接触,涵禅就赶忙低头。 庄不周咳了两声,低声嘀咕:“你是没害我,你光寒碜我了!” 第249章 好人和尚 梁辛略显意外,这才知道涵禅的仇人不是修士,而是个厉害的丧物鬼煞…… 涵禅继续道:“我本以为报仇无望,没想到会遇到这位大仙,贫……小鬼实在死的不甘心,这才斗胆相求!”说着,他抬起头,看了曲青石一眼。 曲青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把眉峰略略一挑:“怎么,你觉得我能对付得了你的仇人?” 涵禅却又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你法力通天,可你和我那仇人,究竟谁更厉害,我根本分不清。” 曲青石笑了下:“这倒也是句老实话。” 鬼和尚生前是凡人,就算无意间被佛堂香火熏出一份眼力,或许勉强能看出庄不周不行,可绝对分不清四步之上的修士之力。这就仿佛在蚂蚁眼中,骆驼和麒麟都是可怕之极的怪物,都能吐口唾沫就淹死自己,但骆驼和麒麟究竟谁更厉害,它看不出来。 涵禅看到了报仇的希望,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嘱咐道:“我……我怕会害、害你们,你们能不能先随我去看看,要是那个鬼太厉害,你们就跑,我绝不会怪你们的……不止不会怪,我还谢谢你们,魂飞魄散之前,日日夜夜为你们诵经祈福。” 梁辛这边的几个人全都笑了。 曲青石也忍不住摇头莞尔:“你倒真是个实在和尚,光说实在话!” 庄不周还是有些不忿:“我们跑?这天下还有能把曲二爷、梁掌柜吓跑的鬼?” 马三姑娘咔咔的挠着头皮,嘟囔道:“一个死和尚给我诵经祈福?还是免了吧!” 宋恭谨反应稍慢,张开嘴巴也想跟着说两句的时候已经晚了,梁辛直接扯进了正题:“先把你的事情如数讲来,至于我们跑不跑,回头再说。” 涵禅赶忙答应了一声,加快语速道:“由此向西,两百里外有座宗莲寺,我本来是个孤儿,被人扔在了寺门口,是师父拉扯着我长大……” 宗莲寺是做小庙,庙里只有涵禅师徒两人。规模小地点偏,小庙香火也就差得很。 而涵禅的师父,也不什么高僧,只是个木讷迟钝的老和尚,不过他却是个好人。 老和尚佛法修的不怎么样,但他乐于助人。附近乡里谁家有事,他都会去帮忙,做法事的时候不仅不收香油钱,有时候还会自己搭些香烛,忙活一场下来,最多也就喝碗汤吃个馍。不过他做法事时候虽然用心,可实际还是做得马马虎虎,被同行瞧在眼里,实在有些简陋和丢人。 做和尚的,佛法不精,好心眼有个屁用,所以老和尚好事做了一箩筐,口碑却还是一般一般。但凡门户大些的人家,要做佛事都会去请有道高僧,不去请他。 半年前,老和尚到了寿数,死了。他一辈子清苦,到死的时候却笑得坦然,唯一的心愿,也就是希望徒弟能守着这间小庙,常常到乡里村里去走一走,遇到能帮的就帮一把。 再怎么说,宗莲寺也是朝廷注册的寺院,每年都是有官饷发放的,虽然被上面那些大庙克扣了不少,但还是够涵禅青菜豆腐的活下去。 以涵禅的性格,当然会谨记师傅的嘱托,不过他比老和尚还笨,佛法修得更稀松,倒是因为年纪还轻,有些力气,好事做得更多了一些。 说到这里的时候,曲青石对着梁辛点了点头,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个鬼和尚的冤仇,我们管下了。 涵禅见他们神情有异,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愣愣地看着梁辛。 梁辛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涵禅心笨嘴笨手更笨,打从落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一辈子没出息,唯独他有一样好处,孝顺。老和尚说的话他认真听,老和尚吩咐的事情他认真做。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半年,直到半个月前,小庙外忽然阴风大作,四下里鬼哭狼嚎响成一片,涵禅大着胆子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老道和一个恐怖女子正在施法拼斗。 曲青石有职业病,听到这里轻轻皱了下眉头,打断了涵禅,追问细节:“恐怖女子?怎么个恐怖法?” 涵禅的脸上,马上显出了一份惧怕的神情:“她、她的头顶上,坑坑洼洼都是伤疤,没有头发和头皮……可她的长相,却细嫩得很,眉目清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和头顶截然相反,合在一处,看上去着实吓人。” 曲青石突然哼了一声,转头对梁辛道:“还记得上次去打乾山道,遇到了齐青的阻挠,我赶来后,接下了她的攻势。” 待梁辛点头后,曲青石继续道:“她逃跑的时候,被我连着头发一起,扯掉了头皮。” 梁辛吃了一惊:“那个女的是齐青?” 曲青石没说什么,转头望向涵禅:“接着说下去。” 这两个人在动手之际阴风漫天,煞气密布,举手投足便是飞沙走石,随随便便一拳就会把大片的地面轰塌,不过,不知道是佛祖显灵还是纯熟巧合,小庙虽然身处两人激斗的范围,但却未被波及。 两个厉害家伙打了一阵,疤瘌头少女渐渐占到了上风,堪堪就要取胜之际,老道突然逃进了宗莲寺。 疤瘌头少女自然也就追了进来,这下子涵禅大惊失色,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老道不知怎地,竟找到了老和尚的骨灰,劲力吐出砸碎了檀瓶,一时间骨灰弥漫而起。 疤瘌头少女猝不及防,被骨灰撒了个正着,就好像被烈火灼烧的乌鸦似的,少女被骨灰附着处的肌肤迅速干枯、焦黑,她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地转身遁走。 那个老道也受伤不轻,没有追出去,而是就此占据了小庙,打坐修养…… 琅琊虽然变成了马三姑娘,可一肚子学问还在,对几位同伴说道:“老和尚佛法不精,可却修到了些佛家真意,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骨灰,是镇鬼的犀利法器!那个疤瘌头少女,既然会被骨灰所伤,肯定也是鬼了。” 梁辛点了点头:“越来越像齐青了!”说完,又望向涵禅:“继续说。” 不料涵禅却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茫然:“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 马三姑娘笑骂:“呆头和尚,那你是怎么死的?” 涵禅这才想起来,赶忙回答:“我是被、被吓死的,那个道士冲进庙里,砸碎师父骨灰,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挤到喉咙中去了,便摔倒在地,死掉了。跟着就做了鬼,由此我也才看出来,那个道士也是个鬼。鬼道士见我也变了鬼,并没多说什么,挥手一巴掌,把我打飞了几里远,我报仇无望,白天要躲避阳光,晚上四处游荡,顺便看看有没什么人需要帮忙,晃着晃着就到了这里……” 梁辛有些发噱,也有些发懵,望着涵禅,又确认了句:“吓死的?胆小鬼?” 不等涵禅点头,马三姑娘就再度笑出了声,瞪着梁辛道:“你倒真会联系,根本两码事!鬼带着活着时的性子,有的凶狠有的胆小,跟怎么死的没关系!” 庄不周也走上了两步,上下打量了涵禅一番,黑无常的神情里,已经变得客气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梁辛的缘故,还是他也有些佩服这个傻和尚:“害怕不是执念,吓死的人绝不会变成鬼。” 涵禅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接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你是如何死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庄不周咧嘴笑了笑,随即又把话锋一转:“不过,照着你的那些说法来看,你应该是……气死的!” 一辈子没生过气的涵禅,见师父骨灰被毁,怒火逆冲之下,被活活气死了…… 被气死的胆小鬼……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这个结果,对梁辛等人来说,实在有些没想到。不过,让大家更感兴趣的是,这件事里,竟然出现了齐青的身影。 如果那个疤瘌头少女真是齐青,那鬼道士又是谁? 此刻,庄不周也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间一副恍然大悟:“我知道头七大姑、还有此间的小鬼们究竟去了哪里!疤瘌头少女也好、鬼道士也好,他们受了伤,多半会借力疗伤,以他们的修为,一道咒法便会拘禁万鬼……” 梁辛吓了一跳,在他心里已经隐隐把头七当成老婶儿了,现在老婶被人抓了,让他如何能够不急。 宋恭谨见他磨棱眼睛,知道梁老三要急,赶忙又说道:“这种借力的丧术不会伤及性命,头七大姑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从此也没了自由,只能跟着那个夺力的鬼王。不过,击杀鬼王,她们也就自由了。” 梁辛这才松了口气。 比起梁辛,曲青石要冷静得多,问庄不周:“两个丧物要拘鬼借力,为何鬼道士会放走涵禅?” 庄不周回道:“这位和尚老兄生前修佛,身上的丧力不伦不类,借他的力有损无益。” 曲青石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青光一展,把涵禅也裹了进来:“你来指路,宗莲寺!”话音落处青光流转,向着西方飞驰而去。 涵禅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恐慌,指路之余,还声音发颤的嘱咐着众人:“那道士厉害的很,你们、你们先看看,要是不行千万别勉强……” 马三姑娘笑声如雷,吓煞小鬼:“和尚,你可知道,这次出手帮你报仇的是什么人?能遇到他俩,足见你死之前好事做得够多,得了善报!” 涵禅惊恐之余,还是说了句实话:“要真有善报,我、我又哪会落得现在这个模样!” 马三姑娘咦了一声,跟着又继续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八个字你师父教过你吧?” 涵禅执着的很,摇头叹气:“时候未到……就是没能踩住准点,来晚的善报,还是善报么?” 马三大怒,瞪起铜铃似的大眼:“秃驴,跟咱家打机锋是吧?你再打?” 涵禅腿一软,马上又要下跪,梁辛从旁边一把拉住了他,摇头道:“你一辈子老实,一辈子帮别人,不欠什么,以后谁也不用跪了!” 涵禅口中诺诺,嘴唇哆嗦了半晌,最终也没能说出啥,又转过身,给曲青石去指点方向去了。 两百里的路程,对曲青石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没过多少时候,宗莲寺便遥遥在望,而此刻,天角处已经隐隐现出了些金红色的曙光,天亮在即了。 涵禅满脸的失望,自从做鬼之后,他最大、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想亲眼看着那个亵渎师父骨灰的道士被制服、把他赶出小庙,可马上就要破晓了。 曲青石的臭脸没有一丝表情,单手结印,挥手扣中涵禅的额头。 一道湛湛青光随着手印掠起,把涵禅尽数包裹起来,曲青石这才说了句:“有浮光相护,白天于你无妨。” 涵禅又高兴又感激,嘴里却又唠叨起来,让他们先掂量清楚鬼道士的修为,再决定动不动手。 曲青石不搭理他,一直来到宗莲寺门口才撤掉飞遁法术。 宗莲寺是座小庙,占地比着普通的庄户人家也大不了多少,推开庙门直接就是侍奉佛祖的正堂,连个过院走廊都没有,他们这伙人里有两大高手压阵,那个鬼道士只要在庙里就逃不掉,除了鬼和尚之外,人人心情放松。 既然手到擒来,也不用去窥探、埋伏,梁辛带着大伙直接推门进入佛堂。 小庙陈旧,却并不残破,半个月不曾打扫,还显不出太腌臜,梁辛进门之后目光流转,大概看过四周,身体的感知也提升起来,仔细去探查周围。 佛堂不大,一目了然,涵禅见此处无人,又提醒道:“道士多半在后堂,或者禅房……”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和曲青石异口同声,同时低低的咦了一声。 虽然是惊呼,但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惶恐之意,相反,还透着些亲切之意。 惊呼之后,兄弟俩跨上了两步,并肩站在佛龛前,一起笑吟吟的看着供桌上那座大佛。 大佛岿然不动,眼帘低垂,满目慈悲的望着众人…… 梁辛饶有兴趣的盯着佛像,对曲青石笑道:“我想起来一句话,庙小妖风大……” 曲青石接口笑答:“水浅王八多!” 说完,兄弟俩一起笑出了声,其他人却都不明所以,这时候,佛像突然眨了下眼睛,跟着两兄弟一起,也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涵禅当即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跪倒佛祖跟前,可这个时候,就凭这他那副性子,根本就啥也说不出来,鬼和尚的嘴巴张得老大,喉咙里咔咔作响…… 梁辛哈哈大笑,伸手把涵禅拽起来:“不用拜他。” 涵禅已经是鬼了,但激动之下,一张脸还是憋得通红,牙齿打战,尖声叫道:“佛祖、佛祖显灵了……要知道我家佛祖显灵,我、我、我不用求人……” 曲青石摇头:“他不是佛祖,不过……”说着,小白脸望向佛祖:“这座小庙的事情,你不该袖手旁观。” 佛祖露出了个无所谓的神情,甚至还挥了挥手,开口间声音洪亮,有如天雷崩裂:“这里是寺庙,出事的是和尚……连佛都不管,凭什么轮动我管?嘿嘿,哪有什么该不该的。” 说着,大佛搔了搔疙瘩脑袋,又在莲花座上蹭了蹭屁股,庄严之势转眼消散一空,换而嬉皮笑脸……涵禅只觉得天崩地裂,他要不是个小鬼的话,非得再死一次不可。 这座佛陀,当然不是泥胎佛像,而是大伙的老熟人,大小活佛中的佛像精怪,小活佛! 小活佛的神情变得活泼了,不过身形并没有变回来,还是大佛摸样,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解释道:“十一在这里睡觉,修养,先不喊他出来了。” 梁辛对肚皮装人的法术不关心,但对憨子的状况满是担心,皱眉追问:“他怎了?” “没啥大事,在离人谷打白狼的时候,用得力气太大,身体受了些震荡需要修养。大概两个多也前,我寻到这里,是座庙,又挺清静,就暂时借住一段,半个月前看了场戏,没想到现在又遇到了你们!” 小活佛在宗莲寺已经两月有余了,自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他要出手,无论鬼道士还是疤瘌头少女,根本都没有逃命的机会,可小活佛是个妖精,或许心地不坏,但是对凡人也没什么怜悯之心。双鬼恶战,涵禅横死,在他眼里和小狗乱咬中踩死了只蜘蛛也没什么区别,出手管这事不算啥,不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说穿了,三个字:无所谓! 曲青石没扯闲话,径自追问:“那个女鬼,是嘉禾齐青么?” 小活佛点了点头:“就是她,不过头发和头皮不知让谁给薅没了,差点没认出来……” 梁辛纳闷,接过话题:“明知是齐青,你还放她走?” 小活佛大笑:“为什么不放?离人谷的时候,她是被十一拍死的,算起来是她吃亏,我们又不用找她报仇。” 说完,小活佛岔开了话题,反问众人:“你们怎么来了这里,想要替呆头和尚出头?”跟着也不等回答,就望向涵禅:“小和尚,了不得啊,找了这么厉害的人物来帮你报仇,哈,幸亏我没得罪过你。” 涵禅不聪明,可毕竟不是傻子,到现在哪还能看不出小活佛不是真佛陀,低下头叹了口气,过了一阵他又复抬头,怯生生的说:“这个佛龛……要供奉佛祖的,请、请你下去吧……” 小活佛闻言一愣,片刻之后,脸上渐渐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曲青石对妖佛和鬼僧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对梁辛道:“我去四下看看,找那道士。”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道士不在,不用找了。”小活佛对曲青石交代了一句,随即又歪着脖子望向涵禅,过了一会,他才再度开口:“和尚,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250章 一朝悟道 涵禅的身体又开始发抖,声音也随之颤得厉害,可还是鼓足勇气,回应道:“你不是佛,不、不该坐在这里,请你下去。” 妖心难辨,小活佛平时嘻嘻哈哈,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翻脸无情,只要小活佛愿意,随时可以打出集三蛮之力的霸道一击,就连梁辛也只有逃跑的份。 梁辛生怕小妖佛会问都不问,直接一伸手抹掉鬼和尚,略略踏上了半步,把涵禅挡在身后。 曲青石也皱了下眉头,对着小活佛说:“你莫伤他。”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涵禅还是梁辛而言。 小活佛不理会梁辛兄弟,倒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吊起了双眼,妖邪架势十足,斜忒着涵禅。 涵禅不敢和小活佛对望,躲在梁辛身后,低头看着地面,偶尔翻起目光飞快地扫一眼小活佛,又马上低垂…… 小活佛摆足了架势,这才略略欠身,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发出了嘭嘭闷响:“你的意思,这个位置,是佛坐的,所以我不能坐?” 说着,小活佛笑了起来,不等涵禅点头,又继续道:“我来的时候,这里没有佛,只有个漆皮斑驳的草包泥胎,佛不在,我来坐坐,又有何妨?” 涵禅不会打机锋,只懂实话实说,而且语无伦次:“佛当然不在这里,这是座佛祖的塑像,当然就是泥胎了。佛祖不是泥胎,可佛祖像是泥胎。我拜佛祖像,就是拜佛祖……” 不等他说完,小活佛就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问道:“你见过佛祖?” 鬼和尚老实,赶忙摇头。 小活佛精神头十足:“你没见过佛祖,怎么知道这个草包泥胎就是佛祖像?说不定这个佛像,是捏泥师父照着他姥姥的相貌来塑的呢?” 涵禅傻眼了,有点不知道该说啥,张着嘴巴站在原地发愣。 马三姑娘哈哈大笑:“小妖佛胡搅蛮缠,鬼和尚哑口无言。” 涵禅愣了一阵,仍大大的不甘心,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反驳:“它像不像佛没关系的,我拜佛像,是因为它象征着佛。实相无相,佛祖凡人不可见,肉眼不可见,这佛像于我而言只是象征。” “好家伙,实相无相,你可算说了句和尚该说的话,”小活佛兴致勃勃:“佛像和佛没啥关系,只是个象征?那我问你,既然实相无相,不执著于相,为啥一定要佛像才能象征佛?锅碗瓢盆梁磨刀,花鸟鱼虫曲青石,万事万物都能是佛的象征,你为啥不拜它们,光拜这座草包泥胎?” 曲青石笑骂:“小佛妖,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少牵扯着我们。” 马三姑娘则双手合十,仰头大声祷告:“佛祖明鉴,亵渎您老的是小活佛,可不是梁磨刀,您千万别罚错了人!” 在思辨上,涵禅和风习习一个是级别的,仅高于六百一线,哪说得过‘坐庙’千年的小活佛,现在已经真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鬼和尚心里明明觉得不对劲,可偏偏找不出自己的道理。 小活佛却还不依不饶:“再说,你天天拜佛,到头来佛不管你;这附近十里八寸的穷庄户,没人拜你,他们有点什么事,你却巴巴的赶去帮忙……这么算起来,你倒比着佛更好用些,以后你也不用拜佛了,拜自己就成了!” 马三姑娘笑得肚子疼,望着小活佛问:“你的意思,是让他弄面镜子,然后照着镜子冲自己磕头?” 鬼和尚总算又抓住了一个话头,勉强又辩解道:“佛家弟子,求的是一个‘净’字,我拜佛是为了求‘净’,不是为了敬佛,不是为了求佛,更不会怪佛祖不管我。” 小活佛笑得更欢畅了:“拜佛是求净,拜我就不净了?那便说明你的‘净’是假的,是自己糊弄自己的!你要是真正‘净’,又何必去管拜的是什么?你只求己‘净’,又管面前的泥胎是佛是妖还是梁磨刀?” 鬼和尚算是真正懵了,不发抖了,开始打晃:“你是说,我拜什么都无所谓的,明知你是妖怪,还把你当成佛祖来拜?那、那不成傻子了?” “本来你也不怎么聪明,”似乎是坐得太久了,小活佛身体前倾,握拳给自己锤锤腰:“别人拜佛,求财求子求长寿,求完了今生求来世,你觉得他们错了么?” 鬼和尚点点头:“他们错了。佛祖普度众生,是要大家放下……” 不等他说完,小活佛就不耐烦的摇摇头:“他们找佛要金子、要儿子,不对,那你呢?你拜佛求净,请佛赐你清净,便是对了么?你的清净,曲青石的金子、梁磨刀的儿子,你以为,这些在佛祖眼中,会有什么不同么?” 小活佛嘴角勾勾,语气里尽是嘲讽之意:“你造化好啊,没准佛还真听见了你的祷告,所以就赐了你个清净……宗莲寺被鬼占了,老和尚的骨灰被砸了,你的色身也毁了,这些都是你向佛祖求的清净,可最后呢,佛给了你清净,你自己又不清净了,变成了现在这副鬼不鬼,佛不佛的倒霉样子,连轮回都没了……” 鬼和尚紧皱着眉头,身体却晃得更厉害了,脸上时而痛苦,时而欢喜,还有些悔悟与不好意思,各种神情纠结在一起,再配上他那副丧鬼摸样,说不出的古怪与难看。 小活佛深吸了一口气,转眼之间要妖邪之气一扫而空,换而宝相庄严,又变作了佛祖模样,声音仍旧响亮,可语气间却满是慈悲:“庙里没有佛,只有佛像,你对着佛像磕头,佛看不见;你对着佛像说话,佛听不见;你对着佛像烧香,佛不是小鬼不吃香烛……那我问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庙里摆上一尊佛像?” 涵禅满脸恍惚,分不清是在纳闷还是简单重复小活佛的话,呆呆的说了句:“是啊,为什么还要在庙里摆上一尊佛像?” 小活佛突然压低了声音,若不用心,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庙里的佛像,不是象征,不是偶像,也不是包打天下的佛祖化身。这尊草包泥胎,其实和教书先生脸上的笑容,没有一点区别,它立于此,只不过是个……是个鼓励、是个提醒罢了。” “鼓励什么?又提醒什么?” 发问的不是涵禅,涵禅现在满脸混沌一头雾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发问的是马三姑娘。 小活佛突然又丢了那份庄严相,握拳,举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同时笑呵呵的开口:“鼓励你‘学’,提醒你‘学’。因为天底下,根本就不应该有拜佛、求佛这码子事,只有……学!佛!” 打哈欠,伸懒腰,小活佛舒舒服服地把话说完,遽然腰身一挺,自佛龛中直愣愣地站了起来,随即身体前倾,看上去仿佛马上就要直接把自己拍在地上,但他的双足如生根,仍牢牢地踏住莲花座! 远远望去,一尊泥佛面目狰狞,斜倾而立,场面诡异却威风凛冽!小活佛伸手,狠狠一戳涵禅的额头,陡然开声大喝:“咄!” 断喝如雷,瓦楞惊颤,泥灰自屋顶间簌簌洒落,涵禅已经晃了半晌,此刻终于再也站不住脚,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鬼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两只干瘦的拳头紧紧握住,身体也好像快死的泥鳅似的,吃力的蠕动、扭曲着。 小活佛背负双手,身体仍不可思议的前倾着,目光炯炯死死瞪住涵禅,开口,长吸,片刻后再度吐气开声:“咄!” 鬼和尚的脸色更加苦痛了,额头上青筋暴起,两只手颤抖着想要去捂住双耳,可又拼劲全身的力气,用力止住…… “咄!”小活佛第三次大喝,鬼和尚张开了嘴巴,似乎想和他一起来断喝,可是从小鬼的喉咙里,只发出了嘶嘶的吸气声。 咄……咄……咄! 小活佛已经连续六声大喝了,一声比着一声更响亮,琅琊和黑白无常三人被震得气血翻涌,曲青石扬手洒出一片青色神光,在护住他们的同时,也把他们送到了庙外。 第七次,小活佛张大嘴巴,长长的吸气,而鬼和尚的脸已经抽搐成一团,五官狰狞移位,哪还看得出一丝生前模样!可他也在拼命张嘴,奋力吸气,想要追随着小活佛一起发吼。 直到半晌之后……第七声当头喝棒,铿锵而起,咄! 不止是小活佛在吼,鬼和尚也终于随着他一起吼出了声……最后一喝,煌煌浩浩,小庙都咯吱咯吱发出一阵闷响,四下里尘土飞扬,晃了几晃好悬没塌了。 还好,大洪朝的工匠可能对其他的工程偷工减料,但因为前任国师的关系,在建筑庙宇的时候都尽心尽力,宗莲寺虽然年久失修,可根基稳健,总算撑了下来,没塌。 大吼声犹自回荡,小活佛不知何时已经坐回龛中。 涵禅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可他的神采却变了,目光饱满且清澈,就连脸上的怯懦,也变成了谦和……变化的不是表情,而是气质。 小活佛还是满脸的不正经:“明白了?” 涵禅咧嘴,露出一派还算白净,但参差不齐的牙齿:“明白了!” 小活佛挑了挑眉毛:“明白啥了?” 梁辛赶忙附和:“是啊,明白啥了?” “求佛清净,肯定清净不了;学佛清净,才有可能清净!”涵禅的回答,声音柔和,也不再结巴了。 梁辛一脑子糨糊,还想问,却又不知该问啥。曲青石则不同,他传承了槐楼法术的同时,也传承了诸多修天道理,虽然佛道有别,但修天之事一通百通,当下接口问了下去:“学佛清净,恐怕也不容易吧?哪能说学就学到了。” 涵禅笑着回答:“要学佛清净,当然不容易,要修持,要放下……不过,这个过程对别人或许很难,可对我却容易的很,因为……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连色身都已不存,我本就已经清净了,所差的只是一个‘悟’字!” 曲青石似懂非懂,也不敢说话了。 涵禅发出一阵咯咯的怪笑,虽然难听,却欢愉畅快。 小活佛容他笑了一阵,才继续问道:“那你现在,悟了么?” 涵禅伸手挠了挠腮帮子,琢磨了片刻“还差一些。” 小活佛哈哈一笑,突然莫名其妙的喝了句:“和尚,扬眉!” 涵禅依言,有些滑稽的挑了挑双眉。 小活佛却重重的呸了一声,又重复道:“和尚,扬眉!” 涵禅微愣,沉吟片刻后,又挑了下眉毛,不过这次挑起的不是双眉,而是一根眉毛,显得更可笑了。 小活佛根本不买账,第三次大吼:“和尚,扬眉!” 涵禅脸上,思索的神情更浓,双眉紧蹙低头不语,一直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哈的笑了一声,再抬头时,神情里已经化作一片清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屁股,咔咔有声。 小活佛却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换了个口令再度大吼:“和尚,瞬目!” 涵禅双目圆整,伸手在自己的光头上一啪,发出一声脆响。 小活佛喜色更浓:“和尚,叉手!” 此刻涵禅的脸上挂满了开心,闻言后抬腿把脚旁的一块石头踢飞了。 “和尚,踏足!” 涵禅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和尚,擎拳!” 涵禅竖起一根食指,美滋滋的去挖鼻孔…… 一个小佛妖,一个鬼和尚,前者坐于佛龛,口中大呼小叫,不停发出指令;后者举手投足,不停变换着动作,可和尚做什么,和佛妖的口令全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眼前这两个家伙干脆都变成了疯子,一个说一个做,全不搭调,却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尤其诡异的是,随着小活佛的口令,涵禅全无章法的胡乱比划,可每比划一次,身上的煞气就会散掉一些,一次次的瞎比划不停,灰黑色的煞气消散得越来越快。 到了后来,煞气几乎散尽了,可涵禅的身形却为就此散碎,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实在了,看上去和活人几乎都一点区别,只不过在仔细端详下,涵禅的眉心上,仍凝聚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丧煞气。 梁辛看得又好笑又惊讶,更憋了一肚子的纳闷。 小活佛发号了半晌指令,终于停歇了下来,笑骂:“呆头和尚,为何不听号令胡乱比划,你是聋子么?不知道自己比划的难看么?” 涵禅笑得比小活佛更开心:“你怎么知道我挠屁股,不是我在扬眉?你的‘扬眉’,就是我的挠屁股,我喜欢把挠屁股当做‘扬眉’,我的世界,干你屁事。” 梁辛都快被他们两个给逼疯了,求助似的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的语气含含糊糊,显然自己也没把握,一半是悟,一半是猜,给梁辛解释道:“佛家讲究佛由心生,相由心生……总之什么都由心生,自己才是世界,他们追求的是主观世界……”他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两个学佛的怪物听到,回头来耻笑自己。 好在小活佛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涵禅身上,没理会曲青石,而是望着涵禅旧话重提:“那你现在,悟了么?” 涵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笑着回答:“只差一点点了。” 小活佛挺了挺胸膛,把身体坐直,也不分清他是第几次,又从佛妖变回了庄严佛像,淡淡说道:“和尚,伸手,打佛!” 涵禅也分不清是第几次,闻言后又愣住了,发呆半晌之后,笨拙地爬上佛龛,有些犹豫地抬起手,对住了佛像的脸,可扬起的手最终还是僵在了半空。 佛像不语,眼帘微垂,大慈悲,大智慧,只是一副微笑表情。 涵禅的额头,沁出了汗水……歪歪斜斜的小庙里,尘土随风迷茫,可时间却仿佛凝聚了…… 过了不知多久,涵禅突然挥手,继而啪的一声脆响! 鬼和尚这一巴掌,竟抽在了自己的脸上,而且用力颇重,一掌过后,消瘦的脸颊上赫然显出五道红指印! 佛像神情一喜,却仍追问:“我让你打佛,你为什么打自己?” 涵禅瞪着眼睛,一副穷横的模样:“我的世界里有佛,是因为我要学佛;我的世界里没有佛,是因为我不学佛。所以,我的世界有没有佛,我说了算,所以……”涵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是我的佛的佛!我打的,才是真佛!” 小妖僧也摆出了一副凶狠的样子,弯过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你的意思,我不是佛?这么多人拜我,我当然是佛!” “一人一世界,我管你是不是佛?你爱是不是!我只知道,你不是我世界中的那尊佛,便足够了!” 小活佛皱眉:“好个主观世界!你自己一尊佛,度得了自己度不了旁人。可佛要普度众生,你又怎么说?” “我的佛度我,你的佛度你,普度众生,是帮众生去认识自己的世界,去认识自己的佛!而不是一座大佛搭救万千生灵。佛救不了众生,只有众生自己救众生!佛度不了天下人,只能天下人自己度自己!”涵禅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更是拗口难懂,到最后却又笑了起来:“不过,又有谁知道,我的佛和你的佛,是不是同一个佛呢?算了,算了,不理他,也不理你!” 说完,涵禅挺胸叠肚,站在佛龛上,与小活佛大眼瞪小眼,毫不退让的对视。 小活佛的又把话题兜了回来:“和尚,让你打佛,你却打自己;那我让你打自己,你又去打谁?” 这一次,涵禅没有丝毫的犹豫,抬起手,又给了自己一嘴巴:“我在,佛在;佛不在,我仍在,所以,我才是真正在!打自己,比打佛还简单得多!” 正反两记耳光,涵禅眉宇间那仅剩的一点阴丧气也被打了个烟消云散! 小活佛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大笑声,跳起来拍了拍屁股,随即竟然双手合十,对着涵禅躬身施礼:“恭喜和尚修成正果。” 几乎与此同时,天空中突然明亮了起来,道道霞光氤氲流转,五彩祥云无风而舞,还有一串串轻灵的钟鼓鸣唱,混合着金龙长啸,自天角尽头隐隐传来…… 祥云、仙乐……还有漫天轻柔梵唱! 第251章 重塑真身 天空,仿佛变得透明了! 仙乐飘扬,灵瑞欢鸣,还有漫天梵音轻唱。 朵朵五彩云霞,自天角尽头御风而至,不断汇合、凝聚,最终结成一道灿灿长虹,仿佛煌煌神龙,自小庙之上十余丈处不停盘旋…… 梁辛从头到脚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快疯狂开阖,一阵阵无法言语的畅快,自体肤毛发之间透出身体,打从心底泛起的愉悦,让人飘飘欲仙,如坠梦中。 片刻之后,天上的梵音遽然高涨,随着禅唱声响,那道五彩长虹也陡然一转,一头扎进小小的宗莲寺。 小庙之内,转眼神光辗转、灵气弥漫……来自天地、有如实质的灵元,将涵禅和尚层层包裹起来,凭着梁辛的目力也无法看清其中的情形。 梁辛早就看花了眼,不过眼前的异景不像有凶险的样子,他倒也不太担心,转过头笑问曲青石:“这是怎么回事?” 曲青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活佛就来到他们身边。 因为肚子里还装着憨子,小活佛现在还保持着佛像的‘身材’,喜滋滋的回答梁辛:“鬼和尚印证大道,这便立地成佛了……”说着,他弯过一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尖,一副神气模样:“是我点化的!” 梁辛笑呵呵的点头:“能被小活佛点化,那是涵禅的造化,现在他立地成佛……”说到这里,梁辛突然闭上了嘴巴! 眼睛越瞪越大,脸色也越来越激动,半晌之后才梁辛试探着问了句:“老实和尚,他、他……立地成佛?!” 小活佛笑嘻嘻的点头,还不忘再次强调:“我点化的!” 梁辛却犹自不敢相信,换个了说法继续确认着:“涵禅,一朝得道,这就要白日飞仙了?” 小活佛不光不嫌梁辛烦,更不嫌自己烦:“恩,呆头和尚得道,是我点化的来着……” 梁辛觉得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了,自从十二岁徭役苦乃山后,他经历了数不清的怪事,但若论匪夷所思,绝对以此事为最! 佛法不精的胆小和尚……而且他还是个鬼,竟然要成佛了? 多少和尚辛苦修持,成佛却不过万万一,多少佛法精湛,同样满心慈悲的高僧还没轮到,这个鬼和尚竟然要飞升? 曲青石比着梁辛要镇静的多,虽然也是满目惊讶,不过神情基本还算正常,长长吸了口气,稳定了心神后,给梁辛解释道:“老实和尚这样子,虽然少见,可也不是没有先例……白日飞仙,本来就有两种情况。” 曲青石把语速放慢,声音清晰:“一是资质不凡,或被师长发现或机缘巧合,得以踏入仙途,从此刻苦修炼,随着力量的增长和心境的提高,不断感受天地,一层层突破下来,最终得以领悟天道。咱们认识的、知道的修士,基本都是这第一种情形。” 见梁辛点头表示明白后,曲青石继续道:“另外一种情形,是个别人,生来就有慧根,也就是所谓的先天大智慧,只不过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罢了,平时过得浑浑噩噩,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可一旦他们有了造化,得到一个契机,便会一朝悟道,顿悟天地!” 说着,曲青石指了指被五彩长虹重重包裹的涵禅和尚,笑道:“和尚就是这第二种情形了。”跟着曲青石又见小活佛满脸不甘,赶忙又补充了句:“涵禅得以悟道的契机就是小活佛了,能遇到小活佛,是涵禅的造化!” 小活佛心怀大畅,笑得挺客气:“倒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他一朝悟道,看着简单,实际却也有几分复杂的。据我所知,身具慧根之人,都会有两重劫数,一是智慧劫,二是生死劫,这都是天道注定的劫数,避不开。” 智慧劫,不可见。生为凡人,便坠入这场劫数了。 慧根被名利所困,日久天长里明珠蒙垢,天生慧根会渐渐被凡间诱惑腐蚀,消失。但是呆头和尚生在庙里,又遇到了一个好人师父,师徒两人活得平凡而简单,内心平静,这才让他的慧根得以保存、生长。 涵禅的生死劫,便是那场双鬼恶斗了。 生具慧根之人,在顿悟前,都是平凡人平凡力,而他们的生死劫都来得凶猛之极,能逢凶化吉的万里未必有一,只有度过这场生死大难,慧根才有可能觉醒。涵禅没能闯过生死劫,但临死之前执念爆发,让他的魂魄暂时得以保存,变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小鬼。 不过也是这道生死劫,在险些毁掉涵禅的同时,也在无形中给了他一个契机:因为涵禅本身是个佛徒,他的慧根,就是清净心。 色身已毁,小庙被占,属于凡人的欲望,对他而言再没有了一点意义,正如刚才妖佛与他思辨时所说的那样,他本已清净,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涵禅保住了慧根,经历生死劫的同时又得了这份清净,再加上小活佛的点化,这才成全了他,得以一朝悟道,平地飞仙! 想把这套‘理论’解释清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小活佛抓耳挠腮,反过来调回去说了半晌,才总算让梁辛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而接下来,梁辛又开始发呆了……和尚的飞升里,实在有太多如果、或者说太多巧合了。别的不提,就单说小妖佛对涵禅的影响。 两个月前,小活佛就到了宗莲寺中,如果双鬼恶斗时,他一时兴起出手干预,涵禅就不会变成鬼,更谈不上清净、悟道; 还有刚才,涵禅知道小活佛是妖怪,如果不是他要把小活佛撵下佛龛,也不会有后面的那场激辩与悟道…… 可是倒转回来再看,小活佛是妖孽,在他眼中,人类与畜生花草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双鬼恶斗殃及凡人,他袖手旁观是‘应该的’;而涵禅虽然老实、懦弱,可性子却执拗,见到有妖怪坐进了自家佛龛,也一定会管…… 一连串的事情,看似巧合,可发生的却都那么合理,并无一丝勉强之处。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这是梁辛第二次,感觉到‘命运’二字的可怕之处,匪夷所思却丝丝入扣,不可预估却顺理成章……仿佛真有个高高在上、千手千眼千颗心窍的神官,把这人间所有的事情都纳入掌中,每个人每件事,每一时每一刻,都被他早已安排好了! 曲青石见梁辛发呆,也不去打扰他,可小活佛却无聊得很,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戳了戳梁辛的肩膀:“嘿,别愣神,看飞仙……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梁辛这才一惊而醒,曲青石面带微笑,回过头望向了他:“怎么,又有领悟?” 梁辛点点头,跟着却又摇了摇头,略带些无奈的回答:“模糊的很,一时间还想不通什么。” 曲青石显得饶有兴趣,笑着追问:“想的什么,说来听听?” “命运。”梁辛说了两个字。 曲青石吓了一跳,失笑摇头:“别再走火入魔了,这么大的题目……咱还是看飞仙吧!” 梁辛也乐了,不再胡思乱想,而是指着包裹住涵禅的那一团浓浓彩霞:“和尚这是干啥呢?” 曲青石回答道:“像和尚这种一朝悟道之人,以前不曾修炼,几乎没有什么力量,但是在他们顿悟时,天地灵元会扑涌而至,替他重塑真身,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大礼,完成之后,他便有了通天彻地的大法力。” 梁老三动容,又望向小活佛笑道:“活佛,以前可没想到,你还精通佛法!” 小活佛点化了个真活佛,乐得比谁都开心:“我坐庙千年,天天听小和尚念大经,听老和尚打机锋,隔三差五还有高僧法会讲经,佛经里的道理当然明白不少,不过我修行的是妖力,和佛理没有一星半点的功夫。” 说完,看梁辛还有些不解,小活佛又笑道:“你就把我当成个会背诗的猎户就成了,背诗是闲事儿,打猎才是吃饭的本事!” 这时候黑白无常等人也都回到了庙里,闻言后马三姑娘笑道:“背诗是闲事,可精通佛理却是真正的大本领,您老连鬼和尚都点化了,干脆自己也用些心思来修行佛法,有朝一日你也立地成佛,咱们也算有了个神佛亲戚!” 小活佛哈哈大笑,震得小庙瓦楞直晃,大脑袋摇了摇去:“我只是明白些道理,全是用嘴来说的,没得修,这样的好事趁早别想!这就好像,给我只兔子,我知道怎么养、怎么吃,但是别指望我能造一头兔子出来!” 几个人正说笑中,梁辛突然哼了一声,沉声对着同伴道:“不对劲!”说完,身子一晃从小庙中激射而出,七片金鳞同时泼洒开来,翻飞辗转,睥睨四方! 曲青石和他配合已久,兄弟间早都有了默契,当即也不多问,青光闪烁中已经跃升半空,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护身灵觉四下蔓延,警戒四周。 小活佛也晃着膀子走到庙外,周身灵元凝结,随时都可以发出磅礴一击! 庄不周立刻来了精神,拉了拉师弟的袖子,低声笑道:“有敌人?那这人还真是个倒霉蛋!” 宋恭谨笑嘻嘻地点头:“曲老二、梁老三,还有个小活佛,就算白狼复生,也只有再死一次的份……” 四下里一派安宁,三个顶尖高手一在天,两在地,倚小庙而立张望半晌,并未发现敌人的踪迹。 又过了一阵,梁辛满脸狐疑,对天上和身边的两个同伴道:“刚刚身现警兆,有个什么东西从外面一闪而过,快得很,我辨不清……如果是敌人,实力惊人!” 曲青石微微一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虽然并未放出飞剑,但手中却掐起了剑诀,如临大敌。 小活佛也收敛起脸上的戏谑,皱眉问梁辛:“你确定,查知到有什么古怪处?” 待梁辛认真点头之后,小活佛先是露出了一抹苦笑,跟着突然翻起一掌,重重拍在了自己的头顶,同时开声大吼:“正同正觉,天眼……通!” 涵禅做了二十多年的和尚,就被香火薰出了一双慧眼,能够辨别普通鬼物;更不必说小活佛是佛像成精,一双佛目被达旦禅院的香火炼化千年。 小活佛开通灵智的时候,就得了这道‘天眼通’的神通,算起来,倒是佛门修妖的一个好处。 不过小活佛虽然掌握了‘天眼通’,但轻易也不会用。毕竟他是个精怪,以妖身妖力来驱动佛门神通,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害,可是神通发动之际,也会让他异常痛苦,如坠炼狱。 佛目神光,弹指间横扫方圆数十里,小活佛疼得满头大汗,牙关打颤,发出了一连串的咔咔轻响,片刻之后,小活佛的双目陡然一瞠,伸手向东南方一指,对着同伴大吼:“妖人……”话还没说完,赶忙又改口:“你莫逃!” 小活佛的话音未落,他所指的方向哈桑,就传来了一阵轻轻松松的笑声:“哈哈,被妖怪说成妖人,我还真觉得有几分冤枉来着……” 梁辛大吃一惊,他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脱口惊呼:“贾添!” 贾添不露身形,笑声却不断:“好家伙,我可没想到,小庙里还藏了这么多好手,更没想到还遇到了梁磨刀……也罢,大家总算熟人,便不动手了,饶他一次……” 说着,贾添的笑声更响亮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其妙:“反正也不差他这一个!” 神仙相隐身的法术了得,刚刚只是一个不小心,泄露了少许气息,这才被梁辛捕到,此刻贾添加了提防,梁辛根本无法查知他的所在,只有皱眉喝问:“你为何要杀和尚?” “咦,飞升的是个和尚么?”贾添的语气略显意外,随即又失声笑道:“庙里飞升的,当然是和尚,我早该想到……” 梁辛还想再问,小活佛颤抖着对他说道:“跑、跑了……”说完,他又咬牙坚持了一阵,确定对方已经离开,这才长吁一口气,挥手撤掉了神通。 曲青石落回地面,和梁辛一起把小活佛扶起来,后者喘息如牛:“跑不见了!应该是知难而退了。” 梁辛想拍小活佛的肩膀,但是够不着,临时该拍他的肚子以示慰劳,跟着转头望向二哥:“贾添要杀和尚,怎么回事?” 曲青石也摇了摇头:“贾添根本不知道要飞仙的是谁,更不知道涵禅的身份。” 梁辛若有所思:“这样算的话……贾添是想杀要飞仙的人?不管飞仙的是谁,他都杀?这又是什么道理?” 曲青石苦笑摇头。两句话的功夫,小活佛就恢复如常,不过脸色还有些惊讶:“此人的隐遁法术了得,要是在天眼通之前杀过来,咱们非吃大亏……是啊,那他刚才为啥没动手?” 虽然不懂贾添的法术,但梁辛实战经验无比丰富,倒是能猜测个大概:“估计是,他要发动其他神通的话遁隐法术就会失效。” 小活佛却仍旧摇头:“这个人身法也快得不得了,就算不偷袭不成,咱们三个加在一起也够呛敌得过他,他不打,难不成真和你有交情?” 梁辛苦笑:“有个屁交情!” 这时候,涵禅的声音突然从小庙里传了出来:“他不打,是因为他看出来,我再用不了片刻,就能塑成真身!” 话音落处,环绕在和尚身边的灵元,就仿佛只瑰丽的泡泡似的,随着一声轻响转眼消散,涵禅也现出了身形,正笑呵呵的望着大伙。 与此同时漫天胜景也消失不见,天空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贾添如果出手,自己这边的三个人纵然不敌,至少也能撑上一会,那时涵禅得到真身,变成个活神仙,四个打他一个,贾添自然大大不妙。 …… 被天地灵元重塑真身之后,涵禅也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梁辛略感失望,虽然‘返璞归真’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他还是更想看看,三头六臂、双脚双翅最好再有满身鳞片的和尚。 小活佛立刻跳了起来,哐哐迈步来到涵禅跟前。 此刻小活佛脸上的戏谑早已消失不见,换而郑重与庄严,双掌合十,躬身施礼:“恭喜和尚了!” 涵禅轻笑,开口,喉咙之间却涌出了一串轻灵悦耳的鸟儿欢唱。 梁辛吓得差点坐在地上,曲青石也脸色发青,眼前的事情已经上升到神佛层次了,再不是他们这些凡间强者能够理解、体会的。 涵禅和尚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掐自己的喉结,捏了几下之后,试探咳嗽了一声,这才伸出手来,摸了摸小活佛的疙瘩脑袋,含笑道:“要谢你,你很好。” 小活佛咧嘴一笑,也没有多聊两句的打算,对着涵禅道:“你先忙,我们走了……” 曲青石这边,也会催动起青色神光,裹住了一众同伴,看样子马上就准备离开,这次没等梁辛发问,庄不周就先纳闷了起来,满脸堆笑地问曲青石:“大人,咱们这就走了?呆头和尚现在得了真身,放眼中土恐怕都没了敌手,咱们又有恩于他,总要……” 不等他唠叨完,曲青石就笑呵呵的回答:“一朝悟道,重塑真身,白日飞仙……不过在塑身后,飞仙前,他可还有一件大事要办!”说着,抬手向着天角尽头摇摇一指。 大伙循着他的指点举头望去,只见一片墨色玄云,正在凝结,渐渐成形……墨云看似缓慢,可实际却来得极快,一会的功夫里,竟汇聚成黑压压的一大片,奔腾汹涌,狰狞而至! 庄不周略略一琢磨,就失声惊呼道:“天劫!是劫云,和尚的天劫到了!” 第252章 生具慧根 不管是千年苦修还是一朝悟道,飞仙之前都要经历天劫,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和尚得了真身,继而便是天劫,若成功渡劫才能飞仙天外,从此位列仙班。 此时劫云已在天边现身,正向着小庙席卷而至,一群闲杂人等全都急眼了,要是被卷入和尚的天劫,必定死得连根头发都剩不下……马三姑娘性子最急,此刻已经开始大声催促着曲青石:“快飞,赶紧的……” 小活佛也作势欲逃,不料才刚刚转身,又被老实和尚给拦下了,涵禅道:“你们不用躲,我离开便好。”说着,他又指了指已经残破不堪的小庙:“此间清静,平日里少有人来,你就在佛龛里修养吧。” 说道这里,涵禅突然冲着小活佛笑了起来:“刚才我要你从佛龛上下来,你不肯,还辩了那么一大堆禅理,说的我哑口无言……现在我可想通了,这个庙原来是我家,我让你住你才能住,不让你住你就得滚蛋,就是这么个道理,哪用扯到佛法、扯到实相无相那么远!” 小活佛也笑道:“若非如此,也点不醒你不是……”说着,他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和尚,你还是在眷挂着这座小庙?不舍得它被天劫毁掉?你心有牵绊,如何能度过天劫?” ‘点化老实和尚’是小活佛的最高成就,他可无论如何舍不得,老实和尚被天劫轰得神形俱灭,虽然时间紧迫,可还是忍不住要出言提醒。 涵禅呵呵一笑:“这个么……不妨换个角度来想想,这天劫是我的,与庙何干?与你何干?与旁人何干?我应自己的劫,何必拉扯着小庙给我陪葬?” 小活佛立刻摇头:“这是你自己的道理,却不是天的道理……” 不等他说完,涵禅突然大笑了起来:“我的道理不是天的道理?那不如说天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走了,缘分已了,再见无期,和尚只盼诸位珍重,若真能度过此劫,和尚登了天,也会给你们诵经祈福!”大笑声中,和尚的身形化作一抹精光,一个起落便翻过了十数里! 小活佛还心有不甘,冲着涵禅消失的方向大吼:“和尚,你天生老实,嘴巴又笨,上了天难免会被其他神仙欺负,教你个乖,思辨时若不敌,就闭嘴冷笑,拿眼睛瞪他……” 和尚身形不停,墨瀑似的劫云也随之转向,铺天盖地,向着涵禅追了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百多里外,雷光千转,巨响叠叠,震裂乾坤! 天劫之下,灵元剧烈震颤,上至八大天门,下到偏荒散修,几乎所有的中土修士都被惊动,离人谷自然也不例外,正愁眉苦脸描古篆的屠苏一下子蹦起来几丈高,满脸惊讶:“渡劫?有人飞仙?”说着,从须弥樟中取出了一只罗盘,撒腿就向谷外跑去。 才刚跑了两步,就被大祭酒抓住衣领给揪了回来:“这份毛躁性子哟!” 屠苏急的直跺脚:“渡劫啊,这是渡劫啊……又有人要飞仙了。” 秦孑板起脸孔训斥:“别人渡劫,与你何干?再说,危险的紧,决不许去。”话刚说完,遽然一道道神光流转,灵鹤传谕、飞剑传书,荡漾着一连串轻响,自远空激射而至,不用问,是八大天门都被天劫惊到了,在联络同道,交换消息。 这边正忙活着,遽然又有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从离人谷深处传来,秦孑大吃了一惊,皱眉道:“是木先生!”说话之间催动身法,带着屠苏和几个心腹弟子,匆匆赶往平日木妖所栖息的小境…… 屠苏满脸踌躇,有心想偷跑出去看天劫,可终归不敢违抗秦孑的命令,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一跺脚,追着秦孑向木妖所在的小境跑去,同时嘴里还嘀咕着:“人家渡劫,木妖你叫啥……” 就在离人谷乱成一团的时候,镇山,浩荡台中一座神殿之内,朝阳老道正倚在门口,远远眺望着和尚渡劫的方向,因为距离太远,朝阳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可老道的脸上,仍挂满了浓浓的羡慕。 得道飞仙,是所有修士的梦想,朝阳自然也不例外。 正愣愣出神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柔和且熟悉的声音:“怎么,羡慕么?” 神殿香案上那三株清香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点燃,青烟氤氲中,正显出一个背影,神仙相,贾添。 朝阳急忙转身,想要赶上前去施礼,贾添摆手道:“早就说过一千次了,免了这些俗礼吧。最近这段时间忙忙碌碌,没怎么过来看你,还好?” 朝阳恭声应道:“师祖操劳大事,弟子这边一切安好,无需惦念。” “大事?恩,都是大事!”贾添嘟囔了句,跟着又问朝阳:“这一百年中,一共有几人飞仙?” 朝阳老道想也不想,立刻回答道:“回禀师祖,百年之中,中土上一共三人渡劫。” 贾添似乎有些郁郁,莫名其妙的说了句:“防不胜防啊!稍不留神就有人飞仙。” 跟着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伸手指向和尚渡劫的方向,旧话重提:“朝阳,羡慕么?” 朝阳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修士当然都会羡慕飞仙,可听师祖刚才的话,他老人家似乎不太喜欢别人飞升。 贾添也不催促,只是浮于清香三尺,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朝阳才缓缓开口:“对飞仙,弟子……是羡慕的。可惜弟子资质愚钝,此生虽在修行中,却无望登仙。” 贾添不置可否,笑了两声,手指继续指向天劫发生的方向:“今天这个渡劫的,是身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立地成佛,劫云出现之前,我便察觉到灵元躁动,赶过去一看他正重塑真身,嘿,本想毁了他,没想到却碰上来老熟人……嘿,梁磨刀从海上回来了。” 朝阳心头一沉,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梁辛死在凶险海域,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活着回来了…… 那道青烟凝化的背影问了句:“失望了?” 朝阳才不会做那种假惺惺隐瞒心情的傻事,微微点了点头,勉强笑道:“他败回来也好,师祖便可以显示手段,抹去凶岛,先把他折服,再把他收服……” 不等他的话说完,贾添就苦笑了起来:“问题是,他不是败回来了,他、他打赢了!我已经派人去看过,凶岛已经尽数沉入海中,连块石头都没剩下!想不通,他怎么可能赢……” 朝阳长长吸了一口气,垂首默立,不敢接口。 贾添嘟囔了一阵,突然又笑了起来:“朝阳,跟你商量个事情吧!” 朝阳立刻踏上一步:“弟子听凭师祖法令!” “没那么夸张,更不用喊得这么大声,”贾添的语气很有些古怪,除了一贯的轻松亲切之外,似乎还有些赧然,好像挺不好意思似的:“还记得上次来看你时,我指天跺地说梁磨刀赢不了,如果他赢了,我给你磕头,喊你师祖这事不?” 朝阳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片刻,干脆大声回答:“您老记错了,没这事!” 贾添哈哈大笑,挥挥手让朝阳站起来:“输了就是输了,我又哪能跟自家晚辈耍赖,不过……我就算跪了,你除了吓得吃不香睡不着之外,也得不到什么正经的好处,所以我才要和你商量下,我要是给你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换过下跪这事,你可愿意么?” 朝阳才刚刚爬起来,闻言咕咚一声又跪了回去,脸上尽是惊喜之色,先是用力点头,跟着又忙不迭地摇头:“上次师祖说的话,不过是一句戏言,弟子从不曾、从不会当真,更万万不敢为此要挟。” 贾添的笑声更响亮了:“我不想下跪,所以要给你好处,不算要挟,不算!” “弟子谢过师祖垂怜!”朝阳也不再矫情废话,跪在地上用力磕头,咚咚山响。 贾添这次并未阻拦,继续道:“至于给你的那份好处么……朝阳,如果我能让你平地飞仙,你愿意么?” 嘭!一声钝响,心情激荡之下,朝阳一个头把神殿地面砸碎了…… 过了一阵,朝阳才抬起头,直勾勾的望向那具由青烟凝化的背影。老道脸上的神情异常复杂,茫然有之、惊讶有之、期待有之,而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而此刻,青烟背突然转动起来,贾添回过了头,以真面目正对朝阳,一张由千万只人脸碎片拼凑而成的脸! 有哭有笑,有鼓励有鄙夷,有得意有沮丧……同时汇聚着无数种表情的神仙相,目光炯炯,直视朝阳,缓缓重复道:“我能让你平地飞仙,你,愿意么?” 贾添的语气,仍旧柔和、亲切,好像慈蔼长辈,在问自家的儿孙,想不想吃上一顿好的…… 朝阳第一次见到贾添的样子,心里惊骇不已,脑子里更因为那份‘好处’而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唇哆嗦着,诺诺道:“弟子连、连逍遥境都无法突破,又何谈飞仙啊!” 贾添的身形未动,只是神情古怪的望着朝阳,片刻之后突然眨了眨眼睛。 就这一眨眼,可朝阳却觉得,师祖好像一下子欺身而近,几乎与自己四目相对,惊得他情不自禁后向后仰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跌倒之后再看师祖,还在数丈之外,三柱清香之上。 贾添似乎笑了一笑,却又岔开了话题:“你的心思不错,不是浑浑噩噩之辈,到了这里之后,心里应该有个问题吧?想问,却又不敢问么,现在问吧,别再憋着了。” 朝阳的脑子有些混沌了,不过毕竟是心思敏锐之人,片刻后就已经镇静了下来:“弟子的心事,瞒不过师祖的,我的确有件事不明白……我与梁磨刀结下深仇,我若不死,他便不会罢休,而此刻乾山道宗已毁,弟子虽不敢妄自菲薄,可自忖再不能帮到您老什么,为何、为何……为何您不弃我?” 纵然是青烟化形,贾添的目光也有如实质,直视朝阳双眼:“其实,不光是这个问题的,你还应该想想另外一件事:当初,你还是个普通道童的时候,麒麟为什么会选你来做乾山掌门?你的资质的确不错,可也不见得就是最好的……有两个人,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艳阳、墨阳。” 朝阳回忆了片刻,才回想起来:“这两个是我的师兄弟,年纪和我差不多,拜入乾山道的时间也和我前后差不了几个月。不过他们俩连掸心境都没修到,就失足堕下山崖,摔死了。” 贾添笑了……至少目光和声音,都是笑的:“不是自己摔的,是麒麟杀得。那两个孩子,如果活到现在,至少能突破逍遥境,尤其那个墨阳,以他的资质,现在能达到六步中阶也说不定。他们要在的话,这个乾山道掌门,可轮不到你来做。” “就是为了保你,所以杀了他们两个,可是,我为何不干脆培养资质更好的墨阳?”说到这里,贾添顿了顿,才又继续笑道:“你要不要猜一猜?” 朝阳摇头,不敢去猜。 贾添也不再卖关子,在一串轻轻柔柔的笑声中,终于给出了答案:“因为,你是能飞仙的,你生具慧根!所差的,只是一个契机,只要给了你这个契机,随时都可以……”说道这里,贾添突然放低了声音,语气也由此变得沉闷而有力,一字一顿道:“平!地!飞!仙!” 说完后,贾添沉默了一阵,才再度开口,可这次再说话时,他的语气变了,变得轻飘飘,很温和,还有些淡淡的开心,仿佛在沉湎往事:“当初发现乾山众道童中,竟有一个身具慧根的孩子,当时那份欣喜,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笑!倒是麒麟被吓坏了,他生怕毁了你的慧根,不敢接这个差事,劝我干脆把你带在身边,嘿,这小和尚犯糊涂,跟在我身边,于你的慧根可没有半点好处。要说起来,乾山道这样的门宗,没什么大神通,门下弟子也不会有太多野心;但它多少还算有些地位,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反倒最适合你,这才把你留在了乾山,至于你的修行进境么,呵呵,根本不重要的……” 也分不清贾添是喃喃自语,还是在向朝阳简略交代过往,说了一阵之后,贾添才再度抬起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只差一个点化,一个契机,就可以顿悟天道,白日飞仙,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要你自己愿意才好。” 说完,贾添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不用磕头了才可以。” 朝阳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他的脸早就僵硬了,除了愣愣发呆,根本做不出一丝表情!老道的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几百年天天做的飞仙梦,竟真的就在眼前;当然,除了那份连血液都沸腾起来的兴奋之外,还有重重的疑窦,比如师祖刚刚还说想要杀‘飞仙’,为何现在又提到助自己悟道…… 可不管怎么说,‘平地飞仙’这四个字,对朝阳的诱惑实在太重,太重! 贾添静静地等在一旁,并不着急催促,只是目光含笑,注视着朝阳。 直到半晌之后,朝阳勉强开口,没有假客套,更没有歌功颂德,而是声音干涩的问道:“飞仙事,弟子梦寐以求……师祖、师祖要我做什么,才会出手度我飞仙?” 大家都是明白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实在没必要在虚情假意的彼此应酬了。 贾添突然放声大笑:“错了错了,顺序错了!不是你做什么,我才会出手助你;而是我出手助你之后,要你做什么!” 朝阳再一次愣住了。 生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重塑真身,渡劫飞仙……这三个过程一气呵成,其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根本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等到飞仙之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没听谁家飞仙的师祖回来串门子的…… 飞仙之后,师祖还能要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师祖在天上还有仇人,这便打发自己上去报仇? 越想越不解,越想越离谱,朝阳突然有些想笑,他自己也很有些诧异,这么关键的时刻,自己居然还会想笑。 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朝阳老道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师祖已经过来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两人说的话不少,自己发呆愣神的功夫更长,两人共处怕不得两三个时辰了,再长的香也该烧完了。可师祖仍在…… 直到此刻,朝阳才猛然发现,现在的贾添,早已不再是青烟化影,而是实实在在的就站在不远处,正目光炯炯的望向自己! 贾添,不仅对朝阳真面相对,更显出真身,来到了镇山浩荡台的这座神庙之中! 朝阳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问什么,双膝一软,数不清第几次跪倒在地,不过以前拜的都是幻影,这次跪得却是‘真人’。 这次贾添没阻拦,安心受了大礼参拜,待朝阳重新站起后,才再度开口:“我先和你说件有趣事,你再决定,要不要我来点化、飞仙。” 说着,贾添走上几步,伸手揽住了朝阳老道的肩膀,笑道:“这里气闷的很,陪我出去走走,边走边说……” 朝阳老道诚惶诚恐,缩着肩膀僵硬迈步,跟着贾添一起走出了神殿。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星光惨淡,涵禅和尚的天劫却还未结束,千里之外的弧光,一次次震裂夜空,却衬得镇山浩荡台更寂寥了,贾添抬头看了看天,并不急着说正事,而是轻松笑道:“这天劫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朝阳微微皱了下眉头,师祖这可是句外行话,和他老人家的身份大不相符,几乎只要是个修行中人就知道,天劫大都会在六个时辰左右,算算时间的话,这次修士渡劫,大约从黄昏前开始,到现在还没结束,在正常不过。如果早早就停止了,那才不对头了。 虽然朝阳没吭声,不过贾添还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笑道:“你不知道,太古时的天劫,短则一炷香,长则半个时辰,可不想现在,一个劫要渡上大半天那么熬人!” 朝阳顺口答音,也努力让语气轻松了些:“这么说,太古时的人物,渡劫要简单的多了。” 贾添却摇了摇头:“太古时的天劫,蕴含的力道,和现在的天劫几乎一样。一样的力量,太古时会在一炷香内砸干净;现在却要用上几个时辰,你说,那一种天劫渡起来会更容易些?” 这题太简单,简单到都不用去回答,朝阳有些疑惑,又追问:“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天劫的时间变长了?” 贾添的语气仍旧轻松:“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有趣事了……” 第253章 你高兴吗 天劫浩荡,震裂苍穹,一道道粗大雷霆汇聚成银色的瀑布,自半空奔袭而下,片刻不曾停歇。 梁辛和一群同伴在劫云笼罩外十里之处,大伙都聚在一起,看天劫…… 别说以梁辛的目力,就是曲青石和小活佛两人,眼帘内也只有无穷无尽的雷暴,根本无法看到老实和尚。只不过天劫这种事情太罕见,大伙都把它当成天下奇观,谁也舍不得不看。 时不常,从不远处就会传来些轻微的破空声,来看热闹的修士着实不少,不过梁辛等人都被曲青石施法隐遁了身形。赶来看天劫的修士大都修为普通,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伙人的存在。 梁辛已经看了几个时辰的闪电,眼睛都花了,最初的新鲜劲也早就消散了,有些无聊地回过头,问小活佛:“你说,老实和尚能渡劫不?”曲青石设下的法术结界神奇,隐形隐声,在其中的梁辛等人随意说话、行动都无碍。 涵禅飞仙,几乎是小活佛一手促成的,现在这群人里,他的精神头最大,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劫,同时开口回答:“这个谁也不知道!” 梁辛伸了个懒腰:“只能等天劫散去之后再看结果?” 不料小活佛又摇了摇大脑袋,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一大片雷暴:“天劫散了,也看不出结果,到时候那片地方啥也不会有,任谁也分不清,老实和尚是被轰没了,还是登仙了。” 梁辛咦了一声:“你的意思……打完了雷,就完事了?啥结果也看不出来?” 小活佛神情专注,盯着天劫,在梁辛又追问了一遍后才勉强点了点头。 梁辛可满脸意外,他一直以为如果涵禅成功渡劫,之后还会有个仪式……比如霞光万道、金芒闪闪,和尚身披大红袈裟一飞冲天啥的。他还等着观礼了,全没想到修士渡劫还‘结果保密’,愣了一阵之后,梁辛才苦笑:“那咱还在这等个啥?该干嘛干嘛去吧,还不如抓鬼去了。” “看天劫啊!和尚,我点化的。”小活佛回答地理所当然。 琅琊什么时候都向着梁辛说话,现在马三姑娘也不例外,凑过来粗声大气的安慰:“也没准和尚渡劫失败,天雷又轰得不怎么干净,给咱剩下几颗舍利子啥的,那也是宝贝!”说着,她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又脏又长的指甲险些挠到梁辛的脸。 没什么事的时候,梁辛本来也还挺喜欢和琅琊聊天,毕竟这丫头漂亮得不像话,人又精灵有趣。不过对着‘马三姑娘’,他实在懒得说话。 马三姑娘略略不满,用撒泼的口气哀怨了句:“你以貌取人……” 梁辛假装没听见,目光也直接跳过她那张铜盆似的大脸,去踅摸其他同伴,随即看到二哥曲青石,正坐在一旁,并没有去关注天劫,而是低着头默默沉思。 梁辛绕开马三姑娘,来到二哥身旁,随手从须弥樟里摸出了一壶凉茶递了个过去,问道:“想啥呢?” “贾添。”曲青石抬起了头,应道:“他要杀和尚,结果没想到咱们在场……” 这个事梁辛早就不想了,当即笑道:“你在想贾添为什么要杀飞仙之人?这可不好猜……不是不好猜,是根本就没法猜,还是暂时放下吧,等以后再多些线索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曲青石就摇头打断了他:“我没在琢磨他为何要杀飞仙之人,我是在想,他撤走时,说过一句‘反正也不差他这一个!’,虽然是他的无意之言,可我总觉得这句话的后面,会有什么深意,不过又想不通。”说话间,从梁辛手中接过凉茶,仰头喝了两口。 梁辛都快把这个细节忘记了,此刻听到提醒,才又回忆起来。 反正也不差他这一个?听起来字面的意思很简单:多一个飞仙的,对贾添来说算不得什么事情。 可是……这事不对头。有人飞仙,和贾添又有啥关系?‘不差他一个’,要是十个、百个、千个人飞仙,就和贾添有关了么? 看起来,这些年里贾添一直在着手对付第二次九星连线,神仙相东渡,现在却又和悟道飞仙之人扯上了关系……难不成这个贾添,要算计天上的神仙? 梁辛觉得自己脑筋还不错,但是只要一琢磨与贾添有关的事,一准就头大,扬手又从曲青石手中‘抢’回了凉茶,一边喝着一边苦笑:“好家伙,这事更不靠谱了,快别浪费脑子了!” 曲青石呵呵一笑:“反正等着也是无聊,就胡乱琢磨琢磨,除了这个事情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是看到和尚悟道后才刚刚想到的。” 梁辛巴不得赶快换话题,忙不迭追问:“什么事?” “赑屃上的那八字碑文——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可和尚这不是就要飞仙了?也不止和尚,千万年里,中土修士可从未停止过飞仙渡劫之事。” 梁辛咳了一声,不怎么当回事,摇头笑道:“那个碑文,说不定是句诅咒发狠似的戏言,不一定当真的。” 曲青石苦笑:“把‘戏言’这么庄而重之的刻在碑上,又抓个真赑屃来扛着,未免有点太离谱了吧?墨剑、丝帕、手镯还有赑屃负碑,那位骸骨老兄留下的每样东西都有惊人之处,不用问他是绝世高人……随口乱骂、胡乱狂言这种事,可不像是他干的。”说着,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叹道:“事事玄机,伤脑筋的很!” 梁辛不说话了,坐在二哥身旁,愁眉苦脸地一起苦苦寻思着,憋了一阵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装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马三姑娘:“你刚刚说舍利子?咋回事,咱俩仔细说说……” 在曲青石的失声笑骂中,梁辛咬着牙跑去找马三姑娘聊天去了。 直到快三更时,天劫才终于结束,和梁辛事先想象的也不一样,劫云几乎是说散就散,墨云与雷暴瞬间里就消失不见,天地间重新恢复安宁与沉寂……片刻前还疯狂咆哮,强光绽裂;弹指后天清云淡,只剩漫天星斗与徐徐清风。 涵禅和尚,也不见了,不过还好,地上没有舍利子。 昨天这个时候,梁辛等人还不认识涵禅,谁又能想到的,就那个不伦不类、胆小怕事、又木讷笨拙的鬼和尚,十二个时辰之后竟渡了天劫! 马三姑娘笑着说:“要是葫芦老爷在此,一定会迈着四方步,叹上一句:世事难料啊……” 梁辛也笑了,随即又岔开话题:“该忙活正经事了!” 他们带着涵禅找到小庙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查鬼道士和齐青,同时寻找女鬼头七,可到了小庙之后一连串的变故,几乎没时间提及那两头厉鬼的事情,好容易等到和尚天劫,大伙清闲了下来,但是小活佛的心思又全都放在涵禅身上,除了与天劫有关的话题,他什么都不肯说。梁辛几次问及占据小庙的鬼道士的下落,小活佛都晃着大脑袋敷衍:“这个家伙跑不掉,回头再说,再说!” 梁辛呼出一口浊气,心中为这个一天之交的和尚默默祈祷几句,抬起头望向小活佛:“鬼道士的事,你总该说了吧?” 小活佛还有些意犹未尽,明知天劫已经结束了,却还仰着脖子,眼巴巴的望向星空,好像涵禅还会掉下来似的……过了一阵小活佛才总算叹了口气,回过头对着梁辛等人咧嘴一笑:“那座宗莲寺虽然平凡,可毕竟也是座庙宇,白日里,鬼道士呆在其中有损无益,所以每日深夜时,他才会回去,天亮前就会离开。” 梁辛正想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有些纳闷的问道:“他是个鬼道士,为何要盘踞小庙?别说白日里,就是黑天,他也不该呆在庙里。” 小活佛笑着回答道:“这座宗莲寺,本来是做风水庙!古代时那附近打过仗,死了不少人,阴气颇重,后来有高僧指点,便建了这座小庙来镇一镇。每天三更后,破晓前这段时间,小庙下镇压的阴煞气都会透出来,不过因为当初建庙时在围墙中埋了法器,所以煞气散不出去,只能在庙里流转。鬼道士贪图这些煞气,每晚都会过去。” 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小活佛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太热闹,涵禅渡劫,又有不少修士赶来查探,此处距离小庙不算太远,鬼道士今晚不敢活动也说不定。” 这数十里的范围之内,来得修士可着实不少,三五成群,东一簇西一伙,最少也有数百人,现在天劫已散,大伙没什么可看的了,都在彼此招呼、告别,正准备离开此处返回门宗。 曲青石仍维持着隐遁身形的法术,对同伴道:“咱们也走了,回去了!”说完,又看了小活佛一眼,笑道:“其实就多余来,也没啥看头,平白耽误了大半夜。” 小活佛也不当回事,笑得挺厚道:“这不是我点化的嘛,送佛送到西这句话你都没听说过?” 虽然和涵禅没太多深交,但这个老实和尚给大家的感觉还算亲切,尤其梁辛,并不介意送他这最后一程,此刻闲事完结,一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准备启程赶回宗莲寺去抓鬼,不料就在他们正要动身之际,突然一阵阴森冷笑,毫无征兆地从夜空中飘落…… …… 涵禅和尚的渡劫处响起冷笑的时候,张尚正在吃花生米…… 张尚是个老得几乎连眼睛都已睁不开的老头子,官拜九龙司天字院佥事,统领五百精干青衣,专职负责卫戍镇山浩荡台,替皇帝家看管神庙。 最近这几个月里,皇家都没有祭祀的安排,张尚清闲的很,手下的儿郎们早已就干熟了这份差事,根本不用他来操心。 再说,镇山上除了他们天字青衣之外,还有屯有重兵,没有那个不长眼的贼敢来这里捣乱。三更时分,镇山之中万籁俱静。 张尚捡了一颗花生米,丢进了嘴里,不过满口牙都掉光了,只能用牙床子来一点一点磨碎它,一边磨着,老头子叹了口气,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闻不到其他的味道了,鼻孔里永远都充斥着一股连自己都恶心的老人味,每次呼吸,他都忍不住要皱眉头。 八十六岁?还是八十七了?张尚算得有些糊涂,这个年纪早该回家抱重孙子了,可他就是舍不得脱掉这身墨鱼袍,愣是倚老卖老逼着石林那小子收回了‘谢功状’…… 正感慨的时候,突然从浩荡台深处,炸起了一阵癫狂的大笑声。 笑声响亮,竟不逊于大河奔流时的怒唱,把镇山的清宁撕扯了个纷纷碎碎! 啪,口中一声轻响,张尚用牙床硬生生挤碎了花生米,并不算锋利的渣滓,还是把牙龈上的嫩肉硌破了,咸咸腥腥……这些年里,张尚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老人味之外的味道:血腥味! 嘭的一声里,房门被撞开,手下的两个副官冲到张尚跟前:“是梧桐殿,大人……” “大人个屁!鸣号调兵,放雀子传讯京师;对方是修士,而且修为恐怕不低,传令下去,围而不攻,等我号令!”说话之间,老头子已经挽起绣春刀扑了出去! 随着那阵狂笑,镇山陡然躁动了起来,号角锵锵,风灯升空,青衣结队从四面八方向着传来异响的地方急速冲去,几乎与此同时,马蹄声也自山下隆隆响起,自山脚扎营的大洪铁骑倾巢而出。 不过片刻的功夫,梧桐殿便进入了张尚的视线,那份震耳欲聋的哭声,从大殿之内不停的传出来。 张尚距离大殿尚有百丈之遥,人未至便以开口说话:“何方……” 可他才刚说了两个字,大殿中的笑声突然变作了凄厉长啸,继而偌大一座梧桐殿,都开始颤抖起来,发出一阵爆豆般的闷钝响声! 张尚大吃了一惊,拼足力气开声大吼:“且慢……” 仍是两个字……一声轰鸣震裂苍穹,也湮灭了张尚的断喝,那座恢弘大殿竟炸了个粉碎,一个中年道士冲天而起,手舞足蹈,乱叫乱跳。 张尚距离梧桐大殿还远,可仍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汹涌扑至,让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口喷鲜血向后重重地倒摔了出去,半空里的疯道士映入眼帘,在张尚落地昏迷前,最后的一个念头是:朝阳妖道! 朝阳曾在此处参与过三堂会审,又曾大闹京师,九龙司门下的青衣中倒有不少人认得他。 朝阳披头发散,势若疯魔,在催动神通炸碎大殿之后,又开始放声大笑,手中掐起剑诀,一柄飞剑绽放出灿灿金光,仿佛烈日一般,四下里乱飞乱舞,全没有一丝章法可循,可金色剑芒中孕育的力量却澎湃惊人,绝不是武青衣能够抵挡的…… 主官重伤,青衣犹自苦苦坚持,但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扬起手中的劲弩寡妇,向着朝阳激射而去。一个青衣头目破口大骂:“朝阳妖道,乾山道已灭,你怎么还不死!” 朝阳披头散发,大笑着回答:“我怎会死?不止不会死,我还要成仙了!”说话之间,金色剑芒暴涨,舞得更加狂猛了。 五步大成之力,凡人莫能抵挡……漫天箭雨,却难伤朝阳分毫! 这时候,突然又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梧桐大殿的废墟中响了起来:“你要成仙了?这么说……你同意受我点化,准备一朝悟道,平地飞仙?” 神仙相贾添,背负双手,从废墟中走了出来,仰头望着半空里的朝阳,目光含笑。 朝阳让在发疯,指挥着飞剑四处乱打,并未回答贾添。 贾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太沉不住气,道心哟,也实在脆弱了些,我本来把它当做一桩趣事来说,你却把它当做一件惨祸来听,听完就发狂,惹出偌大的动静,嘿,惊动了旁人无所谓,倒是你自己要当心会走火入魔……” 他正说着半截,就被朝阳挥手打断了:“你说的那件事,根本就是惨祸,我听不出它的有趣之处!” 朝阳无礼,贾添却不以为意,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双手轻挥,轻轻拍了一记手掌……双掌合击,只是一声轻轻脆响。 可就是这声脆响之下,一蓬淡青色的气浪,肉眼可见自贾添的手掌中陡然涌出,向着四下席卷而去,所过之处,无论青衣还是官兵,所有的凡人全都一头栽倒在地,不知死活。 青色气浪,席卷数十里,本来躁动咆哮的镇山,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 朝阳也不再乱舞飞剑,但还是浮在半空里,双目通红瞪着贾添。 贾添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和蔼轻松:“现在安静些了,镇山上的所有人,都被我震得昏厥了过去。不算你我,这里一共六千四百三十一人……”说着,贾添似乎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目光里的笑意更浓了:“要是不管他们,等两个时辰之后,他们便会苏醒回来,全不受一点伤害;可若想要他们死,也容易的很,只需要再拍下手掌便可。” 说着,贾添好像上台阶似的,抬腿跨上了一步……一步登天,来到了朝阳面前:“我听你的,这些人,你是想杀,还是想放?” 朝阳的五官抽搐,喘着粗气问道:“杀了怎么说,放了又怎么说?” 贾添失声而笑:“你怎么会算计到这件事上?杀了就杀了,放了就放了,没有一点说法,不过就看你的心情了。” 说完,贾添又琢磨了下,补充道:“小孩子高兴了,弄些白糖洒在蚂蚁窝门口;小孩子不高兴了,烧壶开水去浇蚂蚁窝……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现在,你高兴吗?” 第254章 蚂蚁和驴 朝阳回过头,举目望向附近到底昏迷的青衣和官兵,嘶哑着笑了起来:“他们,凡人,蚂蚁?那修士是什么?” 贾添居然坏笑了起来,回答道:“修士是驴……被蒙上了漂亮眼罩,把眼罩上的漂亮画当成终点,一路拼命傻跑的蠢驴。” 朝阳哈哈大笑,一直笑到被口水呛到,发出一串痛苦压抑的咳嗽,半晌之后才喘息着说道:“我也是那群蠢驴中的一头,可在半路上,你把我的眼罩揭开了……不止揭掉了眼罩,你还告诉我终点不是画上的样子,而是一片没有青草的大沙漠,我去到那里只能啃沙子……你说,我还会跑下去么?” 说着,朝阳长长吸了一口气,:“我抛家舍业断灭凡情,什么都不要了,只留了这么一个飞仙愿望,纵然明白自己的资质有限,此生难登仙途,可心里还是总还留了一份侥幸,直到现在,嘿嘿,梦碎了!” 贾添耸了耸肩膀,语气中满是遗憾:“这么说,你不想悟道、飞仙了?” 不料朝阳却又摇了摇头:“我若不飞仙,在你眼里就是一块毫无用处的烂泥巴,你会杀我,然后把我的尸体送给梁磨刀示好!” 贾添失声而笑:“这么说,你还是要飞仙?我说,你别总变来变去的好不好,搞得人头大。”说着,他的那张由千万碎片拼凑而成的脸孔,每一只‘碎片’都同时显出了个无奈的表情。 “我……你……”朝阳咬牙切齿,双目通红仿若蒙血,死死盯住贾添,嘴里却什么都说出来,憋了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退路没去路……没退路没去路……没退路!没去路!”与此同时飞天法术消散,老道从半空十余丈处摔落地面,可他却恍然未觉,只顾哀哀啼哭! 现在的朝阳,哪还有五步大成的高声气度,更丢了一派之首的掌门风范,就那么趴在地上,呜呜地哀鸣哭泣,看上去就像个刚死了爹娘,又失去儿女老婆的中年人…… 贾添也落了下来,也不嫌地面腌臜,双腿一盘就坐到了朝阳身旁,并未急着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等着。 过了一阵,朝阳的哭声渐渐低迷,贾添才再度开口:“就算你不想飞仙,非要赖在中土不走,我也不会把你交给梁磨刀,多半会抹了你最近这段的记忆,放你出去自生自灭。” 朝阳抬起头,略带疑惑:“你不是要拉拢梁磨刀么?为什么不会把我送出去?” 贾添咳了一声,无所谓的摇摇头:“能拉拢他自然最好,可要是不拉拢……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像梁磨刀这样的孩子,一定会受到梁一二的影响,学着祖先的样子,不知不觉里就把自己当成了匡护中土的活神仙,就算三十年后他不与我并肩,至少也会与那群东渡的神仙相为敌,将来那一仗他一定会打。把不把你送给他,他都会打。” 朝阳摇摇头,显然觉得这个解释有些勉强。 贾添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扔给了朝阳,笑道:“擦擦干净,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随即又继续道:“我不把你交出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过我不想说,总之……要不要飞仙,你心平气和想清楚,没人逼你什么。” 跟着贾添岔开了话题,有些莫名其妙的问:“朝阳,你说,是做驴好,还是做蚂蚁好?” 朝阳举着帕子愣了愣,不明表师祖的意思,喃喃的回答:“驴子和蚂蚁,又有什么区别?” “蚂蚁力气小,驴子力气大,这就是区别了,一头驴在蚂蚁的世界里就不是驴了。对蚂蚁而言,它是神,对它自己而言,它就是……逍遥!” 朝阳脑子灵活,很快就明白了贾添的意思,但他的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只是勉强笑了下:“凡人是蝼蚁,我是蠢驴,可我也没觉得自己就逍遥了!” 贾添语气中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那是因为中土世界,蚂蚁虽多,可驴子的数量也不少!精怪妖孽、西蛮北荒、邪道三宗、五大三粗……中土上有这么多头驴子,你这头又不比人家更强壮,能逍遥才怪。中土世界,有蚂蚁有驴子,但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头真正的凶兽……”贾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于我而言,蚂蚁和驴子也实在没什么区别了,所以,我逍遥!” 朝阳若有所思,蹙起了双眉,总算露出了个还算正常的神情。 贾添的语速很慢,不徐不疾地继续道:“我长生不死,我随心所欲,天道管不了我……做神仙,不一定要飞到天上去的。”贾添的身体前倾,靠近了朝阳,几乎与他四目相对:“你现在是头驴,可你心里清楚,只要你愿意,不久之后也会成为一头凶兽。” 说完之后,贾添容朝阳想了一会,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得知真相,难免憋闷沮丧,不过发一阵脾气也就算了,该过的日子还要接着过,该来的蠢蛋还会接着来,该打的恶仗啊,还得接着打!” 朝阳点了点头,整个人虽然还显得有些木讷,不过比着刚才的发疯模样,已经正常了许多,略显僵硬地站了起来,跟着又猛然想起些什么,双膝一软跪在贾添跟前:“刚刚弟子心神失守……” 贾添哈哈大笑,伸手把朝阳拉了起来:“多大事,你以为我会计较么?以后你对我再不跪,等你悟道之后便是一场新生,更不用再叙以前的辈分了!”说着,他又随手一挥,指了指镇山上的凡人:“这些人的生死,还是在你的手里,你拿个主意。” 朝阳的目光,随着贾添的手指转了一遭,摇了摇头:“师祖尽心开导,弟子已经想通了。不过,就算想通了,心里却还是有些郁郁……” 贾添笑:“跟谁学的,说话兜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不开心想出气么,好办得很,我要每个人都爆碎成一团血肉红花给你当焰火!”说着,双手一挥就要拍掌,可下一个瞬间里却停止了动作。 朝阳见师祖并未拍手,还道他不想杀人,当即苦笑道:“是弟子心胸狭隘,您不想杀他们也无妨,其实……他们的死活本来也无所谓的。” 贾添摇了摇头:“你开心之时,天下都跟着沾光;你郁郁之时,天下都要跟着倒霉,这也算是份神仙消遣,这里几千条性命不算啥,我停下来是因为我有些纳闷。” 朝阳更纳闷:“你纳闷什么?” “有位青衣大人,他早就醒来了,一直纹丝不动,偷听着咱俩说话,稀奇吧?” 朝阳略显吃惊:“凡人逃过了您老刚刚施展的神通?” 贾添点了点头:“不仅如此,还有更稀奇的,他明知道我再拍掌便会人人炸碎,绝没逃避的机会,却还一动不动,既不逃跑,也不跳出来拼命。”说着,贾添身体微晃,拉着朝阳一起,向前飘出百余丈,来到了一个老头子跟前,笑问:“喂,你到底咋想的?” 果然,老头子睁开了眼睛,先看了看朝阳,又看了看贾添:“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身上没啥力气,实在懒得动了。”说着,身体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做起来,却又力有未逮。 贾添随手拉起他,让他倚上了一截残墙,看着他的墨鱼袍点了点头:“青衣佥事?” 老头子的笑声浑浊:“想不到,你这个丑八怪也认得咱们九龙司的官袍,老夫就是镇山司所的青衣主官,张尚。”朝阳老道发狂时,炸碎了梧桐大殿,张尚受到巨力波及,当时便昏了过去,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又苏醒了回来,贾添师徒间的对话,他几乎全都听到了。 贾添背负双手,上身前倾,目光里满是好奇:“我那一掌,是道,是天道,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张尚的精神,显得还不错,痛快回答:“我不知道,老头子凡人一个,比起旁人也没太多稀奇之处,多半是你功夫练得不到家。” 贾添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显得更疑惑了,随即伸手抄起张尚的腕子,略一号脉,便恍然大悟:“你寿数已尽?你是靠着回光返照才撑到了现在。” 说着,他摇头笑了起来:“我那‘一巴掌里的天道’只当你是个死人,所以没管你,不料你还有个回光返照……不错,不错,你说的对,还是我的功夫不到家,我这手本事是跟一个以前的同伴学来的,她精擅‘一字成道’,那婆娘,着实厉害得很嘞。刚刚要是她出手,你肯定逃不过的……” 贾添从一旁唠唠叨叨,边说边笑,朝阳却有些着急了,望着张尚皱眉追问:“你刚说过‘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是什么事情?” 张尚的老眼都随之一亮,好像早就在盼着朝阳来问,笑道:“我是天赐神力之人,天生有一道本领,遇到你们两个,刚好能派上用场……” 说话之间,张尚的脸色渐渐变黑,张大了嘴巴,拼命想要在呼吸一下! 朝阳生怕他就这么‘吊着胃口’死了,伸手按住老头子的天灵,缓缓递送真元。 张尚总算把这一口气倒进了身体中,一字一顿,无比吃力的回答:“我这桩天赐的本领,就叫做……草妖道和丑八怪的娘!” 话音落处,老头子放声大笑! 哈! 只一声,便就此撒手人寰。 只一声,却笑得兴高采烈。 仿佛他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八十六、还是八十七年的寿数,就是为了这一声大笑! 老头子张尚,死了。 朝阳脸色铁青,贾添却笑了起来:“怎么,你不知道青衣的嘴巴都硬得很么?特别是这样的老头子,寿数都尽了,那还会有好话。我都不敢问这事,你却非要去弄个明白,吃瘪了吧……”说着,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笑声中,贾添双手轻轻一拍,湛青光芒再度席卷整座镇山,所过之处嘭嘭闷响,血光迸现! 铁甲、战士、青衣……镇山之上,再无人迹。 贾添仍旧轻松愉快,拉起朝阳遁法飞天:“走了走了,找个清静地方再说。一会大队官兵就该杀过来了,万一你还不高兴,我又得拍巴掌。杀些人倒无所谓,不过他们将来都还有用,现在不能死太多……” 说笑声中,浮光掠起,贾添与妖道转眼间消失不见…… …… 数百里外,涵禅和尚的渡劫之处。 冷笑声飘忽不定,时而在东,时而在西,有时近得仿佛就在身旁,有时又远得好像百里之外…… 曲青石和小活佛同时一愣,随即相顾失笑,前者摇头道:“好家伙,不知不觉被人家给围了!”后者则拍着额头说:“和尚天劫时灵元躁动,这才没能察觉还有伙人潜伏过来。” 至于梁辛,他的感知在敏锐处,比着曲青石毫不逊色,但是论到探知的范围,可就远远不如了,冷笑的这伙人是在二十余里外布阵的,这么远梁辛还难以察觉。 被围住的可不光他们这一伙,而是这附近所有的修士,冷笑之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附近聚集了数百修士,其中也不乏玄机境的好手,众人虽然意外,但人多势众,倒也不怎么惊慌,纷纷开口叱喝,片刻后有个红发老者踏出一步,振声喝道:“何方道友,还请现身说话?” 马三姑娘似乎又找到了在铜川听东篱讲课时的感觉,凑到梁辛身边:“红谷和乾山道一样,都是九九归一里的门宗,这个老头子叫离烈,是红谷执法堂的首座,辈分可不低,修为么,五步大成?差不多吧,反正五步六步的,在咱们眼里也没什么区别。” 说着,马三姑娘很不屑的挥挥手,好像下一个渡劫的就轮到她了似的。 梁辛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实在忍不了了,你受累,先把脸摘下来,等过两天再戴她成不。” 肥壮的大婆娘转眼变成了剔透少女,琅琊笑嘻嘻地,又旧话重提:“你以貌取人……” 离烈在人群中的身份颇高,他一出面,其他人尽数收声。 四下飘荡的冷笑声也越来越低,不多时便消失了,离烈面露不屑,正要说什么,也没想到一个吸气声传来,在长长吸了一口气之后,对方又继续开始冷笑。 只冷笑,不说话。 离烈皱眉,冷冰冰的喝骂:“装神弄鬼,见不得人么?”说话之间,双手翻转盘结手印,跟着一连串嘶哑难听的啼叫声响起,一头大约乌鸦大小、短尾大头的红色怪鸟自离烈旁边现身。 怪鸟现身后,围着离烈盘绕飞转,片刻后又是嘭的一身闷响,众人只觉得热浪扑面而来,修为浅薄的忙不迭后退两步,只见怪鸟的身上,燃起一层赤红色的火焰。 “这种鸟儿唤作红鹘,天生带有真火之力,它们不是灵兽,但力量却着实可观,”琅琊跟献宝似的,在梁辛耳边继续嘀咕:“红谷之中,饲养红鹘,这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离烈脸色庄重,目光中却饱蕴得意,手印也不停翻转,一只又一只的红鹘凭空现身,个个身上炽焰摇摆,飞得虽然笨拙,可凑到一起围住主人打转,倒也显得威风。 梁辛看得满眼羡慕,忍不住问琅琊:“这种凭空变鸟的本事好学么?”他心里想的当然是自己那群大蜥蜴,要是学会离烈这道法术,一头头从身边往外跳巨蜥,也挺有面子。 琅琊摇摇头:“这唤兽奉召的本领,算是红谷的独门绝技,你要想学的话……” 说着,她咬了咬嘴唇,做出一副不忍心的模样:“待会你抓了他,我帮你逼供,咱一点一点地撕他嘴,总能撕出实话!”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里,离烈一共唤出了七头红鹘,火鸟围着主人上下范围,片刻之后,又是齐齐的一声嘶鸣,所有红鹘身上的火焰霍然流转开来,不仅仅是在自己身上燃烧,而是与同伴和主人不停交换,一眼望去,一人七鹘之间,已经幻化成一座烈焰小阵,着实好看。 宋恭谨从旁边没话找话,笑道:“七只鸟一个人,他这本事,倒是和梁掌柜的北斗拜紫薇有些相似。” 琅琊撇嘴:“差远了,把自己变成根火把,怕夜太黑么?” 躲在暗处的冷笑声仍不停歇,根本不理会离烈唤出的法术。 火焰成链,在身上和红鹘之间不停流转,离烈却丝毫不觉疼痛难过,冷冷开口:“阁下打算要笑上一夜么?真当不说话,我便找不到你藏在哪里么?” 冷笑声断了、喘了口气,继续冷笑…… 离烈现在有点后悔这么快就站出来了……场面显得挺尴尬来着。 梁辛倒是看得兴致勃勃,回过头问琅琊:“冷笑的是什么人?跟这群正道修士为难,邪道上的人物么?” 琅琊耸了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这个时候,离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人家冷笑、换气、冷笑,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催动真元与红鹘结阵,当下深吸了一口气,低吼道:“去!”断喝下,离烈周身里火光高涨,七头红鹘振声啼叫,分七个方向疾飞而起,前去搜寻敌人。 红鹘飞得极快,转眼就不见踪迹,只有一阵阵啼叫声,从远处传来,与主人呼应……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怪叫的啼鸣突然变成了惨叫! 而那份冷笑声也终于停歇了下来,一个身形高大,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白衣男子,溜溜达达的走进了梁辛的视线。 白衣男子长得凸腮凹眼,还有一张血盆大口,本来就长得难看,可还怕自己不够吓人似的,又在脸上涂了厚厚的白垩,偏偏还有些扭捏,好像很害羞似的。随便谁看他一眼,最少能记住他三年。在他手里,正拎着一串死鸟,红鹘,不多不少,正好七只。 离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七头红鹘,分七个方向飞出,在同一瞬间里遇害,却都毁在了一个人手上! 白衣男子咧开大嘴,笑了挺‘甜’:“龟儿子差得远,还要再试一哈么?” 离烈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当着众多同道,吃了亏又哪能不吭声,咬着牙嘶声问道:“阁下何人?” 白衣男子应道:“龟儿,听不听得过,不老宗的名号?” 正道修士中一些有见识的长者,一下子变了脸色! 梁辛却眉花眼笑,对着几个同伴笑道:“不老宗的?听口音可不像!” 第255章 血河屠子 在场的修士,全都出身正道,其中自然知道‘不老宗’之人不在少数,听白衣男子大刺刺的报出门号,场中立刻响起了一片叱喝声,神光流转之下,飞剑和法宝凌空而现! 亮出法器准备迎敌的,都是些有见识的长者,跟在他们身旁的弟子一见师长要动手,也纷纷叱喝着,或结阵或唱咒,数百修士一齐发动,气势上着实惊人。 在中土的修真道上,正邪之间早就没有了说话的余地,只要一见面,就是生死仇杀。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修士悄悄取出木铃铛。邪道人物敢现身必定有所依仗,这个道理简单,谁都能想得明白,先不管能不能打得过,传讯出去求援总是不会错的。 红谷弟子没有飞剑或者法器,火鸟红鹘既是灵宠也是他们的法宝。离烈的鸟都死了,现在基本就是个废人,不过鸟丢了身份却还在,想退也不能退,他仍站在队首,由门下弟子小心匡护着,当即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道:“邪道?阁下就这样现身,就算有所依仗,也显得狂妄了。” 这时候梁辛回过头,问身边的曲青石:“这人修为怎么样?” 小白脸望着结界外的‘大白脸’,目光里多少带着些不屑:“六步初阶过了,中阶却还不到,比起跨两、大祭酒等人还差得远,不过对付这群修士倒没啥问题,何况他还有些六步初阶的帮手藏在附近,今天这群正道人物要吃大亏。” 庄不周有些纳闷,插嘴问道:“这里的都是普通修士?没有八大天门的高手么?按理说天劫那么大的事……” 不等他说完,曲青石就摇头道:“渡劫这种事虽然少见、轰动,可是对于修真道上的势力却没有实际的影响,毕竟,天劫之后和尚或是死了或是飞仙,不管怎样他都再不会在中土现身,大家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全不受渡劫者的影响,八大天门自重身份,没派人过来看热闹也正常得很。” 曲青石的灵识早就扫过全场,此处修士虽多,却没有宗师境界的高手,略略寻思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他们说话的功夫,琅琊翻手又把马三姑娘的脸戴了起来,对梁辛道:“那个丑八怪废话忒多,待会我出去,催他说正事……你要不要一起去?” 梁辛笑着摇摇头:“没啥意思,我不去。” 琅琊也不勉强,只是粗声笑道:“要有凶险,记得出来救我!” 看着漫天法宝对准自己跃跃欲击,白衣男子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目光一转扫过面前众多正道修士,伸出了一根手指,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口:“第一个!两条腿。” 离烈皱眉:“什么第一个?” “你们之中,第一个亮出法宝的龟儿子,现在自断双腿,我就不去掀他脑盖儿,”跟着白衣男子又对着离烈摇摇头:“莫担心,不是你,我说的是在我现身之后,第一个亮出法宝那人。”说完,他把手中的死鸟一抛,扔回到离烈脚下。 妖人狂妄,话刚说完,正道修士中不知多少人同时大喝:“杀!”怒吼响起人人动手,催动法宝向着白衣男子狠狠砸去! 神通各异道法缤纷,一时间天空里异彩纷呈,风雷滚动。千多件法宝仿佛暴风骤雨,一股脑的砸了过去,白衣男子似乎也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吓得呆住了似的,随即只见一蓬浓稠的血雾,自他口中喷出! 双方动手,黑白无常满脸都是兴奋,可马上看到白衣男子吐血,庄不周大失所望,从结界内笑道:“来的时候派头这么大,刚一动手就被打得吐血了?” 梁辛的目力比着庄不周要强得多,早就看出了是怎么回事,摇头道:“不是重伤吐血,那些法宝根本没碰到他,吐血……是他的神通?” 果然,白衣人喷出的血雾弥漫而起,将主人重重裹护,最先攻过来的数十件法宝被血雾裹住,旋即一声声清脆的暴鸣声响起,陷在血雾中的那些飞剑、法宝,竟在弹指间的功夫里,尽数炸碎。 法宝大都与主人的元神相连,干脆就是修士的半条性命,数十件法宝被毁,正道弟子中立刻就响起一连串惨叫,其余众人都大吃一惊,忙不迭控制住自己的法宝由攻改困,围住血雾团团打转。 离烈在惊骇之余,突然想起了以前门中长辈给他们讲过的邪道神通,失声惊呼道:“含、含血喷天!你是血河屠子?” “龟儿鸟养得不怎么样,见识倒还算不错。”白衣人在血雾中,放声大笑:“我是血河屠子,可这天底下早就没了血河派,只有缠、缠……那个只有不老仙宗!” 白衣人被人叫破了功法来历,心情激动下差点把实话喊出来,总算反应还不错,临时改口,好在他的川西口音甚浓,结结巴巴的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白衣人这边口齿不清,正道修士中却再度掀起了一阵大吼,尽数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刚刚停缓的攻势陡然又猛烈了起来! 血河派是当初邪道中的门宗,论势力不算顶尖的,可这一门的弟子侍弄血术,性子残暴嗜血好杀,落到他们手中的人生不如死,早在千年前,他们就得了‘血河屠子’的绰号。 血河门徒对这个绰号不但不以为耻,还沾沾自喜,干脆就自称‘血河屠子’。 正邪之战刚刚过去数百年,在场修士中有不少都听说过‘血河屠子’的名号,人人都明白遇到血河屠子,就只剩下四个字了: 你死我活! 修士们的攻势高涨,血河屠子却大笑了起来:“瞎打瞎忙,龟儿们都忘了老子说过啥子么?第一个亮法宝的,要自断双腿……你不肯,只好抓你出来,掀你脑盖。要是挨不过疼,记得要求饶……”笑声中,他突然动了起来! 他的身法在梁辛、曲青石看来自然粗糙得很,可是在普通修士眼中,却有如鬼魅,快得无可闪避更无迹可寻。围攻他的法宝,绝大多数都被他甩开,一些恰巧处于他前进线路上的飞剑,也尽数被血雾摧毁。 血河屠子由血雾护着,在无数法宝的轰击下,一头冲进了修士群中。修士们大乱,各个门宗的长辈大声吆喝,统御着门下弟子或守阵或急退…… 又变成了马三姑娘的琅琊,趁着这个机会自结界中跑出来。此刻场中正乱成一团,修士们个个都在快速移动,施法猛攻,谁也不曾注意场中又多出来个丑陋婆娘。 血河屠子也不理会旁人,几个起落转折之下,来到一个玄衣老者跟前,笑道:“就是你,还不跑?” 玄衣老者自知不是对手,当下也不废话,手印一盘身子陡然矮了下去,整个人向着土中迅速沉降,施展的正是土行遁法,要借着土势逃跑。 血河屠哈的一笑,随随便便地一跺脚!他的脚踏在地面上,竟然发出了一声金铁交击般的大响,方圆数丈之内的黑土地,立刻化作青铜之色。 不唱咒不施法,只一脚踩过,泥土化金! 玄衣老者哪料到自己的正遁着一半,泥土变成了青铜之地,遁术当即失效,老头子的身体,鼻子以下的部分都被‘铜块’箍住,在地面上只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看上去又诡异又恐怖。 周遭的法宝仍轰击不休,但无论如何努力,一时之间也无法突破血雾,血河屠子俯身伸手,向着老头子的头盖骨就抓了下去。 就在他的手指看看触及老者发髻的时候,老头突然眨了眨眼睛,脑袋用力一挣,嗖得一声尽数没入‘泥土’之中,整个人消失不见! 血河屠这才略带惊讶的咦了一声,笑骂:“先土掩、后金藏,龟儿的道道蛮多的……”说着,伸出的手由抓改拳,又在地面上轻轻一敲。 本已化作青铜的地面,随着血河屠这轻轻一敲,陡然稀软了下去,转眼化作一滩泥沼……鲜血泥沼。 一个个血泡子从地下咕噜咕噜地从泥沼伸出挤上、爆碎,熏人欲呕的血腥气也随之弥漫,片刻之后,一个尤其巨大的血泡拱了起来,隐约可见玄衣老者正在其中…… 血河屠笑得更开心了,伸指戳破血泡。 ‘啵’,一声轻响之后,玄衣老者的长声惨呼,立刻响彻天地! 玄衣老者中了血河法术,满头满身都涂满了鲜血,身体痛苦地扭曲、翻滚着,目光里尽是哀求之色,望着血河屠子,声音颤抖且嘶哑,吃力道:“求……饶、饶命。” 出乎意料的,血河屠子好说话得很,听到对方哀求,痛快之极地点点头,伸手一挥便解了自己的法术,大大方方地笑道:“下次要记得,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再自作聪明!” 说完,血河屠子不再理会玄衣老者,身子一晃又从修士阵中撤出。 施法、近身、对围攻视若无睹,化土地做金铜、点金铜为血沼,连破玄衣老者的土掩金藏两道遁法……一进一退,兔起鹘落,连串的变化加起来不过几个弹指间的功夫,血河屠便又回到了原地。 那些正道修士都停止了徒劳的攻势,个个脸色阴沉,心里大都想到了八个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过血河屠子一来没杀贸然出头的离烈,二来又放过了首先亮出法宝的老者,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嗜杀,让众人的心里都稍稍放松了些。 血河屠见对方停手,也随手撤掉血雾神通,却并不急着对其他人开口,而是笑吟吟地望向了玄衣老者:“刚刚我说过什么来着?” 玄衣老者正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听到血河屠的话,咬了咬牙,并未多说什么,出手如电猛地敲碎了自己的膝盖! 血河屠露出个满意的神情,点头笑道:“听话就好,听话就不用死,我来这里本也不是要杀你的。”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着离烈等人补充道:“那些木铃铛什么的,趁早收起了,我现身之前便已布阵,封阻灵讯传递,你们把手铃铛摇晃碎了,外面也不会知道!”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粗哑难听的声音,从修士之中响起:“罗里罗嗦,好不烦人!” 众人侧目,说话的人是个肥壮婆娘,长得横眉立目满脸横肉,不过身上没什么灵元流转,也不知是哪家的低阶弟子……马家的。 马三姑娘见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又把声音提高许多,一点不客气地指着血河屠子:“丑鬼,说的便是你,你到底来杀谁?杀完就赶紧走,眼看着天就亮了,一会你请客吃早点么……” 一边说着,马三姑娘脚步错动,躲到离烈身后去了。 离烈想跑又碍于身份,心里憋着气站在原地不动,硬撑着场面。 血河屠子被这么丑的一个女人骂做丑鬼,表情有些委屈:“人找不到,我又怎么杀?你们帮我把人找出来,我杀完之后,大家各走各路,再无瓜葛……早饭么,我不管。” 虽然妖邪不可信,可大伙还是略略松了口气,只不过这句‘你要找谁?’,是谁都不好意思问出口的。 “你要找谁?”马三姑娘善解人意。 “你这婆娘,是不是谁也不能耽搁了你吃早饭?”血河屠大笑出声,随即脸色一整,认真说道:“我要找两个精通相术之人!” 马三姑娘咦了一声:“我到认识两个算命的……” 躲在结界中的黑白无常也面露诧异,先是对望了一眼,又对梁辛道:“我们第一次见这个血河屠……” 血河屠子摇了摇头,对着马三姑娘笑道:“正道修士,有不少人出身道宗,在场的可就有不少老道。既然是道宗弟子,多多少少都会涉猎些周易、称骨的学问,我只找其中两个,一个擅掌面,一个精摸骨,你们交出这两个人让我杀了,我立刻就走!” 马三姑娘纳闷:“你不是要指名点姓的找人,而是……谁都成、但必须精通这两项本事?”说完,琢磨了片刻又补充道:“要是咱们这里有一百个精通相面摸骨的呢?你也只要两个?” 血河屠稳稳点头:“不错,只要两个,只杀两人。” 马三姑娘眉头大皱:“这个……也太古怪了些吧?你到底为啥?” “我高兴!”血河屠不想再搭理马三姑娘了,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帮我找出这两个人,天下太平;找不到这样的两个人,血流成河。还有,别想着能随便找两个人糊弄我。” 血河屠说话的时候,正道修士突然觉得一道又一道强大且沉重的威压,从四面八方逼迫而至,稳稳锁住了每一个人。等他说完之后,压力又告消失。 众人都明白,这是妖人隐藏在暗中的同党,发出的警告。 血河屠呵呵一笑:“快些找人吧,我等不得太久。”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个小小的沙漏,往地面上一摆,转回头溜溜达达地走开了。 马三姑娘看上去挺着急,走上去看那只沙漏,跟着回过头对着一众‘同道’喊道:“这个沙漏量的是一盏茶的功夫。”跟着又望向离烈问道:“前辈,怎么办?” 离烈冷哼了一身,转过身与另外几个身份较高的正道长辈聚在一起,开始低声商议。马三姑娘也想向前凑,被离烈门下弟子横眉立目的拦住:“前辈议事,岂容你聒噪,退后!” 曲青石笑呵呵的从结界中点评:“商量来商量去,还不是想猜猜血河屠子的用意,想猜猜血河屠子会不会守诺?啥也猜不出来,到最后还是得选人交出去。” 梁辛则笑道:“照我看,他们几个马上就会喊琅琊过去。这些都是成名人物,就算出卖同道,也没有脸直接去点名,多半要靠这憨婆娘来说话……” 果然,他的话还没说完,离烈就抬起头,对着马三姑娘招了招手:“这位同道,请你过来。” 马三姑娘痛快地答应了一声,一肩膀撞开刚刚阻拦她的那个正道弟子,大步流星走到离烈身旁,煞有介事地参与其中,时不时点头或者摇头…… 不一会的功夫,沙漏上层就枯竭了,血河屠又在一串笑声中现身:“怎么样,商量好了?” 几个正道前辈抬起头,看了血河屠一眼,并不回应什么,各自散开回到弟子身边,只剩马三姑娘一个人,快步走向血河屠,在他耳边低声念道了两句,随即伸手,向着两个正道中的修士指了指。 被马三姑娘点到的两人,一老一少都是道士,老的看上去六七十岁,长得獐头鼠目,倒还真像个摆摊卜卦的江湖骗子;小的那个长得却相貌堂堂,满脸正气,很有些修真弟子的气度。 这两个道士虽然也是正道上的人物,但都是散修,身后根本没有门宗势力,被同道出卖一点也不稀奇。两人看到自己被点,都露出忿然之色,同时大吼一声,催动遁法作势欲逃,血河屠岂容他们逃走,冷笑之中欺身而近,一手一个掐住两人的脖子,好像抓小鸡似的,把他们捉到了手中! 场中的其他修士都默默退开了几步,个个低头不语,没有一个人出头。 血河屠子抓着两人退回原地,抬头问离烈等人:“他们两个,一个会掌面,一个会摸骨?龟儿们可莫骗老子咯。” 不等别人开口,马三姑娘就大声怒喝:“这俩人是咱们正道前辈亲自选出来的,算命一绝,童叟无欺,正道仙长犯得着骗你这个丑八怪?” 说完,马三姑娘回头,对着正道同伴挥挥手,说道:“散了散了,没有咱们什么事情了,就此散去吧!” 不料血河屠却摇了摇头,笑道:“莫着急,总要先验一验这两人的成色!”说着,他又对着马三姑娘大笑道:“放心,耽误不了你吃早饭!” 马三姑娘撇撇嘴角,没说什么。 血河屠子满脸喜色,也不再理会其他人,歪着脑袋看看左手里的老道士,又看看右手中的小道士,仿佛还不放心似的又重复问道:“你们两个,真会我说的那两样本事?” 两个道士被人家抓在手中,只觉得身上被压住了一座大山,根本没有反抗的语气,小道士血气方刚,勉力开口骂道:“妖人,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血河屠子突然手一松,把两个人都放了下来,跟着弯过一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问道:“你们两个说实话,老子看上去像傻子么?” 马三姑娘躲在离烈身后,眉头大皱,低声嘀咕着:“像不像傻子,也用不着请算命先生来看吧……” 第256章 四种命格 妖人说话全无章法,从现身开始就东一句西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血河屠子又问自己是不是长得像傻子,老小两个道士一时间都有些懵住了,各自皱眉,并不答话,同时默运玄功小心戒备。 血河屠子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问你们什么,你们便回答什么,死到临头了,却还不敢说实话么?” 这次开口的还是那个小道士,声音有些嘶哑,咬牙道:“你不想傻子,但十足十像极了个疯子!” 血河屠子不怒反喜,笑得挺腼腆:“这便是了,老子不认识你们,我又不是傻子,又何必费心费力地把你们两个龟儿找出来,然后再杀掉?”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温柔,甜腻腻地看着小道士。 小道士又愣住了,老道士则眼睛一亮,望向血河屠子:“你、你……这位仙长的意思,你不杀我们?” 血河屠子大笑:“只要你们有真本事,就肯定能活!”说着,他又伸手指了指自己:“你们两个,谁摸骨,谁掌面,只要能说出老子的命格,你们小命就算保下了。” 在结界中的曲青石有些纳闷,回头问黑白无常:“命格不是要靠生辰八字和落生之地来推算的么?怎么也能通过掌面、摸骨来推?” 庄不周忙不迭踏上两步,点头哈腰,客套的很:“回曲大人话,摸骨、相面、斗数这些本事都又相通之处,通过掌面和摸骨,也是能推出命格的,不过难度高的很,要有真本事才可以,不是一般先生能做的。” 宋恭谨跟着点头附和:“靠生辰八字算命格,又准又快;可是用相面和摸骨来做这件事,吃力不说,还可能会出错,很少人这么干的……” 两个道士对望了一眼,谁也不在废话,老的那个走到血河屠子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面相;小的那个一把抓过血河屠子的手,双目微闭,认真摸索起来…… 马三姑娘从不远处瞧着,看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大声问道:“丑鬼,你的脸怎么红了?” 血河屠子羞赧一笑,轻声回答:“脸被一个男人看着,心里慌得很;手被一个男人捏来捏去,心里又痒得很。” 两个道士都打了个哆嗦,假装没听见…… 片刻后,两个道士各自退开一步,张口欲言,可又彼此对望了一眼,显得有些踌躇,血河屠子笑道:“各自写下来就是了,不妨事!”说着,双手摊开伸向两人,示意他们在自己的手心上写字。 道士们哪还敢再去摸他的手,不约而同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纸笔,写了个字条,叠好后塞给血河屠子。后者也不啰嗦,打开看了看,露出了个笑容,点点头道:“两位都算对了,恭喜,不用死了!” 老道士长长松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只退开两步,站到一旁等候着血河屠子的吩咐;小道士却神色纳闷,开口正想问什么,不远处的马三姑娘突然扬声喊道:“丑鬼,你要找的人我们已经交给你了,至于你是要杀他俩还是要睡他俩,我们不管了,这便告辞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血河屠子就摇了摇头,脸上厚厚的白垩,都掩不住那份扭捏着的歉意:“对不住的很,你们还不能走,还得再耽搁大伙一阵。” 这次不用马三姑娘再说话,正道修士中就有人喝道:“先前说好的事情,现在想反悔了么,出尔反尔……” 正喊着一半,血河屠子手捏兰花轻轻一弹,一道血色光芒激射而起,斩向说话之人。 喊话的道士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眼前血光暴现,跟着又肩一麻,愣了愣神后再侧头一看,自己的右臂已经掉到了地上,这时才有剧痛传来,长声惨呼中一头栽倒! 修士大哗,一连串呼啦啦的大响中,再度放出了飞剑法宝,可与此同时,一道又一道宗师气势从周围接踵爆发,埋伏在附近的血河屠子的同党尽数现身! 十几个邪道人物都长得奇形怪状,像鬼倒比着像人更多些,衣着打扮也不像中土人士,不过他们倒有个共通之处:个个气势惊人。 不用动手,只凭他们绽放出的邪元威势,就足以弹压全场! 在结界里的梁辛突然咦了一声,一手去拉曲青石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指向一个现身而出的邪道人物,大笑道:“二哥,还认得他不?” 曲青石也笑了:“当然认得,从离人谷见过,生苗跨两的手下!这伙子人果然是缠头宗的……这是冒充着不老宗出来干坏事来了!” 因为柳亦、跨两和老蝙蝠的渊源,梁辛等人早就把缠头宗当成了自己人,现在真正确认了身份,虽然还没打算马上相见,可心里也着实有几分高兴。 黑白无常也都挺开心,庄不周笑道:“这个血河屠子,该不会就是跨两常说的,那个‘莽撞的’吧?” 曲青石摇了摇头:“肯定不是,一来,他的修为比着跨两差不少,不是平级的人物;二来……嘿,他可不莽撞。”说着,似乎还嫌不够似的,又加重了语气:“何止不莽撞,简直精明得很!” 缠头宗的高手一下子现身了十几个,直接释放妖威去吓唬人,虽然浅薄、虽然卖弄,可却管用。刚刚要乱起来的正道修士们,立刻又安静了下去……血河屠子微微皱眉,望向离烈等人:“等一刻都要聒噪么?再说话,真会死人的!”跟着,有些不胜烦扰地嘀咕了句:“老子是邪道妖人,出尔反尔还不是应该的么?” 说完,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望向马三姑娘笑道:“刚刚我骗你来着,估计着,你的早饭够呛能吃得到了。” 血河屠子喜怒无常,说话做事全无痕迹可循,纯粹在随心所欲,偏偏他和一众手下实力极强,一共十余名邪道宗师,就算都是初阶,也死死吃住了场中的所有人。 马三姑娘不敢搭话,施展身份,气势磅礴地躲到离烈身后去了…… 血河屠子这才转回头,望向身边会摸骨的小道士,语气柔软:“你想问什么?” 小道士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这才开口道:“你开始就没打算杀、杀我们两个?” 待血河屠子点头之后,小道士又继续问:“那你又何必危言耸听,说你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杀我们的?” 血河屠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伸手向着不远处那几百个修士一指,反问小道士:“他们把你俩选出来送死,你俩和他们,现在算是恩断义绝了吧?” 小道士闻言而,神色间还有些犹豫,旁边那个不怎么说话的老道士淡淡开口:“不止恩断义绝,还有杀身之仇!” 血河屠子笑而点头:“不管怎么说,他们算是把你俩卖了。他们不讲义气,你们也实在用不着再顾及同道情分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直接扯回正题:“我要靠两位的本事,帮我找人!” 两个道士异口同声:“什么人?” 血河屠子伸出了四根手指,一口气说道:“日照雷门、明珠出海、英星入庙,七杀朝斗!” 梁辛在结界中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回头望向二哥,不等曲青石开口,黑无常就凑过来解释道:“血河屠子说的,是四种命格。” 白无常也接口笑道:“好家伙,这四种命格名气可大得很,都是千里挑一的硬格,当年我师父一辈子卜卦,也只遇到了两个。” 外面那两个道士对望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血河屠子继续道:“我要找的,就是这四种命格之人。” 小道士忍不住皱眉,插口道:“这四样命格罕见得很,恐怕不好找,得花上不少时间……” 老道士比着他要聪明得多,此刻已经猜到了血河屠子的用心,摇头打断了同伴:“这四种命格,于凡人中固然是极稀罕的,不过……在修士中,却不算少见。” 想要修天,需要有极高的天赋,说得浅白些,他们本来就是人中龙凤,这才有可能被师长看重。修徒的命格几乎都是罕见的上格或者硬格。 血河屠子哈哈一笑,赞了句:“果然是年长的精明些。他们之中只要在这四格之列的,你们全都替我给挑出来,我有用!”一边说着,他伸手向着正道修士们一指。 说着,血河屠子又伸手拍了拍两个老道的肩膀:“老道士擅掌面,你先去挑;小道士擅摸骨,负责复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事关重大,来不得一点疏忽,要是出错的话……我的那些手段,我自己都不想提。” 两个道士赶忙一起应诺:“放心,我俩一前一后,不会弄错。” 血河屠子呵呵一笑:“不准公报私仇,你们要是恨谁,就直接告诉我你想他怎么死,等事情彻底了解,另有重酬,到时候你们愿意跟着我也成,想要隐居也罢,都由得你们,这个,算是定钱。”说话间,血河屠子取出两块玉简,分别递给两人。 两个道士用灵识微微一探,脸上立刻显出了惊喜之色…… 在血河屠子絮絮叨叨吓唬、嘱咐两个道士的时候,梁辛在结界中里眉花眼笑,正没口子的赞道:“这个人,心机着实不错,就算修为稍差些,也绝对算得上是个人物!” 血河屠子要找的四种命格,凡人中罕见,只能从修士中寻找,刚好大群修士都聚集于此,算起来他倒是托了老实和尚的福。 凭着缠头宗十几个宗师好手的实力,稳稳吃住了这里的正道人物,可他们要做的事情,光力量强还远远不够,缠头宗赶来的这些人谁也不会看相摸骨的本事,当然也不能指望着这里的修士们会傻到自己报上生辰八字。 血河屠子先逼修士们自己交出两个精通相术的同道,危言耸听扬言要杀两人,那两个被出卖的道士,心中的愤懑何其强烈,别说对离烈和那几个名门长辈,说不定他俩连马三姑娘一起都恨上了。 如果是要挟着大小老道找人,便会有个问题:血河屠子要的四种命格是多多益善,两个道士说不定会顾念交情,偷偷放人,本来能抓十个,结果只找到五个…… 可有了这份恨意,刚刚被出卖的人,突然得知自己不仅不会死,还可以反过来出卖那些‘出卖了他的人’……血河屠子看似缺了根筋,行事说话全无章法,可一步一步走下来,真格把所有人都算计了。 梁辛赞不绝口,黑白无常也跟着帮腔,一起笑呵呵的夸个不停,尤其白无常,把大拇指都快戳到结界外面去了…… 曲青石也在微笑,不过却没夸赞太多,过了一会才开口道:“血河屠子的心计很不错,这个自然不用说了,不过正道上的那些修士也不是傻子,从头到尾也有过几次反弹。” 宋恭谨笑道:“反弹又有什么用,他们实力不够,还不是被人家压得死死的。” 曲青石眯着眼睛,点头:“实力不够,这四个字说得好!假如把外面那些正道修士换成咱们几个,你们说会怎么样?” 不用别人开口,小活佛就拍着肚皮喝道:“还能怎么样?那个血河屠子一现身,不等他让咱交人,我就先打断他三十根骨头,然后再撕他的嘴,问他来干啥……” 曲青石点头道:“便是如此了!血河屠子的局,看似一波三折,环环相套,可无论如何,维持这个局的基础,是力强于人;离烈他们破不了局,也是因为力弱于人。一样的事情,别说摊到咱们身上,只要八大天门中随便有一位六步中阶的长老在此,血河屠子就要逃败而去了。” 小活佛瞪圆了双眼,跟打雷似的随口答腔:“说了这么一大串,到底啥意思?” 曲青石正色回答:“说到底,六个字:力为主,计为辅!力强未必能胜,可力弱却必败无疑。”说着,他转头望向梁辛:“神仙相贾添也是如此,他行事高深莫测、算无遗漏,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来保证的……你想办他,先要练得比他更强,才能考虑其他的。” 里面的人说着,外面的两个道士已经忙活了起来,老道士在两个缠头高手的保护下,从正道修士中走来走去,仔细找人,第一个就把离烈给揪出来了,同时还回头对着血河屠子辩白道:“老道没公报私仇!” 小道士抓过离烈的手,正经摸索了半天,对着血河屠子点头道:“他没公报私仇。” 其他修士都惴惴不安,只有马三姑娘,没心没肺地凑到老道士跟前,老道士只瞄了她一眼,就撇嘴走开了…… 被缠头宗困住的修士,足足有几百人,两个道士一个摸一个看,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完不了事,黑白无常等得无聊,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话题自然绕在血河屠子此行的目的上,不过凭着他们哥俩的学识,可猜不透缠头宗要找这四种命格之人来做什么。 两个人说了一阵,庄不周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转头望向梁辛和曲青石:“这些缠头宗的弟子,不急着出海去汇合缠头老爹么?” 宋恭谨自己瞎猜着解释:“说不定,这些人受缠头老爹之命,不用去赴会,留在中土另有任务。” 这时候曲青石摇了摇头,接过了话题:“上次出海时,我听跨两提过,他们缠头宗的弟子,会跟随老爹尽数赴会,现在八月十五将近,虽然时间还来得及,可也禁不住太多耽搁,这伙人不忙着赶路却来这里忙活,我怕……他们是从缠头宗大队中分出来的……所以才一直等着。” 梁辛的想法和曲青石差不多,继续道:“怕的就是,缠头宗大队出了事,所以血河屠子才会赶来这里,寻找那四种命格……”说着,梁辛叹了口气:“但愿是咱们猜错了。”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等他们忙活完,咱们跟过去看看就是了,不管缠头宗有没有事,至少大家同路,汇合到一起走,彼此也是个照应。” 除此之外,曲青石还有一重算计,他们家老三八月十五就上位了,和缠头宗里这些小鬼混个好人缘,倒是有必要。 庄不周有些踌躇,抬头看了看天色,少有地皱起眉头:“这天就快亮了,还要回庙抓鬼道士,找头七大姑……要不等明天晚上?” 这时小活佛插口道:“抓鬼这事交给我,那老道天天晚上去庙里,都不知道烧根香拜拜我,早想抓他了!” 众人啼笑皆非,就算是鬼,毕竟也是个道士,哪有拜佛祖的道理。 小活佛身具三蛮之力,白狼死后,放眼中土除了神仙相贾添之外,哪还有人是他的对手,鬼道士就算本事再大,也逃不过他的追捕,他肯出手帮忙,梁辛自然大喜不迭,也不多客气什么,对小活佛道:“你把庄宋两位师兄也带上,他们认得头七。” 小活佛拍了拍肚皮,笑声滚滚自结界中回荡:“等你们忙完,记得到庙里去找我,我把鬼道士搓成个球交给你!”随即他扬起大手把庄宋二人扛起来,说了声:“走了!”话音落处身形一晃,离开结界,转眼便消失不见。 外面的修士根本就察觉不到小活佛的离开,仍旧忙活着。正道中人个个沮丧,被挑到的面色青黑,没被挑到的也没什么好脸色,谁都不知道事后血河屠子会不会杀人灭口。 缠头宗的那些人面无表情,两个负责挑人的道士倒趾高气昂,精神得很。 血河屠子靠在一棵树下,等得无聊了,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一盒花粉,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涂,表情挺享受…… 第257章 梦里南柯 镇山,浩荡台,血腥气冲天! 官员、士兵、青衣,加在一起,当值的总计六千余人,尽数化作脓血碎肉,因为地点敏感,这件案子比着两年前的铜川惨案,还要更轰动得多…… 直到转过天的正午时分,指挥使石林才带着贴身心腹大汉子倾,风尘仆仆地赶到镇山,他到时此处早已被重兵封锁。有先行处理现场的青衣官员迎上石林,仔细回报已经探知的情况。 在听手下呈报案情的时候,石林表情阴冷,沉默不语。直到手下陈诉完毕,他又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加重了语气,把两个重点重复了一遍:“无一活口?还有……所有人几乎都是在同一刻死的?” 青衣官员点了点头,沉声回答:“咱们的仵作已经仔细查验过,错不了。” 石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又问道:“那,张老狗呢?他也死了?” 青衣官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张老狗’是谁,轻轻摇了摇头:“镇山之内,只要是昨夜当值的人,都被屠灭了,张尚大人是镇山司所的主官,也、也未能幸免。” 石林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向着山上一指:“带路,领着我去看看他吧。” 九龙司门下法令森严,长官的训令即出,属下绝无缓口的余地,可那个青衣官员却犹豫了下,迟疑着开口:“山上的人,身体都被炸碎了……咱们也是凭着墨鱼袍和命牌,才、才勉强、大概找到了张大人,这个……不看或许……” 石林没发脾气,只是摇头道:“无妨的,带我去看看,张老狗死了,我总要看一眼的!” 青衣官员也不再劝,转身引路,带着指挥使和子倾快步上山,途中几次经过大片的‘血肉池沼’,大汉子倾把牙齿咬得咔咔直响…… 不久之后,一行人便来到崩塌的梧桐大殿附近,青衣官员指着地面上一大片血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老头子张尚,根本就没有了轮廓,只有一片血肉,凌乱四散……石林对着身边的人挥挥手,众人会意,默默退开了,只有子倾留在他身边。 石林默不作声,低头静静看着‘张尚的尸体’,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发出了一声长叹,提起官袍蹲了下来:“老狗,让你领了谢功状回家歇着,你偏不肯,这下傻眼了吧,妈的,你的眼在哪呢,想帮你合上眼就不成……” 石林蹲在地上,口中喃喃,低声与‘张老狗’说了良久,才站起来身来,最后又说了句:“老狗,走好吧,梦里咱俩可还有一场好相见!” 说完,石林转过身,既不查探现场,更不去看其他的尸体,就此离开浩荡台快步下山。 子倾跟在石林身后走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瓮声瓮气的问道:“咱从哪开始查?抓那狗娘养的!” “睡觉!”石林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子倾大奇:“睡觉?”他寸步不离地跟随石林多年,早就没有了那些上下级之间的顾忌,又是个莽汉,说话更不客气:“我问你咱从哪开始查,你说你要睡觉?” “不错,睡觉,我要睡觉,就从睡觉开始查!” 子倾不生气了,大脸上挂满了担心,试探着伸手想要去捂石林的脑门:“你……莫不是怒极攻心,被气病了吧。” 石林仍是不回头,一边快步下山,一边淡淡开口:“张老狗这个人,你了解么?” 子倾摇了摇大脑袋:“这老头成天到晚身上都臭烘烘的,偶尔见面,我躲都躲不及。” 石林呵呵一笑:“他早年受过伤,一辈子都不能停药,臭味是从药上来的。最近这几年他老得糊涂了,非得说那股子臭味是自己的老人味……张老狗十七岁入九龙司,直到五十七岁,才算正经穿上了墨鱼袍,之前那四十年,他都被不停的派出去,做卧底、做暗桩。” 说话的时候,石林的脚步略略放慢了一下,与子倾并肩而行:“做卧底,有‘一进一出’两个难处,进是如何混进去,而出,则是指如何把消息传出来。咱们九龙司传递消息的办法多得很,不过张老狗却从来用不到这些办法!他是天眷之人,有天生的本事来传递消息。” 子倾对‘张老狗’不太感兴趣,但是见石林说得高兴,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听着,顺口的搭腔:“他的天眷是啥?” 石林突然站住了脚步,对着子倾认认真真地说道:“他的本事有个名堂,叫梦里南柯!” 子倾眨巴着眼睛,满脸不解。 石林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说白了,就是托梦!” 子倾吓了一跳,神情愕然:“啥、啥意思?” 石林瞪了他一眼:“托梦,有什么难懂么?张老狗天生就会给别人托梦,只要他以前看见过的人,他就能把梦托过去……鼎盛时,他能同时把一个梦传给七个人,”说着,石林突然笑了起来:“你可不知道,老狗一喝多了,我和三个院子的大掌柜就都做一样的梦!把人烦死!” 子倾用力吞了口唾沫:“可、可他死了……” “一个木匠,打了条板凳,死之后那板凳会散碎不见么?” 子倾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啥。 “张老狗的天赐神力也是这个道理,只要他死之前把梦托出来、托给我,我就算明年再睡觉,睡着之后就能收到!”说着,石林顿了顿,声音也放低了许多,望向子倾问道:“现在张老狗老了,力道衰退了不少,不过在他死前托出两三个梦总是可以的,我算一个……你说,他还能把梦托给谁?” “镇山六千多名壮汉,人人习武,其中还不乏好手,但却同时惨死,尸体遍布镇山上下……这桩案子也是仙祸,而且凶手的修为,恐怕在修真道上也是最顶尖的。”子倾的相貌、表情、目光甚至语气,都还是憨傻的,可说话时的条理,却突然清晰了起来:“张老头托梦,是把此处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这桩案子最重大的线索给出来,这个梦自然不会托给普通人,他会把梦托给他认为有能力来办这件案子的人。” 石林不置可否的一笑:“你是说他会给梁辛托梦,三堂会审的时候,老狗应该见过梁辛。” 子倾却摇了摇头:“咱们九龙司的兄弟,都以为梁辛也是正牌青衣,是您的手下,张老头犯不着把两个一摸一样的梦分别托给您和梁辛,而且,就凭着梁辛在三堂会审时显出来的身手,也根本担不起这桩案子!他和曲、柳三人功力突飞猛进的事情,只有您和我清楚,张老头并不知情。” 说着,子倾呼了口闷气:“这件案子大过了天,照我看,张老头的这个梦,除了您之外也实在没人可托,除非他还认识什么修真道上的大人物。” “罢了,先不想此事了,”石林摇了摇头,再度迈开大步:“下山,找床,老子要睡觉!” 差不多就在石林找到床铺,开始睡觉的时候,数百里外的血河屠子也大概忙活完了。两个会推算命格的道士,按照他的要求,从在场的修士中一共挑出了十九个人。 血河屠子对这个数量还算满意,又命两个道士对挑出来的十九人再复验一遍。他自己则笑呵呵的走到大群修士跟前,没事找事地去问:“现在要请诸位猜一猜了,我会不会放掉你们?” 离烈站在‘被挑选出’的队伍里,突然觉得自己挺幸运,虽然被挑走了,但至少现在不会死,至于那些不是四种命格的同道们,说不定马上就会被灭口。 数百名修士并不答话,个个神情森冷,目光却闪烁不定,也不知道是在盘算着逃跑、拼命还是求饶…… 结界内的曲青石早都等得不耐烦了,脸孔臭得很:“这个血河屠子废话太多……”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咦了一声,几乎同时,梁辛也感受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梁辛先开口道:“十几个人,来得好快!” 就在刚才,远处突然荡起了一丝极轻微的灵元,血河屠子等人尚未曾察觉,可梁辛兄弟的感觉何等明锐,马上就发现了异常:正有一伙人,借着法术的掩护迅速接近。 曲青石又眯起了眼睛:“来的人借草木遁形,都是木行道的大行家,这次血河屠子可要倒霉。” 梁辛的眉头皱得老高:“木行宗师?荣枯道的人?天门的人这么快就到了,这里还是有人传讯出去了?” 曲青石无所谓地一晒:“应该不会,血河屠子做事还算仔细,不会犯这样的错,这伙子木行宗师估计是适逢其会,经过此处时发现了邪道的踪迹,所以潜过来看看……” 那一伙木行高手来得奇快,哥俩几句话的功夫里,他们便冲到了近处,血河屠子却懵然无知,还对着那群正道修士耀武扬威,大放厥词……正说得高兴时,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冷哼:“跳梁小丑,死到临头仍不自知!” 话音落处,绿色光华绽放,一群道家弟子突兀现身。 血河屠子大吃一惊,身子一晃暴退十余丈,在场的缠头弟子立刻纵跃而起,与首领汇合到一处。在这一乱一退中,缠头宗的弟子虽然没人受伤,可刚选出来的那十几个四种命格之人,全都被老道们救了回去! 倒是那两个会算命、已经决定投靠邪道的道士,被血河屠子牢牢的护在了身后。 一共十一名道士,全都身着青色长袍,有老有少年龄不一,为首的是个鹤发鸡皮的老者,胖墩墩的身材,长得大鼻子小眼睛,显得很慈祥,一副老好人似的模样。 血河屠子看了看这群道士,脸上的戾气一闪寂灭,又咧开了大嘴,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龟儿们是哪个?” 为首的那个老道根本就不看血河屠子一眼,而是转过身对着场中的正道修士们点头笑道:“荣枯道桑榆,见过诸位同道。” 话一出口,正道修士中就爆发出哄的一阵惊呼,就连结界中的梁辛兄弟也大吃了一惊! 修真正道的弟子,可能不知道当今皇帝是熙宗陛下,但人人清楚,桑榆是谁! 八大天门,荣枯道宗,掌门桑榆! 跟着桑榆又一指随他同行的那些道士,语气和蔼,继续介绍:“这十个不成器的小子,都是我的弟子。” 场中的普通修士大都不怎么了解这十个道士,只道他们就是桑榆的弟子,地位尊崇,修为肯定也不差。但是离烈是九九归一里的重要人物,早就听说过他们,本就激动的神情,又是一振,结结巴巴的喊道:“十、十步芳草!” 桑榆哈哈一笑,对着离烈点了点头:“想不到,离先生也听说过这群小子的诨号,什么十步芳草,都是天门同道用来取笑他们的。” 离烈从前根本没见过桑榆,见桑榆竟然认得自己,只觉得荣幸备至,张着大嘴嘿嘿傻笑个不停…… 在结界之内,梁辛一边吸溜着凉气,一边对曲青石点头:“你说的不错,桑榆是适逢其会,只能算血河屠子命不好……”桑榆地位尊崇,在修真道上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就凭着一个小小的血河屠子,还请不动他的大驾,他现身于此,多半是碰巧。 跟着梁辛又想起了一件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曲青石:“那个、咱这结界法术,不会被人家看破吧?” “放心,看不破!”曲青石随口回答,倒没因为梁辛的怀疑去扳脸孔,而是望着荣枯道宗的人,饶有兴趣的笑了:“桑榆亲至,还带着十步芳草,我倒有些好奇,他们来这附近干啥?” “我关心的倒不是这事,”说着,梁辛的笑容忽然浅淡了,眼角轻轻跳了下:“好不容易遇到荣枯掌门了,铜川的事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曲青石呵呵一笑:“你想怎样都成,我听你的。” 兄弟俩正说着,外面那些修士忽然乱了起来,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抢出人群跪到桑榆跟前,口中高呼:“晚辈拜见荣枯仙长……” 有人带头,场中的修士不分男女老少全都乱哄哄地跪拜在地,施晚辈大礼参拜。桑榆笑容满面,用力摆手连道不敢,侧过身体不受礼拜,他身后的十步芳草则忙不迭地躬身还礼。 大群修士人人叩拜,唯独马三姑娘一个人站在原地,她本来就生的肥壮,现在众人皆跪只她一人独立,更显得醒目了。 桑榆当然不好意思凑过去问一句:你为啥不拜我? 倒是十几丈外的血河屠子,带着几分意外,扬声问道:“婆娘,你怎么不对老道磕头?”他见桑榆现身,哪还能不明白自己已经陷入破不开的死局了,此刻早都想开了,说起话没有一点顾忌。 马三姑娘撇嘴摇头:“我磕个头倒无所谓,可我那男人对荣枯道反感地很,他要知道我冲着桑榆老道磕头,会先扒了我的皮,再打烂我的脸,然后把我扫地出门!”说着,马三姑娘‘委屈’了起来,恶狠狠地等着血河屠子:“到那时我没人要,怎么办,你给我找婆家么?你娶我么?!” 血河屠子吓了一跳,装模作样的用力摇头:“这个头真不能磕!”说完,他又换上了副啼笑皆非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不过,你……还能有男人?” 马三姑娘先是勃然大怒,很快又羞涩一笑:“其实我要洗把脸,还算有几分姿色。” 血河屠子哈哈大笑,对着马三姑娘招了招手:“干脆你到我这边来吧。” 马三大义凛然,摇头:“我是正道人物,不与邪魔为伍!” 两个人一唱一和演起了活偶戏,全不把桑榆等人放在眼里,不过血河屠子是自忖必死,抱了个撒泼的心思,妖女琅琊却是有所依仗,正经不把荣枯道宗当回事。 两人废话的功夫里,十步芳草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呈报于掌门。 桑榆也不动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等两个邪道妖人说完之后,才望向马三姑娘,问道:“贤伉俪对敝派多有不满,老道倒有些好奇来着……” 不等他说完,马三姑娘就冷笑打断:“我家男人亲口对我说过,荣枯道宗,畜生不如。另外还有不少难听话,你还要听么?” 正道修士中立刻就有人厉声喝骂,马三姑娘阴沉着一张大脸,狠狠瞪过那些骂她的人,撒泼似的怪叫:“骂我的都给我记住了,待会我就找人,老大的耳刮子扇你们!” 正道修士谁会把她的话当真,哄得一声里怒斥声更响亮了。 桑榆对着身后挥挥手,摇头笑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要是敝宗真做错了事情,别说挨骂,就是挨打挨罚也是应该的。” 马三姑娘撇嘴:“误会太多了,你们荣枯道杀了我家男人的道友,毁了我家男人的门宗,还砸烂了我家男人的桌子……” 桑榆越听越纳闷“请问贵家主是哪位?” “日馋大当家!”马三姑娘没好气的回答。 桑榆可没听说过天底下还有个‘日馋道宗’,苦笑着摇摇头:“真要有什么曲折,总能说得清楚,还请仙姑稍后,待除去妖人后,你我再慢慢讲来。” 说完,桑榆不再搭理马三姑娘,撩起眼皮,目光清澈,望向了血河屠子。 第258章 请神大咒 血河屠子自知无幸,但也不肯束手待毙,早就开始默运玄功,血修功法运行之下,他的双目殷红如血,一霎不霎地和桑榆对望,怪笑开口:“你真是荣枯桑榆?反正谁也没见过那个老道,要冒充起来倒也方便。” “正道弟子诛杀妖人,总不会错的,就算我不是桑榆,也照样杀你。你若顽抗横竖都是个死字,至于我是不是冒充的,于你而言无所谓的。”说着,桑榆摇了摇头,继续微笑着:“所以口舌之利,没用的。没人救得了你。还是好好说话,把你们的图谋供出来,也不一定就会死的,这一点你要掂量清楚。” 桑榆老道态度温和,可话锋却锐利的很。 血河屠子稀疏的眉毛一挑:“我不一定会死?你有心放过我?老道,你说的话算数么?” 桑榆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要诚心悔过,我帮你浴火重生。” 血河屠子来了精神,双眸中的血色更浓:“死在老子手里的正道龟儿,多到数不清,现在我只要认个错,就有活路了么?真有这样的好事?” 桑榆像极了一个淳淳长者,认真摇头:“不是只认个错,而是诚心悔改。你若有此意,一切都有得谈。” 血河屠子目光闪烁,看起来竟真的有些心动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桑榆半晌,终于轻叹了一声:“此间有数百修士共做鉴证,老道你要说话算话!嘿嘿,做过了邪道又做正道,倒也有趣,不枉了我白塔这一生的快意逍遥……” 话还没说完,马三姑娘第一个哈的一声大笑了起来,正道中人也随即反应了过来,立刻骂声四起! 梁辛也觉得‘白塔’这个名字耳熟,略略寻思之后恍然大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当初十三蛮中的老大,就是荣枯道宗出身,名字便叫‘白塔’。 算起来,桑榆肯定是白塔的晚辈。 正道修士怒骂纷纷,血河屠子满脸无奈,还一个劲的辩解着:“我就叫白塔来着,爹娘给的名字,我也没办法……”一边说着,又一边嬉笑了起来:“我诚心悔过,仙长横是不能因为我和你家祖宗同名,就说话不算数了不是?” 说着,他抬眼望向荣枯道诸人,见十步芳草个个神情阴沉,血河屠子更加得意了:“提到白塔,龟儿们便臭起了面孔,果然不是冒充,真是荣枯道的人么!” 桑榆却不动怒,神色仍和刚才一样,只是眼中满满都是失望,摇了摇头:“顽劣性子,没得救了,本来只要招供便好,现在却要吃苦头了……”说着,他不再理会血河屠子,而是转过身,又望向身后的大群正道修士:“贫道这次,本来是出门办些事情,恰巧经过此处,发现了妖人踪迹,所以赶来看看,要说起来,实在巧得很了。” 桑榆和蔼,场中的气氛早都松弛了下来,众人并不太拘束,当即就有人笑道:“这才是妖人的气数尽了,光知道要找算命的人,却不知道出门前看看黄历!” 正道中人哄笑成一团,桑榆也跟着一起笑,等了片刻之后,才继续道:“同道厚爱,抬举荣枯道宗列位天门,贫道忝为荣枯掌门,却未能及时赶来,连累着诸位同道被这群妖人胁迫,惭愧之至。” 说到这里,那些正道修士又要寒暄客气,不料桑榆突然用力一挥手,把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不过,贫道不明白的是,诸位为何要忍这个妖人?为何不动手反击?” 桑榆突然说了句不靠谱的话,可正道弟子也没人敢反驳,场中陡然安静了下来,人人默然不语,唯独马三姑娘,冷冷地笑道:“动手反击?用我们这三四步的修为去和一群邪道宗师打?我们要有您老的修为,又岂能容这丑鬼放肆?道长这么问咱们,实在、实在有些诨。” 桑榆毫不动气,点了点头:“原来是实力不济,所以任人宰割,这倒也情有可原,怪不得诸位。不过……贫道还有句话要问:诸位都把‘相见欢’,当成了摆设玩意了么?” 十步芳草中的一个黑脸道人,此刻踏上了一步,沉声对正道修士道:“‘相见欢’,只要满十人之数,便可结阵集力而攻。这道阵图早已发到各位手中,这道阵法简单易学,诸多门宗都已通过一线天呈报悟道三俗,已将阵法演练纯熟,诸位想来也不例外。” 这时候,桑榆又接过了话题:“老道明白,就算再怎么简单的阵法,要结阵都会耽误一点时间,这个空子就要靠同伴用命来换……可八大门派殚精竭智,穷尽百年光景,研创出这道‘相见欢’,所为的,就是希望天下同道在对付邪魔时,能打破门宗界限,精诚合作,共御外侮。” 桑榆回手一指血河屠子,继续对着正道中人:“这个妖人的修为,诸位若是一拥而上,散沙似的乱打,自然会吃大亏,可若是以相见欢迎敌,只要此间半数之上的同道能成功结阵,便已重创此獠,又何必等老道赶来相救?” 说完,桑榆飘身退开一箭之地,不徐不疾地笑道:“妖人猖獗,可我正道也有的是伏魔手段,老道为诸位压阵护法,众道友,相见欢!” 一千只兔子就算再怎么同仇敌忾,也休想扑到一头狮子,可要是把一千只兔子的力量聚集起来,别说狮子,就是熊瞎子也会被一巴掌拍倒…… 荣枯道的高人没到场之前,这些修士中也有人想到过‘相见欢’,可那个时候,谁要‘振臂疾呼’,立刻就会被血河屠子当场击杀,谁也不肯出这个头,现在有了桑榆撑腰,数百正道弟子人人精神大振,齐声应和中身形错动,十人一小阵,数十座小阵又结成一座大阵。 相见欢的阵法,原理异常复杂,可施展起来却简单得很,阵型犹如一柄尖刀,锋锐出正对血河屠子! 十几个缠头宗的弟子同时踏上一步,与血河屠子并肩而立,凝神以待。 凭着血河屠子一人之力,硬碰硬的较力,绝挡不住这数百修士的合击,何况‘相见欢’中的阵意,还能将众人合击之力再提高五成以上。 正道修士都把目光望向桑榆,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发动合力一击。 桑榆面目和蔼,微笑着正要点头传讯,孤零零站到一旁的马三姑娘忽然放声大叫:“且慢动手,我还有话说!” 说着,马三姑娘大步抢上,横身护住了血河屠子等人。 包括十步芳草在内,所有正道修士都眉头大皱,满脸的不耐烦,有些人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出手把这个撞上充愣的邪婆娘打翻,只有桑榆,脸上还保持着那副长者模样,微笑摇头:“刚刚便已说过,老道从未听说过‘日馋’的名号,又何谈仇恨,这其间恐怕有误会。既然是误会,总能得以澄清,给你们骂上两句倒也不打紧,只不过,老道还有件事要请教。” 马三姑娘笑道:“我若不出声,你也不提自己有话要问,也罢,你先问。” “刚才仙姑只是对敝宗不客气,荣枯弟子不会计较什么。可现在,你干脆横身护在了邪道妖人身前,老道忍不住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护着妖人?”桑榆提问后,也不等马三姑娘回答,又继续道:“老道自己寻思,也不外两个原因,其一,贵家主恨我荣枯道,所以仙姑也要出手捣乱,我们要对付谁,你便保下谁;其二么,便不妙的很了,贤伉俪也是邪道上的人物。” 说完,桑榆微微停顿片刻,才继续道:“若是第一个原因,还请仙姑暂退半步,待贫道拿下这些妖人后,再与你辨明曲直,如果荣枯道真有错,甘愿领受责罚;若是第二个原因……就当老道说了一堆废话吧!” 马三姑娘撇嘴:“说的什么啊,绕来绕去也不嫌麻烦!这丑鬼挺对我的心思,现在他快死了,我就跟他说几句话,说完之后便躲开!” 桑榆老道一笑:“无论什么伎俩,今天这些妖人也难逃天道……总之,请仙姑自重吧!”说着,背着手缓缓退开,回到弟子阵中,十步芳草人人冷笑,面色笃定。 在结界里的梁辛略略有些疑惑,回过头问曲青石:“这个荣枯道掌门,是不是也太、太慢性子了?” 曲青石反问:“你嫌他罗嗦?做事情不干脆?” 梁辛点头:“一伸手,直接抓了缠头弟子走人呗,哪用那么多废话,又劝降又压阵的。” 曲青石笑而摇头:“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八大天门高高在上,特别是桑榆这样的人物,轻易都不会露面,可一旦现身,就一定要折服所有人,否则天门威望何在。”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马三姑娘拉着血河屠子退后了几步,说道:“丑鬼,我估计着,你够强能挨得过他们的阵法。” 血河屠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没说什么,血红色的双眸里透出一股困兽拼死的戾气。 马三姑娘却又岔开了话题:“丑鬼,刚才我说‘荣枯道宗,畜生不如’,结果被一群同道骂了。” “不错,老子听见了,你还说要请人用大耳刮子扇龟儿们来着。” 马三姑娘大点其头,继续道:“你要帮我扇他们,我就教你一个保命的法儿,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这时候十步芳草中有人冷笑出声:“妖妇,忍不住要替妖人谋划诡计了么?” 桑榆老道咳了一声,对弟子摆了摆手:“由得她吧,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耐心些,没坏处的。” 血河屠子也不理会其他人,神色间带着些纳闷,笑道:“是我先去扇他们,还是你先教我保命的法子?” 马三姑娘大方得很:“第一次和你做买卖,我就吃点亏,先保下你的性命再说,我家祖传有一道唤请天兵天将下凡的神咒百试百灵,你附耳过来,我这就传了你!” 说是让血河屠子附耳过来,实际是马三姑娘不容分说就把自己的大脑袋靠上去了,对着血河屠子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血河屠子本来笑嘻嘻的,可听着听着,神情就变了,嘴巴越长越大,眼睛越睁越圆,等马三姑娘说完后,他才愕然反问:“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跟和谁赌气似的?” 马三姑娘大笑:“只要你唱咒时心诚,就一定没问题!”说完,她又想起一事,忙不迭嘱咐道:“只你一个人唱不行,要你们这群丑鬼一起唱才好使。” 血河屠子眼角直跳,还想说啥,马三姑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可不光是为了做买卖才救你,也是为了还跨两一个人情。赶快教下去,死都不怕,还怕丢人么?” 一提到跨两,不仅血河屠子,所有的缠头弟子脸色都为之一变! 血河屠子又仔细看了看马三姑娘,片刻后怪笑了两声,回头招呼同伴:“都给老子过来,一起学这道请神大咒!” 十几个缠头弟子都围了上来,听到血河屠子以传音入密教授的咒语后,人人面色痴呆…… 马三姑娘谈好了买卖,拍着双手脸色轻松的走开,经过荣枯道士的时候,还不忘对着桑榆点点头。 桑榆也报以微笑:“请神大咒,老道造化不浅,竟有机会见识这种……”说着,老道微微皱眉,措辞片刻,才又继续道:“这种凡人乡间传承下来的神道仙法。” 请天兵天将,这不是修士的本事,而是巫婆神汉乡下跳大神的神通…… 咒语应该挺简单,没用半盏茶的功夫,一群妖人就学好了咒语,血河屠子望向桑榆:“老道,我要唤请天、天兵,你容我唱咒!” 血河屠子说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底气。 眼看着一群妖人煞有介事要请天兵,正道中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随即全场哄笑,桑榆老道也一反常态,哈哈大笑,对着血河屠子点头:“你自己不嫌丢人,我又何必替你遮羞,唱吧唱吧,修真道上可几百年没出过什么有趣的笑话了!” 十几个缠头弟子松松垮垮站成一排,血河屠子排在第一个,长吸了一口气后,一群邪道妖人参差不齐,大吼出口:“坐棺材,骑纸马,胆小别喝酒;踢板凳,打桌子,劲大不要钱……” 刚刚安静的正道修士们,乍一听这幅撒泼似的‘请神大咒’,先是齐齐一愣,片刻后又是哄的一声大乱,不等他们说完,就开始放声大笑。 缠头弟子一个一个也都骚得丑脸通红,但都憋着口气,大声念唱,等把这上下联都大唱之后,陡然气贯丹田,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大喝,同时伸手指向场中正列阵欲击的正道修士,吼出了最后四个字:“往死里拍!” 不伦不类、丢人现眼的咒语终于唱完了,最后的四字大吼落地,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壮硕青年突然凌空而现,身法快得不可思议更诡异莫辩,一头扎进了修士们的法阵中。 天兵天将没来,梁大掌柜现身……转眼之间,正道修士的哄笑声,陡然变成了惊呼、惨叫和哇哇怒吼! 梁辛矫若惊龙,大笑着在数百名修士中从容游走,七蛊星魂流转开来,偶尔又几枚涟漪震颤,所过之处,修士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一片一片被砸得飞上了半空! 一时之间,正道修士们阵脚大乱,离烈和另外几个身份高些的正道修士,因为有荣枯道的高人在侧都有恃无恐,一扫面对血河屠子似的颓败模样,煞有介事大声吆喝,想要指挥指挥同道列成相见欢,可梁辛已经冲进了阵中,速度快的只剩影子,更有澎湃大力在身边突兀爆发,修士们逃无可逃防无可防,哪还有机会列阵,正道弟子被冲得人仰马翻,叫苦不迭,同时又觉得头皮发炸,虽然明知道不靠谱,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到:莫不是真把天兵请来了吧…… 也幸亏梁辛还算厚道,没用阴沉木耳的锋锐去砍人,只以星魂之力横冲直闯,出手间还留了些分寸,正道修士们上下翻飞,鼻青脸肿免不了,骨断筋折有可能,不过倒不会就此丧命。 梁辛一边乱冲乱打,一边放声大笑:“马三姑娘,这道咒大大地灵验,难为你还记得!” 马三姑娘笑得比梁辛声音响亮得多了:“你的事情,我一样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天都要拿出来想上几遍……” 异变横生,人人大吃一惊,就连桑榆老道也不例外,刚才血河屠子‘念咒’时,表面上他不动神色,暗中却小心提防,不过在他以为,妖人会偷偷释放什么法宝或者法术,全没想到竟然真跳出来个厉害帮手,眨眼功夫就把正道修士打得抱头鼠窜阵势大乱。 而真正让他心中惊骇的是,凭着自己的灵识,竟然没发觉还有敌人埋伏在侧。 片刻功夫,桑榆就回过神来,皱眉叱喝了一声:“妖人猖狂!”随即已经一飞冲天,急促剑鸣中,一青一黄两柄飞剑凌空现身! 桑榆表情清淡,看不出喜怒,剑诀一引两柄飞剑遁化精光激射梁辛! 十步芳草常年跟随桑榆,师徒之间早有默契,见师尊亲自出手对付梁辛,他们也同时施法,卷动神通扑向血河屠子那一群缠头弟子! 第259章 死不足惜 桑榆引剑激射梁辛! 梁辛的应变何其迅速,桑榆的飞剑刚动,在他周身突然荡起一串涟漪,一个小小的星阵里,附近数十名正道修士全被兜上了半空,正挡住两柄飞剑的线路。 桑榆眉头微皱,他心疼的,不是这几十个普通修士的性命,而是自己刚刚扮了半晌得道高人的辛苦,何况这些人的性命也换不来什么先机……就这么一犹豫的刹那,梁辛已经抽身退出修士阵中,避开了他这一击所笼罩的范围。 桑榆也就此收剑,顺便还一挥大袖,帮那些正道修士稳住身形。 梁辛这边急冲的势子却毫不停顿,跃到血河屠子等人身前,将缠头弟子尽数护在身后,旋即身边近百枚涟漪跌宕而起,弹指间凝化巨力,正和十步芳草砸过来的神通碰在一起! 只听一声浩荡轰鸣,诸般巨力狠狠撞到了一起,裹杂着尘土、残枝碎叶的气浪转眼席卷四周…… 十步芳草的修为,比着普通的天门长老稍逊一筹,但也基本都站住了六步中阶境内,虽然不是结阵而击,但这十股力道也着实惊人。梁辛未动用阴沉木耳,只以星魂星阵御敌,这一下险些吃了大亏,被震得连连后退,身形不停晃动施展身法卸掉巨力,倒飞出去十余丈才总算站稳脚跟。 正道修士们原本把突然出现的梁辛当做极可怕的高手,可一看梁辛对上十步芳草之后立刻就‘瘪’了下去,众人心中同时松了口气,只道荣枯道仍大局在握,小妖的修为就算了不起,也只有送死的份。 仍躲在结界之内的曲青石却笑得满脸轻松,他当然知道梁辛的底细,青鳞无形,金鳞万刃,梁辛不舍得亮法宝,是憋着坏呢…… 兔起鹘落,从梁辛现身,到最后荡漾星阵与十步芳草硬碰硬的一击,前后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等到烟尘散尽,场内安静了许多,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梁辛。 只有马三姑娘,粗声大气地欢呼一声,好像一座大山似的,向着梁辛奔过来。 梁辛忙不迭向旁边闪开两步,现身时的大宗师气度转眼变成了狼狈不堪…… 桑榆自半空里落回到了地面上,挥手拦住正欲结阵再斗的十步芳草,对梁辛摇头轻叹:“阁下就隐身在侧,老道却懵然无知,这天下,太多的惊艳人物了!请问先生,怎生称呼?” 差不多两年前,梁辛曾经在三堂会审时登台露面,天下修士中又不少人都见过他,不过因为小眼的‘六十年’修炼,现在的梁辛已经从当初的青涩少年,变成了个敦厚青年,整个人的气质都改变了不少,不知底细的人见了他,也不会再把他当成当初大洪台上的那个娃娃差官。 梁辛第一次被人称作‘先生’,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不等他回答,马三姑娘就如雷断喝:“他就是日馋大当家!” 血河屠子随口答腔:“你男人?” 肥壮婆娘,偏偏要扮做小兔儿般乖巧,有些怯生生地瞄着梁辛的脸色,试探着点点头,不过那份气势么,还是睥睨天下威震四野…… 血河屠子嘀咕了句:“这么好的男人,可惜了……” 马三姑娘只道没听见,回头对血河屠子说:“现在你不用死了,要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血河屠子哈哈怪笑:“只要荣枯道的杂毛不捣乱,刚才骂你的那些龟儿子,老子抽死他们!” 梁辛笑得挺厚道,对着血河屠子和琅琊道:“这群正道修士算是够倒霉了,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对荣枯道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惩戒下算了,再说得罪咱的也不是他们。” 正道修士们惊魂稍定,离烈当先喝骂出口:“小妖狂妄,荣枯道仙长在此,又岂容你放肆,若有自知之名,伏地祈恕,荣枯仙长慈悲,或许饶你狗命!” 他一开口,有的是人随声附和,梁辛不禁摇头失笑:“有人撑腰,架势果然不一样了。” 这时候,以前跟随跨两、在离人谷见过梁辛的那个缠头弟子,已经把梁辛的身份告知了同伴,血河屠子早就听说过他,此刻把涂满白垩的大脸笑得全是皱纹,显得无比狰狞,走上来用力拍了拍梁辛的肩膀。 梁辛也笑着和一众缠头弟子打过招呼,随即转回头,全不去理会离烈等人的喝骂,举目望向了桑榆:“荣枯道宗的柳暗花溟,了不起的很。” 桑榆何其精明,听梁辛的语气就猜到了个大概:“怎么,敝宗的柳暗花溟,曾伤及先生么?最近四百年里,荣枯道宗曾七次调用柳暗花溟,除了最后一次是误会、早已与离人谷的师兄澄清。其余六次,均为除魔之举,天下同道共鉴。先生若被柳暗花溟伤到,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阁下,是邪道人物!” 梁辛开口正想说话,忽然好想察觉到什么,微微皱了下眉头,伸手在自己的须弥樟位置轻轻一抚,随即抬头望向曲青石结界的方向,动了动嘴唇。 马三姑娘见他神情有异,立刻关心道:“怎了?” 梁辛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啥大事,没啥了不起的。”他的须弥樟,算是离人谷弟子的身份象征,时时刻刻都带着离人谷的气息,当初在镇山初遇桑皮老道的时候,对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后来梁辛再见秦孑的时候,请大祭酒施法,抹掉了须弥樟透出的气息,免得将来有事连累秦孑。 梁辛抬头,再度望向桑榆:“和我是正是邪没关系,我有一番心血,还有无数熟人,都毁在柳暗花溟之下,这些人都是些平凡人、普通人,他们死的惨,我有些想不通,便想找你要个说法。” 桑榆老道气定神闲,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甚至又退后了两步:“先生的意思,老道大概有些明白,你在怪我们……殃及无辜?除魔卫道,难免牵涉无辜,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可谁也没办法,先生把这笔账全算到我们头上,未免有失公允。” 梁辛挑了下眉毛:“有失公允?这又怎么说?” 桑榆微笑道:“一来,妖人躲在繁华市集不肯出来,柳暗花溟砸下去将那一片尽数毁掉,是我们荣枯道杀了人,此事不假;可妖人的心思里,不也一样要带着周遭人一起陪葬?这件事,大伙都有份,你只怪我们,自然不公平!” 说到这里,桑榆顿了顿,突然提高了声音,气贯中元:“二来,邪道为虐天下,若要让他们得势整个中土都会遭殃,为了击杀妖人而伤及无辜,虽不得已,却是毁一隅而救天下!” 老道的断喝浩浩荡荡,响彻四野,却掩不住梁辛那份不算高亢,却足够扎实、沉稳的声音:“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不过……荣枯道的功法修炼起来,很伤脑子么?” 刚刚被他砸得鼻青脸肿的正道修士们立刻又群起攻之……用嘴。 一时间叱喝怒骂之大起,骂梁辛逞口舌之利的有之,骂妖人假仁假义的有之,骂梁辛和马三姑娘狗男女的也有不少。 血河屠子立刻还嘴怒骂,马三姑娘却眉花眼笑,满脸欢喜,对梁辛低声道:“他们把咱俩骂到一起了……” 梁辛不理胖大婆娘,径自望向桑榆,语气轻松继续说道:“我是在恨荣枯道滥用神通,杀伤了我的无辜亲友,你却跟我扯天下?我没想着要为天下出头,只想帮朋友报仇。” 桑榆笑了起来:“如此一来便更简单了,妖人的朋友,那也是邪魔外道了,被我们杀了有什么不妥么?倒是你冒死跳出来,要和我们辩理,实在让老道有些纳闷来着。” 梁辛不胜烦扰,摇头苦笑:“我都说过,他们是平凡人,不是修士,更不是邪魔外道……荣枯道的功法必定是伤脑子的,修为越高人就越傻,怎么说也说不明白了。” 梁辛只要一笑话荣枯道宗,马上就会有正道弟子扬声喝骂,这次也不例外,离烈干脆对着桑榆深施一礼,慷慨道:“请荣枯道仙长使出神仙手段,诛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妖人!” 桑榆还没回答他,梁辛就遥遥对着离烈说道:“你这人讨厌地很,桑榆老道耐着性子陪我闲聊,就是因为吃不准我们缠……那个不老宗在此间的实力!他老人家觉得,凭我这点道行,敢贸然现身,必然有所依仗,为了稳妥起见,他已悄然唤请援兵,想来,这附近还有荣枯道的弟子吧!人家想等援兵到了再打,你离烈却一个劲地催促着他们赶快动手,你说,你讨厌不讨厌?” 说完,梁辛目光一转,望向桑榆:“我好奇得很,荣枯道出动重兵,来这附近搜索,又是为了找什么?” 桑榆却微笑摇头,所答非所问:“先生看事情倒是透彻地很……”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笑了起来:“是这么回事,我这里有个铃铛,刚才突然铃铛猛震不休,吓了我一跳!”说着手诀一引,自须弥樟之内取出了一只模样精巧的木铃铛。 这枚铃铛,还是他上次大闹乾山,背着重伤的荣枯桑皮去追木生息、桑皮在跳入独木井之前塞给他的。 自那之后,梁辛就一直把铃铛收在自己的须弥樟之内,铃铛从来不曾响起过,日子久了梁辛几乎都把它忘了,刚才这只铃铛突然摇动了起来。 凭着梁辛的心思,马上就猜到了,是桑榆或者十步芳草在唤请同门过来接应,不料却也带动了他手里的这枚铃铛。 终于碰到了铜川惨祸的真凶,梁辛今天要做大事,他只怕待会打起来的动静太小,又怎么会怕荣枯道再有弟子过来,不过稳妥起见,刚刚铃铛响起时,他已经用比划着口型,把这事告诉了曲青石。 小白脸青衣出身,会读唇,一眼就看懂了梁辛的话。 桑榆哪想到梁辛手里竟然有自家弟子传讯用的法宝,而且还是长老配发的高级货,一时间有些发愣。 离烈却犹自嘴硬着,冷笑道:“荣枯仙长想要击杀你这小妖易如反掌,他老人家召集弟子,是为了将你们藏在暗处的同党一网打尽!你们这伙妖人,从师祖到徒孙,只要在这附近的,便难逃天道!” 离烈强辩,但死死扣中对荣枯道的恭维,还是赢了个满堂彩,身后同道们大笑喝骂,离烈声音更涨:“别说区区一个不老宗,有天门前辈在此,今天就算那个谢甲儿复生,那个将岸重活,也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话还没说完,梁辛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离烈,我问你,刚刚我说的,荣枯道宗伤及无辜的事情,你怎么看?” 离烈冷晒:“为杀妖人,有些损伤也在所难免,仙长为救天下而不得弃小节,仍是大慈悲!” 梁辛又望向离烈身后的大群修士:“你们怎么说?” 正道修士中自然又是扬起了一片斥骂之声。 梁辛的表情忽然轻松了许多,对着离烈点点头:“回答得很好,待会要记住你刚说过的话。” 离烈森然冷笑:“临死还想着要报复,妖人性子,死不悔改!” 血河屠子眉头大皱,低声嘀咕:“龟儿子嚣张的很,梁小娃说的那么多,总不肯动手,搞个抓子么?!” 话刚说完,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梁辛翻脸了,你就等着瞧吧!” 语气清淡,声音灵动却陌生,血河屠子有些纳闷,侧头一看当即吓了一跳,失声问道:“你娃是哪个?” 本应是马三姑娘的位置上,原先的肥壮婆娘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一个轻灵俏丽的赤足少女,像山溪中的妖精,更像长草间的精灵! 不知何时,琅琊截掉了马三姑娘的脸,又变回了本来模样,对着血河屠子盈盈一笑:“不久前还对你说过,我若洗把脸,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换脸之术神奇,血河屠子可从没想到马三姑娘竟是个如此美貌的少女,张大了嘴巴愣了半晌,才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吐出了一口闷气问道:“换来换去,不嫌麻烦咯!” 琅琊轻轻蹙起了眉头:“那些傻子提了不该提的人,害死了自己不算,还惹他不高兴,我换回自己的模样,他看了或许会开心些。” 说着,琅琊踏上一步,和梁辛并肩而立,又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握了下梁辛的手,展颜而笑:“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一会把他们都杀了便是,你莫郁郁。” 梁辛也笑了下:“他们态度不好,提到他老人家的时候,都满脸不屑,我看着腻歪。” 这个时候,一直在凝神打量他手中木铃铛的桑榆老道又复开口:“你这只铃铛,你从何处得来?” 琅琊笑语妍妍,替梁辛回答:“你回去问问你家长老,看谁丢了木铃铛呗?” 梁辛翻手把铃铛收起来,微笑接口:“或者,你回家数数看,是不是丢了个长老?” 桑榆的眸子蓦地漾出一抹精光:“你是说,这枚铃铛是桑皮的?桑皮现在何处,他的铃铛又怎么会在你的手中,”说到这里,桑榆老道舌绽春雷,倏然断喝:“如实讲来!” “想听实话?好,我便给你说些实话!”说着梁辛突然放声大笑,七蛊星魂疯狂运转,托着他的声音直上九霄,有如雷霆咆哮绽裂苍穹! “海陵黄渤郎,以身养剑三十几年,大功告成之日遭人袭杀,灵剑失踪。杀人的是万剑宗掌门,灵剑现在就被万剑宗当做护山大阵的中枢,如果不信,带着黄渤郎的尸骨去万剑宗的山门,灵剑会有反应。” “千丘道太上护法,酿了一壶厚土琼,当夜四护法惨死,酒丢了。喝了这个酒会在脚心处留下三道枯黄的印记,望空山的修士,脚下就有这些印记。” “大道堂掌门闭关十年,参悟神通,结果死在结界之内,杀人的凶手是……” 又见仙祸! 梁辛越笑越癫狂,将他所知的仙祸再度讲了出来,刚刚说了几桩,桑榆老道的神情就变了模样! 在讲到十余桩‘仙祸’时,梁辛突然收敛笑声,话锋一转,暂时不再提那些修真案子,而是指点犹自凝神倾听悬案的离烈等人:“荣枯道动用柳暗花溟摧毁铜川,就是因为有人讲出了这些仙祸,要知道那一场灾祸中,死的不止是凡人,还有大批正道修士,论身份,他们不比你们低;论修为,他们不比你们差,可也还是被天门灭了口!我本想放你们一马,你们却非得要我教给你们,这个‘死’字究竟该怎么写!刚刚大放厥词,言犹在耳,现在可千千万万别后悔!” 直到此刻,离烈才算明白了,梁辛为什么要说出这些悬案! 大笑声再起,梁辛继续把他所记得的仙祸,一桩一桩数出来! 琅琊也应和着梁辛的大笑,脆声笑道:“修真道乱不得,荣枯道的仙长这便要杀人灭口了,不,不是杀人灭口,而是要‘殃及无辜’了,诸位无辜,无辜!” 血河屠子哪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怪腔怪调跟着开口:“仙长杀你们是为了救天下,是大慈悲心,诸位死得其所,大有荣光,等一会可要记得别还手!” 一群正道修士脸色苍白,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离烈仍咬着牙,勉强喝骂:“小妖信口胡言,挑拨离间,荣枯道仙长心智通天……” 不等他的话说完,琅琊就大笑点头:“不错,荣枯仙长心智通天,自能便知真伪!”跟着,小妖女扬起了尖俏的下颌,挑衅似的望向桑榆:“老道,你敢不敢说一句:‘荣枯道要对付妖人,请诸位同道就此散去吧!’要是不敢,就赶紧动手吧!” 而此刻,桑榆老道也终于开口断喝:“杀了!” 第260章 枯木荣花 “杀了!”荣枯掌门两字铿锵,谕令如雷! 十步芳草闻声而动,身化青光,引动神通,一头冲进了正道修士的阵中! 刹那之间,草木成狂! 草若箭;叶做刀;漫天飞花盘如龙,席卷四方;遍地长藤汇聚成潮,吞吐如蛇汹涌扑跃;荒野间那些小树迎风而长,呼吸间长成参天巨木,继而在声声法咒的催促下,化身木灵尊者,奔袭敌阵…… 十步芳草并未结阵,而是各自施展得意道法,向着正道修士攻杀而去。 不知是因为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被铺天盖地的宗师神通夺去了心智,正道的修士们仿佛全都变成了呆子、傻子,愣愣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震惊、疑惑、恐惧、愤怒,不敢置信……每个普通修士的表情都复杂到了极点。 直到第一道神通砸下来,眼前溅起了一片血淋淋的残肢碎肉,那些普通修士才如梦初醒,轰然大乱! ‘仙祸’这个题目太大,大到修真正道会因此分崩离析,除了自家弟子之外,桑榆老道绝不容一人活着离开此间! 正道修士要死,邪道人物也不能活,不过桑榆没急着对付邪道,一来是援兵未到,他还稍有不安;二来他要生擒梁辛,逼问‘仙祸’的源头,三来,场中那数百名普通修士随时可能一哄而逃,真要被他们跑掉,再追杀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十步芳草何等修为,岂是那几百名普通修士能抵挡的,甫一动手便有数十人命丧当场。到了此刻,任谁都明白了荣枯道人绝不会手下留情,正道修士们彻底乱成了一团,乱跑乱撞,胡乱发出法宝飞剑,有人哭骂有人惨叫,还有人仍对荣枯道抱着一线希望,正大声求饶,诅咒发誓绝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血河屠子看得满脸都是兴奋,咧开嘴巴大笑:“果然是天门手段,比咱们还狠!” 琅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对不远处的那场屠杀不理不睬,只专心致志的看着梁辛,轻声劝道:“这群小人死定了,你就莫生气了吧……” 梁辛摇头而笑,笑道:“这伙子正道人物就不提了,我更讨厌荣枯道,看他们杀得这么容易,我不痛快……”说着,他身体一晃,陡然展开身法,向着前方的战团冲去。 梁辛的身形才刚刚一动,一青一黄两道剑光突然自斜刺里跃出,向着他疾刺而至! 与此同时,桑榆老道也冷笑了一声:“止步!你等不可妄动,还请先生自重。” 梁辛侧身避开了桑榆的双剑,神情里显得有些不耐烦,转头望向桑榆:“你当你能拦得住我?” 桑榆指挥弟子去灭口,自己则留在原地,就是为了监视梁辛等人,闻言微微一笑:“先生未免自视过高了,老道的修为不值一提,可这双‘枯木荣花’却是敝宗飞升前辈留下的仙刃,诛杀过无数妖人;何况……就算我拦不住先生,你走了,尊夫人和贵友就要身首异处了。” 梁辛笑:“中土上,可不只你一个人有飞剑。”说话之间,手诀一晃,周身上下陡然金光大作,七盏金色巨刃凌空而现,呼啸旋转向着桑榆飞斩而去! 这种偷袭手段连呼啸街头的游侠儿都糊弄不了,又哪能伤得到桑榆,老道手诀一引,唤起‘枯木荣花’两柄飞剑迎了上去,转眼和梁辛打在了一处。 梁辛并未唤出金鳞上的蟠螭妖术,只以诡异身法带动星阵连打,围住敌人狂攻不休。这种打法算是他的真本事,威力着实惊人,金鳞辗转、涟漪勾连,光华万道随着巨力一起绽放,煞是灿烂妖娆,好看得很。 先前梁辛赤手空拳与十步芳草硬碰过一击,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然不俗,现在亮出金鳞和北斗拜紫薇的大阵,扑击之下重重攻势犹如暴风骤雨,狂猛无匹! 桑榆老道猜到梁辛刚才隐藏了实力,可他没想到,梁辛‘全力’出手之下,战力堪比六步大成的大宗师,若非他的双剑神奇,今天的胜负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桑榆越打越是心惊,不过激斗片刻之后,他便稳住了阵脚,皱眉开口:“邪道上除了三大魁首,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人物,老道真是孤陋寡闻了。” 激战中的梁辛并不落下风,可他性子浮躁,表情就远远没有人家那么从容,五官狰狞、急赤白脸,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地应道:“你也不赖,这两把飞剑果然有门道!” 他围着桑榆转圈猛打,一次次震颤星阵引爆巨力,但是那对‘枯木荣花’,一枯一荣,一阴一阳,在激斗之中彼此呼应,时时绽放出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道,勾连之下便仿佛化作了一道能吞噬万物的漩涡,把星阵打出的力道尽数消弭掉,无论梁辛如何催动星阵,都难以攻破双剑。 桑榆进退如电,语气却仍旧平和,如果闭着眼睛,还道他是坐在炕头聊天,根本听不出他是在恶战中开口:“先生这七片金色法宝也神奇得很,平心而论,‘枯木荣花’的威力,与你的法宝不相伯仲,不过……老道除了这对飞剑,还修炼了些其他的宝贝,如果先生技止于此,恐怕就要败了。” 说话之间,桑榆不停变化手印,以指诀迅速虚点三下,周遭木行灵元震颤不停,一钟、一尺、一铃三件法宝自他身边缓缓现形! 梁辛神情一变,不再废话,催动金鳞与星阵奋力猛攻。 桑榆老道胜券在握,笑得慈爱且谦和:“先生刚刚不是说,中土上不止我一个人有飞剑么,怎么唤出的法宝是这般古怪的圆刃,你的飞剑又再哪里?”口中说笑,可老道的手诀却不曾有片刻停歇,钟、尺、铃三宝在他的催促下同时激颤而起。 就在此刻,老道耳中,突然听到梁辛大吼一声‘散去,散散散!’跟着眼前金光万道,敌人那七只圆形怪刃竟猛地‘炸碎’成千千万万片细小金鳞,仿佛一场混横的金色风暴,带着凛冽妖威与浩荡神力,向着自己猛击而至,不仅如此,冥冥之中还响起了一声妖兽长嗥,催魂夺魄! 无数金鳞瞬间激射,而散尽‘表皮’、又变回淋漓血色的阴沉木耳攻势不停,继续震颤着打出十二星阵,一起攻向强敌! 靠法宝炸碎来强攻敌人的,以前不是没有过;可是‘炸’得这么骇人听闻的,梁辛是第一个…… 蟠螭用精血来加持的妖术,威力何其惊人! 桑榆被杀了个猝不及防,眼中尽是金光闪烁,灵识里填满了狰狞巨力,大惊之下怪叫了一声,晃动大袖护着要害,身形急退如风。双剑、钟、尺、铃五件法宝再也顾不上去攻敌,一股脑翻转回来护着他仓皇后退。 下一个瞬间里,巨力的撕扯声、法宝的对撞声、飞剑的惊鸣声、妖兽的怒吼声,还有梁辛的大笑和桑榆的怪叫,各种响动纠缠在一起,震得所有人都头昏眼花! 梁辛却趁着老道被金鳞逼退的空子,转头望向琅琊笑道:“还不亮剑,看我挨打很有趣么?” 小妖女勉为其难,扬起芊芊玉指,马马虎虎的捏了个剑诀,嘴里念叨着:“飞剑呢?快出来……” 血河屠子脸色怪异,他在修真道上混了百多年,还没听过这么实在朴素的请剑诀…… 梁辛说笑,琅琊‘请剑’,另一边的桑榆已经从‘金风’与涟漪的追杀中摆脱出来,钟、尺、铃三件法宝尽毁! 唯独青黄双剑了得,应是撑过了巨力浩劫,护着主人全身而退。 桑榆老脸抽搐口角沁血,原本整齐的发髻也散乱了,一双袖子被彻底炸碎,露出两条赤裸的胳膊,庄严道袍变成了连身马甲,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老道毕竟是天门的首领,虽然受创但战力仍在,他吃亏在低估了梁辛的古怪法宝上,现在死里逃生之余,也自忖只要加着小心,就算金鳞再炸,他也能够应付,当下口中连声怒笑,枯木荣花光芒暴涨,祭起神通再度向着梁辛杀来! 不料就在他又放出双剑,准备重新打过的时候,遽然一声苍苍剑鸣冲天而起! 只要是飞剑就会急颤惊鸣,这是法宝的声势,其间饱蕴剑灵,轻则示威重则夺人心智,具体威力要视剑主的修为与飞剑的品级而定。 普通修士的飞剑鸣唱声,与桑榆老道的‘枯木荣花’一比,前者如蚊虫寒颤,后者则灿若鹰隼怒啸;可如果把‘枯木荣花’鸣啸当做苍鹰长啼,那这一声乍起的剑鸣,就是亢龙咆哮! 剑鸣之下,桑榆老道的心神都几乎失守,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道剑光漆黑如墨,向着他当头斩下。 琅琊哈哈大笑,对着梁辛脆声道:“请来了,请来了!” 出剑的当然不是琅琊。 而是隐在结界中的曲青石墨剑出手,直击桑榆! 从都到尾都是梁辛耍障眼法,他想让曲青石出手逼住桑榆,可又不想让二哥这么快就现身,这才金鳞星阵身法齐施,最后又引爆金鳞,夺下了桑榆老道的注意,掩护二哥出手。 至于向着琅琊的那声吆喝,干脆就是要立起个‘稻草人’。 桑榆老道差点被梁辛给坑掉,刚逃出大难,心神还算乱着,哪还分得清墨剑是从何而来。 而且在桑榆看来,那对妖人男女,男的不过五步修为,唤起的战力却直逼大宗师; 女的本来是个没真元的肥壮婆娘,一眨眼变成了四步修为的俏丽少女,现在真放出这样一把飞剑也不算稀奇。 而此刻,桑榆老道也根本没心思去分辨这墨剑究竟是谁放出来的,他的一张老脸都快抽筋了…… 除了煌煌剑鸣,随墨剑而起的,还有重逾山岳的浩荡威压,让桑榆老道几乎都要心生怀疑,兜头盖脸砸下来的,到底是一把飞剑,还是一座大山。 桑榆老道顾不上对付梁辛,叱喝中再度飞身而退,同时‘枯木荣花’激射而起,迎上墨剑。 三剑交击,‘当’的一声巨响,有如洪钟大吕! 恐怖的声压浩浩荡荡,转眼横扫全场,所有人都觉得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记双风贯耳似的,一时间天旋地转立足不稳,修为低浅些的干脆都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枯木荣花’经此一撞,原先的欢鸣声立刻哑了下去,摇摇晃晃向后飞退,回到了主人的身旁,连番受挫,桑榆老道脚步踉跄,向后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这才勉强站稳; 墨剑晃了两晃,但很快就稳定下来,也并不追击,就此高悬半空,锋锐处稳稳对准了桑榆! 琅琊眨着眼睛仿佛受了委屈,好像她不想出手,但是被桑榆逼得没办法似的,又把老道刚刚对梁辛说的话原封不动、如数奉还:“止步!你等不可妄动,还请先生自重。” 此刻,刚散出去的那些细小金鳞又尽数回到阴沉木耳身上,梁辛翻手收起宝贝,对着琅琊笑道:“这边交给你了!”说着,展开身法扑向十步芳草与正道修士的战团。 琅琊对着梁辛的后背慵懒挥手:“早去早回来!” 桑榆都分不清飞剑从哪来,血河屠子就更把琅琊当成绝顶高手了,小声嘟囔着:“放剑就好了么,哪还用请啥子天兵天将……” 桑榆老道与‘妖人夫妇’之间的激斗,加起来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些正道修士便伤亡惨重,折损超过了三成。 等梁辛冲向战团时,十步芳草却都收敛了神通,翻身撤回到桑榆身边,掌门这边吃了大亏,他们哪还顾得上去杀那些战力不值一提的普通修士。 场中的两场乱战也同时停止,但是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忽然一阵阵清冽长啸,从三个方向远远的传来! 场中的荣枯道士闻声均露出喜色,十步芳草中的一人引啸呼应,他们的同门已经闻讯赶来,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达此处! 桑榆老道更是神情一松,喝令十步芳草:“结阵待援,小心妖人!” 十步芳草是他的入室弟子,他们比着天门长老要稍逊一筹,不过这十个人却有一道厉害的法阵,唤作‘寸草春晖’。 ‘寸草春晖’比不上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可施展之下威力也不同凡响,就连桑榆自己都抵挡不住,更因为十人成阵,灵活多变实用性强,在修真正道上也是久负盛名。 十步芳草齐声应诺,人人脚步错动,或退或进转眼结成‘寸草春晖’,法阵成形之后,再乍望过去,仿佛十个道士站在了一盏巨大的草叶之上,脚下所踏的位置,正是叶儿脉络的交汇之处。 十一个荣枯道的高手,掌门以双剑护身,弟子以阵法相待,摆出的架势再明显不过,只对邪道人物,如果妖人不动,大伙就都站着歇会;如果妖人逃,他们便抢攻,现在看来双方实力相若,荣枯道想把‘妖人夫妇’拖住应该全不成问题。 至于那些正道人物,桑榆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刚刚弟子的长啸已经把他的谕令传了出去,同门长老从外面围上来,遇到人便杀无赦,这些普通修士根本没机会逃掉。 桑榆老道盯住半空里稳稳悬浮的墨剑,片刻后转回目光望向琅琊,沉声问道:“这柄剑有名堂么?” 琅琊认真点头,小脸上都是郑重颜色:“此剑源于太古,唤作‘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剑!” 那座古碑和墨剑的原主是一个人,琅琊把碑文拆兑到剑名上,倒也算贴切。 桑榆老道目光闪烁,也不知道琅琊说的是真是假,但也明白如果追问也只有被嗤笑的份,当即冷哼一声:“好霸道,要诛仙么?!”之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琅琊展颜而笑:“还好吧,其实对你们来说无所谓的,有没有这把剑,你们今天都走不了。”说着,妖女翘起双唇,露出了个同情模样:“你们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惹了个多大的祸;更不知道自己惹了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完,琅琊似乎还有些不解气似的,又嘟囔了句:“当初我弄坏他几张桌子,到了草原上他就拿箭射我……”跟着,琅琊目光飘飘,望向梁辛。 梁辛现在挺尴尬来着,他冲进了大群的正道修士之间,可人家都不打了……见琅琊望过来,梁辛咳了一声,应道:“少拿桌子说事。”说着,他也笑了,举目望向了桑榆:“莫急,今天的事还差得远!” 桑榆一笑,应了声:“先生说的,也是老道的心里话。” 梁辛不再理会荣枯道士,转回头望向周围的普通修士,讪讪笑道:“我过来,本来想帮忙的。” 那群正道人物早都把他当成了蛇蝎鬼祟,离他近的几个忙不迭退散开,众人都目光闪烁,只等着下一刻一哄而散,四下逃命。 梁辛应该是有话要对正道修士们说,但是又觉得瞎喊一气不是个事,打算找个有威望的来说话,目光流转,开始从人群里踅摸离烈,妖女琅琊从不远处对他笑道:“甭找了,离烈早死了,那个插满了草签子的就是他。” 说着,琅琊哎哟了一声,皱眉回望血河屠子:“毁了你一个命格,会不会坏了的事?” 血河屠子大方摇头:“没啥子关系,不碍事,都死光了也无妨!” 梁辛也显得挺不好意思,回过头对着血河屠子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突然对着修士们大喊了一声:“都别跑!” 修士们正想跑来着,听到他的大叫反应不一,有的身子一颤站在原地不敢稍动,有的则怪叫一声撒腿就跑……一时间里推推搡搡,乱成一团。 第261章 杀一个人 梁辛可没想到会这样,失笑摇头,同时也放开了声音:“没听荣枯道的人杀上来了么?他们今天是铁了心要‘殃及无辜’了。逃不掉的,别枉费力气了。” 这些普通修士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逃开的人也都颓然占住脚步,所有人都咬牙切齿,狠狠瞪着梁辛。 血河屠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笑得得意洋洋:“你们恨他?上去打他啊?结阵相见欢啊?莫忘了,他是讲故事的,荣枯道才是抡刀子的!先前你们喊声响亮,仙长‘毁一隅而救天下’,是大慈悲,不过这份慈悲落到你们身上的时候,我看龟儿子们也拼命还手来着……” 梁辛笑呵呵地摆手,打断了血河屠子的嘲笑,望向修士们,却莫名其妙的岔开了话题:“和尚渡劫的时候,我就来了,不过没现身罢了,血河屠子也好,荣枯修士也罢,于我而言都是巧遇。” 终于,有个正道人物开口了,问梁辛:“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等梁辛说话,琅琊就替他回答:“他先前根本没想过要对付你们,否则在和尚天劫时他就出手了,凭着他的本事,你们谁能活到现在?只不过你们太讨厌,又乱说话,惹恼了他!” “你们的生死,原先他不放在心上,以后他也不会在意,让你们背上仙祸,不过是为了出口气罢了!”妖女顿了顿之后继续道:“现在他出过了气,后面么……说不定他一开心,还会给你们指条生路走,所以,你们可别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了。” 琅琊说完,场中的修士们倒有大半都把目光挪开了,不再去怒视梁辛……谁都想活命! 人人都知道邪道不可信,但人人也都明白,因为自己知道了诸多仙祸,荣枯道一定会赶尽杀绝;可这群妖人却全没有这个顾虑,也的确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琅琊的话句句在理,说不定真就会有条活路可走。 梁辛笑着看了琅琊一眼:“都被你猜到了?” 琅琊还以笑容:“你的性子,我多少了解一些。剩下的事情我可就猜不准了,你自己说吧!” 梁辛哈哈一笑,转回头望向修士们:“今天这一战,荣枯道必败无疑。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回不去!”普通修士们神情各异,有的面露不信,只道梁辛在说大话;有人略显欣喜,心里恨极了荣枯道,听到他们活不了,难免开心;更多的人则神情黯淡,正邪两道上,两伙顶尖的人物待会就要大打出手,可无论他们胜负如何,自己的性命都是要丢掉的…… 十步芳草人人皱眉,桑榆却已经恢复了常态,同门将至胜算大增,他又哪能被梁辛的大话吓跑,淡然笑道:“荣枯道历经大劫,征战千年却仍屹立不倒,就连魔君谢甲儿都奈何不了我们,邪不胜正,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须知,天道难违!” 梁辛根本不去理会桑榆,径自望向那数百名修士:“想死的我不管,不想死的,就帮我做一件事!”说着,他顿了片刻,见修士们人人望向自己,才继续道:“帮我杀一个人!” 修士们均默不作声,就算想问,也没人回傻乎乎的去开口,这个时候自然有琅琊搭腔:“你让他们杀谁?” 梁辛无所谓地笑道:“这里有十一个荣枯道士,随便杀掉哪个都成,只要你们杀一人,我对魔君将岸之灵立誓,饶你们、救你们!你们谁都不用死!” 正道修士们脸上刚刚升起的那份希望,立刻又黯淡了下去,场中那十一个荣枯高手,一个是六步大成,另外十个结阵‘寸草春晖’,又岂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桑榆冷晒:“这就是先生的算计么?要和这些普通修士联手,对付荣枯道?” 梁辛终于不耐烦了,皱眉望向桑榆:“你糊涂么?你我之战,他们插得上手么?我拉拢他们有用么?”说着,梁辛换了副轻松语气:“你们荣枯道是‘大恶’,这群修士是‘小恶’,我就是想看‘小恶’去杀‘大恶’,这番情形,一定有趣地紧!” 这个时候,血河屠子把声音压得极低,对琅琊道:“我以前听说,梁……他是个厚道孩子,怎么会这么邪?”说完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比我还邪!” 琅琊摇摇头,没说什么…… 桑榆对着梁辛冷笑开口:“邪魔心思,我懒得去揣度,你要怂恿他们也无妨,老道拭目以待,看这群乌合之众,如何才能杀掉一位荣枯弟子!不过……”说着,桑榆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可得快一点了,时间不多!” 三个方向上,荣枯道的援兵不停发出长啸,彼此呼应着迅速靠近,现在长啸声已经不远了。 梁辛笑而点头,对桑榆道:“多谢提醒!”跟着双手一分,七片金鳞再度现身,围住他上下翻飞,抖出一派妖魔气势,他转头望向大群的普通修士:“现在我要去冲十个小道士的法阵,刚才我说的话总是算数的,其他的,你们就自己掂量吧!”说完猛的长啸一声,纵身扑向敌阵! 金光绽裂,梁辛势若疯魔!而他一动,半空里的墨剑也引声长啸,遁化一道死气沉沉的黑色豪光,怒斩桑榆…… 荣枯弟子也毫不示弱,桑榆唤起枯木荣花,再与墨剑战成一团;十步芳草错动身形,催动阵法迎向了梁辛。 混战再起,巨力层层跌宕,轰鸣声响彻天地! 那些普通修士神情复杂,不少人都唤出了法宝,显然想听梁辛的话,赌上这一次,可那两团恶战对他们而言,无疑是虫豸仰望狮虎扑击,就算想帮忙也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犹如一道细细的银线,流入他们的耳中:“相见欢,结阵待击!”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才反应过来,竟然还有人隐藏在侧,惊诧之下,眼前的生机似乎也更明显了些,略略犹豫片刻,几个师徒同来的小门宗率先动了起来,一动皆动,其他人也纷纷转动身形,转眼结成相见欢。 那个阴测测的声音再度开口:“想活命,便听我号令出手!”随即,声音沉默了,而墨剑的攻势却陡然猛烈了起来,剑意决绝,一击又一击重若山岳,死死压住枯木荣花,更把桑榆老道逼得连连后退。 另一个战团中的梁辛,已经把身法发挥到极限,一道道残影在无数涟漪的裹杂中,围住敌人的法阵层层打转。 十步芳草施展法阵,攻势犀利之处比着梁辛有过而无不及,木行灵元幻化诸般大神通,与敌人对攻不休,声势惊人,如果不是梁辛身法了得,此刻恐怕就已经输了。 梁辛好像打得着急了,片刻后见攻不进去,再度扬声大吼:“散散散!”金风再起,千万片细碎金鳞向着敌人喷涌而去。 十步芳草见到梁辛又散金鳞,不敢有分毫的怠慢,阵型陡然收缩,同时乙木神盾跃空而出,硬抗金鳞猛击…… 就在梁辛泼散金鳞的同一个瞬间里,正与墨剑激战的桑榆老道突然发出了一串声嘶力竭的惊叫! 老道的惊呼里充满了恐惧与惊愕,连他的瞳孔也陡然撑开,老脸上满满都是惊惶与震骇,他明明白白的看到,一头身长数十丈的大兽麒麟,突然破碎虚空,恶狠狠的向着自己扑了下来! 战力卓越的乡下青年、爆碎金风的古怪法宝、惊天一击的墨色飞剑,本来笃定必胜的一战里,接连跳出一桩又一桩惊人的意外,早已让桑榆的神经绷得紧而又紧,心里更是加了一万个小心,可他做梦也想不到,现在竟然又跳出来一只大麒麟。 桑榆老道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眼看着那头麒麟势若奔雷般扑过来,脑子里彻底乱成了一团,完全是本能的向后暴退,心中却无端端的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头麒麟,为啥、为啥他妈的闭着眼睛? 麒麟与桑榆一追一退时,梁辛的全力一击正与乙木神盾对撞在一起,轰然大响、气浪翻卷!半空里的墨剑并未去追击桑榆,而是剑锋一转,荡漾起万钧之力来猛轰十步芳草的法阵。 梁辛的重击刚散,墨剑又继踵而至,十步芳草应变极快,手印一翻再度凝化阵意,又唤出一盏乙木盾,随即爆裂声炸起,又是势均力敌的一次猛撞,神盾散碎不见,而墨剑的攻势也随之消散。 不过接连两道毫无花俏的巨力对夯,也还是把十步芳草震得气血翻涌,身形变化稍稍慢了一隙,让‘寸草春晖’露出了一丝几乎细不可查的破绽。 这时候,那数百名结阵相见欢正凝力待发的修士们,突然又听到那个阴测测的声音传令:“十步芳草,动手吧!” 话音落处,正道修士们想也不想,齐齐爆发出一声嘶吼,全力发动大阵,这个刹那中,生死不吝,就算一会还得死,至少老子也还手过。 巨力卷扬而起,裹挟着数百修士的同心一击,轰轰烈烈奔向十步芳草,相见欢! 八大天门共同研创这道阵法,其中荣枯道也出了大力,他们可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阵法竟然会打向自己。 普通修士的相见欢,唤起的力道与秦孑、跨两这些好手的全力一击相若,虽然猛烈异常,但是要想击毁寸草春晖却还差得远。 十步芳草并不惊慌,虽然现在阵法出现了破绽,可他们完全有把握在‘相见欢’到达前,将那丝破绽弥补…… 就在他们同时晃动身形,要再踏阵位的时候,突然一道清风悄无声息掠入阵中,风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槐花香气。 清风一闪即灭,仿佛根本就不曾飘拂过,‘相见欢’已到眼前,十步芳草顾不得多想什么,各自踏住阵位,同时翻转手印,而一个瞬间里,这些道士们全都大惊失色,他们明明催动手诀,但却唤不起法阵的力量! 直到此刻他们才愕然发现,那阵槐花香风过后,他们……丢了一个人。 十步芳草,只剩九个人了,再怎么翻弄手诀,也休想再重列‘寸草春晖’! 旋即,相见欢杀到! 如果没有‘寸草春晖’,十步芳草中任意两三个人并肩迎敌,都能扛得住相见欢一击,就算其中一人独自面对,至少还有机会逃。 可十步芳草正在列阵,双脚牢牢的踏在了阵位上,所有的真元都输送给法阵,阵法没能启动……这就等若他们站在原地,甚至连护身真元都没有,就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去撞相见欢! 轰然巨响,血肉飞花!十步芳草中有三人都被相见欢击中,整个身体立刻被巨力炸了个纷纷碎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十步芳草‘丢’了一个,死了三个,剩下的六个人心智被夺,愣愣站在原地,双手僵硬的捏着手印……他们的掌门桑榆仍在飞退中,而他身前的那头大兽麒麟似乎后力不及,很莫名其妙的摔倒了地上,激起一大片泥沙。 桑榆也终于回过神来,明白这头麒麟为啥会闭着眼睛,它是死的! 数百修士合力一击,竟真的杀了三个荣枯道士,他们却不敢松一口气,心中忐忑着,谁也不知那几个妖人会不会履行诺言,仍结阵不散…… 那个阴测测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几分笑意:“杀了三个,还不错!”这次不再是传音入密,而是直接放开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够听到,跟着曲青石扯掉结界,自半空里现身,手中还拎着一个‘十步芳草’,那人的脑袋软绵绵的搭在胸前,显然被扭断了脖子,活不成了。 接踵变化,兔起鹘落,到了现在终于烟尘尽散,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让此处显得更寂静了。 莫说参与此战的众人,就连一旁观战的琅琊,俏脸上都没了血色,好容易呼出了一口浊气,让心情平复了些,侧头望向血河屠子:“你知道梁磨刀,当知道他们是三兄弟结拜,除了柳老大、梁老三之外,还有个曲老二。” 血河屠子愣愣点头,指了指曲青石:“他、他就是曲青石?一直藏在旁边?” 琅琊与有荣焉,得意而笑,见血河屠子犹自满脸迷糊,干脆一股脑给他解释道:“曲二哥不光有墨剑,还有一具麒麟尸体。刚刚恶战中,他扔出麒麟逼退、不,是吓退了老道士,跟着发动墨剑重击,紧随梁磨刀之后,猛砸小道士的法阵……” 血河屠子也不傻,至少那两个算命的说他不是傻子,经琅琊略一提点也就想通了事情的经过,接口道:“小杂毛的阵法被先后两道重击,显出了破绽,曲娃儿号令相见欢出手,他自己则带动结界一起发动身法,抢在十步芳草重新列阵之前,侵入阵法掳走一人,阵法没了,小杂毛们还纳闷的时候,就被相见欢给砸了!哈哈,曲娃儿,硬是要得,这份时机抓的好!” 血河屠子和琅琊你一句我一句,把发生在瞬间里的连串事情变化一一理清,剩下的六个芳草则回到了掌门身边,桑榆脸色铁青,却并不急着逃走,而是死死盯着敌人。 梁辛既不去看普通修士,也不理会桑榆老道,而是望向曲青石问道:“你出手救这些正道人物?不像你的性子么。” 曲青石把尸体随手扔还给桑榆,同时反问梁辛:“一是杀光这些正道修士,二是看一场‘小恶’杀‘大恶’的戏码,哪个让你更开心?” 梁辛乐了:“还是小恶杀大恶来得更有趣些。” “所以我才帮了他们一把!”曲青石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笑道:“先前不是说过,你想怎样都成,我听你的!” 说完,曲青石转过头望向大群的修士,脸上又恢复了阴冷:“放心,我家老三以老魔君之灵立誓,言出无悔,你们都能活,不过现在还不能走,都留在原地,莫妄动。” 听着曲青石的语气,看着曲青石的表情,梁辛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先是笑了下,随即又板起脸孔,学着二哥那副半死不活的阴戾神情,有气无力地开口:“七杀:妄言惑众杀,怠工脱逃杀,争拳斗狠杀,夜游梦走杀,抢饭藏食杀,胆小啼哭杀,装聋扮哑杀!总之,让你们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们另外干什么,都必死无疑。” 一群修士面面相觑,心惊胆颤之余更激起了一头雾水,尤其‘抢饭藏食’,有五步高手琢磨着自己这都多少年不吃东西了…… 别人听不懂他的胡话,梁辛和曲青石却相视而笑,满心欢畅! 笑过之后,梁辛好像才把一旁的荣枯道人想起来,有些纳闷的望向桑榆:“你家的援兵呢?该到了吧?” 桑榆笑了:“五里之遥,须臾即至!届时,荣枯道还有几道阵法,要领教两位的金鳞与墨剑。”说着,他陡然纵声断喝:“荣枯弟子,结阵现身!” 话音落处,一连串应和声响起,荣枯道援兵已近,除了饱蕴真元的长啸之外,衣袂破空声也清晰可闻了,而就在此刻,一阵雷霆般的大吼,突兀的传入众人耳中:“今天杀人,不用慈悲!” 梁辛吓了一跳,随即眉花眼笑:“好家伙,他又回来了……”,旋即他也放开声音,大声笑问:“你喊打喊杀,忘记我佛慈悲了么?” “我慈悲,佛才慈悲,所以我佛慈悲;我不慈悲,佛不慈悲,我佛便不用慈悲了!”雷霆般的声音,断喝回答。说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大吼强调:“今天只杀老道,不讲慈悲!!” 吼声响起,妖威浩荡,一尊大佛从天而降! 第262章 明知故问 小活佛从天而降,好像一座小山似的砸下来,轰轰烈烈落声势浩荡落在梁辛身旁,震得大地都狠狠一跳,场中那些修为浅薄的普通修士个个立足不稳,稀里哗啦摔成了一片。 琅琊笑得花枝乱颤:“小活佛,你点化老实和尚点化得上瘾了?打着机锋就来了!” 因为肚子里装着憨子十一,小活佛一直幻化着佛像模样,闻言后愣了下:“佛门中、中那个人,打机锋好啊……” 曲青石笑着打断了小活佛,也不客气什么,对他说道:“外面那些杀过来的荣枯道士,就交给你了。等杀光了敌人,咱再接着机锋。” 小活佛发出一阵滚雷般的大笑:“好说!”笑声中身形再度纵跃而起,卷起重重妖风冲向场外去狙杀荣枯援兵。 不知是成心还是无意,小活佛扑跃而出时正经过两个‘芳草’的立足之处,那两个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小活佛硬生生给撞碎了! 除了梁辛几个之外,所有人都呆了、痴了、傻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尊杀意腾腾、妖气无边、打着机锋去杀人的佛! 片刻之后,荣枯援兵的呼喝、长啸突然变成了声声惨叫。他们分作三个方向而来,距离掌门近在咫尺,可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再见上桑榆一面…… 桑榆本就受了些伤,不过他修为了得,暂时以真元压住了伤势,可连番变故心情激荡,再到小活佛登场后,只觉得血气逆冲,胸口憋闷欲炸,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剩下那四个芳草见状大惊,纷纷抢上去搀扶掌门。那口血尚未摔落在地,桑榆就嘶声传令:“退退退,退回门宗!” 桑榆终于明白了,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逃命。 可还不等在场的荣枯弟子祭起逃遁法术,天空之中倏然异香弥漫,一场槐花雨毫无征兆地降临!乳白色的花儿纷纷漫漫,柔弱飘零,却封住了所有荣枯道士的逃遁路线。 花雨之内,还有墨剑斜横、金鳞辗转! 梁辛神情里有狰狞,有狂妄,还有胜券在握下的无尽得意,催动星魂又复扑向桑榆。 曲青石身形晃动,迎上了仅剩的四个芳草,口中淡淡地说着:“荣枯道的,有一个算一个,今天谁也回不去了。” 说完,顿了片刻,他又微笑补充:“我家老三说的!” 桑榆咬着牙又唤起‘枯木荣花’,与梁辛打成了一团,同时怒斥曲青石:“你是槐楼传人?怎可遁入邪道……” 老道的话还没说完,墨色剑光一闪,血光泼溅中,一个芳草被斩杀,桑榆只剩三个弟子了。曲青石好整以暇,笑了下,正要开口回应老道,忽然外面正在击杀荣枯援兵的小活佛,铿锵大吼着插话:“他是槐楼的传承,我是达旦禅院活佛十一的师弟!” 桑榆老道身体一颤,险些就被金鳞砍下了头,忙不迭的暴退十余丈,才又勉强稳住脚步,口中这才继续道:“槐楼?达旦禅院?” 话音落处,众人大哗!那些普通修士们个个面色惊骇,脑子里更是乱成了一团,槐楼、达旦禅院……那今天这场大战哪是什么正邪之争,干脆就是天门内讧。 还有些脑子灵活的,联想到不久前槐楼传人与活佛十一同时在离人谷亮出旗号,很快他们就联想到,这是……离人谷要灭荣枯道啊!也难怪,上次荣枯道还望离人谷放‘柳暗花溟’来着。 血河屠子也傻眼了,不是为‘天门内讧’,而是震骇于小活佛的本领,眼睛还在盯着小活佛消失的方向,结结巴巴的问琅琊:“这个佛,也、也是梁娃、曲娃的朋友?来帮忙的?” 琅琊笑道:“是朋友不假,不过他是来帮忙的,还是报仇,这可分不清楚了,反正也没太多差别。” 血河屠子来了兴致,追问道:“报仇?这个佛和荣枯龟儿们也有仇?” 琅琊转回头,清亮的眸子盯在血河屠子的脸上:“恩,他和白塔有仇。” 血河屠子吓了一跳,赶忙摇头笑道:“我可不叫白塔,我是冒充的……” 当年的活佛十一变成憨子,究其缘由,就是因为荣枯白塔去达旦禅院夺力。如果憨子恢复神智,又做回得道高僧,或许对这事也不会再追究了,可小活佛是精怪,是妖,就算有了个佛祖身子,他那份睚眦必报的妖性也不会改,不仅要追究,还要株连后世子孙! 梁辛现在心情轻松,越打越顺手,爆碎金鳞之后,手诀一晃又把那几片水色木耳换上,真水无形,青色鳞片肉眼不见、灵识难辨,这一来战团中气氛也陡然改变,没了煌煌浩浩的气势,却多出了出入莫测的诡异。 桑榆老道心惊胆颤,没心思再开口说话,强迫着自己凝神应战,用尽全副精神去捕捉这些看不见、却实实在在能杀人的无形法宝! 又打了一阵后,梁辛哈哈一笑,翻手又换法宝,把六只黑鳞弄了出来,这一来却攻势大减,桑榆老道身形一晃竟冲出了圈子,夺路而逃。 梁辛哎哟一声,又惊又气忙不迭换回金鳞,施展身法追了上去。 近途之内,梁辛的身法远超宗师,桑榆老道跑不过他,眼看着这个小煞星又追了上来,手中剑诀一翻,‘枯木荣花’分左右激射出去,阻挡梁辛。 被飞剑一阻,梁辛身形停滞,可高手之战,争得就是这个刹那,趁着这个的空子,桑榆老道周身凝化青光,已然冲天而起! 就在此刻,忽然一尊大佛从不远处纵跃而起,稳稳迎上正逃跑中的桑榆。 小活佛已然杀光了荣枯援兵,正赶来汇合梁辛等人,眼看着有人要逃,他岂能善罢甘休,当下纵跃而起,学着憨子的模样扬起大手,掌贯风雷照着老道的天灵盖就拍了下来。 曲青石本已唤起飞剑去追杀桑榆,突然看到小活佛出手,当即神情一松,又收回了墨剑。 小活佛来得极快,桑榆避无可避,双剑又不在身边,惶急之下只来得及抬起双臂,硬着头皮去死扛小活佛那饱蕴三蛮之力的雷霆一击…… 长声惨叫! 桑榆修为不错,可论起真元,连当年的一蛮都不如,更毋论去挡小活佛的全力一拍,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两条胳膊都被巨力摧毁,齐根消失不见,口中鲜血狂喷,好像一条死鱼似的,从半空里翻滚着,重重摔落在地,昏死了过去。 枯木荣花也哀鸣颤颤,歪斜着自天上摔落,坠入泥土间,再没了一丝光华…… 梁辛也和小活佛一起跳回到地面上,他险些让敌酋逃掉,神情里有些尴尬。 曲青石早已料理了两个芳草,正背着双手站在一旁,见梁辛回来了,摇头笑道:“得意时,别忘形。” 梁辛骚眉搭眼,干笑了几声,望着小活佛岔开话题:“你怎么又回来了?” 曲青石替他回答道:“你告诉我荣枯道摇铃铛请援的时候,我就遁出去给宗莲寺传讯,请他过来了。”三兄弟之中,做事最仔细的就是曲青石,虽然不怕荣枯道,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小活佛也唤了回来。 打别人或许不好说,可是打荣枯道,小活佛比什么都开心,也笑着应道:“早知道荣枯道回来,我就不走了!”跟着又交代了两句:“鬼道士今天不知道为啥,没回庙里去。那两个无常鬼我都留在庙里了。” 直到此刻,连番恶战终于告以段落。 掌门重伤生机已断、十步芳草死无全尸、赶来支援的六位长老都被小活佛打爆了头……屹立修真道数千年的天门荣枯道,在这片连名字都没有的荒郊野地中折戟沉沙,精英沦丧大半,元气大伤,算是完了! 打完了仗,打胜了仗,血河屠子率领着一众缠头弟子围上来道谢、叙理,一群邪魔外道相见之下,大伙都挺高兴来着。 梁辛问起缠头弟子为何会到此处,寻找命格的目的,血河屠子倒不急着回答,而是摇头笑道:“我们的事情待会再说,不急,时间充裕咯,”说着,涂满白垩的丑脸眉飞色舞:“先审这个老龟儿!审问荣枯掌门,想一哈心里都痒戳戳那么高兴!” 血河屠子如此说,那缠头的大队人马自然没出什么事,梁辛也放松了不少,曲青石直接走到桑榆跟前,给他注入一丝木行灵元。 老道身体微微颤抖,片刻之后闷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梁辛正想说话,可看到他的眸子后吓了一跳,愣住了。 桑榆的眼睛,此刻就像个散了黄的生鸡蛋,眼黑与眼白纠缠在一起,连瞳孔都已经浑浊不见了。 曲青石倒没什么意外,对梁辛道:“他的元基被毁,真元散了,眼睛会这样也正常。” 人身肉长,天数注定只有只有百年可活,修炼本就是逆天之事,修士的寿命活了几了百年,身体早就该完蛋了,但是因为有真元的支持,所以比普通人反而更强得多,但现在老道的真元散尽,身体也随之枯萎,眸子迅速浑浊,只不过是个先兆罢了。 桑榆苏醒回来,混成一团的眸子还在慢慢转动着,显得异常诡异,不久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曲青石的身上,声音颤抖着又旧事重提:“你……正道传人,却坠入邪途,悔、悔改……回头是岸,除魔卫道啊!” 梁辛微微皱了眉头,老道必死,却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间里他甚至有些疑惑来着,这样看,杀桑榆,好像错了。 曲青石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桑榆。 桑榆他的身体正迅速地衰败,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地层层加深,可他自己却恍若未觉,也不理会旁人,满脸都是专注,认真望着曲青石:“能有这样的修为,能传承已经失传的槐楼道法,你的机遇必有惊人之处……这是造化,可追天路上步步险阻,纵然有了造化,也要小心翼翼,一步踏错,便会越走越远,坠入魔道。” 桑榆的声音柔和,更因为垂死无力而显得凄迷,情真意切,就连旁听的无关之人,也为之动容。 曲青石皱眉不语,目光之中带着些古怪的疑惑,似在仔细寻思老道的话。 老道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你告诉我,你多大年纪,哪里出身?我生机已断,最多只有一炷香可活,说些实话也无妨的。” 曲青石摇了摇头,仍旧没出声,同时对着同伴也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勿插口。 “我看得出,你的年纪不会太大。”桑榆无所谓的笑了笑,继续道:“槐楼早已不在,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师承应该是十三蛮中的牧童儿吧?” 即便是八大天门,也不知道十三蛮自相残杀的内幕,只道九人战死,另外四个退隐山林,牧童就是隐退四人中的一个,桑榆这番猜测顺理成章。 曲青石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桑榆的话。 桑榆见他有了反应,精神似乎都旺盛了些:“牧童儿是我正道中的仙长,战功卓著,为我辈敬仰,你是他的传人,自然也是我正道中的才俊栋梁,我不知你为何从正道弟子变成了邪魔……不过无妨,正邪无非一念之差,迷途知返,仍有大好天道,我已垂死,不敢求你做什么,只盼着你能在有闲时,暂隐山林结阵闭关,仔细思索你的经历……”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曲青石竟挥手,给了桑榆一记响亮耳光! 收手后,曲青石俯低身体,与老道四目相对:“死都临头还这么下作?可惜,你猜错的事情,足有一箩筐的!” 桑榆挨了一记耳光,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就连嘴唇都干瘪了,笑容苦涩,犹自认真劝说着:“不能悔悟,就难以领悟天道,你莫狂躁,平心静气……” 曲青石笑容里满满都是轻蔑,任由老道去嘟嘟囔囔的说着,开口道:“莫在枉费心机,你不懂的,我没有道心。” 桑榆突然闭上了嘴巴,迅速老去的脸上,勉强显出了几分意外、几分惊愕,浑浊的眸子里却牢牢刻着怨毒! 对修行事梁辛不怎么懂,现在还糊涂着,眉头皱得老高,问曲青石:“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着梁辛的时候,曲青石的笑容也变得轻松了,那股不阴不阳的怪气一扫而空:“桑榆把我当成了牧童儿的入室弟子,出身正道,自幼修炼道心!” 说到这里,琅琊就已经恍然大悟,飘身上前素手翻翻,啪的一声,也赏了老道一记耳光,跟着还嫌不过瘾似的,回头望向血河屠子:“你也来打!” 血河屠子大喜,连问都不问,抡掌便打! 他身后那群缠头弟子也呼啦啦围上来,人人伸手,抽天门掌门……足够这群邪道人物说上一辈子了! 梁辛这边还莫名其妙,小活佛也一头雾水,两人大眼瞪小眼,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琅琊笑嘻嘻的走到他俩身边,解释道:“按着桑榆的猜测,曲大人本事正道弟子,断灭凡情道心稳固……那他为何会堕入邪道?” 小活佛摇头:“我哪知道!” 梁辛比着小活佛聪明些,答道:“自然是在他身上发生了重大变故,让他性情大变,从正道仙长变成了妖魔鬼怪。” “不错!”琅琊用力点头,那份欢喜劲仿佛梁辛破解了什么了不起的谜题似的,继续问道:“有重大变故,让曲二哥的道心经历过一番大震动,所以由‘由正入邪’,现在桑榆老道又引他‘改邪归正’,他的道心还会经历一番大震……接连两番折腾,就算是千年修行的大宗师,也经受不起。” 小活佛眨巴着眼睛:“经受不起又怎样?” “心魔激荡,走火入魔!轻则逆血攻心修为全失,重则爆体而亡魂飞魄散!”琅琊笑语妍妍,眉飞色舞,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开心。 小活佛后知后觉,猛的一瞪眼睛,满面大智慧:“这老道,真把人当成傻子么,这样拙劣的伎俩,谁会上当!” “哪有那么简单,老道何尝不明白,凭着他这几句话,未必会有什么效果,”琅琊撇嘴,对小活佛的态度,明显比着对梁辛时恶劣许多:“如果不打断他,这场戏他会一直演到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慈悲长者循循善诱……只要曲大人把他的临死之言听进去,这颗心魔种子就算种下了,以后曲大人在中土走动,还会遇到正道高手,不停都会受人质问、被人规劝……这枚种子也会慢慢长大,迟早有一天,会化作心魔!” 小活佛狞眉瞪眼,大步向前:“来来来,我也抽老道一记耳光!” 曲青石不仅不拦,反而还后退几步,看着桑榆冷笑:“我与牧童儿的渊源,你做梦也想不到,临死前这番做作,只是你自取其辱吧,本来能闭目等死,却耍弄诡计,又换回来一串耳光。” 桑榆老道身子一动,似乎想挣扎着跳起来,可一巴掌就被小活佛给扇了回去,满口血污,神情也陡然改变,哪还有丝毫的仙长风度,仿佛一只孤魂野鬼似的嘶声怪叫:“只恨你没道心,妖孽,你是妖孽!我不能罚你,日后自有天罚你!老道先走一步,他日阴曹地府再见,我宁不入轮回,也要守在阎罗殿的油锅前,看你万年受苦!” 狂笑嘶哑,桑榆咒骂。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嗤笑:“油锅?我当多大事了!” 梁辛厌恶桑榆的样子,不想再多扯废话,虽然知道桑榆不会再回答什么,但还是追问了句:“荣枯道集结高手,来这里做什么?” “小妖,何必明知故问!他日油锅前,你我在相见吧!”怒斥声中,老道圆睁双眼,瞪向梁辛,似乎是他太用力了些。这一瞪之中,那双浑浊的眸子竟然流出了眼眶! 小活佛嫌他恶心,大喝了一声:“去吧!”抬手一掌猛贯老道头顶,桑榆身子一僵,就此气绝身亡。 一代名门仙长,死时满身污垢…… 梁辛却又开始纳闷了,嘟哝着:“我明知什么了?” 小活佛实在,闻言回答:“你明知故问了!”说着,他收回手掌,在自己身上胡乱擦了擦…… 第263章 修真正道 桑榆已死,荣枯弟子尽数丧生,这场仗打得毫无悬念,只是到了最后,桑榆又给梁辛留了道题…… 琅琊看着桑榆的尸体,面露不屑,对同伴说道:“临死还要扮作神仙模样,存的却是以善念为引,给曲二哥种心魔的歹毒心思,难怪死相会这么难看!” 梁辛暂时也不再去想自己‘明知什么了’,听了琅琊的话之后,摇了摇头:“也是人之常情,我临死前要是有坑害仇人的机会,也绝不会放过的,别说扮做得道仙长,就是扮乌龟王八我也无所谓!” 说着,他又把话锋一转,换过了话题:“不过说真的,修真正道,正在哪?正道人物我见过不少,旁的都不值一提,就连秦大家……她是好朋友,这点是不会错的,但在她身上,其实也不见什么正气的。” 说完,梁辛还怕旁人不解,又皱眉解释道:“干爹不是好人,他老人家也不拿自己当好人。我也不算好人了吧?可干爹不是正道……我不是说朋友或者仇人,我就是单纯说这个事,正道和邪道之间,到底是怎么分判的?靠长相么?” 他不解释还好,解释之后大伙都是一头雾水,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琅琊听懂最后半句了,可把她委屈坏了:“你觉得邪道上人物,都是丑八怪?就没有一个好看的?” 梁辛失笑:“肯定不是靠长相,邪道上也有不少漂亮人物。” 曲青石大概理解了些,可也不太敢肯定,循着梁辛的意思问道:“你是想问,正道的修士,上到天门首领,下到普通道童,他们的行为处事,为什么都不见正气?” 梁辛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见正气,还提什么正道。” 曲青石突然笑了起来:“老三,哪个告诉你,修真正道的‘正’,是正义的‘正’、是正气的‘正’?” 梁辛愣住了:“不是正气、正义,那还会是什么?” “这个正字,是正确的‘正’,和正义正气,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曲青石的笑容不减:“你心眼里的善恶正邪,都是由自己定出的,给孤老送暖食是善、欺负漂亮寡妇是恶……可天道高高在上,俯瞰万生,哪会理会人间的正邪之分?天道不理会的事情,修士们自然也不会理会。普通人不了解修真道,所以才会会错了意思,把‘修真正道’当成了一群正义的修行之士,修真正道的本意,指的是正确的修行之路!既然是正确的修行之路,自然是向天道看齐,去理解天道对世界的影响……天道不分善恶,修士又哪来什么正邪!” 修真事,没有正义邪恶之分,更没有怜悯之心,正道修士不会把自己当做大侠,邪道人物也没兴趣无恶不作,其实说穿了,从行为处事上,大祭酒、跨两、齐青这些修士,也根本都没有什么区别,所差的也不过是他们有的和梁辛是朋友,有的和梁辛是仇人罢了! 正道为善,邪道为恶……这也只是普通人的一厢情愿,但是久而久之,早已深入人心了。 见梁辛明白了,曲青石的声音更轻松了些,继续说:“八大天门、九九归一自称正道,是觉得自己的道是正确道;不过,”说着,曲青石指了指血河屠子:“他、还有跨两等人常以妖人自居还沾沾自喜,自然也不是说自己修得道错了,只不过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阵营罢了。” 其实曲青石的解释,和东篱先生在‘仙祸’大课上的道理是一样的,甚至连角度都没变,就是换了个说法,梁辛自然能够理解,当下也松了口气,笑道:“这个‘正’字,你早该解释给我听,以前我还总盼着能才遇到个悲天悯人的大宗师来着……” 说完,梁辛也不再纠缠此事,抬头望向那几百名正道修士,把话题岔了开去,问二哥:“这些人怎么办?他们知道仙祸,就这么放回去有些不妥,可也不能杀了,我都答应过饶他们。” 曲青石先是面露惊愕,随即笑骂:“你出的幺蛾子,我不管,自己想办法去!”说着,闪身飘向麒麟尸体,又把它收回到须弥樟中。 曾今追随跨两参与离人谷之战的那个缠头弟子凑上来,对梁辛道:“你娃不是和阿巫锦有交情么?把这群龟儿送到草原上去,请巫士们催眠,洗了他们的记忆。” 梁辛有些踌躇:“草原巫士不喜外人,一下子送几百个修士去催眠,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青墨这个阿巫锦本来就做得马马虎虎,我要再给她找来这么大的麻烦,她非得被大司巫赶出门墙不可。” 那个缠头弟子对青墨印象很不错,闻言后满脸严肃,认真点头:“那咱可别再给她找麻烦,把龟儿们都杀了吧……” 血河屠子兴高采烈地跟着附和:“咱们邪道人物,出尔反尔是应该的,梁娃儿不用太当真,杀了吧,不算啥。” 梁辛摇头,不理会这伙邪魔外道,心里盘算着那数百名普通修士的去处。 血河屠子从旁边等了一会,见梁辛竟然是正经地动用心思去琢磨此事,涂满白垩的大脸上挂满了稀奇:“你这娃儿有些神经戳戳嘞?刚刚还心狠手辣,说话做事全是邪魔路子,现在又变成了阿弥陀佛的老好人?” 曲青石替梁辛回答:“老三心里有个自己的计较,待人做事,他都照着这个‘计较’来。” 血河屠子不解:“啥子计较?计较啥子么?” 曲青石应道:“具体的我也说不太好,不过我感觉着,他的‘计较’,应该是和做买卖差不多,什么事情都有个价钱,荣枯道屠了铜川,他们的价钱就是死不足惜;这伙子普通修士仗势得意,胡言乱语,本来他们的价钱也不低,但是后来死伤了一批,剩下的又杀了几个荣枯弟子,演了场好戏惹咱们开心,就抵回来了,不用死了。” 血河屠子大概明白了,琢磨了一阵之后,又追问了句:“那这个价钱,他是怎么定的?” 曲青石笑道:“又不是买米扯布,哪有个具体尺度。都是他随着心思来的,他觉得合适就成,他要觉得不划算,那就得接着算!可也就是因为他都依着自己的性子去定价钱,所以梁老三才不好惹!以前柳老大就说过他不像梁大人,倒更像干爹!” 琅琊和小活佛,前者脚步轻轻,后者落足如山,也凑上来跟着一起瞎聊,这边一下子热闹起来,单看他们那份轻松劲,又有谁能猜得到,就是这伙子人,刚刚杀了一个天门掌门,还捎带着一群长老和弟子…… 只剩下梁辛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旁边,眉头紧蹙满脸愁苦,时不时抬起眼皮,看看那群惴惴不安地正道修士们。 过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梁辛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琅琊实在有点看不过意了,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还没想出来那?” 琅琊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别人听到会让梁辛没面子似的。 梁辛不理她。 琅琊摆出一副可怜相,站在梁辛身边继续等,过了一阵子,又重复问:“还没想出来那?” 梁辛被她气乐了:“有话直说!” 琅琊嘻嘻一笑,小声开口:“我倒知道个地方,你要是暂时想不好,可以把这些人安置在那里。” 见梁辛把目光望向了自己,琅琊的眼睛都亮了:“猴儿谷里的大眼,是个好地方,那里一天抵得过外面六年,你把他们先关在里面,自己在外面慢慢想办法……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被困上几天,对外面而言却是几十年的功夫,你做什么都不耽搁。再说三十年后浩劫东来,说不得就是一场大战,到那时仙祸恐怕也算不得什么了。” 梁辛喜道:“这个办法好的很!不过……大眼是个重要地方,事关中土气运,就把他们这样放进去恐怕不太妥当。” 琅琊早把所有的事情都替他想好了,俏生生地笑着:“把修士们弄昏,不用太长,个把月就好了,实际也就是把他们放到大眼中去睡一觉,不等他们醒来,就再把他们弄出来,什么都不受影响。” 琅琊的声音虽低,曲青石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点头应道:“听起来倒没什么问题,由我来吧!”说话之间,俯身将手掌按在了地上,木灵劲力猛的一吐。 梁辛等人毫无感觉,可不远处那群修士,突然就觉得大地狠狠一颤,同时一声低沉到心脏都无法承受的闷响,从脚下轰轰炸起! 地面仿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铜鼓,而那些普通修士就是鼓皮上的蚂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两眼一翻,纷纷倒地,尽数被震得昏厥了过去。 修士们的修为参差不齐,可曲青石的力量却用得恰到好处,无论是一步两步的小娃还是五步大成的高人,全都沉沉昏厥,并无人受伤。 曲青石轻松施法,之后又飘身进入修士群中,来回穿梭,着实花了些功夫,确定每一个人都昏厥无疑,这才回到梁辛身边,说道:“成了,没有一个月醒不回来的,不过这个事情,得你亲自去和葫芦老爷说。” 大眼与苦乃山天猿的祖训有关,被葫芦看得极重,就连小猴子们都不许到深潭里游泳去了,要是旁人送回这么多修士进深潭,葫芦老爷肯定大发雷霆,对铜头吼上一句:把他们给我轰出去……这件事必须要梁辛亲自回去说才能办成。 梁辛琢磨了下,转头望向小活佛:“你若有暇,送我跑这个来回?” 小活佛痛快答应,此处距离苦乃山不远不近,小活佛全力赶路的话,来回用不了一天的功夫,倒不会耽搁了八月十五之会。 给修士们找好归宿之后,梁辛松了口气,暂时没急着走,而是旧话重提,问起血河屠子这一行人的来处和去向。 血河屠子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直接把事情从头讲起。 老蝙蝠带着柳亦,留在海外直接去探三宗聚首的那座小岛,跨两虽然回到了中土,但他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做,自顾自的去忙,也没有和大队汇合。缠头宗的弟子,由另一个执事琼环率领着,于不久之前启程。 血河屠子这一行人,本来也是随着大队行进的。 梁辛插口笑问:“在凶岛上我几次听跨两提过琼环,知道他们是兄妹,不过可不知道她就是缠头宗两大执事之一……那个莽撞的?” 血河屠子大点起头:“琼环姐儿,莽撞地很咯!” 缠头宗大队人马,这一趟行军横跨大洪版图,从西蛮之地启程,一直到东海之滨,再出海千里才能抵达目的地,他们算着日子,也不施法疾飞,就靠身法赶路,走得不徐不疾,琼环更是牢记自己的‘妖女’身份,一路都在惹是生非,前进路上只要附近两百里之内有正道门宗,缠头弟子是一定会去走一趟的。 邪道这些年隐形潜踪,三家都走精兵路线,缠头宗也不例外,虽然只有百多人,但绝大多数弟子,修为都在六步初阶和五步大成之间,另外还有个琼环压阵,正道上那些普通门宗远不是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血河屠子看上去大大咧咧,粗野狂妄,可实际上他的心思颇有几分可取之处,从昨夜自正道修士中选命格的事情里,就能窥出些端倪。琼环一路走一路打砸抢,血河屠子害怕出事,一直在不停劝说,琼环却满脸无所谓,撇嘴道:“八月十五三宗合一,要是咱们赢了,长春天和不老宗的龟儿便都成了咱们的手下,接下来就是拼天门,还怕个正道啥子?!万一咱要是输了……老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输就是死,缠头都死光了,还有啥子顾虑?” 听到这里琅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家伙,这位琼环仙子,敢情是领着缠头高手破罐子破摔,一路摔到东海去。” 血河屠子也摇头苦笑:“琼环姐儿这道理是歪的么!一路这么闹,根本就走不到海边,就会被天门赶上来给灭掉,那还等得到八月十五之后!” 这天底下能管得住琼环的人,只有一个老蝙蝠,连跨两都不敢管她,血河屠子哪能劝得住,不过说来也蹊跷,从出发到现在,缠头弟子不停闹事,可八大天门始终不曾真正出手,偶尔有天门弟子赶来,但也不曾全力拼杀,都有惊无险,缠头弟子从容撤走。 梁辛也觉得不可思议,铜川惨祸时,天门四道远袭说到就到,来得何等迅速,足见五大三粗的应变机敏,可这次缠头弟子竟然始终‘逍遥法外’。 见梁辛有了疑惑,血河屠子立刻摆开了讨论的架势,曲青石赶忙把话题拉了回来:“总之没出什么事故,平安就好,接着说正题吧!” 梁辛略显纳闷,看了二哥一眼,遇到可疑之处不去参详,实在不想曲青石的作风。 血河屠子也不再多说废话,拉回了正题:“出来不到十天,洗劫的正道门宗快有二十家了,基本上是白天一家,晚上一家……一路上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直到昨天晚上,咱们到了白头山附近。” 距离梁辛等人此刻所处的位置,西北方向上大约四百里左右,就是白头山了,其间也有个小门宗,就叫做白头山宗,规模小的很,弟子的修为也稀松平常,在修真道上勉勉强强,算是有他们这一号。 琅琊笑道:“不用说,白头山宗要倒霉了。” 血河屠子笑嘻嘻的点头:“蚊子腿上也有肉,咱们这些打劫的不该挑三拣四……当时已经到了子夜时分,这边的天劫已经开始了,咱们虽然惊诧竟然又有人要飞仙,可也没太当回事,琼环姐儿带着大伙杀上白头山,结果等到动手之后,越打感觉越不对劲……” 凭着缠头弟子的实力,就算是九九归一这样的大门宗,都没有太多还手的余地,可名不见经传的白头山宗,表现出来的实力竟颇为强悍,着实抵抗了一阵,特别是打到法坛重地时,甚至有初阶宗师现身,而且还不是一个。 缠头弟子吃惊之余,打得也就更卖力气了,他们有琼环压阵,还有几个像血河屠子这样,修为位于逍遥境初阶与中阶之间的高手,实力远胜对方,激斗一阵便打垮了敌人,突入总坛。 跟着,大伙都傻眼了…… 白头山宗的法坛重地之中,正有六个人正结做法阵,不知在催动什么法术。 而这六个人,个个长相丑陋、头大脖细身子短,而且还都是娃娃。 这一下连听故事的梁辛都吓了一跳:“丑娃娃?不老宗?” 血河屠子无奈点头:“咱们哪知道,白头山宗表面上是个正道门派,可实际却是不老宗的暗桩!” 第264章 老狗心思 缠头弟子突袭白头山宗,不料白头山宗却是不老宗的暗桩。法坛重地中,六个丑娃娃正在催动法阵,结果被琼环等人闯入,法阵中断,即将成行的法术消散。 阵法被强行中断,施法之人会受到反噬,轻则伤重则亡。幸好他们的法阵才刚刚开始,只能算是启动阶段,并没有正是运转,所以阵元反噬也不太犀利,丑娃娃虽然都受了伤,但伤得也都还不太重。 邪道上三个门宗共处于正道的强压之下,这些年里小的磕磕碰碰不少,可真正动手打杀的事情却还没发生过。尤其不老宗,在两百多年前还救下过几个被天门追杀的缠头弟子,虽然事后老蝙蝠也给足了他们丰厚回报,但这份人情总也算是欠下了。 这次琼环杀上门去,打伤了人家的弟子,打断了人家的法术,即便事先不知情,也是理亏了。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足以让正道人物笑上些日子了。 缠头弟子的性子,大都和老蝙蝠有几分相似,得理时不饶人,犯错了也不推脱,琼环也不例外,大方认错,任对方责罚。 听到这里,琅琊面露怀疑,皱眉打断:“真那么磊落?缠头弟子可是出了名的混横,光知道你们直眉瞪眼,可没听说过你们还有讲理的时候。没把白头山就势夷为平地都算是邪道上的奇闻了,还任由责罚?” 血河屠子不知道琅琊是长春天出身,略带些意外地笑道:“你娃对我们倒是知根知底。你说的不假,不过这个‘混横’,还要看心情和态度。”说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看咱们的心情,还有挨打人的态度!” 琼环把人家杀了个人仰马翻,心情自然是好得很;而那几个丑娃娃也客气得很,笑呵呵地说是误会,不仅不追究什么,相反还一个劲的替缠头弟子开脱,更没把什么三宗合一和不老宗的势力拿出来说事。 琅琊笑道:“敢情都是个顺毛驴的脾气,要是被人吃透了,以后可说不定会吃亏。” 血河屠子撇嘴:“这么多年咱们也没吃过亏!” 丑娃娃很好说话,并未计较什么,不过也提到他们六个受些伤无所谓,但他们施展阵法是为了对付一个厉害敌人,现在阵法中断了,先前用于施法的材料也都被浪费了。要想重新施阵,缺了几样东西,由此要我们缠头弟子来帮个小忙,找这几样材料。 不提赔罪,只求帮忙,琼环痛快答应。 琅琊挑了下眉毛:“缺几样东西?就是那四种命格吧?” 血河屠子点头:“不错,他们要咱们帮的忙就是这件事。不老宗神神叨叨,讲究卜术入法,也只有他们的法术会用到‘日照雷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着,他又笑了起来:“这次咱们是替不老宗的龟儿们来办事,自然要打着他们的旗号!” “应该的,”琅琊笑着附和了一句,随即又拉回正题,问道:“那丑娃娃有没有说,他们的敌人是谁?” 血河屠子摇头:“敌人是谁,到底有多厉害,那几个丑娃娃支支吾吾不肯细说。琼环姐儿打算出手帮着他们一起应付强敌,也被他们拒绝,只求琼环姐儿帮着他们寻找命格。” 对付敌人这种事情,也不一定非得是恩怨仇杀,尤其在修真道上,也常常会有‘猎杀’的情况。 按照血河屠子的猜测,丑娃娃们杀敌是假,打猎才是真,不管这个对头到底是人是鬼是异兽,此刻都已被丑娃娃视作猎物、禁脔,人家不欲与缠头分享战果,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琼环也没再追问,就按照丑娃娃的要求,派血河屠子带了些人出来寻找这四种命格。血河屠子知道会有不少修士来‘观摩天劫’,自然就带人来了此处。 不过,缠头弟子虽然在认错、帮忙,但心里有着自己的算计。 八月十五三宗聚首,此事关系重大,任谁都明白,不老宗雄心勃勃,想要一统邪道,琼环怀疑这几个丑娃娃在白头山上施展的法术,会与那场聚会有关,一面分兵派血河屠子出来帮忙,另一面自己带着大队人马留在了白头山,试图查清丑娃娃施法的真正目的。 若真是为了‘打猎’也就罢了,如果丑娃娃施法是为了让不老宗在大会独占鳌头,说不得琼环就要毁掉此处了。 所以血河屠子在这边找命格的时候,一点也不着急,为的就是多留出些时间,让琼环领人从容探查,可没想到自己拖延来拖延去,几乎把整个荣枯道宗都给拖延来了…… 趁着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投身邪道、那两个会算命的道士,又从昏厥的修士中把拥有四种命格的人跳了出来,原本有十几个,后来死了些,现在也只剩下九个人了。 梁辛皱了下眉头,血河屠子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开口,就抢着说道:“放心,刚刚荣枯老道来得太急,我的事还没做完,其实也就是弄点血出来,丑娃娃要靠这些硬格之人的血来驱阵,必须是六个时辰之内的活血,一个人一斤便足够了,多了也没用。” 琅琊稍显纳闷,随口问道:“九个人,一人取血一斤?从一个人身上取走九斤不成么?” 血河屠子摇头笑道:“不成,必须是一个人一斤,人数越多,阵法的威力也就越强,这都是丑娃娃的要求,他们不老宗的法术邪门的很,具体道理咱们弄不懂。” 梁辛对不老宗的法术缘由不感兴趣,现在得知血河屠子真正目的也不过是取些鲜血,自然也犯不着去阻拦。 琅琊还笑嘻嘻地对着血河屠子点评了句:“你到场后要是痛痛快快把目的说出来,这些正道修士一定痛快配合,又哪会搞出后面这许多事情来?” 血河屠子没说啥,可笑得却得意洋洋…… 缠头宗弟子亮出玉瓶,麻利取血,前后没有片刻的功夫也就忙活完了,梁辛和曲青石商量了下,兄弟俩暂时分头行动。 梁辛与小活佛带着大群昏厥的修士去猴儿谷; 曲青石则跟随血河屠子一起去汇合缠头宗的人马,荣枯道掌门连同大半精英死在这里,这一带马上就要变成风云际会之地,缠头弟子的修为虽然不差,但是和天门比起来,还是显得太单薄了,曲青石要先过去照应下,另外他也有些担心丑娃娃施阵的目的,打算亲自去看看。 兵分两路,琅琊兴高采烈地选了梁辛这一路,双方约好十二个时辰之后,大家在老实和尚的宗莲寺碰面,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去处理手上的事情。 大家分手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昨天此刻,老实和尚的天劫还没结束,朝阳还倚在梧桐大殿门口想心事,天字青衣佥事张老狗还在吃花生米…… 石林醒了。 他这一觉,从中午刚过一直睡到月上中天,差不多有五个时辰。 一场大睡之后,石林的精神不见有一丝饱满的样子,脸色也青佞得很,目光阴鸷一言不发。 莽汉子倾始终守在指挥使身边,见石林醒来了,先递过一杯浓茶,跟着问道:“怎么样?梦到啥了?” 石林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却并没急着说托梦的事情:“你可知道,为什么司里那些老家伙们都管张尚叫做张老狗?” 子倾茫然摇头。 “因为他的肚子里,长了副狗心思,他的那些想法,都不是人念头!”石林的声音冰冷,话却越扯越远:“他七十岁那年,破了一桩了不起的大案,得了皇上的嘉奖,不久后到了他整寿生日,儿子为他大摆筵席,陛下赐下了一桌御酒送到他家,老子也带着司里诸位大掌柜去给他祝寿,另外还有不少京官大员也去凑热闹,熙熙攘攘足有数百宾客……结果没想到,大伙都到齐了,老狗却不在家。” 子倾有些不耐烦,不过还是勉为其难,问了句:“他人呢?” “他破的那桩案子,牵扯着一个极大的势力,当时见他不在,几位掌柜都担心老东西被对方绑走了,马上吩咐儿郎们去追查……直到三更半夜,咱们才把他的行止去处弄清楚!”说着,石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声音更沉:“当天下午,他先去妙手回春堂,找坐堂大夫给他配了一剂‘霸王枪’,跟着又去老福记吃面条,顺便要了三鞭酒,和着酒把药服了,随后去了温柔坊,一个人点了四个红倌人……这条老狗,扔下大群的客人不管,自己去狎妓了!别忘了,他妈的七十岁!第二天早上,老狗回家的时候腰都塌了。” 子倾听得哈哈大笑,连声道:“这个老头子有点意思……”笑过一阵之后,脸色又复迷茫了,问石林:“说这些干啥,您到底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张老狗没按照咱们的想法去做事……他没把梦托给老子!”后半句话,石林说得咬牙切齿。 石林举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连茶叶都一起胡乱咀嚼掉,这才呼出口浊气,神情中略显无奈:“他不托梦给我,是明白告诉我,这件事咱们九龙司管不了……” 说着,石林有些失神了,喃喃自语:“张老狗啊,你都死成一滩肉泥了,还操这份心干嘛,你管我办不办得动凶手,把梦托过来不就得了!” 子倾皱眉,默默为石林换过茶水,淡淡说了句:“其实,也不能怪张老头,他不知道您的手段。” 石林叹了口气,换过了话题:“没得着张老狗的梦,就得去查他把梦到底托给谁了,仔细琢磨下吧。” 子倾应道:“您睡觉时我已经传讯回去,着司里的兄弟去查张老头,看他有没有修士道上的关系,现在还没回信,不过……希望不会太大。” 对镇山的案子,石林开始时都把希望寄托在‘梦里南轲’上,现在希望破灭,干脆也不再抱有侥幸,集中心思仔细思索着案子细节,过了片刻后,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这天底下,比咱们更强的力量在哪里?” 子倾跟随指挥使已久,知道这‘明知故问’是石林的习惯,也不觉得惊奇,当即回答:“修真道,八大天门。您的意思,是张老头把梦托给了八大天门?” “张老狗不给我托梦,是因为他以为,咱们九龙司的力量管不了这件事,那他自然会找力量更大的势力去托梦,替他、替镇山上这六千多条性命报仇……如果老狗真的把梦托给天门,那骄傲有件事,咱就要先弄明白。” 说到这里,石林停顿了住了,沉吟片刻后,又继续道:“镇山上死的都是凡人,虽然骇人听闻,可归根结底,也仅仅是场仙凡之间的冲突,而且是咱们凡人吃了大亏,这样的案子,八大天门为什么要理会?” 子倾的心思全都跟在了石林的话中,把手中本来要递给石林的茶水,端回来自己喝掉了,然后又把空茶杯递了过去:“除非张老头觉得,他托过去的梦中,有足够的理由会让八大天门去重视、去追查这个凶手。” 石林的目光清澈,点头笑道:“这一来便顺理成章了,这个凶手,不光是咱们的对头,恐怕也是八大天门的敌人,张老狗临死前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把梦托给了天门,不用说,他托过去的梦里,有着凶手对修真道的重大图谋,不由得五大三粗不去追查,这样既免去了咱们九龙司的危险,也让报仇的胜算大增,张老狗啊,这是引火烧山呢……把这把火引到修真道上去了!” 说完,石林接过茶杯,一喝,啥也没喝着。 子倾压根就没注意石林的动作神情,而是皱着眉头问道:“可张老头会认识天门高手么?您先前说过,他托梦,只能托给以前见过的人……” 说到这里,子倾恍然大悟,猛的抬起头:“三堂会审!” 石林也没提茶水的岔,笃定道:“三堂会审的时候,台上一共有三个天门长老亮相、出手,离人谷秦孑、金玉堂顾回头、卸甲山城齐青,老狗是镇山司所的主官,那天里见过这三个人。” 卸甲山城惨遭重创、齐青‘死而复活’这些事情,现在也只是在八大天门内部流传,就连九九归一也只知道卸甲和离人打了一仗,结果是卸甲吃亏了,但具体谁死了,谁伤了他们都不清楚。石林位高权重,不过手中掌握的也只是凡人势力,自然也还不知道齐青早已化作厉鬼。 论起精明、缜密,石林比起曲青石、柳亦都还要更强得多,用心分析之下,很快就找出了线索的所在。 正如他所料,老头子张尚在临死前,听到贾添和朝阳那番‘蚂蚁、蠢驴和凶手’的交谈,虽然难解其中深意,可张尚几十年的江湖,大概也能明白两人的这番话里,牵扯着一个与修真道有关的重大关键,他明白这件案子绝不是九龙司能办的,与其托梦给指挥使,倒不如把这个敌人送给五大三粗! 把事情理顺之后,石林的精神好了许多,可子倾却有些踌躇了:“那这件案子,咱们还追不追?” 石林点点头:“先追下去,至少也先要弄明白老狗托出来的梦到底是什么,弄清楚了状况,再去琢磨后面的事情。待会就传令下去,让各州府的司所都把雀子放出去,看看能不能把小汐找回来。” 子倾领命的同时,还忍不住问了句:“找小汐干啥,她不是正放假?” “小汐向我请假的时候,我没多想,只道她丢了睚眦力之后有些不适,就给她放了个长假,让她出去散心;可没过两天,曲青石又潜入大牢,把六百和尚给偷走了,到现在也下落不明……” 曲青石偷和尚的事,子倾并不知情,闻言后立刻拧起了眉毛:“这小白脸子要造反吗?” 石林瞪起了眼睛:“我没把这事告诉你,就是烦你这份动不动就要打杀的德行!给我沏茶去!” 等茶水来了,石林才继续道:“晚春时我到猴儿谷,请梁辛去乾山查案,当时还一切正常。可乾山事了之后,小汐请假,曲青石劫狱,梁辛和柳亦干脆不见踪迹……这里边怕是有误会了,我找小汐,是想约梁辛来谈一谈,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如果能澄清就最好了,从那几个天门长老处打探老狗的梦,这事咱们办不到,要靠着梁磨刀的路子。” 子倾有些怀疑:“梁磨刀功力大进我是清楚的,不过他还有天门的路子?” 石林点了点头:“这小子背后的势力,了不起得很,别的不说,就说我去过的那个猴儿谷,真要把那群老猿精拉出来,对付八大天门不好说,但要灭九九归一,跟玩似的!有什么样的势力,自然也就有什么样的路子,何况小汐在无意中也跟我提到过,梁磨刀和秦孑的关系很不错。” 听了石林的话,子倾挺高兴来着:“那敢情好,梁磨刀是梁大人之后,跟咱们渊源不浅……” 不等他唠叨完,石林就叹了口气,打断道:“等真能澄清了误会,再张罗着攀亲戚吧,不过,这份误会到底在哪里……” 第265章 白头山中 就在九龙司的两个重要人物冥思苦想,到底和‘梁辛团伙’之间有了什么误会的时候,曲青石已经和血河屠子等人赶到了白头山。 琼环和一众缠头弟子,并未留在不老宗的据点之内,而是在白头山下扎营,等着他们回来。 见面之下不等血河屠子开口,琼环便说道:“探清楚咯,那几个丑娃儿的法阵,就是为了‘打猎’,与八月十五没啥子关系,错不了。”跟着挥了挥手,命人把血河屠子带回来的九瓶子血送上去。 自有缠头弟子飞纵上山,给丑娃娃们送血去了,琼环这才走上两步,清凉的眸子一闪一闪,上下打量着曲青石:“你又是哪个?” 血河屠子得意非凡,走上来给双方引荐,当然也把与荣枯道恶战的事情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遍。 琼环哪想到血河屠子出去转了一圈,竟然‘顺手’把天门荣枯道给剿了,俏脸上满满都是惊讶,又认真看了曲青石半晌,终于展颜一笑,毫不在乎男女之别,攥起白皙的小拳头,锤了捶曲青石的胸口:“硬是要得!下次再打天门龟儿,记得喊上我。” 这个时候送血上山的那个缠头弟子回来了,捎带着丑娃娃的口讯,不外是‘本想远送,可还有要务在身,要施展阵法,就不再讲究这些俗礼,来日若有差遣定不推辞’之类的客气话。 血河屠子又有些不放心,忍不住追问了句:“那六个龟儿的阵法,真个与八月十五的事情无关?这事关系不小,琼环姐儿,你可莫得马虎。” 琼环眉头大皱:“大我百多岁咯,还喊我做姐儿。姐儿你妹!” 琼环的‘你妹’,早已骂遍西蛮,除了老蝙蝠没被她‘你妹’过,缠头弟子人人被她骂过,血河屠子知道这两个字在琼环嘴里就是个语气词,笑嘻嘻的也不在意,仍自坚持着,一定要她把如何确定丑娃娃只是打猎的原因说清楚。 曲青石也随之点头,说的话很客气:“曲某对丑娃娃的图谋也好奇得很,琼环姑娘要是不嫌我烦,还请把他们的情形讲一讲。”说着,曲青石又露出个笑容:“咱们要等老三他们回来再一起动身,现在时候还早得很。” 琼环泼辣,但是对曲青石还算有面子,当即也没再矫情什么,痛快开口。 血河屠子带人去找四项命格时,琼环就从白头山宗总坛告辞,言明不再打扰,率队于山脚等候同伴。丑娃娃也无心应酬她们,作势挽留了一阵也就作罢。 琼环下山后便散出手下,在山内小心搜索,以期能够有所发现,借以推测丑娃娃施展阵法的图谋。缠头弟子之中自有擅长潜行搜索之人,寻找之下,很有些意外的发现了一座地牢。 地牢无人看守,而是靠着法阵的力量,隐蔽于大山之中,并且加以封印,本来凭着缠头弟子的修为,根本就无法发现它,可是不知为什么,用来隐藏、守护地牢的阵法力量变得薄弱得很。 由此,缠头弟子也能够和地牢内被关押的人对话,牢里的人也是个丑娃娃,是不老宗的叛徒,被同门抓到之后,暂时关押在此。 这个不老宗的叛徒知道的事情很多,不过他的态度也坚决得很,要获救才肯把事情和盘托出。发现他的缠头弟子不敢做主,回来请示首领,琼环知情后二话不说,直接潜回大山,把不老宗的叛徒给救了出来。 听到这里曲青石忍不住笑了:“你们误伤不老宗,跟着赔礼道歉帮忙找命格,然后又把人家的大牢给劫了?这可有点乱……” “乱你……”琼环眨了眨清亮的眸子,总算没骂出口:“乱个抓子么!” 说着,琼环煞有介事地掰着玉指,给他数道:“打了白头山伤了丑娃娃,人家态度却好得紧,也没多说啥子,咱们心里过意不去,自然要道歉、帮忙;怕他们有所图谋,会对八月十五不利,所以要查,想查清楚那就得劫狱……一桩是一桩,两件事,清楚得很么!” 缠头弟子这逻辑都是跟老蝙蝠学来的,神经戳戳得很,曲青石失笑摇头,没再说什么,示意琼环继续。 见曲青石面色古怪,琼环的小脸就虎了起来:“底下的事情你问他就好了么!”对着身后摆了摆手,有人搀扶着一个身着黑棉袄的矮小少年走了过来。 黑棉袄的长相奇丑,尤其一双死鱼眼醒目得很,也是头大身子小,不用问就是那个不老宗的叛徒,他的目光散乱,脸色灰败难看,就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显然有重伤在身。 曲青石可没想到,琼环劫走了人家的叛徒,竟然还敢带在身边,要知道他们还在白头山的范围之内,和门宗里的那六个丑娃娃,也不过山脚到封顶的距离。 琼环满脸无所谓,找了个大树跳上去坐,优哉游哉地晃悠着两条小腿,她身着苗家盛装,从上到下都挂满了亮晶晶的银饰,足踝也不例外,晃动之际发出一连串叮当脆响,说不出地悦耳动听。 黑棉袄的丑陋少年来到近前,抢先躬身施礼,说道:“仙长,我、我是认识梁、梁大哥的。” 曲青石愣了下:“你认识梁辛?”随即也恍然大悟:“老三提过,他曾经放走过一个不老弟子,叫做……弦子?” 黑棉袄赧然点头:“惭愧得很,我就是弦子,当初承梁大哥手下留情,饶了我一命,没想到现在又得他的朋友搭救,逃出虎口……” 刚刚血河屠子在讲述屠灭荣枯道的时候,弦子一直从旁边听着,自然也听到梁辛的名字、得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见面之后先把这层渊源说了出来,虽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有点渊源就比没关系强。 血河屠子忍不住从一旁笑道:“还真是福大命大,要单从你身上来看,不老宗靠着相面来选徒弟,果然也有些门道。” 论到修为和在门宗里的地位,弦子都与血河屠子相似,为人也机灵得很,简单提过一句以前的事情之后,不等曲青石再问什么,就直接开口:“从梁大哥手下逃得性命之后,我修养一段,可我们不老弟子身上都有掌门种下的禁制,六个月不解就会暴体而亡,不得已之下我潜回门宗寻找破解禁制的法子,这其中的过程便不提了,总之到了最后,我给自己拔除了禁制,可是……” 说着,弦子苦笑了起来:“我却被师父给抓住了,嘿,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命不好,还是我师父故意等着我大喜无边时,再给我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按照不老宗的门规,弦子要受足千日煎熬后再行刑,不过不老宗的重要人物,最近都在忙于筹备八月十五之会,暂时没顾得上对付他,只是将其锁进白头山的地牢之内,等大事了解后再来炮制他。 现在距离与梁辛约定见面的时候还远,时间充裕,曲青石也不急着催促,而是有些纳闷的问道:“怎么不把你囚在总坛,而是关到了这里?” 弦子解释道:“我们不老宗的囚笼与众不同,并未设在总坛之内,而是分别位于中土的三处山中,此处便是其中之一,这样设计,也是因为我们功法特殊的缘故。” 不止是邪道三宗,就算把中土上所有的修天门宗都放在一起,不老宗也能算是个特例,他们讲究卜术,并将之与道法结合,由此,不老宗高手的法术也多有玄奇之处。 他们的地牢设计也不例外,这三处地牢都是山阴凶戾的所在,再加以阵法配合,引动大山之势来囚禁罪人。而且阵法与山势相得益彰,彼此支持,除非掌握阵诀,否则几乎没有破解的可能。白头山中有一处山阴凶穴,唤作‘荒时暴月’,于青乌之术中算得上是凶名卓著,这才被不老宗选中了,由此白头山宗也成了他们的暗桩。 有关法术的道理,一向都复杂得很,曲青石也无意多加了解,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搭腔。 见他没有反应,弦子显得有些尴尬,讪讪的笑着:“说这些,也是想让后面的经过更好讲解。”跟着又马上扯回到正题:“我被囚禁在牢中,与外界音信隔绝,本来只有等死的份。可没想到不久之前,封闭地牢突然松动了些,我勉强调运灵觉,去探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这才得知,白头山里正有一群天门高人在大打出手!” 曲青石立刻来了精神:“是什么人?” “卸甲山城内讧!一方是五祥瑞齐青,另一方则是一群卸甲的高阶弟子。” 弦子被囚禁的时间不短,并不知道离人谷那一战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只道是卸甲弟子内讧,意外之余,更诧异于齐青的修为远比传闻中的要深厚得多。 地牢得以松动,也是因为这群卸甲高人在打斗中神通横扫、开山碎岭,白头山的山势被改变了些许。 事关齐青,本来听得满心无聊的曲青石,明显吃了一惊,先前他可不曾想到过,这白头山里的事情,竟然和齐青还有些关联。 不过很快曲青石的表情就平静了下来。 细想之下,这件事倒不难理解,他早就知道齐青在附近现身,追杀一个鬼道士,后来被老和尚的骨灰泼中,重伤遁走。想必是后来逃进了白头山。 她是杀掌门的凶手,不用说这段时间里卸甲弟子都在苦苦寻找她,八大天门的法术各有神奇之处,齐青重伤下泄露了气息,继而卸甲高手追踪而至,这才又掀起了一场恶战。曲青石理顺了事情的经过,正要让弦子继续讲下去,可又突然皱了下眉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此低头沉思不语。 曲青石却越想越出神,眼睛也眯了起来,弦子眉眼精明,见他在琢磨事情,就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 琼环坐在树上,目光可始终都留在曲青石身上,此刻见他眯眼睛,苗女也情不自禁随着他一起眯起了眼睛,她的眸子又黑又亮,微微眯起时不见威严,倒多了份妩媚…… 片刻之后曲青石透出了恍然的神情,喃喃道:“齐青现身,所以引来了卸甲弟子;另外一个鬼道士也身受重伤……荣枯道大动干戈,从掌门到长老来了一大批,还说老三他明知故问……” 说到这里,曲青石笑了,抬眼望向血河屠子:“桑榆临死前,骂梁辛明知故问,这个道理我想通了!就是因为梁辛亮出来的那只铃铛!” 他想通了,血河屠子可满脸纳闷,眨巴着眼睛:“那铃铛有啥稀奇?” “那只铃铛,是荣枯道桑皮的!和齐青大打出手,害死老实和尚的鬼道士,就是荣枯桑皮了!” 曲老二的脑筋灵光,由卸甲弟子追杀齐青,想到了荣枯道人来此是为了寻找桑皮! 他的这番猜测是先正后反,先根据线索,假设出鬼道士的身份,然后再将其代入整件事情里,果然,如果鬼道士真是桑皮的话,那所有的事情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不久之前,齐青追杀桑皮,最终两个厉鬼在宗莲寺恶斗一场,各自身负重伤。既然门庭凋落的卸甲山城都还能追踪到齐青的气息,那根基稳固的荣枯道宗必定也有办法找到桑皮。 桑皮是掌门师弟、荣枯长老,地位非同一般,荣枯道自然不会怠慢,动用这番排场过来找人毫不奇怪,结果冤家路窄,一群荣枯高手都惨死荒野。 桑榆不知道乾山里发生的事情,见梁辛取出桑皮的铃铛,只道梁辛已经抢先一步把桑皮杀掉了,更以为梁辛明白他们荣枯道集结高手所为何来,这才有了‘明知故问’的喝骂。 梁老三明知故问的谜题解释通了,不过桑皮怎么会变成鬼道士;为什么又会被齐青追杀;而且他逃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不直接向门宗求援……这其中的缘由,恐怕还得着落到桑皮身上,想弄清楚,就得找到鬼道士桑皮。 关于鬼道士的事情,牵扯着梁辛大闹乾山、草木成狂之役,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解释清楚的,曲青石也就任由血河屠子糊涂着,对弦子做了个手势,要他继续向下讲…… 变鬼之后的齐青,修为直追六步大成的大宗师境界,比起有枯木荣花相护的桑榆也毫不逊色,恶战之下,来追击的卸甲弟子全军覆灭,不过齐青也伤势加重,勉强逃进深山。 白头山宗是地主,又是不老宗的暗桩,山中发生了顶尖高手的恶斗,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耳目,驻守于此的首领不敢怠慢,赶忙传讯出去。 此刻八月十五在即,全天下的邪魔外道都在向着东海之滨汇集而去,当然,除了琼环这一路缠头老爷不停惹是生非之外,其他人都是隐形潜踪,小心行军。 那六个丑娃娃本来也是向着海滨潜行的,接到白头山宗传讯的时候,他们正据此不远,也就顺路赶来查看。没过多长时间,让弦子颇感意外的是,那六个丑娃娃竟然偷偷将阵诀解开,联袂来探望他。 见面后,丑娃娃们直言相告,他们已经在大山里找到了齐青,继而发现,齐青是个鬼! 不老宗精研命理,深谙阴阳之术,其中便有一项与鬼谋力之术,这六个丑娃娃擒获齐青之后贪心大动,想要夺她的力道为己用。 要知道齐青虽然受伤极重,可伤得是她的阴煞命脉,一身浑厚真元尚存十之四五,这份力量对于几个六步初阶的丑娃娃来说,无疑是龙肝凤胆。 而且如果施术成功,夺来的力量还能帮他们冲破身上的禁制,从此重获自由身,当然,这么做等若反叛,可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六个丑娃娃甘愿冒险一试。 弦子以前在不老宗颇为得宠,阴阳术的修行曾经得到过不掌门地认真指点,六个丑娃娃来找他,也是为了请他帮忙,来设计这个夺力的阴阳阵法。双方约定,如果弦子帮上了忙,事成之后他们就放他逃走,弦子当即点头答应。 这个时候,有个跟随着血河屠子去办事的缠头弟子,插口问道:“你娃就信了那六个龟儿?” 血河屠子要精明得多,冷笑道:“那六个龟儿要夺不成力,就还得给不老宗当龟孙,自然不能让这件事败露,弦子要是不答应,马上就得死!” 曲青石随口评论:“何况,这件事要真成了,六个丑娃娃就是不老叛徒了,真要放了弦子也是顺手而为,于敌有损之事,多半还是会做的。” 弦子也点了点头,死鱼眼上翻,丑脸上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就是这个道理,这事对我而言,至少是一份希望,有得赌总比等死强,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机会!” 有弦子帮忙,施法夺力的设计就顺畅了许多,不过他们还有个重大的难题需要克服,就是这个夺力法阵蕴含的力量,必须要比着被夺者的力量更强大,只有这样才能在施法途中将齐青镇住。 凭着几个六步初阶的丑娃娃,想要打造出一座比齐青力量更大的阵法出来,又谈何容易。 不过弦子却想到了一个办法…… 弦子正说着,遽然一股饱蕴锐金之意的淬厉重压,从远处席卷而至! 压力无形却有质,仿佛一阵狂猛而迅疾的风暴,转眼席卷四野,以缠头宗弟子的修为,竟人人都打从心眼里感觉到一阵惶恐不安! 缠头弟子都是桀骜之辈,三刀六洞也不眨下眼睛,但此刻在心中升腾起的恐惧,与性子、修为全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最单纯的本能,好像豺狼突然嗅到了熊罴的味道。 第266章 六人唱戏 琼环脸色一变,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皱眉冷笑:“一股子铁锈味,有金玉堂的龟儿在附近!” “桑榆死了,算算时间,天门的高手也差不多也该到了,金玉堂当然也会来。这道锐金之意,是他们发动神通搜寻附近的可疑之处,同时也有些示威之意。”曲青石的神情没什么变化,轻松道:“刚刚我已经施法,调用山中木灵遮住了咱们的行迹,他们发现不了什么的,不用理会。” 缠头弟子中有人已经取出法印符撰之类的宝贝,准备施法对付强敌,听了曲青石的话,表情全都一个样:放松之中,还带着几分惊讶。 如果不是曲青石自己点破,缠头弟子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施法布置下了结界。 曲青石也不多解释什么,对着弦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接着说。 弦子惊魂稍定,先赞了声:“曲仙长的修为通神,小人佩服之极!”,跟着呼出了口浊气,继续道:“要把我那个想法说清楚,还要再唠叨两句囚禁我的那座地牢。” 白头山中有阴重凶穴‘荒时暴月’,被不老宗利用,配合一座阴阳大阵引发山势,当做了囚禁犯人的牢狱。 不提‘荒时暴月’,只说不老宗留在此处的阴阳法阵,实际上是一座子母阵,子阵为锁,就设立凶穴之内,而真正唤起山势、为子阵提供力量的,是设立在白头山宗法坛内的母阵。 弦子想出的办法,就是对法坛中的母阵加以修改,直接把它改成丑娃娃们所需的夺力之阵,因为阵法中蕴含着白头山势,刚好用之来镇压齐青。 齐青的修为就算再怎么了得,也对抗不了大山的重压。 说到这里,弦子又笑了起来:“当然,这其中还藏了我的一份私心。那几个丑娃娃的阴阳术修为比我差得远,想蒙过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子母相连,催唤山势,这才让‘荒时暴月’变成了坚不可催的牢房,现在母阵被用作它途,子阵就失去了力量,弦子的牢房也不攻自破…… 六个丑娃娃在卜术上的造诣远逊于弦子,自然看不透他的想法,几个人按照弦子的指点,一起动手开始改造总坛中的母阵。 本来不老宗在白头山也有个厉害弟子坐镇,可在不久之前,此人已经提前动身赶往海外,剩下的人要么就是六个丑娃娃带来的心腹,要么就是些低阶弟子,只道门内的高手在执行密令,既没有起疑,更不会多问一句。 重伤而无法稍动的齐青,一早就被丑娃娃们封印在邪鼎内,大约三四天前,他们完成了母阵的改造,先将邪鼎置于阵图中央,又花了些时间来寻找施阵必备的材料,终于一切准备停当,不料刚刚开始施展阵法,一群以黑布缠头的凶神恶煞就杀了上来…… 而弦子这边的算计也稍有差错,母阵虽然被改了通途,可子阵之内,还残留了些力量,他本来伤得极重,即便这一点力量,也足以囚禁他千百年。 “不过,我还是因此得以逃出生天,这份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弦子的笑容更盛,丑脸上显出了一份真心实意的开心相,说话也有些忘形了:“我这个人便是如此,只要有点希望,就总要去试试看。” 别人都撇嘴冷笑,曲青石却翻手从须弥樟内取出了一片昏黄色的叶子,递给弦子:“含了它,对你的伤势有些好处。” 弦子问也不问,接过叶子纳入舌下,片刻之后脸色一喜,对曲青石认真道:“多谢!” 这还是曲青石自麒麟岛采撷的灵草,对修士的经络伤势颇有疗效,只可惜曲青石还没将它们炼化成丹,效果打了个折扣。 曲青石一笑:“你最后一句话,那个调子,和老三倒有几分形似。安心疗伤吧,以前老三放过你,我也不会再为难你,当然,得先确认了你所说的都是实话。”说着,背负双手仰望山顶,岔开话题问道:“等他们施阵夺力之后,齐青会不会死?” 弦子摇了摇头:“就阵法而言,只夺力,不会要命,不过那六个小子事后肯定不容齐青再活下去的。” 曲青石点点头,不再理会弦子,而是转头望向琼环:“这个齐青身上牵扯着不少事情,现在还不能死,等咱们启程时,我要上去把她带走。” 先前琼环和六个丑娃娃已经达成协议,彼此间落了个一团和气,曲青石要坏了丑娃娃的好事,至少要和琼环先打个招呼。 齐青到底有什么用处,曲青石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想法简单,抓了齐青之后,就把她往离人谷小眼中一扔,交给浮屠来处理,试着逼问出口供,或者看看能否破解她死而复生,化作厉鬼的法术,总之,他们对贾添的了解还太少,说不定会从齐青身上得到更多的真相。 琼环比着曲青石还积极,满脸兴奋的说道:“还等个抓子么,现在就去抢人咯!”说着就要晃动身形向山上冲。 血河屠子早就防着琼环了,见她一动忙不迭跳起来,双手大张拦住她,急道:“你急个啥子,一切自有曲娃儿安排,莽撞咯!” “莽你妹,撞你妹!”琼环修为了得,要想闪过血河屠子易如反掌,不过她还是站住了脚步。 曲青石摇头而笑:“天门里的高手来了不少,我动手的时候难免会露出行迹,肯定会把他们都招来,所以咱们动身前再去抢人,到时候抓了齐青就走,留下那六个丑娃娃和天门高手纠缠去吧!” 琼环琢磨了下,喜滋滋地笑了:“你娃儿心眼多咯!” 血河屠子也随声附和:“要得,反正那六个龟儿现在也不敢施法夺力!” 这是人之常情,缠头弟子离开不久,天门高手监视附近,六个丑娃娃当然不会现在就催动法阵,否则万一泄露出去些灵元震荡,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此刻,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兄弟俩约定在子时,于宗莲寺汇合。曲青石算计着时间,打算两个时辰之后去抢人,剩下一个时辰来赶路,完全来得及。 剩下这段等待功夫了,众人也都轻松得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弦子靠在树下,抓紧时间借着灵草药力来疗伤,不料才刚刚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自大山深处突然传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随即,所有人都觉得身上突然一轻。 这种感觉还很古怪,仿佛天突然变得高远了些,眼前明明是连绵山岭,可心中却升腾起只有置身空旷原野时才会有的轻松与惬意。 弦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神色里满是疑惑:“是这股山间气势变化了!那六个小子催动法阵了!他们疯了么?!”说着,他加快了语速:“阵法已经正式元转起来了,六个小子正在夺力。” 曲青石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对琼环道:“我这就上去,你们留在此处,等我回来咱们便走!”话音未落,他已遁化青光,向着白头山顶冲去。 琼环轻身叱咤:“留你……个抓子么,一起去,然后直接走。”催动法术跟上曲青石。 首领一动,缠头的蛮子们全都跳了起来,呼啦啦地追了上去……血河屠子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一眨巴眼睛的功夫,结界里就只剩下他和弦子了,弦子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您老好人做到底,带我一起吧。” 血河屠子恨得直跺脚,拎起弦子撒腿上山。 就连弦子都不知道,不老宗的三处阴山囚牢中,都藏着一道法术,他这边一逃脱,便有一道灵鹤振翅而起,去向不老宗的魁首传传讯。 不老宗的核心高手都已到了海外,难以赶回来,不老魁首知道那六个丑娃娃就在白头山,便传令下来,要他们追查弦子为何会逃走。 就算不老魁首再怎么能掐会卜,也算不到齐青这一节,更不曾想到那六个丑娃娃已经决意反叛,还当他们是门下弟子。 邪道灵讯传讯,比起正道来要隐秘得多,但是速度也慢得多,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差不多血河屠子带回活血的时候,山上的丑娃娃们也得到了掌门的训令。 这一来六个丑娃娃都被惊到了,他们吃不准会不会另有同门高手赶来查看,更明白自己图谋的事情一旦败露,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虽然天门高手据此不远,虽然缠头怪物离开不久,六个丑娃娃却不敢再拖延了,匆匆准备一番之后,冒险施法催动大阵! 待曲青石等人发现异常的时候,山势已变,大阵正式运转开来,夺力法术已经正式成型了。 曲青石的身法何其迅速,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冲进了白头山宗。 而就在此刻,突然一连串歇斯底里地惨叫声,从法坛重地冲天而起! 撕裂般的惨呼,仿佛长满了铁锈的刀子,钝、残、却更显折磨,其间充满了疯狂宣泄的修士灵元,转眼弥漫天地。曲青石吃了一惊,这样的动静,数百里之内都清晰可闻,连普通人家都能听到,更何况附近的天门高手。 果然,在下一个瞬间里,空气中隐藏的灵元遽然凌乱起来,宛若一条条蛰伏得蛇,突然被猎物惊动,尽数仰起头颅,露出了獠牙。 天门高手即至! 曲青石也不再隐藏身份,叱喝声中手印一翻,千盏绿叶如刀,向着四方激射而去,那些想要拦截他的不老弟子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便被法术重创。而曲青石已经跃入白头山宗的法坛重地之内。 法坛占地百丈方圆,此刻这里已经化作了一道古怪法阵,黑色与白色的气息彼此纠缠,迅速流转着,六个丑娃娃七窍流血,手舞足蹈,脸上尽数痛苦,正围着一尊黑色的大鼎疯狂地打转。 就在曲青石踏入法坛的同时,六个丑娃娃的惨叫声也突然变了调子,不再以真元呼喝,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却莫名其妙带上了一丝……呆滞,听上去,就像一个正被剥皮的人,被逼着念诗词歌赋似的,荒唐、无奈、更疼得无以复加! 六个丑娃娃,一句接一句,仿佛癔症似的,开始胡言乱语: “他们,凡人,蚂蚁?那修士是什么?” “修士是驴……” “我也是那群蠢驴中的一头,可在半路上,你把我的眼罩揭开了……” “纵然明白自己的资质有限,此生难登仙途,可心里还是总还留了一份侥幸……” “这么说,你不想悟道、飞仙了?” “我若不飞仙,在你眼里就是一块毫无用处的烂泥巴,你会杀我,然后把我的尸体送给梁磨刀示好!” …… 丑娃娃在惨叫,可语气偏偏学的惟妙惟肖,曲青石很快就听出了这是两个人再对话,正略作奇怪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梁磨刀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收敛真元,凝立一旁仔细聆听。 白头山并不算太高,没片刻的功夫缠头弟子也赶了上来,乍见丑娃娃的惨状都被吓了一跳;跟着听他们的胡言乱语,又露出了纳闷的神情。 弦子的目光里更是满满的惊骇,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情形失声道道:“怎么会这样?!” 六个丑娃娃,面皮已经疼得抽做一团,可语气仍不紧不慢,时而大笑,时而沉稳,还在举手投足、僵硬地模仿着动作,重复着镇山惨案时贾添与朝阳对话的情形,曲青石越听越差异,眼睛早都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隙,眸子之中精光闪动。 时间全被耽搁了,空气中的灵元越来越躁动,天门高手正在迅速赶来,血河屠子满脸急躁,把牙齿咬得咔咔响,但是也明白丑娃娃的‘胡话’对曲青石重要之极,强忍着不去催促。 倒是一向毛躁的琼环,现在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站在曲青石身旁,小脸上挂着笑容,正饶有兴趣地学着曲青石眯眼睛。 还是惹来了正道人物,曲青石有些无奈;不过对天门弟子而言,这一仗打得也的确有些意外来着,大家虽然在附近搜索个不停,可谁也没想过,居然真的把妖人给找到了…… 终于,第一声长啸从不远处传来,声音铿锵而尖锐,反复双剑交击时的淬响:“金玉堂秦回天!” 第二声呼喝继踵而至:“金玉堂谢回钊!” “金玉堂,顾回头……”第三个声音里听上去比较客气,甚至还含着几分笑意:“在我们身后还有悟道三俗的诸多同道,刚刚在山上哭闹之人,还请现身吧。” 六个丑娃娃混不理会,犹自认真‘演戏’,琼环眉头大皱,对着曲青石轻轻说了句:“你娃认真听,莫管其他。”说完,转身冲着金玉堂高手的方向扬声叱喝:“现身你妹,哪个龟儿子敢上山,我就活抽他的大筋!” 金玉堂中有人怒极而笑:“定是妖人无疑,引颈就戮吧!”话音落处,天空里遽然响起一片金铁交击之声,一道厚重的金色祥云席卷而至,距离白头山也不过十里之遥了。 琼环满脸无所谓,正要催动法术迎敌,突然手腕一紧,被曲青石拉回到身旁,笑道:“我来打,你帮我记住他们说的每个字!” 能修到宗师境界的人,脑子自然灵快到了极处,想要一字不落的记住几段话全不是问题,琼环却还生怕自己会记错,点头之余又对着一群手下吆喝道:“都来听清楚咯,莫得要记错!” 曲青石则转身应向金色浓云,吐气开声,声音阴冷:“有什么神通,这便施展出来吧!不过……最好等打过之后,你们再决定上不上山。” 自有正道弟子斥骂曲青石狂妄,而压在白头山顶那道方圆数里的金色浓云,突然翻滚起来! 第267章 金戈铁马 金色浓云层层翻腾,不断膨胀,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爆炸,其间更有锵锵惊鸣,如万剑交击,响彻云霄! 不过几个弹指功夫的功夫,金色的云铺满天空,这一夜也随之化作灿灿金宵,抬眼望去目光之内,只有璀璨金辉……祥云轻轻一震,一道数十仗宽阔的金色光芒洒落山顶,仿佛一条金光大道,将白头山与祥云连接起来。 就在‘金光大道’洒落的同时,震耳欲聋的金属交击声却忽然消失了,天地之间,毫无征兆地从杀气腾腾变成了一片死寂。 金玉堂的法术成型,随时都会发动雷霆一击! 曲青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双手抱胸,只不过怀中多了一柄墨色长剑,不知何时,他已自须弥樟之内取出了墨剑。 顾回头的声音又从山下响起,语气仍旧谦和、客气:“诸位,没有路了,下一刻这白头山便会化作死域,你们还待在上面,实在有些不智,还请下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曲青石笑了一下,开口问道:“什么法术?” “天下皆知正道之中,攻以破月三一为最,金玉堂虽然不敢与卸甲山城的师兄比肩,不过我们修行的是金行道法,论锋锐五行为最,要是在攻势上还没什么建树,也实在有些说不去了,所以这些年里也着实花些功夫,总算天道眷顾,侥幸取得些成就,研创出一道锐金之阵,今天还是第一次拿出来。” 顾回头的声音不紧不慢,拖一拖时间对他们有益无损,自从发现荣枯掌门死后,除了不问世事的离人谷、已经没落的卸甲山城之外,其他几座天门的高手都相继赶来,随即在这方圆数百里内展开搜索,他们金玉堂负责的区域距离白头山不算远,听到丑娃娃的哭闹之后第一个就赶了过来,其他几个门宗的高手此刻还未到。 曲青石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阵法?叫什么?” “金戈铁马。”顾回头有问必答,态度亲和,声音里全听不出一丝杀伐之意。 曲青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岔开了话题:“金玉堂来了不少人吧?” 顾回头毫不隐瞒,应道:“有我和两位师兄的门下,另外还有结阵弟子,阵仗不算大,不过邪道倾覆之后,还真没有过什么事情,让咱们一下子调出百多人。” 曲青石笑了起来:“怎么,不安稳了么?这是亮剑示威呢?可惜……没什么用处的,我们不想打杀金玉堂,你们就算养了天兵天将于我何干;我们想灭金玉堂,就算你们真有天尊护佑,该打也还是要打的。” 顾回头突然沉默了。 曲青石心思狠辣,一句话便点透了金玉堂的心思! 西蛮蛊重现天下;北荒巫踏足中土;行事低调的离人谷异军突起;活佛十一与槐楼弟子扬威;坐拥破月三一的卸甲山城沦丧;乾山之内有来历古怪、修为惊人的雷法妖僧…… 短短几个月之内,大事一桩接着一桩的发生,任谁都会觉得中土上乱象已现,到现在连荣枯掌门连同大队精英都明奇妙惨死荒野,诸多天门震惊之余,心中又哪能没有些忐忑。 金玉堂这次把从不曾见人的‘金戈铁马’带出来,就是为了拔剑立威、显示实力,警告四方,金玉堂矛尖盾厚,动不得。 曲青石的声音冰冷,语气却轻松得很,继续道:“金戈铁马?就算比破月三一更强,又有什么用处。需知卸甲山城当初,除了破月三一之外,可还有个大祥瑞白狼!” 顾回头的语气里满是好奇:“什么意思?白狼又怎样?” 曲青石笑得愈发清淡了:“白狼又怎样?白狼一人身具五蛮之力,十三蛮中的二、三、八、九、十,五个人的力量,尽归白狼所有,你说他怎样?可最后,还不是死无全尸。” 顾回头吃了一惊,将信将疑中,语气也客气了许多:“阁下到底是什么人,顾回头真心请见……” 他的话还没说完,曲青石再度开口,不容他在多说什么:“白狼死了,肉烂、骨酥,什么都剩不下了,现在不过是一块石碑,再追究他也没什么意思,可你我却都还活着……我和你说这些,是要你明白,巨厦将倾之际,想靠着一座剑阵来自保,未免可笑了些。八大天门骄横了几百年,是时候养一养那颗敬畏之心了!” 顾回头略作沉吟:“阁下说的可是三十年后那件事?你的意思是……正经事要紧,别再忙着自相残杀?”说到这里,他突然岔开了话题,开门见山地问道:“荣枯道桑榆师伯遇害,这件事与你有关么?” 曲青石坦然回答:“荣枯修士,为我所杀。” 听他竟真的担下了这桩天大的案子,山下的天门高手既惊且怒,心情震荡之下,真元也流转奔腾,空气中的灵元随之躁动! 琼环周身银饰也齐齐发出了一声嗡鸣,不是以往时那种环佩轻碰惹起的脆响,而是法宝飞剑中的剑元感受敌意时绽放的叱喝。 琼环一心二用,一边记着六个丑娃娃的胡话,一边支楞耳朵听着曲青石与顾回头的交谈,此刻还在百忙之中抽空解释了句:“我这身穗穗,都是精炼的宝贝……” 曲青石怀中的墨剑则沉稳的很,对外间的躁动、敌意没有丝毫反应,只当它们是拂面清风罢了! “阁下敢作敢当,气魄了得,顾某佩服。”顾回头的声音再度传来,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顾某愚笨,有件事想不通,还请指点。” 说着,顾回头猛地提高了声音,叱道:“你说大难将至,大家当齐心协力,可荣枯道的诸位师兄师伯却被你所杀。你杀人时心狠手辣,我们追凶时却变成了骄横无理自相残杀?你的道理,未免太霸道了!” 曲青石忽然大笑了起来:“荣枯桑榆罪孽深重,死有余辜!我是什么人,我家兄弟又是什么人,岂会为了‘浩劫东来’,就忍他三十年?该死就是该死,与九星连线没有半点关系。这便是我的道理了,你本不该死,它是不是霸道又与你何干!” 这个时候,一个厚重到让人觉得心胸窒闷的声音,又从山下响起:“你的道理也是我的道理,你是妖人,你害桑榆道兄,在我眼里你便是该死之人。”跟着厚重声音话锋一转,不再理会曲青石:“顾老七,妖人妄语,你未免显得太当真些,如果金玉堂不想打这一仗,便收阵退后吧,由我承天弟子来诛妖证道,以谢桑榆道兄英灵。” 曲、顾交谈之际,其他几个天门的高手已经赶到,说话的人正是承天道宗的掌门,敢当道人。 顾回头不敢怠慢,恭敬回答:“师伯教训的是,晚辈这便催动阵法,缉拿妖人!”说着转身望向白头山,语气又复轻松起来,细品之下还带着一丝无奈:“这一仗终归要打,阁下请……” 不等他把话说完,曲青石翻手,缓缓抽出了墨剑。 剑光如墨,一闪之际一座白头峰都迅速黯淡了下去!而那串清越剑鸣声,灵动、欢快,却锐意迸现,锋锐如刀,转眼横扫四野,顾回头只觉得喉间一滞,后面的话竟再也说不出来了! 顾回头被曲青石的剑意逼得说不出话,动作却毫不停顿,扬手亮出令鉴,同时踏入阵图之内,他本人也列阵其中,与其他弟子一起催动阵意。 空中那片金云之中猛的爆发出一场煌煌大响,这次不再是金属交击之声,而是……连绵不绝地锵锵号角、震天撼地的马蹄轰鸣、还有千万战士饱含战意的呐喊,旋即一支披金甲、执利刃的雄兵,真就冲出了云层,沿着那条‘金光大道’,直扑白头峰! 金戈铁马,真的是金戈,铁马!催请金灵,幻化雄兵,杀伐战阵之中,将锐金之意发挥到淋漓尽致! 鸿兵如龙,密密麻麻一望无际,从九天之上奔涌而至…… 丑娃娃们仍在指手画脚,混不理会外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这场‘大戏’什么时候才会唱到头,曲青石眯起了眼睛,由此眼角也稍稍上挑,勾勒而起的除了那份与生俱来的阴戾之外,还有……兴奋!双指抹过剑身,大笑中叱喝道:“去吧,杀敌!”说话间就要掷出墨剑…… 不料,就在他扬起墨剑,但尚未放手之际,墨剑陡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轻响! 不是欢鸣,也不是呼啸,而是用手指去弹一座大铜钟时才会有的声音。 清澈却不失厚重,低浅却能远逸,还带着一股轻轻松松的……不屑。 ‘钟声’颤颤,毫不起眼,可那份不屑,在‘金戈铁马’的喧嚣沸腾却异常清晰,仿佛雄主的轻声冷笑! 而下一个瞬间里,万马齐喑,兵甲凝立,正轰轰烈烈冲向白头峰的金灵大军突然止住了前进的步伐,号角声、嘶嗥声也随之消散,那份诡异到让人牙酸的安静,突兀降临…… 墨剑斜横,金甲止步! 曲青石固然吃惊不小,顾回头更是惊骇欲绝,施阵不曾有丝毫的差错,更没有敌人扰乱阵位,甚至现在大阵还是在正常运转的,天上那道金色浓云之中,锐金灵元仍在不停凝化着金甲武士……但是他的大军,在墨剑之前却不肯再踏进一步,任凭金玉堂弟子再怎么催促也纹丝不动! 金锐火烈,五行灵元之中,以这两种最为暴躁,由此他们的法术出手后,常常连主人都难以控制,杀易活难,可这一次……又在连番徒劳努力之后,顾回头额头见汗,金甲传回的信息渐渐清晰了:墨剑当前,金甲敬畏! 顾回头甚至都有些怀疑,再这样相持一阵,他的‘大军’,说不定便会倒戈而击,从山上浩浩荡荡地杀下来。 金玉堂的弟子们,此刻心中都翻腾起惊涛骇浪。其他天门的高手却一头雾水,没人会相信、更不会想到‘金甲敬畏’这种事情,眼看着那支气势惊人的大军从天上冲杀出来,还没到白头山却又止步不前,还道是金玉堂改了主意,不肯出力狠打。 众人正皱眉间,顾回头又传令同门:“撤阵!” 最犀利的法术无效了,这一仗还打个屁! 到现在为止,对方也只守未攻,顾回头可不想再去自讨没趣,逼着人家杀下山来。到了现在,他还哪能不明白,金玉堂今天亮出大阵,不是耀武扬威,而是找耳光来了。 金甲缓缓后退,隐匿云中,旋即,刚刚还遮天盖地、睥睨乾坤的金色浓云,在轻震之中散碎、消失,又露出星幕…… 在金玉堂的弟子中,有个不起眼的白净小胖子,见状身形微动,想要出来说话,可他才刚一迈步,顾回头就低声道:“回去,莫开口!” 金玉堂撤阵,天门同道随之大哗,承天道的掌门敢当更是踏上两步,与顾回头四目相对:“顾老七,你们什么意思?!” 顾回头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想要交代两句,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着诸多同道的面前,金玉堂亮出辛苦磨砺几百年的大阵,大有将‘破月三一’取而代之,成为正道第一攻锐之势,输了没关系,但是输到‘不敢打’,他们的脸皮就别要了;可不认输,只要山上的敌人随口几句话就能揭穿真相……顾回头他天生口齿伶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愣愣发呆。 这时候曲青石自山上开口:“为何撤阵,想捉活口么?” 顾回头的表情不变,心中却是一喜!曲青石这句话轻轻松松抹去了金玉堂的尴尬,更向顾回头表明:随意你们怎么去编借口,我不会去揭穿。 墨剑神奇,此刻曲青石心情大好,顾回头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帮他解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曲青石虽然狠辣,但不是个混蛋,荣枯道死有余辜,已然伏诛。剩下的那几个门宗,可也不一定就要分出生死,把修士们都杀光了之后,三兄弟也只能光着膀子去拼‘浩劫东来’了。 周围人多,顾回头也不对山上多说什么,而是摆出一副焦急神色,对着敢当老道和一众同道躬身告罪:“门宗传讯,急招我等返回,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八大天门加在一起,也没有几个糊涂蛋,顾回头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来遮掩此事,干脆施展‘门宗急召’遁咒,等回去了大伙再集思广益。再说曲青石放了金玉堂一马,他们要还留在这里看热闹,肯定是要丢人的…… 敢当老道神色狐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皱眉问道:“什么事情如此突然?可用我派人随行?” 顾回头自然推脱,甩下几句漂亮话之后,带队匆匆离开。 金光遁化,顾回头和一群同门走得飞快,转眼就没了踪影,剩下几座天门的高手面面相觑,都有些发懵,敢当老道最先冷笑了一声,没再评论金玉堂的事情,对诸位同道说道:“降妖伏魔,正道共当!”说着,自怀中取出一枚铃铛,轻轻晃动了几下,这才继续道:“青山压顶,顷刻便至!” 人群中一个红袍老道闻声开口:“鉴火道请与敢当师伯并肩为战!”说完,也摇铃传讯,通知门宗发动离离翔羽杀阵! 今夜天门聚首,都是因为得知了桑榆的死讯,派来的都是重要人物不算,在他们动身之前,门宗内也都开启了大篆,承天道与鉴火道早就准备好了远程杀阵,只等训令传回便会立刻发动。 敢当老道沉声而笑:“一石一火,便是流星火雨了,我倒要看看山上的妖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余下还有指夕、流连两座天门,门下高手也纷纷祭起法器,只等两道杀阵袭山之后,便要并肩冲杀上去!山上的妖人能诛灭荣枯道,实力不同凡响;刚刚金玉堂那一仗又是如此邪门,到现在谁也不会在去单打独斗,汇合重兵一击溃敌才是正确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什么‘对妖人不用讲究道义’之类的废话干脆免去。一道道法撰燃放,升起护身甲胄;各式法宝呼啸,荡漾无尽杀意……大伙的心思,早就明明白白的写在其中了。 片刻之后,西方的天空变得通红,无尽烈焰狂猛急冲,几乎是沿着天穹烧了过来;而北方向上风雷滚动,乍一望去是连绵不绝的乌云,可细探之下便会发现,哪是什么乌云,那是一块块堪比山岳的巨石,接踵连天,轰鸣而至…… 铜川屠城,时接连而至的四道远程袭杀,都是仓促列阵,论威力,大致与六步中阶的杀伤力相若,而现在这两道即将奔袭而至的杀阵,事先准备充分,威力与当初相差天地! 就在此刻,山顶法坛中,六个丑娃娃中的一人,突然柔声笑道:“有位青衣大人,他早就醒来了,一直纹丝不动,偷听着咱俩说话,稀奇吧?” 说完这句话,六个丑娃娃的脸上同时显出了一份解脱、轻松,随即他们就好像被剪断吊绳的木偶,手脚歪斜的摔倒在地,再不稍动了。 琼环目光锐利,一扫之下就看出他们都已气绝身亡,略显诧异道:“说死便死咯?戏演完了?” 曲青石神情一喜,不看六个丑娃娃,而是闪身扑向法坛中央的黑色巨鼎,笑道:“死得刚刚好,咱们这就走……” 不料,就在曲青石的手指堪堪触及黑鼎的瞬间里,那只鼎子突然炸了个四分五裂,千万残片呼啸而起,激射曲青石。 与此同时,本应昏迷的齐青不知为何也恢复了力气,口中尖锐嘶叫,十指入钩扑击而出!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的迅猛一击,正向琼环! 第268章 槐长槐破 琼环是六步中阶,和天门长老的修为差不多,如果齐青未‘死’,两个少女倒是能打个旗鼓相当,可齐青化鬼之后战力暴增。曾在一个回合之中击毙鉴火道长老、重创荣枯道桑皮;乾山草木成狂之役中,梁辛用残鳞对上齐青,都险些吃了大亏…… 齐青飞扑而至,一双莲藕般的手臂突然化作金色长藤! 琼环实力远逊,不敢正面相抗,口中惊呼‘你妹’,倒踩罡步急速后退,同时双手一扬,周身上下无数银穗在一声暴鸣之中猛地散出,一时之间,白头山顶银光大作。 一条条穗子好像争渡的银鱼般汇聚在一起,围在主人身周一丈之处层层打转,将敌人的金藤勉强抵挡在外。 远远望去,琼环身边仿佛卷起了一场银色旋风,煞是好看。 借着‘银风’相护,琼环加快步伐想要逃开,而齐青的左肩一颤,左臂又从金藤恢复了原样,旋即皓腕轻翻,接连捏出了一个手印,口中涩声叱喝:“鬼留!” 正急退的琼环只觉得右足踝突兀地一冷,一只漆黑的爪子不知何时从地下伸出,正死死扣住了她的脚腕,让她无法再后退半步。 齐青的手印不停,再次喝令:“凝煞!”法令落处,两人之间遽然涌出了一团幽绿色的雾气,转眼欺入琼环的护身银风之内,正在急舞翻飞的银穗就好像突然落入泥沼的蜻蜓,陡地慢了下来。齐青的右臂金藤趁虚而入,直击琼环面门! 生死大劫突兀降临。 齐青甚至都来不及闭上眼睛,可就在等死的这个瞬间里,本已占尽优势的齐青突然诡异地暴退向后,那条几乎已经碰到琼环眼睛的金藤,也随着齐青一起退开。 即便是生死须臾,还是没能耽琼环纳闷,黑漆漆的眼睛瞪得溜圆,口中还‘咦’了一声,齐青仍旧在飞退,可她的神情里满是凄厉与不甘,正拼命地……挣扎着!仿佛一头正要咬断猎物脖子的母狼,突然被人拖住尾巴向后甩开。 苗疆少女这才看清楚,不是齐青自己要退,而是被曲青石抓住了脚踝,硬生生地把她拖了回去,而下一个瞬间里,女鬼齐青就好像一盏风车似的,被曲青石抡圆了,狠狠拍在了地上! 土石翻飞,齐青凄厉惨嚎。 从齐青挣裂黑鼎扑出,到她被曲青石拍得血肉模糊,前后也不过两三个呼吸功夫! 与齐青同时惨叫的,还有黑棉袄弦子,他那双死鱼眼也瞪得极大,口中反复的叨咕着什么。不过此刻场面混乱,谁也顾不上去问他究竟怎么了。 齐青看上去只是被抡起砸了一击,可实际上已经被曲青石的真元侵入身体,遭受重创,瘫软成一团,在无法稍动。她催动的‘鬼留’‘凝煞’这两项异术,也随着施术者受创而消失。 琼环刚刚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神情里居然没有一丝被惊到的样子,素手翻转,‘银风’又变回了满身零碎,顾不上和曲青石说啥,先抢步赶到齐青身边抡脚狠踢。 曲青石咳了一声,一手仍牢牢抓着齐青的脚踝,另只手把琼环拉回来:“唤大家过来,先离开这里!” 此时,天火与石云愈发的靠近了,怕用不了片刻功夫就会轰砸而至,琼环也不再胡闹,脆声高呼召集属下,缠头弟子动作迅速,转眼聚合过来,曲青石的口诀响起处,青光闪烁笼罩所有同伴,缓缓上升。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曲青石才没兴趣和剩下的天门去打无聊仗,他心中笃定,凭着自己的遁法,无论是天门高手还是那两道远程袭杀的神通,都追不到自己的衣角…… 青光离地三尺,微微一震中便要法力急冲,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一道墨云,自东方急行而至! 鉴火道的离离翔羽杀阵,举烧天之火,自西方而来;承天道宗的青山压顶杀阵,挟浩荡风雷,从北方而至;这道突然出现的墨云,在移动之中没有一丝声音,那份死气沉沉的漠然,却显得高高在上。 琼环并未发现异常,她站在曲青石身边,笑吟吟的说道:“你娃救我,我不谢,下次再救还你……” 墨云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远超两道天门杀阵,后发而先至,就在曲青石的青色浮光堪堪冲起,它便扑卷而至,死死压住了白头峰。 旋即,万道雷霆劈头斩下! 琼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正雄心万丈打算‘救还曲青石一次’的时候,眼前陡然一黑,继而强光大作,下意识的抬头张望,清澈的眸子转瞬被银芒塞满。 琼环的心中只剩三个字:天……漏了! 曲青石也没想到这道雷云来得如此之快,惊骇之中哪还顾得上齐青,在撤散青光放众人落地的同时双手盘结高举过头,口中大吼:“槐长,长长长!” 谕令如雷,木灵成劫!随着曲青石的高声叱喝,整整一座白头峰都在刹那之间‘膨胀’开来! 一棵棵巨槐破土而出,奉令猛长,自下而上迎抗天雷,护住众人。 猫儿发怒,所以全身长毛倒竖;蛇子受惊,所以通体鳞片乍起。白头峰也是如此,无数棵巨槐涌出,让这座本不怎么巍峨的山峰转眼胀大了几成…… 木灵凝聚的大槐,粗壮而强大,茂密的枝叶彼此纠缠,在众人头顶结成了一片绿色的天空,死死抵挡着雷暴的冲袭。 大木撑天时,仍有无数小槐破土,疯狂生长。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大槐结出的穹顶就被狂雷击溃败,一棵棵巨树也随之崩裂、炸碎;但那些小槐树已然茁壮成形,又在‘父辈’之下,结成了一盏生机盎然的‘新天’,继续抵抗着,而此时,又有无数新苗钻出…… 如此往复,轮转不休,众人头顶的绿色天空层层降低……虽是灵元之争,但却染起了无尽悲壮! 曲青石的脸色青佞,眼角跳动,口中喃喃念唱法咒,手中结印不停…… 漫天雷光,妖娆迸现,还在山外的正道人物目瞪口呆,愣愣站在原地。这道雷法也是一道远程袭杀之术,且不去提它的威力、速度,真正让天门高手骇然的是:它是从哪来的? 敢当老道是此间辈分最高之人,也最先回过神,压住心中的惊愕,强笑道:“不论雷法是何人施展,都是为了击杀妖人,定是咱们正道中的前辈。” 有承天道的弟子随声附和,故作轻松地笑道:“正是,不消片刻功夫,咱们天门的两道杀阵便会到了,到时候三阵合一,妖人就算真是个邪神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可片刻之后,天门高手就人人明白,承天道弟子说错了。 离离翔羽与青山压顶,到了! 飞火流星,呼啸倾泻,可先到的雷法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紫弧如链层层勾连,又死死护住白头峰,仿佛这座山已经变成他们的禁脔,决不许任何力量染指,冲进雷暴中的火鸟、巨石,转眼就被轰得粉碎。 杀阵已成,无法撤销,火、土、雷三道大阵轰轰烈烈地纠缠在一起,还有满山疯长的巨槐! 三道阵法彼此吞噬,雷阵最强,如猛虎;另两阵较弱,似猎犬;而猛虎与双犬在彼此撕咬的同时,还都有另外一个目标:白头峰,曲青石,正如毒蛇般盘身伺机的曲青石。 白头峰,乱成一团。 一个指夕道宗的长老突然开口:“这种雷法,我曾经见过。破乾山时那五个妖僧!” 这个指夕长老曾参与乾山之战,与五雷妖僧恶斗过一场,本来早就该想起来,可事发突然,一时间只顾着心中惊骇,到现在才刚刚反应过来。 说着,指夕长老望向流连道宗的队伍,最终把目光盯在了一个大嘴道士的身上:“师弟应该也还记得这道雷法吧?” 流连道的大嘴道士神情严肃,手中煞有介事的托着个饭碗大的铃铛。眨巴了眨巴眼睛,摇头道:“等到你们打妖僧的时候我昏了,没见着……” 指夕长老咳了一声,摇头而笑:“是我忘记了。”随即他又望向了敢当老道:“晚辈粗通‘千里一线’,这便施法。”说完,他便请动符撰,入定施法,‘千里一线’是指夕道法中的一项奇术,施展之下能够追踪远程法术的来源,颇为神奇。 就在山下开始追踪雷法来源的同时,山上的缠头弟子现在也发现三阵互攻的情形,血河屠子先是微微一愣:“雷法不是天门龟儿放的?” 血河屠子的心思很快,略略思索之后便恍然大悟,也不管正施法中的曲青石能不能听到,径自高声提醒道:“这道雷法是为了救女鬼齐青而来的,所以要轰杀咱们,却不许天门的法术进来。” 又被曲青石救了一次的琼环满心奇怪:“雷法下来,岂不是会把齐青一起轰碎?” 血河屠子摇头:“雷法被曲娃儿挡住了没下来,若是下来,也绝不会伤害齐青,这点错不了,否则便没得道理咯!” 弦子也附和道,他和血河屠子的心思差不多,不过说起话来,比着屠子要更有条理,直接理清脉络:“天门法术,要剿灭山上的一切;雷法则是要杀掉咱们,以救齐青……” 雷暴持久,仍肆虐不休,来自天门的火、土两阵已渐渐式微,即将结束了。 始终在闭目施法的曲青石突然睁开了眼睛。 琼环就站在他身旁,见他‘醒’来,喜滋滋的问道:“法术准备好了?” 曲青石被雷法打得心烦,早就恢复了千户大人那份阴测测的残虐像,闻言只是略略一点头。 琼环见不得他那副臭脸,撇了撇嘴巴,嘀咕了句:“凶个抓子么!还不是要大家一起逃命。” 曲青石转头望向她,目光冰冷:“怎么,你当我准备的法术是要逃命?” 琼环梗着脖子点头:“不逃……不撤走还能做撒?” “反击。”曲青石的声音很轻。 而下一刻,他的大唱陡然响彻苍穹,即便漫天惊雷也遮掩不住他吼出的浩荡天音: 槐破,破!破!破! 咒法之下,巨槐竟层层炸裂,而每一棵大树之中,都升腾起一蓬阴丧煞气。 槐,木鬼,天性阴戾,聚化煞气。 就算最无知的庄户人家,也晓得不能把槐树种在院中的道理,就因为,槐树有煞,引鬼。 白头山上千万槐树尽数爆发鬼哭狼嚎般的应和声,枝叶摇摆乱飞,泼洒起的更是无尽阴风。 无尽煞气弥漫升腾,在刺耳的笑、闹、哭、叫之中,仿若一道来自幽冥的怒潮,狠冲苍穹!万千紫弧尽陷阴沼,就像被大手捏住的泥鳅,徒劳而吃力的扭曲着身体,却根本没法子逃脱。 雷云是法术,中途被破掉的话,即便施法之人远在天边,也会被灵元反噬,轻则伤,重则亡。三兄弟,梁辛像豹子,躁动而灵活;柳亦像鳄鱼,懒洋洋的要人命;曲青石却像蛇,你敢踩我尾巴,我就送你一身毒血! 白头山的天空,迅速黯淡了下去,曲青石全力施威,犹胜十三蛮的草木真元流转奔腾,发挥到了极限。 攻守易势,鬼槐唤起的阴煞似乎无尽无休,一寸一寸的吞噬着曲青石头顶上的一切,不停将紫弧抹掉,反攻天顶那片浓重墨云! 金玉堂的弟子们,此刻已经撤到百里之外,正悬浮半空,举目望着白头山的恶战,现在的白头山在他们眼里,就仿佛变成了一座地狱之门,滚滚煞气从中喷涌而出,势无可挡。 顾回头目光闪烁,喃喃道:“这等修为,幸亏咱们拔腿离开了。可怎么会是……” 他正嘀咕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从金玉堂的随从弟子中闪身而出,来到了顾回头身边,搓着手心道:“七哥,我想回去打!” 顾回头吓了一跳:“胡闹!” 另一个金玉堂的长老秦回天笑道:“老九看山上的人凶悍,手痒了?” 被唤作老九的小胖子点点头,神情里略带不甘:“刚才咱就不该走。” 小胖子老九显然受宠,另外三个长老都是他师兄,可对他说话时神情都轻松微笑,顾回头饶有兴起的追问了句:“怎么,你打得过他?” 老九满脸认真的琢磨了会,最后还是摇摇头:“不好说,得打了才知道。” 顾回头又问道:“那你说,你和我之间,到底谁更能打?” 老九又沉思了,过了一阵才开口:“也不好说,得打了才知道。” 三个长老全都失声而笑,顾回头也摇头笑道:“不用打过,你比着我们另外八个加起来还凶。” 有些金玉堂的高级弟子,虽然不敢笑出声,不过也都露出了份笑容,他们这位九护法自幼苦修,有机缘更有天赋,修为远超同济,可就是脑子不太灵活,莫说问他和顾回头比试,就算随便拉过一个凡间儿童来,问他两人之间谁更厉害,他也得先打过试试再回答。 笑声之中,顾回头对着两外两个长老拱手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两位师兄这就回去吧。” 他们之间早就商量好了什么事情,另外两个长老同时嘱咐了声:“你们两个多加小心,有事便摇铃!”说完,引着手下弟子继续飞遁,只留下了顾回头与小胖子老九。 老九目送着同门离开,突然又想了一件事,问顾回头:“七哥,刚才你嘀咕到一半被我打断,正说到‘可怎么会是’,会是啥?” 顾回头的神情又复杂起来,皱眉回答:“槐楼!山上人,是槐楼高手!” “槐楼!山上人,是槐楼高手!”敢当老道双眉紧蹙,说的话和顾回头一模一样。他身后的正道弟子们面面相觑,这一仗打得,实在有些太让人糊涂了。 虽然几百年不见踪影,可槐楼终归是也曾列位天门,和他们是正道同门,一下子正邪之争变成了同门纠纷,有不少人都在犹豫着,今天这一仗,还要不要再打。 敢当老道明白众人的想法,当即冷笑了一声:“就算身负槐楼传承,他杀了荣枯桑榆,也就说明他已坠入邪道!” 敢当心里当然有自己的算盘,九星连线将近,天门都在囤积资源、研创神通以备渡劫,他们承天道宗也不例外,这些年里,他们一直在研究一道厉害神通,可其中有个关键之处,要依仗荣枯道的木尊驱驭之术。 各门功法都是秘传,荣枯道当然不会拿出来给别人。现在桑榆已死,荣枯还要新立掌门,就算拔尖的几乎死光,庸才之中可也有不少够资格争位的,论资历大家难分高下,由此另外一个评判标准也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就是‘报仇’。 在山下修士的队伍中,就有不少荣枯弟子,其中有个辈分不低的长老和敢当达成了协议,大家杀上山去,敢当成全荣枯长老手刃仇人,报酬自然就是那份关键的木行法术了。 这时施展千里一线的指夕长老突然闷哼了一声,毫无张兆间,七窍同时喷溢鲜血! 在场之人都是大行家,惊怒之余也马上反应过来,这位长老以千里一线去追寻雷法源头,在找到对方的同时,也被对方发现,这就循着他引出的那一线灵元攻杀了过来。 指夕长老血流披面,满眼狰狞,声嘶力竭地说道:“雷法来自鸡……” 刚说到这里,他的头颅嘭的一声爆碎了,就此身亡。 敢当老道眼角直跳,雷法的来源,是一只鸡? 什么鸡,除了会打鸣,还会打雷…… 第269章 暗道不好 天门修士们,有的忙碌着去收拾指夕长老的尸体,有的面面相觑,而更多的人却在低头沉思,仔细琢磨着‘雷法来自鸡……’ 死掉的那个指夕长老,是指夕道在此处的首领,修为最高,连他都遇害了,其他弟子哪还敢再去施展千里一线继续追查。 过了一阵,还是敢当老道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鸡,多半指的是个地名,比如鸡毛镇、鸡公山、击天岭、积雪湖……嘿,凡是‘鸡’开头的地方,事后都要查过来!”说着,他又复抬头,望向了白头山:“不管怎么追查,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缉拿上面的妖人!” 此刻山上煞气大盛,渐渐占据了上风,正一步一步吞灭雷霆,向着天上的雷云前进。 虽然谜题难解,可天门弟子攻山之势却不会变,正道修士们都准备好,雷法与槐煞拼出胜负的时候,他们便要强攻上去了。 敢当的话才刚说完,突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晚辈秦孑,拜见敢当师伯,见过诸位天门师兄。”旋即众人身边的空气荡漾起一阵涟漪,大祭酒秦孑面带微笑,轻移莲步,从虚空之中跨了出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小娃娃屠苏。 不少天门弟子的脸色都微微一怔,任谁都能明白,大祭酒不是刚刚赶来,而是早就潜伏在侧,只不过先前不想现身罢了。 大家同属五道三俗,对同道门宗内重要人物的修为大都了解,秦孑的修为虽然不错,可是在天门中绝对不算拔尖的,场中与她相若的大有人在,比她更高的也有,可事先谁都没发觉她的存在。 一些老成持重者神情不变,笑呵呵地和秦孑打招呼,表情语气都亲热地很,敢当老道也点头而笑:“秦家闺女也来了,还道你事情繁忙,赶不过来嘞!”跟着,也不等秦孑多做客气,就把话锋一转:“一阵不见,女娃娃的修为又有精进,你要不出声,我可还真不知你到了!” 秦孑的确是早就来了,而且一直跟在敢当等人的身旁,她能不露行迹靠的不是修为,而是一道新炼化出来的宝贝:障目一叶。 能炼化出这件宝贝,靠得还是她取自麒麟岛的珍奇草木。 秦孑仪态雍容,没理会敢当老道的后半句话,只是轻飘飘地回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晚辈不敢耽搁片刻,闻讯后便启程了,紧赶慢赶可还是来得晚了,诸位师伯、师兄万勿见怪。” 说完,秦孑依照同道辈分,和几个天门的首领都打过了招呼,走到流连道宗的队伍时,还特意和那个大嘴道士笑着说了句:“响水师弟晋为执铃真人,可喜可贺,等此间事了记得要请客!” 大嘴道士法号响水,外号蛤蟆,当初就是他帮着梁辛一起大闹乾山,他能如愿以偿坐上门宗长老的位子,也多亏了秦孑的美言,当即笑道:“不光请客,还要登门道谢!” 流连道的其他高手也都神情轻松,和秦孑说笑了几句,与卸甲山城那一战中,离人谷异军突起,显露出的实力足以让天门震撼,一下子从不受重视的老幺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实力派,流连道和她们本来没什么交情,不过借着蛤蟆闹乾山这件事,这段时间里大家走得还比较近。 秦孑笑容恬怡,全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意思,等见礼之后,才望向敢当老道:“刚刚秦孑听到,师伯这便要率领诸位师兄杀上山了?” 敢当老道打了个哈哈:“正是,现在离人谷也到了,咱们的胜算便又增了一份!” 秦孑摇头,脸上的笑容不变,可语气却坚决得很:“此战,离人谷不会打。” 屠苏虎着小脸,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也不是一定不会打,别人要打白头山,离人谷便要出手阻拦!” 队伍中还有不少荣枯道的弟子,当即就有人冷笑道:“不帮忙也就算了,却还扬言阻拦,大祭酒总要给个道理出来吧!” 秦孑目光含笑,先假惺惺地瞪了娃娃一眼:“斋口!天门同道,岂可自相残杀;师长在前,安敢胡言妄语!”随即又望向荣枯弟子,应道:“还请师兄稍安勿躁,秦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敢当老道身份高,不会和屠苏计较什么,而是追着秦孑的话题,宽厚笑道:“这个自然,秦家闺女可不是个蛮横丫头。这便把你的道理说来听吧。” 秦孑却面露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承天道与离人谷亲如手足,再倚老卖老地说一句,老道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别人眼中,你是离人大祭酒,身份显赫,可在我心里,你总是那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模样哩!”敢当老道一边说一边笑,满脸畅慰:“我当你就是自家的弟子,大家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用不着太讲究,哪有一家人之间还计较的道理。” 秦孑这一辈子除了修行,就是应付同道之间的这种亲切话,哪会去当真,可脸上的神情却真挚得很,用力颔首,说道:“秦孑斗胆阻拦师伯,就是因为,山上那人不是邪道妖人,师伯法眼如炬,自然已看出他是槐楼弟子。” 从金玉堂施展‘金戈铁马’到现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秦孑全都瞧在了眼中,开始的时候她还道曲青石与梁辛在一起,凭借两兄弟的战力,就算天门阵容强大,至少脱身也不是什么难题,所以秦孑也没想过要现身。 可自始至终只有曲青石一人施法,全没有梁辛的动静,秦孑便猜到兄弟俩怕是分开了,继而雷法奔袭,曲青石爆发全力,正道中人准备坐享渔人之利,秦孑生怕曲青石据战之后体力不支会吃亏,这才撤去隐形法术,出面阻拦。 秦孑继续道:“正邪恶战时,槐楼也是天门之一,为正道拼尽全力,论起来,现在的槐楼弟子和我们五道三俗,在身份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大家份属同道,又哪能自相残杀?” 屠苏平时的话就不少,今天提前受了秦孑的指点,话就更多了,流利接口:“是啊,大家份属同道,你们上山去杀槐楼弟子,就好像咱们一起去打承天……那个卸甲山城是一样的,都是自相残杀。” 屠苏以小卖小,虽然也是在讲理,可怎么难听怎么说。 不过低阶弟子也不光是离人谷才有,一个承天道的晚辈青年在本门师长的授意下,开口叱喝道:“小娃娃不懂事便莫乱插口!前辈在讲话,哪有你信口雌黄的份,当真没有规矩!” 屠苏小嘴立刻撅了起来,怯生生地看了大祭酒一眼,秦孑负手含笑,不理他。靠山不吱声,娃娃一下子老实了不少,诺诺地问那个叱喝他的承天弟子:“这位怎、怎么称呼?” 对方冷笑:“我是个晚辈,不敢在诸位师伯师祖面前胡乱报名,不过总算是你师兄,出言戒训,也是望你能收敛躁动性子,这才能早日开悟,领略天道!” 等他说完,自有承天长辈叱喝,把他骂了一顿。 此人唯唯诺诺领受斥责,跟着又踏上两步,对着秦孑躬身施礼:“晚辈性子鲁莽,可、可真是一片好心,秦师伯要怪罪,我认打认罚。” 在场的可不止离人谷和承天道,不算已经没实力的荣枯弟子,还有流连、指夕和鉴火三宗,不过他们谁也不出头,看着这两家皮笑肉不笑地扛起来,都沉默不语。 秦孑是出了名的大家风范,当然不会就此翻脸,而是微笑看着对方:“贤侄怎么称呼?” “有劳师伯垂询,晚辈道号土引。” “傲骨正气,少年俊杰!真正的好孩子,”秦孑响亮赞道,不仅如此,还翻手亮出了一株黑底白纹的果子,塞到了土引的手中,笑得像个慈祥婆婆,继续道:“你我初见,离人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枚木龙吐珠,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以后有空常来离人谷,帮我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子!” 木龙吐珠,场中修士尽数动容! 这种果子只存于典籍中,早已在中土绝迹。炼化成丹有疗伤圣效、炼化成器则能唤请木灵三击,疗效或者威力,与修士本身的修为无关,而是要看果子自己的力道。 木龙吐珠分作九色、九品,据说要百年结果,之后再百年才能变一色,由此升一品,顶级为纯白色、黑色次之,这枚果子黑底白纹,是长了近千年的仙果,其间孕育的力道岂同反响。要是这样的宝贝都‘拿不出手’,天底下哪还有体面礼物。 跳出来骂娃娃,却平白得了一份大造化,场中的年轻弟子个个大悔,早知道刚刚自己抢着去训斥屠苏了;一些年长者则在心中暗暗惊诧,离人谷好大的手笔! 承天道的长辈赶忙抢出几步,连番推辞,秦孑当然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来回推让了几回,最终还是土引收下重礼,跟着又施展大礼拜谢。 山下乱乱哄哄,山上则严阵以待,缠头宗的人都明白,等曲青石击溃雷法之后,正道高手便会杀上来!只有首领琼环,好像个没事人似的,守在曲青石身边,扬着螓首看他大显神威,时不时赞上两句。 看到久了,脖子有点发酸,不等琼环开口,血河屠子就跳过来,手捏兰花,帮她掐肩膀。 琼环想起了一件事,低声问屠子:“曲娃儿正在施法击破雷术,无暇旁顾,正道的龟儿,现在杀上来不是更好?” 血河屠子比她聪明多了,咧嘴笑道:“吓死那些龟儿,他们杀上来,曲娃儿急眼,把法术一撤,漫天雷暴立刻又砸下来,到时候大家同归于尽!” 琼环撇嘴:“哪又有什么好,陪着那群龟儿死,划不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轻轻剑鸣,墨剑出鞘,悄无声息地围着她们转了一圈。曲青石侧头望向琼环,微微一笑。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算有人偷袭,他还能驭墨剑击之。 一声轻鸣喝退千万金甲的墨剑,又有谁敢越雷池一步! 琼环不甘示弱,身体微微一抖,一身零碎叮当乱响:“就算没得墨剑也无妨,还有我这一关。” 血河屠子扑哧一声,笑了。 曲青石也笑了,但却不看琼环,而是望向山下天门聚集之处,笑容由衷目光柔和,他已知,大祭酒来了…… 秦孑送出了大礼,在旁人看来,无疑是离人谷示弱。 指夕与鉴火两宗,虽然没什么明确表示,可在‘无意’踱步间,向着承天道站近了一些,只有流连道还站在原地不动。 敢当老道笑得满脸厚道,正想说话的时候,好像蔫茄子似的屠苏又小声开口:“我……还有话想问,问这位大哥。”说着,他指了指土引。 ‘大哥’这个称呼,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土引刚得了实惠,正满心欢喜如坠云端,也不计较啥,语气里更是和蔼了许多,认真点头:“师弟有话就说,我是直性人,有时说话重了,你千万莫见怪。” 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强调了句:“可于我本心,是真心盼望你能好的。” 屠苏没接他的话头,径自说道:“刚刚我说话,土引大哥打断我、训斥我,说前辈讲话,不容晚辈开口……”小娃娃说着,表情也在一点点变化着,等前面半句话说完,小脸上哪还有一丝委屈,从下颌一直到印堂,满满当当全都挂着……坏笑! 而且是毫不掩饰的、小人得意的坏笑。 一众承天道的长辈几乎同时在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好。 果然,屠苏继续道:“可我也有个身份,是离人谷的二祭酒,秦孑是我的大家姐,大哥你……论辈分的话,我是你小师叔来着。”说着,他还真把颈子下挂着的红绳从怀中拽了出来,红绳上一片湛清玉叶,不用看上面的刻撰,大家只看这片叶子的形质,就知道它是离人祭酒的信物。 屠苏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前辈议事,晚辈的确不该插口,不过敢当师伯说,大家亲如一家,有话但讲无妨,我才大着胆子说上了几句,我年纪小见识浅,说出的话会惹大家笑话,但我都是在就事论事,在讲理……结果这位大哥师侄站出来,说我不懂事、说我没规矩、说我信口雌黄。” 说到这里,屠苏突然压低了声音,蔫声道:“还说晚辈不能打断长辈。” 承天道目瞪口呆,指夕与鉴火愕然无语,流连道则人人窃笑,蛤蟆更干脆,直接笑出了声。 土引哭丧着脸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知道是不是该磕头赔罪,喉结上下滚动,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把果子还给你还不成么…… 不等别人出来打圆场,秦孑就已经对着屠苏开口笑骂了:“小东西,被骂了所以不甘心,这就跳出来秋后算账么?有我在,你这算盘可打不响,休想为难晚辈。” 屠苏笑嘻嘻的直摇头:“哪有为难,只是就事论事,谁也不会摆在心上,不过……大家姐,我都把叶子亮出来了,你也该把我引荐给各位师伯师兄了!” 这一次不光是承天道宗了,而是在场的所有门宗长辈,都同时暗道了一声:不好! 大伙总算明白了,秦孑为何出手这么大方……她离人谷给一个无关弟子的见面礼都这么贵重,待会二祭酒过来磕头喊师兄师伯……这不得倾家荡产了! 秦孑的笑容还是那么恬静,点头道:“这倒是件正经事。”随即望向敢当等人,歉然道:“屠苏升任离人谷二祭酒已经有段时日了,不过敝谷一直有些俗世纠缠,没能及时告知诸位同道,还请恕罪则个,借着今晚天门共聚,刚好引介。”说着,伸手一推屠苏:“快去拜见承天道宗掌门,敢当师伯!” 屠苏一个头就砸在地上了,把敢当老道的心从胸腔一直砸到了胃里。 天门修士,能下山走动的都是高手,有用没用的宝贝也都随身藏于乾坤袋中,除非真豁出去不要脸了,否则谁也不好意思说一句:来得匆忙,身无长物…… 眼看着师门长辈一个一个的往外掏宝贝,引土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就收了个土豆,却害的师门赔了个菜园子,他都不敢想,等返回门宗之后,红了眼的长辈们会如何折腾自己。 承天道赔了,指夕和鉴火也跟着赔了,后两家更倒霉,承天道至少还收了枚果子了…… 三个门宗转下来,屠苏赚了个满满当当,又撒腿冲向流连道宗,在蛤蟆诸人大惊失色之前,秦孑便一闪身拉回了屠苏,正容道:“时间不从容,莫耽误了正经事。”说完,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句:“又不是正式引荐,行过礼便好了,等秋后谷中还要约请众位天门前辈,正式把你的身份宣告同道!” 敢当老道的真元都有些蠢蠢欲动了,敢情后面还有一轮。 这么多年里,离人谷始终低调,天门有所决议的时候,他们都唯唯诺诺,看上去是个老好人,实际上根本没地位,直到今天,秦孑总算露出了一抹锋芒! 究其根源,还是当初在三堂会审时,秦孑与梁辛结缘。 托梁辛的福……秦孑心中,笑容满满! 第270章 同道中人 在蛤蟆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秦孑拉回正题:“槐楼弟子与我等同列正道,这一仗万万不能打。” 敢当老道好像也忘了刚才心疼肉疼送出去的那一堆宝贝,随着秦孑一起返回整体,皱眉道:“你来的晚,没看到前面的事情,山上的人亲口承认,他就是杀死桑榆的凶手。就算他身负槐楼传承,此刻也坠入邪道,不再是我辈中人了。” 秦孑的表情谦和,但语气毫不退让:“师伯的意思,他杀了荣枯桑榆,所以就是不再是我们的同道,而是妖人了?秦孑要向师伯请一句心里话,卸甲、离人,现在还算不算正道弟子?” 敢当明白秦孑想要说什么,但也不能直接摇头,只有笑道:“这是哪里话,五道三俗同气连枝,天下皆知。” 秦孑也笑了,她的笑容显得很有些突兀,说道:“半年前,卸甲山城尽启高手,冲袭离人谷……” 敢当老道表情沉重,叹气打断:“这件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是卸甲弟子行事孟浪,最终也自尝苦果。对错之分,刚好应了胜负之数,可见天地之间,自有公道。” 秦孑却摇了摇头:“师伯误会了,我无意在这里分辨对错,只不过是在这件事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天门之间偶尔也会有纷争,不管谁蒙冤无辜,谁仗势欺人,总归都是些内部争斗,打杀过后,离人也好、卸甲也罢,都还是正道弟子,这一点总不会错的。” 说着说着,大祭酒脸上笑容不见,声音清冷:“若非如此,当初敢当师伯也不会坐视离人与卸甲之争而不理。说到底,秦孑是您心里的小丫头,白狼则是你眼中的老大哥,亲人打架……”说着,秦孑与敢当四目相对:“打过之后,还都是您的亲人!” 敢当老道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在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荣枯道的秘术,和为此得罪离人谷,究竟孰轻孰重了…… 秦孑加快语速:“槐楼与荣枯道,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之间的仇怨是他们的事情,征战过后,两家还都是我们的同道。当初离人与卸甲恶战时,敢当师伯踌躇万分,最终还是严守中立;可今天却要为桑榆师伯报仇,绝杀槐楼传人……秦孑想不通。” 说完,秦孑还不忘对着一众荣枯弟子认真解释:“秦某只是就事论事,求诸位体谅。” 荣枯众人脸色不善,都不去理会秦孑的话,只有那个与敢当达成协议的长老跨出一步,忿然道:“桑榆师兄为人正派,荣枯道宗问心无愧,这些年里我们连槐楼还有传承都不知道,又何谈结怨?对方定是妖人无疑,今日若不将其绳之于法,他日定酿成巨灾!” 秦孑摇头而笑,唇角微挑,带出了一丝不屑:“师兄又把话题给都兜回来了?槐楼弟子杀了荣枯掌门,所以槐楼弟子便是妖人了?” 二祭酒屠苏刚赚了无数家当,脸上早就乐开了花,可心里也没忘现身前大祭酒的嘱咐,当即把小脸一抹,换上冷笑,马上接上了话茬:“按照这位师兄的算法……半年前荣枯道引柳暗花溟轰砸离人谷,不知是离人谷堕入邪道,还是荣枯道成了妖魔鬼怪?” 荣枯道元气大伤,可门宗之内也不是没有精明人物,不过现在这番情形,大凡脑筋灵活些的都不会再开口,那个站出来的长老则是个十足庸才,被娃娃说得张口结舌,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之后,才勉强开口:“那件事是误会……掌门在时早已与离人谷澄清!” 屠苏饱吸一口气,装模作样悲愤大笑:“不错,荣枯袭离人是误会!卸甲攻离人是误会!槐楼与荣枯之争,怎么就变成了正邪之争,不是误会了?事关重大,你们咬定槐楼是邪道妖人,总要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 秦孑微笑,又把话题引了回来:“仅凭槐楼与荣枯有所争执,的确证明不了槐楼弟子是妖人。说到底,也还都是同道之间的误会罢了。” 屠苏尽职尽责,跟着搭腔,再说出的话却没有了一点气度:“这位师兄倒真该学学我们离人谷的处世之道,同道误会,打过杀过也就算了,又何必揪住不放……诸位可见过我门下弟子向卸甲或者荣枯寻仇么?” 荣枯长老脸色青佞,一肚子都是道理,偏偏一条都讲不出来,模棱着眼睛怒视屠苏,声音低哑:“离人谷不报仇,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荣枯道恩怨分明,山上妖人伤我掌门,上下誓死击之!” “荣枯道要报仇,大可杀上山去,可天门同道则应严守中立,两不相帮……”说到这里,屠苏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神情显出惊喜,眼睛都亮了,望向荣枯长老:“师兄果然慷慨,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离人谷以前一直恩怨不分,这个毛病可要改一改。” 荣枯长老话里的漏洞太多,屠苏或抓住破绽穷追猛打,或曲解其意夸大其词,到现在哪还是在讲理激辩,干脆都变成了两人抬杠…… 屠苏的话一出口,倒是让不少正道人物心里微微一凛,荣枯弟子更是人人心惊,娃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今天荣枯敢上白头山,明天离人谷就敢发兵荣枯道……说不定都等不到明天。 荣枯长老又惊又怒:“小儿,你是在告诉我,我们要动手,你们便会报复么?!” 话音未落,荣枯道中就有人在心里破口大骂,不是骂屠苏嚣张,而是骂同门长老混蛋,他这是生怕离人谷不打自己,给人家敲钉转脚,把话做实去了。 当时便有几个荣枯道的精明长辈同时踏出队伍,可还不等他们开口打圆场,一股厚重、威严的压力,从白头山顶卷扬而起,宛若一道飓风,轰轰烈烈奔袭而至,直指荣枯弟子! 荣枯众人大惊失色,一群老道只觉得天上突然有一座大山掉下来砸向自己!低阶弟子根本都没有反应的机会,重压之下别说抵抗、逃避,就连心神都被重压所夺,纷纷怪叫着跌坐在地;修为高些的荣枯长辈也顾不得别人了,勉强催动身法急退如风…… 大难临头,却陡然凝滞,半空里一柄墨剑斜横。 剑意煌煌,睥睨四方,白头峰上曲青石出手施压! 突兀而来又瞬间消弭的攻势,仿佛一记耳光响亮,把荣枯道的脸皮彻底给抽没了。 门中师长不顾晚辈,自己狼狈逃窜,任由低阶弟子摔倒一片……任谁见了这番情形,都会叹上一句:荣枯道完了! 其他的天门高手心中更是惊骇,谁也想不到,山上的槐楼高手,竟然还有余力。 墨剑扬威之后,自空中微微一震,发出一串轻灵长鸣,继而剑锋倒转,以剑柄遥遥相对秦孑,看上去就好像熟人间打招呼似的,随即又荡起连串欢鸣,返回白头峰。 墨剑来去如风,转眼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群仍自发呆的天门修士……片刻之后,从流连道的队伍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咳嗽,蛤蟆捧着铃铛走了出来。 秦孑面带笑意,拉起屠苏退开了几步,她俩现身之后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最后连墨剑都‘下山助威’,闹到现在,也该有个人来捧场了,这个蛤蟆倒是知趣得很。 蛤蟆也不多说废话,直接讲事情:“在场诸位有目共睹,山顶上的那位槐楼弟子,身怀绝大神通,自从他显露行迹后,出手之间极有分寸,到现在为止,不曾伤及正道一人。倒是这道雷法邪门得很,幕后的妖人更以妖法杀害指夕师兄。” 说完,蛤蟆停顿了片刻,见没人打断他,又继续道:“雷法诡异,杀伤我正道弟子,且攻槐楼传人;槐楼传人虽然语气生冷,可今晚始终不曾出手伤人……这一正一邪之间的差别,也实在不用多说了。” 屠苏自然随声附和:“这道雷法也是个关键,妖人操控远程袭杀,却更证明了山顶上的槐楼高人是正道中人,咱们要真杀上去,岂不是让邪道拍手称快?至于槐楼弟子的态度么……”屠苏笑了起来:“高深修士,大都性情古怪,长着副臭脸孔,生着副臭脾气,倒也正常得很,大家既是同道,又哪会计较这些。” 蛤蟆呵呵一笑,突然把话锋一转:“我有几句胡言乱语,想随口说说,诸位姑且一听,不用当真……刚刚金玉堂的师兄们,打到一半突然收阵,说不定也是突然想通了,槐楼弟子是我等同道这个道理。可碍着荣枯道诸位前辈的面子,他们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这才扯了个借口,抽身事外。” 说着,蛤蟆转头望向了荣枯道众人:“贫道心蠢口笨,实在不会说漂亮话,不过却也能明白一个道理:诛妖伏魔,我辈义不容辞,虽死无憾;可被别人当成了手中的刀子,去乱砍乱杀,这种蠢事我们不会做的。” 他一说完,流连道在此间的长老就点了点头,明确表态:“此间之事,流连弟子不敢出手,还望荣枯道兄体谅!”说着,迈开大步,领着自家的队伍和秦孑、屠苏站到了一处。 秦孑对着流连道众人微笑点头,继而又望向了敢当:“师伯,秦孑还有话想说。” 敢当笑道:“哪有那么多客套,有话就直接说,不用总打个招呼。” “槐楼覆灭数百年,门下弟子少在人间露面,但是当年正邪之战中诸天门间结下的情谊还在,所以他们是朋友。可要是被咱们伤了心……这样的人物,我们拉一拉就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可我们要推一推,说不定就成了敌人,此间的正反轻重,还要请师伯三思。” 到了现在,谁还会再去强攻白头山,且不说离人谷的面子,就只那一柄墨剑的威风,又有几个人能担得住?秦孑不停讲道理,也不过是给大伙个台阶罢了。 敢当老道露出了一副凝重的神情,目光先后在秦孑与荣枯道之间扫过,沉声道:“同道间的误会,我们只有苦口相劝的份,却没有出手的资格,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不过……要真的同道间的纠纷才好。” 老道也不想打了,但他是此间的长辈,不能说走就走,总要交代几句场面话。 秦孑明白他的意思,笑而点头:“师伯放心,离人谷与槐楼之间有些渊源,槐楼杀伤荣枯师兄的事情,我会去问个清楚。” 敢当的神情也轻松起来,点头道:“如此便最好了。现在看来,倒是该全力追查这邪门雷法的来源了!” 这便等若表态退出荣枯与槐楼之争,他的口风一露,指夕、鉴火众人自然也不会在强出头。敢当又走到荣枯弟子跟前,所说的也不外是‘你决意复仇,我等不会阻拦,不过正道手足,一战不如一和,其他几座天门都会努力奔走、居中调停’之类的漂亮话了。 敢当这边正说着,白头峰上的曲青石,突然仰头响起了一声猎猎长啸,又有无数槐煞冲天而起,本就处在劣势的雷法,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煞气的冲击,那片雷云被冲得颤抖不停,最终在一声轰然巨响之中,炸了个纷纷碎碎! …… 时近中秋,夜雾浓重,十三个缁衣僧人正围成一圈,双目紧闭翻手结印,仿佛泥胎石塑似的保持着一个姿势纹丝不动,如果不是光头上正不断渗出汗水,也真看不出他们都是活人。 和尚们在施阵。 朝阳就站在和尚们身后十余丈处。在他身旁,还有一口井。 朝阳的脸色略带紧张,双眼一眨不眨,始终盯着和尚们施法。 他知道和尚的实力,更明白他们合力催动的雷法是何等犀利,可这些和尚已经将雷法之阵发动了小半个时辰,到现在居然还不收手,不用问,敌人自然也强大到了极点。 突然,十三僧人的身体簌簌颤抖了起来,朝阳大吃一惊,他修行不浅,自然能看出,这是法术被破的前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不仅在雷法之下坚持良久,甚至还要反攻回来?! 还不等朝阳猜出结果,和尚们同时爆发出一声惨呼,一个个向后摔飞了出去,人人口中鲜血喷涌。 砰砰闷响中,和尚们重重砸在了青石地面上,尽数昏厥了过去。朝阳目瞪口呆,愣愣站在原地,全不知该怎么办了,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深井中传出了一个声音:“怎么了?”话音落处,贾添从井中升了上来。 朝阳大喜,忙不迭跨上两步,一股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不久前诸位师伯对我说,他们收到齐青的求救,但是您正在施法弥补井中的裂隙,师伯们不敢打扰,却也不敢耽误了事情,便催动雷法去袭杀敌人,同时接引齐青回来,可不料……对头强横,破掉了我们的法术。” 贾添的神情是千万碎片拼凑而成的,就算是大罗金仙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不过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知道了,救齐青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贾添的身体一晃,竟险些又摔回到深井之中,朝阳赶忙抢上去,把他从井中扶了出来…… 朝阳心中惊慌,贾添倒是无所谓,呵呵笑道:“无妨,就是有些脱力了,用不着担心。”说完,又摇着头喃喃道:“齐青去追桑皮,结果一去不回头……现在又惹出这么一桩事情,嘿,哪来的那么多意外!” 朝阳才刚来不久,全不知其中的前因后果,想问又不敢问,只当没听到。 “事情没有多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贾添一眼就看穿了朝阳的心思,笑道:“这口井承载的力量太大,如果没有特殊状况,我轻易都不会下去。前阵子桑皮死在里面,我就由得他的尸体陈于其中,不料这个老道的修为有些古怪之处,又得了井中灵元的滋补,变成了个丧物。” 贾添的确是累坏了,刚说了两句话就不得不停顿下来,喘息了一阵才调匀呼吸,继续道:“到二十天之前,桑皮逃出枯木井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异常……” 这口井刚刚‘走井’过来不久,本来就不太稳定,被鬼道士这么一折腾,又有封印出现了裂隙,不过这次贾添发现及时,不等邪元泄露成灾就开始着手修补,其间发觉和尚悟道,暂时离开了一阵,又顺便把朝阳带了回来。 随即他又一头扎进井中,直到片刻前,他才算彻底把这口井修补好。 朝阳想问问师祖,这口井到底是有什么用处,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蠢念头,贾添的修为天下无双,可为了修补个裂隙都闹得筋疲力尽,这口井的力量不言而喻,如此可怕、且重要的东西,贾添又怎么可能解释给他听! 第271章 活佛精明 白头峰上,雷云消散,漫天星斗璀璨,一勾弯月如刀。 一人一剑,金甲止步、狂雷退散、更惊煞无数天门高手,曲青石纵声长啸,意气风发! 和尚天劫处那一战的主角是梁辛,曲青石直到最后才现身,血河屠子知道他是绝顶高手,但是也真没想到,这个身材略显消瘦的年轻人竟勇猛如斯!屠子吞了口口水,脸色痴迷,目光更是温柔,呆呆望着曲青石…… 琼环的俏脸上也饱蕴荣光,眸子明亮,不眨眼地望着曲青石。 曲青石占尽威风,也不再多做停留,翻手又把齐青抓到了手中,继而催动青光,卷起一众同伴一飞冲天,向着宗莲寺的方向飞遁而去。 凭着他和离人谷的交情,也不用说什么客气话,至于山下的那些天门弟子,他更没什么话说。 青光一闪即灭,长啸却连绵不绝,在山间回荡不息,半晌方歇……一众天门弟子都有些失神,静立原地默然不语,直到曲青石走远了,蛤蟆才摇头慨叹:“功成即退,神龙无踪,高人风范,我辈仰止!” 曲青石已走,白头峰便不再是禁地,天门众人少不了上山再去查探一番,山顶上,那六个丑娃娃的尸体赫然在目,倒更证明了曲青石来是诛杀妖邪的正道人物…… 天门弟子搜索了一阵,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就作罢,彼此间客套着便准备散去,借着道别的机会,蛤蟆笑问秦孑:“三祭酒可好?一阵不见,着实想念,两位祭酒替我给他带好!” 敢当也在旁边,闻言后笑着插口:“离人三祭酒名满天下,可以前一直是秦家丫头在外面跑……” 话还没说完,头顶高处遽然炸响滚滚风雷,无边妖气与浩荡佛光彼此纠缠着,弥漫天地! 天门高手不敢大意,当即唤出法宝严阵以待,旋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只金身大佛从天而降,轰轰烈烈地砸在了山顶的空地上。 大佛满脸狰狞,杀气腾腾,哪有半分慈悲之意。 山顶高手无数,竟全都于‘不经意’间错开大佛的目光,没有一个人与之直目对视。 与大佛同时落地的,身边还跟着跳下来个乡下青年,七片巨大的金鳞饱含战意,正围着他上下翻飞,气势贲烈! 乡下青年也一样,脸上满满当当全都是凶像,目光狠辣,扫过众多天门修士,看样子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梁辛和小活佛也是刚从猴儿谷回来,在路上,他们便察觉白头峰方向灵元滚荡,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两人先赶到宗莲寺,结果不见曲青石等人的踪迹,黑白无常一直留守莲宗寺,梁辛到时他们还在,而且还不止他们哥俩,女鬼头七竟然也在庙中。梁辛当时顾不得多问,把琅琊留下来,就和小活佛一起冲向白头山。 算算时间,他俩离开宗莲寺时,刚好曲青石飞出白头山,这两拨人要都是在地上跑,倒是能碰见,可大家都用飞的,而且又都是收敛气势的遁行,彼此错过了。 到了山顶,没找到曲青石,却见到了大队修士高手,梁辛生怕二哥出事,与小活佛一起爆开气势,跳下来这就准备开打了。 秦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莫急,所有人都好得很呢。” 梁辛这才看到秦孑,听她笑言心里当即一松,脸上严霜也随之消融。 蛤蟆面露惊喜,闪身来到梁辛跟前,笑道:“离人谷的法术端的神奇,刚提到你,你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众人这才知道,从天而降的凶神竟然就是离人谷的三祭酒,在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对离人谷却更多了几分敬畏。 梁辛对蛤蟆的印象很不错,当即也笑呵呵地说笑了两句,秦孑则传音入密,指点道:“曲青石刚刚离去,安然无事,不用担心了。” 曲青石没事,梁辛就没事,不再有片刻的耽搁,含含糊糊地对着秦孑与屠苏道:“这里没事,那我便回去了。”说完,又对蛤蟆摆摆手,跳上小活佛,妖风浩浩之中,两人转眼不见。 剩下的天门高手心里都升起了两个念头,两个幸亏: 离人谷的实力深不可测!幸亏刚刚不曾为了荣枯道和秦孑翻脸,否则今天麻烦大了,别说三个祭酒,就是那头‘坐骑’,自己就惹不起; 三祭酒似乎另有要事,幸亏他走的匆忙,要是再被秦孑拉过来引荐一番,真就连家底都要赔光了…… 等梁辛再返回宗莲寺的时候,曲青石和一众同伴果然都就在庙里。 兄弟见面之下,曲青石言简意赅,几句话把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便,他说话甚少罗嗦,即便如此还是把梁辛听得震撼不已,小活佛更是大呼过瘾,一个劲的埋怨梁辛在猴儿谷中耽搁的时间太久,害得他错过了这大的阵仗。 曲青石还道梁辛这边出了什么事情,皱眉追问:“猴儿谷怎了?有麻烦?” 梁辛摇头而笑:“没事,那些修士都放进了大眼中,又陪着师父和老娘说了会话,这才回来地略晚。”晚,指的是没能赶上白头峰的恶斗,可要是按照兄弟俩约好的时间来算,梁辛和小活佛回来的刚好。 这时候琅琊凑过来插口笑道:“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猴儿谷的看门护卫就有事。” 曲青石愣了愣,继而恍然大悟,笑着问道:“你是说铜头?” “铜头家来亲戚了,而且这个亲戚的来头还不小呢,是鉴火道宗的人嘞!” 铜头偷赑屃被抓到现行,把子孙八代都输了进去,从一介妖王沦为猴儿谷看门兽的保镖,不过梁辛等人返回猴儿谷的时候,却并没见到他。 梁辛无所谓,琅琊却好热闹,四下找人打听,这才知道铜头的祖上居然和天门中的鉴火道有渊源,这两天有鉴火道弟子来探望它们,葫芦老爷通情达理,明白‘有朋自远方来’,大家应该‘不亦乐乎’,所以给铜头放了几天假。 至于承天道来找铜头做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 铜头招待亲戚,大家只当是件趣事,说出来缓解下气氛,跟着曲青石又把桑榆临终前骂梁辛‘明知故问’的道理,大概解释了下,梁辛一点就透,恍然道:“闹来闹去都是老熟人,原来是齐青追杀桑皮……那头七大姑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黑无常庄不周走上来,还是老样子,先对着一群同伴点头哈腰地打过招呼,这才开口:“昨儿下午,小活佛接到曲二爷的传讯,赶去对付荣枯妖道,我们哥俩留守小庙,等到天黑也不见诸位返回,我们便琢磨着,与其白白消耗时间,倒不如再试试看,施法唤请下头七大姑,说不定她老人家前两天出去串门子不在家呢。” 宋恭谨接口,说话少有地实在:“其实我们也是姑且一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没想到,唤请之下大姑竟真的赶来了!” 头七神情颇为憔悴,听众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着梁辛、曲青石这两个熟人点了点头。 上次在官道上遇到头七时,她举止得体谈吐大方,说话做事都从容得很,可现在独座一旁,对周围人连看都不敢看,显得异常拘谨。 梁辛先是有些纳闷,旋即便想通了,现在这座宗莲寺,才真正应上了‘庙小妖风大’这句老话,一百多人里,除了黑白无常、头七琅琊这寥寥数人之外,修为最差的也稳居玄机境,其中还有着大把的宗师高手,头七她不过是个小鬼,恐怕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要还能落落大方倒真见鬼了。 血河屠子有眼力价,对着一众同门笑道:“一个一个凶神恶煞似的,莫得吓坏了旁人,都跟老子去外面等着。”言罢,缠头弟子蜂拥而出,只把琼环、弦子两人留在了庙里。 而曲青石则挥手施法,度给头七一份木行灵元。 槐楼的道法,是阴木之力,否则也不会有那道‘槐煞’神通,他送过去的灵元对头七大有补益,女鬼的精神也随之一震,对曲青石点头称谢,跟着讲出了自己最近这段的经历。 正如黑白无常先前所料,这方圆数百里的孤魂野鬼,全都被鬼道士桑皮拘役,用以汲取丧力疗伤,头七也不例外,直到前天晚上,他们才被释放。 梁辛愣了一下:“是桑皮主动放了你们?”待头七确认后,他又追问了声:“为什么?” 不等头七开口,曲青石就答道:“自然是桑皮要逃离此处,可又不能带着众鬼同行,要么杀掉要么放了,也不过这两条路选。” 头七附和着点头:“不错,鬼道士在昨天晚间已经离开了,我们这才重获自由。” “也许是被老实和尚的天劫惊到了,或者,他发现了同门的踪迹,不想被桑榆等人带回去,所以逃掉了……”说着,曲青石叹了口气:“桑皮是从贾添的怪井中爬山来的,继而又被齐青追杀,怕是知道些重要事情,就这么错过了,实在有些可惜。” 说着,曲青石的目光,从小活佛脸上一扫而过,继续叹气…… 梁辛不知何时也摆出了一脸愁苦:“八月十五近在眼前,实在脱不开身,可这个鬼道士一定要追,尤其麻烦的是,桑皮本就是厉害宗师,化鬼后只怕战力更增,放眼中土,有闲暇又有本领去缉拿他的人,实在、实在不好找……”说话之间,他时时抬眼,去看小活佛。 小活佛单手托腮,神色比着他们哥俩还踌躇,呢喃道:“是啊,倒哪去找这样一个又有本事,又有时间的大高手去?” 打雷似的喃喃自语,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上,梁辛和曲青石哥俩都傻眼了,琅琊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小活佛,不许装傻!” 小活佛哈哈大笑,小棒槌似的手指指向梁辛兄弟:“是这他们先装傻的!想让我帮忙就直接说,偏偏要兜出个圈子,绕着我去出力干活,还得抢着闹着,外加感谢这俩小子!” 梁辛骚了个大红脸,曲青石看着脸皮儿薄,此刻却稳当得很,假装没听到小活佛的后半句话,径自道:“那就请你帮忙,不管追不追得到,咱们兄弟都欠你一份人情!” 琅琊向着梁辛兄弟,抢着开口道:“论因果,活佛捉鬼;论恩怨,达旦禅院追击荣枯老道!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推却。” 小活佛当即痛快答应:“最近这几个月坐的屁股发麻,这两天先点化和尚,又打杀老道,更撩得咱坐不住了,帮你们跑两步也不算啥!” 由他出手缉拿,鬼道士再怎么了得,恐怕也没有几天自由日子可过了,这桩事情就算是落实下来了,曲青石开心之余,忍不住又问小活佛:“这才分开一天,你就精明了?” 小活佛哈哈大笑:“忒小瞧人了,我不通人情世故,可也不是个石头心眼,当初十一神智尽丧,莫忘了是我曾指点着他在游荡了百多年,那时候邪道正垂死反扑,修真道上何等险恶,我要也是个憨子,我们哥俩又哪能活到现在!” 梁辛也跟着一起笑道:“还真是这个道理,小瞧了谁都不成!” 他们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女鬼头七也放松了不少,待众人笑过之后,又对梁辛道:“你们未到之前,庄、送两位已经说过此番找我的缘由,移转魂魄进入活尸的法术,我能胜任,全无问题。只不过我的修为被鬼道士夺走了不少,要稍事修养一阵,不用等太久,一个月之内便能施术。” 梁辛大喜,忙不迭地道谢。 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请女鬼头七回去,施展鬼术让六百恢复沟通能力,以求‘活死人肉白骨’,把玉匣中的干瘪人头还原成本来相貌。可谁也没想到,又惹出了这么一连串的麻烦,到了现在,才总算回归初衷。 其他的事情大都告以段落,只剩曲青石那一趟白头山之行中,还有着几个重大的疑团,此刻距离破晓还剩一个时辰,大家略略商议了下,干脆等到天亮再启程,趁着这会功夫,来把不明了的事情整理下。 先前众人交谈的时候,弦子几次想要开口,可始终没能插进话题,现在终于有了机会,直接说道:“齐青原先伤到不能稍动,可六个小子施法后,她竟挣脱了黑鼎……而且,她、她施展的‘鬼留’、‘凝煞’这两项法术,是我们不老宗的神通!” 跟着也不等别人追问,弦子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那六个小子本来想夺力,可不曾料到……他们夺力不成,反被齐青夺力,还有神通法术和性命魂魄,都一股脑被抢去了!齐青也是借了他们的力量,修补自己受损的鬼经阴络,不仅恢复了大半战力,还通晓了他们的法术。” 说完,弦子那双死鱼眼中,露出了些迷茫,声音也低迷了许多:“可、可没道理啊,那阵法是我设计的,绝不会出差错……” 曲青石摇头冷笑:“此事不值得大惊小怪,齐青死而化鬼,不是她冤魂不散,而是因为贾添的法术!” 弦子犹自疑惑着,梁辛却明白了。贾添的修为深不可测,他的法术何等玄奇,齐青是他的傀儡,又怎么可能被弦子设计的阵法夺取力量。 单以这件事情的过程而言,丑娃娃夺力未遂,反而变成送菜,也确实没什么可奇怪的。只不过曲青石现在才想通这个道理,实在显得有点后知后觉来着。 弦子背靠供台席地而坐,双眉紧皱,仍在苦苦思索着自家法阵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能够跨入逍遥境的修士,无论正邪,对道法都有份痴迷性子,为了一点小缘由,不说不动地想上半个月也不算啥新鲜事。 曲青石也不去理会他,对其他人摆了摆手,揭过此事,换到下一个话题,六个丑娃娃临死前的胡话…… 琼环从一旁眼巴巴地等了半晌,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兴高采烈地和曲青石你一言我一语,从头到尾把六个丑娃娃临死前的‘梦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梁辛听得惊骇不已,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弦子就突然开口:“明白了!” 大伙都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弦子自己也挺不好意思,赧然道:“一时、一时出神,诸位莫怪。” 梁辛哪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笑而摇头:“想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吧!” 不老宗的法术自成体系,有着他们自己的道理,与鬼谋力的阵法也不例外。 高深修士靠元神来驾驭真元;成形的丧物与之相似,只不过他们修炼出来的不是元神,而是真阴魂魄,丧物的煞气鬼力,都要靠它来统御。 所有白头山上的夺力法术,也分作两个步骤,先夺其魂,再谋其力。 按照弦子的判断,开始的时候,六个丑娃娃成功侵入了齐青的真阴魂魄,可后来应该又触发了齐青体内隐藏的某种禁制,这才惹来了对方的反击,从猎手变成了补品。 具体的法术成因,梁辛等人无意追究,但是在弦子的解释之后,梁辛却若有所悟。 容梁辛低头沉思了片刻后,曲青石才问道:“有什么想法?” 梁辛竖起了两根手指:“两个事情,其一,六个丑娃娃临死前的大戏,不是他们胡乱发狂,而是把齐青脑子里的念头‘演’了出来。”说着,他又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第二点,贾添让修士死而复活的法术,并非全无破绽,至少,利用不老宗的‘与鬼谋力’之术,就能窥探鬼修士的内心!” 弦子心思精明,待梁辛说完后,他就认真开口:“给我些功夫,容我仔细思索,看看能不能把夺力法术加以改进,如果能成功的话……就能从齐青的心里撬出更多东西!” 弦子说得信誓旦旦,看样子恨不得现在就取出门宗心法,钻进去大大研究一番。 苗女琼环满目不屑,抽了抽嘴角,道:“你娃那点道行,能研究出个啥子?等中秋过后,我把你们老汉儿抓了,让他给你娃来帮忙!” 弦子当然不会去和琼环抬杠,闻言后只是唯唯诺诺地点头…… 第272章 左边脸颊 对于梁辛兄弟来讲,只要有能窥探、调查贾添的机会,他们一概不会放过的。不老宗的法术能让齐青开口,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梁辛又把心思拉回来,开始琢磨六个丑娃娃临死前演出的那场大戏,在他们的‘台词’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少,可驴子、蚂蚁之类的隐喻更多,而六个‘演员’却只有两个‘角色’,丑娃娃们你一句我一句轮流上场,更把事情弄得复杂无比,一时间梁辛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只是隐约判断出来,这场戏与贾添和朝阳有关。 曲青石伸手,轻拍梁辛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们提到过要杀人取乐,这件事中还涉及着一件案子,回头先想办法了解血案的始末,再来寻思这件事,暂时不用多想,放到八月十五之后吧!” 梁辛也不矫情啥,先点头答应下来,随即又笑道:“倒是另外一件事,与你的战力有着好大关系,要尽快弄清楚,以后打架都能用得上!” 曲青石当然明白,梁辛指的是‘墨剑喝退百万金甲’的事情,当即微微笑道:“这个事情我也猜不透其中的端倪,得去问问旁人。” “问谁?”梁辛的神情略显纳闷。 “金玉堂,他们精修金行道法,被墨剑喝退的又是他们的法术,他们的想法,比着咱们在这里瞎猜要准确得多。” 梁辛更纳闷了:“你的意思……咱现在去趟金玉堂?打、打上去,然后抓人来问?” 曲青石咳了一声,笑道:“不用打!白头峰的时候我给他们留了个面子,他们应该会派人留守附近,等着给我个交代。”说着,他扬手放出墨剑! 墨剑激射长空,剑鸣轻快,四野远播。 跟着曲青石来到小庙外的空地上,静静等待。那些缠头弟子不愿和正道人物照面,纷纷退回了庙里。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一道金色流光便划破夜空,向着小庙的方向疾飞而至,待到数里之外,对方便撤去了法术。 金光消散后,大胖子顾回头和小胖子老九现身半空。两人也不再凌空虚度,而是落到地上徒步而行,很快来到了曲青石跟前。 顾回头抢先开口,自报家门,跟着便是一串客气话,曲青石出身官宦、久居官场,虽然平时脸臭口冷,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何况他面冷但心窍通透,已经把人情送给了金玉堂,自不会耍臭脾气把卖出去的面子再撕掉,微笑着应答了几句。 两人寒暄之际,金玉堂老九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的修为惊人,灵识扫荡之下哪还不知道对面莲宗寺里,正藏着满满的一庙邪魔外道! 血河屠子本来在支棱耳朵,偷听曲、顾二人的交谈,突然间只觉得一股淬厉之意,从门外那个小胖子身上卷扬而起,侵袭入庙,稳稳锁住了自己。就仿佛正有一把剃刀,贴着自己的皮肤缓缓游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割上一下子。 不止血河屠子一个人,躲在庙里的诸多高手,人人都被老九扬起的锐金战意笼住! 还不等其他人皱眉,端坐佛龛之中的小活佛就撇嘴骂了声:“放肆!”话音落处,淡金色的佛光从他眼中一闪而逝,庙里的众人只觉得周身一暖,老九释出的战意,尽数被小活佛击散。 老九在庙外闷哼了一声,身形微晃,后退半步。 曲青石脸上露出一抹讥诮,饶有兴趣地望向老九,问道:“怎样?” 老九释放锐金气势针对庙中人,当然逃不过曲青石的眼睛,不过里面小活佛坐镇,才不用他去操心,眼看着对方吃瘪,小白脸的心情更好了。 老九目光炯炯地盯着庙门,回答得异常认真:“了不起的很!”说完,他又望向曲青石:“原来能打的不光你一个!里面还有个更凶的!” 曲青石却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能打的,不过你查探不到罢了。” 老九神情既惊讶又不信:“剩下的最高也不过六步中阶,哪还会有厉害人物?” 曲青石笑容更盛:“所以才说,你探查不到的!” 老九眉头大皱,侧头看了看顾回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回头神情轻松,挥手笑道:“这下服气了吧?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我可都不记得给你讲过多少次了!”跟着他目光一转,对着曲青石笑道:“我这位小师弟不谙世事,白长了一副大个子,可心境却单纯得很,还有些娃娃天真,都是我这个师兄教导无方。” 他发觉老九调运威压的时候,心中着实吓了一跳,想阻止已经晚了,好在后来见曲青石未见怪。顾回头为人何其精明,干脆也不再斥责,而是话锋轻调,把自己和曲青石都摆在了兄长位置上,老九则变成了不懂事的弟弟。 至于庙里藏有邪道人物,顾回头当然不会去揭破,他是来做交情的,又不是来剿匪的。 老九终于还是没忍住心里想说的话,传音入密对着顾回头道:“一个都够呛,两个绝对打不过,可人家说有三个能打的,七哥,咱走吧……” 饶是顾回头心机深沉,这下也啼笑皆非。老九的话可笑,但是更让他无奈的是,人家近在咫尺,老九还传音入密,实在太小家子气、太矫情了。 顾回头咳了两声,对着曲青石苦笑:“这小子说打不过,想拉着我逃跑……让你见笑。”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径自转入正题:“白头峰前顾回头夜郎自大,妄动法术,幸得先生高义,处处留有余地,这番眷顾顾某铭感五内!” 曲青石呵呵一笑,也不去文绉绉地措辞,直接说道:“阵法虽然失效,可贵宗战力尚存,完全可以放手一搏,顾兄退兵罢斗,也同样给我们留出了余地,在下的心中,也着实感激。” 说完,曲青石把话锋一转,坦然开口:“金戈铁马实力惊人,喝退金甲只是侥幸罢了,这件事,我正要请教,还请顾兄不吝赐教。” 顾回头和秦孑一样,在遍地老寿星的修真道上,都能算得上是精明人物,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想要去诳套他们口中的实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曲青石才不会去白费力气,开门见山直接把话问了出来。 这倒让顾回头微微诧异,他神情里的疑惑也不是矫揉造作,开口反问:“先生的意思……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的金甲罢斗?” 曲青石点头:“墨剑横空轻吟,金戈铁马便凝滞不动了。” 顾回头不说话了,眉头轻轻皱起,眸子中目光闪烁,曲青石也不催促,就站在一旁微笑等待。 过了半晌之后,顾回头才终于吁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复轻松:“让先生见笑了。” 曲青石则莫名其妙地回答了句:“人之常情,倒是我冒昧了。” ‘金戈铁马’是金玉堂穷尽无数心血才研创出的合击大阵,威力之大犹胜破月三一,于金玉堂而言,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首次亮相就宣告无效,这不是阵法的问题,而是曲青石的墨剑神奇。 可以说,墨剑就是‘金戈铁马’的一个无法弥补的破绽。 偏偏曲青石还不明白这个‘破绽’的道理,直接来问顾回头,按常理而言,任谁也不会去把事情解释清楚……让对方更了解这个破绽,好来对付自己人么? 不过顾回头的心思自有独到之处,犹豫片刻他便想明白了,‘破绽’与‘破绽的道理’,根本就是两回事。 这就仿佛老鼠害怕猫,家里闹了鼠患,抱养只花猫来就能得以解决,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知道猫能克鼠就足够了,又何必去深究猫为什么就喜欢抓老鼠;于墨剑与‘铁马金戈’也一样,即便不解其中道理,曲青石也能明白墨剑能克制这道法阵,再对上‘金戈铁马’的时候,亮剑就能完胜。 既然如此,把这个道理瞒着他,实际没有一星半点的意义,如实相告的话倒是还能换回来一份交情。 顾回头摇了摇大脑袋:“也是也不算什么机密事,能让金戈铁马止步的原因只有一个……” 正说到关键处时,顾回头突然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顾回头大吃一惊,而身旁的老九和曲青石就同时脸上变色,冷哼了一声。 远不止庙外的三个高手,庙里的众人也一样,在刚刚那一瞬间里,上到身具三蛮之力的小活佛,下至修为浅薄的庄不周,所有人都觉得,有人贴着自己的耳垂,往耳朵里吹了口气,热烘烘、湿漉漉的一口气! 还不等众人发动灵识去搜索敌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仍旧是紧贴耳畔,仿佛有人正在趴在自己肩膀上低低耳语,众人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说话时,从口舌间喷出的热气:“你们都是修士?” ‘耳语’声显得无精打采,虽然在提问,可语气里只有淡漠,全无关心之意。 对方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别修了,瞎耽搁功夫……”语气仄仄,仿佛一个心情不好的私塾先生,正不耐烦地轰孩子们回家去。 第一个翻脸的当然是琼环,对着手下叱喝道:“愣个抓子么,列阵!” 修真门宗谁家都有得意的合击阵法,缠头宗虽然离经叛道逍遥独行,可在阵法之事上也不例外,琼环谕令传下,以血河屠子为首的众多妖人齐齐发出一声大吼,幽绿惨红各色光芒闪烁而起,一百多名缠头弟子纵跃而出,围住小庙结成大阵,严阵以待。 曲青石和顾回头等人就在小庙门口,缠头宗列阵之下,把他们也护在了阵中。 琼环站在阵首,先气急败坏地用袖子抹了抹耳鬓,继而厉声斥骂:“缩头龟儿,不敢出来见人么?” 话音落处,百余丈外空气轻轻一跳,一个老头子悄然现身。 老者年轻的时候身形应该异常的高大,可现在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身体重重地佝偻着,下颌几乎与胸腹平齐,他不抬头,目光只盯着地面,半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脸颊,众人看不到他的长相,除非又谁肯自告奋勇,跑过去躺到老头子脚边,才有机会看到他的脸。 曲青石又眯起了眼睛,敌人就藏在百丈之外,他们却无一察觉,虽然自己人这边高手林立,可能不打就一定不去打。 顾回头轻轻拉扯了下老九的袖子,带着师弟向旁边退开了两步,老头子来得诡异,敌友莫辨,可不管怎么说,对方都不会是金玉堂的朋友……更不应该是金玉堂的敌人。 琼环还想喝骂,血河屠子生怕她言语无礼,惹来一场无聊架,抢先开口问道:“老汉儿你是啥子人,又来做啥子么?” 老头子脑袋低垂,淡淡回答:“我来带齐青走。” 敌友分明,曲青石的心里突然踏实了,走上几步,把缠头弟子挡在身后,对琼环道:“此事与你们无关,请退开。” 琼环哪会理会这样的话,撇着嘴角冷笑了声:“你管好自己就成了,还管得我们缠头弟子撒!” 血河屠子也附和着开口:“女鬼差点害得我们琼环姐儿,曲娃要放人,我们也莫得同意,这事莫得商量!”说完,他伸手大刺刺地一指老头子,再没有一点客气:“老龟儿,把你的狗脸抬起来,让老子瞅瞅你的鬼样子!” 扑哧一声,琅琊笑出了声,又忙不迭伸手捂住了嘴巴。 老头子似乎有些犹豫,沉默片刻之后,才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出来之前,他嘱咐我,只把齐青带走就好,尽量别杀人。你们自己可都不知道,在他心里,你们个个都是宝贝,珍贵的紧呢!不过……” 说着,老头子那份绝对淡漠的语气有了些变化,好像略带兴奋,另外还有些古怪意味,让人难以理解:“我虽然听他的话,但是也有个自己的规矩,记不清是多年前了,我便立誓,见过我脸的外人,是一定要杀的。他说过,他的话只是嘱托,我的规矩,却可以当做天道!” 血河屠子立刻改口:“你莫得抬头了,老子改了主意,不想看你那张老脸了,免得夜夜发噩梦!” 老头子突然笑了起来:“歇了这么多年,终于出来了一趟”,他的笑声低糜,好像一只鸡在哭:“你们还是看看我的脸吧……因为,今天我想杀人!” 说话之间,老头子陡然抬头……不是抬头,而是在一声爆裂的怪响中,佝偻的身体突然绷直,那张垂向地面的脸,也由此改变了方向,面对众人。 眉清目秀、鼻梁通透,只是他的嘴,并非长在鼻下,而是侧立于左颊…… 神仙相! 第273章 十一个字 老头子是神仙相。 这幅长相虽然骇人,可还吓不倒缠头弟子,他们潜伏在西蛮之地,什么样的丑陋怪物没见过,一群邪道妖人不仅没有惊诧,反而还笑了起来。琼环更是没心没肺,对着老头子笑道:“还当你龟儿长得多惊人咯,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她伸出玉指,指了指身边的血河屠子,俏脸笑容更盛,继续对老头子道:“要比起来,你还不如他丑嘞!” 老头子也笑了:“你们不明白,我这幅相貌下藏着的道理,足以毁了这座世界,和丑俊没有半点关系。” 鼻子之下空空如也,只有平滑面皮,看上去或许还不太恐怖,可老头子说话时,左颊上的嘴跟着开阖不停,甚至还喷出了几枚唾沫星,着实显出了几分诡异。 琼环面色厌恶,光洁的额头上肉眼看见,跑过了一排鸡皮疙瘩。血河屠子接过话茬,怪声道:“吓死人的道道,这么大的口气,老龟儿你这张嘴不该长在脸颊上,应该长在天灵盖上才对,把口水对着天喷去!” 老头子摇了摇头,并未多说是什么,而是颤巍巍的迈步,自百丈之外,缓缓向着众人走来。 缠头弟子的修为参差不齐,可清一色都是从蛮荒凶地摸爬滚打出来的,全都是打架的好手,脸上虽然满满挂着不屑,但此刻人人催动真元,谨守阵意,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会爆起一击! 这个时候,始终没再说话的曲青石开口,问道:“你是贾添的手下?” 挂在脸颊上的嘴巴,两端勾勾,露出了个笑容,老头子脚步不停:“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师父,不过他不认,始终待我如兄。” 百丈距离不算短,对方走得又不快,倒是够双方说上几句话,曲青石轻轻挑了下眉毛,又问道:“你是贾添的朋友?在中土上结识的,还是趁着上次大潮和他一起来的中土?” 老头子缓缓回答:“当然是在海外结识的,在上次九星连线之前,中土上可没有我们这样一群人!” 缠头弟子们个个面露不耐,曲青石却不急着开打。心思转动如电,马上找出了一个有望暂时稳住对方的话题:“东渡而来的?追随着百无一用?” 庙里还藏着梁辛和小活佛,他们在此间的力量足够强大,可即便如此,曲青石心里也明白,待会那一战自保或许不难,但是想要抓住活口几乎不可能,想要套些话出来,也只有现在这一个机会。 果然,老头子闻言后微微愣了下,随即停住了脚步:“你还知道百无一用?”说话时,他的眉宇间露出一份意外,可因为少了嘴巴的配合,让这份神情变得有些滑稽,更有些恐怖! 曲青石点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引入正题,诳些有用的信息出来,一边淡淡的应道:“百纳、无仙、一椭和用掩,上一次浮海东渡时的首领,合称百无一用。” 老头子歪起了脑袋,左颊上的嘴巴朝天。似乎是提及往事,让他的精神振作了些,说话的声音里也有了些力量,不再那么仄仄地让人心烦:“这四个名字,可有多久不曾被人提起了?想不到,今天又从一个娃娃口中听到了!” 曲青石生点了点头,循循善诱:“百无一用,都是领悟天道的绝顶高手,这样的人物,按理说都应该渡劫飞仙,离开凡间才对……”说到这里,他就收声不语,静静望向了对方。 老头子却并未追着曲青石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百纳精通天地造化;无仙擅长万法自然;一椭会一字成道;用掩有回天之术……其实不止这四个老家伙,每个浮海东渡之人都领悟了一重天道,由此也得到了一门规则之力,只不过百无一用的资格最老,而且他们由天道得来的力量也最强悍,这才成了首领。” 开始的时候顾回头只是一心看戏,并不想参与其中,可双方短短的几句话里,竟然扯出了天道! 领悟天道是所有修士的终极,顾回头也不例外,惊讶之下再顾不得什么,皱眉问:“每个人都领悟了一重天道?此话何解?天道还分作许多重么?” “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规矩,是乾坤间的规则、律法。它包罗万象,掌管万物万类,这份‘规矩’自然也不止一条,而是千条、万条。”老头子声音不紧不慢:“修士修行,只求领悟天道,可天道浩荡,叠叠无穷,就算你有无穷智慧、有无穷寿命,也休想把它尽数掌握。” 事关悟道,顾回头不敢有丝毫地怠慢,仔细咀嚼老头子的话之后追问道“你的意思,我辈修天,只要领悟出一个规则,就算悟出天道了?” 老头子颔首笑道:“差不多吧。这里有一个关键处,你在悟道之前,以为领悟的是全部天道;可悟道之后便会发现,你参透的,也不过是万千规则之中的一条。由此,才有了一重天道之说。” 他的话虽然拗口,但意思却明白得很,谁都能听得明白。 顾回头不再开口,默默思索着老头子说的这番道理,身边的老九则面露不屑,撇嘴道:“一万个规矩里只悟出一个,这又算哪门子的悟道,难怪你们都没有飞仙。” 听着老九的话,老头子双眉紧皱,足足过了半晌,突然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包括曲青石这样的好手在内,庙里庙外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黑,继而又复明亮,老九更是大吃了一惊,这哪是老头子在眨眼,根本就是天在眨眼! 眨眼之后,老头子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对着老九淡然道:“没有第一重天道,又哪来第二重?至于你说的,难怪我们没有飞仙……” 说到这里,老头子霍然爆发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滚滚大笑,高声唱出八字歌诀:“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再无飞仙了!”笑声之中,他再度迈步,向着众人走来! 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弄清楚,曲青石仍不想动手,朗声说道:“我见过百纳与一椭,他们还又话要交代!” 这句话是曲青石早就编好的,心里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够让对方再度止步。 却不料,老头子的身形并未有半分的停留,只是大笑着回答:“已死之人没有天道了,说过的话也是放屁!”说话之间,他越走越快,几步之后干脆跑了起来! 不见神通,没有法术,老头子歪歪斜斜冲了过来,挂在脸颊上的那张嘴却仍在大开大合,笑个不停…… 交谈中,最有耐心的是曲青石,但动手时,反应最快的也是他,手印盘结下,空气中爆出一声锐响,千万片槐叶如蝗,向着敌人扑面而去! 琼环只比曲青石慢一瞬,脆声喝道:“阵战!” 百名妖人震天价般同声喝应:“荒芜!” 缠头阵法随之发动,一片灰白色的影子,紧贴地面流转而出,无声却汹涌,奔流冲袭。 ‘槐叶’铺天,绿叶盎然生机灿烂;‘荒芜’盖地,灰白纠缠死气弥漫……两道法术充斥了所有空间,去势更快如闪电,转眼将老头子裹在其中。 每一片叶子都是由木灵凝化,孕育的力道足以分金裂石,毫不留情地击向敌人;‘荒芜’邪阵也不示弱,灰影倾覆之处,万物生机寸断! 可老头子的身体却仿佛金刚不坏,任凭法术侵袭,都只当清风拂面,就那么呲牙咧嘴地向前跑着,一步一步的靠近…… 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老九脸上的肥肉跳动个不休,问顾回头:“打不打?” 顾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正身处神通轰击中的老头子突然咧嘴笑道:“打不打都一样,你们问道于我,所以要第一个死!”说着,老头子突然加快了速度,三步并作两步,直直向着他们两人扑来。 老头子冲入人群中,‘槐叶’与‘荒芜’仍对他追袭不休,这两道神通不仅威力了得,也都与主人心意相通,看上去裹天裹地乱成一团,可所有的攻势,都只冲老头子一人,并不殃及同伴。 虽然是加快了速度,但是在一群宗师高手的眼里,老头子还是慢的可以,还不等他欺身而近,顾回头的回答也便响起来:“打!”说话之间,他催动金剑抢先动手! 老九早就等着动手了,随着师兄一起结印出手,继而众人只觉得疾风扑面,也是一柄剑,金色,巨剑! 顾回头的剑本来就大的惊人,长逾二十丈,挥动之中气势煌煌,可是和老九的巨剑一比,就仿佛在芭蕉扇旁摆了个苍蝇拍…… 两柄金剑在袭杀之中,全不会影响到旁人,锋锐之处只对老头子一人! 老头子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仍是癫狂怪笑,双手扬起,就好像捏蜻蜓似的,轻轻在身前一捉,竟真的捏住了一双剑尖。两柄飞剑一起爆出惊鸣,也分不清它们是想奋力挣脱,还是想拼命斩下,可无论如何它们挣扎,都无法挣脱敌人的手指。 老九的飞剑还好,顾回头的金剑未能支撑片刻,便在‘啪、啪’的钝响中长出裂纹! 就在两人大惊失色之际,一连锵大吼几乎同时响起。 “明月入槐!” “荒芜披血!” “借韦陀一用!” “散散散!” 四声怪叫,唤来的是浩荡神力! 槐楼道法,自有独到之处,‘树大招风’为守,‘明月入槐’为杀。此时距离黎明只差一线,漫天星月已经悄然隐退,但随着曲青石一声谕令,一抹森森月弧突然出现,射入阵中,千万片槐叶青绿尽褪,全部化作银月之色,威力也随之暴增,继续攻向敌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墨色光华激射,曲青石墨剑出手。 …… 荒芜大阵,是老蝙蝠费尽心机,为手下亲自寻来的古法阵图,威力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荒芜’发动之际,阵意会凝聚成一道阴戾魂魄,再以血饲,邪神转生,奉主杀敌! 缠头弟子早都准备妥当,等琼环传令时,人人咬破舌尖,喷血养煞,只听冥冥中一声诡笑,无尽灰影流转凝聚,转眼化作一头狰狞罗刹,鬼爪如刀飞扑神仙相。 而荒芜大阵还有另一个厉害之处,当阵中杀意尽化邪神,便不再需要费心控制,所有缠头弟子都得以脱身,同时发一声喊,尽数催动法宝,狠砸老头子! …… 小活佛是庙里成精,妖术也饱蕴禅意,早在老头子‘吹气’时,他就在准备神通,此刻终于得以施展,一道咒唱直冲苍穹,方圆数百里内所有佛地中聚集的凡人念力,被尽数唤起,凝华成一座狰狞韦陀,自空中抡起降魔杵,直击敌人天灵。 小活佛自己也不闲着,自小庙中飞身扑出,掌蕴风雷轰杀而至。 …… 还有串串涟漪、金光绽裂,梁辛曾在杂锦孤峰之下一椭苦战,比谁都了解神仙相的可怕之处,出手之间不留丝毫余地,北斗拜紫薇、十二星阵、金鳞崩碎! …… 老九在百忙之余,还惊呼了一声:“果然是三个!”旋即满脸兴奋,周身上下都绽起锐金之意,猛冲敌人! 修金、修剑,小胖子最得意的法宝,就是他自己……以血肉之躯,炼夺世锋锐。 …… 所有人同时动手,月槐、墨剑、罗刹、各色法宝、韦陀、佛妖、金鳞,还有个化身利剑的小胖子……上一次人间出现这样的力量,还是十三蛮围攻谢甲儿时! 狂风暴雨般的轰袭中,老头子的脸色终于变了,双手早就放开了金玉堂双剑,胡乱挥舞着,徒劳地想要保护身体,人也脚步不稳摇晃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虽然身形狼狈,虽然神情痛苦,可老头子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享海风、阳光似的,任由诸般神通加身! 所有人的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老头子未免也太禁打了些,这样的攻击,就是一座大山此刻也化作齑粉了,可他却还能勉强站立、苦苦支撑。 狂攻不休! 不知何时,片片血雾飞溅而起,老头子已经遍体鳞伤,身上嵌着槐叶、金鳞,额头被韦陀砸得皮开肉绽,左手被墨剑断掉三指,右肩被小活佛拍得塌陷,脸颊上的嘴巴被罗刹撕破了个大口子…… 直到老头子又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候,他才有些舍不得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万法自然,归尘、归土、化风去!” 十一个字,轻,且无力! 第274章 万法自然 十一个字,轻,且无力! 可下一个瞬间里,月槐消散无形、罗刹粉碎碎骨、韦陀悄然隐退、各色法宝顿时光芒跌落满地……本已被洪浩法术煮沸、撑爆的天地,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神通道法,尽数消失不见了! 小胖子老九的锐金剑气散了、小活佛也从佛像变回真身,憨子从他的肚皮中掉出来,犹自双目紧闭、呼呼大睡…… 百多名高手愕立当堂,目瞪口呆,没人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老头子用一句话,驱散了所有人的法术攻击! 此刻,东天尽头,一抹朝霞破空,天现黎明。 悉悉索索地细响不停,老头子身上的纵横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着……老头子仍处在众人的包围中,脸颊上的嘴巴开阖:“万法自然,就是我的天道,你们明白了?” 梁辛对道法所知甚少,可也能大概明白,这个老头子掌握的规则,是将所有真元神通还原成天地灵元,归还天地间!无论什么样的法术砸来,只要他愿意,都会化作一团清风,消隐于空气间。 在老头子面前,根本就没有神通可言! 梁辛都领悟,其他的宗师们自然也都能明白眼前的状况,众人的心直接沉了下去,法术没用了,这一仗还怎么打?用血肉之躯去撞么? 琼环的俏脸蒙霜,把牙齿咬得咔咔响:“老龟儿,有这样的本事先前还要忍痛挨打,脑壳傻掉了么?” 老头子的眉宇间居然透出了些回味之情,回答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明白,不到临死之际,就悟不出活着的意思。” 墨剑就跌落在脚旁,曲青石若有所思:“万法自然?刚刚你说过,百无一用之中,无仙精通道法自然……” 话还没说完,老头子突然笑了起来。 曲青石的神情再变,惊讶之情于一闪即灭,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阴测测的小白脸模样,点了点头:“原来你是无仙!” 梁辛苦笑……他曾与女魔一椭恶战,那个时候同伴虽然只有柳亦,可是一椭也是强弩之末,重伤始终无法痊愈,拖了千万年不死,又在三百年前与拓穆恶战,所剩修为远不及全盛时。 现在的生死大敌,却是神仙相四大首领之次,排名犹在一字成道之上的无仙。 大难临头之际,曲青石却还在追究着细枝末节,语气中带了些怀疑:“你真是无仙?” “无仙这个名字很值钱么?冒充了有好处?”无仙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咧嘴笑着,语气也随之轻松:“万法自然,在我眼前不见神通,所以我叫做无仙。” 曲青石也勉强笑了下:“不是怀疑你冒充,而是……如果你是无仙,道理就说不通了。” 梁辛略略寻思,马上就明白了二哥的意思,当即接口说道:“无仙是二首领,除了百纳之外,怎么会听从别人的吩咐?更不胡随着贾添一起叛乱!” 上次浩劫东来之际,百纳在凶岛上苟延残喘,来到中土上的神仙相,就以无仙为首,可贾添是个叛徒……无仙又怎么会伙同贾添一起,来造自己的反。 无仙的本领惊人,但却是个‘书呆子’型的神仙相,对梁辛兄弟的话琢磨了一阵,才勉强明白了他们的疑惑,摇头笑道:“我得贾添点化,得窥第二重天道;我们那些同伴却冥顽不灵……” 说着,无仙自嘲似的笑了下,又继续道:“我们所有人,都有大智慧,所谓的首领,也不过是资格老些、本领大些,又哪有什么真威望?贾添于我指出了一条新路,他们却仍只认着老路,不得已,就只好甩掉他们了。” 曲青石神情淡然,语气轻松:“新路是第二重天天道?那老路又是什么?” 在场之人中,只有梁辛知道曲青石在问出这句话时,心里何其紧张,‘老路’,就是第一拨神仙相来中土的目的,而三十年后,第二波神仙相,还要继续走到这条老路上来! 无仙翻了翻眼睛,笑了:“这个事情,我永远也不会说的。要是过了今天你们还有命活着,倒不妨去问问贾添,他这个人没心没肺,或许会告诉你们也说不定。” 曲青石一晒,换过了个更重要的问题:“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呢?” 无仙耸起了肩膀,看情形,很有些替曲青石无奈:“他栖身何处我不知道,一般都是他来找我,偶尔我有事,便以清香唤之。” 两个关键问题,第一个不肯说,第二个不知道,曲青石可也没什么办法,就此岔开话题:“万法自然是天道,有什么力量可以破解它?” 曲青石问得挺大方,一点也不忌讳无仙就是‘万法自然’的主人。 无仙略显诧异,禁不住笑道:“这是找法子来对付我呢?便说与你听也无妨的,修士想要破我的‘万法自然’不难,只要找到两种力量即可,其一,逆天之力;其二,不属天下之力。” 第一种力量,要强过天道;第二种力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种废话让所有人都撇了撇嘴巴,曲青石却挑了下眉毛,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金玉堂老九插口,又把话题兜了回来仙:“贾添为你指明了第二重天道?让你又多领悟了一个规则?” 说着,老九笑了起来:“你自己都说过,天道是千万个规则,领悟一个、领悟两个,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的差别吧?” 左颊上的嘴巴笑容欢畅,无仙饶有兴趣地笑道:“你这是在问道。可知想我问道的下场么?”说着,伸手一指神情委顿,靠于老九身旁的顾回头。 其他人都是法术失效、飞剑无用,可顾回头在甫一开战就被无仙捏碎了法宝,由此也成了场中唯一一个受伤之人。 见老九撇嘴,无仙也不以为意,径自开口解释“一个规则,便是一重天道,可第二重天道却不是两个规则,而是……终极,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的终极,天道的终极!” 老九吓了一跳,浑不在乎自己已经死到临头,自顾自地失笑道:“好歹你也年纪不小了,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无仙有些失落似的,叹了口气:“你连一重天道都理解不了,自然不会明白我的话,这其中的道理,跟你解释不通的!”说完便不再理会老九,而是望向了曲青石。 无仙把他当做了众人的首领:“怎么,你们不逃的?打算再拼一拼?”虽然是问句,可无仙的语气又恢复了最初时的仄仄和漠然。 “法术没用了,逃跑只能靠腿,”曲青石一反常态,居然摇着头苦笑了起来:“再说,逃跑有用么?逃得掉么?” 无仙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的确逃不掉……” 他的话还没说完,曲青石陡然舌绽春雷,开声大喝:“逃!”,说着,右手拉起老九的胳膊,左手抓住琼环的皓腕,转身就跑! 本来他还想拉梁辛来着,不过梁老三跑得比他快,没抓住…… 百多好手,人人反应如电,在曲青石的大吼之下,哄得一声四散而逃……老九百忙之中也不忘抱起大胖子顾回头,脚步沉重刚跑了两步,身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更沉重、好像砸夯似的脚步声,侧头一看,小活佛正抱着憨子,和他并肩狂奔。 见老九望过来,小活佛还‘抽空’笑了下,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和你可不一样,咱俩……咱四个不一样。” 大伙说逃就逃,反倒是无仙被吓了一跳,失笑中突然提高了声音,再度扬声,仍是他那一重天道:“万法自然!” 谕令之下,所有的修士都觉得胸口猛地一闷,身体中的真元,竟然全部消散无形! 恶斗时的‘万法自然’,只是消弭了漫天神通;而此刻无仙的规则,却连大家体内的真元都驱散一空。 四个字中,无论六步宗师,还是低阶修士,尽数变成了普通人!毫无征兆中,几乎所有人都两腿酸软摔倒在地,面色痴痴呆呆,辛苦修炼一生的真元不见了,对修士而言,与魂飞魄散、粉身碎骨恐怕也没有太多差别。 抱人逃跑的小活佛与老九摔得最惨,干脆就是直接戗在地面上,怀里的人自然也摔到了身旁,顾回头脸色惊恐,憨子也张开了眼睛,有些纳闷的左顾右盼。 无仙纵声大笑,语气中饱蕴狂狷:“天道,又岂是你们能逃得过的!”说着,先前步履蹒跚的身形一跃冲天,犹如一头怪枭,掠向老九,两只干枯老手向着他的头顶狠狠抓下,语气突然淡漠了下来:“问道者先死。” 老九也好,顾回头也罢,此刻与行尸走肉恐怕也没什么分别了,两个人都目光呆滞,愣愣望着无仙飞扑而至,却连一丝躲避的念头都不曾兴起…… 就在无仙的手距离猎物只剩三尺之遥时,一道清脆剑鸣震裂而起,本应失效的墨剑突然跃出! 无仙的右手,正一把攥在墨剑的锋锐上! 而另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并结在一处,稳稳抵住了无仙的右手……曲青石! 饶是无仙活了无尽岁月、早已宠辱不动,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万法自然’是天道,曲青石和墨剑又怎么可能突破天道,仍保有真元之力? 继而右手炸起剧痛;左手间汹涌澎湃地草木妖力猛攻而至,在略一体会之下,无仙的疑惑霍然而解,可神情中的惊骇却更甚。 墨剑的力量虽然强大,不过对无仙而言还算不得太恐怖,但是这柄怪剑中蕴含的剑意却凛冽到无法想象,甚至比着‘天道’还要更倔强……说穿了,它是一把逆天之器,不服天道; 而正从曲青石双手间猛攻过来的力量,饱含草木之狂,其中却还裹杂着一份诡异古怪的妖邪气息,这份草木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不是自然孕育而出的,当然也不会被归散于自然! 刚才那场合击时,无仙的天道,于曲青石的神通、墨剑无碍,不过大家的法术都散了,他也撤掉攻势,隐忍待发,对敌时姓曲的就是一副毒蛇性子,等待时机咬上一口,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刚刚去问无仙如何才能破解‘万法自然’,他也是在真心求解。 曲青石和金玉堂的人谈不上什么交情,救老九也仅仅是因为这是个突袭的好时机,妖元与墨剑同时发动,果然,猝不及防之下,无仙立刻吃了大亏,右手血流如注,脸膛则透出一抹古怪的草木青绿。 可无仙的修为已如化境,身体坚韧到旁人无法理解,虽然受伤战力犹存,于顷刻间便调整完毕! 但是还不等他凝力反击,耳边又响起了一声闷钝大吼,躺在地上的憨子突然翻身跳起,扬起蒲扇似的大手,轰然一击正中无仙的顶盖天灵! 大小活佛,共享三蛮之力,如果这份力道在小活佛体内,绝无法逃过无仙的‘万法自然’,但是小活佛早在众人交谈时,就将十之八九的力量交还给憨子。 憨子掌握的力量,就连天道也夺之不去……大活佛是苦修之人,虽然神智已乱,可他刻苦修行的禅心仍在! 佛徒修持,追求一人一天地,讲究主观世界。 于天地间行走、与大世界交汇,但是却自成方圆、溶于乾坤却不属于乾坤。因为神智迷乱,所以憨子的禅心就算再纯净,也无法悟道,更不能像涵禅那样渡劫飞仙;可也是因为神智迷乱,让憨子更加封闭,与外间几乎全部隔绝,也让他的一人天地更加完整。 可以说,憨子自己就是一座小天地、一个小世界,无仙的天道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曲青石的草木妖元,是因为它并非源于自然,所以是‘不属于天下之力’;而憨子的力量虽然来源于自然,但因为他自划方圆,不受天道,所以他的力量算得上是另一种‘不属于天下之力’! 终于,有人尖叫出声,琼环失魂落魄,声嘶力竭地大哭嘶吼:“杀他,杀他!” 修为已失,一世辛苦付诸东流,百多名妖人最后一份虐戾心思,就是看着无仙被大卸八块……绝不可能事先的愿望,却因为曲青石与憨子的爆起而显出希望! 琼环的哭喊转眼唤醒了所有同伴,小庙周遭,只有两字哭号:“杀他!” 兔起鹘落,连番变化不停,无仙被憨子全力一掌砸得七窍沁血,一双眼珠都险些爆开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除了曲青石之外,场中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能躲开自己的天道。 不止两个! 在缠头众人歇斯底里的杀声之中,第三个未被万法自然影响的人,正踏着古怪身法,扑向无仙……梁磨刀! 无仙快要疯了。 第275章 哪不好了 梁辛也躲过了无仙的‘万法自然’,靠得当然是身法。 干爹赐下的身法,是天下人间的基础,追求身体协调、本能的极致。 这份身法生于天道,却逆于天道!凭着梁辛现在的造诣,若一对一的较量,恐怕难逃老头子的万法自然。可无仙面对的是百多名精锐高手,在前面的恶战之中,梁辛又主要以星阵与金鳞御敌,虽然攻势凌厉,却也没引起对方的注意。 当众人修为顿失时,梁辛已经将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勉强避过天道一击,继而曲青石、憨子十一相继发难,不等无仙有所反应,梁辛便转头杀了回来。 串串涟漪勾连,无尽金光绽裂…… 先前无仙被群雄围攻,是他主动不去还手,而此刻是于猝不及防中被偷袭狠打,前者故意,后者失神,虽然都是挨打,可其间差异何其巨大。 更何况法则也好、规则也罢,也都是一种力量,无仙发动万法自然,也会消耗掉不少力气,所以第一次挨打的时候,他体力充沛;第二次连遭重击时,他有些疲惫了…… 墨剑、草木妖元、三蛮之力、星阵和金鳞接连五次重击!从曲青石爆起反击到梁辛折返狠扑,前后也不过是两个呼吸间,饶是无仙有一重天道在手,一时间也消受不了连番巨力,和着惨叫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仿佛散了架似的,手脚歪斜向着一旁重重摔去。 所有人都爆发出一声疯狂的欢呼,琼环的脸上犹自挂着泪痕,高声尖叫:“碎尸万……” 曲青石口中与同伴叱喝:“除恶务尽!”话音落处,带着墨剑一起急掠如风,击杀无仙!憨子咧嘴傻笑,但是劈山断岳的一掌却没有丝毫停顿,追着无仙的脑袋又拍了下去。 两大高手的追击快若闪电,可第一个再度冲近敌人的却是梁辛!短途之内,以速度而论梁辛为最。 旋即众人眼前的情形突然凝滞! 半空里的那个战团,于毫无征兆间被‘冻’住了。 无仙面目狰狞、身体和四肢都在不自然的扭曲着,身后还挂着一串散落的血珠;憨子的大手悬于无仙头顶三尺处;曲青石引荡墨剑,双眼微微眯起,正作势欲刺……一场凶险扑杀,突然被定格在空中,变成了一幅‘画’,杀气腾腾不假,可诡异悚然更真! 惟独梁辛能动,只可惜是乱动……他也置身‘画’中,手抖脚颤,脸色凝重,身体好像条泥鳅似的乱舞乱转。 梁辛的身法练得还不到家,他是天下人间之内唯一能动的人,不过也没法子向干爹那样走过去杀人,他得把全部力气都拿出来应付乱流反噬。 众人之中,没几个见过天下人间,更不曾想到梁老三是在施展绝世魔功。一时里琼环都忘了哭闹,愕然问道:“他做抓子么?” 血河屠子就摔在她身旁,胡乱回答:“好像在跳大神……” 话正说着一半,金光再度荡漾而起,七股金鳞听到主人召唤,冲入天下人间,围住无仙乱斩不停! 众人再度欢呼,天下人间也好,跳大神也罢,他们无所谓。修为已废,登仙无望,只剩一个心愿,就是杀了这个嘴巴歪到脸蛋上去的怪物! 黑白无常修为低浅,真丢光了他们也不当回事,神情倒都还从容得很,哥俩知道梁辛的底细,对他施展天下人间倒不怎么奇怪,真正让他们纳闷的,是梁辛释放魔功的时机。 庄不周笑呵呵的跟他兄弟说道:“梁掌柜这可显得有些心急了,连曲二爷和十一都被他困住了。” 宋恭谨点头:“是啊,好歹也要等到同伴再轰无仙一次之后,再施展魔功……” 哥俩身边的琅琊螓首轻摇,显得心不在焉,随口回答:“不是故意的,他控制不好魔功,平时想打的时候打不出来,这次还没想打,魔功就趁着他催动身法的空子里自己跳出来了。” 黑白无常不解,几乎一口同声地问道:“自己跳出来?” 可琅琊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她的神情也与众人不同,既不为失去修为而苦恼,也不太在意半空里的追杀,而是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琢磨着一件要紧事。 庄不周见她不说话了,讪讪地笑了声:“琅琊仙子心窍玲珑,见解自然比着我们哥俩强多了。” 琅琊的确没说错,这次天下人间真的是‘自己跳出来’的。 道法自然是天道;天下人间却是老魔头几世为人,因天道漏洞而创的邪魔功夫。前者的力量来自规则,后者的力量是为了对抗规则,一正一反、一黑一白,在加上追杀敌人时,梁辛施展了身法,又战意熊熊心情激荡,天下人间自然而然被激发,若非如此,他又哪能把同伴一起困住。 梁辛此刻哪还顾得上懊悔,全部心神都只用来做两件事:催动身法躲避乱流、指挥金鳞击杀强敌。 天下人间之内,金光回旋,七盏巨刃翻飞呼啸! 无仙本已失力受伤,自从他悟到之后身体从不曾像现在这般羸弱,再被金鳞狠斩不休,很快便支持不住了,肉眼可见他的身体被金鳞割裂出一道道巨大的伤口。 没人再追究梁辛的功法了,无论是天门弟子还是邪道妖人,都是一副模样:神情一半凄厉,一起痴狂,目光里尽是疯狂地兴奋,口中发出一阵阵毫无意义的音节,分不清是在哀嚎还是在欢呼! 在他们眼中,现在胜券在握,大仇得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唯独梁辛的心里焦急不已!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身遭的乱流越来越激烈,这是因为无仙正引荡巨力,试图突破天下人间的桎梏。 在杂锦孤峰之下,他困不住女魔一椭;这一次他也困不住无仙! 一椭逃出天下人间时,还有一道玲珑辗转狙杀;可无仙挣脱枷锁之后呢?遍地高手尽成凡人,又有谁去给他致命一击? 所幸,比着上一次时的残鳞,金鳞的威力要大上许多,每一击都让无仙伤得不轻。 不过也仅仅是伤的不轻,无论金鳞如何急旋,也割不断敌人那根细细的脖子…… 身法已经发挥到了极限,梁辛拼命拖延着敌人脱困的时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无仙突破天下人间之前,将其真正重创,杀伤! 发疯似的狠打,无仙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外面的人欢呼如雷,看敌人受罪恐怕是他们唯一的享受了,他们不知道,这份已经开始变化的表情,正是时间之锁渐渐失去力量的先兆。 琅琊轻轻叹了口气:“无仙这就要挣脱出来了,只看他还有没有力气再战了。” 庄宋二人对望了一眼,随口搭腔:“以前可还真不知道,琅琊姑娘对梁掌柜的功法这么了解。” 这边话音刚落,前方的战团中,突然爆起了一串尖锐暴鸣,梁辛与无仙同时发出了一声震天大吼,一向东一向西,各自向后摔飞开去,天下人间,散碎无形! 魔功被破,梁辛受巨力逆冲,虽然有身法相护,没受太重的伤,可气血倒行之下,胸口间窒闷压抑,仰头向天喷出一口淤血。 梁辛只是口吐鲜血,可无仙却是全身上下一起在涌、在洒、在喷血!天下人间中时间凝固,金鳞割裂出伤口,但鲜血却无法流出,此刻时间回复正常,无仙周身无数伤口同时爆裂开来,在他周身上下尽数血雾弥漫! 不仅如此,在无仙摔退途中,还有数不清地小块碎肉掉落,其间不乏手指脚趾,就连鼻子也弃他而去…… 轰! 一声闷响,泥土转眼与血雾裹成一片泥泞,无仙重重跌落于小庙前的空地上。 好个无仙,即便遍体鳞伤,却还有余力,犹自想战,身体甫一落地,便又弹射而起,看势子还是要飞扑梁辛,可等他冲跃起三丈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轻了……他的右臂和右腿,全都留在了地上! 早在上一次九星连线,混沌深海中两大强族恶战,要不是蟠螭数量稀少,神仙相早已全军覆没,梁辛的金鳞是由蟠螭的精血炼化,所蕴巨力即便是无仙也难以消受,那一腿一臂在天下人间中就被砍断了,却等到落地时才真正离开了身体。 无仙的神情痛苦,这一点自不必说,可眉宇间还夹杂着一份意外、一份纳闷,以及一份……不敢置信,仿佛对自己会伤成这样,很是不解…… 天下人间一散,曲青石和憨子也得以脱困,哪还会等着无仙杀过来,两个人同时咆哮大吼,飞身冲向敌人!梁辛也一样,甚至口中还含着残血,金鳞便又复呼啸而起! 断胳膊折腿、鼻子没了、属于自己的手指脚趾加起来也不到五根了,更丢了半身鲜血……千万年中,无仙终于在隐约之中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死’字! 时至此刻,无仙锐气尽丧,眼中只剩恐惧与慌乱,哪还敢再去看一眼正如狼似虎扑过来的敌人,仓皇地惊叫一身,转身便逃,也许是心神失守慌不择路,一个早已悟道的绝顶剑仙,似乎被打得昏了头,竟一头撞进了宗莲寺。 轰然闷响中,尘土飞扬,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庙终于坍塌了! 旋即一道紫光从废墟中冲天而起,无仙遁法而逃。梁辛等三个人的攻击也同时而至,正中紫色光华,无仙再度长声惨叫,又把左臂留了下来,可法术不灭,勉强着遁飞九天。 天道高手,逃跑时也是极快的,转眼便消失不见,即便梁辛等人追之不及,满脸都是不甘,可也没什么办法…… 苗女琼环见这样子都被敌人给逃了,气得直跺脚,正‘你妹’‘格老子’的乱骂无仙,突然好想发觉了什么似的,猛地闭上了嘴巴,大大的眸子转动片刻,低声问身边的血河屠子:“你有没觉得,修为、修为散了,却没跑远?” 血河屠子的声音干涩:“觉得,觉得……” 跟着两人同时惊呼了一声,在顾不得废话,各自摆出个古怪姿势,闭目入定! 无仙的万法自然虽然是‘天道’,可在他的施展之下,也不会覆盖整座天地,而是和梁辛的天下人间一样,有着一个范围。 他驱散众人真元,其实就是将真元从众人体内夺走,然后抛于空气中,可他的天道笼罩范围不大,有限的空间里,又哪能吸收这么多高深修士的原力。这个过程就像贼去偷东西,之后又把赃物都抛在地上。 如果无仙获胜,众人尽数惨死,那些真元也就成了无主之力,自然会慢慢被天地消解。可无仙败退,他的天道也就失去了力量,一群失主又发现,自家的银子虽然不在兜里了,可也并没被贼人带走或者毁掉,就躺在地面上。 这下子谁还顾得上再去唠叨废话,强抑狂喜,忙不迭去催动心法,引导真元入体,大家的修行各不相同,别人的真元对自己没什么用处,自然也不会有贪心争强的事情发生。 这是桩意外之喜,刚刚要死要活势如疯魔的,原来都是虚惊一场…… 曲青石等人功亏一篑,未能击杀强敌,不过无仙伤得只剩下了一条左腿,就算他领悟天道,没有百年光阴也休想痊愈,暂时不足为患了。而且这次伤得太重,即便百年后他又长出了胳膊腿和鼻子,修为也会大打折扣。 曲青石也不懊悔什么,取出一块崭新的帕子递给梁辛:“伤得怎样?” 梁辛只是一时气血激荡,把血吐出来也就无妨了,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跟着又笑道:“天道还真靠不住!无仙倒霉就倒霉在自己的天道上了。” 这一仗打得惨烈,胜得更是侥幸,无仙之所以会惨败逃亡,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太相信自己的万法自然,全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能不受制裁,这才被三大高手联手偷袭。如果他加着一点小心,或者干脆就以神通法术御敌,凭着他的修为和身体,梁辛等人也只有败亡的份! 曲青石明白自家老三的意思,略略寻思了片刻,才开口回答道:“不是天道靠不住,是他们只领悟了一重天道……天道掌管乾坤,靠得是千万条规矩交织成网,疏而不漏;无数法则相辅相成,几乎没有破绽,所以才威力无穷。无仙只有一条规则,制不了所有人。” 说着,曲青石又笑道:“更何况,你的功法,是整座天道的破绽!” 梁辛笑的挺不好意:“还是差点事,要是干爹出手,直接就在天下人间里把无仙的脑袋扭下来了。” 一场剧战,过程虽然惊险,可结果却还算圆满,兄弟俩各自放松,憨子更不用说,他始终都挺放松,笑呵呵的看看梁辛,又看看曲青石…… 正说笑谈论着,曲青石却突然愣了下,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沉声说了句:“不好!” 梁辛如临大敌,顷刻晃出七片金鳞,忙不迭追问:“哪不好了?” 第276章 七彩莲花 曲青石顾不上回答,而是匆忙闪身,扑入小庙的废墟中。梁辛也随之恍然大悟……齐青。 齐青本就重伤昏迷,又被曲青石接连加了几道封印,也不用留人专门看管,在与无仙恶战时,她就被丢在宗莲寺之内…… 残垣断壁中,齐青身首异处,脑袋被硬生生地扭下来,抛于腔子旁边。 无仙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带走她,但激战之下身负重伤,再没有能力救人,这才在离开前冲进小庙,将齐青杀掉灭口,继而逃离。 千辛万苦抓来的俘虏,到最后还是死了,曲青石又眯起了眼睛,梁辛却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用肩膀撞了下二哥,笑道:“这下倒好,大伙一拍两散,全都瞎忙活了,敢情就无仙白挨了顿打。” 曲青石的臭脸扳不住了,也跟着梁辛一起笑了起来,随即他又低下头略作沉思,把刚才那一战的经过回想了一遍,开口道:“以前咱们都疏忽了,谁也没想到,贾添竟然还有神仙相的手下。” 梁辛也心有余悸,点头附和道:“更没想到,贾添自己不是首领,但是他把无仙都收服了。难怪他能把整个神仙相大军都坑在大眼中,原来是有无仙帮忙!” 说着,他又面露迷惘,语气里带了些犹豫:“不过……方才那一战,还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无仙的实力,好像有些差劲。” 曲青石吓了一跳,瞪着自家老三道:“我、憨子、你,三个人靠偷袭抢到先机,到最后他还能先灭口再逃走,这样的实力还差劲?那你说给我听听,不差劲的是啥样的?” 梁辛摇头笑道:“也不是说他真差劲,只不过和一椭比起来,总觉得无仙的实力,应该比着方才的表现更强些。” 这种感觉很模糊,梁辛也说不出具体的道理,刚刚那一仗打得也异常惨烈,只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不过论起惊心动魄之处,却远不如在杂锦孤峰下他和一椭的那一战。而女魔当时已是强弩之末,完全要靠着天地岁的灵力才能勉强活到现在。 无仙因偷袭所受的伤,远轻于一椭的固疾;而梁辛的天下人间也并没有变得更强,所差的也仅仅是阴沉木耳更强大了……相较之下,没受伤时的无仙,的确比苟延残喘的一椭强,可强得也并不是太多,梁辛也是由此才觉得纳闷。 但是无仙逃走时就剩下一条腿了,伤成那副德行,当然不会是隐藏实力。 琢磨了片刻,梁辛还是想不通,而曲青石压根没在这件事情上费脑筋,很快便岔开了话题:“神仙相的修为,固然是极高的,可他们最大的依仗,还是自己那一重天道,在天道之下,修士也变得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了!神仙相对上修士,绝对是一扫一大片……” 说到这里,梁辛才想起来,干爹传下的魔功不受于天,不怕天道没啥可奇怪的,倒是二哥,竟然也躲过了‘万法自然’,这才令人费解。 曲青石明白他的疑惑,当即把草木妖元是‘不属于自然之力’的情况大概解释了下,说完之后停顿片刻,又突然加重了语气:“老三,你可还记得,我的真元从何而来?” 梁辛当然记得,也更明白二哥问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考教自己的记性。 曲青石继续道:“要想得到草木妖元,就只能变成贾添的傀儡,我只是个例外罢了。” 梁辛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恍悟道:“贾添创出的傀儡邪术,不是为了对付修士,而是为了应付下一次浩劫!” 草木妖元与傀儡邪术是贾添的独门手段,只有他和自己的门徒会使。 这个手段对付修士固然可怕,但它最大的用处或许就在于:草木傀儡,不受天道! 如果神仙相对上草木傀儡,前者的天道优势就没有了任何用处,只能依靠道法或者神力来对抗、打杀。如此一来,便等于抹去了神仙相的大半战力。 梁辛的神情轻松了些:“贾添这个人鬼鬼祟祟,不过创出草木妖元这门本事,倒是做了件好事,至少在对付下次浩劫这件事上,大家目的一致……” 不等他说完,曲青石突然叹了口气:“老三,你再想想看,贾添要靠着草木傀儡来对付神仙相……那他的傀儡从哪来?” 话音刚落,梁辛悚然而惊,‘啊’的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下一次九星连线,神仙相浮海东渡,欲击中土;贾添则统御着草木傀儡,狙杀这群怪物。 以方才那一战为例,如果修士群中没有梁辛、曲青石和大小活佛;而无仙不用天道,双方只靠修为硬拼,也只能有一个结果:无仙带走齐青,缠头弟子尽丧于此。 更何况,在中土修真道上,这群缠头弟子已经是一支极强大的力量了,除了八大天门、北荒巫之外,还有谁能把他们一口吞掉。 即便没有了天道优势,单凭神仙相的神通修为,对上中土高手,也能以一敌百、敌千! 按照上次浩劫的规模计算,神仙相有数千之众,贾添想要获胜,就要以百万、甚至千万计的傀儡大军来迎战…… 不难想象,三十年后,一支傀儡大军浩浩荡荡,自贾添身后直连天际,若耐心寻找,便能从中发现许多熟悉的身影:秦孑、屠苏、顾回头、蛤蟆、跨两、琅琊、长春天……光修士还远远不够,应该还能找到胖海豹、高健、程七链子、黎黄藤这些凡人中的强者。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全都目光呆滞,脸上挂着僵硬微笑…… 贾添的傀儡从哪里来?当然是中土修士,人间武者。 研创草木妖元,辅以傀儡邪术,将天下强者尽数化作不惧天道、不懂恐惧、忠心听令的旷世强兵,以求击败神仙相! 梁辛额头的青筋直蹦,难怪贾添总说‘每一个修士,都是我心眼里的宝贝,伤不得!’。 都是为了应付‘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八大天门殚精竭智,创出十万合击大阵‘相见欢’,可这份堪称旷古烁今的大成就,与贾添的设计一比,干脆就变成了小孩子的家家酒! 曲青石看上去表情平静,可心里也早都掀起了惊涛骇浪,开始时他也纯粹是因为多年当差养成的习惯,遇到事情就会多去寻思几步,这才顺着草木妖元不受天道这个线索追想了下去,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竟‘顺理成章’的拉出一个足以砸碎半座中土的图谋。 哥俩都被惊得有些失神了,愣愣站在原地,谁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半晌之后,曲青石才咳嗽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些干涩,但是却把话题转开了,问道:“这个事情,你怎么想?” 梁辛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想?” 曲青石找了截三尺残墙坐了下来,神情也随之放松了些,继续道:“如果咱们猜对的话,贾添是驭修士敌神仙相,且不提这其中的图谋,单论事情,倒扣合了梁大人的搬山之志。不论结果如何,修真道肯定是毁了。” 说完后,曲青石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当然,还会搭进去不少普通人中的健者、武士,可要是算算起得失的话……”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任谁都能明白,中土亿万凡人,这份‘陪葬’虽然昂贵,可还能出得起‘价钱’。 梁辛的神情变得有些踌躇了,似乎有话想说,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曲青石眯着眼睛瞪他:“有话就说,扭捏个什么!” 梁辛声音挺小:“怕你生气,有点不敢说。” 曲青石被他气乐了,言简意赅:“说!” 梁辛也笑了,不再装模作样,直接道:“其实,好多人都误会了,我现在做的,和先祖没有太多的关系,也不是没有关系……” 他甫一开口就把话给说乱了,又费力措辞一阵,才再度开口:“就说先祖当年的案子吧,我发现与先祖有关的事情时,就会去努力追查,以求破解谜案,可我又动脑子、又动刀子,去冒险调查,并不是完全为了先祖。” 曲青石听得迷糊,当即眉头大皱,追问:“那你为的是什么?” 梁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莫误会,这个为了自己,不单单是翻案、恢复身份,更多的是……是这件事情本身,我身处其间,就会认真去做好它。越是努力,也就越是有趣,到最后做成了这件事,我会快乐得很;万一事情败了,我也不会再去懊恼什么。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做完了,我又会去再找下一件事情来做……” “越是努力,也就越是有趣……”曲青石喃喃咀嚼着梁辛的话,脸上的神情也在慢慢变化,先是若有所思,继而恍然大悟,最后却又啼笑皆非:“你的意思是、是……好玩?” 梁辛乐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认真以对,由此也坠身其中,所以再枯燥的事情,也会变得有趣起来……又比如说、就说吃饭,我胃口大,总是吃个不停,其实好多时候我已经不饿了,但是我却馋!你能明白不?如果只为填饱肚子,根本用不着吃那么多,可是我贪图那些饭菜的美味!” 曲青石呵呵而笑:“好个不饿了,但却馋!” 梁辛用力点头:“便是如此了。无论做什么,我贪图的,是个中滋味。” 曲青石一晒,饶有兴趣地追问:“那你觉得,‘搬山’的滋味在哪里?” “搬山的滋味,在于两个字:无愧!修士中手染血腥的固然不少,可身家清白的却更多,”梁辛想都不想,显然心中早有定案,认真回答道:“按照先祖的想法,无论他们是否杀过人,只看他们无视凡人性命,便统统该死。但是,凡人中,老张想杀老李,只要他不曾真的去杀,便不会被定罪……这样事情就不对头了,‘无视性命’难道比着‘想杀人’的罪过还要更大么?” 梁辛越说越流利,这些话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憋了许久,只不过始终不曾提及罢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修士们拥有大力,他们的‘无视’,要比凡人的‘想杀’,危害更大,但是,拥有大力,这又算是个什么罪过?我也拥有大力,真把我惹恼了,我连天门都敢闯,那是不是我也该死了?” 曲青石不在笑了,微微皱起眉头:“老三,你的理歪了……” 梁辛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二哥:“我的理不歪,只是有些‘邪’,可道理这个东西,本就不该分出正邪的。道理就是道理,单纯得很,不该被拿来当做杀人的借口!我说的‘无愧’,也只是不想让道理变成借口。” 梁辛难得机会一抒胸臆,哪舍得就此住口,继续向下道:“我要想毁了修真道,其实简单的很,只要把仙祸宣扬出去,再胡乱杀几个天门高手,互相栽赃嫁祸,修真道就完了……可这样做我不开心,许多清白修士也会惨死。但是我又想去继承先祖的遗志,所以我要想法子,去真正搬山,而不是炸山、开山,修天不是罪责,只要修真道能不影响凡间,或者修士能遵循凡间律法,这便皆大欢喜了!” “就好像我铜川开日馋,左右两间丧铺,凭着我当时的修为,要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多得很,实在不行我还能把庄宋二人直接捏死,随便找个草坑一扔……可我却烦恼的不行,又做对联又买桌子,就是因为只有如此,到最后赢了,才会让我开心!日馋如此,搬山如此,应付‘九星连线’更是如此,我不只要胜,还要求取胜途中的滋味!” 连续说了这么的一大堆,梁老三终于痛快了,语气里满是执着,对曲青石诚恳道:“对先祖我无比仰慕,可这份仰慕,与我行为处事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先祖搬山,是为了中土凡人;东篱红袍搬山,是为了先祖,可我搬山,却只是把它当做一件事情来做,做它,则是为了求一份快乐滋味!搬山这份乐趣就在于,大部分修士们既有害可是又无辜,我该如何去对付这座山……就是因为有无辜,所以我连仙祸轻易都不舍得扔出去,又怎么能看着贾添去把他们尽数变作傀儡?” 曲青石眉宇含笑,点了点头:“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好玩。不是说山没了就算了,而是一定要把修真道这座‘山’,‘搬’成你想到样子,你才会高兴!” 梁辛嘿嘿嘿地笑了:“不止搬山,其他的事情也一样,不是光赢下来就算了,还要按着我喜欢的方式去赢,这才够味道!”说着,梁辛的笑容愈发欢畅:“这个……也算没事找事吧?!” “就直接说你要对付贾添便好了,还扯得这么多废话出来,不嫌啰嗦么?”曲青石冷晒,继而又眯起了眼睛:“不过,平心而论,贾添的法子虽然狠毒,但是胜算却比着天门的大阵更高的多,你要坏了贾添的事,那浩劫东来你又如何应对?你要胜,还要个中滋味;可要求滋味就必败无疑的时候,你怎么办?!” 曲青石的问题狠辣,可梁辛的表情却还是先前那副样子,笑呵呵地回答:“三十年后,大群神仙相杀上中土……这一仗或许赢不了,但却肯定不会输的。” 曲青石咦了半声,饶有兴趣地追问:“或许赢不了,但也不会输,这话怎么说?” “大哥二哥小青墨、师父娘亲大祭酒、老叔小汐老蝙蝠……中土世界比罪户大街大,可、可也就是大出来了你们……”梁辛脸色慷慨,看样子很像来激烈陈词一番,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变得又狼狈又着急,全身都在使劲,偏偏就是找不到合适措辞。 这个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接口道:“梁辛的意思我明白,由我来说可好?” 琅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敛完毕自己的修为,正走过来。 小庙附近的修士们,大都还在引导真元回归身体,不过梁辛的那几个同伴却都早早收工了,小活佛的修为几乎都在憨子体内,游散出去的只有一点点,很快就被他收了回来。至于黑白无常、琅琊和头七,则是因为修为低浅,他们被丢到地上的‘钱’最少,捡回来的速度自然也是最快的。 插口之后,也不等梁辛点头同意,琅琊就径自向下说道:“罪户大街贫瘠无望,中土世界广阔丰饶,但是在他梁磨刀的心里,这二者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多了你们这群亲人朋友,说穿了,中土世界好,是因为你们都在此间!” 说着,琅琊停顿了片刻,俏脸上显出了盈盈笑意:“又或者,换个说法就是,只要你们都活着,中土世界究竟会不会被摧毁,他无所谓的。” 梁辛长出了一口气,先点头谢过琅琊,这才又复望向二哥,继续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说的不会输,就是因为不管浩劫如何,中土如何,我的亲人朋友都还有两条退路,大家谁也不会死在浩劫中。” “我能想到的,一共两条退路,”跟着梁辛扳起了手指头,给曲青石数到:“第一处比较好,算得上是一座世外桃源,咱们先前在海上发现的那座青莲小岛!神仙相的目的在于中土,对那座小岛应该不会太在意,何况大海茫茫,想要发现一座小岛又谈何容易,神仙相多半找不到。第二处么,虽然不如小岛那么清幽舒服,但却更安全……镇百山下,小眼!那是天字第一号的避难所,有浮屠坐镇,神仙相也只有绕道而行的份!” 梁辛的声音,渐渐响亮了起来,谈不上什么豪气,但却着实多出了几分兴奋:“有了这两条退路,不管神仙相有多凶狠,大家也都是安全的,由此我也有了底气,敢放手出去拼一拼!” 梁辛这份执着于个中滋味的性子,和他罪户出身有着莫大关系,尝过了今生无望的味道,便懂得了‘事事有趣’的道理,搬山、破解先祖谜案、对付贾添、对付神仙相,这些事情对梁辛而言,其实和开日馋小馆也不见得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他的游戏! 世上原本就有这样一种人,雨中垂钓不是为了捉鱼尝鲜,冒雪登山不是为采撷奇葩,远渡重洋不是为了新奇大陆……有苦有乐,到了最后,上钩的大鱼、雪顶的圣果、彼岸的新世界也只不过算是个奖励罢了,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别人眼中的‘活受罪’、‘没事找事’,却是我梦中的七彩莲花,仅此而已吧! 第277章 金行至尊 曲青石一笑,与旁人不同,他天生面相阴戾,笑时眼角不是垂低,而是微微上翘,由此也更显得刻薄,不过他眼睛里的笑意,却是真正的和暖洋洋:“因为不会输,所以你就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玩了?嗯,要说起来,也算有趣!” 说完,曲青石的笑容一敛,神情又复凝重了:“姑且不论你那份‘个中滋味’,贾添也是一定要对付的!若不能毁了他,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杀上门了!以往他对咱们和颜悦色,以后便只剩下你死我活!” 梁辛今天把话说痛快了,满心眼里都是高兴,突然听到二哥‘危言耸听’,心里微微吃惊,瞠目道:“这么快就你死……他死咱们活了?怎么说?” 曲青石神情郑重,缓缓说道:“无仙败逃回去,贾添便知道我身负草木妖元了,凭着他的心思,多半会猜到咱们已知他的图谋,接下来就要杀人灭口了。” 梁辛还有些犹豫,可还不等他开口,曲青石便继续道:“贾添的这个图谋大到惊天动地,由此他也容不得其间会出现一点差错,宁杀错不放过,这是不会错的。” 说着,小白脸面露冷笑:“易地而处,莫说贾添,我也会杀人灭口!” 妖女琅琊的心思剔透,尤其对这些阴谋算计来得更加精明,轻声插口道:“另外还有一点,曲二哥身怀妖元,却不是傀儡,对贾添而言,就已经是死罪了。” 贾添要的是一支忠心听令的傀儡大军,而不是一群心思各异、却身怀妖元的修士高手,可曲青石却成了‘破绽’,只凭这一点,他就一定要杀掉曲青石。 不过把这件事换个角度一想,梁辛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二哥靠慈悲弓的力道,杀了傀儡妖魂,这才只占妖元,却未成傀儡,这个破绽要利用好的话……”说着半截,他自己就摇头苦笑了起来:“当、当我没说,靠着一只弓,去给百万傀儡大军来还魂……多半办不到的!” 曲青石没再继续去说贾添灭口的事情,而是岔开了话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逼着咱们一定要去对付贾添!若所料不差的话,贾添的下一步大棋,便是如何把中土强者尽化傀儡。修真道上门宗林立,凡间江湖中的帮派强族更多如牛毛,就算贾添另外还有一百个分身,也不可能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去催动邪术。” 梁辛略一琢磨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接口道:“所以,他要准备一项大法术,发动之下只要符合条件的人,便都会化为草木傀儡!既然是法术,便没有人情可讲了,到时候所有能打的人,都会变作傀儡。” 琅琊也显得忧心忡忡,眉心微蹙,望向梁辛的目光里,除了担忧还透着几分难过:“这样一来,根本等不到浩劫东来,你就已经败了。” “此事已经关系到咱们了。”梁辛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贾添大变傀儡的邪术,多半便是那口井了,独木井……上次井中灵元泄露,中土上无数人发疯发狂,虽然不是邪术的全部,不过也能窥出些端倪了。” 曲青石点了点头:“那口邪井一定要毁掉,想找井的话,就得先找到桑皮。” 一旁的小活佛闻言笑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咱马上动身,去把鬼道士抓回来……” 这个时候,黑无常庄不周搓着手心,满脸讪笑,小心翼翼地插口道:“有句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说出来诸位千万别见怪。贾添的图谋惊天动地,相比之下,八月十五那场聚会倒显得不太重要了,梁掌柜、曲二爷,小活佛三位都是修为通天、又不受天道的高手,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先捉拿鬼道士破了贾添的邪术,至于邪道三宗的事情……一来,缠头老爹也是绝顶人物,诸位就算不去帮忙,他也能独占鳌头;二来么,万一老爹他真要失手了,也不会责怪诸位的,毕竟,事情都分个轻重缓急不是。” 只可惜羊角脆不再,这是个郑重点头的好时机…… 这番话说得客气的很,道理也是明摆着的,曲青石却果断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行!三宗合一也与贾添有关,虽不知目的,可贾添是什么样的人物,每一件事都必有图谋,这个邪道魁首的位置,决不能让不老宗得去。” 琅琊也赞同小白脸:“独木井和扶持不老宗,都是贾添的算计,若非选其一的话,反倒应集中全力去夺邪道魁首……毕竟,八月十五迫在眉睫,而浩劫东来却还有三十年,独木井想来也不会现在就发动的。” 而小活佛也混不把贾添放在眼里,更不再耽搁时间,拼着身体受苦,发动天眼明神通,搜索鬼气凝重之地,片刻之后小活佛猛的大笑了一声:“北方煞气阴森,简直铺天盖地……原来桑皮逃到草原上去了。”说着拉起憨子就要去捉鬼。 梁辛还有些懵懂,曲青石可反应如电,忙不迭跳起来拉住了小活佛:“不对,草原上是另外一只鬼,那个捉不得,算、算起来是前辈……” 梁辛这才反应过来,在吓了一跳的同时更哭笑不得,连声暗道好险,小活佛这是要抓大司巫去了…… 此刻早已天光大亮,缠头弟子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恢复过来,毕竟大家只是把真元引导回来,又不是从头修行,这个过程不需要太长时间,待到午时将至的时候,除了小胖子老九外,所有人都恢复了。 顾回头直接找到曲青石,对先前那场恶战,他还心有余悸,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客套,继而打听无仙的来历。 曲青石大概解释了一下其中的缘由,饶是顾回头心机深沉,在听说了贾添、神仙相与浩劫东来之间的关系后,也惊得目瞪口呆! 直到半晌之后,顾回头才费力地呼出了一口闷气,在苦笑中,又提及因无仙出现而打断的话题:“先生先前问过,敝宗的金戈铁马为何会失效。其实道理简单得很,阵法中的金甲士兵,都有着一份由金灵锻造的‘战魂’,金甲止步,是因金灵退却。而金灵退却,则是因为金尊现身!说穿了,一句话:先生的墨剑,是金行至尊!” 说着,顾回头的胖脸上掠过一丝期望,语气诚恳:“顾某毕生都在修炼金行,可也从未奢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金行尊……” 不用等他说完,曲青石就微微一笑,翻手取出墨剑,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欢喜、痴迷、贪婪……顾回头的神情复杂之极,接过墨剑,伸手在剑身上来回摩挲。 琼环从旁边看着有趣,对顾回头脆声笑道:“你娃麻烦大了!修为失而复得,搞得道心不稳,又得知大灾临头吓破了胆,现在抱着墨剑还妄动贪心,这个要丧了道行咯!” 梁辛就站在曲青石身侧,闻言一愣:“怎么,道心不稳?” 修为突兀沦丧,道心自然松动,可更麻烦的是,缠头弟子也好、金玉堂长老也罢,在万念俱灰时,没有一个人去谨守清明,尽数变得歇斯底里,又哭又闹,任由心魔滋生,对道心的伤害极大。 现在虽然捡回了真元,可道心修复起来却困难重重,几乎所有人的修为都大打折扣,本领猛退。 琼环撇着小嘴,用力挥手:“莫再提这个事咯,越想就越心疼,越心疼道心就越不稳!” 这个时候琅琊凑到梁辛耳边,呵气如兰:“我的道心也不稳了,你再加把劲,没准我真会喜欢你也说不定……” 梁辛咳了一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点啥了。 顾回头对墨剑爱不释手,曲青石也无所谓,反正对方也不可能抱着墨剑跑了。 梁辛从一旁开口问道:“这柄剑是金行至尊,它是用什么材料锻造的?”言下之意大有采撷晶石灵矿、再请铁匠打出一把墨剑的意思。 顾回头头也不抬,回答得含含糊糊:“材料不重要,重要是绝大法力和绝大造化,这是神仙术锻出的神仙器……” 琼环实在看不得大胖子那一脸贪婪,伸手拍了拍顾回头的肩膀:“醒来醒来,把墨剑还来!” 不知是不是道心不稳的缘故,顾回头听到‘还剑’,竟毫无风度,抱着墨剑连退了几步,目光凶狠望向琼环! 琼环比大胖子横多了,散出一身零碎就要打架。 幸亏顾回头马上恢复清明,面现赧然,把墨剑交还个曲青石。 曲青石也不以为意,一边接过墨剑,一边微笑道:“随时可以取阅此剑,无妨的。” 剑是死物,可其间饱蕴锐金至意,对修金之人的感悟有着极大帮助,顾回头闻言大喜,忙不迭用力点头,跟着,他的表情又变得踌躇起来,过了片刻,似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道:“于金行至尊,我还知道些其他事情,便一并告与先生,只盼你能记得顾某今日坦诚,以后再有得罪,还请你一笑了然!” 曲青石挑了下眉毛:“以后再有得罪?你指的是正邪之争?” “浩劫将至,还有那个贾添虎视眈眈,可正道也好,天门也罢,九成九的修士都会说‘攘外必先安内’、‘邪魔外道易收蛊惑,将来必定沦为怪物的马前卒’,金玉堂也不例外,顾某人微言轻,劝不动同门、更劝不动掌门的。”顾回头的语气凝重,神情也认真的很:“你与缠头弟子一起,诸位间的关系,我能看得明白……迟早有一日,金玉堂会和你们对上……” 不用等以后,曲青石现在就一笑了然了:“你用所知之事来换交情,实在够矫情了,我要真把金玉堂当做敌人,白头山前,你们想要退走,总还要先吃一记明月入槐。” 顾回头笑了,很有些费力地弯下满是肥肉腰身,对着曲青石躬身一揖:“是我小气了,可刚刚说的话,也是我的真心意。”跟着,也不再废话,直接道:“故老相传,金尊之下还有五仆听令,分别唤作金战、银破、铜劫、铁断、锡难过!至于这五仆究竟是人是鬼是法宝、他们又藏身何处、如何唤醒,便不得而知了,言尽于此,这便告辞了,白头峰下的放行之义、宗莲寺前的救命之恩,顾某无以为报,唯祈诸位珍重,来日相逢,再诉倾仰!”言罢,身子一晃,遁化金光…… 转眼之后,金光退散,顾回头又回来了:“那个……把老九给忘了,我得等他。” 别人还没说话,小活佛大笑起来,对着梁辛兄弟道:“他不走,我们该走了,找到好几处阴森之地,这便赶过去看看,有没有鬼道士的踪迹!”说着拉起憨子,飞纵入云,转眼消失不见。 黑白无常也不再啰嗦停留,与梁辛等人打过招呼之后,带上女鬼齐青,赶往离人谷。 曲青石对着顾回头摆摆手,笑道:“你那番道别没错的,我们也该启程了,就此告辞!”说话之间,催动青光裹住一众同伴,直奔东方而去! 此间事了,大家各有重任,小活佛去抓鬼、黑白无常对付六百和尚、离人谷与火狸鼠等人要破解千个圈图、青墨天天抱着天地岁求师父出手……梁辛等人赶往海外,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一统邪道三宗! …… 朝阳很有些惶恐。 贾添师祖为了弥补独木井的裂隙几近脱力,在几个高僧的扶持下静心休养去了。离开之前,他扔给朝阳一块玉诀,疲惫道:“最近万一有什么事情,你拿主意就好!” 朝阳吓了一跳,捧着玉诀的双手都有些发颤:“我、弟子如何敢当,万一耽误了师祖大事,便万死莫赎了……” 贾添有气无力地骂道:“怕个什么?不久之后你便是仙家了,处理些凡间琐事,没什么大不了!” 平心而论,以前朝阳好歹也是一门之掌,心思和手段都颇有可取之处,处事时虽不能说惊采绝艳,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寻常琐事难不住他。 可贾添的图谋何等宏阔,更要命的是,即便到了现在,朝阳也根本不知道师祖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对贾添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梁辛多……这让他如何敢接令应命。 朝阳想把玉诀还回去,可又怕惹师祖生气,愁眉苦脸站在原地,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见他这副样子,贾添突然笑了起来,很有些费力地摆摆手,笑道:“吓你的,没点出息的后生!诸般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差错。也不用你去做什么,我这一段时间要静养,闭关之下与外界隔绝,这块玉就是枚谕令灵引,做传讯之用的,要是有人找我,你记下口讯,等我出关时呈报上来就好。” 朝阳这才松了口气,不责决策只记口讯,这种事做起来倒没什么压力,当即躬身应命,恭送师祖离开…… 短短二十个时辰之后,朝阳正在打坐时,怀中灵玉突然一震,旋即一个声音从耳畔响起:“我已去过……咦,你是哪个?” 声音低沉,语气仄仄,尤其让人难受的是,虽然是法术传音,可说话之人仿佛就趴在自己耳边低语,朝阳甚至都能感觉到对方在说话时,把滑腻腻的热气都喷进了自己的耳道中。 虽然厌恶,但朝阳不敢有丝毫怠慢,恭声回答:“师祖闭关静养,临行前赐下灵玉,责弟子记录口讯,前辈……” 不等他说完,对方突然咳嗽了几声。 朝阳表情不变,可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能通过这块灵玉与师祖联系的人,不用说也是绝顶高手,又哪会染病咳嗽。 咳过之后,对方的语气更虚弱了,嘿了一声说道:“闭关?他倒会躲清闲!等他出来,你记得告诉他齐青已死,对方有几个好手,我受了些伤……等把他交待的另外那件事办妥,我也要闭关疗伤,百年之内,怕是不能相见了!” 朝阳一字一句用心记好,又小心追问了句:“还请前辈赐下仙号。” “无仙!” 两字之后,再无声息…… 第278章 惹谁不好 朝阳接到无仙传讯的时候,梁辛正随同二哥和一众缠头高手,启程赶赴八月十五之会! 本来梁辛挺高兴来着,自己这一方实力强劲,中秋之夜几乎稳操胜券。大场面、大胜算,让他满心兴奋。可走了一阵之后,他就无聊起来。 随行的同伴虽多,但是谁也不搭理他…… 曲青石怀抱墨剑,臭着脸眯着眼,口中反复念叨‘金银铜铁锡难过’,梁辛和他说话,他听都不听; 琼环、屠子这群缠头弟子道心不稳修为大跌,或者静坐养神以求恢复;或者唉声叹气指天骂地,人人都挺忙; 就连一贯视梁辛如‘蜜糖’的琅琊,居然也在愣愣出神,虽然还是‘巧笑倩兮’,但总透着股心不在焉的劲儿,说三句答一句,还答得云山雾罩…… 梁辛骚眉搭眼,成了个正经闲人,心里大是后悔,早知如此至少应该把羊角脆带来做伴。 不过这一路上总算风平浪静,不久,梁辛等人来到东海之滨,琼环与哥哥跨两说好一起出海,大队人马暂时驻扎,三天后跨两如约而至。大家一见面,还没来得及说话,跨两便脸色一变,右手轻轻搭住妹妹的脉门,神情里满是担心:“怎么搞的,怎么会修为大减咯?” 说完,生苗又把脸色一换,另只手一把揪住血河屠子的衣襟,狞眉瞪眼道:“龟儿子,老子让你照顾琼环,你都照顾到龟壳上去了!” 血河屠子满脸冤枉:“老子的修为也丢了不少咯,那个龟儿会天道,四个字一念咒,就把咱整个缠头宗都砸趴下来……”缠头妖人凑到一起,好像吵架似的解说起过望之事,曲青石等得不耐烦,催动青光把所有人都卷住,就此出海,继续向东而行。 这一路走得梁辛无聊透顶,见缠头弟子凑到一起吵闹不休,倒挺兴奋来着,也钻进人群,煞有介事地跟着解释…… 清空万里,碧海无垠,有近海捕作的渔民,在无意中抬头,霍然发现一团青色光芒正掠海疾飞,还道是蓬莱仙家出游,也顾不得多想,急忙招呼同伴跪于船头拜仙,可还不等他们祷告出声,青光上便传出阵阵怪叫:格老子、龟儿子、仙人板板、你妹…… 直到曲青石飞出了五百里,缠头弟子才总算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兄弟联手杀破荣枯、六个丑娃上演大戏、墨剑横斜喝退天门,最后又乱斗神仙相,这一串经历把跨两是说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吐出了口气,拍了拍琼环的肩膀,安慰道:“能活得性命,就算祖宗显灵了,丢了些修为,再练回来就是了。” 琼环吊起眼睛:“练回你妹,道心不稳咯,以后都难有寸进!” 妹妹一肚子不甘心,但是哥哥倒很快想开了,摆着手笑道:“你娃子没了修为更好,找个男人嫁了,以后安稳过日子,比你现在个疯戳戳的样子好得多。” 琼环大怒,扬起一身零碎就要动手,跨两哈哈大笑,闪身躲开了她,来到曲、梁二人身前认真道谢。 曲青石一笑摇头,梁辛也不容跨两多说啥,笑着岔开话题:“你这趟中土回得神神秘秘,既不跟在老爹身旁,又不和同门一路,到底是什么差事?” 跨两咧开大嘴,露出了个古里古怪的笑容:“啥子差事不能告诉你娃儿,但是这趟差事办得还算不错!”说着,他翻起怪眼望向曲青石,后者则微微点了下头。 此事应该是缠头宗内务,梁辛也就是随口一问,本来没想着对方能回答,可看到跨两和曲青石两人鬼鬼祟祟,不由大是好奇,转头去问二哥:“跨两的差事,你知道?” 曲青石不肯说实话,只是笑着敷衍道:“没你什么事,不用跟着操心!” 这个时候,一路沉闷着的琅琊,轻移莲步走过来:“梁辛,我想问你件事情。”说着,扯起他的衣袖,拉着梁辛向旁边走开。 两个人离着众人稍稍远了些,琅琊才站住了脚步,静静望着梁辛,却又不说话了。 琅琊的表情全无往日般明浩俏丽,而是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正被一个重大问题困扰着。梁辛也不多问什么,就静静地等在一旁。过了一会,琅琊才终于开口:“若我死到临头,你会出手相救么?” 即便琅琊一反常态,梁辛也还是满心警惕:“这个要看具体情形,你这人花花手段太多,不能一概而论,不过……要只是遇到敌人的话,我总不能看着你被别人杀了。” 琅琊扬起一只白皙小手,轻轻地数道:“铜川、柳暗花溟;乾山、丹凤朝阳;我直接救过你两次,除此之外,你的七蛊星魂和天下人间这两大绝学,也都和我有着莫大的渊源……虽然以前我对你一直没按好心,但是,”说着,琅琊展颜一笑,眉宇间又恢复了那副俏皮精灵的神气:“不管是害你、救你还是利用你,到最后却都成全了你,算起来,我可是你命里的贵人,你当然不能看着我被别人一掌打死。” 梁辛挑起了一根眉毛,摇着头笑了:“你还是没明白,数这些是没用的。救人又不是做买卖,我不看你那些算计,以后真要救你,也不是为了还债。” 琅琊的眸子一亮,神采飞扬,语气中带着谁也分不清是真是假的期待,追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你到苦乃山避难后,挺安稳来着,几次见面也都相处不错,平时在一起有说有笑,哪能忍心看你被人打死。” 梁辛的话说得不咸不淡,琅琊略显失望,微微歪着螓首,又仔细琢磨了一阵,最后又展颜一笑:“不管为什么,只要我知道你会救我便好!” 说到这里,琅琊突然把话锋一转,转眼之间笑容消敛不见,换而认真执着,盯住梁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来救我,而是要你……届时不许救我!” 跟着琅琊素手轻扬,取出了马三姑娘的脸皮,直接塞到了梁辛的手中:“这次随你们过来本来只想看看热闹,不过被无仙的天道击中后,道心松动了许多,由此也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等到了地方,我要与长春天之间有个交代,他要杀我,请你不要出手,坐视不理便好了。” 说着,琅琊又复微笑:“你们要统一邪道三宗,而我却是长春天心中的一根刺,虽说一切都以实力为尊,可有我在,多少也都是个障碍,到时候我自己走出去,于大家都有好处。” 别说以妖女的为人,基本上随便是谁,都不会为了成全三宗合一主动去牺牲自己,梁辛在惊讶的同时,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琅琊有秘密手段要击杀长春天。继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大部分都是胡乱猜测,而最大的疑惑却是:琅琊到底想要干什么? 琅琊不再多说什么,回头走开了,但是踏出两步之后,却又转身回来,藕臂舒展竟轻轻抱住了梁辛,将螓首搭在他的肩膀上,于梁辛耳边呵气如兰:“千万莫救,求你。” 忽然之间,口哨声与哄笑声冲天而起,刚刚还垂头丧气的缠头妖人们,突然见到两个娃娃抱在了一起,一个个立刻变得精神百倍,怪笑着大声起哄。 琅琊最后又嘱咐了两字:“拜托!”,跟着放开梁辛,神情恢复如初,也不在意缠头众人的哄笑,笑嘻嘻地拉着琼环聊天去了。 梁辛又尴尬又疑惑,和曲青石低声交谈了一阵,小白脸也猜不到琅琊究竟想干什么。只不过此事看起来,更像琅琊与长春天之间的师徒恩怨,于其他人没太多关系,说了一阵,曲青石也就不再去追究了,只是淡淡道:“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梁辛挥了挥手中的‘马三姑娘’,苦笑问道:“那这个怎么办?给谁戴?” 小白脸心高气傲,是无论如何不会变成个肥壮婆娘,梁辛倒是无所谓,不过他是‘内定’的邪道首领,于大会时还要跳出去露脸,曲青石也不让他戴。 弦子早就听血河屠子吹嘘过这张脸的神奇之处,凑过来有些怯生生地说:“要是这张脸没有其他用处,不如给我戴上,我以本来面目去见旧日同门,怕是不方便。” 片刻之后,丑八怪弦子变成了马三姑娘,伸出五指,用满是泥垢的指甲咔咔挠着头皮,直眉瞪眼地问血河屠子:“你可还认得我么?” 血河屠子看看琅琊,又看看马三姑娘,不知道该说点啥…… 曲青石的青光飞得极快,不知不觉里已经出海千里,这一路上,都有缠头弟子指引方向,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中秋之会所在的无名岛附近,可梁辛自天空鸟瞰,四下里只有无尽海水,哪有岛礁的影子。 正疑惑的时候,跨两笑道:“不老宗鬼鬼祟祟,生怕聚会被正道发觉,用法术隐了小岛的痕迹!”说着,从怀中取出不老宗事先交予他们的铃铛,用力摇动几下,同时放声道:“西蛮之地,缠头仙宗,跨两、琼环,携门下弟子赴会而来!” 琼环对哥哥这么文绉绉的措辞大是不满,撇嘴嘟囔了句:“赴你妹会你妹而来!”继而又气贯中元,大笑着替跨两补充了句豪放开口:“爷爷们来了,龟儿还不出来迎接!” 话音落处,只见海天之间陡然绽放起瑰丽霞光,众人前方十余里处,一座规模宏阔、足有百里方圆的黑色大岛,于彩霞流转之中缓缓现身。 不老宗命不好,出手慢了一线,倒好像跨两叫门不开,非要等到琼环骂门才撤掉禁制,缠头宗众人皆尽大笑,苗女更是满脸得意。 这次邪道聚会,日子、地点都是由不老宗订下的,不老宗自然也就成了东道,有两个分别身着金、银色袍子的丑娃娃,率领着十几个门人,飞上前来迎接众人。 金袍、银袍两人,看上去比着弦子还要小一些,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虽然都是丑陋惊人,可面相却截然相反,金袍是一副天生笑模样,而银袍则是满脸哭丧相。 两人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一个粗豪的女人声音从缠头弟子中传了出来:“这俩小子都有外号,一个叫天嬉笑,一个叫地嚎丧,在不老宗地位不低,和跨两哥儿、琼环姐儿差不多!” 金银童子是不老宗门内要人,可在修真道上却没有一点名气,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人叫破了身份,举目望去,说话的人并不认识,是个又粗又壮、周身上下却没有一丝灵元波动的肥壮村姑,哥俩都有些发愣。 马三姑娘自己也吓了一跳……弦子才刚刚把脸戴上一会,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适应,本想小声念叨,不成想一开口就是扯着嗓子大吼。 梁辛失声而笑,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琅琊一眼,能从小山村落中找出这样一位姑婆,也算她有本事了。 天嬉笑满脸都是丑陋笑容,对着马三姑娘点点头:“我们哥俩修行粗陋,怕丢人现眼所以不敢在外面走动,不成想您老还知道我们的诨号,荣幸之至!” 地嚎丧没理会马三姑娘,目光转动从众人脸上滑过,他的修为与跨两相若,一扫之下便发现,大名鼎鼎地缠头帮众之中,除了跨两还算不错,居然再没有像样的人物了,当即神情里就挂上了几分轻蔑:“缠头宗的诸位一来便恶语相向,敢情平时在蛮荒野地里都霸道惯了,不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 琼环满脸不待见,根本也不废话去辩解,直接竖起眉毛:“龟儿,想打架么?” 跨两知道妹子心情不好,也不阻拦,就抱着肩膀从一旁笑呵呵的站着,可眼睛里早就填满了凶光,恶狠狠地瞪着地嚎丧。 金袍子天嬉笑不想惹事,厉声斥责同伴道:“放肆!”同时伸手把地哭丧拉到身后,脸上一副自来熟的神气,居然操起了一口夹生苗话,对着缠头众人开着玩笑说道:“打个抓子么,都是好朋友,莫咯闹气,欢欢喜喜!这瓜娃儿不懂事,莫得跟他一般见识!” 扬手不打笑脸人,琼环撇了撇嘴角,不再说啥了。 天嬉笑把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又恢复正常语气,就此揭过刚刚的小冲突,有些纳闷地问道:“诸位师兄不曾与缠头师伯同路么。” 跨两愣了下:“我家老汉儿还未到?” 天嬉笑摇了摇头。 虽觉意外,但是大伙倒也不怎么担心,跨两当即笑道:“日子还没到,我家老汉儿来这么早做个抓子!” 此时已经到了八月十三,距离正日子倒还差着两天功夫。 天嬉笑也不再多问,伸手做请路状:“诸位师兄请随我上岛。”说着,转过身走在头前引路。 血河屠子咳了一声:“岛子就在前面,还用引路,麻烦咯!” 银袍地嚎丧冷笑接口:“岛子上有不少凶兽,都由不老宗弟子统御着,可那些凶物天性桀骜,见到有生肉上岛,说不定会不尊号令冲杀出来,要是没人领护,再让诸位受伤可就不妙了。” 马三姑娘的语气有些纳闷:“不老宗里何时有了驭兽之术?我怎么从不知晓?” 金袍天嬉笑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位大姑可有趣地紧,好像对敝宗了若指掌似的!”说着,手一翻亮出一枚铃铛,轻轻摇晃了两下。 旋即,从岛上突然炸起了一片凶兽嘶嗥,转眼之间凶焰滔滔腥风大起!除了跨两、琼环、血河屠子等几个首领之外,其余的缠头弟子全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修为大减之下,竟有些受不住这些恶兽威风! 琼环怪声笑道:“好家伙,龟儿的下马威,怎么这么臊气!”说话时身形晃动,就要扑过去先打一架再说了。 曲青石、梁辛、跨两等人自然也都要扑上去帮忙,可还不等他们跳起来,遽然一道水中自海面冲天而起,在众人满是惊愕的目光里,老蝙蝠竟然从大海里窜了上来! 柳亦也紧跟在师父身后,笑嘻嘻地跳到半空。 老蝙蝠现身之后,先是抡起巴掌,啪啪两声,把天嬉笑和地哭丧全都扇进海中,嘴里骂道:“滚蛋!带个屁路。” 跟着又对一群晚辈弟子一挥手:“都跟老子上岛去,看哪只三眼王八敢跳出来咬你们!” 金银童子又惊又怒又无奈,所幸老蝙蝠只打脸没杀人,他们俩只是狼狈落海,倒并未受伤。 两个丑娃娃刚从海中跳出来,正掠过他们头顶的曲青石,低下头对着两位微微一笑,陡然将收敛于体内的浩荡威压绽放开来! 威压不伤人,但那份气势足以让普通修士心胆沮丧,哥俩就觉得好像有一座苦乃山正轰轰烈烈向着自己砸来下,骇然之下,体内流转的真元也随之一滞,又惊叫着摔回到海里。 天嬉笑和地哭丧,好歹也是六步中阶的厉害人物,第二次落海之后,各自收敛心神,马上又复跃起,事关门宗脸面,而不老魁首责罚森严,他们可不敢因为被瞪了一眼就留在海里泡着。 但是两人没想到,这次才刚刚离开海面三尺,突然一连串锋锐到足以把他们大卸八块、但却隐形不见的杀意,分作七个方向追斩而至! 梁辛正哼着小曲,指挥着七只湛清水鳞削丑娃娃……天、地二人第三次落海,再不敢胡乱往上窜了,一笑一哭两张丑脸上尽是骇然…… 大片青光掠过,站在最队尾的血河屠子,自半空中,向着海里的哥俩吐了口唾沫。 琅琊的小脸上满满都是心疼,望着海中或沉或浮的两个丑娃娃:“惹谁不好,你得罪他们……” 第279章 很有意思 直到梁辛等人赶到黑色小岛的时候,宗莲寺前的金玉堂老九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又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地面上人影憧憧、空气中金灵弥漫、天空里还有一道道剑气穿梭,正有大群金玉堂弟子于附近严加戒备。 老九脑子慢,还不明白是咋回事,愣愣望向了身旁的顾回头。后者笑骂:“傻小子,你运功入定,我又被毁了金剑受伤不轻,自然要传讯门宗,派人过来护着点你!” 老九这才恍然大悟,眨巴着眼睛四下乱看,口中问道:“家里派谁来了?大哥、二哥他们?” 话音刚落,一个威风雄壮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甭踅摸了,是老子带着人过来的。” 老九怪叫半声,忙不迭跳起、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说话之人跟前,一边跪下磕头,一边喜滋滋地问道:“师父,您怎么把自己给派出来了!” 老九的师父,就是金玉堂的掌门,秦痩。 秦痩一点也不瘦,身材高大更浑身肥肉,顾回头就已经是人间少有的大胖子了,可是和秦痩一比,他就好像刚从罪户大街里走出来似的。 和所有金玉堂门人一样,秦痩也披金戴银,从头到脚珠光宝气,金玉堂、金玉满堂,全都被他们穿戴了起来…… 与其他天门高手相貌堂堂、清雅脱俗不同,金玉堂弟子大都生的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再配上一身煌煌烁烁的金珠玉佩,干脆就是个暴发户,秦痩身为掌门,这幅气质更甚。 除了俗气,秦痩还举止粗鲁说话恶声,于俗不可耐之间,又多出份混横劲儿,哪像个天门尊长,活脱脱一个开娼馆赌坊的土霸王。 中秋时节,天气已经微凉,秦痩不动不摇仍热得不行,满脸大汗,回答老九:“你可是我手里的宝贝疙瘩,听说你出了事,我不放心。” 老九喜笑颜开:“我没事,修为一分不差,全都捡回来了,以前什么样的本事,现在还是什么样的本事!” 旁边的顾回头闻言微微一愣,语气里略带了些纳闷:“修为散而再聚,于道心有着莫大影响,老九你却没事……” 不等他问完,秦痩就摇头打断:“老九的情形特殊,他的修为和道心没什么关系的。” 顾回头大感诧异,片刻之后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望向掌门,嘴唇动了动,但却没说什么。 秦痩撇嘴:“猜到了?金玉堂有九个护法,其中七个都是傻子,也就你还有点脑子!” 老九从旁边小心翼翼的插口:“师父,还差一个嘞。” “剩下那个是头猪!”秦痩粗声大气,说话中抬起一脚,把老九踹得倒退出好几步,没再继续顾回头引出的话题,而是问老九道:“老七把这里的事都跟我说了,跟缠头混在一起的那几个小子,一对一的话,你打得过么?” 老九挨了一脚,压根不当回事,伸出手啪啪拍腾着自己肚皮上的鞋印子:“要打过才知道!” 秦痩瞪眼,目露凶光:“不打,你估计!” “用剑的、佛像妖怪、傻大个,这三个我都没啥希望!剩下那个乡下小子么……也打不过。” 秦痩抬脚又踹,口中大骂:“废物玩意,说话还学会大喘气了!” 这次他用的力气大,老九一屁股摔坐在地,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最后他亮出来的那个法术太邪门,任谁被套上都会被定住身形,只有挨打的份。” 秦痩满脸都是不耐烦,转头瞪向顾回头:“以前有听说过这样的邪术么?” 将岸的天下人间威震修真道,但是以前见过这门神通的人几乎都死了,当时都没人知道天下人间在施展时的样子,后代修士就更不得而知了。 顾回头摇头苦笑:“弟子不识得!其实又何止那个乡下小子,另外的金尊墨剑、佛陀成妖,这些事以前连听都不曾听说过,现在这些人与邪道妖人纠缠在一起……” 秦痩突然换了副神情,从暴躁凶狠,一下子就变成了冷静深沉,其间都没有一丝过渡,声音随之平静,不等顾回头说完,就淡然问道:“你想劝我?” 顾回头眼中闪过一抹畏惧,可还是咬着牙说道:“那几个人都不好对付,邪道得了他们相助,便不得了了。” 秦痩低垂眼皮,沉默了片刻,才再度问道:“你怕打狗不成反被狗咬?” 顾回头先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不是打狗,而是打虎。荣枯道就被他们咬了,被咬死了。另外……我更觉得,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手,把浩劫东来看得,要比正邪之争更重。” “两个结果。”秦痩抬起手掌,竖起两根小棒槌似的手指,指根上的巨大金戒指刺目得很:“正邪之争只有两个结果。如果正道赢了,若我们却从始至终未去参与,你猜,那几座天门在剪除邪道之后,会不会就势杀上金玉堂?” 顾回头的脸上一变,摇头回答:“弟子不敢猜。” 秦痩继续道:“如果邪道赢了呢,你能确定,他们在摧毁另外几座天门之后,不来对付我们?” 顾回头只有摇头:“弟子不敢确定。” 秦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如死水无澜:“不止是你,只要不是猪就能明白,浩劫东来确有其事,正邪再斗实属不智,最好的局面应该是双方并肩联手抗敌,可关键是……这份信任从哪来?五大三粗之间也彼此靠不住,不过我把后背交给他们,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们不管我,自己逃掉了;可我要把后背交给缠头不老长春天,你敢保证他们不会直接捅我一刀?” 顾回头第三次摇头:“弟子不敢保证。” 秦痩笑了,嘴角上翘,目光里却殊无欢愉:“自古以来,不该打的仗多了去了,可还都是一场一场打了下来,你道以前那些谋臣、智将都是傻子么?无奈罢了!” 顾回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躬身大礼,认真道:“弟子明白了。” 这个时候,秦痩怀中突然响起了一串清脆铃声,转眼间他又恢复了那副暴躁模样,对着身边众人道:“该走了,都等着我呢!”说完,又恨恨骂了句:“催催催,催他妈个腚!” …… 一群子弟兵跟在老蝙蝠身后,骂骂咧咧大摇大摆登上黑色岛屿,血河屠子骂得尤其响亮,有老爹做主,他的腰板硬得很。 刚一上岛,便从前方密林中走出了一老一小两人,其中那个老者遥遥对着老蝙蝠笑道:“老缠头,放着万里晴空不飞,却从海里跳出来,你该洗澡了么?” 马三姑娘‘小心翼翼’地对着同伴吼道:“这位便是不老宗的魁首,他就叫不老,有时也自称老不死。那个娃娃……我却不认得。” 梁辛仔细打量着这位邪道巨擘,心中颇为惊奇,不老宗选拔弟子都要看皮相骨相,口纳拳、额走马、唇如铅、目如鱼……以非凡之相求非凡之福,所以他门中弟子个个相貌丑陋,只不过不像神仙相那么夸张罢了。 这位‘老不死’的长相也不怎么样,但是却不是丑娃娃的那种难看,而是瘦嘴嘬腮、薄唇尖鼻,即便梁辛不懂相面之道,也能一眼看出来,他生就一副薄命短福的倒霉相。 再看那个娃娃,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走路都还有些不稳当,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却有青得发紫,眉角、眼角、唇角无一处不在向下耷拉,如果脖子上再套根绳子,活脱脱就是个小吊死鬼,这样长相的娃娃,更不用提什么福气了。 老蝙蝠根本懒得搭话,径自领着队伍前行。 不老只字不提两个弟子被打进海里的事情,更不把老蝙蝠等人的冷漠当回事,领着娃娃迎上来:“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让我去迎迎你……”说着,把娃娃拉上前一步,继续道:“这是我孙子,叫小吊!” 老蝙蝠扫了祖孙两人,随即咦了一声,目光在‘小吊’身上着实流连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名字起得不错!” 缠头弟子人人发噱,娃娃长了副吊死鬼相,又被唤作小吊,倒还真算贴切。 不老笑着点点头:“这孩子长相福薄,怕是养不大,就起个倒卦的名字冲一冲,虽然不好听可也没办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吊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众人低头一看,只见一条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蛇,正张口咬在他的小腿上。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么多人偏偏娃娃被蛇咬,这福气也实在太薄了些。 不老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一边俯身驱蛇,一边笑道:“一天里总要赶上几件倒霉事,不省心嘞!”说完,又感同身受似的叹了口气:“和我小时候一样!” 弦子做了马三姑娘,也和琅琊一样尽职尽责,给梁辛解释道:“不老自幼多难,几乎每天里都会有无妄之灾,不知死里逃生过多少次,可他是个异数,不仅没死,反倒被这些劫数锻炼得越来越强,最终成了睥睨一方的强者。” 梁辛就当听故事,没心没肺地笑道:“那他挑选门人的时候,应该选薄命弟子,重走他的旧路才对啊。” 马三姑娘应道:“据说开始时他就是如你所说那样,可那些苦命人都没活过十五……后来才换到另一个极端,终于成了气候。” 马三姑娘不会小声说话,所说的这些事情,虽然不是秘密但也不曾外传过,就连同在邪道的跨两等人都不知道,不过不老对她却根本都不看一眼,只是一边哄孙子,一边对老蝙蝠絮絮叨叨地拉家常。 老蝙蝠几乎不理他,仍仔细端详着小吊,过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娶老伴了?” 不老咳了一声,摇头笑道:“我既不是欢喜修、又不是双合修,就一个人。” 老蝙蝠翻起怪眼,望向不老:“那你这孙子哪来的?自己生的?” 不老哈哈大笑:“就算自己生的,那也是儿子,不是孙子!至于我家小吊么……是老天爷送给我的!”说着,他的笑声里突然渗出了一股寒意:“我照顾着他,帮他驱赶小蛇;他也心疼着我,见我生气时,他也会着急……” 老蝙蝠面露不屑:“等中秋,有的你生气,到时候我看他怎么着急,”跟着也不等对方再说啥,就岔开话题:“长春天到了么?” 不老摇了摇头,还没说什么,老蝙蝠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懒得应酬你了,有话到中秋夜再说!” 不老也不着恼,俯身抱起小吊,真就像个爷爷逗弄孙儿似的:“去和缠头老爷子说再见。” 小吊很听话,自爷爷怀中扭转身体,刚一抬手,突然从他怀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跟着小吊再度放声大哭…… 琼环的神情无比古怪,嘟囔了句:“小娃子肋骨断的咯!” 不老是大宗师,抱娃娃时当然不会没轻没重,小吊虽然身体瘦小,不过也不是泥捏的,但是一个小小动作就扭断了一根肋骨……只能算是巧合、或者说他太倒霉。 不老带着孙子回林中施治,缠头众人也不再深入大岛,就在近岸处扎营,彼此诉说分别后的经历。梁辛和柳亦师徒分别还不到一个月,可经历的事情却着实不少,连老蝙蝠都听得动容。 至于老蝙蝠这边,早在双方分手之初,他们就探过了这座岛屿,不老宗还算老实,并未在岛上弄什么坑人伎俩,只是把豢养在中土的大群凶兽带到此处,用来扬威造势,老蝙蝠亲眼看过那些畜生,其中着实有些厉害家伙。 说到这里,马三姑娘又对着同伴再度强调:“以前我从不知道不老宗还有驭兽之术,想来应该就是、就是那个神仙相传下的本领吧。” 老蝙蝠无所谓的摇摇头:“凶兽不算什么,再怎么厉害,也凑不出一个大宗师。倒是那个小吊……”说着,一生自负的老蝙蝠居然抬起头去征询曲青石的意见:“你有察觉异常么?” 曲青石的神情有些踌躇:“感觉古怪的很,绝不是普通娃娃,可又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对上他的时候,要多小心。” 老蝙蝠冷晒了下,没再说什么。 梁辛耐不住好奇,又追问柳亦,他们师徒为什么会从大海里跳出来,柳亦眉毛一挑,满脸得意,可还不等他开口,老蝙蝠就说道:“从海下转转,探下不老宗有没有在水面下面藏什么法术机关。刚巧你们那时候就过来了……” 梁辛哪会被这样的话糊弄过去,不过也看起来老蝙蝠还不想透露详情,也就不再追问。 众人正低声谈论着,突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从禁制之外传了进来:“净瞎整,还弄个隐形法术,缠头不老长春天凑一起,还怕他们五大三粗知道咋地?快开门!” 琅琊那长长地睫毛轻轻一颤,说道:“师父来了!” 不老宗弟子撤掉法术,长春天及数百门徒也由此现身,让梁辛等人颇感意外的是,他们不是凌空跨海疾飞而至,而是人人脚下一根树干,‘漂’过来的。 那些树干取材不一,有粗有细,既有数十丈长、粗堪十抱的乔木,也有三尺长短、笔管粗细的藤木也不算太粗大,每个人长春天门人的脚下踩着的树都不相同,胡杨、白桦、梧桐、银杏、针松……林林总总,但是也都不是什么新奇树种,更没有离人篷滂那样的神树。 梁辛看得新奇,转头望向琅琊,面带垂询。 琅琊的神情也有些纳闷:“都把‘天梯’带来了?可带来有又什么用呢?” 长春天弟子的功法以木行为主,有所成就之后都会在首领的帮助下,选一个好树,炼化成‘天梯’。 虽然名头听起来吓人,其实道理却没什么惊人之处,也不过是通过独门法术,让修士与这棵树五感相连。‘天梯’之树的荣枯、生死,与主人的性命和修为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树木唯一的用处也就是帮助着主人体会自然之道。 在争斗杀伐中,这些树木更是派不上什么用处,琅琊也是由此才会觉得奇怪。 梁辛忍不住问了句:“那你的天梯之树是什么?” 琅琊一笑嫣然:“五展梅,有毒的。” 十余里外,先前落海的天嬉笑和地嚎丧又向着长春天众人迎去,长春天看了看他俩,乐了:“湿了啊?刚洗海澡呢?” 仍和以往一样,除了魁首之外,长春天门下人人都以面具遮脸,唯独一个消瘦老者是例外,神情淡漠,俯首站在长春天身旁。 老者既不看迎客娃娃,也不望向黑色岛屿,只是目光低垂,望着海水。 另外,在队伍中间还有一盏猩红色的大轿,显得尤为醒目……琅琊对梁辛摇了摇头,示意她也看不懂长春天摆出的阵势,不明白‘天梯’何用、不知道轿中是谁、不晓得那个冷漠老者是何方神圣! 毫无征兆的,老蝙蝠突然笑了起来:“很有意思!” 八月十五,三宗聚首,不老宗得了贾添支持,雄心勃勃;缠头老爹顾念着‘半个朋友’,打定主意要给梁辛一个‘名分’;长春天也不甘寂寞,早就有了周密准备…… 三宗魁首,个个胜券在握! 第280章 我来道别 长春天众人上岛之后,不老又带着胸腹间打上夹板的小吊迎接出来,长春天不像老蝙蝠那么拒人千里之外,双方着实寒暄了一阵,其间小吊大哭了三次,不知又遭了什么难…… 等不老祖孙走后,长春天弟子也近海处扎营,与缠头等人相距不过百余丈,几百人忙忙碌碌,都在挖坑种自己的‘天梯’,那顶大红色的轿子就安放在‘天梯’树林中央,轿中人并不露面,另外那个清瘦老者则随随便便找个地方一坐,也不理会旁人,仍自低头沉默。 长春天自己背负双手,溜溜达达地来到了缠头营地前,遥遥对着老蝙蝠拱了拱手,操着他那口浓浓的东北腔打招呼:“长春天见过老爹,您老挺好的呗?” 老蝙蝠从鼻孔中嗯了一声,算是应酬过了。 长春天知道他的为人,也不动气,目光扫过缠头的阵容,其间还不忘和跨两、梁辛甚至琅琊都点头打过招呼,最后又把目光停留在梁辛身上,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只你自己来了,北荒巫和苦乃山里的大妖没跟着一起来?” 梁辛应道:“此行只是为了长些见识,不敢惊动那些前辈。” 长春天挑了下一字眉,显得有些滑稽:“刚刚老不死对我说,大会之前,他们要动用大法阵,在匿踪法术之外,再套上个坚固罩子,据说连破月三一都攻不破。之前没进来的人,之后可就进不来了,伏下厉害帮手在中秋之际突然现身的打算,可行不通……” 正说着半截,跨两就怪声打断了他:“不是哪个都像你那么小心眼,缠头赴会之人已经齐至此处,莫得再有旁人咯!” 长春天哈哈一笑,不再纠缠此事,岔开话题:“你们说,不老宗为啥不只把小岛封住了事,偏还要扩大禁制,连外面的十余里大海一起封住,平白浪费法术,这是整啥玩意呢?” 说完,也不等别人回答,长春天就直接给出了答案:“照我猜测,老不死在海里藏了些东西……这倒正常,他们不知从哪学来了驭兽法门,既然能给岛上弄来了不少飞禽走兽,自然也会在海里准备些怪鱼恶蛟。” 随即他又自顾自的感慨道:“不老宗了不得了,陆上海中都有畜生帮手,还有力气发动壳子法阵,再加上那个邪里邪气的‘倒霉孩子’……都是你说的那个神仙相帮的忙么?嘿,自从上次苦乃山一别之后,我冥思苦想,可就是想不通,神仙相傻啊?为啥不找我合作。” 长春天自说自话,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纳闷,显得煞有介事,可缠头众人中,上至老蝙蝠、下到普通弟子都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搭理他,只有琅琊始终把眸子盯在他身上,认真聆听…… 说了一阵,长春天终于觉出自己无聊来了,呵呵笑了几声,居然还不肯走,又望向梁辛重提往事:“北荒巫、妖猿,他们真不来?”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笑道:“前辈正经有些多心了,那次你离开苦乃山不久,妖王大人就对那些面具厌烦了,自然犯不着再千里迢迢出海来找你。” 柳亦和跨两都乐了,琅琊也面露莞尔,回头瞟了梁老三一眼。 长春天仿佛没听出梁辛的讥讽,而是有些夸张的松了口气:“不是多心,是放心了!上次想要诛杀叛徒但却被他们阻挠,这次他们不在,总算没人拦着了!” 说话之间,长春天眼中陡然闪出了一抹精光,自琅琊的脸上一扫而过。 老蝙蝠咦了一声,总算撩起了眼皮,望向长春天,饶有兴起地追了句:“这次总算没人拦了?” 缠头弟子不像修天之士,更像黑道帮派,老大一开口,哗啦啦都跳了起来,琼环干脆已经散出了一身零碎,要不是被跨两拉住她就冲出去动手了。 长春天的营地与他们不过相距百丈,这边一动他们也忙不迭围拢过来护主,只有那个冷漠老者和大红轿子未动。 长春天挥手按住门徒,神情不变,目光直视老蝙蝠:“我的家事,老爹也要插手么?” 这个时候琅琊开口了,对着长春天轻声道:“我只是随缠头仙宗的队伍而行,并非要托于他们的庇护,你耐心些,等到中秋时,我会给你个交代。”随即,她又对着老蝙蝠敛衽施礼,诚恳道:“在来时路上,晚辈便决定了心意,前辈盛情,晚辈拜领于心,来世必报。” 老蝙蝠才不废话去劝,只是对长春天道:“中秋之前,别找她麻烦,否则你我两家直接开打!” 长春天正面色狐疑地打量着琅琊,闻言后吓了一跳,他知道老蝙蝠说得出做得到。他敢来赴会,自然不会怕了缠头帮,可正日子没到,也实在犯不着惹麻烦,平白便宜了不老宗,当即笑呵呵的一点头:“成了,您老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跟着长春天又转头望向琅琊:“其实,即便我现在捉了你,也要留到中秋大会结束时,再当众惩戒。” 琅琊似乎根本都不关心自己的下场,而是顺着长春天的话琢磨了片刻,笑道:“把我留到最后再杀?一统三宗后用来扬威服众、杀鸡儆猴?” 长春天满脸都是赞许:“伶俐丫头,总是能说到我的心坎里!” 老蝙蝠又来了兴趣,接口问道:“这么充足的底气,就凭那顶轿子,和他?”说着,老蝙蝠扬手,指向百丈外的冷漠老者。 而对方也终于抬起了头,望向了老蝙蝠,目光异常平静,两人对望了片刻,冷漠老者又复低下头,继续去看地面。 老蝙蝠脸上的笑容却更浓了,突然问长春天道:“能请来这样的人物,花了大价钱吧?以后的日子不过了?” 长春天摇了摇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抹苦笑,低声道:“三宗合一,队伍大了同门多了,于小的们来说事件好事,可对大的来说,却是杀身之祸!不能独占鳌头,基本也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性命攸关,不能计较代价了。” “这倒是句实在话。”老蝙蝠笑着应道:“还有什么话都直接说出来吧,别拐弯抹角,麻烦得很!” 长春天的笑容又轻松了起来:“还有几句实在话,我说了,老爹可别发怒。” 老蝙蝠大方点头:“有话就说吧。” 长春天直言不讳:“我本以为,老爹会有山中妖王和草原巫士相助,没想到老爹只带了些娃娃过来……”说到这里,长春天闭上了嘴巴,剩下的话不用说,任谁都能听得明白,与不老、长春天两家亮出的实力相比,缠头的阵容实在有些单薄了。 缠头老爹摸了摸下巴,呵呵地笑了:“也不是那么糟糕吧?” 长春天会错意,还道老蝙蝠的意思是想独挽狂澜,凭一人之力挫败另外两家,摇了摇头说道:“老爹是千年前就名扬天下的大宗师,修为自然了得,不过老不死既然敢定下这场中秋之会,就算计到了你我两家的实力,可我有他算不到的奇兵,您却没有,所以您老输定了。” 这个时候血河屠子从旁边插口:“长春天,罗里罗嗦越扯越远,要想拉拢我家老汉儿就直接说么,先开个价钱出来听听!” 听到现在,梁辛也觉得长春天是想来拉拢缠头的。 不料长春天却正色摇头,对着老蝙蝠道:“迫不得已时,我敢和你拼命;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敢小看了你!要是能被我拉拢过去,您就不是缠头老爹了!” 老蝙蝠哈哈大笑,身形一晃来到长春天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了,本想今晚去烧了你家的林子,就冲你这句话,不去了。” 长春天纹丝不动,神情坦然,也随着他一起笑了起来:“老蝙蝠是什么样的人物,岂能为我所利用。拉拢?嘿,自讨没趣罢了,我可不找那份不自在。” 血河屠子又忍不住插口问道:“不拉拢,那你娃来做抓子么?” 长春天没理会屠子的问题,而是拉回了话头,自顾自地向下说:“三家争雄,缠头独弱,可老爹却倔强得很,不受拉拢,那也只有一个结果了:大会之初,不老与长春天联手,先除去老爹这块绊脚石,之后再一决雌雄。” 说着,长春天顿了顿,又补充道:“老爹莫误会,我和老不死之间,从未有过共同对付你的约定,只不过,有什么样的情势,就会有什么样的措施,算是份默契吧!这场拼斗,争得不是名分,而是势力,只要除了老爹,我也好、老不死也罢,都有的是手段来收拢小的们……” 跨两皱眉,屠子瞪眼,琼环直接往天上扔法宝,倒是老蝙蝠没啥反应,挥挥手压住了儿郎们的躁动。 长春天根本不去看其他人,只静静望着老蝙蝠:“月圆之时,三宗魁首之中,第一个出局的,就是老爹您,我说了这许多废话,其实只为一件事……道别。” 这个‘目的’就连老蝙蝠都大感意外,有些诧异的笑道:“道别?就凭着咱俩的交情,还配不上这两个字吧?” “交情是没有,不过钦佩却有一些,老爹黄泉在望时,总要来道别的。”这番话说得难听,可长春天却目光清透,其间并无一丝嘲讽和恶意,说完之后,对着老蝙蝠躬身一揖,竟不再多言,转身返回自家营地。 老蝙蝠没生气,但是心痒难耐,扬声喊道:“钦佩我什么?” 长春天脚步不停,向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应道:“等拜祭老爹时,一定如实奉告!” 老蝙蝠眉头大皱,被吊起了胃口,心里不上不下地难过之极,忍了片刻还是觉得胸口憋得慌,陡然扬声断喝:“老不死,应个声!” 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不老’的回答:“有事?” “告诉你一声,这两天里找个时间,老子要去放掉你养得那些畜生!” 明显,老不死大吃了一惊,脱口应道:“别来!你这人……长春天惹你生气,你干嘛来找我的麻烦!” 长春天与缠头宗交谈时,并未布置隔音法术,说话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可凭着老不死大宗师的修为,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子说到做到,答应长春天不找他麻烦,就不会再去了,说放了你家的畜生,就一定会放!”老蝙蝠的回答铿锵有力,缠头弟子上下欢呼,长春天则笑道:“哎呀妈呀,老不死,我刚才和老爹说的啥你都听到了,我可没挑拨,这事和我们没关系。” 老不死的声音又恨又无奈:“我知道,和你无关,是他混蛋!” 老蝙蝠心怀大畅,琼环更是眉飞色舞,抢步上前主动请缨去密林里放火赶畜生。 跨两知道老蝙蝠绝不会派妹妹做这件差事,但是又怕琼环自作主张,惹祸倒无妨,可密林里有老不死坐镇,岂是普通宗师能去的地方,忙不迭阻拦道:“你娃儿的道心不稳,修为变成了半瓶子,绝不能去!” 琼环眸子中的兴奋立刻消失不见,咬着牙想骂,可片刻之后,骂声不曾出口,红红的嘴唇却撅起来了,小脸上尽是委屈,这次是真别扭了。 跨两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杀人是内行,劝解开怀却是个外行,站在妹妹身边,嘴里呐呐半晌也没能说出句整话,最后还是望向老蝙蝠求助:“老汉儿,你、你倒是说句啥子么!” 老蝙蝠满脸无所谓,劝慰道:“你那点修为算个屁,全丢了也不算啥,甭一脸哭丧,没啥!” 不‘劝’还好,老蝙蝠一开口,琼环都快哭了,眼眶中泪水打转,透过泪水目光变得模糊了,身前的同伴也都变得朦朦胧胧,正琢磨着放声大哭和动手打人究竟那样更痛快些的时候,突然隐约着看到老蝙蝠扬手扔给了自己一样东西,同时笑道:“这个送你了,丫头,就看你的造化了。” 琼环扬手抄住老蝙蝠扔过来的东西,抹去泪水一看,是一枚镯子……又粗又宽,花纹古拙,入手沉甸甸的。 琼环不识货,有些狐疑地望着老蝙蝠:“这是抓子么?糊弄娃娃……” 话还没说完,跨两和梁辛三兄弟就同时惊呼出声! 梁辛知道老蝙蝠狂狷豪迈,可没想到他会这么狂,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来自麒麟岛骸骨老兄的宝贝镯子送人了。 柳黑子也额头冒汗,不过他最近都和老蝙蝠在一起,知道师父只要一得闲就会把镯子拿出来研究,但始终也没能找到破解之道,此刻他在惊讶之余,倒也猜到了师父的用意。 果然,老蝙蝠对着几个知情人笑道:“这枚镯子我破解不开,要想看看里面的东西,便只有砸开了……可我又有些舍不得,干脆把它送给丫头。” 镯子要是送给别人,说不定还是舍不得砸,可琼环的莽撞之名威震西蛮,这件旷世宝物到了她手里,便只剩下一个下场了。 跨两早就凑到妹妹跟前,苗话耳语,把镯子的来历交代了一番,还生怕不够力度,特意指出曲青石的金尊墨剑,与这柄纳物镯子是出自一人之手。 琼环都快站不住了,望着老蝙蝠,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怯生生地问道:“真个、真个送给我了?莫得反悔咯!” 老蝙蝠大笑点头:“就是送你的!可有件事要提前说好,如果真能砸出宝贝来,我要挑选一件,当初答应过胖海豹,有他一份的。” 琼环神情戒备,好像只护食的小豹子似的,把镯子死死抱在怀里:“万一里面就一件宝贝怎么办?” 说完,她自己就摇了摇头,撇嘴道:“你都答应人家咯,要是只有一件宝贝,就没我的份了……” 跨两早都忍不住了,从一旁顿足道:“莫得废话喽,先敲开再说!” 与此同时,老蝙蝠扬声喝道:“缠头宗有事要办,哪个过来窥探捣乱,咱们就不用等到中秋了!” 长春天立刻表态:“你忙你的,我这边没事。” 老不死则打着商量,传话过来:“我不给你捣乱,你也别来惹我家凶兽啊。” 老蝙蝠撇嘴:“一码归一码,你那些畜生我惹定了!”说完,口中呐呐唱咒,片刻后双手一扬,一蓬灰蒙蒙地雾气凭空而现,将缠头宗的营地尽数笼罩,将之与外间隔绝开来,同时空气中异响大作,仿佛稀泥涌动,其间还混杂着蛇群迁徙、老鼠磨牙的古怪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显然都是些厉害禁制,不容旁人靠近的。 琼环已经晕了,抱着宝贝镯子转了半晌,才总算来到曲青石跟前:“跟你娃商量个事情。” 曲青石翻手亮出墨剑,笑道:“帮你砸开镯子?” 琼环用力点头,随即又忙不迭地说道:“你小心咯,砸得轻些,只砸开镯子便好,莫毁了里面的东西……”如此这般,嘱咐了不知多少句,最后才终于一咬牙,狠声道:“你娃动手吧!” 曲青石只挑了下眉毛,没动手,等了一会之后,淡淡地说道:“想我劈开镯子,你倒是先把镯子放下啊。” 第281章 八月十五 两天时间弹指而过。 笼罩于缠头营地上的灰色雾气仍未消散,此刻八月十五已至,夕阳沉入海面,明月东升而起。 不老抱着小吊,从密林中走了出来,与长春天相视苦笑:“就快到时辰了,他们还没完事?”不老宗以卜术入天道,凡是都讲求个吉利,三宗聚首这样的大事,自然也早就选定了合适的时辰。 长春天一字眉斜挑,笑道:“现在着急了?我还道你一直盼着老蝙蝠别出来呢。” 不老明白他的意思,苦笑应道:“先前我盼着他别出来,是怕他惹我家那些凶兽;现在盼他出来,则是怕他错过了吉时……”他的话还没说完,自缠头营地之中突然传出了老蝙蝠开心无比的大笑声:“不娶媳妇不出殡,还求什么吉时?”随即一道狂风凭空而现,将营地中弥漫的灰色雾气一扫而空,缠头众人也随之现身。 老蝙蝠的脸上满是疲惫神色,可脸上的那份笑意却酣畅淋漓,率领弟子们大步而出。 另外两家魁首迎了上去,不老笑道:“老爹一向说到做到,这次却饶过了我家那些凶兽,老不死何其荣幸,能让你食言一次。” 老蝙蝠也不去计较不老的话,摇头道:“我家丫头遇到了造化,相比之下你那些畜生算个屁,哪还有功夫去管它们。” 不老正想接口,怀里的小吊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不老还当宝贝孙子又倒霉了,忙不迭去查看。小吊却用力摇头,伸出一只小手,牢牢指着跟在老蝙蝠身后的琼环。 琼环还是苗女打扮,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唯独脸上多了一只青铜面具。 面具是个无人识得的青目獠牙的鬼脸,雕工粗糙线条简单,全无古拙或者径直可言,比着民间娃娃的玩具还不如。 不老这才知道,小吊这次不是遭灾,而是被吓哭了。 琼环嘻嘻一笑,收起青铜鬼面露出俏脸,对着小吊做了个鬼脸,娃娃立刻止住哭号,咯咯地笑了起来。苗女从手镯中得到了好东西,此刻心情大好,伸手从乾坤袖中摸了摸,居然拿出来一块蜜糖,对着小吊晃了晃:“要不要吃?” 小吊立刻从爷爷怀里挣扎起来,死乞白赖地跳到地上,毫不犹豫地想着琼环跑去,刚跑了两步就踢在了石子上,一个跟头摔向地面。 在场的都是高手,哪能看着他摔跤,或惊或笑中不少人出手,闪身抢出搀扶,可谁也没想到,就是因为救娃娃的人太多,彼此拥挤碰撞,人人都被同伴撞开,竟没有一个人达到目的,到最后小吊还是一头戗在地面上,小鞋踢飞、小手乱挥、哇哇大哭…… 众人面面相觑,命薄福浅,果然不是乱吹的。 这个时候,不老宗的天嬉笑、地嚎丧两个丑娃娃跃身半空。 金袍天嬉笑扬声笑唱道“吉时将近,为防宵小,护岛大阵这便开启了。” 不老笑呵呵地对着另两家魁首解释道:“这座法阵对外不对内,许出不许进,不会妨碍到两位和弟子,不过要是还有同伴未到,可也就进不来了。” 老蝙蝠和长春天没啥表示,不老这才回过头,对着天上的两个丑娃娃点点头。 银袍地嚎丧阴声长喝:“见阵,如钟!”话音落处,一道七彩光华冲天而起,片刻后自空中陡然传来一声惊雷,光华四散洒落,将黑色小岛与周围方圆十余里的海域尽数包裹起来。 又片刻后,一阵钟声自小岛深处悠扬而起,吉时已到,大戏开锣! 两百多名丑娃娃引动法术,自密林中现身而出,列于掌门身后; 长春天门下弟子也纷纷跃起,并不是跟上掌门,而是各自回到自己的天梯之树旁,显然是在准备一道稀奇阵法; 只有缠头弟子,稀稀拉拉,队形松散,一个个吊郎当的,全都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架势。 天嬉笑与地嚎丧同声开口,朗声唱到:“皓月当空之际,三宗聚首之时……” 刚唱了两句,突然一道破空声起,老蝙蝠跃身半空,冲到天嬉笑与地嚎丧身旁,抬脚将他们踹了下去! 不老脸色微变,抬头断喝:“老蝙蝠,你做什么?” 缠头老爹在半空盘旋,衣袂随风猎猎而响,真就仿佛一头巨大的蝙蝠,开口时声音干枯,听上去让人觉得耳朵都要干涸开裂似的:“人人心知肚明,今日聚首只为三宗合一,既然如此,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长春天一笑,附和道:“不错,不老宗办事光顾着排场,忒不痛快,不就是选个首领出来,领着大伙共抗天门,齐登仙途……” 老蝙蝠谁的面子也不给,突然断喝着打断:“前半句是废话,后半句是屁话!哪个告诉你,首领是要领着你们抗天门、登仙途的?首领就是首领,他想做什么,你们便只有听令的份。他要开饭馆,你们就都去跑堂;他要做龟公,你们便都去给老子卖屁股吧……” “顺畅逆亡,不过如此!今夜之会唯我子弟独尊,不老和长春天,都把名号撤了吧。”说着,老蝙蝠发出一串桀桀怪笑,伸手一指长春天与老不死:“不是说,老子要第一个出局么?随你们心愿,两家并肩上,什么天梯、畜生、轿子、倒霉孩子,统统放出来,看看缠头宗的妖怪们会不会当回事!” 怪笑之下,一群缠头妖人齐声欢呼,梁辛更是跺脚大笑,干爹这半个朋友,果然霸道地不像话! 长春天和不老对望一眼,前者面色无奈:“得瑟啥啊,可总要掂量掂量实力吧?” 后者则缓缓地摇头,望着老蝙蝠笑道:“你自己也说,今夜之会是为了三宗合一,又不是谁要灭掉谁,非要说杀人的话……缠头宗里要死的也只是你,小的们是要收编的。” 不老的声音刚落,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百多名缠头弟子几乎异口同声,操着苗腔汉话骂道:“放屁!” “没打过,老子懒得跟你们提实力,倒是收编这件事……少拿你俩门下的狗子来量我座下的娃娃。”笑声中,老蝙蝠的声音陡然阴冷了下来:“废话和屁话都听够了,你们舍不得动手,老子可要开打了!” 说着,老蝙蝠双臂一敛,俯冲回到自家阵中,回头对着柳亦道:“徒弟先上,把不老宗养在林子的畜生都给我赶到海里去,嗷嗷乱叫,听着心烦!” 梁辛吓了一跳,只凭那些凶兽的嚎啕之威就能知道,它们绝不是六步初阶能对付的,大哥上去纯粹是送死。正想请命替老大出战,柳亦就笑嘻嘻的拦阻了他:“有你忙的时候,先歇着吧!”说话间,大步踏出队列。 看着柳亦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不老哑然失笑,语气里尽是讥诮:“你是老蝙蝠的弟子?是不是得罪你师父了,他才派你出来送死?” 柳亦一点也不讲究,呸的一口唾沫吐到了地上:“师父让我对付畜生,你是让一边去还是跳上来跟我打,自己掂量!” 缠头弟子哄笑叫好,不老皱眉冷笑:“想寻死,便由得你了!”继而回头传令:“丑子们,把兽儿带出来亮亮相吧!” 谕令嘹亮,响彻天地,十余名赤身裸体的丑娃娃同时跃到半空,手中各自擎着锣鼓似的古怪法器,鼓噪之下,不老宗豢养于此间的凶兽尽数发动! 小岛上,血色的巨蜂、三只脚的乌鸦、头顶长刺的怪蛇、身披紫色长鬃的饿狼……数百头匪夷所思的异兽汇聚一起,嗷嗷怪叫着,在锣鼓驱赶下,自密林边缘现身而出; 海面上,或长颈獠牙、或刀鳍大鳌、或龟甲鳞枪,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海兽怪鱼浮出水面,振声狂吼! 小岛上下腥风颤颤,数不清的狰狞怪兽耀武扬威,只等主人号令,它们便要择人而噬。 野兽不易控制,一旦见了血腥便是一场杀戮,不老意在扬威,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放出这些凶物乱杀乱咬。 柳亦被这群丑陋东西吓了一跳,忙不迭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木铃铛,用力捏碎,也不知在向谁传讯。 就在木铃铛破碎的同时,一阵呼呼的怪叫声,突兀地从海面下传了出来,即便万兽嚎啕也遮掩不住!跟着,几朵毫不起眼的水花溅起,一条脑袋上顶了小半只残冠的小蛇浮出海面。 梁辛目力精强,一眼就看见了小蛇,又惊又喜的咦了一声! 秃脑壳的小蟠螭,梁磨刀的老熟人了。 小家伙一露面,片刻前还嚎啕嚣张凶猛海怪却尽数变成了仓皇地小鱼,忙不迭向着四周散去,遥遥望去,海上的情形颇为诡异,数不清的巨大海兽,围成了一只方圆数里的圈子,圈子之内,就只有一条不过二尺的小黑蛇…… 秃脑壳煞有介事,把脑袋转了一圈,先看清楚海上的情势,这才摔打着尾巴跳了几下,紧跟着在它身后,又窜出七八条同类,体型都和它相仿,一群小蟠螭现身之后,彼此招呼了一声,立刻催动身形,向着周遭的大海兽冲了过去! 轰的一声!在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大海陡然炸开了锅。 海上那些怪物虽然体型巨大,但都是些畜生,全无修行可言,平时依仗着牙尖爪利在近海中横行霸道,但是论起实力,比起当初梁辛在深海遇到的那只老蚌都远远不如; 而这群蟠螭虽然是小家伙,但天生是大洋中的霸主。 双方对上之后,别说厮打,就是小蟠螭身上与生俱来的妖威,便让大群海兽吓破了胆子,海面上一下子就乱了套,不管是小丘大的螃蟹还是十余丈的恶蛟,竟没有一头敢和小蟠螭放对,全都掉转身形四散而逃…… 饶是不老宗那些弟子全都道心坚固,也忍不住齐声发出一阵惊呼,数不清的巨大海兽,竟然会被几条小蛇赶得乱逃乱撞!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海面就平静了下来,众多海怪逃了个无影无踪,几条小蛇耀武扬威,游来游去,终于,秃脑壳发现了岛子上的熟人,立刻绷直身体,游得快如离矢,直接窜到梁磨刀跟前,二话不说,先跳起来对着他梆梆梆撞了三下头。 一群小蛇也都追上来打招呼,梁老三哈哈大笑。 海中的怪鱼跑了个一干二净,可岛子上的凶兽仍自集结,这些天上陆上的畜生对小蟒蛇不怎么畏惧,仍呲牙咧嘴,吼个不休…… 柳亦撇嘴笑道:“还没完事,叫唤个屁!” 说话之间,扑哧、扑哧,又从海面上传来了两声水响,涟漪跌宕中,两颗湿漉漉的脑袋,从海面下钻了出来。 脑袋不小,毛发更长,被海水浸湿后紧紧贴在皮肤上,连脸孔都被遮住了,根本看不到两人的模样……不过就算他们洗了头,梁辛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大毛小毛。 两个小蛮子修为浅、眼力差,没能从远处人群中找出熟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透过毛发间,哥俩的目光都有些疑惑,好像不知该干点啥。 柳亦扯着嗓子对他俩大吼一声:“上来啊,愣着干啥!”说完之后,就好像没他什么事了似的,溜溜达达的返回同伴之中。 大毛小毛同时怪叫着答应,其中一个扬手晃动金铃,跟着,一道道粗大的水中轰然而起,百余头巨蜥跃出海面,一瞬之间,小岛上的凶兽尽数弓身后退,神情戒备,死死盯住海面! 万兽齐喑,只剩金铃急促! 小蟠螭、尾巴蛮、骨瘤蜥……梁辛又是惊喜又是纳闷:“它们怎么会在这里?都泡好大粪了?” “前阵探岛时,看到丑娃娃们忙忙碌碌往这边运送凶兽怪物,要说怪物么,可不光他们不老宗才有!师父跟我气不过,抽空回了趟麒麟岛,把你的骨瘤蜥也弄了过来,那个铃铛咱们用不好,自然也要把两个小蛮子一起带着!”柳亦笑着回答:“至于泡大粪这事……应该还没全泡好,不过已经有了些变化了,我和师父从其中挑了一百头大个的。” 说着,柳亦伸手指了指正慢慢腾腾浮海而渡的巨蜥们:“咱这不是打算抽不老宗的脸么,生怕事先露了伏兵,就没大张旗鼓的飞过来,而是从海下潜过来的……” 这些巨蜥都从麒麟沼中泡了一阵,身体炼化虽然才刚刚开始,但是也带上了麒麟的气息,于不久前随着老蝙蝠从海下掠过。 麒麟与蟠螭是天敌,对彼此的气息异常敏感,刚下海不久,他们就被附近那群小蟠螭发现了。 秃脑壳它们已经安顿好了正蜕皮脱变的老祖宗,又变得无所事事,成天在海中嬉闹玩耍,如果是正经的麒麟气息,这群小家伙早就扛着老祖宗逃之夭夭了,可巨蜥身上那点味道也要差得远,秃脑壳和同伴还当是有娃娃麒麟或者串种的小兽经过,结成队形张牙舞爪地就杀了过来,到了跟前才发现,原来都是老熟人。 由此,秃脑壳它们也跟着柳亦师徒一起过来玩耍。 到了附近,大小怪物和两个蛮子娃娃,都被老蝙蝠用法术护着,藏在水下,事先约好只等木铃铛传讯,便由大毛小毛先放出蟠螭清空海面,再统御巨蜥登陆小岛。 梁辛和缠头众人未到时,老蝙蝠师徒也懒得上来应酬,就一直待在下面等候。 柳亦大概把其中的过程介绍了下,由此梁辛也恍然大悟,为啥他们上岛的时候,柳亦师徒会从海里窜出来。 哥俩说话的功夫里,大毛小毛已经摇晃着铃铛,带着百余头骨瘤巨蜥登上小岛…… 海兽惧怕秃脑壳,是因为小蟠螭的身上有天生的妖威;现在这伙子大蜥蜴,先别说它们出身凶岛、战力惊人,就只身上带着的麒麟气息,便足以让岛上的凶鸟怪兽胆颤心惊! 此刻岛上的怪兽,与刚刚海中的恶鱼如出一辙,谁也不敢和这些大蜥同在一片岛礁,哄得一声四散而逃,任凭天上的丑娃娃敲破了手中的锣鼓,它们也不闻不问,好像发了疯似的,会飞的振翅远遁,没翅膀的干脆一头跳进海中,凫水逃命,不过几个弹指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海中,小蟠螭发威;岛上,骨瘤蜥称霸……不老神情惊愕,长大了嘴巴,喉咙中咔咔作响,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老蝙蝠哈哈大笑,不再看不老,而是望向了长春天营中的那片天梯林:“畜生跑了,该拔树了,琼环丫头……” 正传令间,曲青石突然跨上了一步,对老蝙蝠躬身道:“老爹,天梯木行,由我来吧!” 依着琼环的性子,别人替她打架,和要她小命也没什么区别,可一看到是曲青石出来抢生意,居然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老蝙蝠无所谓地挥挥手:“谁去都成,只要放倒那片林子就行!” 曲青石轻声应命,迈步走向了长春天的营地! 第282章 论而不战 小蛇游泳,所以海怪逃跑;大蜴上岸,继而群兽溃散,从头到尾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没有一次撕咬、搏斗。 不管过程如何,总归缠头宗的怪物大获全胜,长春天也总算明白了,老蝙蝠这趟不是白来的。可即便他已收起了轻视之心,在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要来拔自家林子的时候,脸上还是显出了些无奈,缓步迎上了曲青石,诚恳道:“回去,换你家老爹吧。” 曲青石也停下脚步:“今夜所有战事,由我们几个晚辈承担,不打算请老爹下场。” 长春天嘿了一声,也不再废话,转头便要命弟子发动,不料曲青石又开口道:“且慢,我还有话想说。”说话之间,曲青石扬手亮剑! 长春天冷笑出声:“偷袭么?你还差得远!”话音落处,一条青青蟒鞭自他身后凌空而现,鞭稍吞吐,直刺曲青石。 曲青石却未扬剑而攻,只是身形一晃避开藤鞭,随即将手中长剑的剑柄倒转,递向长春天,同时说道:“这把剑,请你过目。” 长春天凝住神通悬而不击,并不去伸手接剑,而是望着曲青石道:“论而不战,虽无伤亡,却有输赢。” 曲青石点了点头:“你输了,就把天梯树尽数挖出,放躺便好,老爹嫌它们碍眼;我输了,随你处置。” 长春天笑道:“我不要人,你输了,把这把剑中的元神洗去后赠我,另外我还要那些小蛇和蜥蜴!” 曲青石嘴角轻轻抽了下,算是笑了下:“便依着你!” 梁辛在后面看着,见二哥出阵却又不打,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琅琊一如既往,趁着长春天与曲青石交谈的空子,轻声给他解释道:“修士神通威力强大,全力出手常常会难以控制,难免死伤。修真道上原有这样的一个法子,双方没有深仇大恨,只求分出胜负,不想生死相见时,大可‘论而不战’,摆一摆神通与道法……如果有一方能服气认输,便不用打了。” “那要是不服气呢?” “那就动手打呗。” 梁辛眉头大皱:“那这个‘论而不战’有什么用,反正都要打。” 琅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逮谁和谁玩命,这个法子对你当然没用,可是对我师父多半是有用的,毕竟,他珍惜羽翼呢!” 梁辛弄明白了什么是‘论而不战’,当即扬声开口,对着长春天喊道:“二哥若输了,我也赔给你,任你处置!” 长春天哈哈一笑,点头道:“也好,反正是白赚的。” 曲青石笑着回头瞪了梁老三一眼,随即将手中长剑轻轻一抖,遽然一串剑鸣惊天,黑色光芒凌空而起! 刚刚亮剑时,曲青石未展墨剑气势,直到此刻才催动剑意。墨剑是金行至尊,躁动之下金之锐意纵横四溢,原本徐徐而轻柔的海风,都被染得凄厉躁动。 长春天明显吃了一惊,先前他也只道这把剑不错,可无论如何不曾想到,此剑竟锐意如斯。 曲青石淡然道:“锐金克木,你如何御之?”说着,再度将长剑递向长春天。 飞剑法宝,与主人心意相通,自不怕被人抱着逃跑。 长春天刚刚把墨剑接过,手腕便是微微一沉,低声说了句:“好沉重的家伙!”,跟着伸手拂过剑身,细细感受…… 半晌之后,长春天才长吁一口气,将墨剑还给曲青石,认真点头:“难怪由你出阵,只凭它,便有资格与我的天梯一战了。不过,只凭这把剑,你难胜我……你可听说过‘木举人’么?” 曲青石传承了槐楼牧童儿的全部记忆,对木行有关的道法神通多有了解,觉得‘木举人’这三个字有些熟悉,皱眉寻思片刻,终于想起了它的来历。 ‘木举人’是一门木行的奇异功法,早已失传,来源更不可考,修习的条件极为苛刻,就算学有所成,对自身的真元、神通也没有一点帮助,还是凡人一个,只不过寿数变得长许多。同时一旦修习了‘木举人’,就再不能去碰其他的道法了,否则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而将此术修到了极致,也只能施展出一个神通: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与点石成金、撒豆成兵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施展之下,可以点化‘灵木’,化作青木神将,诛妖伏魔,战力惊人。当然,不同种的灵木所化的神将本领也差异极大。这才有了‘因材施教’之说。 只不过,点化出的神将,在行动时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并不会听奉木举人之令。 所谓‘灵木’指的是开通灵智、却尚未成精无法挪移的草木,世间少有,寻之不易。 木举人修炼过程无比艰辛;练成之后不能自己打架;‘灵木’极为难寻;就算寻到了点化了,神将又不能为己所用……这样的功法,干脆就没有一星半点的用处,失传了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其实,这样的无用功法,在中土上还真有不少。究其缘由,这些功法都是‘失败品’。 自远古起便有修天之士,千千万万年中,不知有多少法术神通被研创出来,既然是‘研创’,当然可不能样样都大获成功,像‘木举人’这样的功法,原创者的本意肯定不会是这样,可到最后目的没打成。虽然功法没有用处,但毕竟有番心血在里面,烧掉实在舍不得,由此也随着门宗内的各种典籍一起保存、跟着流传下来。 长春天见曲青石竟然知道‘木举人’,有些意外的同时,也露出了一份轻松:“你能明白就好,否则解释起来,实在麻烦得很。” 对敌时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小白脸,这次也摇头苦笑:“这样的功法,还有人去修炼它?” 长春天无比认真的点点头:“就连琅琊都不知道的,我的师兄,就是木举人。”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梯林中的那顶猩红大轿,跟着又岔开了话题:“琅琊丫头应该说过天梯了吧?” 说话的时候,长春天遥遥看了琅琊一眼,后者对着师父微微一笑,躬身施礼。 长春天哼了一声,没理会琅琊,再度望向曲青石:“天梯只是凡木,只是与我等五感相连,能帮我们感受自然生息,于悟道有利,于神通却无益。不过……”,说到这里,他的神情里带了些无奈,不似作伪:“请你想一想长春天的位置,这道天梯之术,又何必传给门下?” 邪道门宗无时无刻不在应付着天门的围剿捕杀,长春天自己要追寻天道,修炼天梯倒无可厚非,可对他而言,门下的弟子、高手,最重要的却不是能否飞升,而是神通战力。 有修炼天梯的功夫,还不如让真元转几个大周天强化身体来得更有用…… 跟着,长春天又把话锋一转:“不过有了木举人,事情便不一样了!” 曲青石也算是当世木行道的大行家,听到这里便恍然大悟,忍不住真心赞了句:“果然了不起!” 长春天门徒修行‘天梯’,虽然没有人树合一那么夸张,但五感相连的过程,实际便是将自己的一部分元神度入其中,去感知天梯生长、以求领悟草木真意。 长春天弟子在感受天梯的时候,天梯体内也就有了灵智,虽然不是树木自己的灵智,但是也符合‘因材施教’的要求,木举人出手点化,所有的天梯都会变成青木神将。 而这些天梯的灵智来源于长春天弟子,化作神将之后,长春天弟子的意志便是它们的念头,这一来,自然也就没了‘不听封’这个麻烦。 其实长春天这一脉,原本只有‘天梯’,没有‘木举人’,是长春天的师父早年突然奇想,悟道了两术合一的法子,继而费劲辛苦,寻来了‘木举人’的法诀,又刻意栽培了一个弟子修行此术。 长春天这才有了个木举人师兄,否则谁会平白无故去练这门子法术。 这是长春天的杀手锏,就连亲信弟子,也只知‘天梯’,不知‘木举人’,八月十五之会,他为了自保、更为了夺魁,才把他们亮了出来。 这次轮到曲青石长吁一口气,对着长春天拱手行礼:“由衷钦佩,心悦诚服!” 长春天却显得很是意外,愕然道:“认输了?”随即笑容满面,东北腔十足:“这事整的,老兄弟还真是痛快人……” 曲青石失笑摇头:“我由衷钦佩的是‘木举人’和‘天梯’,这两门都没什么用处的法术,合到一起居然效果惊人;我心悦诚服的则是想到这个办法的前辈高人。这可不是认输,你莫误会。” 长春天满脸失望,哦了一声。 曲青石继续笑道:“青木神将虽然厉害,可也得对应灵木的品级,天梯化作的神将多少逊色了些,何况锐金克木,我的墨剑天生就占了些便宜,要打起来的话,输赢可还真不好说。” 长春天呵呵一笑:“那就没法子论了,只能打……” 话正说着一半,曲青石又复摇头:“不用打,我刚只论过了墨剑,还没完事。”说完,他退后了两步,双手结印,口中低声念唱咒诀,不久之后陡然扬手一番,低声叱喝:“长来!” 黑色小岛突兀一震,悉悉索索的细响自小岛深处传来,过了片刻,只见一棵槐树冒出尖儿来,越长越高、越粗壮,一路疯长不停,竟隐隐有了通天之势! 长春天是识货之人,只一眼就看出了门道,吃惊道:“树大招风?!你是槐楼传人?” 曲青石有些不耐烦:“其他的回头再说,先论一论这道法术吧!” 长春天二话不说,抬手向着不远处的不老宗门徒打出了一记神通,威力着实不小,可神通冲到半途就突然变向,被天槐引走了,长春天这才点了点头:“果然是树大招风,木防之最!” 不老从旁边冷哼了一声,大群丑娃娃人人向他怒目而视…… 青木神将也就是个称呼,不是真正的天兵天将,打架时主要靠的都是各种法术,可树大招风在此,在它们的法术攻破天槐之前,就只能靠身体去硬抗曲青石的墨剑了。 天槐现身,本来也就不用再论了,可长春天还不肯认输,摇头强辩:“青木神将身体坚韧,你的墨剑虽然神奇,也未必就能占到太多便宜。” 这个时候柳亦从后面怪声笑了起来:“老二,甭跟他废话了,论不成,开打吧!咱不拔树了,咱砍树!” 贾添想借着不老宗来一统邪道,曲青石又何尝不是要帮着兄弟来夺这份势力,在他眼里,‘木举人’、‘天梯’早都变成了梁辛口袋里的宝贝,现在要是放手一搏便难免伤亡,他替自家老三心疼。 何况浩劫将近,曲青石连金玉堂都放过了,若非万不得已,更不会去动长春天的门人。 除此之外,曲青石心中还有个与长春天有关念头,不过此刻还不能确定,要等到完事之后和大家一起商量。 听见柳亦的话,长春天心里挺不踏实,对着曲青石挥了挥手,大方笑道:“打打杀杀,岂不是白论了一场,干脆算打和吧,没事了……” 话一出口,缠头弟子起哄声四起,琅琊笑得花枝颤颤,对梁辛道:“我师父就是这样,从不顾及面子。” 曲青石也被长春天给气乐了,笑着说道:“除了这一攻一守,还有件事情你不知道。” 跟着他也不容长春天在说什么,扬手将墨剑放飞空中,继而口中再度唱念大咒!谕令到处,千万槐叶现身,汇聚如练,自三宗围拢而成的空地间奔腾起伏,浩荡不休…… 岛深处,天槐耸立;半空里,墨剑激射;空地上,槐瀑轰鸣! 而长春天的脸色却一变再变,最终,也只从牙齿缝中挤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曲青石陡然提高声音,纵声大笑:“你不知道的事情便是,墨剑与天槐施展只占走我小部分力道,我还有余力催动其他神通法术!” 树大招风成形之后,会主动聚敛天地间的木行原力,用以消耗敌人的攻击,其间虽然需要主人维持,可消耗的原力不多,若非这个神奇之处,又哪能有那么惊人的防御之效; 而墨剑也与普通法宝迥然相异,一般的法宝与主人元神相通,在发动时会从主人处借力,说穿了,也就和武夫耍大刀一样,大刀虽然锋利,可耗用的却是主人的力量。 但是墨剑之中有一段无智元神,当曲青石以墨剑御敌时,只需要动动心思。剑的力量都来自这段元神,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一点,倒和梁辛的戾蛊红鳞颇有相似之好处。 树大招风让敌人的法术落空;墨剑锐金让敌人无法招架;如果曲青石再发动一道明月入槐呢? 木举人因材施教,天梯化作青木神将,长春天的奇术不同凡响,可是对上了曲青石,也绝无胜算! 所以长春天在回过神来之后,也只剩摇头苦笑,对着曲青石拱手道:“我输了。阁下论而不战,长春天承情了。”说完,又对着门下弟子挥了挥手:“把天梯都挖出来,放躺喽。” 天梯漂洋过海的来到小岛上,自然不那么容易枯萎,只是挖出、放倒,对长春天而言根本没有损失。 曲青石点头而笑,转身走向自家阵中。 先是不老宗群兽溃逃;继而长春天天梯拔除,接连两场,兵不血刃缠头宗大获全胜! 这个时候,不老突然踏上一步,对着曲青石淡淡开口:“你的身份,总要说清楚才好。毕竟这个岛子,不是天门弟子能来的。” 站在缠头营地中的柳亦突然笑了,拉过梁辛低低耳语:“跟你论,老二是老魔君的干儿;跟传承论,他是槐楼弟子;跟情分论,他恨不得做离人谷的女婿;跟仇家论,他是荣枯道的生死大敌;跟差事论,他是九龙青衣……老二的身份,可还真不容易说清楚!” 梁辛笑得比柳亦可夸张多了,顺着大哥的话点点头:“恩,还差一个,跟你论,二哥是舅舅!” 第283章 铜头朋友 葫芦老爷有些魂不守舍。 最近这几天里,总有一阵阵蜜桃异香出现,香气诱人,但一闪而过……葫芦在苦乃山里跑了几百年,奇花异果着实吃过不少,可从未闻过这么香甜的味道。 嗅起来,像极了前辈提到过的灵果‘鼠儿蟠’,让人着急的是,只有香气,却找不见果子。 猴儿谷四周方圆十余里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谷内更被他搜索了几个来回,硬是查不到香气的来源……直到刚才,他才恍然大悟,‘鼠儿蟠’的味道,居然是从铜头嘴巴里传出来的。 葫芦从山谷入口旁经过的时候,铜头正守着赑屃打哈欠…… 葫芦站住了脚步,伸手指了指铜头的嘴巴:“你吃过鼠儿蟠?” 铜头点头。 “还有么?”葫芦老爷的目光里满是期待:“一枚鼠儿蟠,我还你自由……放你一个月的假!” 鼠儿蟠对修真练气的功效,比着百年老山参还不如,它能成为天下难寻的灵果,只有一个原因:太好吃了。 因为‘太好吃了’,就舍了个大妖门房,实在有点赔本,葫芦老爷总算悬崖勒马。 “只剩这个了。”铜头的腮帮子动了动,把一枚被口水涂得亮晶晶的果核吐到手上:“给你咂咂,换三天假成不?” 葫芦犹豫了下,伸手接过果核,一点也不嫌腌臜,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同时还不忘掉书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随即目光低垂满脸享受,口中啧啧有声…… 咂么了一阵,葫芦才口吃不清地问道:“哪来的?” 铜头如实回答:“前阵子家里不是来客人了么,他们送的。”上次梁辛把大批修士送来猴儿谷大眼囚禁时,有承天道宗的高手进山来探望大妖铜头来着。 铜头的前辈和承天道宗的祖上曾经并肩御敌,这才结下了些渊源,但是早在几百年前,双方先长死后大家就没了来往,这次承天道不知为了什么事情突然来访,还着实送了些贵重礼物。 葫芦闻言点了点头,神情淡漠,可语气里却压抑不住地期待:“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送果……再来看你?既然是你家的亲戚,我也去见见。” 铜头耸了耸肩膀:“也许明日、也许千年,难料断!” 苦乃山的妖族里,铜头这一脉狒狒精怪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葫芦可没想到铜头竟然能说出这样一句‘大智慧谒’,暗自吃惊的同时也不甘示弱,慨叹道:“是啊,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盼也没用。” 葫芦心中戒备,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思辨’上输给铜头,心中转念如电,玩命地去回忆自己记得的那些成语…… 铜头直接傻眼了,扬起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愣愣地问:“啥意思?”说完,又把爪子伸向葫芦:“该还给我了。” 葫芦也有点发懵,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只得高深莫测地一笑,回答:“你猜呢?”说完,嘴巴用力,又咂了咂桃核,低头吐还铜头。 铜头捧着桃核,大脸上都是迷惘:“猜、猜啥?” 葫芦总算明白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人家铜头压根没想来思辨,松了一口气,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些老道什么时候再来?什么明天、千年的,没有个准日子?” 铜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天门那些老道最近打算对付一群邪道妖人,不过对方棘手得很……” 葫芦老爷皱了下眉头:“打算请你们出兵?”跟着,他又摇头道:“别去!” 如果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苦乃山里的这些大妖,非‘煞有介事’这四字莫属。葫芦也好、铜头也罢,从祖上起就在深山中繁衍生息,少与外界联络,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好多平常小事都被它们看得重要、玩得开心……不过,这可不表示它们都是实心眼的傻瓜。 铜头咧开嘴巴笑道:“当然不能去,八大天门都对付不了的敌人,凭着我家这点实力,去送死么?何况他们也没请我出山。承天道的人把话说得很明白,五大三粗会先用自己的力量围剿敌人,胜算颇大。不过这伙妖人的也颇为棘手,说不定就会突围,所以天门高手才要再布置一座杀阵,若第一手击杀失败,天门自有办法将敌人引入杀阵。” 葫芦对成语很敏感,听到‘自有办法’这个词,忍不住插话问道:“什么办法?” 铜头却岔开了话题,提起了另外一桩事情:“这几天里,离人谷联络了些凡间奇门,在镇百山附近和咱们苦乃山中大肆搜索……” 这个事的内情梁辛早就告知了葫芦,离人谷此举是为了破解‘千个圈图’的秘密,此刻突然听到铜头提及,葫芦有些纳闷:“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铜头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当然不妥!离人谷最近风头好大,连卸甲祥瑞和破月三一都折在了他们手里,这样的门宗,突然开始神神秘秘地找东西,而且不和同道通气,反而与凡间势力联手……现在外面的传言很多,其中可有不少人都觉得,他们是在发现了玲珑玉匣的线索!” 葫芦吓了一跳:“什么乱七八糟的,纯粹谣传!”说完,又想起了一句好成语,应景地摆出一副高手模样,背负双手,淡然笑道:“谣言止于……止于……,咳,总之莫在传了。” 铜头双手一摊:“是不是谣传无所谓,关键是其他几个天门打算着,若第一击失败,就用这个传言引那些邪道高手进入杀阵!” 葫芦大概听明白了,正道想要用这个谣言来布置陷阱,如此一来,杀阵的选址就只能是两个地方:镇百山或者苦乃山。 前者是离人谷的老巢,天门不能也不敢把火烧到秦孑身上去;而苦乃山中妖族横行,要想在这里动用厉害法术,就得先征得精怪们的同意。由此,与铜头一脉有些渊源的承天道才被选为了代表,进山来找铜头,托请它代为疏通。 “天门的意思呢,最好是咱们能伸手帮忙;不过不帮忙也没关系,退而求其次,只要咱们别捣乱,他们便心满意足了。” 这个时候葫芦突然眯了下眼睛,沉声道:“你再把这句话重新说一遍!” 铜头不明所以,当即又重复了一遍,末了才补充着问道:“怎么了?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葫芦微微一笑,默默念叨了几遍,把‘退而求其次’这五字成语牢牢记在了心里,这才一挥手,当然不能解释,催促道:“没事了,继续说吧。” 铜头也不再追问,径自笑道:“人间修士打打杀杀,和咱们有个狗屁关系,就是借个地方布阵,我估摸着你们也无所谓,我就替大伙做主应承下来了。” 铜头应承下来的,是借出一块无主的荒山给天门布阵。至于请群妖出手帮忙之事他没答应,这事它可做不了主,山中的精怪大都孤僻,多半不愿介入人间修士的争端。 葫芦又问道:“天门要对付谁你问了么?” 铜头摇头,也不知道是没问还是对方没说,反正不知道答案。 梁辛与邪道之间的渊源,葫芦一清二楚,橙黄色的眸子溜溜乱转,琢磨了一阵之后再度开口:“你给承天道传个话,这个事情……咱们帮忙!施法布阵也好、领兵杀敌也罢,不管干什么,总之这件事咱帮他们!” 天猿一脉是苦乃山中的精怪之首,葫芦的威望比起铜头也要高得多,若真要带着大伙管闲事,山中妖王大都会来凑个热闹。 铜头愣了愣,先前他还道葫芦不会掺和此事,干脆都不曾提及,没想到葫芦居然主动请缨。 不等铜头再说什么,葫芦便又复开口:“不过不能白帮忙,得有报酬,我要鼠儿蟠!”说着,葫芦缓缓的伸出了四根手指头,斩钉截铁道:“三枚鼠儿蟠,一个都不能少!” 提到鼠儿蟠,铜头这才想起来手心中还有颗桃核,把大手一抬,将桃核扔进了嘴里,片刻后叹了口气:“没啥滋味了。” 葫芦认真地说:“你使劲嘬嘬,还有丝儿甜头。” 一边嘬着腮帮子,铜头取出了承天道留下的木铃铛…… …… 东海千里之外,黑色的无名小岛上,正回归缠头阵中的曲青石站住了脚步,转目望向不老:“我的身份,有什么不妥么?” 草木妖元、槐楼传承、金尊墨剑……不久前曲青石‘论而不战’长春天,样样手段层出不穷,技惊四座。如果这场‘中秋之会’开在百年前,凭曲青石的显出的实力,大家就不用打了,直接奉缠头为尊然后散会…… 但现在不一样,不老身后还有奥援,自己也准备得无比充分,就算杀出个年轻高手,他自忖还应付得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设法把曲青石拔除,毕竟这个小白脸的威胁太大,所以才要抓住曲青石的出身,不一定非要打杀,至少也要把他赶走。 梁辛和柳亦则借题发挥,嘻嘻哈哈、又是女婿又是舅舅的,说得挺开心,老蝙蝠、跨两等人本来还想站出来替曲青石说话,但是一看他们俩都满不在乎,便也不吱声了。 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应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曲青石就从自己的须弥樟中取出两件事物,抬手扔到了不老的脚下,说了句:“你自己看!”跟着再不看对方一样,迈步回归本阵。 叮叮当当,一串金属交击声,落在不老脚下的,是两柄飞剑,一柄枯黄之色,另一柄则湛清碧绿。 不老是识货之人,一看之下便愣住了:“枯木荣花?!桑榆老道的青黄双剑?” 哄的一声,不老与长春天两宗门下弟子,都忍不住低低的惊呼起来。在场之人全都听说了荣枯道的惨祸,可谁也不知道凶手究竟何人,更不曾想到此人近在眼前。 梁辛等人联手剿灭桑榆后,当然不会放过尸体上的好东西,其中大部分都被梁辛装走了,不过他不用剑,这双利器暂时由曲青石保管。 不老翻手拾起双剑仔细辨认,确认无误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望向曲青石:“荣枯桑榆,是你杀的?” 曲青石答道:“有我的份,不过不是我自己干的。”他现在人在缠头阵中,其他两个门宗都道那场狙杀是缠头宗主持的,再望过去的目光里,竟不知不觉里亮了许多。 邪道三宗,不老与长春天都是正经门宗,师徒传承、职务分明;唯独缠头好像一盘散沙,宗主啥事不管,两大执事就知道带着人四处惹是生非。 这两者间的差异,就仿佛黑道上,帮派与一伙子土混混之间的分别,只不过那伙混子很厉害罢了。 所以这几百年里,不老宗、长春天对西蛮缠头虽然畏惧,但骨子里都瞧不起得很,哪料到人家竟然真格的干掉了一座天门。 老蝙蝠自得其乐,看着别人都误会了,他挺开心来着;血河屠子与有荣焉,神采焕发……要不是他废话太多,也‘拖’不来桑榆老道,屠没荣枯,屠子居功至伟。 任谁都不会再去怀疑曲青石,管他什么功法什么传承,杀了个天门掌门,不是邪道是啥? 不老一见青黄双剑,就明白休想在人家的身份上做文章,立刻就转变了态度,手托双剑亲自送还曲青石,认真赞道:“一浪推一浪,英雄出少年,老头子佩服!” 曲青石早就恢复了千户大人的阴冷模样,并不答话,翻手取回枯木荣花。 小白脸态度生冷,不老略显尴尬,随口笑道:“你的墨剑神奇无比,却名不见经传,莫不是玲珑玉匣中的宝贝吧?” 不过是句玩笑话,长春天阵中那个始终低头不语的老者,突然撩起眼皮望向不老,双目之间精芒乍现,一闪即灭! 不老是什么样的人物,立刻变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可等他再回望过去的时候,冷漠老者已经低下头,又去数蚂蚁了。 不老仔细回想自己刚刚的说话中,究竟有什么地方勾起了对方的反应,想来想去,便只有四个字:玲珑玉匣! 念及此,不老望向长春天,莫名其妙地说道:“八十斤的力气,偏要耍二百斤的大锤,小心伤到自己!” 长春天有些无聊地摸了摸自己的一字眉,说的话针锋相对:“舞锤子,总比被当做锤子来舞要好些!” 驱散了兽群、放到了天梯,老蝙蝠心情大好,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帮梁辛扬威,自然不会一路乱打到底,缠头宗的威风已经有了,暂时也就不用再打了,踏上两步摆手打断了两宗魁首的口水仗,笑道:“少说废话了,接着开会,说正事!” 不老大感意外,转头望向老蝙蝠:“怎么,你不打了?又想开会了?” 老蝙蝠放声大笑,声音却干涩得好像快要裂开似的:“你们握着把刀子在老子眼前乱晃,老子是一定要掰断的,至于那些还藏在袖子里的刀子,等你们亮出来的时候,再掰也不迟!”缠头老爹想打就打,想谈就谈,拍子全都得随着他的心思走下去! 说完,老爹停顿了片刻,又歪起了脑袋,目光在长春天和不老之间来回流转,桀桀笑道:“先前动手,可不怪我,谁让你们亮刀子来着?” 一直跟在不老身边的小吊觉得有趣,咯咯地笑起来,学着老蝙蝠的样子,歪起了脑袋去看人,紧跟着就从脖颈间发出‘喀’地一声轻响,不知是脖子扭了还是肩膀脱臼了,反正娃娃又开始哇哇大哭…… 老蝙蝠还是歪着脑袋,不过现在的目光都盯在了小吊的身上,口中问道:“老不死,这小孩真是绝顶高手?” “我没说过!”不老没好气的回答,手上则轻而又轻,小心翼翼地开始帮孙子正骨。 长春天从不远处笑着接口,接上了老蝙蝠先前的话题:“亮刀子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宗合一,一定要夺下儿郎们的人心,我种林子不是为了对付谁,更不是来恶心你老爹的。说穿了,这片林子是在给你们缠头和不老的弟子们打气,要小的们明白,长春天这边有前途!” 这倒是番实在话,兽群也好、天梯也罢,都不是用来火拼的,而是为了扬威、为了显示实力。 第一阵虽然输掉了,但也只是折了气势,不老和长春天手中真正的筹码还未动,当然还要继续赌下去。 琼环丫头早都被老爹宠坏了,压根不懂得大的说话,小的不能随便插口的规矩,接着话题笑嘻嘻的问长春天:“种林子是为了给我们打气?可结果嘞?” 长春天大方笑道:“输了呗,不过输的不丢人,输得也无关紧要……那位小兄弟修为虽然没的说,可他的道法通天,又和旁人有什么关系?谁能把他随时带在身边?但是拜入我长春天门下,便能得天梯,那可是你们自己的青木神将!” 不老见长春天越说越远,再容他说一阵,估计老蝙蝠又得动手,要说缠头打长春天,他倒无所谓的,可麻烦的是,老蝙蝠一动手,就一对儿一对儿的打,自己这边也跑不了,当下手中不停,继续处理着小吊的伤势,同时仰头打了个哈哈,先前准备的那些开场白一概扔掉,直接切入正题,对岛上的众多邪道弟子说道:“中秋之会,只为三宗合一,若能成全此事,其间的好处不言而喻,不过诸位可曾想过,缠头、不老、长春天凝力一处,等若一场豪赌!” 三宗合并后的实力,比着任何一家天门都只强不弱,正道绝不会允许邪道就此做大……任谁都能预见,这一场邪道月圆结盟大会之后,修真道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整座正道将对邪道弟子拼命打压,只要一个应对不慎,邪道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了! 第284章 龙头韬略 不老把小吊送到天嬉笑的怀里,先低声嘱咐了句:“小心些!”,随即回头望向另外两家魁首,沉声道:“龙头位子只有一个,大家个个想争……嘿,可你们总要先想好一件事:做了龙头,你能不能给大家一个好前程?!若不能,要你何用?!两位,不老想替娃娃们问一句,若你成了大龙头,当如何应付五道三俗的疯狂追杀?如何才能给儿郎们一个好前程?” 琼环丫头一直跃跃欲试等着开打,没想到这场戏突然变得文绉绉了,小脸上老大的不耐烦:“做啥子么?靠嘴巴争龙头?莫得让人笑掉牙齿!直接动手才是正经!” 老蝙蝠应道:“丫头莫急,这场架是早晚的事情。谁当龙头,最后还得靠拳头。”说话的时候,他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什么,显得心不在焉。 琼环自幼追随老蝙蝠,明白他想要什么,说了声:“老汉儿等哈!”话音落时身形飘起,掠向不远处的密林,挑选片刻,将一棵枝桠繁茂的大树连根拔起、带回自家阵中,用力插入泥土。 老蝙蝠身子翻转腾跃,将自己倒悬在大树上,长吁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嘟囔道:“舒坦了……” 琼环这才继续追问:“迟早要打,那直接打个龟儿就是了么,偏偏还要废话。”一边说着,一边撅起小嘴,不能打架仿佛让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抢人心这件事,在打之前干,要比着打完再说强得多嘞。”老蝙蝠一边晃着,一边回答。 琼环更加疑惑了:“现在抢到了人心,待会却被打死了,那有个抓子用处么!” 老蝙蝠大笑了起来:“所以说,老不死有十成十的胜算,能干翻我和长春天!” 不老笑呵呵地点点头,插口道:“言重了……也不止我,长春天和你老汉儿,也都有把握得很嘞,既然咱们三个都稳操胜券,现在说说做了大龙头之后的韬略又有何妨?老缠头,你先来?” 老蝙蝠摇了摇头:“老子得先想想,让长春天先说!” 长春天做魁首多年,无论心思和口才都是第一流的,何况在赴会之前,无论是打还是说,他早都做了充分准备。被老蝙蝠点名之后也不矫情什么,抬腿迈步进入场中,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转动目光,缓缓扫过所有邪道弟子。 老蝙蝠最见不得这种拿腔作势的样子,开口笑骂:“长春天,你挑女婿呢?有话就赶紧说!” 长春天并不理会,将全场都扫视过后,又扬起了右手,五指撑开,这才开口说道:“今夜会后一年之内,修真正道上有五个人会死掉。” 他并未调用真元,只以普通声音说话,即便在场众人尽数耳力精强,也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更没人敢咳嗽交谈。 长春天慢慢收拢手指,面色恬静,轻声给所有人数到: “承天道宗,敢当老道。” 刚说完第一个,人群中就爆发出哄的一声惊呼! 长春天却充耳不闻,仍自顾自地向下数着:“流连道宗,泽渔老道;鉴火道宗,熔心老道;指夕道宗,闻风老道;金玉堂,秦瘦。”数过之后,右手也由掌成拳,长春天抬头望向一众邪魔外道,说道:“五个,人齐了!” 三宗弟子早都乱了套,或者目瞪口呆,或者交头接耳,就连长春天的门下也不例外,嘈杂声中,跨两的怪笑最是响亮:“这龟儿脑壳坏掉了,疯戳戳咯!” 五大三粗之中,卸甲没落、荣枯新丧、离人谷置身事外,而另外五家的掌门,便是长春天刚刚合拢起的五根手指! 长春天松开拳头,展颜而笑,可这份笑容却只显出了那双一字眉的混横劲:“五个老怪物一死,修真五大三粗也就彻底乱了套,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老蝙蝠早都歪起了脑袋,拿眼角斜忒着长春天:“一年之内,狙杀五大掌门?这件事就连老将岸当年也未必做得来吧?” 长春天摇头回答:“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在明处,何况天门太平安逸惯了,再怎么谨慎也抹不掉骨子里那份自大。”说着,他顿了顿,又复露出笑容:“本来也不用一年那么久,杀前三个要两个月也就足够了,剩下那两个就该小心防范了,所以才又打出了是十个月的余量。” “空口吹大气谁都会,你说杀五个人,老子还说直接去把天门灭掉嘞!”跨两干脆用看白痴的目光去看长春天,怪声道:“先莫得说防范不防范,就算把那五个龟儿,一个一个摆来你面前,你杀得掉?长春天,你凭个啥子,总要亮出来给大家瞧瞧!” 长春天伸手指向了身后的冷漠老者:“我的凭仗,就是这位前辈了。”老者并不抬头,目光低垂,默默望着地面。 跨两笑嘻嘻地,混不把冷漠老者放在眼里:“他又是哪个?来了这么久,总是傻戳戳地数蚂蚁。” 长春天笑得一派轻松:“他不是哪个,他是咱们大家的老祖宗……魔君,将岸!有他老人家出手,正道天门的那几个掌门,还能再活多久呢?” 他的声音仍旧很轻,‘魔君将岸’这四个字,在所有人的耳中都变成了一声炸雷,众人尽数被震得目瞪口呆,唯独有一个人大声咳嗽了起来……梁老三呛到了口水,咳了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肺吐出来晾晾。 琅琊的眼中只有梁辛一个人,顾不得再去看‘魔君’,一手抚胸一手捶背,忙活着梁辛。 不等把这口气喘顺了,梁辛就要跳出去说话,曲青石和柳亦各自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微笑摇头,示意兄弟稍安勿躁。 老蝙蝠等人提前都猜到,老不死得了贾添的支持,要收拢三宗这些桀骜不驯之辈,多半会弄出个假魔君来,可谁都没想到长春天居然也带了个‘将岸’来赴会。 老蝙蝠在树上晃得更开心了,眼光里满满都是笑意,一会看看长春天,一会又看看冷漠老者…… 看他这副表情,长春天还道老蝙蝠不肯相信‘将岸’的身份,冷笑着说:“魔君的身份,不用我多说什么,过不多久你们便会清楚了。” 老蝙蝠哈哈大笑,摇着头也不再说什么。 不老现在从震惊中恢复了回来,暂时也不去追究魔君的真假,转头望向老蝙蝠,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摇头笑答:“我还是没想好怎么说,你先,你先!” 不老不推辞,径自开口,没提‘将岸’的话茬,而是顺着长春天的韬略说道:“要是能把那五个人杀了,凭着长春天的心机,在乱世中去抢个壮大的机会,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正道修士都死光了,在场的诸位,最多也只有三十年可活!‘九星连线,浩劫东来’三十年后大敌浮海东渡,强袭中土,到那时……” 说着,不老望向长春天,同时还学着后者刚才的样子,又摊手又攥拳,继续笑道:“你杀不死那几个天门掌门倒还好,至少浩劫东来时,中土上的正道实力也会出手去对付妖怪;就怕你真把他们五个杀了,让修真道彻底乱了一团糟,只剩我们自己孤军奋战,休想有一丝胜算,平白葬送了一众好儿郎。” 梁辛和两位兄长对望了一眼,不老的这番话,果然和贾添的调子一模一样。 长春天不屑一笑,可还不等他开口反驳,老蝙蝠就从一旁附和不老:“浩劫东来确有其事,老不死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不老很有些意外地看了老蝙蝠一眼,没想到他会出声帮腔,对着他微微点头,才继续说道:“天门虽然可恶,可现在却不是杀他们的时候,毕竟大劫之时,还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老蝙蝠干脆变成了没事人,从树上点评:“长春天是要战,你却想求一个安稳?” 不老点头:“便是如此,我要三十年和平而处,等到劫难来时,才是中土势力推倒重划的时候,那些天门高手,都要留下来去杀敌的。” 老蝙蝠晃得悠哉悠哉地,笑着骂道:“老不死,学会了养畜生之后,把自己也养成呆头畜生了么?越是浩劫东来,正道的人就越得先安内再攘外,现在是他们不肯罢休,哪是你说和就能和的,为求安稳,你要引颈就戮么?” 不老毫不动气,反而还笑了起来:“我可一共设计了三个步骤呢,第一步是这三十年的平安;第二步是浩劫时,让那些正道修士去与敌同归于尽;第三步还要领着娃娃们一起去领悟天道,踏足仙途。要是连这第一步都没把握,我又哪敢张罗这场中秋之会。” 三个魁首画大饼、抢人心,各自论起自己的统兵韬略,当然也只是从大方向去说,不可能涉及到太多细节。老不死说的这‘三步大计’,无论哪一步都难到了极点,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相比之下,长春天刚刚说过的‘斩首之说’,倒显得更合理可行了。 除了站在不老身后的天嬉笑和地哭丧之外,在场众人个个都面露怀疑,又开始低声议论,桀骜自负者,干脆撇嘴冷笑。 不老很有耐心,等着大伙再度安静下来,才再度开口:“固守三十年,在浩劫之前求一个安稳太平,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就插口打断:“的确不是啥难事,只要能打得过他们就成了呗……嘿,你们两家可真都不一样了,要是有个不明白的人在此,光听你俩的话,还道这几百年里,是你们把八大天门都打得抱头鼠窜、不敢露面嘞!长春天的依仗是个来历鬼祟的老将岸,老不死,你的依仗又是啥?” 不老神态从容,短命相上露出了一副笑容:“巧极了,我的依仗,也是老魔君将岸!他老人家已经回来了……” 说着,不老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抬手轻敲额角,笑道:“差点忘记了个大好的消息,老魔君千年前隐世悟道,早已突破天人之界、洞彻天道,是靠大手段才把自己留在了人间,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破劫飞仙。他老人家虽在人间,却已成仙!有他主掌攻防,三十年平安唾手可得;有他穿针引线,大家再花些心思,浩劫时引天门与妖物恶战彼此消耗,不是难事;等尘埃落定,中土上的灵元、仙草尽归我辈,再请老魔君指点两句,彻悟天道指日可待!” 不老的话,字字如雷,滚荡不休,再次把大伙震得瞠目结舌,不过一会功夫就出来了两个魔君,一个始终不发一言好像哑巴;另一个能成仙而不飞升仿佛傻瓜…… 梁辛这次没咳嗽,开始模棱眼珠子了。 老蝙蝠笑得别提多开心了,把枝桠树叶都震得哗哗乱响,伸手指了指小吊,问不老:“老不死,你可别说这个娃娃就是老将岸转世投胎。” 不老失笑摇头:“小吊是我的孙子,和老魔君可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就好,否则你弄个娃娃来糊弄大伙,也太不要脸了。”老蝙蝠继续笑道:“长春天家的魔君可早就来了,一直坐在那数蚂蚁;你家的老将岸又在哪里!” “该现身的时候,他老人家自会现身,耐心些吧,今夜包你如愿以偿!” 魔君之事,说上一万斤的废话也没用,只要亮出一手‘天下人间’,归根结底要亮出真本事才行,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犯不着多说什么,不老和长春天一样,不再将岸的话题上继续纠缠,而是望向老蝙蝠,笑道:“该你了,要是实在想不好,不说也无妨。” 在场的邪道弟子倒都有些兴奋来着,琢磨着已经出来俩将岸了,人人拭目以待,等着看老蝙蝠是不是能弄出个谢甲儿来。 老蝙蝠咧开嘴巴,给了所有人一个‘倒挂’的笑容,显得诡异阴森:“我可没地方给你们找将岸去,我要做了首领,大伙就都跟我回西蛮去。做了缠头弟子,穷凶极恶的继续去穷凶极恶,莽撞混横的继续去莽撞混横,除了自相残杀,你们爱干啥就干啥去……对付敌人的韬略么,天门也好、浩劫怪物也好、乌龟王八也好,不管对头是谁,打死了人家就占了份便宜,被人家打死了也别死不瞑目,自有老子去给你们报仇!” 缠头弟子全都乐了,这几百年里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在洞中练功、跑出去撒野,平时哪有正经差事,虽然顶着个‘邪宗缠头’的名号,可实际上就是群凶悍的化外散修。 当然,缠头弟子人人都以‘剿灭正道’为己任,但是这份‘使命感’,与其是说妖人本色、正邪不两立,倒不如说是‘因为正道把他们当成妖人,所以他们就要给正道好看’来得更恰当。 长春天也笑了:“你这韬略……可够省心的!” 老蝙蝠却把话锋一转:“不过,我说的这些全都是狗屁,因为……我说了不算!”说着,他陡然一翻,从树丫上飘到梁辛身旁,笑道:“小子,你上去说话,就算替我说的!” 不等梁辛回答,老蝙蝠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扔进了场中,对着另外两宗人马大笑道:“他说话才算数,你们都听他的吧!” 梁辛傻眼了,撕掉假魔君脸皮的事情他责无旁贷,早在摩拳擦掌等着干架,可跳出来说话的事情根本都没想过,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空地中央了,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缠头一辈子狂出了圈,这次却把自己的话说成是狗屁,跟着扔了个乡下小子出来……众人惊愕的同时,又兴奋起来:谢甲儿,这小子是谢甲儿…… 长春天和老不死对望了一眼,跟着前者笑问老蝙蝠:“他说话,真算数?” 老蝙蝠点头:“他说的话,比你俩靠谱得多,自然算数。” 不老这才望向梁辛,笑道:“那好,你便替着老缠头说说吧。” 梁辛不敢连累着老蝙蝠被人轻视,更不想被冒充干爹的混蛋耻笑,可就算他心思还不错,仓促之下又哪能找出什么‘杀五人’、‘三步大计’之类的韬略,琢磨了片刻之后,最后也只能实话实说:“天门不足为患,浩劫东来才着实可虑,我没什么韬略,唯独却只有两个字:可活。不管那场浩劫有多猛烈,就算中土山崩地裂,至少,我能让此间所有人都活下去。” 活着。最简单,可也最困难! 不老哪会知道他指的是麒麟岛、镇百山小眼这两处避难之地,还以为梁辛在卖弄实力,当即摇头笑道:“那你凭得又是什么?” 说完,不老又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万万别说你是谢甲儿,二魔君虽然也没人见过,他的样貌可多有流传,是一副堂堂霸王像,身高盈丈、豹头环眼,凭你可冒出不来……” 一边说着,不老和长春天都笑了起来,仿佛自家的魔君将岸是十足真货! “凭两个,其一,我有避难之地,万一抗不过那场浩劫时,我能带着你们活命;其二,凭我!”梁辛也笑了,笑得眉目狰狞:“我能把你们两家‘魔君’的四肢打断,再把他们的脸皮撕下来!” 第285章 蜥如雨下 看似木讷的乡下青年突然面现狰狞,语出惊人。 不老和长春天两个人都笑了,他们比谁都明白,自家魔君虽然是假的,可本领却是真的,甚至两个都觉得,他们请来的假魔君,比起真将岸来还要更强一些。 可笑着笑着,不老和长春天的笑容却渐渐僵硬了……因为对面的缠头众人也在笑,血河屠子、琼环、跨两、柳亦、曲青石、老蝙蝠,人人都在放声大笑,人人都比他们两个笑得更开心、更兴奋、更由衷! 不老终于止住了笑声,举目望向老蝙蝠,语气虽然轻松,可那副短命相中却隐着重重疑惑:“老缠头,你从哪里找疯小子,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长春天对梁辛的了解,比起不老要多一些,说话时也留了些分寸,对着老蝙蝠笑道:“还是让这孩子回去吧,本来大有可为,被你推出来强出头,枉送了大好前途。” 老蝙蝠并不理睬他们,而曲青石却附身将一群秃脑壳等一群小黑蛇抄到手中,跟着单臂用力,将它们尽数抛入大海。 众人莫名其妙,曲青石也不解释什么,踏上了几步,站到梁辛身后三丈处,阴声开口:“论韬略,便是论依仗,我家老三要论的,便是你们的依仗了。” 柳亦也甩着独手出列,嘿嘿地笑道:“出来两个老魔君,最少有一个假的,这件案子只有我家老三能断,你们两位,稍安勿躁吧。” 三兄弟犄角而立,锋锐处便是梁辛那突前的锋锐一点:“想我回去,先把魔君的事情掰扯清楚!” 不老突然放开声音,摇头大笑:“你能断这件案子?虽然是废话,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遍:娃娃,你凭什么……” 不等他说完,梁辛沉声断喝:“北斗!”七片金鳞凭空跃出,紧守北斗阵位,围绕帝星层层打转; 曲青石同时冷笑:“剑槐!”墨剑指天急颤不休,万盏槐叶迎风而舞,月下生辉…… 三兄弟早有默契,柳亦何尝不明白,此刻要帮着老三立刀扬威,可他的修为和那片小红鳞也实在扔不出什么气势,当即想也不想,张嘴便喝:“师父!” 老蝙蝠身形一荡疾飞而至,宽大的衣袂猎猎迎风,在徒弟头顶三丈处盘旋不休,而下一刻,霍然一片血光泼洒,近百片巨大的阴沉木耳被老蝙蝠扬撒出来…… 兄弟放法宝,大哥放师父,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可那份自三兄弟周身爆开的浩荡威压却货真价实,仿若一场无形却有质的狂风,转眼横扫全岛! 突然,从缠头宗的阵中又传出一阵清清脆脆的铃声,旋即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小毛手摇金领,与哥哥共同骑在一头大蜥身上,领着百头骨瘤蜥缓步踏出,一直走到梁辛身畔,小毛猛地怪叫一声,铃声也随之急促,训令到处,百头巨蜥霍然从肋下撑开一双薄薄的肉翼,在巨大的破空声中振翅而起! 百头体型比着犀牛还要大上几倍的巨蜥,尽数悬于天空,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麒麟妖威,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会俯冲袭杀,这样的阵势,足以撑爆每个人的目光…… 几乎就在巨蜥飞起的同时,大海中也传来了一阵‘呼呼呼呼’的怪叫,秃脑壳大半个身子都立在水面上,跟着小小的身体一跳,而下一刻,巨浪如山! 禁止之内,方圆十余里的海水遽然炸裂开来,一座座大浪彼此撕咬、融聚,不过弹指间的功夫,便凝成一道湛蓝色的厚重水墙,围住小岛整整一周,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却还在不停的被浊浪耸动着,越长越高,直到高耸入云。 小蛇、巨蜥、老蝙蝠;金鳞、墨剑、三兄弟! 整座小岛都沸腾了……另外两家邪道弟子还道缠头宗要就此发难,忙不迭结法阵亮法宝,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不老和长春天没什么动作,而是紧紧盯住梁辛,神情满是诧异。 让他们惊讶的不是缠头宗要开战,而是缠头宗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虽然老蝙蝠跃跃欲击,可他麾下的那一百多个缠头弟子个个面色轻松,三五成群,嬉笑指点着三兄弟的威风。 凭着他们的见识,当然都看懂了: 眼前突然展现出的巨大实力,与缠头宗并无太大的关系,或者说,要动手的不是缠头,不是老蝙蝠,而是那个怎么看怎么不起眼的乡下青年,梁磨刀! 这份实力,是梁辛的。 柳亦的黑脸蛋子上杀气腾腾,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吊郎当:“都是我家老三的,凭这个,够不够?”说完,又满脸讨好地看了看天上的师父。 老蝙蝠给面子,在天上一圈一圈的盘旋着,只怪笑,不说话。 不老也抬起头,望向老蝙蝠,皱眉问道:“你这是……心甘情愿替一个娃娃卖命?” “又何止这一个老缠头!”不等老蝙蝠说什么,长春天就摇摇头,对不老说道:“幸亏你没把这场大会开在苦乃山或者北地草原上,否则还有你吃惊的……” 说到这里,长春天若有所思,口中喃喃念叨着‘北荒巫、苦乃妖……’,片刻之后脸上显出了一份恍悟之色:“错了,错了,先前弄错了一件事!” 跟着,长春天望向梁辛:“你才是正主儿吧?” 长春天也是聪明绝顶之人,此刻想着梁辛的身后势力,再联系到老蝙蝠那份只求逍遥不问世事的性子,为何会来掺和三宗合一这种烦人事,便已隐隐猜到,缠头宗真正的目的,是要撑眼前的梁老三上位。 老蝙蝠飞得低了些,阴森笑道:“长春天,不知道老子飞得怪累么?少说些废话,只问你一句,我家的这个后生,够不够资格去断魔君的真假?” 他刚说完,唯恐大伙不动手的琼环,又从后面兴高采烈地补充了句:“要觉得不够资格,咱就打起来看咯!” 长春天哈哈一笑,背负双手退开了两步:“你们执意让他送死,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他家的那个魔君怎么办?”说着,他伸手一指不老,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家将岸’和梁辛等人动手无妨,但是却会白白便宜了不老家那个还没到场的‘将岸’。 梁辛也笑了笑:“只要够资格便好。”说着,当先收起自己的金鳞:“不急着打,撕他们的脸皮之前,总得先让他们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其他人随着他一起收手,曲青石收剑、柳亦收师父,并肩回归本阵;海上的冲天水墙缓缓平复……只有大毛小毛,可能是飞得太高,没能理解梁辛的意思,还统御着一群飞蜥在天上浮着。 直到柳亦呵呵笑着对天上大喊:“下来吧,收了!”小毛这才一惊而醒,忙不迭摇晃了两下铃铛,可谁也没想到……这群巨蜥不是滑翔、降低着陆,而是直接敛起肉翼,就从数十丈直挺挺地砸了下来! 巨蜥块头太大,飞到天上后没法全都聚拢在梁辛的头顶上,也就散了队形,此刻仿佛流星坠地,砸到哪里的都有,摔进缠头营地有之,长春天和不老宗阵中更是不少…… 小岛上轰然大乱,修为浅薄的抱头鼠窜,修为精强的直接挥出一道神通,既为保护自己,更为了试试这些大块头的成色,转眼里就有数十件法宝飞冲而起,与轰轰烈烈砸下来的巨蜥撞到了一处,砰砰巨响转眼连成了一片。 那些打到天上去抵挡巨蜥的法宝,莫不含有分金裂石的大力,但是巨蜥挨上之后,最多也就是打个滚摔落于地,然后晃晃脑袋跳起来。 巨蜥往常里性情温厚,食草而无争,可一旦被金铃蛊惑就会激起凶性,何况它们又刚‘泡过大粪’,身体虽然还没有显著的改变,但受到大兽气息的影响,脾气比着原来更暴躁了许多,现在莫名其妙被人打了岂能善罢甘休,所有挨上法宝的大家伙们,从地上跳起来,便闷声长嗥一声,尾巴一甩冲向凶手! 巨力、重甲、骨瘤,三样老天爷赏给它们的宝贝; 小毛祖孙三个被全族尾巴蛮追杀,却凭着它们的庇护得以保命; 十几头巨蜥把头壳撞得稀烂,就把蟠螭的肉冠砸得稀烂,更把蟠螭头颅轰陷出一只大坑…… 骨瘤蜥的实力岂同凡响! 平时行动缓慢,可足蹬、尾撑、更有肉翼助力,这一冲之下虽无灵活可言,速度却快得惊人,如风疾火烈气势磅礴,所过之处,哪有人能挡住他们半步。 毫无张兆,意外之乱! 沉重的脚步夯颤小岛,惊呼怒叫和法宝呼啸声不绝于耳……当然也少不了缠头弟子又鼓掌又跺脚的怪声喝彩。 不老宗与长春天门下也不乏好手,但一来没想到巨蜥竟然如此扛打,而且看似笨拙,实际却行动迅速,着实出人意料;二来许多大蜥是直接掉进了他们的阵中,自内而外发起冲击,让两宗根本无法发动合击之术。转眼之间,两家的阵势都被这群发疯发狂的大家伙冲垮,小岛上更是乱成了一团…… 铃铛不在自己手里,梁辛想制止也没这本事,干脆把两只手往袖子里一揣,不管别人,只把目光凝在那个沉默老者身上。 巨蜥乱冲,法宝乱飞,‘长春天家的将岸’哪还坐得住,早都闪身一旁,避开这场大乱,不过他仍是低头不语,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眼看着门下弟子吃了亏,长春天和老不死两个人哪还站得住,但是才刚刚一动,曲青石擎着墨剑、柳黑子领着师父,又同时飘身出阵,稳稳盯住了两人。 不老眉毛一挑:“老缠头,现在就开打了么?” 不等老蝙蝠说话,柳亦就代为回答:“不打,不打,你还是没明白,我们不想打,可也不能让你们去打我家的蜥蜴。大伙都站着,让它们冲一阵发发火就没事了。” 曲青石也随之开口冷笑:“论韬略?看来也没什么用处,说的天花乱坠,却连这些畜生都扛不住。” 老蝙蝠最干脆,伸手指了指另外两家的弟子:“这些小子手欠,活该!” 不老怒极而笑:“好,我不动,你不动,咱们一起看看,到底是我家儿郎被踩死,还是你家的畜生被屠灭……”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岛上陡然又现异变! 本来正凶性大发、就连金铃都控制不住的巨蜥,突然停止了冲击,个个都扬起头颅,鼻端急促抽搐,闻嗅个不休,眼中的凶光也随之消退,换而欣喜和亲切。 跟着,小岛上空百余丈之处,空气忽然颤抖起来,一条梭形大船凭空而现! 天上的大船。 百余头巨蜥也不再理会敌人,尽数展开双翼,哗啦啦地飞上天空,好像众星捧月一般,围住大船转个不休。 两宗弟子本已渐渐归拢了阵势,正准备反击屠蜥,可现在怪船突现,谁也不敢贸然出手,人人都把法宝擎在手中,严阵以待。 长春天目光闪烁,一边仰望大船,一边开口问道:“老不死,你家的那个魔君?” 不老缓缓摇头,神情警惕:“他老人家凌空虚度,来去无踪,又何必依靠这种古怪法宝。” 长春天的神情却愈发古怪了:“那它是怎么进来的?你布下的护岛法阵是摆设么?!” 两个魁首在低声议论,缠头宗里的几个重要人物也各自惊讶,不过他们的脸上可没什么戒备之意,尽是哭笑不得。 曲青石声音清淡:“老大,看这船,眼熟吧?” 柳亦乐了:“这么快就运用自如?老曲家的人都聪明,是吧,舅舅?” 天空之船虽然来得震撼、诡异,可三兄弟、老蝙蝠这些不久前刚刚从凶岛归来的人又哪能认不出它:玲珑玉匣,辗转神梭! 不用问,小丫头青墨来了。 神梭的上一任主人拓穆曾说过:上天入地,三江五湖,凡五行所在,不管水深火热,不管金坚石硬,只要心念一指,神梭便载着我弹指而至! 不老宗布下的守护禁制虽然犀利,却挡不住这件出自玲珑玉匣中的宝贝,青墨驾驭着神梭,是破碎虚空而至,根本就不用去接触法阵。 神梭现身,惊悸全场……可片刻之后它突然在天上跳动了起来,一头扎向东、又一转兜向西,四处乱转的同时,梭子本身也时大时小,仿佛喝醉了似的。 梁辛咳了一声,苦笑道:“看来还没能用熟……”正叹着半截,空中突然响起‘嘭’的一声闷响,青墨抱着化作三尺大小的神梭,扎手扎脚地摔了下来,边摔落、边咯咯笑个不停:“一出一进最麻烦,跑起来倒无妨。” 说话的功夫,她已调整好身形,由摔变飘,轻盈落地。 下一刻,砰砰闷响陡然大作,黑色小岛又迎来了第二场‘蜥蜴雨’,这次邪道弟子都学乖了,忙不迭催动身法躲避,再没一个‘手欠’的了。 小丫头青墨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站在‘大雨’中。而那些巨蜥落地之后,一头一头翻身跃起,完全无视小毛的铃铛,又全都聚拢到青墨跟前,却又不敢靠的太近,摆出的架势分明就是一副臣服之相。 青墨不明所以,其他人也都是一头雾水,小丫头不久前还和巨蜥们共聚小岛,那时可从未有过眼前这样的情形。 还是老蝙蝠最先反应了过来,也不避讳其他两宗的首脑,笑问道:“丫头,你是不是带着那两颗麒麟蛋了?” 不远处的长春天脸皮一抽,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可仍不敢相信,低声问不老:“老缠头刚才说的是、是麒麟蛋?” 不老的声音也有些干涩:“是、是吧……” 青墨对着老蝙蝠愣愣点头,还在迷糊着,三兄弟则恍然大悟,大概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巨蜥们都在麒麟岛上的沼池中浸泡过,身体得以改造,等若得了些麒麟传承,虽然它们还没有灵智,可本能力已经烙下了‘麒麟门下’这四个大字,自然会奉大兽为主。它们簇拥、供奉的不是青墨,而是被青墨随身携带的那两枚麒麟蛋。 青墨迷迷糊糊,对不懂之事一向都扔到脑后,翻手将神梭收起,喜滋滋地跑过来,从老蝙蝠开始,和一众亲人朋友挨个打招呼。 不老和长春天此刻已经放松了下来,凭着他们的眼力,一眼就看穿了青墨的修为,不足为虑。 玲珑辗转虽然神奇,可两个魁首又哪知道这件宝贝不光能飞来飞去,还能用来打人,谁都没去重视。 至于麒麟蛋……大兽虽然是灭顶之灾,可它们的蛋充其量也不过就是盘菜! 第286章 只问四字 曲青石从来都不舍得对妹妹扳脸,只是摇头苦笑:“先前不是说好不来的么,怎么又跑来了?” 青墨挥手拍了拍辗转神梭,喜笑颜开。 依着她的性子,八月十五这场大热闹又哪舍得不来,不过最近老蝙蝠出关了,小丫头不敢乱跑,从草原到东海,要凭着青墨自己的修为,日夜不停玩命赶路,来回也得十几天的功夫,这才勉强又勉强地说不跟着参与了。 可她得了辗转神梭这件弹指千里的宝贝,事情也就不一样了,自从拓穆传下口诀之后,青墨就开始每日每夜的练习运用,就为了能赶上这场聚会。 而神梭本身也易学易练,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里,青墨就勉强上手了,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至于那棵天地岁,她已经交给了师父,大司巫正在‘研究’,暂时还没有结果。 青墨把事情三言两语交代清楚,跟着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道:“赶着天亮之前我就得回去,你们赶紧的,咱先打谁?” 别人都没说啥,只有琼环,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用力点头附和…… 梁辛的心思还算细密,见了青墨,在高兴之余又拱出了一个疑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小岛的?” 在赴会之前,别说青墨,就连梁辛、曲青石也没问过三宗聚会的具体所在,只知道东海千里的一座小岛上,如果不是与琼环等人同路的话,就只能到了附近再摇铃联络柳亦,请他出来接应。 青墨粗中有细,知道有的话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先挥手布下了座隔音结界,这才得意笑道:“来之前我先去了趟离人谷,得了大祭酒的指点,才寻到此处。” 梁辛咦了一声:“大祭酒又怎么会知道这里?” 不等青墨再说什么,曲青石就摇了摇头:“这些小事情都回头再说吧,还有两个魔君等着你去对付。” 青墨哦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地说:“离人谷里出了件怪事!” 刚还风轻云淡的曲青石立刻眼角一抽,追问:“怎了?” “前阵子木妖又哭又笑,足足闹腾了好几天,然后跑不见了,大祭酒托请咱们代为留意来着……” 曲青石听说大祭酒没事,神情又复轻松下来,对着梁辛点了点头。 梁辛也不再多想什么,对着一众同伴正色道:“两个冒牌货,我的事,你们别插手。”说完迈步而出,离开了青墨的隔音结界,望向老不死:“怎么,你家的魔君还未到么?” 不老摊开了双手,笑道:“早都说过,该来时他老人家自会现身,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或能代为解答。” 梁辛点了点头,又望向长春天:“你们呢?我有事情要问,是你来答,还是你家的那位魔君来答?” 长春天笑得挺随和:“他老人家身份尊贵,性子淡薄,怕是懒得理你,有话还是问我吧,还能活得长些。” 梁辛也笑了,大方地一挥手:“成啊,谁来回答都无所谓,只要能答得出就好。”说着,梁辛笑得更轻松了:“老不死家的魔君,该来的时候就会来;长春天家的魔君,身份尊贵性子淡漠……” 说到这里,梁辛猛地跳了起来,狠狠一拳砸在地面上,轰然一声,石屑翻飞! 仿佛走火入魔似的,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梁辛神情陡然狰狞,一拳之后再抬头时,额头青筋扭曲,双目赤红如血:“只怕来不及的人,哪个会放出‘该来时便来’的狗屁?五世重修、被妓女娘亲的一句话毁掉道心的人,又还会讲究身份、装模作样?!老魔君为人,喜则笑,怒则骂,五世活过最终炼来的是一副真性情,不是学会去装聋作哑不吭气!” 冷漠老者终于抬起了头,双目如古井无波,静静望向梁辛,看不出有一丝情绪。 梁辛回瞪着他,口中却嘿嘿嘿地怪笑了起来:“还不动手?因为还有个冒牌货没到,生怕与我鹬蚌相争,老不死渔翁得利?嘿,忍辱负重,可不是魔君的性子。”说到这里,梁辛的笑容陡然提高,星魂之力充斥其间,震耳发聩:“我气的,不是你们冒充魔君,而是你们以为自己是魔君,可实际却扮成了王八!一个是迟迟不到的慢王八,一个是缩头缩尾的闷王八。” 梁辛突然‘发疯’,就连青墨都吓了一跳,琅琊却还镇静得很,拉着青墨的手轻声道:“无妨,天下人间讲求至情至性,梁辛要翻脸,要引动魔功,就应该如此,正常的很。” 青墨还是皱着眉头:“不是有心魔笛子么,又何必这么急赤白脸的……”她先前布下的隔音结界仍在,这道法术实用得很,声音可进不可出,既不影响看戏,又无需忌讳什么,可以随便议论。 琅琊一笑,明眸皓齿:“他要替老魔君正名,要靠自己的力量施展将岸绝学,估计不会动用那只笛子的。” 此刻人人都把心思集中在梁辛的身上,就连平时心思缜密的曲青石、柳亦兄弟都忽略了一件事,琅琊对‘天下人间’的了解,恐怕不逊于梁辛! 梁辛异常暴躁,仿佛被斩断尾巴的犀牛,正从鼻孔间喘着粗气,随时都会爆起伤人。 从梁辛的怒骂之中,任谁都能听得出,他与老魔头将岸渊源深厚…… 不过老不死的神情依旧轻松,将岸早已失踪千年,不可能再有传人,自家魔君是假的,现在这个跳出来‘打假’的小子,也未必就是真的,当即摇着头笑道:“照你的说法,不懂审时度势,不懂运筹帷幄,堂堂魔君岂不是变成了草包莽汉?” 说着,不老转头去望长春天,满打满算是两人相视一笑,再继续出言讥讽,不料长春天却在皱眉凝思,并未去理会他。 与不老不同,长春天始终笃信将岸仍在人间,更耗时百年去追查魔君下落,最终功亏一篑,清凉泊也货真价实地发生过一场巨变,再联想到琅琊与梁辛之间关系颇为亲密……念及此,长春天抬眼望向琅琊。 琅琊何其聪明,马上就明白了长春天的意思,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两个字:“真的。” 不说还好,一说长春天更狐疑了,就连他也分不清琅琊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梁辛才不去理会长春天的疑惑,而是追着不老的话斥道:“就算千年前,他老人家也不曾真个去做邪道之主,更不会纠集手下整合势力,‘魔君’二字也不过是同道尊称罢了。此刻他若还在人间,看天门不顺眼早就直接杀过去了,哪会煞有介事来和你们玩这一统三宗的家家酒。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在他眼中都是狗屁,他一生所求不是权势、不是胜负,而是性情!将岸绝学天下人间,归根结底便是由这‘性情’二字而来的!” 说着,梁辛顿了顿,不再铿锵断喝,换而阴声冷笑:“一家一个魔君,人人都有将岸……既然是将岸,总得知道什么才是‘天下人间’,两位,我要问的便是这四个字了。” 长春天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别说面前的只是个普通青年,就算是将岸本尊,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死撑到底了,闻言笑道:“好家伙,还当是激辩断案,原来摸底探功法来了。无妨,你想知,我便说。反正你学不去、防不住,待最后还是死路一条。世人只道‘天下人间’是一桩功法,谬之极矣,真正的天下人间,其实是……一件法宝!” 梁辛的眼珠子更红了,忍了又忍,总算没骂出声,容对方继续向下说。 长春天好整以暇,继续说道:“天下皆知,老魔君五世为人以求破道,最终却被引出心魔,道心崩塌……莫说我辈弟子多有宗师高手,就算刚刚入道的娃娃也知道,修天修仙,道心尤为重要。就算是大罗金仙,若道心不再,也没有神通可言了。老魔君他道心塌了,修为也就……”说着,长春天摇头,轻轻叹了一声,随即他又把语气一转:“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他老人家又寻得了一件宝物,虽然修为不再,可凭着这件宝贝,仍叱咤风云,夺尽天下高手!” 道心丧、修行毁,这是天下修士皆知的常识,当初将岸的情形曾让众人大惑不解,凭着将岸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去掰开揉碎地去解释,由此也引来了无数猜测,长春天此刻所言,也是当年的猜测之一,倒是中规中矩,合理的很。 不用等梁辛开口,老不死就饶有兴趣地追问:“是什么宝贝如此神奇,能让一个修为尽丧之人,登上魔君之位?” 长春天微笑回答:“玲珑玉匣。” 四字之后,便是哄的一阵惊呼,所有人都被长春天的答案惊到了。 不老宗、长春天门徒的低呼里,惊讶且骇然;可缠头宗众人的呼声和他们略略不同,惊讶是没错的,但却是笑的……又惊又笑。 长春天皱了下眉头,打量了老蝙蝠等人几眼,不明白这群妖魔鬼怪为什么又要笑。 老不死没去管其他人,伸手指向冷漠老者,又追问了句:“他得了玲珑玉匣?” 长春天面色从容,点头应道:“若非玲珑玉匣,天下间哪还有如此神奇的宝物,能助老魔君诛杀无数大宗师?” 老不死目光闪烁,再望向冷漠老者时,神情里再没了原先的讥讽笑意,换而凝重戒备,拥有玲珑玉匣之人,管他是什么身份,都足以致命。 从一边旁听的青墨更把眸子都瞪圆了,看看柳亦,又看看哥哥,本来清脆的声音都有些干涩了:“不是说三只玲珑玉匣,都被梁一二得去了么?后来又分给拓穆一只,这个人怎么会也有玉匣?”说着,小丫头恍然大悟,似乎想到了一件塌天大事,口齿都不清楚了:“那个老头别、别是梁、梁一……” 柳亦摇着头给青墨解释道:“梁大人有三个玉匣不假,可天下未必只有三个玉匣,只不过世人只知道其中三个现身过……” 青墨摇头,没听懂。 和老蝙蝠等人一样,梁辛也在笑,不是刚刚的怒笑、冷笑,而是货真价实的笑容,好像刚刚撞上了一件有趣的意外似的,对着长春天道:“魔君将岸,玲珑玉匣,天下人间?” “道心崩塌,五世苦修付之流水,心丧若死之际山回路转,又得玲珑玉匣,怎能不叹一句,天下人间,世事难料!”长春天怎么看梁辛的笑容怎么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可该说的还得接着说:“老魔君,天下人间,便是如此了。” 这个时候不老突然笑了起来:“有件事我还不明白……得了玉匣,所以成了魔君,那谢甲儿又是怎么当上的魔君?你家将岸把宝贝也传给徒弟了?嘿,你可别告诉我谢甲儿死后,你家那位老头子又跑去把宝贝捡回来了,真要去捡,也应该是蛮十三捡,轮不到他。” 长春天是聪明人,早在准备这番说辞的时候,就明白两代魔君传承是个难圆之处,可他请来的帮手确实是拥有玉匣之人,他这番谎话无论怎么编,都不能躲开玉匣,果然,被不老直接抓中了漏洞。长春天也只能不屑一晒:“哪个告诉你,玉匣中只有一件法宝?法宝虽多,可人力有限,老魔君炼化其一便足够,余下之物传承弟子。” 解释牵强,可也没留下什么明显破绽,梁辛点了点头,笑道:“还真拆兑上了,不容易。”说着,他把眉峰一挑,转眼笑容不见,又复满脸狰狞,转头瞪向不老:“你家魔君的天下人间呢?!” 不老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见梁辛凶神恶煞似的问过来,也不计较什么,摇着头坦然道:“这门功法的原力,我不懂。” 长春天笑得挺开心,摸了摸一字眉,点头笑道:“那倒是,你要懂了,也不用找人来冒充,自己扮就好了。” 品评魔君神通,又何尝不是在抢人心,此刻论输了,待会即便自家魔君打赢了别家的将岸,也不能算大圆满,现在不光是梁辛要对付两家冒牌货,长春天和老不死之间也互相拆台,好多时候甚至都不用梁辛去开口。 “老魔君研创出的功法岂是我辈能够臆测的,不过,虽不懂功法原力,可我却听他老人家讲述过千年前的往事,由此,天下人间的真意,我也略知一二。”老不死不理会长春天的讥讽,径自说道:“五世苦修,最后却沦落到道行尽丧。修为丢了,道心散了,从此再无登仙希望……不过,将岸是什么人?!他的心智几可通天,心思更偏佞到了极处。数尽天下,他的眼中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既然自己再无法登上仙途,凭着他的心思,会如何?” 说到这里,老不死也变得兴奋起来,声音之中饱蕴真元,一字一字,如闷雷一般自半空之中煌煌炸裂:“我若死,便要让整座中土来陪葬;我若不能破道,便要毁掉所有人的道!就是因为他有了这份心思,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天下人间’……” 正说得慷慨激昂,又跑回大树上去倒吊的老蝙蝠突然打断了他,怪声怪气地笑道:“要不是你一口一个魔君,我还以为你说的这个家伙是我嘞……” 也不知道是动了震怒,还是佯装发火以求逼真,老不死猛的把双眼一吊,转头望向老蝙蝠,厉声喝骂:“老鬼,为大局我才忍你,你却得寸进尺,真道此间没人能把你抽筋扒皮么?滚下来领死吧!” 老蝙蝠却一反常态,不仅没翻脸,反而哈哈大笑,没说正文而是忙不迭呵斥了句:“琼环回来……青墨也别动!” 琼环已经跳到天上了,青墨正挥手要把神梭砸过去,闻言后两人悻悻住手,前者撅起嘴巴,后者无奈摇头,跟着两个丫头又对望了一眼,两双眸子同时闪过一抹明媚,大有英雄相惜,相见恨晚之意。 喝止住了两个女娃,老蝙蝠才笑眯眯地望向老不死:“你说你的我笑我的,互不相干,岂不是好?你走运了,现在这事轮不到我出手。” 老不死当然不想现在动手,见老蝙蝠没应他的邀战,冷哼了一声也就作罢,可刚刚的慷慨之言已断,再开口虽然仍做铿锵之声,但气势却不伦不类:“老魔君就凭着这份偏执心思,悟出绝世功法,天下人间的真意便是:穷尽天地,再无飞仙,青天之下,只剩人间!” 青墨正想去找新知己琼环聊天,突然听到‘穷尽天地再无飞仙’,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她刚从离人谷过来,已经得知这八个字正是赑屃碑文,此刻眸子瞪得更圆了,小脸上满满都是惊骇:“这么说……他请来的假魔君是赑屃负碑之主?骸、骸骨老兄?” 长春天家的魔君是梁一二,老不死家的魔君是骸骨老兄,青墨只觉得天都快塌了,脑子更乱成了一团浆糊,把身边同伴逗得哭笑不得,曲青石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去解释,只有摇头苦笑:“你快别瞎猜了,越扯越乱……” 说着半截,小白脸就哈哈大笑,说不下去了。 梁辛听到那八字碑文,心里也是一动,一时间都有些顾不得再去催促执念维持怒意,神情古怪地追问:“那你家魔君的天下人间,施展之下威力如何?” 老不死又恢复了先前的神采,开声大笑着重复道:“穷尽天地,再无飞仙,青天之下,只剩人间!凭着十六个字,你还不明白么?魔功一出,所有神通消散不见,任你金仙下凡还是修罗转世,在天下人间之内,也只是凡人一……” 不等他说完,梁辛又插口问道:“是不是还能把别人的修为也一并散去?” 老不死神色傲然,点头而笑:“想不到你这娃娃还算有些见识,居然能想到这一重……” 正说着半截,突然从前面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缠头宗的妖魔鬼怪们上至老蝙蝠、下到血河屠子,冷酷如小白脸、虐戾如跨两,精明如琅琊,莽撞如琼环,人人都抱住肚子放声狂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只有小丫头青墨一个人站在原地,急得直跺脚,一个劲的追问:“笑啥呢,笑啥呢?” ‘穷尽天地、再无飞仙’这八个字,不久前在莲宗寺时,大家刚刚从一人口中听到过,随即联系到不老身后是贾添、冒充魔君的人多半也是贾添座下高手,最后又从老不死的口中得知‘天下人间’施展下的威力,又哪还会猜不到,一直迟迟未能现身的不老宗魔君是哪个! 就连梁辛也守不住刚才唤起的愤怒了,站在一旁笑了起来,同时从须弥樟中摸出心魔骨笛扔给青墨……既然气势不保,待会还是要靠这它来催动执念,打出天下人间。 本拟话一出口便惊悸全场,全没想到却换来了一场淋漓大笑,老不死彻底傻眼了,把自己的话从头到尾都滤过了一遍,明明没有破绽,更找不到什么可笑之处……尤其可恨的是,不知谁先领的头,缠头宗的混账们,一个一个,都把双臂缩回袖子,同时右腿蜷起,只剩一条左腿,撑着身体四处乱跳,一边跳一边笑! 什么意思?玩啥呢? 老不死又急又怒。 第287章 以父之名 老不死从目瞪口呆变作恼羞成怒,对着已经从树上笑到地上的老蝙蝠暴躁大吼:“笑个屁,很好笑么?” 不吼还好,一吼之下蛮子们的笑声陡然又高了几倍。 老蝙蝠勉强摇头,一边笑一边回答:“没、没你事,你继续……”说着,又对着一众儿郎挥手:“不许笑了,谁……哈哈,谁也不许笑了……” 过了半晌,缠头宗这边总算安静了下来,琅琊和琼环一左一右,拉住青墨,开始低声给她在宗莲寺发生的那场恶战,血河屠子和马三姑娘也凑过来,时不时插口补充两句。 老不死现在的神情异常复杂,既有无奈也有愤怒,更多的则是疑惑与茫然。 在旁人心里,将岸就是个偏佞自私、戾气深重的魔头。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缠头宗笑翻了天,老不死这番‘天下人间’的来历说辞,倒是可圈可点,完全能够站得住脚,着实有些说服力,相比之下,比起长春天的玲珑玉匣之说,显得更高明。 长春天咳嗽了一声,虽然他也不明白缠头宗都在笑个啥,可该拆的台还得接着拆:“你家魔君,是因为自己无法飞仙,所以也不许旁人飞仙,这才创出了天下人间?我可记得你刚刚说过,你请来的那位将岸,已经悟出了天道真意,这可让人有些纳闷了。” “物极必反、不破不立。”老不死强作镇定,流利作答:“老魔君从一代高手变成废人,又悟出绝顶神通,几经起落间,对天道的理解远超我辈,尤其到最后,天下人间这门绝学,逆修士之道而行,修炼到了极处时,便是返璞归真日,由此终于得以破道!” 长春天嗤笑道:“听着玄,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吃了一辈子素的和尚,到底是怎么悟出红烧肉的秘方的。” 老不死心情极差,说话时也不客气了:“玄么?莫急,用不多久,你就能亲自领教了,等你修为尽散之后,若还有兴致,也可以试着去创一门天下人间出来……”这次还是说着半截,突然从缠头营地中又响起了一串清脆地大笑。 小丫头青墨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哪还忍得住笑声。 老不死勃然大怒,可还不等他咆哮怒骂,梁辛挥手阻止:“行了吧,省些力气,难得出了件好笑的事情,你又何必急赤白脸追究个没完。” 老不死脸色阴沉,抬眼盯住梁辛,沉声问:“我只想求个明白,你们笑什么?” 数不清第几次了,长春天伸手抹过一字眉,满脸好奇:“是啊,我也好奇得很,你们都笑啥呢?”,说完等了一会,见梁辛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长春天悻悻地把双手一摊:“舍不得说就罢了,接着说正经事吧。” “恩,还有正经事。”梁辛笑了下,目光挪转,望向长春天:“天下人间,玲珑玉匣?” 长春天轻松点头:“怎么,有不妥么?” “玲珑玉匣,匣中玲珑……你家魔君炼化了其中的宝贝,空匣子不知还在不在?” 长春天呵呵一笑:“不死心?”说着,回头望向了自家阵中的冷漠老者,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冷漠老者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翻转双手,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玉匣,抬手抛向长春天。 长春天扬手接过,随即高举过头,笑道:“玲珑玉匣,天下人间,错不了,假不来!” 在场众人个个目力精强,见识也都不凡,没片刻功夫就确认了,长春天手中托着的,正是货真价实的玲珑玉匣! 不管冷漠老者是不是真将岸,就凭着这枚空玉匣,便足以惹一惹修真正道了。 长春天弟子得意洋洋;不老宗门徒面色凝重;缠头宗还是那一脸坏笑……梁辛仰着脖子,最后还不依不饶地伸手,从长春天手中接过玉匣。 玉匣已空,长春天也不怎么在意,任由梁辛取去,口中还笑呵呵的嘱咐了句:“小心些,莫打碎了,虽然只是个空匣子,意义却非同小可。” 梁辛抱着匣子摩挲了一阵,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对着长春天点头笑道:“了不起,货真价实,玲珑玉匣。” 长春天傲然一笑,可笑容还没完全展露,就突然惊愕道:“你干啥?!” 梁辛没干啥,只是手一翻,把玉匣扔进了自己的须弥樟中。 长春天啼笑皆非,摇头道:“空的,你抢去了又有何用……”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摇头笑道:“莫急,莫急,我又不是傻子,抢个空盒子做啥,我是为了给你变个戏法儿,你可别错眼珠,稳稳看好了!” 话音落处,梁辛双手一翻,玲珑玉匣由一变二,左手一只,右手一只! 两只玲珑玉匣,虽然有所差别,可毫无疑问,都是真品。 本来因他突然收起玉匣,场中微微有些混乱,而此刻突然又看到梁辛手中两只一摸一样的玉匣,整个小岛陡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柳亦、青墨、跨两等人最先反应过来,一起拼命鼓掌,大声喝彩着凑热闹。 梁辛眉花眼笑,对着几乎失神的长春天笑道:“一变二,这个戏法我精通的很,要不你也来试试,担保能变出两个一摸一样的长春天……” 不等他说笑完,岛上其他的邪门弟子终于回过神来,毫无意外,‘哄’的一声惊呼汇聚成巨大声浪,转眼把梁辛的‘笑话’湮灭! 能修天的基本都不是傻子,没有人去听梁辛的胡说八道,任谁都能明白,梁辛手中本来也有一只玲珑玉匣。 梁辛抬手把对方那只玉匣抛还给长春天,又特意把自己那只匣子打开,他这只匣子不是空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盒酥糖。 青墨远远地抻着脖子,看了半天才总算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脸色骤然一变:“他、他用装过人头的匣子装吃的?” 琅琊还帮着梁辛辩解:“没事,盒子洗得可干净了……” 两个丫头说话的时候,梁辛已经取出酥糖,分别塞进长春天和老不死的手中,大方说道:“吃吧,吃过玲珑玉匣里的糖,你们两个也就‘天下人间’了!” 现在的梁辛,只是针对长春天,可老不死又哪能置身事外,凝视梁辛:“娃娃,你也是得了玲珑宝盒之人?” 梁辛口中回答不老,可目光却牢牢盯在长春天的脸上:“玲珑玉匣是好东西,得了它,不光战力突飞猛进,还能成为三宗领袖,怪不得人人争抢。” 长春天深吸了一口气,可还不等他开口出声,梁辛突然又咧嘴一笑:“我的戏法只会一变二,我家老爹练得比我强多了,他还会变三、变四、变五……” 老蝙蝠从一旁哈哈大笑,扬声断喝:“小子们,看好了!”话音落处双手一扬,洒出一片青光! 继而噼啪声乱响,大大小小无数残碎玉片被老蝙蝠扔进场中,摔落于地。 虽然是残片,可质地、花纹都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它们都是玲珑玉匣的碎片!只看数量,怕不是四五只玉匣被砸碎了! 小青墨又急眼了:“这么多,哪来的?你们找到玲珑玉匣树了?” 琼环的脸上,心疼与得意的神情混合到一起:“你还记得,你们从骸骨老兄那里得来的手镯不,八月十三那天咱把它给砸碎了,结果……” 话没能说完,场中便陡然大乱! 曲青石亮出枯木荣花、巨蜥飞上去砸下来、两个门宗各有一个将岸、长春天的斩首之计、不老宗的‘浩劫将至’、缠头怪物好端端用独腿乱蹦大笑……自从八月十五之会开始后,或意外事端、或惊人言论,一桩接一桩层出不穷,众人早都数不清自己已经惊呼过多少次了,可唯独这一次不是惊呼,而是一场大乱。 地上的玉匣碎片,映着饱满月色淡淡生辉,显出一片谦润晶莹。 碎片在此,宝贝呢?答案不言而喻……到现在,另外两宗弟子也总算明白了,为啥长春天第一次提及‘天下人间为玲珑玉匣’时,缠头的蛮子们个个都挤眉弄眼,且惊且笑。 长春天的神情一变再变,可眉宇间那份恐惧始终不曾变化,指着那些碎片,声音干涩:“你们缠头,得了这么多玲珑玉匣?!” 这个时候,随他而来的那个老者终于开口了:“得了玉匣,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声音,除了略显尖细之外,并无特殊之处,可这份声音却时东时西,上个字在东,下个字又从西方传来,让人捉摸不定。 说话之间,冷漠老者飘身而起,双足距离地面只有半寸之遥,缓缓进入场中。 破空疾飞、御风而行,在场众人见得多了,谁也不会当回事,可冷漠老者的身法却独有一个特殊之处:整个人都仿佛是一蓬青烟凝聚而成,飘行途中,身形竟一阵阵变得‘氤氲’、‘模糊’,可再仔细去看,他还是那么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冷漠老者来到长春天身旁,语气和表情,都平静的仿佛一张白纸:“对法宝的领悟各不相同,发挥的威力也天差地别,放心,没人能强于我。” 长春天的面色依旧凝重,暂时未去理会老者的话,而是望向梁辛:“不老宗哪里还有一个魔君,你却咬住我家不放,白白便宜了他们。” 梁辛笑,没多解释啥;“放心吧,便宜不了他们!” 长春天皱眉片刻,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对着冷漠老者深深一揖:“一切都仰仗前辈了!”说完,也不再理会其他人,转身回到了自家阵中。 冷漠老者抬头望向老蝙蝠:“缠头宗内,得了玲珑玉匣之人,便请尽数下场,与我一战。” 其他两宗弟子缓缓向后退去,终于要硬碰硬地相斗了,怕被连累的同时,众人仍做惊讶,冷漠老者竟要以一人之力,去战缠头宗众多得到玉匣的强者。 曲青石和跨两这两个做哥哥的手疾眼快,各自抓住了正要跃出应战自家小妹…… 梁辛则横移一步,站到了冷漠老者跟前,认真道:“你还是没明白,这一战与玲珑玉匣无关的,天下只有一个魔君。冒充他老人家,便该打了。”他把目光从长春天身上收回来,望向冷漠老者:“若任你冒充,我也就白活了。” 说着,梁辛的衣衫无风而动,猎猎作响:“想知道,什么才是天下人间么?” 冷漠老者仰头与他对视,脸上还是那副让人恨不得一拳打碎的平静:“你说,我听。” “那一天里,我终于受不了人间折磨,道心尽丧;” “那一天里,我才知道,我的眼泪也是咸的;” “那一天里……” “那一天里,我彻悟,生老病死,天下人间!” “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是人。青天之下即为人间,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梁辛轻轻重复着当年在土坤腹中,干爹讲给自己的‘天下人间’,语气平缓,全无情绪起伏,唯独眼眶早已盛不下不停涌出的眼泪: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泪水一滴一滴,接连成线,滑落坠地,摔得粉碎! 黑色小岛,鸦雀无声,只有梁辛一字一顿、一字不差,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梁辛说完,低头望着冷漠老者:“他只怕来不及,可你知道,到最后,他怎样?” 冷漠老者摇头,同时单手一翻,亮出了一支比着筷子大些有限的小棒。 梁辛却根本不去看那支出身玉匣,曾惹得天下皆惊的小棒,而是闭上双眼,扬起下颌,犹如梦呓般喃喃道:“满头白发层层脱落;皮肤没了一丝光泽;黑白分明的眸子游散、浑浊……他咳嗽了一声,咳出来的却是一蓬烟尘……” 曲青石与柳亦对望了一眼,三兄弟共同经历了那场惨祸,老魔头将岸撒手人寰之际,他俩也守在身旁,此刻回想,两个把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汉子,却都虎目含泪,满心悲戚! 此刻,冷漠老者手中的小棒,也随风而长,渐长渐粗,最终化作一丈八寸,颜色烈红的威风大棍。 棍上层层叠叠,纹饰着谁也看不懂的铭文古篆。 冷漠老者轻声道:“此棍出自玲珑玉匣,名唤偷天,玲珑偷天。” 梁辛全不理会,梦呓不停:“天现黎明之际,他身化槁灰……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是:舍不得……他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啊!”说到这里,梁辛哇地一声终于大哭出声! 低头、瞪目、双眼赤红如血,梁辛仿佛一头身负重伤的狼子,身形一跃而起,俯冲敌人:“这才是天下人间!” 此战是为将岸正名,又何须笛子外力? ‘来不及’,‘舍不得’,早都让他的情绪爆裂开来,融入每一寸血脉中去,鲜血早已沸腾滚烫,焚心如火,只等他一个心意,便是天下人间。 哭吼之中,还有七盏戾蛊金鳞泼洒而起,追随梁辛一起扑向冷漠老者。 冷漠老者跨步,举手,当头一棒! 第288章 偷天一棍 棍长一丈八寸,而此刻两人还有十余丈的距离,凭着棍子的长度,根本就够不到梁辛,但梁辛却感觉到,一股力量自长棍中斜逸而出,直冲向自己的面门。 长棍尚远,棍意已至! 这股力量古怪得很,虽然快若光电,但轻飘飘地,恐怕比着一只摔落的蚊子也不见得更沉重,如果不是梁辛身体感觉异常灵敏,几乎都无法察觉。 来自玲珑玉匣的法宝岂同凡响,梁辛拼得狠却不莽,不敢有分毫的怠慢,心念催促下,七片金鳞陡转而起,护住主人迎向那一抹‘棍意’。 啪的一声脆响,棍意正中一片金鳞! 旋即只听梁辛‘啊’的一声怒啸,开声暴喝:“散、散、散!”金鳞上附着的无数细碎鳞片急喷,化作一蓬猎猎劲风,向着冷漠老者轰击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缠头阵中眼力最强的两人:老蝙蝠与曲青石一起惊呼了起来。 只有他们两个能看到,那片金鳞……碎了! 轻飘飘的棍意,竟把蟠螭精血炼化、几乎无坚不摧的戾蛊金鳞砸了个纷纷碎碎。 棍意击碎的,远不止一片金鳞,而是一举摧毁了梁辛的北斗星阵! 身处阵中的梁辛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棍意中轻飘飘力量……便仿佛一手抓在火炭上的刹那里,并不会感觉‘烫’,而是觉得‘冰’,物极而反,大重若轻! 哪里是什么轻飘飘,而是重逾乾坤的洪浩一击!即便是堪比神物的金鳞,也扛不下! 不过金鳞碎、星阵散,但至少也消弭了冷漠老者的那一击。梁辛的应变何其迅速,就是爆开其他金鳞,一股脑轰响敌人。 冷漠老者如死水般的双眸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在他想来这一棍递出,此战便会结束了,却没想到只是击碎了对方的一片金鳞,更没想到梁辛还能借势反击,让他甚至连一个先机都未能抢到。 冷漠老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混乱中将长棍泼风乱舞护住自己…… 电光火石,各有一攻一守。 而梁辛扑击的势子毫不停顿,只要将敌人纳入三丈之内,便是自己的天下人间了…… 冷漠老者陡然开声大喝,在梁辛距自己尚有十丈时一举破除金风,脚下迅速后退,同时手中长棍又起,与刚才完全相同,又是一抹棍意直冲。 最结实的金鳞星阵已碎,而棍意来得极快,梁辛来躲避都来不及,更毋论再去换上其他鳞片冲组星阵,仓促之下只有怪叫半声,执念陡发,天下人间提前发动。 时间骤停! 梁辛周身三丈之内万物凝固,即便那一抹棍意能够将天地洞穿,也充不破时间之力,就此停留在梁辛面前一尺之处,再无法稍动。 旋即梁辛借着躲避乱流反噬,已然调整位置,翻手扯掉天下人间,继续飞扑敌人。 那一抹棍意,也从他的头顶滑过,落空!冷漠老者的眼中惊骇之色更浓,以他的见识,又哪能想不到,如果不能在梁辛近身前将之狙杀、如果自己被困在对方的邪门神通之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长棍急颤,老者顾不得每一棍都会耗去大量体力,接连不停,又是两道棍意,只求在三丈之外,将梁辛击杀! 两道棍意,换来了两次天下人间! 老者举棍向天,仿佛啸月猛虎,双脚不停向后击退,奋力与梁辛拉开距离一重又一重棍意,足以一举击毙大宗师的重击; 梁辛自上而下,好像一头鹰隼,风疾火烈只求近身。他只剩天下人间,凝固、躲避、撤掉神通继续扑击! 短程之内,梁辛的身法无敌,即便被棍意与天下人间稍加耽搁,速度仍远远快过对方,在三次天下人间之后,两人相距也不过五丈之遥了。 来自玲珑玉匣的宝物也不过尔尔?棍意虽重,却还奈何不了梁辛!不止目光,老头子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可这次不是惊讶、不是骇然,而是浓浓地无奈,将长棍在地上一顿,轻喝:“偷天!” 声音落处,战团中异变突起,眼看着就要扑到老者跟前的梁辛,竟然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一头撞到了‘墙’上……鬼打的墙。 两人之间,除了空气之外不存一物,但梁辛却被货真价实地被阻止了,不仅扑不过来,而且根本无法脱身! 似乎有个看不到的大气泡,将他裹在了空中,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停留在原处。 而冷漠老者手中的长棍,肉眼可见,于无声之中层层拔裂,没有片刻的功夫,就尽数化为灰烬……老者淡淡地叹了口气:“偷天神棍,毁了。不过……” 说着,他又抬起头望向梁辛,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但却真诚愉快的笑容:“毁在你身上,也算值得了!” 十余丈的扑击,兔起鹘落的攻守,发生于弹指间的恶战,戾蛊金鳞、天下人间与玲珑偷天之间的较量,就在毫无征兆中突兀结束。 戾蛊金鳞残损,玲珑偷天散碎,梁辛被古怪神通所困……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只剩梁辛在无形却有质的‘气泡’中,东敲敲,西摸摸,显得既滑稽又诡异。 终于,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破了小岛上的死寂:“什……么……东……西……” 就好像在潜水潜泳时,从水面上传来的说笑声:忽高忽低,尖锐嘈杂,让人无法分辨距离。 说话的人是梁辛。眼中疑惑重重,脸上满是戒备,问过之后,他又抬手敲敲了困住自己的‘气泡’,传出一阵嘭嘭闷响。 冷漠老者应道:“不是东西……”,刚说了四个字,他便开始重重地咳了起来,直到半晌之后,才勉强调匀呼吸,费力地喘息道:“是天地,一方小小天地!” 这个时候曲青石冷哼了一声,身影一晃飘到梁辛身旁,伸手向着自己兄弟的身前按去,想要试探下这个‘气泡’,看看有没有可能将之击碎,把梁辛救出来。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手牵毫无阻隔,竟一路按了下去,甚至穿过了‘梁辛的身体’……梁辛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但却摸不着、抓不到,仿佛就是个虚影似的! 一手划过,毫无感觉,曲青石的脸色变了。 玲珑偷天已毁,冷漠老者无疑也变成了普通修士,神情里却并没有太多的失落,相反,还带有些许解脱之意,话也随之多了起来:“白费力气,没用的!都说过困住他的,是一方小小天地了,天地之间,再成天地!此刻他已置身于另外一个小世界中,虽然能看到的,但空间却不一样,谁也休想触到他了。” 曲青石言简意赅:“你放人,我认输!” 冷漠老者摇了摇头:“墨剑杀了人,你是墨剑的主人,可你能让死人复活么?一样的道理。” 小丫头青墨一听就要翻脸,柳亦一把拉到了身后,语气也不知不觉严厉了起来:“梁辛活着,还不用报仇,莫扰曲青石!” 果然,曲青石这边并未立刻发怒,而是沉声说道:“偷天神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望告知。”要助老三脱困,总要先知道那个‘气泡天地’是怎么回事。 此刻,岛上三宗人马神态各不相同,老蝙蝠等人脸色铁青,自不必说;老不死则眼含笑意,梁辛被困出不来了、神物被毁‘魔君’无力,这个结局对他而言实在妙不可言;而长春天却神情踌躇,自己手上最大的筹码已经输掉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想要再保命,就要和缠头联合,以对抗尚未到场的‘老不死家的魔君’,可要命的是梁辛多半没救了,凭着老蝙蝠的脾气,怕是一会就要杀过来了…… 不论是谁,不管再想什么,现在都没人去继续提‘三宗合一’的正事,曲青石虽然声音平稳,可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在向外冒着杀气,谁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冷漠老者笑了:“以前害怕别人知道了这宝贝的神通,会提前有所防范,所以打赢了之后也从不敢去解释,憋得人难受。现在玲珑吞天没了,这是我最后一战,就算你不问,我也要明明白白给你们讲个清楚,说个痛快。” 曲青石没说话,只是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玲珑偷天,两重神通。第一重棍意快若闪电、重入山岳,一击之威莫能抵挡。 第二重神通唤作‘偷天’,能够重塑方圆,凝造出一片小天地。这只玲珑棍也因此得名。 只凭主人的一个心意‘偷天’便能发动,因为是空间的变化,与速度全无关系,所以敌人根本就没有躲避的可能。这道神通比起神仙相的一重天道,恐怕威力还要更大些,至少无仙的‘道法自然’和一椭的‘一字成道’都套不住梁辛。只不过这重神通有个麻烦之处:只能使用七次。 七次之后,偷天神棍便彻底损毁。 “在他之前,我已动用过六次偷天之术了。”说到这里,冷漠老者自嘲地一晒:“我应长春天之邀赴会,本以为只凭棍意就足以弹压全场,根本没想过去用这偷天神通,嘿……” 到了现在,曲青石哪还有耐心去听他坦认身份,皱眉直接切回正题:“被‘偷天’击中之后,只是被困?” 梁辛在半空里表情专注,虽然嘈杂不清,但他还是能勉强听到外面的声音,正用凝神倾听。 冷漠老者点了点头,可还不等别人松口气,他又摇了摇头:“偷天之术只是另造天地,它本身不会杀人,也只能把人困住,不过,法术创造出来的小天地么,没有灵元可供滋养、没有力量可供支撑,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枯竭,而这天地中的一切,也会随之毁灭。” 曲青石的眼角一跳,又复追问:“有没有办法在枯竭前击碎它?” 这次冷漠老者是先摇头后点头:“外面的人,休想能够触碰得到它,更毋论击碎。但是被它困住的人,要是力气足够大,还是能将之打碎的……”话没说完,半空里立刻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大响,梁老三已经开始挥拳踢腿,想要挣破‘偷天’来着。 可梁辛的星魂还在金鳞里趴着,凭着自己的真元,他那点力气还不如琅琊大,根本就撼不动牢笼。 冷漠老者双眼含笑,看了‘上蹿下跳’的梁辛一眼,继续道:“可是,就算有足够的力量能冲碎这道小天地,下场也是一样的,天崩地裂,其间的所有都会化为飞灰!” 梁辛立刻住手,不砸了。 曲青石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后,又突然问道:“多长时间?” 冷漠老者竖起了一根手指:“一个时辰,交代遗言吧。” “这么说,老三没得救了?” 冷漠老者笑着点头:“真没救了。” “我不信。”曲青石的声音平静且阴冷:“要用过刑,才能听到实话。” 柳亦大步跨出,扬起独手捏住了冷漠老者的肩膀:“我来!”说话时,柳黑子目光森然,望向长春天。 长春天轻轻把目光一转,不去和柳亦对望。没了玲珑偷天的老者,修为不过玄机境中阶,对他而言已经没用一点用处了,在长春天心中,现在盘算的只有四个字:如何脱身。 事到如今,任谁都明白梁辛只剩死路一条,用刑为逼供?抽筋扒皮来报仇吧! “早在四千年前我就知道,玲珑偷天被毁之时,就是我丧命之时,没了这件宝贝,我又何必活着呢?”冷漠老者被柳亦抓在手中,表情仍是一派坦然,轻声笑道:“杀吧杀吧,前后四千年,一共有七个绝顶高手给我陪葬,莫追烟早就值回了……” 岛上众人心思各异,但是听到冷漠老者自报姓名,仍尽数吃了一惊! 莫追烟。中土间第一个得到玲珑玉匣之人,从一个不入流的修士一跃而成顶尖高手,随后便隐遁不见,四千年中杳无音讯,想不到现身于此。 要是其他事情,柳亦早已手上加力酷刑折磨,现在竟不敢下手,虽然明知梁辛必死无疑,可心底却仍才残存一丝侥幸,期待着、奢望着老头子能突然把话锋一转,说出解救老三的办法! 哇的一声,小青墨大哭出声! 冷漠老者笑得怡然自得,转头望向捏住自己的柳亦:“不动手?以为还有希望?呵呵,何必自欺欺人,他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浓眉大眼、脸膛黝黑的乡下青年从天而降,落到他的面前,咋舌道:“玲珑玉匣,忒厉害!”随即,他又望向莫追烟:“你刚说你叫莫追烟?听着耳熟来着。” 冷漠老者下意识地点点头,甚至还打算应承一声,可他才刚刚张开嘴巴,眸子陡然瞪了个溜圆,老脸上全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也变成了一声鸭子叫似的惊呼,继而两眼一翻,直挺挺地的厥了过去。 而小丫头的嚎啕大哭也忽然哑掉……于毫无征兆之间,必死无疑的梁辛竟然脱困而出,回到了伙伴中间! 第289章 不怪屠子 巨大的喜悦突然成形,弹指间充塞了所有空间,以至那声欢呼都被堵住,从胸肺间来回打转,偏偏却又喊不出来,憋得人想跳想骂想打架!青石兄妹如此,柳亦如此,老蝙蝠如此…… 片刻之后,老蝙蝠终于嘎的一声怪叫出声,心中的喜悦实在不足以发泄,扬手一指对面的长春天众人,像断喝更像大笑的暴喝一声:“给我打他们!” 欢声雷动! 百多个缠头妖人嗷嗷怪叫着,仿佛冲出栏护的鸭子,大吵大闹着冲向长春天的阵势。 这快活来得太突兀,不动手不足以发泄,不打不行了…… 长春天精明,立刻传令弟子:“只许防,谁也不许还手!” 这一句话,救下了他所有门徒的性命。 ‘魔君’已经昏过去了,凭着长春天的实力,根本抵抗不了老蝙蝠与曲青石的联手,何况缠头中还有梁辛、还有抱着神梭的青墨、还有刚得奇遇的琼环、还有一大群生猛巨蜥…… 乒乒乓乓大响如雷,五彩斑斓各色神通飞舞……长春天那边被打得狼狈不堪,防得住就放,防不住就逃,整个乱成了一团。不过缠头众人只求痛快、解气,打得虽然热闹,倒并没有下死手,更不曾亮出那些威力巨大的法宝、神通。 当然,要是长春天门徒奋起反击,说不定便会勾起真火,以老蝙蝠的为人,真要就势灭掉长春天,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其间跨两、屠子几个个别人,有意无意把神通砸到了不老宗的营地里去,老不死略略挥手一一阻拦,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也没多说什么。 缠头几乎人人动手,就连一向沉稳的曲青石都有些忘形了,兴冲冲地去凑热闹,更不用说琼环和青墨等人了。 只有两个人没跟着去打,一个是刚破掉‘偷天’重返‘人间’的梁辛,他正急着查看星魂和金鳞,星魂无碍,尽数被他收回身体,金鳞中六片没事,但是正中棍意那只却被彻底打碎、再也无法使用了。 另一个人却是琅琊,喜滋滋地跟在梁辛身手,时不时伸出一根玉指,捅捅梁辛的肩膀、捅捅梁辛的后背,见他实实在在,小妖女喜上眉梢…… 老蝙蝠领着儿郎们着实乱打了一阵,总算痛快了,把大手一挥,笑道:“收了!”说完,身子一兜又飞回树上去倒挂,缠头众人都笑嘻嘻地回到原地,青石、青墨、柳亦这几个‘近亲’把梁辛围住,还不曾开口询问,梁辛就捧着金鳞,满脸心疼道:“碎了,用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秃脑壳又从海里跑回到岛上,黑豆豆似的眼睛里也都是心疼,摔打着尾巴围着梁辛转个不停…… 别人才不理会他的心疼,忙不迭追问他脱困的缘由。 “是啊,你、你是怎么出来的?!”刚刚昏厥的莫追烟此刻也苏醒过来,人还没坐起来,就忙不地的追问…… 梁辛毫不隐瞒,笑着回答:“你自己也说,棍子画出的小乾坤是法术凝成的,没有灵元滋养,它本身的力量小的很。” 莫追烟还是有点头又摇头的:“是,偷天本身没什么力量,可它的关键之处不在于力量大小……” 不等莫追烟说完,梁辛就摇头打断:“这么说吧,大世界和小乾坤内的时间,是同步的。但是大世界的时间有灵元支持,前进中的力量极大,你可以把它当成大象;小乾坤只靠法术维持,所以时间里力量很小,姑且将其看做老鼠。老鼠和大象并驾齐驱,跑得一样快,但二者之间蕴含的力量却天差地别。” “天下人间这门功法,会在一个范围之内,将时间拉住、凝固。”说着,梁辛笑得无比得意:“当时我就想,天下人间能拉住‘大象’不再前进,那是不是就能把前进中的老鼠拽着向后退……所以我便试了试,果然灵验,稍稍一拽就把老鼠拽回了洞里,我可不就出来了。” 曲青石略略琢磨了下,饶是他常年冷冰冰,此刻也哈的一声大笑了出来,眉飞色舞:“明白了,明白了!” 要论起道理,其间有规则、有天道、有执念、有神通,复杂得一塌糊涂,别说梁辛,就是把‘百无一用’请来,一时半时也休想能研究透彻,但若只看表面的原因,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大小两重天地,时间中蕴含的力量也相差极大。天下人间能将大天地中的时间‘拽’住、使之凝固,就能让小世界中时间后退、倒流! 梁辛催动天下人间,小天地时光倒流,片刻功夫就跑回尽头,变回到尚未成型之态,枷锁不再,梁辛自然脱困。 小天地规则与大世界的天道相通,无论是大力撑破还是自然枯萎,都相当于‘无量劫’,身处其间的梁辛逃不过规则的制裁,也只有化作飞灰的份;但是时间逆转,让它‘反向’消失,这本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根本没有规则去之约,也就没有了制裁。 梁辛眉飞色舞,着实费了一番口舌,才把其中的情形解释了个大概,包括老不死和长春天在内,边回想着刚才惊心动魄那一战,边琢磨着他的解释,一时之间人人都有些出神了…… 最后,还是莫追烟先开口,抬眼望向梁辛:“这就是天下人间?” 梁辛点了点头,正色回答:“这才是天下人间!” 莫追烟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也随着梁辛一起点头,轻声说了四个字:“心服口服!”话音落处,双手一探猛的敲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啪啪脆响之中,肉眼可见他的膝骨变形!而在痛哼之中他动作不停,撮指成凿,左凿击中右肩,同一瞬中另一边也是如此。 当着所有人的面,莫追烟自断四肢! 跟着,老头子抬起头,额头疼的冒汗,勉强对着梁辛道:“先前你说过,要将冒充将岸之人打断四肢、撕掉脸皮……我输得心悦诚服,便不劳你动手了!只是这张脸……自己还、还有些舍不得,由你来吧!”说着,莫追烟扬起下颌,敬请梁辛撕脸。 梁辛却摇了摇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琅琊从队伍里展颜一笑,轻声道:“他还是好心肠,下不去手了。” 一向迷迷糊糊的青墨摇头反驳:“你还是不了解他,他改主意,跟他的心肠好坏没有一点关系。” 琅琊神情纳闷:“那又是为啥?” 青墨笑:“因为莫追烟足够强!” 琅琊还有些不解,正待追问,场中的莫追烟也因‘撕脸皮’久久未至而睁开了眼睛,皱眉问梁辛:“怎么还不动手?要嫌撕脸不够,杀了我无妨,抛心挖肺祭奠将岸,也不错。” 梁辛咳了一声:“先前那样说,是觉得你们冒充干……冒充将岸却学得不伦不类,给他丢人了、抹黑了,亵渎了他老人家。可见过了你的本事才知道,玲珑偷天确是天下一绝!有你这样的人冒充,凭着老魔君的性子,在天有知怕是都会笑得合不拢嘴!你又自断四肢,领了惩罚,已足够了。” 说完,见莫追烟还是有些懵然,梁辛又笑着补充了句:“不撕脸,是因为你的本事,没给他老人家丢脸,明白了?!” 琅琊从后面吁了口气,对着身边的青墨点头笑道:“明白了,这小子挺有点邪。” 青墨一笑,满脸不在乎的挥挥手:“少跟我夸他,不爱听!” 听了梁辛的解释,数不清第几次了,莫追烟又点头又摇头,还有些不甘心的追问了句:“要是……要是我不自断四肢,你是不是也不会打断我的手脚?” 梁辛乐了,歪着头问他:“你是想听‘是’,还是想听‘不是’?” 这个时候长春天走出队列,先命人将莫追烟抬下去敷药,又细细地打量了梁辛一番。 自家的‘魔君’已败,所幸的是事情并未做绝,梁辛完好无算,到了现在长春天也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梁辛被他看得浑身刺痒,随便拉起了一个话题,笑问道:“能请来这样的帮手,也算你有一套。” 长春天随口回答:“先前的确没想到你们的厉害,可是不老宗有神仙相帮忙,不容我不小心……” 说完,长春天也不再废话,几乎没有措辞,直接切入要害,问道:“你们会不会杀我?”说着,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只说不会还不够,一定要给个道理的。” 梁辛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大喜之下忙不迭转头去看老蝙蝠,后者不耐烦的挥挥手:“早都说过,今天由你说话,少来看我!” 梁辛这才对着长春天笑道:“说实话?” 长春天也笑得好整以暇:“当然是实话!” “你是奸人……” 长春天吸溜了口凉气:“也太实话了吧……接着说!” “你是奸人,做事只看利益。你做事,我们付酬,明码实价,不用讲情面,反而来得更牢靠!浩劫东来确有其事,你若不信,此间事了之后我便带你去看证据,先前我说的避难之地也实实在在,更可以带你去看……” 说到这里,长春天笑着打断梁辛:“你就不怕我知道了地方,甩开你?” 梁辛把双手一摊,无所谓:“去看过你就知道了,甩开我,你活不了!”就算真去‘看地方’,梁辛也不会带长春天去麒麟岛,最多带着他去小眼,见了浮屠之后,长春天究竟是块肉还是个朋友,全在梁辛一念之间,何愁不把他死死吃住! 说完,梁辛又继续道:“不止是活命,还有你梦寐以求的木行珍宝,你想要的,我们给得起,你的修为又很不错,所以……干嘛要杀你?大家各取所需,日子越过越好哈。” 梁辛说话的功夫,曲青石随手从须弥樟中取出了几件来自麒麟岛的珍贵草木,混不在意地抛给长春天。 长春天是木行大家,无论修为还是见识都远超秦孑,怎么可能不识货,结果那几味草、果一看,神情里便显出一份惊讶。 梁辛得意洋洋:“事情简单吧?” 长春天笑了:“简单得很!” 半天都不曾说过话的不老,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长春天,现在就投靠缠头是不是早了点?他们能给的,我便给不出么?” 长春天根本不去看他,口中应道:“不是给不给得出,是做不做得主!你都不过是个傀儡,我又哪能去指望你说的话有用!” 上次与梁辛在猴儿谷见面时,他就得知了贾添与不老宗合作的事情。贾添弃势力最大的长春天不用,而是选了不老宗,这件事中透着古怪,以长春天的精明,又哪会想不到,自己的某些地方,或许对贾添存在着些威胁。 既如此,长春天便不容于贾添了,如果不老宗夺魁,他只剩一条死路。 老不死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了,现在就算长春天降了缠头也无所谓,待会‘魔君’到场,出手把几个首领杀了也就是了。 长春天透出投降之意,梁辛满心眼里都是开心,喜滋滋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笑道:“甭跟不老废话,一会他们就得倒大霉,咱接着说,还有什么要问的?” 长春天哈哈一笑:“除死无大事,其他的都无所谓,只还有一件事,纯粹是好奇,你想答就答,不答也没什么要紧……老魔君将岸,是你什么人?” 不等梁辛开口,曲青石就从旁边代言解答:“两年前,魔君将岸于清凉泊土坤腹内,把梁辛收做义子,传下天下人间。” 老蝙蝠也在树上接口笑道:“卸甲、磨刀,一个是将岸弟子,一个是将岸义子,别看这小子不怎么起眼,要算起辈分来,可比你们都要高。” 前面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任谁都能大概猜到些梁辛的身份、背景,所以长春天倒并不意外,笑着应道:“实话实说,他的这个身份,倒让我坦然了许多……” 说完,长春天抬头望向了老蝙蝠,同时伸手指了指梁辛。 老蝙蝠笑着,稳稳点了点头。 长春天目光流转,望向曲青石,手指仍指着梁辛。 曲青石也认真点头,还说了句:“不错。” 梁辛自己则有些莫名其妙,看不懂他们在做啥。 长春天对着梁辛长身一揖,气贯中元朗声唱道:“长春天率门下弟子……” 刚喊了几个字,老蝙蝠突然大吼了一声:“且慢!” 长春天脸色脸色微变,抬头望向老蝙蝠,皱眉问道:“怎么?”事到如今,他也只剩投降服输这一条路可走,既然是表态,自然越早越好,当即也不再等大会结束,直接便要立誓奉主,此刻突然被老蝙蝠打断,还道对方刻意刁难。 老蝙蝠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怪声笑道:“好家伙,你们东北人都急性子是吧?一个不小心,差点被你抢了头筹,拜奉宗主这事,得我家先来,你后面排队去。” 长春天这才神情一缓,伸手摸了摸一字眉,笑呵呵的让开了两步。 老蝙蝠即是长辈也是狂人,自不去理会那些繁缛礼节,大步来到梁辛跟前,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大声笑道:“老夫率同门下弟子,奉将岸之子梁磨刀为宗主,从今日起天下间再没了缠头宗,只有……” 说到这里,老蝙蝠的声音闷住了,抬眼望向梁辛,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三宗合一,奉梁辛为主,自然不能再用以前的‘缠头’之名,可新门宗的名字还没商量过……老蝙蝠做事只看大处,先前就没去想这码子事,直到此刻才察觉不妥。 梁辛目瞪口呆,整个人都被老蝙蝠那句‘奉梁磨刀为主’给吓傻了……他做梦也想到事情竟会如此。 其实凭着梁辛的心思,如果自局外人角度旁观,从兄弟的态度、老蝙蝠的种种做派,早都会猜到些端倪,但是先入为主,特别还有曲青石、柳亦两个无比信任的亲人一起参与着,又哪会想到他们竟给自己挖了个坑。 现在梁辛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到底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睛虽然是盯在老蝙蝠身上,可目光涣散,根本没注意对方的表情。 场面略显尴尬,曲青石和柳亦哥俩也都有些措手不及,主要是没想到长春天如此干脆,这么快就要表态,而老蝙蝠做事也不讲章法,想起一出是一出,不仅没有去拦住长春天、要他等大会结束后在奉主不迟,反而跳出来要跟人家抢‘第一’。 这个时候,血河屠子突然开口,对自家老爹低声提醒:“梁娃儿自己有个门宗,叫日馋……” 不久前大伙在和尚天劫处对付荣枯道时,琅琊曾亲口对桑榆说过,梁辛是日馋的大掌柜,当时就连桑榆都道‘日馋’是个门宗,屠子当然也以为梁辛有股自己的力量,就叫做‘日馋’。 这事真不能怪屠子…… 老蝙蝠早知道梁辛当初的经历,可饭馆名字这种小事,谁都没和他说过…… 青石青墨这些知情人闻言大惊失色,可谁都没有老蝙蝠嘴快,还没来得及阻止,老蝙蝠就继续喝道:“只有‘日禅’仙宗!以我而下,缠头弟子,尽入日禅下,宗主号令,我辈莫敢不从!” 说完之后,老蝙蝠才皱着眉头,嘟囔了句:“日禅?怎么弄了个和尚名字来?” 青墨哭丧着脸,急的直跺脚,一个劲的嘀咕:“完了,完了,这名字‘威风’了。” 柳亦附和着媳妇点头道:“嗯,以后门下不用设护法、长老,分封大厨、二厨、账房、小工、跑堂……” 第290章 意外之人 到现在梁辛终于回过神来了,好像踩到钉子似的,猛地跳起来,脸上既惊恐又惶急,双手乱摇,可还不等他把‘不行’两字说出口,老蝙蝠就咧开嘴巴,桀桀怪笑:“我已当着这么多怪物的面奉你为宗主、奉你的日馋宗为尊,你要想让我出个大丑,大可拒绝,老蝙蝠这一辈子,可还没挨过那么响亮的耳光!” 梁辛想哭的心思都有了,老蝙蝠这句话实在太重,又哪容得他在拒绝……还有‘日馋’,可要了命了。 “选你做宗主,也不光是为你,更是为了干爹他老人家。”曲青石也脸色古怪,都是被‘日馋仙宗’闹得,不过还是紧着大事,伸手轻拍梁辛的肩膀:“干爹门下,两代魔君,他老人家不是邪道之主,但却是这条道上的一面擎天大旗!三宗合一本不是我们的本意,而是贾添的算计,他要入主此间,便等若拔了‘将岸’这面旗帜,你不出头,谁出头?何况……将岸一家,三代魔君,你猜老人家在天之灵,会不会放声大笑?” 梁辛不说话了,但脸上的不安也不曾稍减。 长春天眉眼精明,一看梁辛现在的模样,心里就大概明白了‘这小子被内定、却不知情’,也更明白梁辛没啥主意,此间诸事都是老蝙蝠和曲青石做主,这两个人的态度再明白不过,长春天当然要趁势去捧这个的场。 当即长春天再到梁辛面前,朗声高喝,率领门下弟子投入‘日馋仙宗’,听奉宗主梁磨刀号令……长春天的誓言比起老蝙蝠可要好听得多,洋洋洒洒,不用稿子就说了半天,最后更诅咒发誓,从此荣辱与共,绝不违背。 不老始终在冷眼旁观,既不阻拦也不捣乱,只当老蝙蝠和长春天在陪着梁磨刀扮家家酒,只等自家‘魔君’一到,杀掉那几个领头的,大局自然掌握手中,只不过让他略略不安的是,‘魔君’是不是来得有些太晚了? 梁辛这边完事了,老蝙蝠完成了一件大心愿,心情着实不错,转头望向了老不死,笑嘻嘻地问道:“将岸义子在此,你还不过来磕头入伙?你可想好了,机会就这一个,过时不候。” 老不死不理老蝙蝠,径自望向梁辛,大家亮明刀枪,阵营划分地一清二楚,说话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客气了:“你是不是将岸义子,自己说了不算,魔君待会便至,要是他老人家同意,你再去向他磕头喊爹吧!” 梁辛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问道:“你家魔君怎么来?” “该来时自会……”说着半截,老不死才反应过来,梁辛问的不是‘你家魔君怎么还不来’或者‘什么时候来’,而是在问‘怎么来’。 老不死略显踌躇,吃不透对方的意思。 梁辛笑得愈发开心了:“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他得蹦着来,用左腿!” 话音落处,一群缠头弟子轰然大笑,故技重施又把双臂藏回袖子里,蜷起右腿,好像一群炸了窝的独腿蚂蚱似的,歪歪斜斜四处乱蹦。 不光老不死疑惑,长春天也纳闷地很,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啥意思?说说呗?” 柳亦凑上来正想回答,遽然一声冷哼贴着所有人的耳边响起:“吵闹得紧,怎么,有什么开心事么?” 长春天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来者尚远,可声音却近在耳畔,他的耳朵甚至都感受到对方冷哼时,吹出的热气! 老不死的脸上陡现喜色,不再理会旁人,拱手向天朗声道:“不老率同门下弟子,恭迎老魔君法驾!” 旋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全不受护岛禁制的影响,闪电般急闪而至,突兀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不死本是想迎上叩拜,可在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之后,老头子突然睁大了眼睛,满脸尽是不敢置信,以他的口才和心思,竟也呆若木鸡,张大嘴巴,喉咙里咔咔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长春天倒吸了一口凉气,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这嘴歪的!”,跟着又放声大笑,对柳亦道:“我总算明白你们为啥那般耍闹了!”,最后他又望向梁辛,点着头说:“还真是用左腿蹦来的……也只能用左腿了!” 或惊讶,或好笑,或愕然,或‘原来如此’,或‘果然是你’……岛上的众多邪魔外道表情各异,而表情最精彩、最复杂也最可怕的人,就是刚来的‘魔君’了。 嘴巴长在脸颊上,四肢中只剩下一条左腿,神仙相大军四大首领之二,无仙。 早在几个月前,无仙就接受了贾添的委托,于八月十五之际赶来小岛,助不老宗夺下龙头大位,至于去寻找‘齐青’,不过是件临时的差事罢了。 无仙在千万年里,几乎从不过问世事,用尽全副心思突破他的‘第二重’天道,以求达到‘终极’的境界,虽然和缠头众人在宗莲寺外恶斗一场,但他不晓得、不认得对方的身份,更不知道这伙子人就是自己的下一趟差事……现在突然又见到这伙子人,心情可想而知。 无仙刚刚遭受重创,所剩的战力还不及宗莲寺时的两成,此刻虽然没了那个佛妖,再动手也绝没有他的活路。 曲青石翻手亮出墨剑,与梁辛并肩而立。 很快,无仙就恢复了平静,对着众人的嘲笑也并未生气,喃喃叹道:“笑吧,的确可笑……笑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把自己变成个笑话!” 可梁辛却收敛了笑容,神情平静,目光清透,静静望向了无仙:“莫误会,我们是在笑这件事,笑老不死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是在笑你。” 对梁辛的说法,无仙颇感到几分意外:“怎么,我不可笑么?” 梁辛的表情谈不上认真,但也决不轻挑,笑呵呵地应道:“以你的修为,无论做什么都不可笑。” 曲青石接口道:“若非宗莲寺外侥幸伤了你双臂一腿……” 话没说完,旁边的不老突然惊呼一声:“不可能!” 无仙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没什么不可能,真的,比他们几个娃娃砍断我双臂一腿更不可能一万倍的事情,我都经历过。” 他的话里有话,老不死却懵然未觉,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曲青石则继续道:“这里没有大小活佛,如果不是因为齐青才引出了那意外一战,今天我们几个谁也活不了,说到底你输在运气上,没什么可笑的。” 无仙侧着头,左颊上的嘴巴勾翘,露出一抹苦笑:“明白了,多谢了,”说完,他犹豫了下,又对梁辛道:“小庙前那一战,你们三个人联手,那只佛妖和墨剑小子的功法力道,我倒都能想明白,唯独你的功法让我疑惑得很……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梁辛也不隐瞒什么:“将身体的协调、本能发挥到极致,淬炼成身法,再爆发执念击破天道,魔功之下时间凝滞,你的本领是一重天道,我的功法却是天道的破绽。” 无仙神情耸动,一双眼睛亮的吓人,缓而又缓地透出了一口闷气:“难怪、难怪,嘿……难怪!” 三个‘难怪’之后,无仙追问:“这门功法又叫什么?” “天下人间,义父将岸历五世而创!” 无仙吃了一惊,愕然道:“将岸?就是我要冒充的那个将岸?这门神通是他所创?” 梁辛点点头,没说话。 无仙苦笑了起来,喃喃地嘀咕了句:“知道要冒充将岸时,我还觉得可笑来着……”继而他面容一整,对梁辛微微躬身:“他日你祭奠将岸时,记得替我说一句:天下人间,无仙领教过,钦佩不已!” 梁辛心里一紧,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胸腹间升腾而起,想哭一声更想笑一声…… 说完后,无仙直起腰来,身形向前轻轻一飘,直至梁辛兄弟身前三丈之处:“可以动手了。” 梁辛略带惊讶:“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会有胜算?贾添真值得你明知是死还要打?” 无仙却摇了摇头,坦言道:“和他没太多关系,我是为了悟道,才要打着必败必死的一仗。” 梁辛不置可否,轻轻耸了下肩膀:“第二重天道?也是贾添传给你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岔开了话题:“你的第一重天道,就是那个‘万法自然’,比起当初渡海而来时,是不是退步了” ‘万法自然’的厉害之处自不用说,可无仙名列四大首领之二,就那么败了,总让梁辛绝对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很模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仅仅是久历生死恶战的梁辛的直觉。 “你怎么知道?”无仙的眉宇间显出些许惊讶,语气也略显感慨:“的确是退步了许多,否则也不会被你们打成现在这副德行。” 梁辛伸手搔了搔后脑勺,语气实在地很:“我对修天的本事不怎么精通,但是也大概能明白,神通没有越练越回缩的道理……”说了半句话,他又岔开了话题:“贾添指点你的那第二重天道,他自己悟出来了没?” “第二重天道,是这世间万物所有规则的终极,他若悟了出来,便能破旧则立新规!嘿,凡人、修士,都是天道之囚;我们这些领悟了一重天道的倒霉蛋,能算是天道之仆或者护卫;可要是悟出了‘终极’,那便是天道之主了!要是贾添破道了,哪还用现在这般算计来算计去的。”无仙摇头答道:“只不过,虽然他自己还不曾破道,可我却信他,因为他提出的那第二重道,确确实实有道理。” 旁听的青墨把眼睛瞪得溜圆,咋舌笑道:“好家伙,天道之主,玉皇大帝么?!” 跨两从一旁回答:“错了,就算真有玉皇大帝,他也是护道之王,而不是立道之主。” 老蝙蝠解释的更形象,插嘴说道:“你就当天道是大洪律,玉皇大帝顶多就是个九龙司指挥使,皇帝老子才是真正的主子,也只有他才能改动律法。” 柳亦大拍马屁:“师父说的真好……” 琼环一头雾水:“老汉儿的意思,玉皇大帝还不如皇帝老儿大咯?” 青墨面色疑惑,做结束发言:“是啊,我也纳闷呢。” 你一句我一句,转眼里把话题从小岛扯到天庭又落回京师皇朝,梁辛哪敢去搭腔,全当没听到,径自望向无仙,又拉出了一个新话题:“百无一用远渡重洋,途中遭遇重创,最终登上中土的神仙相以你为尊,如果没有你的帮忙,只凭着贾添自己,他可没法把那一千多个同伴都坑掉吧?” 无仙点头承认:“不错,登上中土的那些人,都被我俩合谋困住了。”说完,他直视梁辛:“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辛笑了:“你能悟出一重天道,心智几可通天,又何必明知故问,我想说的,你怎么会不明白?!” 左颊上的嘴巴抿起,显出一副思考的神气,无仙久久不语。 琼环和青墨两个都是急性子,被梁辛前一句后一句说得头大无比,异口同声地问道:“梁辛啥意思?” 柳亦有问必答:“挑拨离间。” 贾添用自己都不曾领悟的‘终极之道’说服无仙,两人联手毁掉了这支神仙相大军;而无仙这千万年里,不仅未能参破终极,反而连自己已经掌握的那一重天道都大幅退步…… 梁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贾添给无仙指点的‘终极’,根本就是件‘毒药’,不仅用之将无仙蛊惑,而且修习之下,还会慢慢损毁他的修为,有朝一日就算无仙反悔或者看破阴谋,也再没能力去反抗。 半晌之后,无仙终于吐出了一口闷气。 梁辛挑了下眉毛:“想通了?” 无仙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想通了,你们更得杀我了吧?” “按理说,你肯定要死,大家要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你。”梁辛坦然点头,承认了下来。 如果事情真如梁辛的‘挑拨’,无仙发觉自己被贾添坑害了千万年,必会杀回大眼救出同伴。那时候可就真正的天下大乱了。 “不过,”梁辛又把话锋一转:“我想你能明白一事,不管杀你的人到底是谁,你真正的仇人都是贾添。是他坑害你、利用你。” 无仙又露出了思索的模样,梁辛则继续道:“所以我有个想法,要和你商量下,我盼着你能把神仙相浮海东渡的前因后果、贾添的神通为人和现在的算计,统统说给我听,当然,你不白讲。之后受我二哥禁制,我们便暂时容你活着,直到当着你的面击杀贾添,替你报仇。等这些事情完结,才是你的死期,到时你死也能瞑目了。” 这次无仙思索的时间更长了…… 还不等他再抬头,突然一连串‘咚咚’闷响远远传来,众人都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四肢大开大合,催动着一道道神通,拼命轰击着护岛禁制! 咚咚闷响,正是大力冲击禁制时发出的动静。 不老宗布下的阵法颇为神奇,就仿佛一座琉璃罩子,将小岛连同十余里的海水尽数扣住,外面的情形从小岛上可以一目了然,但是‘罩子’下套着一层隐形匿踪的法术,所以从外面看进来,只有海水却不见小岛。 外面那个人势若疯魔,可修为有限地很,充其量不过四步修为,虽然竭尽全力却哪能撼动禁制,不过就这么片刻功夫,众人已经看清了他的长相,梁辛兄弟、跨两等这些参加过离人谷与白狼恶战之人全都大吃一惊! 来的人竟然是木妖…… 木妖突然跑来小岛的,这份意外的程度,也不亚于从酒坛子里喝出一个庄不周来,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神情愕然,曲青石对梁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看好无仙,莫被他趁机逃走,随即望向不老宗的人:“是我的朋友,请放他进来。” 银袍地嚎丧不屑冷笑:“早在会前便说过,闲杂人等是不会放进来的。” 话音刚落,老不死便惨淡一笑,对地嚎丧道:“现在你还计较这些干什么,放他进来吧,无所谓的。” 地嚎丧一愣,天嬉笑则默默返回法坛,传令同门施术,将大阵掀开一道缝隙,放木妖进来后又复合拢。 曲青石身影一晃迎了上去,皱眉问道:“怎了,你怎会来这里?” 木妖初见曲青石的时候,脸上还是那副狰狞模样,似乎提拳欲打,不过还好,很快他就认出了来人,神情陡然放松了下来,喃喃说了句:“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随即眼睛一闭,直接栽倒在曲青石的怀里,就此昏厥不醒。 木妖闭眼之前的这句话蹊跷透顶,曲青石神情诧异,扶着木妖落回地面,同时望了妹妹一眼。 青墨平时糊里糊涂,关键时倒还会冒出些机灵劲,明白哥哥的意思,立刻摇头道:“不会是离人谷出事,我前半夜还见过大祭酒,那时木妖离谷已经有段时间了,何况,就算我走后他又回去,也没那么快就赶过来的。” 木妖孤家寡人一个,既然离人谷不会出事,他自己也出不了啥幺蛾子,何况他人在此处并无大碍,来得虽然稀奇,大可等醒来后再问,曲青石放下了心,将木妖递到柳亦手上,自己又返回场中监视无仙。 其间无仙只是撩起眼皮,略略扫了木妖一眼,便有低头沉思,根本就无视此人的出现,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可就这段功夫了,在场所有的人,无论修为高低,周身的感觉都在不停变化:时而如坠冰窟,冰冷如刺;而是骄阳暴晒,浑身燥热;而是阴风渗渗,心中寒颤;时而如沐春风,懒洋洋地舒服…… 不是气温一时一变,这份冷暖切换不停,全都来自无仙沉思时无意外泄的气势! 那些对无仙不太了解的邪道高手,包括老蝙蝠在内,尽数收敛起先前的轻视之心,一重天道,也是天道! 无仙终于再度抬头,对梁辛道:“你前面的话说得有道理,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贾添坑我,只可惜,我还是没想通,咱俩的买卖做不成了。” 说着,无仙神情愈发认真了:“贾添指于我的第二重天道太完美,没有破绽,我信它是真的。它是真的,贾添便不曾坑我。他不曾坑害我,我又何须你去报仇?” 第291章 完美天道 梁辛全没想到这么好谈的买卖居然‘崩’了,皱眉道:“贾添给你指点的‘终极’到底是啥,好奇得很。”说完,又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别说什么问道者死之类废话……待会便是生死一战了,临走前说说吧。” 左颊上的嘴巴一翘,露出了个笑容,并未矫情什么,无仙直接说出了两字:“活着。” “什么活着?”梁辛对这个答案大是愕然,继而啼笑皆非:“贾添告诉的你的终极,就是‘活着’,这么千万年里,你就在悟这两字?你也太好骗……太、太执着了些吧?” 无仙丝毫不在意梁辛的态度,只是淡淡笑着,将目光扫过全场:“这么多高手,有些已经踏入大宗师境界,可你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别人不出声,老蝙蝠最先笑道:“我本领低微时,记牢着一句话:活着就得呼吸,那呼是出一口气,那吸是争一口气、活着么,便是这出气、争气了!和人争,和天争,和地争,苦练到后来,差不多该争的都争到了,现在就还差一件事!” 柳亦立刻迎上话题:“师父有啥心愿?弟子披肝沥胆!” 老蝙蝠怪声笑了起来:“别说,这事还真得指望着你。老子被人抢走了个徒弟,这口气要出、更要争!” 柳亦何等精明,眼珠一转,黑脸蛋子上立刻满布惊喜:“您老的意思,是要把我练得比谢甲儿还横?” 老蝙蝠傲然一笑:“谢甲儿不见了,和他没办法去比,不过,至少要压过梁磨刀一头!” 柳亦把胸膛一挺:“师父放心,我活着就是替您争气来的!打不过老三我就不……”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细不可闻地嘀咕了句:“您老怕是也打不过老三吧?” 老蝙蝠也不生气,瞅瞅徒弟,又瞅瞅徒弟未过门的媳妇,老神在在地摇晃起来:“有啥事,都等你俩的喜事之后吧!”说完,抬头问无仙:“这么回答,成不?” 无仙不置可否,又把目光望向了老不死。 老不死不去应他的目光,俯身抱着孙儿,满脸慈爱,低声叮嘱着什么。小吊笑嘻嘻地,时不时发出一串咯咯轻笑,显然正被爷爷哄着开心。 无仙吃了闭门羹也无所谓,望向了另一边的长春天:“你的修为也不错,说说看吧。” 长春天身在邪道,但却是正经的修天者,明白无仙临死前的布道何其珍贵,不敢有丝毫轻视,先躬身长揖,这才回答:“悟道飞仙梦寐以求,此乃上一重;羽翼丰满摧毁强敌,此乃下一重。上下两重,此生足矣。” 无仙一笑,转目望向曲青石:“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曲青石愣了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摇了摇头,语气清淡:“不知道,我没想过。” 无仙突然‘哈’的一声,大笑出声:“还是你回答的靠谱,那两个笨蛋根本都说跑了题目,我问他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们却把自己的愿望答了出来……活着要是为了愿望,那愿望达成之后呢?不活了?一头撞死么?” 曲青石没说啥,梁辛干咳了两声对无仙摇摇头,老调重弹:“你这话说得不讲道理,旧的愿望之后,还会有新的愿望,一个接一个,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只要投入其间,便会事事有趣。事事有趣了,活着也就有趣了。” 无仙听得饶有兴趣,笑道:“事事有趣?这个说法还不错,没完没了的愿望,不停的实现,活着也就有趣了。那我再问,这个‘事事有趣’,究竟是为了活着有趣,还是为了有趣地活着?” 梁辛被无仙的话绕得发懵,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个,没区别吧?” 无仙的双臂没了,但是还可以耸肩膀,看上去显得很怪异:“谈不上区别,不过是换个角度去看,由此便看出了一个新的道理:无论你在做什么,都是为了‘活着’这两个字。吃喝拉撒这些不做就会死的事情不提,就说嫖妓、看戏、泡澡堂子,有了这些消遣,便会让你开心快活,可你开心快活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更好的活着……‘更好的’,是为了装饰‘活着’这两个字。” 无仙长篇大论,喋喋不休:“凡人想要嫖个红倌人,和修士想要登天得道,打从根上说也没什么区别的,不过都是个愿望。有了‘活着’,才会有诸般愿望,没了‘活着’,什么愿望全都变成了没味的狗屁。明白了?” 梁辛实话实说:“更不明白了!” 无仙哈哈大笑:“说穿了,愿望是为了活着,可活着不是为了愿望!愿望与活着有关,可活着,却和愿望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那我再重新问你,你活着,为了什么?” 梁辛聪明,只摇头不说话。 其他几位大宗师也都不出声,无仙虽然是悟出一重天道的可怕怪物,但显然不善言辞,一番车轱辘话说得拗口无比,绕口令似的‘辩道’虽然让众人略感迷茫,但打从心眼里,对‘天道的终极’就是‘活着’这番说辞,还是心存鄙夷。 无仙倒是说得挺痛快,笑得怡然自得:“稍等片刻,我施展个小法术,不是要动手,可别打杀过来!”说完,口中喃喃念咒,片刻后低低喝了声:“现身!” 法术之下,空气微微一颤,一只红色蜻蜓突然跳了出来,看上去没有全无异常,有些笨拙的飞着…… 曲青石和梁辛都如临大敌,全神戒备。 如果只论战力,梁辛的天下人间就足以吃住现在的无仙了,可这个神仙相的天道太可怕,施展之下难免不会波及旁人,万一又化去了同道的修为便又是一番麻烦,不容的他们哥俩掉以轻心。 无仙神情轻松,好整以暇道:“莫担心,没机关,就是从外面挪了只蜻蜓进来……你们随便谁,出手把他捉住。” 琼环不顾同伴和哥哥的阻拦,跳出来手指一捏,捉住了蜻蜓的翅膀,随即扬起下颌满脸挑衅,瞪着无仙:“捉住了,怎么着吧!” 无仙失笑:“捉住了也不怎么着,别看我,去看蜻蜓!” 蜻蜓并无稀奇之处,被人捉住了翅膀,和所有同类一样,立刻开始摇头摆尾,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桎梏。 “是只普通蜻蜓,只有短短一季可活,匆忙碌碌无知愚笨,更谈不上欲望,现在被人捉了,只想着能挣脱逃命。你们说,它活着是为了什么?”无仙的声音清淡,这次不等别人回答,他便径自给出了答案:“活着,就是了……活着!蜻蜓如此,虫豸鸟兽如此,花草树木如此,鱼虾龟螃如此,人间也是如此。天下万物,为活而活。” 说着,无仙发出一串低哑的笑声,望向梁辛:“你也好他也罢,都是为活而活。怎么,看见了真相,不甘心么?” 梁辛不甘示弱,搬出老实和尚的论调:“那是你的真相,不是我的。” 无仙一笑,语气好整以暇,说的话却莫名其妙:“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倒霉蛋,七岁死了爹,十二岁死了娘,十七岁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二十岁时媳妇染病死了,儿子溺水死了,二十四岁时他做工摔断腿成了残废,二十七岁时家里着了火,从此他只能栖身破庙,要饭过活,可他一直活到了六十五,你说,后面那几十年,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临死时我特意去问他:想死么?他摇头说想活……为了悟道我在中土游走千万年,这样的倒霉蛋见得多到数不清,其中也有受不住打击自行了断的,可绝大多数,却都还强忍着往下活,明明没希望了,还是要活!他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你再想一想,有朝一日你沦为他们那般地步,你会寻死么?嘿,还不是像他们一样,拼命活着,因为活着,所以活着,而且还要继续活着……” “还有些更倒霉的,家境殷实,妻贤子孝,日子过得甜甜美美,自己却突遇横祸死于非命,每次遇到我都会赶过去,先露一手神通让他以为我是神仙,随后趁着他临死前问一句:要是能让你活命,却只能孑然一身、寒窑破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过完下半辈子……一般不等我问完,他们就忙不迭点头了。人啊,活着最大,和畜生花草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梁辛不说话了,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出身罪户大街,又岂能不明白?童年时的那些街坊邻居,了无生趣、毫无希望,千百户人家全都死气沉沉,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活着。 “凡人如此,修士也不例外,修行之辈断灭凡情感受自然,只求有朝一日破道飞升化羽登仙。可飞仙又是为了什么……长生!修仙便是修长生,修长生便是修活着了。你看,凡人、修士,人人都费尽心机,还是这‘活着’两字吧。你说活着是享福也好,是受苦也好,是功德也好,是赎罪也好,可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大家全都用足了全副力气,活着。” 无仙越说越开心,左颊上的笑容也愈发欢畅了:“万生万物都是如此,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和任务,便只有两个字:活着!‘活着’才是真真正正的天性,与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活着就是活着!” 说完无仙毫不停顿,又把话题提升,开始谈论天道:“天道啊,就是无数条规矩、法则,世间的万千生物,都在它们管束下,敢越雷池一步必遭天谴。但是有谁曾想到过,这些规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规则林林总总,交织成网,究竟要保护什么?” 随即无仙闭上了嘴巴,静静等待片刻,见没人搭腔,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往下说道:“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天道不偏护一族,不许有人拔尖,也是为了两个字:平衡!有了这份平衡,也才有了万生平等,也才有了万物竟生。天道的目的,是万生万物都有机会,去争、去活!天道,就是让万生万物都活着!” 这时,无仙陡然放开了声音,于无穷岁月间积累下的雄厚真元,托着他的锵锵大喝直上云霄:“从下向上看,顺着草木人兽的目光去看天,它们的天便只有‘活着’两字;自上往下看,我站在天上去俯瞰万生,万物都在为了‘活着’而争、而长、而活着!”说着,无仙双目一瞪,精光四溢,望向梁辛:“这便是贾添告诉我的终极,活着!你若能帮我找出破绽,无仙立誓,助你击杀贾添之后,再自裁于你面前!” 梁辛无话可说,只有摇头:“没破绽,如你所说,这第二重天道完美无瑕。” 无仙笑了,可随即神情又黯淡了下来:“我知道天道的终极是‘活着’,但是知道这个道理,和领悟它根本就是两回事啊!怎么才能彻悟‘活着’这两个字?贾添不晓得,天底下也没人晓得,我也只能自己摸索……我想出的是个笨法子,四个字:死里求生。” 说话的时候,无仙用力拉抻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在伸懒腰,因为少了双臂一腿,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被他显得无比古怪,但是他眉宇间那份闲懒后的舒坦,却清清楚楚落在众人眼中:“置之死地而后生,尝过‘死’的滋味,多半也就能对‘活着’的领悟更深一重了吧?”说着,无仙又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可修为到了我这个份上,想求一条死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能遇到你们,也算是我的运气了。这一战,我只求破道!” 梁辛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天下人间之中,力道极难控制,我也只能指挥金鳞拼力狠打,怕是控制不了你的死活……”说到这里,梁辛突然一顿,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变得狐疑了:“你执意要打,难不成盘算着自己还有胜算?” 无仙咳了一声,笑而摇头:“就我这一身伤,无论你还是那个墨剑娃娃,都能轻轻松松赢下我、杀了我。我没胜算,一丁点也没有!” 梁辛苦笑:“一战必死,还谈什么悟道?死人可做不了‘天道之主’。”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半分胜算,都不能算是‘死地’,我不踏足‘死地’,又怎能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怎么破道?”无仙回答的理所当然,说完后想了下,又补充了句:“不过世事无常,万事都会有个巧合,有个变化……说不定到最后就会有一丝侥幸,不到尘埃落定,谁又敢狂言称胜?我已经悟了数不清的岁月,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没法子了。” 说到这里,无仙突然放声大喝:“说穿了吧,我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万年修行,去和老天赌这一丝侥幸!虽然输面占了九成九,可我还是要赌,只因为赌注太诱人,万一赢了,便有望破道!” 梁辛神情平静,事到如今便只剩一战了:“话已至此,梁磨刀以干爹传下的天下人间,领教前辈万法自然!”说话间,手诀晃动晃出七盏阴沉木耳,扑跃而起! 义父传下的天下人间,与神仙相掌握的一重天道是天生对头,梁辛全不用激发执念,只等无仙施展‘万法自然’,魔功便会随之而起,后发制人。 无仙满脸癫狂,饱吸一口长气,再度开口时便是四字大吼:‘万法自然’! …… 这一战毫无悬念。 一重天道之上,又见天下人间。无仙再度被时间之锁牢牢镇压,全无还手余地。 梁辛暗叹了一声,最终还是把心念一横,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旋转呼啸,斩向不等稍动的无仙! 此刻,昏倒在地的木妖突然睁开了眼睛,翻身跳起来,对柳亦挤了挤眼睛,又对青墨努努嘴,生就一副狗脾气的木妖,居然变得嬉皮笑脸,跑到琼环跟前,手舞足蹈口中咿呀有声,不知道在念叨着啥。 琼环对天上那一战没什么兴趣,望着木妖,好笑道:“是个颠子么,可惜了一副俊俏脸蛋。”说着,还伸出手捏了捏木妖的脸颊。 木妖就任由她揪着脸,又把先前说过的那句胡话重新提及,笑嘻嘻地问琼环:“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 琼环的眸子晶晶亮,笑问:“你想借抓子么?” 木妖一反常态,柳亦、跨两这些了解他的人都大感迷惑,暗中都加了些小心。 木妖笑得愈发‘调皮’了,又依依呀呀地说了一段吐字不清的疯话,眼睛忽然一亮:“我借刀子,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木妖的疯话落地,小岛上异变突起! 第292章 借刀杀人 辗转神梭呼啸而起,直击老蝙蝠; 铁血战旗与黑色巫刺也凭空现身,轰杀柳亦! 而这三件法宝的主人,小丫头青墨却满脸惊骇,目光僵直,根本不敢相信正发生的事情……她的宝贝竟不听指挥,自己跳出来杀向了亲友。 又何止青墨一人! 琼环满身银饰暴射,裹成一道银链杀向跨两,另外还有一支青铜鬼脸也从她的乾坤袖中跌落,迎风而长,挟着无尽煞气飞天轰杀曲青石; 再看跨两、血河屠子、马三姑娘甚至琼环,缠头宗内所有人的法宝尽数激射而起,毫不留情杀向身边的同伴! 另外两宗的情形也是如此。长春天的蟒鞭呼啸而起,直接把身后两个心腹砸了个脑浆迸裂;门下一众弟子也木刺荆棘尽出,彼此乱打;不老宗内,金袍天嬉笑拼命躲避着老不死射来的三根竹签,自己怀中却跳出一只长幡攻向银袍地嚎丧,而地嚎丧的金钱剑正穿透另一个丑娃娃的胸膛…… 所有人的法宝都‘发了疯’,完全不受主人控制,暴起伤人发疯乱打! 发疯的只是法宝,修士本人还都是清醒的,唯独老不死怀里的小吊,本来正笑嘻嘻地和爷爷逗趣,突然目光变得凶狠而混沌,两只小手猛伸击向老不死的胸膛,同时嘴巴大张咬向老不死的咽喉! 凭着老不死的大宗师修为,竟未能抵挡孙儿这夺命连击,长声惨叫中,连神通飞剑都难以伤害的身体,居然被小吊的拳头轻易洞穿,咽喉也被小吊的牙齿连皮带肉撕下了一大块…… 变故来得太突兀,一瞬间里小岛上便轰然大乱,人人脑中一片空白,奋力催动法术抵御来自着身边的凌厉攻击,脸色惊骇欲绝。 只有四个人的法宝不为所动,一是老蝙蝠,百余片戾蛊红鳞泼洒而出,随他心意层层流转,挡住了来自青墨的辗转神梭那狠狠一击! 其二是柳亦,他的那片小小红鳞牢牢护住主人,与巫刺和战旗滚滚相斗。 其三是梁辛,他的法宝也是阴沉木耳,又在天下人间的范围之内,不曾受到任何影响。 第四个,便是曲青石了。当大乱突显,他明明白白感受到一股诡异的力量,想要从自己手中夺取墨剑,于此同时自己的草木妖元和墨剑的锐金之意同时绽放,立刻将外力击溃。 要夺取墨剑的力量,虽然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却隐隐有着些熟悉之意……但曲青石暂时顾不得多想,急忙催动宝贝,墨剑横斜,迎上了从琼环身上打过来的青铜鬼面。 青墨的辗转神梭来自玲珑玉匣、琼环的青铜鬼面来自骸骨手镯,都是惊天动地的宝贝,老蝙蝠和曲青石被它们缠住,一时间也无法脱身,至于柳亦和其他人,全都陷在乱战里无力自拔,谁都没空子去对付木妖。 小岛上人人乱叫乱战,只剩下木妖仍笑得满脸油滑,口中啧啧有声,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 无仙被时间凝固,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他有重伤在身,可在天下人间之内仍有挣扎之力,梁辛被他死死拖住,无法撤掉魔功,更无法去接应救护外面的同伴。 长春天阵中的莫追烟,在自断四肢后,就被敷上灵药放到一旁,并未受到大乱波及,而此刻莫追烟的神情古怪到了极点,双眼一眨不眨,愣愣盯住木妖…… 这个时候曲青石突然怒喝道:“这也是一重天道,木妖……你是什么人!” 曲青石在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万法自然’,木妖的‘借刀杀人’之力虽然与之截然不同,可骨子里都透着一股规则之意,凭着曲青石的心思,略作寻思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木妖全没了木先生的刻板,好像个二混子似的,甩着手笑道:“我有一重天道在手,自然也是你们所说的神仙相……只不过出了点事情,换了副身体罢了,前阵子脑筋坏掉了,忘记了好多事情,现在总算把该想的都想起来了。” 木妖也是神仙相! 木妖仍笑得好整以暇,背负双手在场中的空地中来回溜达:“别误会,我的天道可不叫‘借刀杀人’,而叫‘借水行舟’,借势而为,与天地灵元有关之物皆能为我所用,你们的法宝全都经过法术淬炼、真元锻造,自然也在此列。只可惜,我刚醒来不久,修为还未恢复,借来的法宝还不能去杀主人,否则你们也不用这么忙碌了。”说着,木妖举手指了指星空,又继续道:“其实我倒劝你们省些力气,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反正也等不了多少工夫了,早晚都得死。” 长春天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门下弟子法宝的‘围攻’,闻言之下脸色不禁一变,他对‘九星连线’之说始终抱有怀疑,此刻听到连木妖都这样说,心里算是踏实了,明白就算活过了今天、逃过了天门围剿、避开了贾添追杀,不久之后还有一场避不开的大难! 木妖举目,望向半空中梁辛与无仙的战团,笑着对梁辛喊了声:“差不多得了,我和无仙虽是头次见面,可怎么说他也是算是我的前辈,又和我倒了个一模一样的大霉,总有份渊源在里头,何况我还有事要问他,总不能让你打死他!” 说说笑笑,木妖突然抬手,对着半空里的战团一点,笑嘻嘻地喊了声:“随我去!” 小岛上千多名修士的法宝,不再胡乱杀人,尽数汇聚一起,将木妖裹在中间,一起轰向天下人间! 众人几乎人人受创,老不死必死无疑,青墨、柳亦、跨两、琼环等人都身披鲜血,甚至连长春天也在混乱中挨了几剑跌倒在地……只一重天道,大打折扣的天道,比着借水行舟足足跌了一个档次的天道: 借刀杀人! 场中尚有战力的还大有人在,可木妖藏身于法宝丛中,无论是神通还是身法,根本都无法靠近他。 数千法宝,遮天蔽日,直指半空里的战团,其中还有玲珑辗转、青铜鬼面、长春蟒鞭、不老命签和一个哭丧狰狞的小吊……孕育的力量何等惊人!梁辛大惊失色,可天下人间仍被懵然无知的无仙牢牢拖住,撤不掉更逃不走…… 遽然一声嘶哑厉啸,曲青石双臂乍起自高空扑过,横身将这些木妖与他借来的‘刀’,尽数挡在天下人间之前! 墨剑锵锵,激鸣怒意震裂苍穹;万盏槐叶泼洒而起,引明月入槐,只可惜先前那棵巨槐已经消失,而事发突兀,来不及再唤请新的‘树大招风’…… 就在曲青石挡住敌人的同时,老蝙蝠披头萨法、桀桀怪笑之中拔地而起,裹挟着大片红鳞,狠狠扑向木妖! 赤芒如血,阴沉木耳层层翻飞;一道森白长链与一蓬墨色疾风彼此纠缠,昼夜双蛊遁化巨力…… 缠头阵中的两个绝顶人物同时出手,几乎都是舍命的打法,可姿态却大相径庭,曲青石跳到天下人间之前,不求伤敌,只求能帮着自家老三撑上一会;老蝙蝠虽然也看重梁辛,但更不容木妖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嚣张,所以不护梁辛,而是硬闯敌阵…… 曲青石,老蝙蝠两人势若疯魔,绽放毕生修为,硬攻硬挡! 在宗莲寺前,无仙的天道奈何不了曲青石,现在木妖自然也‘借’不走他的墨剑; 阴沉木耳虽是老爹的法宝,但却是靠着望星虫来指挥,蛊虫性子独佞,力量源自天外之星,不受天道管束,此刻场中还能资格奋起一战的,只剩这一老一小两个狂人。 如果只是二对一,甚至一对一,修为尚未复原的木妖都凶多吉少,但天大的麻烦就在于岛上还有一大群闲杂人等,更有几件堪称仙器的神器法宝,都被木妖‘借’了去,成了人家杀人的刀! 雷霆万道,煌煌烈烈……半空里无数股巨力轰然撞到一起,曲青石和老蝙蝠的长啸与狂笑越拔越高,越发凄厉、激烈……法宝一片片被两人击溃,而墨剑和红鳞渐渐笨拙,槐叶与灰风也随之消弭。 长啸与狂笑,终于化作嘶哑闷哼,曲青石和老蝙蝠只坚持了片刻,就被巨力击溃,好像两只断线的鸢子,身形翻滚,和着一路鲜血摔落在地。 木妖借来的‘刀’受两人狠挫,足有半数法宝或爆碎或跌落,青铜鬼面、小吊和老不死的竹签也在其中,三根竹签都被折断,鬼面倒未曾损坏,但也失去了力道,小吊则双目紧闭,一头栽倒鼻血长流,不知是死是活。 余下的宝物毫不停顿,在木妖的叱咤声中,一起攻入天下人间! 半空中的情形,壮烈且惊悚,大批飞剑法宝闪烁着神光,扎进梁辛周身三丈之地,立刻便凝立不动,后面的宝物却仍扑击不迭,‘奋不顾身’地继续冲锋…… 天下人间随时天道的漏洞,但能承受的力量也有一个极限,而邪道弟子实力强劲,大把宗师高手,法宝也都各有不凡,更何况其中还有玲珑辗转和长春天的藤鞭,梁辛压力骤增,也只奋力坚持了片刻,身上就同时爆起四五团血雾,天下人间被击碎! 梁辛也在长声惨叫中摔落。 玲珑辗转也散了力道,晃了几晃,再也不动了。 所幸这些法宝先被曲青石、老蝙蝠挡下一阵,鬼面与小吊不在,力量小了大半,否则梁辛根本都没有惨叫的机会…… 无仙一惊而醒,可还不等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木妖便伸手向他一点,余下的法宝呼啸而至! 无仙本就重伤,刚又被梁辛痛打,法力更弱了些,勉强催动‘万法自然’消弭了十余击,便脱力坠落,跟着被长春天的紫藤一鞭子抽中背脊,重伤昏厥。 长春天的蟒鞭随之崩断,附着其间的元神散碎,变成了两截凡藤,蜷缩在地,仿佛死蛇。 突变、大乱,前后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岛终于回归了平静,天上,还有不到两百件法宝,来回飞舞,仍在木妖的掌握之中! 木妖迈步来到无仙跟前,抓住他唯一的左腿,手上用力一拧,‘喀’的一声闷响,将之硬生生扯断!无仙长声惨叫,身体猛跳,木妖满脸歉然,柔声安慰:“莫急,莫急,你还死不了。” 无仙没能说出什么,两眼一翻再度昏厥。 跨两兄妹彼此搀扶着,跑去扶持老蝙蝠;小丫头青墨一手撑住柳亦,拖着重伤的右腿去看哥哥的伤势;琅琊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摇摇晃晃走到梁辛身旁…… 没人理会木妖。 木妖就好像抓着一只死鸡似的拎住无仙的脖子,随即目光转动,打量着众人,神情很是踌躇,用自言自语的语气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道:“都杀了?还是饶下来?伤脑筋啊……”说着,一伸手,将一只金铃从天上召至手中,用力摇晃了两下,跟着饶有兴趣地望向大毛小毛:“这个了铃铛好像驭兽用的,就是那些大蜥蜴?” 小毛的金铃也被木妖夺去,否则早就驱赶巨蜥冲上去了…… 这个时候琅琊忽然发出了一声欢呼:“这都不死,你了不起!” 梁辛还活着,神情也并不算痛苦,但却满是……困倦。 身上的伤虽重,不过比起以前吃过的苦头还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他困极了。 对战莫追烟时,是为干爹正名,心意从未如此执着,执念不要钱似的一次次爆发,接连发动三次天下人间。之后虽不觉什么,可实际上精神的损耗极大,刚刚最后一次天下人间被冲破,压断骆驼那最后一根稻草也终于砸了下来,梁辛觉得心仿佛都被掏空了,困意浓烈到无以复加,脑子里稍稍转动下念头都难受得让他想吐,但是还有大敌当前,亲人生死一线,又哪容得他睡?! 梁辛的声音很模糊,目光游散着,勉强飘向同伴:“二哥和老爹……” 不等他说完,琼环和青墨就同时回答。 “老爹活着!”琼环笑得惊艳。 “我哥活着!”青墨泪眼迷离。 梁辛一下子放松下来。 木妖神情懒散,咂着嘴巴笑道:“秦孑以前总说你们哥仨讲义气,我看却不咋地,曲老二的一身本事,都是拜我所赐,柳黑子和青墨丫头的小命,也全赖那时我催动篷滂才能保住,现在你们不帮我也就算了,还一个一个拼了命和我为难,你自己说,你们算什么玩意?” 梁辛随时都会睡去,哪还有心思和他斗嘴,心念转动,六金一青七片巨鳞颤颤而起,平时再轻松不过的一个心念,此刻却真正耗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木妖的眼力不错,看了看七盏巨鳞,语气轻佻:“蟠螭炼化的宝贝?嘿,你又有奇遇?不过也没啥可得意的,当年我修炼时,造化比着你只强不弱,可到最后……所有的运气,也只换来了个劫数!” 梁辛没精神说话了,琅琊代为冷笑应道:“蟠螭就是你们命里注定的劫数了,从蟠螭围攻下逃了狗命,却还得死在蟠螭炼化的法宝上。” 话音刚落,身旁的梁辛突然身体一歪,倒在了琅琊怀中,下一刻鼾声响起…… 琅琊的小脸煞白,她可无论如何没想到,梁辛竟然在这个时候睡着了……早知如此她哪会出头说大话。 木妖却并未关注梁辛的状况,而是皱起了眉头,目光满是迷惑,望向琅琊:“蟠螭围攻?你说什么胡话呢?” 饶是琅琊心思机敏,此刻也理不出头绪了,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木妖是神仙相固然匪夷所思,可更稀奇的是,他先前说不认得无仙,现在又不知神仙相与蟠螭之战。 木妖出手救了无仙,却又将其重击,更掰断了无仙唯一的腿子。他不是贾添的手下,也不是上次神仙相大军东渡时的一员? 他是从哪来的? 还不等琅琊想到该如何回答,一个飘渺如烟的声音,轻轻从长春天的营地中响起:“老虎,你还记得我不?” 说话之人,莫追烟! 听到‘老虎’这个称呼,木妖的神情陡然一变,再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手软脚软,正在法术的托扶下缓缓升起的莫追烟,木妖愣住了,油腔滑调不再,换而惊愕与恐惧:“你、你也在此……” 不等把话说完,木妖陡然尖叫了一声,扬手将剩余地所有法宝尽数砸向莫追烟!! 与此同时,生机已断、躺在地上不停抽搐的老不死,终于憋足了力气,从已经被咬碎的咽喉中,猛地发出了一声模糊且恐怖地大吼:“孙儿,醒来,杀人!” 小吊陡然撩开眼皮,一双眸子全无黑白之分,只有灰蒙蒙地一片,恶心而诡异,咯咯笑着,抬起双手天嬉笑、地嚎丧一指。 金袍银袍两个丑娃娃本都已重伤垂危,倒地不起,可是被小吊一指之下,就仿佛诈尸似的一跃而起,脸上全没有半分表情,动作却快如闪电,一左一右扑向正欲逃走的木妖!一对丑娃娃的联手合击,威力竟大到难以想象,比起曲青石的全力一击恐怕也不逊色! 轰然大响,莫追烟被诸般法宝砸了个正着,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斜飞开去; 凄厉惨嚎,用尽借来法宝的木妖,被金袍银袍一左一右狠狠击中,两排肋骨尽数打碎,胸口重重塌陷下来,木妖口中鲜血狂喷,一头栽落; 一举击杀溃敌后,两个丑娃娃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摔落地面; 本已重伤昏厥的无仙却发出了一声怪笑,身体一弹与毫无征兆之间突然跳了起来,一溜烟地逃出小岛,转眼消失不见。 兔起鹘落,连串变化,突兀、混乱、惊人、诡异……梁辛全不知觉,呼呼大睡。 第293章 山天娃娃 梁辛醒了,头重,头疼。 身体的感觉很古怪,好像比鹅毛还轻、又仿佛比铅块还沉……眼皮已经撩开了,可视线中一片模糊,一时间还看不清什么。 “醒了……这么快?”琅琊的声音听起来很远,飘飘渺渺,让人有些抓不住。 梁辛费力地长吸一口气,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琅琊不在远处,正把自己抱在怀中,黑漆漆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从下面望上去,比着平时换了个角度,小妖女看起来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略显陌生,不过还是美得让人恨不得多看一会。 琅琊心思机灵,见梁辛醒来,知道他最关心什么,不等询问便径自说道:“大伙都活着。大哥、二哥、缠头老爹和跨两伤得最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已经服食灵药正自昏睡。”说着,琅琊手上用力,扶着梁辛站起来,去探看同伴。 老蝙蝠等四人正沉沉昏睡,身上横七竖八,尽是狰狞伤口,每个人的脸色都毫无光泽,苍白暗淡,所幸呼吸还算平稳…… 曲青石、老蝙蝠与借刀杀人的木妖硬碰硬,伤势自不必说。而跨两和柳亦本来不会伤到根本,可两人在大乱初现时,都舍身扑出,一个保媳妇一个护妹妹,到最后两个女娃都还好,他俩却只差一点便要送命了。 琼环和青墨见梁辛醒来,都是一愣,和琅琊的第一反应一样,几乎异口同声道:“这么快就醒了?” 梁辛愣了下,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琅琊苦笑,透着几分无法分辨真假的心疼:“半个时辰还不到,也就两炷香的功夫。” 梁辛这才注意到,现在还是黑天,一轮明月高悬,满天繁星璀璨……他昏睡前,一众亲朋好友生死未卜、生死大敌正自狂妄。纵然心神不支,可脑海底处那份不安,又哪能容自己一觉睡到尽数回复,当精神稍一恢复勉强够重新清醒的时候,脑子就强迫自己就醒来了。 原来才睡了两柱香,难怪现在手软脚软,还提不起一丝力气。 梁辛被琅琊扶着,靠着先前老蝙蝠用来倒悬的那棵树坐下来,抬眼望去,邪道三宗的弟子大都在入定疗伤,还有不少被蒙住面孔的尸首,静静躺成几排…… 琅琊三言两语把梁辛入睡后的乱战交代了下,又继续说道:“几乎所有人的法宝都被木妖借了去,大部分在恶斗中损毁,剩下的暂时也无法再用。” 修士的法宝中,都被炼入了一缕元神,这才能与主人心意相通,这次众多宝物被木妖的天道所擒、所侵,法宝中的元神虽未被抹去,可全都被‘蒙蔽’,即便已经脱离了木妖的控制,也需要一段时间的温养,才能‘苏醒’,重新与主人心意相连。 不仅是普通的飞剑、法撰,两个丫头的神梭与鬼脸也是如此。 最要紧的也是这两件宝贝,至少它们都保住了,梁辛又放心了不少。 琅琊口齿伶俐,接着向下说:“木妖被捉住了,不过这厮伤得只剩半口气,一时间还逼不了口供;老不死也没能撑多久,临死前拉着小吊,和长春天说了会子话,他喉咙断了,说话时……” 正说着,长春天抱着小吊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长春天脚步虚浮,脸色灰败难看,走到近前随手把小吊递到琅琊怀里,自己坐到梁辛跟前:“醒了?怎样?” 梁辛点了点头,反问:“你呢?伤得怎样?” 长春天摇摇头:“挨了几剑,不算什么,就是我的长春藤断了,让我受创不轻,不过还算好,至少比着老缠头要好得多!” “还能打?” 待长春天确认后,梁辛的神情里多出了些好奇:“既然还能打,眼前大好机会,你怎么没试试?” “试什么?”长春天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趁着你们全都重伤,把你们这些刺头都砍了,然后长春天一统三宗?恩,听着还真不错!” 说着,长春天把话锋一转:“不过……后面我怎么办?不说五大三粗,以前我能躲得挺好,大不了以后接着藏。但是神仙相咋对付?以前得你警告时,我虽然有些警惕,可也谈不上太担心,直到刚才才算真正见识了他们的厉害,一个半吊子木妖就差点毁了三宗人马,嘿,神仙相啊,我对付不了。再退一步,就算我能逃得过贾、贾添的追杀,把这个龙头当得风生水起,三十年后呢?浩劫东来时,还不是得靠你带去避难地逃生……呃,真有逃生之地吧?”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放心,那里安全的很,等这边完事我就带你去看!” 长春天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先前无仙说的那个第二重天道,活着,我琢磨着还真是这么回事。‘龙头’这颗果子再怎么甜,吃了活不久的话,我也不吃。倒是跟着你,也许还能活。” 说完,长春天也不等梁辛再说啥,就把笑容一敛,切入正题:“你沉睡时,老不死把小吊托付了下来,请咱们代为照顾。” 梁辛转头望向小吊,娃娃的脸上犹自挂着泪痕,已经在琅琊的怀中沉沉睡去。 琅琊的姿势别扭无比,身子躬着,双臂端着,好像捧了尊豆腐做的佛像,不敢托不稳更不敢太用力,见梁辛望过来,小妖女面露无奈:“小吊太娇气,动不动就断骨头扭脖子的,不敢不小心。” 梁辛也随之苦笑,小吊天生倒霉,的确是不太好照顾…… 两人说话的时候,金袍子天嬉笑也由一个丑娃娃搀扶了后来,对着梁辛断断续续道:“宗主过世前传下法旨,不老宗弟子并入日馋仙宗,宗主谕令莫敢不从。” 老不死有没有传下这样的遗命没法考证,不过不管怎么说,不老宗的弟子总要给自己寻个出路,在天门重压之下,要是没有大宗师庇护,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金袍天嬉笑的伤势,恐怕是岛上最重的,但他也只是服了些药物,既不敢入定疗伤,也不敢沉沉睡去,勉强保存清醒,就是为了等梁辛醒后,第一时间赶来表决心,此子也有心计,对梁辛的为人早有了个大概的判断,虽然老不死之前与众人为敌,他在‘表决心’时仍扣住师父遗命这个前提,以显为人忠诚。 老不死驭下严苛,所有弟子都被他种下禁制,不过法随身灭,他一死,那些要命的禁制也就随之消散了。 梁辛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这个‘宗主’本来就做得惴惴不安,再加上现在事情闹成了这样,一群妖魔鬼怪全都变成了老弱残兵,哪还有能欣喜得起来。 长春天咳了一声,指了指小吊,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这个娃娃可不简单……他不是人,而是件宝贝!”说完,他犹嫌不足,又加重语气道:“真正的天材地宝!” 长春天语出惊人,梁辛十足被他吓了一跳:“啥意思?” “你有没听过‘山天畜’?”长春天问道。 梁辛还真听说过这个词,在罪户大街,风习习常常会找些奇谈志异来给他看,其中尽是些鬼怪传说,便有‘山天畜’一说。 相传古时,有修士学得所成,出师自行修行,寻得一片清静小山,想要当做洞府。这山哪里都好,唯独有一点麻烦:浑然一体并无一穴一窟。修士不想风餐露宿,便动用神通开凿山洞,不料大山看似结实,实却糠酥,被神通刚砸了几下,小半截山都坍塌下来。 烟尘散尽后,在残损的半山中,竟嵌着一头奇形怪状的怪物,此物只有小猫大小,四肢和身体界限不清,头颅奇大,一双眼睛勉强睁开,看了看天、看了看地,便死去了。 周遭全是密不透气的山岩,中间却出来了个怪模怪样的小畜生,修士又惊讶又纳闷,忙不迭返回师门,请来长辈和一众同门,同门大都不认得此物,唯独有个小师弟,修行前是屠户家出身,仔细辨认之后还不敢肯定,将死掉的怪物带到附近村镇,请来了几个屠夫,帮忙辨别此物,屠夫一见便异口同声,笃定无疑:分明只头尚未成形的乳牛胎儿。 而这具乳牛胎儿所到之处,当地的牛尽数双目流泪,闷声悲鸣,情形着实诡异。 其后万千岁月,又有人先后在其他地方,密闭山体中发现了类似之物,羊马猪驼各不相同,总之都是些畜生,其中有不成形的胎儿、也有成年兽,可全都是一见阳光,眨眨眼就死了。尸体也没什么其特之处,当然也没人敢去烤来尝尝味道…… 石头里孕出畜生,此事被引为奇谈。 这些畜生死后,尸体腐烂殆尽,最终会留下一件‘东西’,有时是一块碧玉,有时是一枚木髓,有时是一颗珠子,各不相同,也没什么规律。 由此修士们也大致推断了出这些畜生的成因:这些珠玉怕是些天地初开时便成形的天材地宝,其间饱蕴天灵,裹在重重山体之内,又得了土行滋养,久而久之凝化成生命,变成了畜生。 这些山石中的畜生,也因为成因而得了个称呼‘山天畜’ 至于它们为何只是畜生,却不能变成妖孽或灵兽,没有确定的说法,不过最靠谱的猜测是:‘成也大山,败也大山’,灵玉宝珠得了大山的土行滋养,所以变成生命,可也是因为被大山牢牢封闭,无法与天地灵元接触,所以只能是个‘发育不良’凡物。 畜生在石内生长,不接天地灵气,更无法适应外面的环境,一旦暴露在空气中便会死亡。 而那些天材地宝在变成畜生之后,其间孕育的、对于修士宝贵之极的先天灵气也消耗一空,挺值钱,却没什么用处了。 梁辛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小吊:“你是说,他、他是山天畜?!” “不是我说的,是老不死说的。”长春天摇头更正:“老不死精通堪舆、命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学问,你可能不知道,他们不老宗有三处靠大山阴戾之势结化的天然地牢……” 梁辛乐了,这个事情他也知道…… 不老宗的这三个地牢中的一个,设在一座叫做‘噬嗑山’的地方。 老不死在百年前,于噬嗑山中处决囚犯,也许是囚犯死得太惨,死前的戾气深重,竟从山内引出了传出来一阵啼哭之声。老不死自小命薄,倒霉不断,早就养成了一副谨慎又谨慎的性子,并未急着开山辟岭,而是小心翼翼的探查究竟,最终在不曾毁坏山体的情形下,基本确定了,岭中孕有‘山天畜’。 如果当时老不死听见的是一声羊叫或者犬吠,多半他也不会在意,可他遇到的这只‘山天畜’在哇哇啼哭,分明是个婴儿,事情非比寻常,老不死也重视了起来。 山天畜见光就死,如何才能把这个婴儿活着弄出来,是个大大的难题,老不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着自己对堪舆、命理的了解,修改附近山势,连那座地牢都毁掉了,只为聚拢附近灵元,同时又将一条水脉引入山内,以水为媒,输送灵元。 老不死以大宗师之力着实操劳了百年时光,这番心血和工程,也实在没法用语言形容了。而忙碌百年,终于得偿所愿,山天畜见光而不死,便是他的孙儿小吊了。 小吊被老不死改命,算是逆天而活,自然也就生就了一副薄命相,事事倒霉,福浅命薄。 老不死这百年的心血下,得到的回报也无比丰厚。 说到这里,长春天扬起下颌,双目微闭,也不止哪来的兴致,吟了句:“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小吊本来是天材地宝所化,没有灵元滋养就只能是个凡物,可一旦得了灵元,便是件了不起的人形凶器了。他现在的实力,比着老不死也毫不逊色。尤其妙的是,这娃娃有一样与生俱来的本领:王指点将!施展之下,能让人爆发巨力,一击断岳,不过他现在一次也只能指点两人,被他指点过的人,发力之后也会身受重伤,得躺一阵子了……” 小吊之事,是老不死绝大的机密,整个不老宗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只有金袍天嬉笑知道,弦子已经算是核心弟子了,可莫说小吊,他连噬嗑山地牢已毁都不清楚。 只不过老不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件杀手锏,最后却夺了自己的性命。 小吊是老不死花费百年心血才得来的宝贝,而且也是天生命薄,和他算是同病相怜,所以他对小吊显出的那份喜欢、宠爱,倒是货真价实的。 老不死临死前也明白,凭着小吊的福气,没人照顾根本活不了几天,这才在临终前托孤,就算被人利用,至少也能得到精心呵护。 老不死是心胸要害被击穿、同时喉咙被咬断,临终前的交代自然不会太详细,不过长春天见识非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再向梁辛转述时,加入了不少自己的解释,详细的很。 梁辛等人也随即明白,小吊既是条小性命,也是件天材地宝,所以才会被木妖借去。 也是事发突兀,谁都没想到木妖会有一重天道在手,而老不死主要的精神都集中在梁辛与无仙的战团上。如果老不死在木妖‘借刀’之前,抢先让小吊发动起来,小吊也不会被木妖控制。 有关小吊的事情,基本算是说完了,这个时候一个长春天门下弟子匆匆赶来,伏在师父耳边正想说话,长春天就挥手道:“当着宗主的面,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了!” 那个弟子诺诺应下,又忙不迭对着梁辛施了个礼,这才说道:“莫老前辈醒来了。” 梁辛又被吓了一跳,愕然道:“不是说他被一片法宝击中么?还活着?” 长春天应道:“莫老本身修为虽然不算什么,可你莫忘了,他是活了四千多年的人物啊!能活这么久,又哪能没有些古怪法门!” 修士的性命,比着凡人要漫长得多,但是总归也不算太离谱,像老蝙蝠那样一活千多年,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至于四千年之寿,即便在修士里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长春天拉着梁辛一起站起来,同时笑道:“醒来得刚好,正想问他,为啥木妖见了他就要吓得逃跑。”说着,两人一起走向长春天的营地。 琅琊抱起小吊、青墨和琼环互相搀扶着,都跟了上去,金袍子天嬉笑略作犹豫,也强撑着想站起来,但是先前扶他过来的那个丑娃娃跑回去照看同门了,此刻身边没人,正踌躇时,一双大手从旁边伸出,一把将他抽起。 天嬉笑一看,扶他的正是威风凛凛的‘马三姑娘’,正要说句‘多谢大姑’,不料对方伸手将自己的脸孔撕扯下来,马三姑娘变成了弦子。 天嬉笑苦笑摇头:“想不到……还是你有眼光!” 弦子扶着他跟在梁辛身后,同时小声道:“你以前对我都不错,放心吧。” 天嬉笑人如其像,平日里也都笑嘻嘻的,在门中地位高,心机深,但对一众师弟都还算和蔼,有人犯错时他大都也会想法回护,能帮的都会帮一把,人缘挺不错。 梁辛听到身后两人说话,这才把天嬉笑想起来,回过头道:“伤成这样,先去入定疗伤吧,有什么事都回头再说。” 天嬉笑恭敬摇头:“以前的不老宗里,的确还有些事情,说不定宗主用得上,随时会问起,我还能再撑一阵,无妨的。” 梁辛也不再勉强,随着长春天一起来到莫追烟跟前…… 第294章 木妖老虎 莫追烟几乎已经看不出形状了,全身上下尽是伤口,无一处不皮开肉绽,还有些森森骨茬从皮肉下戳出来,面皮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嘴唇掀起,鼻子消失不见,眼睛也碎了一只。 倒是他的精神还算不错,见梁辛过来,居然呲牙咧嘴地笑了下:“没想到,我这张脸还是没保住,你没撕,却被一片法宝给砸碎了,冒充将岸,报应不浅啊。” 自从他自断四肢开始,梁辛就对这个老头印象不错,当下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苦笑着岔开话题:“你怎样,没事吧?” “不知道,也没啥大不了,玲珑偷天不再,我活着也没啥味道。”残缺不全的脸上,显出了一份明明白白的无所谓。 长春天从一旁说道:“您老四千年都威风过来了,这道小坎算啥,千万别说丧气话。”跟着他也不再多寒暄,直接问道:“那个木妖见您就逃,以前你们认识?” 莫追烟的独眼发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何止认识,我还杀过他一次,只是没想到,他改头换面,又重新活了回来,不过,我认得他的神通,还有那副嬉皮笑脸地神气!” 梁辛立刻追问道:“当时他是什么模样?” 莫追烟想也不想:“五官错位,鼻子倒长。” 旁边的长春天突然现出了一副恍悟的神情!琅琊眼尖,见他的脸色不对劲,立刻满眼关切地问了声:“师父,怎了?” 长春天应道:“我请莫老出山的时候,他本来挺有些犹豫,要我把对头的战力说清楚再做决断……” 莫追烟语气轻松,接口道:“当时我只剩一次‘偷天’可用,事先要打探清楚,看看这场大会,只凭棍意能不能应付下来。” 长春天点点头,继续道:“我不敢隐瞒,把邪道上几个有名的高手都详细分析了遍……当时我可没想到来的会是无仙,以为贾添会亲自赶来压场,也就对莫老着重强调,最可怕的敌人,很有可能是长着一副神仙相的无名高手。不料,不提神仙相时,莫老还举棋不定,提及神仙相之后,他无比痛快地就答应下来……现在总算明白了,他以前杀过神仙相,自然不会把这些怪物放在眼里!” “上次我杀木妖的时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听说这场大会最厉害的就是神仙相,只道这份差事手到擒来,长春天开出的价码又那么高,哪还会再犹豫!”说着,莫追烟咧开血肉模糊的嘴巴,笑了起来。 一般人丢了宝贝,莫不是愁眉苦脸,可莫追烟却恰恰相反,玲珑偷天被毁之后,整个人反而活泼了起来,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梁辛随口应酬着两人的闲话,待他们重新安静下来后,才深吸一口气,对莫追烟道:“事关重大,上次击杀木妖的情形,还请您老细说。” 莫追烟也不再说笑,直接提起往事:“一百多年前,我路过牢山,正巧遇到有人斗法,激战的双方都不是普通人物,修为高得离谱不说,更古怪的是他们的身份。一方是十余个和尚,精通雷霆之术,进退有度合阵而击,威力着实了得!” 自达旦禅院被毁后,修真道上佛家弟子便没落了,一下子出来十几个宗师修为的和尚,蹊跷处自不必说,可更稀奇的却是和尚的对手……神仙相。 神仙相好整以暇,身形于雷霆之间来回穿梭,时不时吊郎当地说上两句笑话,其中自然少不了那句‘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过了片刻,神仙相斗得有些无聊了,也不打招呼,猛地伸手一晃,和尚们手中的厉害法宝便突然反戈,调转回头将主人击毙! 杀过人后,神仙相还嫌尸体碍眼,又挥手唤出一道神通,硬是将和尚的尸体焚烧成烟,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才满意地笑了几声,扬起下颌向着半空里莫追烟的藏身处指了指:“久等了哈,轮到你死了。” 莫追烟是隐世四千年,不是闭关四千年。这些年里,他四处游走,依仗着玲珑偷天着实抢夺了不少顶尖法宝灵丹,当时正在施展的隐身帐也在此列,可被神仙相一指,帐子便再不听从指挥,轻飘飘地飞到人家手中。 被点破身形的莫追烟不想惹麻烦,解释了几句,可对方根本不听,嘴里嘻嘻哈哈,言辞却极尽刻薄。 莫追烟有玲珑偷天在手,几千年里也只有他杀人的份,岂是好惹的人物,翻手亮出了棍子,也不再废话,冷冷喝道:“棍下鬼,报名!” 神仙相见到棍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道:“我叫老虎!”说着,双臂一撑崩碎了自己的上衣,身体微侧,只见他的背上,赫然纹着一头斑斓猛虎。 说到这里,梁辛心念一动,暂时止住了莫追烟的话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昏迷的木妖,对弦子道:“帮忙,把他弄过来,除去上衣。”他仍萎靡地很,完全是强打精神去追究真相,实在懒得去动手。 弦子二话不说,依言照办。 当初在离人谷相遇时,木妖曾说过,他的背上长有数十条永远无法消除的粗大伤痕,算是他身世的线索之一。 一见之下果然如此,一道道伤痕斜横斑驳,几乎布满了他的背脊,梁辛盯着这些伤痕,眨着眼睛看了一会,突兀问同伴:“咱们的弟子中,有会画画的没?” 长春天摇头,缠头宗里那群妖魔鬼怪更不必说,倒是金袍子天嬉笑在略略寻思后,费力提起声音,对着不老宗门下弟子喊道:“蔡辛,过来。” 一个面目狰狞的丑娃娃闻声而至,先对着梁辛等人认真施礼,这才询问何事。 天嬉笑问道:“我记得,你平日里喜欢弄些丹青绘画……” 话没说完,蔡辛就面露恐惧,忙不迭用力摇头,大声辩白:“那些杂道小技会影响修行,我早就听从师父训令,戒掉了,全、全都忘了!” 长春天咳了一声,面露莞尔,天嬉笑满脸尴尬:“不是向你问罪,是有事要借助你的画功!” 梁辛伸手一指木妖后背:“借着这些伤疤,能不能画头老虎出来?” 蔡辛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边诺诺有声,一边低头仔细端详那些伤疤,没过片刻功夫他的眼睛就亮了,笑道:“这些伤疤……分明就是老虎身上的花纹么!” 他不说,谁都看不出来,可提及之下,木妖身后那条条伤痕,看上去与老虎身上的花纹果然有些相似。就仿佛有人在他背上画了头老虎,跟着又把老虎的头颈四肢和身体都涂了去,只剩下一道道斑斓花纹。 说着,蔡辛翻手从乾坤袋里取出笔墨,跃跃欲试地望向梁辛:“我来画一画?” 梁辛乐了:“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么,还这么大的瘾?想画就画吧,刚好再请莫老爷子印证下!” 蔡辛抖擞精神,去木妖背上就这那些‘伤疤’画老虎去了,梁辛等人再把注意力集中到莫追烟这边,继续听他讲述过往。 报名之后,莫追烟与老虎放手一搏,玲珑偷天对一重天道,本应是场惊天恶斗,可过程却简单之际,老虎施展他的借水行舟,未能将偷天神棍‘借走’,随即被莫追烟催动棍意,接连三击打得胸腹洞穿,同时莫追烟实在讨厌老虎那张脸,虽然没能打碎他的脑袋,但是把他的脸也砸了个稀碎。 莫追烟击毙老虎,搜索尸体一无所获,也不在是非之地久留,离开了牢山继续赶路去了…… 刚才莫追烟凭着对方的神通和说话口吻,认出了改头换面、已经变作木妖的老虎。重伤之下本来不敢再和仇人见面,但他明白木妖今番势必要屠灭全场,无奈,才强撑着飘身而起,只盼能惊走敌人。 木妖虽未逃走,但乍见强仇心神大乱,将护身法宝尽数砸了过去,老不死抓住他失神的刹那,唤醒小吊施展‘王指点将’,一击翻盘,不仅为了自己报了仇,更救下了场中所有人的性命……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了,莫追烟说完,青墨就急忙追问:“你的玲珑偷天,那个老虎为啥借不走?” 说完,她耸了耸肩膀,语气满是无奈,嘟囔道:“我的玲珑辗转,被他一借,就跟着他走了。” 琼环也挺郁闷,撅着小嘴附和:“是啊,我的玲珑修罗也一样!”青铜鬼面也有个名堂,唤作玲珑修罗。 “我辈修天,求得不是人间第一,而是悟道飞仙,永生逍遥!没得到玲珑玉匣前,我虽在身处修真道,但也明白自己的资质有限,此生怕是难踏仙途了,可得到这件宝贝之后,我又有了个新想法!”莫追烟呵呵地笑了起来,所答非所问:“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玲珑偷天的神通,与‘宇’关联极大,我便想能不能让这条棍子,在发动神通时不是去另立天地,而是于现有天地间破开一条缝隙,要是能成功的话……” 梁辛大悟,神情惊讶,反应比着大宗师长春天还要更快:“破碎虚空,一步踏过,便是神仙家了!” “着啊,你这娃娃看事情倒是透彻!”莫追烟放声大笑,刚笑了两声,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倒不是梁辛反应快,而是他前不久还听人提及,有另外一个人,也是靠着差不多的法子,破碎虚空,飞仙而去……想不到,眼前的莫追烟,竟和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师兄谢甲儿,想到一处去了。 咳了一阵,莫追烟勉强调匀呼吸,又继续道:“由此,我这四千年里,便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抢夺,二是静悟!” 抢夺,是为了续命。莫追烟俨然一个独行大盗,夺宝杀人,靠着抢来的仙丹改善身体,这才以玄机境的修为足足过了四千年,并且挨了木妖狠辣一击,却还能苟延残喘。 静悟,悟得不是神通,不是天道,而是手中的玲珑偷天。 “它是我的仙途,是我逍遥永生的指望,我把几千年的光阴,都浸淫于这件宝物上,对它的运用、领悟、体会,远非你们的想象,我俩早已融为一体,又怎么可能被人‘借’了去?”说到这里,莫追烟的目光突然暗淡了下来:“现在,偷天没了……” 沉默了一阵,莫追烟又笑了起来:“不过也好,倒解脱了呵,用不着揪心了!”随即他把话题拉了回来,望向琼环和青墨:“你们的玲珑宝贝刚到手不久吧?会被木妖的天道所侵,不是宝贝的问题,是你们对宝贝的掌控之力尚弱,莫沮丧,多淬炼一阵,就谁也休想抢走了!” 一老两小,三个拥有玲珑至宝的主人交谈着,梁辛则盯着木妖愣愣出神,片刻后突然发出嘿的一声怪笑,跟着一伸手重重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记,苦笑着骂道:“打你个糊涂东西!” 此举把大伙都吓了一跳,琅琊赶紧凑过来去看他的额头,青墨瞪着圆溜溜的眸子问道:“咋了?” 梁辛神情古怪:“这场大乱压根就不该有,我早该想到木妖是个神仙相,自然该打!” 青墨更纳闷了:“你早该想到?凭啥?” “血肉发肤、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生命’,无论是结构还是过程都何其复杂,改造也好、创造也罢,绝不是依靠着法术、见识所能完成的。这世间大到亘古巨擘,小到花草虫豸,只要是活着的东西,来源只有一个:天地造化!”梁辛突然说出了一段没头没脑的话,众人更是一头雾水,全都望向了他,静静等他解释。 “天地造化,神仙所为!”梁辛加重语气,又说出了这八个字,这才解释道:“这段话,是在杂锦孤峰时,拓穆讲给我听的。” 拓穆说这段话的时候,在谈论‘百无一用’之首,百纳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天地造化。 其实拓穆也没有这样的见识,都是一椭在闲聊时告知于他的。 当时梁辛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妥,但具体因为什么却总也抓不住,后来也就忘记了,直到此刻才回想起来,那时候之所以会觉得不妥,就是因为自己还认识一个会‘创造生命’之人! 木妖被秦孑带到离人谷后大展身手,先后造出诸多神奇树种,乍一看上去,是他木行法术精湛,可是按照拓穆的话讲,这不是‘天地造化’是什么? 木妖对‘天地造化’这一重天道,掌握得远不如百纳精湛,可是他也货真价实的造出了这世上没有的鲜活树种…… 要是梁辛能早点想到这些,就算不把木妖当成神仙相,至少也会和同伴小心戒备,当然也就没有了今天这场大祸。 琅琊伸手,帮着梁辛揉了揉额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另外,还有件事,还记得师父的那张脸,带着比脸婆婆其他的脸孔,少了分刺痛……” 长春天眨巴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得啥玩意啊?我脸咋了?” 梁辛苦笑更甚,明白了琅琊的意思:长春天的那张脸,是以木妖为胎膜而制成的,所以才会和其他的脸孔带上去感觉不一样。 蛛丝马迹不是没有,只不过没去注意罢了。 琅琊对着师父吐了下舌头,又转头望向梁辛,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木妖是老虎转生的事情,还有好多地方没法解释,如何死而复生?为何得了一个草木妖身?原先的鬼长相怎变成了俊俏少年?还有最蹊跷的一点,大祭酒曾说过,在乾山发动傀儡妖术时,木妖在相隔千里的离人谷之内都有所反应,他和贾添的草木妖元的联系又在哪里……” 说到这里,小妖女的脸色突然一变,闭上了嘴巴。 离人谷之事,她从头到尾为都不曾参与,梁辛回来和亲人谈及此事的时候,也刻意避讳着她,按理说,她根本就不该知道得这么详细。 梁辛却没留意,一是‘没睡醒’精神多少有些恍惚,二则是他的心里,正在考虑着一件极可怕的事情,一件他们以前从未想到过的大祸! 第295章 回天之术 众人说话时,金袍子天嬉也在和弦子窃窃低语。 弦子虽然是不老宗的核心弟子,可天嬉笑才是老不死真正的心腹,对门宗内情的了解远非他能比。 弦子越听越惊讶,不久之后,干脆扶起天嬉笑,一起来到梁辛身旁。 梁辛看到两个丑娃娃凑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有事情?” 弦子点了点头:“在苦乃山初次见面时,我提到过不老宗与神仙相的渊源……有些地方说得不对。” 梁辛不解:“哪里说得不对?” 弦子回答:“那时我以为,不老宗和贾添是最近这些年才有所联系的,是我不了解内情……”说着,伸手拉过天嬉笑:“还是请他来说吧!” “师父不老与贾添,早在二百年前就相识了。只不过彼此联系不多,直到这次三宗聚首,才算正经第一次合作。”天嬉笑如实回答。 有关神仙相的时候,梁辛都感兴趣,上身微微前倾:“细细说来。” 天嬉笑重伤在身,可也不敢怠慢,勉强振作精神:“不老宗之下,有三处地牢,一在白头山,一在噬嗑山,另外一处则在牢山,先师与贾添相识,便是因为牢山这处地牢!” 又是牢山……梁辛心念一动:“诟龟呼天?” 天嬉笑还道弦子曾经和梁辛提及过那处特殊地势,也没觉得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可弦子却面露惊愕:“你怎么知道?” 梁辛呼出口闷气:“我听木妖说过,百多年前他醒来的地方,就在‘诟龟呼天’,据说也是处戾气深重的山穴……你们接着说。” 不老宗的三处地牢,都是极端隐秘的所在,别说外人,就是门内弟子知晓的也不多。但是在差不多两百年前,突然有一伙人进入牢山,直接来到‘诟龟呼天’,似乎有所图谋。 老不死还道是正道人物发现了什么,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动身赶去监视,不料很快就被对方看破了行藏。 对方的首脑,便是贾添了。 贾添并无恶意,只是看中了‘诟龟呼天’这片地方,想要借这片阴戾不毛之地的气势,来囚禁一个人。 老不死和贾添都不想惹麻烦,很快就达成协议,贾添付出一笔不菲的好处,算是向不老宗租借了这座‘牢房’,双方也由此相识。 这笔交易做得很顺利,不过老不死仍不放心,生怕会是敌人的阴谋,此后的十余年中,着实花费了不少精力和心思,去潜入调查‘诟龟呼天’中的情形。 论起修为和本领,老不死远远赶不上贾添,可他能成为三宗之一的魁首,在天门重压下存活、发展,自然也有厉害手段,而贾添也是靠着法术引动山势来镇压囚徒,并不需要派兵驻守,平时他也不再牢山中,只布置了些和尚弟子来警惕四周。 老不死几经努力之下,终于靠着异术突破了贾添布下的禁制…… 说到这里,天嬉笑语气无奈:“所谓突破禁制,并不是破坏或者毁掉,师父想尽办法,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最终也只是将一抹神识勉强送了进去……” ‘诟龟呼天’之下,也囚禁着一个神仙相。 小丫头青墨把眉毛一挑,脱口道:“是老虎?” “不是。长相对不上,此人双眼如鱼,几乎长到了太阳穴上,和莫老爷子说的那个老虎对不上。”天嬉笑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个囚犯厉害之极,师父送进去的神识无比隐蔽,可一进去就被他发觉了,冷笑道:去告诉贾添,大家都有天道,他的傀儡之术控制不了我!我有回天之术在手,他也杀不掉我,就等我从此间脱困,去要他狗命吧,滚!” 显然,这个囚徒把老不死当成了贾添的探子,一声喝骂后,老不死只觉得脑中一炸,潜进去的那份神识就被对方驱散。 在惊讶此人手段了得的同时,老不死也放下心来,‘诟龟呼天’内确实有个怪物被囚禁,贾添不曾骗他。至于神仙相之间的仇杀恩怨,他没兴趣参与,也就不再理会了。 又差不多四十年后,贾添将‘诟龟呼天’归还于老不死,‘牢房’空置,囚犯不再,应该是死掉了。 天嬉笑口齿清楚,言简意赅,没用一会功夫就把事情说完。 梁辛把二哥的毛病学了个十足十,眼睛早就眯了起来。 琅琊帮着他一起动脑筋,轻声道:“无仙说过,百无一用中的老四用掩,专擅‘回天之术’,被贾添囚禁在地牢中的人,多半就是他了。可、可用掩不应该是被困在大眼之内么?” “多半就是用掩了,”说着,梁辛望向琅琊:“上次在宗莲寺,二哥推出了贾添的算计,他要发动草木邪术席卷中土,来建成一支傀儡大军,用以狙击浮海东渡的神仙相……” 说到这里,琅琊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大眼里还藏着千多个神仙相,贾添要是能将这群怪物也变成草木傀儡,抵得上十万中土修士!” 说完,琅琊自己又摇摇头,道:“何止如此,要是他的草木邪术连神仙相都能控制,根本也就没有第二次浩劫了,新的神仙相浮海东渡而来,他一个邪术砸下去,就啥事都没有了。” 梁辛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了,贾添把用掩从大眼中带了出来,想要用他来试验傀儡邪术。从用掩的那句话就能明白,贾添失败了,他的邪术能控制修士,却控制不了神仙相。”凭着贾添的修为,想要瞒过葫芦等人潜入大眼,带走一两个神仙相且不留痕迹,根本就不是难事。 如果傀儡邪术能够控制神仙相,那三十年后的那一仗,贾添不用打就赢定了,所以不管难度有多大,贾添都要试试看。 既然是试验,在选择小白鼠的时候,一定会是两个极端,一是最弱小的,一是最强壮的,大眼中千多神仙相,用掩无疑是那个最强的,由此,贾添带出了两个同族,其中之一就是用掩。 实验失败了,弱小的那个被他杀掉,可用掩的天道是‘回天之术’,根本没人能杀死他。 贾添把神仙相坑在大眼,靠得主要是迷魂幻术的偷袭,在试验傀儡术中,用掩得以清醒,防备之下贾添没法再像原来一样将之‘催眠’,当然也就不能在把他放回到大眼中去。 所以贾添才要借‘诟龟呼天’之势,将用掩囚禁。 梁辛想到的远不止于此,继续道:“知道了用掩的事情,木妖这边的情形,也能去蒙一蒙了!” 梁辛的‘猜’,还是大哥、二哥教给他的断案法门,把诸多已知条件都摆出来,然后去猜想一条最合理的线索,将所有条件都穿起来,如果最后能说得通,大半就是真相了。 青墨早在铜川开日馋的时候,就见识过梁辛去‘蒙一蒙’东篱仙祸,一时间小丫头神情有些恍惚,短短两年,却藏了不知几重生死,情不自禁露出个笑容:“快蒙!” “先不论木老虎的来历,只提他的所作所为。”梁辛对着青墨一笑,开口道:“也许是得到了用掩的求救、也许是自己查到了什么线索,木老虎找到了牢山来,贾添布下的妖僧守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命里该有一劫,杀掉妖僧之后,又去招惹莫老……” 琅琊和青墨相视莞尔,木妖、老虎,是一个人、两重生,结果被梁辛捏到一起称作木老虎,倒也有趣。 “不过木老虎毕竟是神仙相,死而不僵,骗过了莫老,待莫老离开后,他又强撑着进入诟龟呼天,找到了用掩……嘿,用掩精擅回天之术,虽然不明白这门天道到底是什么,可顾名思义,也能猜个差不多。” 别说琅琊,连青墨都能听得明白,点头道:“是用掩治好了木、木老虎?” 梁辛摇了摇头:“木老虎的胸腹都被玲珑偷天洞穿,就算一时不死,也绝没有生机可言了,用掩不是将其治好,多半是动用天道,为他重塑身体,由此老虎才改头换面,再世为人,变成了现在的木妖。至于他的草木妖身,其中具体缘由我说不清,不过大概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照我估计,用掩虽然没被傀儡邪术控制,可或多或少,也都受了些影响。” 傀儡妖术,不止是把人控制起来,同时还会送给中术者一身浑厚的草木妖元。 用掩的神智虽然清醒,可体内中却混杂了大量的草木妖元,以这样的真元来施术,造出的身体也变成了一副草木妖身。 “用掩的本源之力被改变了,在施展‘回天之术’,效果自然也有所差异,这就好像……”梁辛略略寻思了下,继续道“这就好像,以前他是用木柴取火来烧烤食物,现在则是用火油取火,按照原来的力度,自然控制不了现在的火候,由此烧出食物的味道也不一样了。” 说完,梁辛自己咧开嘴,乐了:“不太贴切,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琅琊立刻笑着应道:“能懂,继续!” 梁辛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出来的这个比方,用来形容木老虎,或许还有些牵强,可是用来形容用掩,却再恰当不过了。 用掩把‘火油’当成‘木柴’那样去烧,结果把自己给烧死了……他用新本源去催动旧神通,两下里格格不入,‘回天之术’的确是成形了,但是也对主人发动了反噬,这一来‘回天之术’变成了‘换命之术’,木老虎得以重生,可用掩却横死当堂。 这个下场,就连用掩自己也没想到,否则他宁可再被囚禁几万年,也不会出手去救木老虎。 再说回木老虎,击杀妖僧前他就已经布置下法术,阻断了和尚们向外界求援的途径,之后再拖着重伤之躯破解禁制,见到用掩时,几乎就已经死了。用掩不用担心贾添会闻讯赶来,又怕这个同伴死得太久魂魄消散,当即便施展回天之术。 木老虎被‘变了味’的回天之术重塑成草木妖身,新的身体纯粹纯净,力量稍差些倒无妨,但是有一个致命之处:支持新身体的妖元中,还残存着傀儡妖魂的力量,这些妖魂之力对以前的用掩毫无作用,可是对新生的木老虎却影响极大。 用掩施法后,自己遭反噬而死,而木老虎也不好过,他的元神与草木妖魂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始终处于走火入魔的边缘,其后十余年的功夫里,木妖时而化作草木傀儡,时而变成懵懂小妖,恍恍惚惚于混沌迷惘中游走…… 毕竟木妖是领悟过一重天道的人,无论怎么变,当初悟道时心中的那盏去清明不会灭掉,草木妖魂夺不去他的神智,渐渐蛰伏下来,可木妖前生的记忆也随之被蒙蔽,变得一片空白,后来他遇到了大祭酒秦孑,跟着一起去了离人谷。 因为体内的有草木妖魂未除干净,所以当麒麟和尚在乾山催动傀儡妖术时,他会有所反应。 梁辛等人初到离人谷时,大家合拢线索,还道木妖是草木傀儡重获神智,木妖还特意带着乾山道的傀儡去牢山复验,可他自己是‘死神仙相配变味回天之术’,全不是大家猜测的那样,又哪能‘复验’成功…… 至于木妖背上的那些老虎纹路,回天之术虽然是一重天道,可也不能凭空捏造身体,用掩在施法时需要以先前那具残尸为模,多少回带过来些印记。 在诟龟呼天出事十几天后,贾添才赶了过来,那时候木妖早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现场一片狼藉,禁制被毁、用掩伏尸,还有一具脸孔破碎的残尸,就算贾添心智通天,也猜不透这其中的究竟,贾添又有大事在身,也就不了了之了,好在用掩已死,也不用担心什么。 梁辛的推断,自然不可能把真相中诸多细节全都弄得一清二楚,但是大环节上都没错误,于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青墨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情似梦迷离的,喃喃道:“这么复杂的事情,你也敢蒙……”说完,也不再追究前面的事情,径自问道:“那木妖怎么又恢复记忆了?听大祭酒说,别人天劫时,木妖的反应颇为强烈,随后就跑走不见了……有联系?” 梁辛摇头:“这个还不好说,而且也不重要,大可以放一放。反正他是恢复记忆了,由此以前悟出的天道也能继续使用……另外,木老虎除了‘借刀杀人’之外,多半还有一重不错的追踪之术,当年他能找到用掩,这次又来到这个小岛,多半是追着无仙过来的。” 青墨继续眨眼:“是啊,那他找用掩、找无仙干啥?还有他的来历也古怪得很……” 梁辛缓而又缓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也变得肃穆且认真:“木老虎的来历,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他也是神仙相,可他不认识无仙,不知道蟠螭之战,明摆着不是上次九星连线时过来的……那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以他的本事,随便做些什么都会轰动天下,可中土仙凡两道上,全没他存在的痕迹,足见他一到中土,什么都没干就直接去找用掩了……” 木老虎,一个不是在上次‘浩劫东渡’时登陆中土的神仙相,于百多年前现身中土,找上了用掩。 梁辛望向了琅琊,妖女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苍白了,呐呐地嘀咕道:“天啊……” 梁辛苦笑:“都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其实全是一群糊涂蛋,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全都忽略了!” 青墨挺着急:“说什么呢,忽略啥了?” “九星连线影响潮汐,会有一道洋流成形,由此神仙相便可以搭乘洋流,穿越混沌之海。三十年后,是九星连线的正日子……不过,”梁辛声音低沉:“神仙相不用那道洋流直击中土,只要那道洋流能够带着他们穿过混沌之海,便足够了!由此,他们要来中土,不用等到洋流最强大时、更不用等到九星连线的正日子!” 灯下黑。最简单的事情,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九星未必连线,浩劫却已东来! 至少,已经有新的神仙相登陆中土了,木老虎便是一例。 梁辛声音不停,继续道:“轱辘岛的司老六曾经说过,最近十几年里,有一道东来的洋流,一年变得比一年更强,如果就是这道洋流的话……轱辘岛距离中土近,距离混沌深海却尚远,他们现在都能感受到这道洋流……想来百多年前,洋流受天象影响,便已经成型,虽未至中土,却也穿过了混沌之海。木老虎便是证明了!” 青墨终于明白了梁辛的意思,骇然道:“你是说,新的神仙相已经到了……木妖便是其中之一?” “未必是大军齐至,从木老虎所为来看,他更像个探子。上一次东渡之人全军覆没,这次东渡前,先派遣前哨来打探情况,避免重蹈覆辙,这才合情合理。”梁辛总算说了个‘好消息’,可接下来,他又把话锋一转,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件事。其一,要尽快弄清楚,来的探子只有木老虎一个么?” “其二,神仙相大军随时会杀到,不用等到三十年了。大伙都要警醒些。” “其三,今天所说之事,决不能让贾添知道,他要明白了这个关窍,便会立刻发动草木邪术了……” 第296章 并肩携手 长春天不知道前因后果,可凭着他的心思,旁听了这么久,基本也就明白事情的真相了,当即把两手一摊,操起东北话叹道:“这可咋整啊!” 说了会儿话,梁辛又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勉强道:“咋整?一样一样地整,破贾添的草木邪术、杀神仙相潜伏在中土的探子、再把第二次浮海东渡的怪物们打回老巢去,就消停了。” 长春天乐了:“你还是赶紧把避祸之地赶紧告诉我,显得更靠谱些。”说完,脸上收敛笑容,又拉回到正题,伸手指向一众残兵和伤者:“大家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法施法赶路返回中土,可此处凶险,得赶紧想办法。” 梁辛还没说话,青墨就皱起了眉头:“凶险?还有敌人?” 长春天摸着一字眉叹道:“最麻烦的就是无仙逃走,怕是用不了多久贾添就会带人赶来,咱们现在这个样子,打起来可糟糕之极……”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心现警兆,举目望向半空,只见一团血肉秽物,快得仿佛一盏流星,正从中土方向向着小岛疾飞而至…… 小岛本来有不老宗布下的阵法守护,但维持禁制运转的法器,刚才也被木妖一起‘借’了去,法阵也随之被破坏,禁制不再。 那团血肉差不多半人大小,越飞越近,梁辛等人都目力精强,稍一端详人人低声惊呼……哪是什么秽物,分明是失去四肢,又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无仙! 无仙回来了?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嘭的一声闷响,无仙摔落于小岛,距离众人不过百余丈…… 还不等梁辛等人回过神来,琼环就先哈哈一笑:“龟儿子,你还敢回来?” 无仙伤得重、摔得很,人已经看不出形状了,可左颊上的嘴巴还是抿出了一个笑容,苦笑:“不是我要回来……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谁也跑不掉!” 青墨双眉倒竖:“贾添的人?你领兵回来了?” 无仙的笑容里,平添了几分无奈:“能不能换个明白人来说话……” 当然不是他领回援兵来清剿小岛。且不论贾添以为有无仙出面,自己这一方胜券在握,根本就没再另伏援兵。就算真是无仙带兵回来报仇的,也不会先把自己扔进来。 梁辛由琅琊扶着,摇摇晃晃来到无仙跟前:“你逃出去后,遇到敌人狙击?” 待无仙点头后,几个人几乎同时追问:“是什么人?” “修土的、修火的、修水的、修阴阳的,”无仙的声音散乱,断续回答:“还有上次在小庙前见到的胖子,修金的!外面早被他们封住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压过来。” 无仙不问世事,对修真道上的人物全不了解,可梁辛等人又哪能不明白,五大三粗! 除了清修的离人谷,遭遇重创的卸甲山城和荣枯道,剩下的天门高手都来了。 长春天与天嬉相顾失色,凭着现在的阵容,别说五大三粗,就是九九归一中随便来几个门派,他们也应付不来! 长春天毕竟是一方枭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立刻抓住关键追问:“现在逃,也没机会了么?” 无仙费力摇头:“我换了几个方向突围,都被堵了回来,他们的阵势封得巧妙,休想了。” 长春天嘿了一声,不再询问什么,转头望向梁辛和天嬉笑:“先向林子里撤吧,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天嬉笑也随之点头,两个人不敢稍加耽搁,并肩站起传令下去,岛上弟子立刻忙碌起来,受伤较轻者扶着、负着重伤之人,纷纷撤入密林。 转眼之间,邪道弟子脸色铁青神情肃穆,中秋破晓之际,小岛上一片萧杀。 无论缠头、不老还是长春天门下、无论愤怒还是疑惑,每个人的目光深处,都染起了一抹绝望,伤病残将对八大天门?这一仗根本不用打! 青墨把牙齿咬得喀喀响,喃喃咒骂不停:“趁人之危,五大三粗,猪狗不如,可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琼环比着小丫头性子还要更急躁,心中已经连续几次催动法咒,可玲珑修罗没有一点反应。宝物被木妖借过之后,一时还无法使用。 恍悟、无奈、愤怒……居然还有些感激,诸多表情混杂在一起,让梁辛的笑容复杂到了极点,伸手拍了拍青墨的头顶:“笛子呢?还能管用吧?” 青墨翻手取出了人骨笛子:“它没被木妖借去,应该是能用。” 心魔笛子是由梁辛的鲜血炼化,一来和天地灵元没什么关系;二来,梁辛本身都不受‘借水行舟’,这支笛子更不会被木妖的天道所擒。 梁辛从青墨的手中接过笛子,声音还算轻松,可语气却不容置疑:“你进林去,护着大哥二哥,第一阵我来挡,你不用管,谁都不用管。” 青墨立刻瞪起了双眼,嘴巴动了动,但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少顷,小丫头的眸子莫名其妙地红了:“要是万一挡不住,记得要逃。” 梁辛呵呵笑道:“笛子在手,我便有天下人间,谁能过得来?少废话了。”说完,又望向了琼环:“你也一样,进去护好老爹和你哥。” 凭着一根笛子,梁辛要独挡五大三粗! 青墨伸手抹过眼睛,泪水碎了…… 梁辛还有一支笛子在手,两个丫头却什么都没有。 鬼面与辗转都不能用。青墨的战旗、巫刺,琼环的银穗法宝,都在木妖搅起的那场乱战中被毁。 法宝与修士元神相连,法宝被毁主人也会受到重创。 不止两个丫头,岛上的邪道弟子差不多人人如此,十成战力怕是剩不下一成。 青墨和琼环没再多说什么,各自看护着至亲向后岛退去。 大毛小毛的铃铛也和玲珑宝贝一样暂时失效,没办法统御巨蜥迎敌。百头骨瘤蜥更没有一点战意,不过它们仿佛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不用驱赶,就随着大伙一起逃进了密林深处。 先前赶来助阵的蟠螭幼蛇们,在刚才大局已定、梁辛沉睡时便离开了,只有秃脑壳留下来,蜷在梁辛怀里。现在梁辛想让它遁海逃命,它却摇头摆尾,说什么也不肯走,忽忽怪叫着,大有帮忙之意。 梁辛本来还想再劝劝它,可转念一想,小东西的确能帮上忙,也就不再说啥了。 跟着,梁辛举目,望向了长春天。 长春天迎着他的目光笑道:“你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迎敌吧?虽然比不上老爹他们,可我也伤得不轻,法宝都断了……” 梁辛摇了摇头:“不用打,你能逃么?” “死到临头了,能不能逃,还不是都要逃,只盼着你能给他们惹出些乱子来,我好趁机逃走。”长春天回答的实实在在。 “曲青石、柳亦、青墨,缠头老爹,你逃的时候带他们走,避难之地他们也知道,否则你就算逃走,也只有三十年可活。”梁辛心里堵得很,凭着笛子他还有一战之力,但他不会飞,没法子带着大伙逃命。 长春天没犹豫什么,坦然摇头:“几个天门联手而至,凭我现在,即便自己逃,赌得也是那半成运气,带四个不可能,最多带一个。” “最多带走一个……”梁辛的声音更低哑了些:“曲青石、柳亦、青墨,从他们之间选吧。” 亲疏有别,四个人中,梁辛舍了老蝙蝠,却没法子再从剩下的三个亲人中选出一个。 至于缠头老爹,陪他死在一起,也算是个交代吧! 长春天久历生死劫难,此刻仍笑得好整以暇:“青墨丫头么,凭着她的性子,大难时我要带他走多半会和我拼命,至于曲青石和柳亦么……” 梁辛翻起怪眼,凶光毕露,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里选一个,你爱选哪个就选哪个,给我说不着!” 长春天哈哈一笑,背负双手转身走了,待走到密林边缘时,又转回头来道:“这样吧,我逃走时把他们三个都带上,要不是逃不走,再一个一个丢下去。” 天嬉笑伤得比着死人也强不了多少,被弦子扶持着一起后撤。 大队人马撤进密林,梁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摇摇晃晃走到海边。在他身后,就只剩下了一个琅琊。 梁辛略显纳闷,回头看了她一眼。 琅琊回报了一个笑容:“你垮了,岛子也就完了。躲在你背后和躲进林子没啥区别。何况,你要打仗,自己吹笛子可不怎么方便。”说着,妖女的笑容愈发明媚了:“那可真成自吹自擂了,丢人的很。” 说完,琅琊纤手扬起,接过了梁辛手中的笛子,继而横笛于唇下,摆出了个漂亮姿势,还有笑靥如花! 天海尽头,旭日初破红霞妖娆,妖女衣袂随风,于碧海银沙间横笛俏立,身后密林墨翠,沙沙摇曳……梁辛又打了个哈欠,情不自禁。 扑哧一声,琅琊笑了出来:“你可别睡,要不五大三粗来了,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吹笛子,那气势,也太露脸了!” 梁辛也笑了,随口岔开话题:“五大三粗知道中秋之会,知道小岛的具体位置,甚至提前就布下了口袋……你不觉得奇怪?” 说完,也不等琅琊回答,他就继续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跨两奉老爹之命返回中土,到底是干啥差事去了。” 梁辛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早都被老蝙蝠和二哥等人内定成了第三位魔君,这次中秋之会,他们借不老宗搭的台子推他梁老三‘登基’。 想通了这一点,凭着梁辛的心思,天门围攻而至的事情他又哪能不明白:老蝙蝠和二哥干脆把事情做到了底,不仅要让梁辛成为魔君,还要再来一场正邪较量,彻底夯实自己魔君的地位。 跨两奉命返回中土,就是为了透出口风,把中秋之会的事情‘泄露’给五大三粗。 所以在宗莲寺击退无仙之后,曲青石明知鬼道士桑皮的下落至关重要,而中秋之会上,有梁辛和老蝙蝠联手,足以应付不老、长春天,却还要执意跟随梁辛一起出海赴会。二哥不是另外两宗会惹出什么麻烦,他是要帮着梁辛来应付这正邪一战; 大祭酒,她指点青墨来此,她又怎么会知道小岛的所在?自然是五大三粗互相传讯,核心人物掌握了邪道聚会的情形。可秦孑明知今晚有事却不来给他们传讯……当然是曲青石提前就对她交代过‘要护着梁辛打一场正邪之战,帮他扬威天下,你莫插手此事’。 老蝙蝠,此人生性狂妄,想起一出就是一出,但毕竟不是个混蛋。来自骸骨老兄的手镯何其珍贵,他才得到了不足一个月,难以破解也不必气馁,返回中土后还可以查阅典籍寻求古法。他一见琼环修为跌损失意,就毫不犹豫把手镯给砸了……这其中固然有心疼苗女的成分,可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发现不老、长春天两家的阵势强盛、出乎意料。第一战的难度陡增,虽能胜但实力被消耗,第二战怎么办,所以老爹才要增强实力,碎镯取宝! 还有琼环,领着缠头宗从西蛮出发,一路打砸抢地走过来,天门却无动于衷?梁辛当时便觉得古怪,却别曲青石拦住了话头。 …… 线索太多了,不过梁辛都没去追究罢了。 如果没有木妖那场意外之乱,梁辛、曲青石、老蝙蝠、有玲珑辗转的青墨、得玲珑修罗的琼环、再加上一个长春天,真要对上天门联手,也全不用担心。 即便再退一步,不算长春天、临时得宝的琼环和意外到场的青墨。天下人间、戾蛊金鳞;金尊墨剑、槐楼传承;昼夜双蛊、百余片阴沉木耳……只凭梁辛、二哥和老蝙蝠三个人,也足有资格打这一仗了。 虽不能说是胜券在握,但自保也绰绰有余,在天门围剿之下,梁辛不需要打个打胜仗,只要能带着大伙逃出生天,便足以让邪道弟子万众归心了。 可惜,千算万算,落下了木妖。 念及此,梁辛真恨不得跑回林子里把木老虎撕了。 琅琊放下笛子,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讥讽,笑道:“你这人,明明挺聪明,可从不防亲人朋友,不手忙脚乱才怪!” 梁辛又向前踏出了两步,站进海水中,足间清凉,精神也振作了些,笑道:“像你一样,不论亲疏,所有人都防着?累不累么。” 琅琊撇嘴:“累,不过你现在这样,也不见得有多清闲。仇人心地歹毒,刺过来的肯定是刀子;亲人满腹关心,可端上来的热汤,也未必不是毒药呢……只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梁辛晃退,搅合着海水:“热汤也好,毒药也罢,其实都和‘亲人’这两个字没有一点关系的,你早都断灭凡情,不会明白的。” 琅琊也不再此事上继续纠缠,莞尔一笑岔开了话题:“还有个事情不明白,这一路过来,我看二哥都保守得紧,能放交情就放交情,能不杀人就不杀人。想来多半是因为浩劫东来的缘故吧,他想大伙能齐心合力,一起对付神仙相。不过他又和老爹一起弄出了这一场正邪恶斗,说不通了。” 这个事情,梁辛已经想通了:“只有打过,才能让五大三粗明白,他们灭不掉我们:既然两道没有信任可言,合作的前提也就只剩下一桩了:实力。既然迟早要打,何不趁着三宗刚刚统一、诸多好手尽在的时候来打。二哥的主意没错的,只不过谁也算不出还有个木妖。” 说完,梁辛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了:“他们过来了,拿好笛子吧!” 算起来,此刻岛上的高手多不胜数,曲青石、长春天、老蝙蝠,山天娃娃小吊;三个玲珑至宝的主人,甚至还有两个神仙相……多大的笑话呵。 琅琊一笑,一只手拿着笛子,另只手伸进了梁辛的掌中,握住了。 梁辛,琅琊,并肩携手而立,这一战,看不到活路在哪里。 第297章 等我过去 空气变得沉重起来。突兀而至的压力,转眼弥漫。 天海之间,远处的空气中无端波荡起一阵阵巨大的涟漪,仿佛随时会跳出些什么;时而还会凭空振起几道绮丽灵光,一闪即灭;还有些古怪声响,犹如钟磬交鸣,颤颤而悠扬…… 琅琊的脸色有些苍白,可依旧如以往那样,给梁辛解释着眼前的一切:“这是灵元波动之兆,阴阳、五行诸般灵气浓郁而聚,彼此交融间常常会引出些异像异响,半空里的涟漪、霞光、怪声都在此列。” 异象乘风,从四面八方向着黑色小岛层层推进,所过之处潮汐越来越轻、波浪越来越缓,永远都在翻涌的海面,竟被‘它们’抹平,真真正正地安静下来…… 一炷香之后,空中的异响异象,便已从视线尽头来到环岛十余里处,就此凝立不再前进,而此刻的大海,一眼望去,视线之内只有无尽死水,水面平滑如镜,再无一丝波澜! 清秋时节,破晓之际,海岛滩涂上全没有往日的清凉与闲适,只有被苦苦压抑的躁动。 压力已至,阵势早成,却迟迟不见天门弟子现身。 梁辛打了个哈欠,恶战当头,他只想睡觉。 琅琊翘起小指,用尖尖的指甲轻轻戳了下梁辛:“别睡哈……” 梁辛困得眼眶发红,有气无力地摇头:“待会他们会一股脑攻过来,我一个人,不可能的,挡不住。” 天门的阵势再明显不过,彻底把小岛围困其中,只待一声令下,便会从四面八方攻杀而至。 这座岛子虽然不大,可也足有百里方圆,以梁辛一人之力,想要阻止敌人登陆,纯粹是痴人说梦。 琅琊也皱起了眉头:“那该怎么办?” 梁辛耸肩,无精打采地回答:“看看情形再……” 话还没说完,极远处的海线上,突然跳出了一只小黑点。梁辛目力仍在,眨眨眼就看了个清清楚楚,是一头小丘般的大鱼,脊背高高耸起,上面影影绰绰站着一群人,大部分是道士,另外还有几个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大胖子,尤为醒目。 “五大三粗,坐鱼来的?”梁辛愣了愣,一时间都忘了困倦,失笑道:“搞什么鬼?!” 琅琊咯咯一笑:“再正常不过,几家天门联手,首脑自然要聚拢在一起来指挥全阵,既能时时商议也是彼此监督,至于那条鱼么,多半是流连道饲养的灵兽,诸多掌门乱飞一团总不像话,搭乘这样一头怪物,也算排场。” 梁辛笑呵呵地说道:“不知道这头大鱼怕不怕秃脑壳,要是能吓跑它倒有趣得紧。” 琅琊摇摇头:“要是成年蟠螭还有可能,秃脑壳怕是够呛,流连道这样的门宗,养出来的家伙非同一般。” 说话的时候,秃脑壳从梁辛的怀里钻了出来,眨巴着眼睛看看大海深处的怪物,跟着又把脑袋缩回去了,全当它啥也不知道…… 大鱼游动地速度极快,几个弹指间就载着一众人来到小岛前五里处。 鱼背上大约三十余人,承天、流连、鉴火、指夕和金玉堂五大门宗掌门尽在其中,在他们身后,都跟随了五六个门宗里的核心人物,其中不乏梁辛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七顾回头、傻乎乎的老九,还有流连道新任长老,蛤蟆。 顾回头没什么表情,好像没看到梁辛;老九兴高采烈对着他打招呼;蛤蟆则神情复杂,好像有话想问梁辛,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承天道掌门也曾在白头山下与梁辛有过一面之缘,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随即闷声而笑,语气挪揄:“你是离人谷的三祭酒?秦丫头不是说你们不插手此事么?怎么倒提前攻上岛子来了?” 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别说一个三祭酒,就算是大祭酒秦孑在此,要想阻拦天门众人上岛击杀妖人,也只有血溅孤岛的份,梁辛当然不会再连累离人谷,摇着头有气无力地应道:“我本是魔君义子,投入离人谷只为离间天门,是秦孑有眼无珠罢了。” 话音刚落,鱼背上一个红袍老道突然笑了一声,扬眉望向梁辛:“你说你是谁?魔君义子?谢甲儿还有余孽留下么?” 红袍老道大约六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修长,面白如玉,看上去比着一般修士也没什么特殊,唯独左眉上长了一颗香疤大小的朱砂痣。 梁辛摇头:“我是老魔君将岸义子,梁辛。论辈分,谢甲儿是我师兄。” 琅琊笑嘻嘻地插口:“论辈分,我家宗主算是诸位的师祖辈。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几位,缠头、不老、长春天三宗已并入日馋仙宗,齐奉梁先生为宗主。” 说完,琅琊又虚点鱼背上的几位天门魁首,一一给梁辛介绍。 承天道敢当梁辛见过、金玉堂秦痩特征明显,这两个自不必说。 刚刚问过话、左眉生痣的红袍老道是鉴火道掌门,熔心道长; 流连道掌门道号泽渔,身穿青袍,在蛤蟆等几人簇拥下,看上去年纪不大,也不过四十来岁,身材瘦高眉目峥嵘,四方脸高颧骨,脸上尽是棱角,目光涣散得很,乍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可稍一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他的双眼竟似有波澜荡漾,水光流转不休。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指夕道宗的掌门闻风老道,此人居然也和宋红袍一样,是个侏儒,不过与一般矮人天生怒像不同,闻风生就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脸盘圆润饱满,再加上四肢短小,看上去憨态可掬,让人颇觉得有几分亲近。 在指点众人时,几家掌门的表现也各不相同,敢当和熔心冷哼一声;流连泽渔面露惋惜之色,摇了摇头;指夕闻风则眉开眼笑,对着梁辛连连点头;金玉堂秦痩干脆咳嗽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到了鱼背上,骂道:“妖孽,死到临头!” 莫名其妙地,梁辛突然想笑,小时候天天上房捉流星,可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和这些凡人眼中神仙一样的绝世高人直面相对,不卑不亢,一决生死! 想笑,可咧开嘴巴,又打了个哈欠……琅琊抱怨:“看你这样,我都困了!” 后岛密林中,长春天听过琅琊对天门掌门的介绍后,叹道:“该来的都来了。” 血河屠子撇嘴搭腔:“怕个抓子么,大不了……也没啥子可大不了的。” 长春天也不和他计较,摇头笑道:“不是怕,早在百多年前,我就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没想到现在还挂了一身的伤,让人不痛快的很。” 血河屠子大有同感,拍着大腿恨声咒骂。 琼环就坐在哥哥跨两身边,双拳紧握,眸子里尽是煞气,全副怒气都憋在心里发泄不出来,激怒之下抬手一拳砸进身边的泥土,却不料这一拳之后,身旁的青墨突然惊呼了一声。 琼环吃了一惊:“打到你娃了?对不住的很……” 青墨用力摇头,伸手指向身边的玲珑辗转,神情意外语气惊喜:“它……宝贝动了下,有一点点感应来着!” 两个丫头都是一般的迷糊、莽撞,不过比起琼环,青墨多了些与生俱来的坚持,进入密林之后就闭目入定,集中全副精神去唤醒宝贝,虽然希望渺茫,可她想活、想哥哥、柳亦、梁辛都活。 就在刚才,玲珑辗转终于对她的催促有了一丝反应,微微晃动了下。 青墨顾不得再说什么,再次凝神,全力唤醒宝物。琼环也忙不迭取出玲珑修罗,捧于手中调运灵识全力轰击…… 长春天从旁边看着,神情里显出了一线希望,可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是行家,心里有数,纵然现在玲珑法宝对主人有了些许感应也没有用,真要彻底唤醒它们,至少也还需要几天功夫,恶战在即,又有谁会再施舍给他们几天? 这个时候,缠头宗的一个生苗突然扬声喝骂:“瞄瞄瞄,瞄个龟儿子么!老子扣你狗眼珠子!” 天门逼近,早有弟子发动神识,来回来去扫视密林,探查其中情形,不断将探查到的情形报于掌门处。 金玉堂秦痩接到弟子传报,眼珠子一翻,哈的一声怪笑出来:“邪魔外道人人重伤,有趣得很!” “怎么,你们内讧了?”侏儒闻风笑容满面,一双小胖手颇有些费力地负在背后,仰头遥望梁辛,饶有兴趣地问道:“倒也是意料之中,我们等到现在才来,本就是想让你们自己先打一打……咦,你这是干啥呢?” 闻风老道正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只见梁辛鱼跃而起,扑通一声,竟一头扎入海中,蹬腿伸臂,向着他们游了过来。 饶是几个天门仙长见多识广,也都显出惊讶,这样的情形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魔君之子,三宗魁首,一不飞天二不踏浪,而是游泳前进……锻炼身体么? 梁辛游得不慢,不过五里之遥,凭着他的水性也得游上一会了,在海水中一边游着,一边仰头笑答:“等我过去,宰了你们!” 秦痩哈哈大笑,一身肥肉乱颤,更把满身珠玉震得叮当乱响:“好,等你,你快点游。” 果然,梁辛手脚用力,加快了些速度,看样子是货真价实要杀过去……游着杀过去。 侏儒闻风的神情啼笑皆非,眼中却殊无笑意,死死盯住梁辛。 金玉堂顾回头微微皱眉,低声问掌门秦痩:“这个梁磨刀的功法,颇有古怪之处,任由他游过来恐怕不妥。” 秦痩大摇其头:“海里的事情,都有流连道主持,轮不到咱们操心。”说完,又向着指夕道闻风一指:“那个矬子也没憋着好屁,反正咱就是听吆喝的,等信儿!” 侏儒闻风眉花眼笑,伸出小胖手搔了搔自己的屁股蛋子,笑道:“谁要是能让秦老大说句好听的,我就送他一枚偷香丹!” 秦痩撇嘴:“谁要能让矬子骂句娘,我送他三把破月乌金刺!” 其他几个掌门相顾失笑……谁都不曾发动攻势,就看着梁辛一点一点地游过来。 一直等他游到中途,距离怪鱼差不多二里有余的时候,侏儒闻风又和声细气地开口了,遥遥对他喊道:“你的门下人人重伤,都指望你来庇护……要是我们现在催动法阵冲冲杀上道,你是该回身去救人,还是继续来杀我们呢?” 说完,不等梁辛回答,闻风突然尖声大笑:“诸位师兄,发动吧!”话音落处,五个天门魁首同时扬手抛出一盏令旗。 秦痩传令的同时,还不忘撇嘴骂一句:“我就说矬子心眼脏吧!” 五座仙门大阵,凝于黑色小岛四周十里处之外,随着掌门令旗高举,顷刻之间尽数发动,压抑已久的厚重灵元陡然炸裂开来,遁化做浩瀚神通,贴附海面席卷而过,直击黑色小岛! 流连道掌门泽渔在抛出令旗的同时,另只手也掐动指诀,对着梁辛吼了声:“便到此吧。” 他座下高手早有准备,见掌门动手,也随之一起发难,各自催动搅海神通,决杀梁辛。 流连道水行为尊,在陆地上算不得如何,可一入大海便势不可挡,当初名不见经传的蛤蟆凭一己之力,就引海攻破东海乾,此刻掌门与一众核心高手同时施法,威力何其惊人! 平静海面轰然炸碎,流连道众人神通各不相同,掌门泽渔‘煎水作冰’,梁辛周遭的海水陡然凝结,冰块不大,却足以冻住梁辛,刺骨奇寒更能把大宗师活活冻碎;执剑长老‘盘水加剑’,一片水光涌动凝化无形剑气;执印长老‘鸥水相依’,手诀之下浊浪中射出数十头怪鸟,长嘴如刀一刺毙命……蛤蟆脸色铁青,手中结印,但最终还是没有将印诀打出去。 没人注意蛤蟆,也没人太在乎他,大海都炸了,梁辛必死无疑,也不差他这一道神通…… 而此刻,梁辛怀中的秃脑壳突然呼呼地欢鸣起来,尾巴一甩,‘煎水作冰’仍在,可梁辛却从冰牢内投脱身而出! 秃脑壳欢呼不停,一道水箭成形,裹住梁辛陡然提速,比着方才快了百倍、千倍,急冲怪鱼。 梁辛求的,就是这一刻! 秃脑壳年幼无力,怪鱼背上的那群高人,随便谁的一刀一剑都能要了它的命,可它天生是海中霸主,它身处一方大海,再由此处而起的水行道法,于它全无效用可言,除非施法之人的实力能强过成年蟠螭!有它护着,梁辛视流连道诸般法术于无物;当初几头小蛇就能扛起蟠螭祖宗四处乱逃,现在有它相送,梁辛的速度快若飞仙。 一切几乎都发生在同一个呼吸间: 天门催动五道大阵;流连道煮海击杀梁辛;秃脑壳破法护梁辛急冲怪鱼;梁辛挥手散出六片金鳞与一片青鳞,凑足七星之术。 当他冲跃到怪鱼跟前三十余丈时,小岛十里外的天门法阵才刚刚‘起跑’,鱼背上的侏儒闻风还未来得及将先前笑容抹去! 怪鱼并没有什么动静,鱼背上的人却都是当世高手,反应何其迅捷,见梁辛突然拔速度冲到近前,心中固然惊诧,但手中的指诀、飞剑、法宝都已高高举起,并无丝毫耽搁。 可还不等他们出手,梁辛便抢先大吼:“散散散!”继而金光浩荡,千万细碎金鳞泼洒而出,淬烈得仿佛艳阳崩裂!当然,还有八十四道涟漪勾连,十二星阵巨力倾泻。 出手便是倾力一击,蟠螭精血凝化的金鳞何其暴虐,饶是天门掌门也不敢冒险强攻,叱喝声中神通荡起,护住自己与身边弟子。 梁辛毫不停顿,手诀一晃,须弥樟中另外六片水色青鳞尽数现身,自散去‘表皮’的金鳞中接应下星魂,继而七盏青鳞微微一颤,一起消失于空气之中! 生死顷刻间,梁辛等不及金鳞重聚;金光暴散后,不见踪迹的青鳞更有奇效。 六片被替换下来的阴沉木耳摔落海中,而梁辛距离怪鱼不过十余丈,七盏青鳞流转,准备择人而食,梁辛双眼狰狞,不看别人只盯住侏儒闻风,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他笑得也讨厌,说话讨厌。 而就在此刻,身畔忽然响起一声大吼,金玉堂老九竟于片刻间变突破金风,故技重施,周身锐意四起,化身巨剑扬起右臂劈手挥斩! 梁辛只觉得劲风刮面,全身都在对方的剑意笼罩之下,凭借身法或许能够暂避锋芒,可战机却失不再来,当下想也不想七盏青鳞勾勒涟漪,星阵逆冲老九锐剑。 一声浩荡大响,梁辛只觉得气血翻涌,脑海里嗡嗡作响。 而老九毫不停顿,右手攻势过后,左手接踵而至,第二斩! 梁辛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牙苦撑,再度催促星阵。两股巨力第二次轰然对撞,气浪肉眼可见,转眼向着四下席卷而去,七片青鳞嗡嗡震颤,一个个东倒西歪。 双手掌剑尽被星阵所措,可老九还有第三击,头…… 双掌之后,老九缩背弓腰,大吼声中把圆滚滚的脑袋狠撞,再攻星阵,第三斩! 老九把自己炼成了一把剑,身体四肢无一处不是他的剑。 星阵再受一击,七蛊青鳞终于再也守不住阵位,齐齐哀鸣一声,四下里崩散而去,北斗拜紫薇之阵,被老九一人攻破! 十二阵连打,北斗拜紫薇……他已出全力,可硬撼之下仍是一败涂地。 梁辛知道这个老九实力斐然,但从未想到过,他的一击之力,比起三百年前的十三蛮也相差无几! 星阵已碎,帝星失了七星护卫,空门大开,可老九的头槌仍蕴有大力,再砸飞青鳞之后杀势不停,向着梁辛的额头就砸了下。 梁辛大惊失色,星阵散碎让他在一瞬间身法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九攻杀而至,却没有一点办法……‘咚’,老九,梁辛,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 第298章 心魔乍起 让梁辛颇感意外的,自己没死。 老九头上的力道,比着一棵椰子从树上掉下来也大不了多少,两人撞头的声音闷得人发慌,可力量着实算不得什么。 老九咧嘴,胖脸挤眉弄眼,对着梁辛一笑,继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手捧额头一个倒翻,跌回到怪鱼背上。 宗莲寺前,梁辛等人救过老九和顾回头,此时老九便不再紧逼,饶过了梁辛这一遭。 梁辛生怕贻误战机,这才硬抗老九的攻势,可到头来还是让身形受挫,慢了片刻,尤其麻烦的是青鳞乱晃乱飞,全不受梁辛指挥! 星阵散乱,不是星魂失神,而是青鳞遭受重创,一时间颤抖不休,连星魂都难以驾驭,梁辛怒声叱喝,手诀再划,六片从不知效用的黑鳞盘转而出,另有一枚最普通的红鳞凑数,第二次接应下星魂,重列星阵,再扑敌阵。 而鱼背上的人实力何其强劲,梁辛的攻势慢了片刻,便足够让他们驱散金风,缓过手来! 其中指夕道宗的侏儒闻风出手最快,破掉细碎金鳞后,脸上仍是面团团地笑着,短粗的双臂高擎,虚托天空,摆出了一副举大石砸缸的姿势,可就算正舞动着黑鳞冲向急冲而起的梁辛是那口‘缸’,闻风手中的‘石头’又是什么? 闻风双手空空,大笑吼道:“后生,去吧!”话音落处,双手猛抛,向着梁辛一‘砸’。 别人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梁辛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随着侏儒的双臂一甩,天上的一轮旭日竟猛然向着自己兜头砸下! 当然不是太阳真的掉下来,而是法、是术、是杀人的神通!天门中卸甲修阴,指夕修阳,闻风这一式‘红日当头’,借的正是艳阳之势。 眼中金光万道,让梁辛目不能视;周身如浴烈火,让梁辛五内如焚;还有头顶重压尤甚山岳! 侏儒一击拿捏的时机极准,梁辛刚‘击退’老九,体内旧力已散而新力尚未真正成形,胸中也气血翻涌,身法正是最散乱的时候。 梁辛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催动刚刚换过鳞片的星魂列阵护主,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他心念流转之下,只有那片红鳞摇晃着飞过来,挡在了他的头顶,另外那六片黑鳞不是不听指挥,而是它们都被缠住了……怪鱼! 搭载着一众天门魁首的怪鱼,本来安分的很,可它在见到黑鳞之后,便突然暴躁了起来,身形并不稍动,而是埋于水中的头颅上,盘卷起十余条粗大的金色长须,比着长春天的藤鞭略细一些,但却更长得多,层层判卷,将黑鳞裹着、拖着、拉入海水之中,继而奋力拉向自己的嘴巴,怪鱼竟是要吞吃黑鳞。 黑鳞的挣动并不算激烈,看不出左冲右突的意思,仅仅是在轻轻颤抖着,分不清它们是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还是在凝聚力气准备致命一击。 梁辛只有一片红鳞相护,星魂如果不能结阵,干脆就屁也不是,哪抵得住侏儒老道的全力施展,哀鸣一声干脆被砸回了小岛上,眼看梁辛就要无幸之际。终于,那一声嘹亮骨笛刺破苍穹! “见我破碎金鳞之际,你便吹响骨笛。”这是梁辛下海游泳前交代给琅琊的话。 …… 天门的阵势距离小岛十里;大鱼载着一群掌门压在阵法前,距离小岛五里。 用秃脑壳中途加速,强攻怪鱼,在天门阵法攻势冲上小岛前再撤回来,秃脑壳有速度、能避水行法术,梁辛就是想靠着它来打这个时间差,至于究竟会打成什么样,他没想。 杀上怪鱼的第一手攻击当然是泼出金鳞强袭,而第二手便是天下人间了,这才吩咐琅琊见到金光便吹响笛子。 琅琊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一见远处金光暴散,便横笛吹响。 只不过梁辛这便的连串恶战,都发生在瞬间里: 琅琊举起笛子的时候,老九已经挥手劈斩; 琅琊将笛子横于唇下时,老九三击已毕,退回阵中; 当琅琊吹动骨笛时,闻风老道刚破除金风,发动‘红日当头’; 笛声飘越五里,再传入梁辛耳中时,他已置于侏儒的神通之下,生死只差一线! 心魔笛子的声音嘹亮且尖锐,而此刻,梁辛的六片黑鳞已经被怪鱼拖入口中,消失不见。 可梁辛却全不知情,还当那六片黑鳞仅仅是‘来晚了’。当笛声入耳,他突然泪水喷溅,神色悲戚,而口中却爆发出了连串大笑,欢愉无比。 心魔肆虐,百味崩碎! 罪户大街时的今生无望;初见风习习时的惊讶意外;苦乃山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的狂喜;听闻义兄获罪,三堂会审前的焦虑愤怒;干爹辞世时的悲恸心丧…… 人骨笛子一声锐响,真的勾起了梁辛所有的心思! 只不过这件霸道法器,归根结底还是以外力、邪术来催动执念,梁辛这不到二十年的喜怒哀乐虽然得以爆发,可诸般感情来得却生硬无比,欢喜处就好像有人在勾挠脚心,硬逼着他去笑;忧伤里则仿佛铁钳狠拔指甲,用剧痛强迫他去哭…… 笛子催起的心魔,与自然爆发的执念有所区别,不过梁辛却来不及去分辨其中的差别,心魔暴现,身法略一施展,天下人间即刻成形。 方圆二十余丈内,时间陡然凝固! 就连梁辛自己都不曾想到,心魔之下,竟让他的天下人间威力大增,以往也不过三丈范围,这次竟足足扩大了近十倍!不仅凝住了侏儒的杀招,还将怪鱼背上那五宗掌门尽数笼罩,人人无法稍动。 梁辛狂喜,忙不迭催促星魂杀敌,可七片阴沉木耳之中,一盏红鳞被砸飞几里,六盏黑鳞则丧身鱼腹,又哪能应召而至,梁辛这才知道,星魂已然不在! 掌门一死,弟子势必大乱……或者,先重创再俘虏,控制住这群人,就能给岛上的同伴换来一条活路……可星魂没了,天下人间毫无杀伤力可言,就算罩住了、钉住了敌人,又有什么用处? 被‘冻住’的一群人,是当今修真正道上的翘楚、精英,且不论那些长老、执事,只说那五个掌门,引荡起的反挫之力就何其恐怖!天下人间之内乱流激荡、暴躁到极点,梁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阴沉木耳无法使用,本来到手的胜算、生机,全都变成了笑话,梁辛双目血红,执念也好,心魔也罢,现在都变成了三个字:不甘心! 旋即,梁辛的身体陡然向前一冲,肩头爆起一团血雾,被狂躁的乱流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可他确确实实距离那些天门高手更近了一些……事到如今,要杀灭天下人间中的强敌,便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像干爹、像师兄那样,将身法发挥到极致,一边避开乱流反噬,一边前进,过去拧他们的脑袋。 小眼中六十年的苦练,干爹传下的身法,梁辛练得很好,可在天下人间之内,也只能勉强自保,强行移动的下场只有一个:被乱流击中,伤或亡! 第二跳,梁辛的肋下被击穿一个小洞,鲜血四溢;第三跳,头皮被扫掉巴掌大的一片,头顶血肉模糊;第四跳…… 外面看不到乱流,琅琊的眼睛里只有梁辛……远远望去,梁辛的情形殊为可怖,全身上下都在疯狂扭动,同时一次又一次先前冲跃,每一步都能跨过两丈,距离敌人更近一些,可每一步之下,他的身上都活莫名其妙的添些重伤,皮开肉绽、血雨纷飞! 梁辛距敌人只有十丈之遥,第五跳,他的胸口一塌,哇的一口鲜血,尽数喷到了侏儒老道的脸上。 拼过重伤,梁辛已到侏儒闻风的跟前,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要在乱流中伸出手去拧脑袋,比着五次冲跃逾距十丈还要更难……咬牙拼吧! 乱流疯狂中,双手先后折断了三根手指,身上又添两处伤口,梁辛的右手才堪堪摸到侏儒的一只耳朵。 没时间了。 梁辛的敌人,不仅仅是鱼背上这群老家伙,还有小岛外十里处、五座天门发动的阵法奇袭,怪鱼背后,正是流连道的大阵:潜龙出海! 天门的阵法,目标都是黑色小岛,可‘潜龙出海’就在怪鱼背后,神通冲上小岛之前,会先掠过怪鱼身边…… 当秃脑壳破法提速时,十里外,五座天门阵法一齐发动,潜龙出海也不例外,阵意凝结之下,十七条由碧水真灵凝结而成的青龙法身冲跃而起; 当笛声勾起心魔、天下人间成形之际,十七条法术凝结的青龙距离怪鱼还有三里之遥; 当梁辛勉强摸到侏儒那只软软的耳朵时,一群青龙同时扎进了天下人间! 天下人间困住一群天门首脑都是勉强,又怎能再抗住整整一座天门法阵唤起的强攻,冥冥之中只听到一声嘶鸣,魔功被彻底冲碎,梁辛大吼了一声,被巨力反冲重重摔入大海。 而重获自由的侏儒闻风,只觉得左脸剧痛,血流披面……梁辛没能拧掉他的头,却撕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梁辛甫一跌落海中,秃脑壳立刻施法,带着他一起拼命向着小岛冲去。 在水中,秃脑壳的速度无以伦比,身后那些青龙虽然强壮可怕,可也追不上他们……秃脑壳游得,比着神通还要更快些! 几乎就在天下人间散碎、梁辛摔入大海的同时,天门高手脚下的那头怪鱼猛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鸣,巨大的身体霍然膨胀开来,鲜血撑出鳞皮,继而巨响冲天。整条鱼炸了个纷纷碎碎,一颗宫殿大小的鱼头飞上半空,足有百丈…… 四下迸溅的血肉中,六盏戾蛊黑鳞浴血而出,纷纷发出一串锵锵长鸣,甩掉身上的血污,追随着梁辛急撤。 天门高手刚刚脱困,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脚下就失了根基,当场便有十余人落水,其余修为较高之人也手忙脚乱,施法护住身体,勉强没掉进海中…… 秃脑壳逃得极快,片刻功夫就带着梁辛冲了回来,梁辛一跃而起,一把拉住琅琊的手腕,撒腿就向密林中冲去,六片黑鳞紧跟在他的身后。 而下一刻,‘潜龙出海’攻上黑色小岛! 不止这一阵,其他四家阵法唤起的神通各不相同,不过在速度上却是齐头并进,分作多个方向,与流连道的青龙法身同时冲上了小岛…… 到现在,梁辛的第一仗终于打完了。 要知道,在梁辛提速冲向怪鱼的同时,天门发动了阵法。从十里外的阵法发动,到诸般神通冲向小岛,前后也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梁辛就是趁着这么一点点时间:冲怪鱼、散金鳞、换青鳞、硬抗老九三击、换黑鳞、对抗‘红日当头’、施展天下人间、撕掉侏儒耳朵,最终又抢在阵法轰至前逃回小岛,其间六片黑鳞还莫名其妙的屠掉了流连道的护道神兽……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间的恶战! 梁辛拉着琅琊夺路狂奔,短途之内,他的身法天下无双,抢先一步赶回到众多‘日馋仙宗’弟子的栖身之处,途中还找到了那片被‘当头红日’砸飞回来的红鳞。 黑色小岛方圆百里,五座法阵围攻而上,梁辛的本领再大十倍,也休想护住整座小岛,可梁辛也不用去护着这个岛,他只要护着岛上的同伴就好了。 三宗弟子加起来,不过还剩几百人,所占的地方充其量百余丈,梁辛自忖,要是把身法拼开了,至少能保着大伙再多活一会,至于能多活多久,他没想过,也不打算去想。 这是梁辛在逆袭前就订好的事情,所以天下人间散碎之后,他立刻就逃了回来,其间甚至都没想过,里蛊星魂没了,他自己逃回来有什么用。 幸好,黑鳞的神奇之处远超想象,星魂仍在,梁辛虽然全身是伤,可仍有一战之力! 老爹、两位义兄由此沉睡不醒,青墨和琼环两个丫头闭目入定。 没有交流。根本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五座阵法幻化出的神通,便已同时攻入密林,摧枯拉朽一般,将岛上树木层层轰碎,迅速逼近…… 小岛五里之外,金玉堂秦痩满脸意外,甚至都顾不得去笑话只剩一只耳朵的侏儒,纳闷道:“他又回去了?怎么不逃?” 梁辛逃不了,他不会飞……就算有秃脑壳相助,人在水中,也逃不脱一群大宗师自天空的追杀,何况……真能逃?自己逃? 梁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轻轻叹了口气,心念动处,六片黑鳞与一片红鳞凑足星阵,翻飞而起。 大喝声中,梁辛一跃而起,身形如鬼魅般游弋,围着一群邪道妖人层层打转…… 五个天门,五座法阵,来了。 梁磨刀的第二仗,来了。 第299章 天门阵法 承天道的阵法很可笑,法术成形之后,天海之间忽然乱作一团,狗叫鸡鸣沸反盈天,集合百余精英弟子合力施法,唤出的神通居然是两种再普通不过的畜生:黄色的大公鸡、黑色的癞皮狗。 这些畜生都是土行灵元所化,身体很不结实,只能攻出一击便会爆体而亡。只不过公鸡一啄,能将一方房屋大小的顽石戳碎成齑粉;而癞皮狗一扑,就能从天上引来十七枚拳头大的飞蝗石,每块石头的力量差不多相当于四步大成之人的全力一击。 承天道的阵法,只有这两种畜生……是两种,不是两只,没人数的他们究竟造出了多少只。 东南方向,无数公鸡与癞皮狗混杂在一起,犬子引颈狂吠公鸡上下扑腾,彻底遮蔽了海面,一路狂奔而至! 承天道,厚土阵:土鸡瓦狗。 …… 鉴火道的阵法,人数最多,花的本钱最大,他们不光是催动法术,而是以弟子入阵,化身烈火杀劫。 当阵意被唤醒之际,方圆数百里内所有烈火灵尽数应招,凝化成千余道火蛇,划破空气冲入阵法。火灵吞吐,藤般、蛇般将与阵中弟子层层缠绕,眨眼之后,阵中每一位鉴火门徒周身都翻卷起熊熊烈焰,手中更多了一柄九尺离火杖。 世间万物,皆可烧灼,离火杖下,火海吞天。 东北方向,千余弟子被火灵俯身,化身明火修罗,身披烈焰高擎火仗,贴海而飞。 鉴火道,火灵阵:明火执仗。 …… 流连道宗的阵法是以水灵元凝华成十七条青龙法相,看上去并没太多奇特之处。 不过却有一点:青龙桀骜,即便是法相,轻易也不受修家召唤。人间修士施法,将灵元幻化成凤、麟、鹏、蛟比比皆,可惟独难见青龙相。 他们能凝出一群青龙法相,实在也不用再去告诉旁人,自家的阵法究竟威力如何了。 西南方向,十七条青龙翻腾咆哮,水汽蒸腾遮天蔽日,海面浊浪如山。 流连道,水行阵:潜龙出海。 …… 金玉堂这次施展的阵法却中规中矩,剑阵。只是这次阵势小了许多,一共才唤出了千来把飞剑。 阵法之下,千柄飞剑回荡飞舞,剑阵中飞剑颜色并不相同,形态也相差极大,有长有短,有宽有细,甚至还有断剑残剑,列阵而起时杀气是足够了,但因为参差不齐,多少显得有些威风不足。 会如此,是因为金玉堂这一阵中的飞剑,每一把都曾真真正正存在于修真道中,每一把都曾威名显赫,每一把都曾有过一个有名有姓更有实力的主人! 金玉堂收剑、养剑,从立派至今,不知多少化去了多少时间,才收集了这千把真正的好剑,更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才把这些剑养为所用,阵意流转之下,每一柄都会唤起当年的荣光,如主人在世一般,一击而杀! ‘金戈铁马’惧怕墨剑,是因为金灵畏惧金尊,而此时的剑阵是以剑意为主,墨剑为鲨鱼巨鳄、剑阵则是千条嗜血小鱼。 西北方向,千柄古剑汇聚成一道并不算太磅礴,但却承载了不知多少血腥、足以湮灭万千生灵的森森寒流,激鸣之中凌空渡海。 金玉堂,锐金阵:睹剑思人。 …… 指夕道的阵法,与同道相比最有仙家味道,他们摆弄的是云彩。 侏儒闻风谕令到处,阵中两百弟子同时并指戳天,一朵早已悬浮在他们头顶的浓重云朵轰然炸碎,化作千百长绢,翩翩陡转惊若游龙。 白云长绢有形而无质,每一道所凝聚的攻击之力,还不如四步大成修士的法宝,可它们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打不退,一击之下便做散碎,可眨眼之后又会重新成形,继续和你纠缠不休,死不了的蚂蚁,迟早能把大象啃成一堆白骨! 天空,自上而下,白云舒张,蜂拥而至。 指夕道,阳元阵:风卷残云。 …… 五阵齐至,摧枯拉朽! 小岛上浓密茂盛的丛林被天门手段层层涤荡,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坚韧野藤化作槁灰,不过转眼间,小岛就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只剩岛子中央,还有那么微不足道、方圆不过百余丈的林子。 林子之内,便是三宗残兵的容身之处了……不是残林坚韧,更不是阵法神通止步,而是梁辛,疯了的梁辛。 疯跑、疯喊、疯打的疯子梁辛! 入主星阵,更把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围住这最后一片林地,纵跃、穿梭、打转…… 鸡飞狗跳也好,飞剑青龙也罢,看似齐头并进,可实际上还有着一个细微的差别,或略略突前,或稍加滞后…… 所以,万千法术,全不在梁辛眼中,他只看那一道最近的!他只求能守住这百丈方圆,无论什么敢越雷池一步,他便一步冲过去,斩鸡头、熄烈焰、挡青龙、折飞剑、还有撕云彩…… 短程之内,梁辛的速度天下无双。他疯了,就是要用自己的速度来弥补距离、弥补范围。 而五个方向、五座天门大阵,真就在这一刻,无法突破一个疯子的防线! 神通浩荡,巨响叠叠,龙吟狗叫神剑翻飞,说不出的好笑中,弥漫起的却是无以言表的惨烈,梁辛不知是哭是笑,怪声长嗥里星阵连绵不绝…… 林子里,屠子双目如血,他的目光跟不上梁辛的身法,却能看到梁辛在空气中拉起的道道残影,都做披血惨红! 梁辛浴血,不仅旧伤崩裂,而且另添新创! 屠子身边的长春天呼出一口闷气,轻声道:“就算梁辛能击退天门,此战之后,怕也是要大病一场了。这股疯劲,分明不正常。” 五座天门阵法各有神奇之处,在攻击上,比起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或许还稍差一筹,但也绝对是一个级别的战阵,当初在离人谷中梁辛被破月一击打碎了星阵,而现在的梁辛,除了黑鳞异常结实之外,修为上比着那个时候也不见得就长进多少,又身负重伤……他能狂猛如斯,硬生生阻住诸多大阵的前进之势,都是因为心魔笛子刚刚那一响! 心魔肆虐,在催动起一次天下人间之后影响并未结束,梁辛心中的酸甜苦辣早都化作尖刺,游进血脉之中,随着鲜血流淌,时刻不停的刺着他的每一寸身体,此刻的爆发,不是潜能乍现,而是真真正正地透支。强大到无以伦比的精神,支持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仅此而已吧。 势若疯魔,可心中的那一点清明尚在,梁辛神智未失,口中歇斯底里地狂叫不停,可大吼深处,却都带上了一丝笑意,因他明明白白,看到了一线希望,一线活着的希望……青墨正紧锁双目,闭目凝神,而她身旁的辗转神梭,也在轻轻晃动着,有了苏醒的迹象。 辗转神梭可大可小,五行遁匿无迹可寻,只要这件宝贝能醒来,大家就还有逃命的希望! 希望脆弱地仿佛一盏萤火,在天门阵法的围攻下摇曳颤抖,随时都可能熄灭,梁辛只有死撑,拿着自己这条小命去护着它……活着。 至亲好友都在闭目,梁辛却哪舍得让他们等死! 琅琊被梁辛带回到密林中,刚才没来得及说什么,直到现在才缓过一口气,对着梁辛大喊道:“心魔笛子不结实的很,估计是不能再用了,你要心里有数!” 正如老蝙蝠先前的判断,北荒巫的娜仁托雅在设计‘心魔笛子’时,就把它当做了一对一的专杀之器,根本没去考虑笛子的耐用程度,反正吹过之后,修士心魔起,修为散,笛子也就没有用处了。 琅琊手中笛子,在吹响过一次之后,虽然没有彻底砸碎,但是在笛身上也裂开了一道口子,怕是再也吹不响了…… 精神亢奋,快要把脑袋都撑裂了;身体似乎已经不存在了,轻飘飘的毫无质感,可伤口之痛却清晰到无以伦比,没人能体会梁辛现在的感觉。 纵跃、击杀、纵跃、击杀,周而复始,由此时间也好像进入了一个轮回,短暂,却无穷无尽! 小岛外,一群天门核心悬浮半空,鸟瞰着岛心处那场一个人的苦战,几位掌门的神情皆做惊诧,不知是谁,喃喃叹了句:“将岸之子啊……魔头!” 一人之力,逆袭、全身而退、独挡五座法阵,虽然到现在,梁辛也不过才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可也足够对得起‘将岸之子’这四个字了。 只有流连道的掌门没浮上高空观战,他正满脸心疼地收敛怪鱼残尸。 这条鱼的寿数,比着他们流连道还要更年长,虽是鲤鱼之身,却生俱天龙血脉……龙鲤。 这种东西,只要修行到了,有朝一日是要化龙飞天的。浩劫东来,是从大海上来,流连道渡劫的依仗,就是这条海中万兽的老祖宗了。 九星连线只差三十年,如果真有大劫,天门之间就不能是现在这种平起平坐格局了,大难当头,当然要选出一只领头羊,统御整座修真正道应付巨寇,此事虽不曾摆到桌面上,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金玉堂在白头山拿出‘金戈铁马’是为了扬威,流连道请出护道神兽,又何尝没有此意。 泽渔老道做梦都想不到,龙鲤居然会死……他不明白,早已宠辱不惊不被外物所惑的龙鲤为何会胃口大开,去吞那六片黑鳞;他更不明白,六片黑鳞凭什么,能把龙鲤碎尸万段! 金玉堂的掌门秦痩,在眺望了一阵之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扬手布下了一座绝声绝目的结界,把自己和门下的几个弟子隐藏了起来。 其他的天门人物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也不太在意,继续观战。 结界之内,秦痩一指老九:“老子有事找你,怕一会忘了,你退开十步……嗯,差不多了,给我站好了,站直了!” 老九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又不敢不遵掌门谕令,愁眉苦脸地站好。 秦痩面目狰狞,骂了句:“你他妈的!”随即助跑几步,抬起一脚蹬在了老九的大腿上。 咕咚一声,老九摔倒,秦痩却毫不收手,跳起来对着宝贝徒弟乱踹乱踩,嘴里一通乱骂:“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刚能杀了那个王八蛋,你奶奶的,滥好人,惹祸精。” 当然,打得虽凶,可用的都是蛮力,秦痩再混横,也不会唤出把神剑去戳徒弟。 顾回头赶忙上前抱住秦痩,替老九求情:“师父息怒,师弟为人朴实,在小庙前姓梁的好歹也算救过我俩,师弟这才放他一回,虽然做得不对,可也有情可原。” 秦痩停住了乱打,琢磨了片刻后,伸手向着前方一指,对顾回头道:“你也退开十步,给我站好……” 顾回头脸都黑了,一边后退一边给自己分辨:“这里没、没我啥事。” 秦痩活动着身体,在准备助跑:“你也说老九做得不对,那我问你,他哪里做得不对?” 顾回头不敢怠慢,认真回答:“知恩图报算不上错,可师弟的做法却大大不妥。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老九的脸上好几个鞋印子,躺着不肯起来,直接扭过脑袋问:“啥意思?” “若想报恩,也要出手,可第一击就要把交情放出去,让姓梁的知道你能拦他却不拦,之后梁辛会杀上鱼背,他要真擒住两个掌门,说不定还真能换来活命。他救过你我,你又放过了他,以后越走越近,也算值得了。” 顾回头神情凝重,口中对师弟淳淳教诲,眼角余光却一个劲的去瞄掌门:“要不报恩,当堂就该将梁辛击杀,于其他几个掌门面前为我金玉堂扬威。最怕的就是你做得这样了,又出手拦住了梁辛,害他失去战机,到最后又放过了他……我若是梁辛,怕是恨你会多过谢你,更何况,你掐掉了他唯一的机会,就算你不杀他,他多活不了片刻,你这算什么?戏弄他么?” 老九眨巴着眼睛,也不把刚挨的那顿打放在心上,嘿嘿笑道:“这么麻烦,我就是看他冲得凶,怕他会伤了你们;可动手之下我又觉得不该杀他。” 顾回头苦笑摇头:“一时理解不了也没关系,日后多想一想,多听师父教诲,总会明白的……” 话还没说完,秦痩拔身而起,大步冲到顾回头的跟前,一脚把他也踹倒在地,这才开口道:“恩,说得还算他妈有道理!” 顾回头真恨不得还一句:你打得可他妈没道理。 老九一个骨碌爬起来,望向秦痩问道:“师父,梁辛死定了?”说着,伸手把顾回头也拉了起来。 不等秦痩回答,顾回头就应道:“五座天门法阵,足够要他性命了。” 秦痩则冷笑道:“就算他撑过了法阵也没用,真正的犀利手段还在后面!”说着,扬手撤去结界,继续观战。 小岛上的苦战仍是老样子,梁辛化作一团疾风,拼死护住众人最后的栖身之地,六黑一红七片阴沉木耳北斗列位,在帝星紫薇的带领下呼啸翻转,涟漪中每一道巨力迸发,都会在冥冥之中引出一串闷雷。 没人能看清梁辛的身法,所以也没人能看得到他七窍淌血的恐怖模样,血色黑红,斑斑点点,双眼、双耳、鼻孔、嘴角……再打下去,他会死。 而且用不了多久。 长春天暗叹了一声,盘结手印,开始准备逃遁的法术,不过他自己也明白,逃不掉的。 就在此时,梁辛突然身形一震,险些都身法失守,狰狞怒吼道:“少废话!” 片刻后,他又怪叫道:“当真?” 跟着,他又重复道:“少废话!” 又过了一会,梁辛再度开口:“好!我以干爹在天之灵立誓,以我两位兄长的性命立誓!” 梁辛字字如雷,吼得长春天莫名其妙…… 第300章 玲珑修罗 片刻之前……梁辛正风疾火燎地冲来冲去,挥荡星阵拼命地阻止着五座天门法阵,忽然一个声音悄然飘入他的耳中:“梁磨刀,快撑不住了吧……” 声音虚弱至极,但仍抹不掉其中的那份轻佻之意,分明是‘借猪借书借刀子’的木老虎。 梁辛大吃一惊,木老虎醒来了,可现在谁还有精力去对付他?气急败坏地怒吼应道:“少废话!”,说话间,星阵蕴力将两只土鸡,三只瓦狗摧毁,继而一个跟头倒翻出去,迎向背后方向趁虚而入的四个‘明火执仗’,人在半空时还小小地兜了个圈子,顺路击碎两盏指夕流云。 木老虎把双眼一睁,眸子晶莹透亮,并不是精光四溢的神采,而是一种……好奇、有趣的精神:“你一死,是不是我们也都得跟着死?”说话时,他并不起身,他也起不了身,身上肋骨尽碎,五脏六腑都被断骨重创,就算他有一重天道在手,短时内也难以稍动。 木老虎疯疯癫癫,人却不傻,眼前的情形再明白不过,梁辛一败,五道法阵顷刻便会摧毁此处,林中人谁也休想活命。 梁辛从心中勉强分出一份精神去盯住他,口中并不答话,一鼓作气击破四个明火执仗,并把四个鉴火道士的尸体重重抛起,砸中了一头青龙的颈侧,青龙咆哮一声,突袭的势子被阻断。 木老虎好整以暇,语气里都是嬉笑地味道:“要我帮忙不?”说完,不等梁辛回答,又继续笑道:“指望我发动‘借刀杀人’是休想了,伤成这样,请不出天道嘞,不过……我倒还能让那几件还在沉睡的法宝醒来。” 梁辛硬抗了一片飞蝗石,头上添了个大洞,血流不止,口中关切追问:“当真?” “当真,当然是真的,你们的法宝基本都被毁了,剩下的大都没啥用处,唯独两个丫头的宝贝,相当有意思,若能派上用场,未必过不了这一关……” 木老虎借到过这两件玲珑宝物,当然明白它们的厉害,而以他现在的力量,的确没法子在去‘借刀’,勉强能做的,也仅仅是施法尽快消弭‘借’字天道对法宝的影响,使之尽快苏醒过来。 现在驾驭宝物的天道之力就已经不在,可那份被借走后的‘迷失’,仍影响着宝物,虽不再为木老虎所用,可也会沉睡一阵,真正的主人也无法使用。 梁辛这边打得鸡飞狗跳,哪有心思听他唠叨,忍不住再次咆哮:“少废话!” “哈,莫动气,教你个乖:事急人不急,才是大将之才。”木老虎怡然自得,不慌不忙地切入正题:“我让两个丫头的法宝尽快苏醒,若你们能逃脱此劫,便不得再逼问我什么,也不得囚禁于我,怎样?你要答应,就用你干爹和两个义兄的性命起个誓,我一准儿相信。” 就算没有天门来袭这件事,如何处理木老虎,对梁辛而言也棘手的很。此人可恨,油腔滑调地几乎毁了岛上所有人;但此人也确确实实有恩于他们,真要施展手段严刑逼供,梁辛还有些不忍心。 何况此时此刻,又哪还有其他选择,梁辛想也不想:“好!我以干爹在天之灵立誓,以我两位兄长的性命立誓!” 木老虎哈哈一笑,伸出手指遥遥向着玲珑辗转与玲珑修罗一点,嬉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还了去还了去,物归原主吧!” 不像咒语,倒更像顺口溜的偈言之下,两件宝物同时一震,青墨和琼环的小脸上,同时现出了欢喜神色,不过还是没能马上跳起来参战,法宝已醒不错,但是仍需要片刻功夫来与主人‘沟通’…… 木老虎动用法术之后,脸色更加苍白了,虽然没有再度昏厥,但也无法再开口说话了,梁辛却还道他施法失败,一颗心陡然沉到谷底,脸色铁青,挥舞星阵发疯猛打! 失望了? 绝望吧! 当希望陡然熄灭的刹那,梁辛真就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憋得炸裂开来,怨愤与不甘转,瞬化作不死不休的戾意、和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恶念。 天下人间不仅仅是凝固时间的魔功,另外还有一层将协调发挥到极致的身法,无论魔功还是身法,都受执念影响,执念越强,身法也就越快。 星魂与主人心意相通,当梁辛大喜大悲,星魂也随之躁动;当梁辛心意决绝,便如帝王执戈血战疆场,忠心臣子便沸了一腔热血,炸了一枚虎胆。 身法再度提高,星阵更加犀利……就在随后的几个弹指间,梁辛怒气勃发,于绝地之中疯狂反扑。 五座法阵,在梁辛突然发起的强攻之下,竟守不住势子,被硬生生地撑开、撑大,层层后退,两倍有余。 一人之力,困兽负隅,独撑五座法阵! 可短暂爆发之后,便只剩衰竭。刚刚被强行撑开的包围圈又迅速紧缩,重压之下的梁辛不停后退,心中的怒气不再,只剩颓废无力了,依旧在很拼很打,但却止不住后退的步子……可就在此刻,梁辛的眸子忽然一缩,目光中的一切都变作了森森血色。 血色天、血色地,甚至连土鸡瓦狗青龙白云,也都变成了血色! 梁辛还道是自己的眼睛碎裂了,可随即他又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梁娃儿,歇咯去,老子来对付龟儿的狗阵。” 琼环是个女娃子,但是骂人的时候也学哥哥和同胞,自称‘老子’。 梁辛愣了愣,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能的反应是一声大笑,可是笑声挤过干涩的喉咙,却变成了‘咕’的一声怪叫…… 玲珑修罗苏醒,琼环起身御敌! 从骷髅老兄手镯中得来的宝物,是一盏青铜鬼面,唤作玲珑修罗,中秋之会上琼环几次跃跃欲试,可始终没机会下场,结果没想到这件宝贝被木老虎借去,稀里糊涂地打了‘处女战’。 木妖借刀之际,鬼脸并未与主人合体,单独跃起攻击曲青石,大家也只是因为曲青石吃力应付,从而推测出此物不同凡响,可玲珑修罗真正的厉害之处,众人并不知晓。 直到此刻,琼环戴上了这只修罗面具…… 无论山野湖泊、无论煞穴福地,面具主人目光所及,尽化修罗血狱。攻入其间的诸般道法,都会为血所困威力顿减,而琼环却化身修罗,能借血色而遁,化血光如刀,更能将加身重创摊入整片疆域! 虽然没有天道、规则、领域那么夸张,但是血狱不应存于人间,任何人攻入,都会如鲨搁浅滩、如虎落深水,只有琼环才是这里唯一的土著、阎王! 血狱,是修罗的天下。 琼环对宝贝的使用、领悟都还差劲得很,可即便如此,这道血狱也足以覆盖半座小岛。 梁辛、长春天、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置身血狱之内,眼中的一切,自然都会化作殷红一片。 瞬间之中,所有攻入天门的阵法,尽数变得缓慢、无力了许多,而琼环早都化作一道血影,所过之处青龙断角,飞剑哀鸣…… 还不等梁辛放松下来,正穿梭如风的琼环就喊道:“只有一盏茶,老子也撑不得太久咯!” 梁辛忙不迭回过头去看青墨,这一看之下,才让他真正地大喜过望:青墨丫头也跳了起来,指诀、口诀忙个不休,身边那盏玲珑神梭正肉眼可见层层扩大! 玲珑修罗醒了,能帮着梁辛再撑一阵;玲珑辗转醒了,便能将大伙带走,五行遁匿,逃出生天。 而此刻,还有一阵夹杂着咳嗽的怪笑声响起:“没想到,这次倒真拖了娃娃们的福……” 老蝙蝠也醒来了,抱着一棵树干哆里哆嗦地站起来,看样子还想把自己倒吊上去,惊得血河屠子赶忙跳过去扶住了他。 ‘引天门来攻’就是老蝙蝠一手策划的好事,他苏醒过来,只一看眼前的情形就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笑容仍旧凶残,不过底气实在不怎么足。 梁辛和琼环一起,合力驱赶着五座法阵,如果是真正的战斗,两个人就算都未受伤,都全力以赴,也不可能打赢这一仗,不过现在他们也不需要赢,只要再拖上一阵便万事大吉。 至于今天的狼狈,等大家养好了伤,还怕没机会报仇么? 不一会功夫,辗转神梭就已经扩得足够大了,比着当初轱辘岛海匪的巡海巨舰也毫不逊色,足以带走所有人。 其实神梭只要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大小就足够装下众人了,但是梁辛那百头巨蜥实在太大,青墨一不知道是昏了头还是财迷,紧迫之际,生死一线,居然还向着那些畜生。 青墨此刻更加忙碌了,神梭密闭无缝,外人根本爬不进去,需要主人以法诀接引才能进入,她和琼环一样,操控法宝都马虎得很,一次引不进去几个人,忙了个四脚朝天。 梁辛却想笑,看着大伙直眉瞪眼,想催青墨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自己真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开心,忙忙碌碌的逃命……总比没得逃要咬牙切齿地拼命来得更开心! 活着。 岛上的情形突变,海上的一众天门人物也立时察觉,金玉堂秦痩眉头大皱:“草他奶奶的,那么大条船,一群小妖这是要逃!”说着,转头望向其他几个掌门:“赶紧拿主意……” 跟在他身后的老九正伸手拍打着衣服上的鞋印子,闻言后忍不住插嘴:“咱干看着半晌了,早该上了……”一群掌门个个都是大宗师,跟在身后的弟子也都是精英,这股力量足以让风云变色。 可还不等他说完,秦痩就骂道:“闭嘴,你就是头屁事不懂的猪崽子!你知道猪崽子是啥不?!” 老九低声嘀咕,含混不清:“懂,就是猪的晚辈下一代……” 这次联手,天门早有沟通,对自家阵法略作修改,能够让五阵相容,彼此间并无冲突,可也仅仅是这五座阵法之间没有冲突。金玉堂的人如果还要另外出手,即便本家的剑阵能够相容,可其他四家的土鸡、青龙等都不认识他们,只道是外力奇袭,都会奋起反击。其他四家也是如此,谁要出手,就得在打击敌人之前先对付另外四座法阵。 否则这群大宗师又哪会在岛外‘隔岸观虎斗’。 侏儒闻风丢了只耳朵,脸上却还是那份笑眯眯地亲切,接下秦痩先前的话题:“这还用想么?妖人那条梭子看上去古里古怪,没准真能从围攻下逃出去也说不定,传令下去吧,告诉后面阵势一旦列好就直接发动,毁了敌人吧。” …… 最近一阵修真道上动荡不休,两大天门陨落;东海乾牵扯出古怪势力;邪道要三宗合一;还有个三十年后浩劫东来,乱象已然初现端倪。 反观天门和修真正道,确得了几百年的修养,可现在的弟子,经历过的最大打斗,估计也就是门内选拔,论修为的话,或许不弱于当年那些前辈,可论起斗志、战意、同伴间的默契却远远不如了。 这次天门联手,在铲除邪道的同时,还有个再明确不过的目的:练兵。 不光练自家的精兵,还要练一练正道普通门宗的那些将来的主力军、大部队! 流连的龙鲤被杀,泽渔老道的心情也恶劣到了极点,第一个点头同意,其他几家掌门也没人反对,当即便有弟子掐起个剑诀,抛出飞剑传讯! …… 黑色小岛三百里外,阳光格外暗淡……天空都被密密麻麻的修士遮蔽住了,粗略一望,怕不会有泱泱万人! 九九归一之中来了三个,只要是三步以上的弟子,都被天门唤来,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大小门宗,所有人都浮于半空。 这些门宗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的洞府所在,都距离东海较近。几天之前,天门弟子突然造访,邀请这些宗门下的弟子出海镇妖。当然没有人敢拒绝,准备一番匆匆上路,集结于此待命。 天门的行动机密,动作突然,而且每个出去传讯的弟子,最差也是初阶宗师,每到一处必先施法封印铃、剑传讯之术,避免消息外泄。长春天、不老宗本来都有卧底在正道潜伏,但是也没能得到消息,只道天下太平。 为了保密,他们很晚才启程,一路匆忙,才刚刚赶到这里不久,随即就在天门高手的指挥下列阵……相见欢! 这一次,天门一共集中了将近一万五千名正道修士,另外,此间还有众多天门高手。 这道阵法各个门宗早都演练纯熟,可万多人共列大阵,也不是瞬间能够完成的事情,半空之中人影错综,显得异常纷乱,就在他们刚刚列阵完毕的时候,几道灵剑低鸣而至,负责统御此间的天门长老摘下灵剑,略作查看之后,彼此对望了一眼,目光之中,都带了些兴奋之色。 一个金玉堂的胖子放开声音,对众多正道弟子笑道:“前方师长传讯,要我等出手,诸位,等了半晌,总算盼到了时辰,相见欢,请阵吧!” 众人早已结好了阵势,随着天门弟子的声声谕令,阵意陡然激发,一万多名修士的修为凝聚一处,再被阵意提高五成后,化作浩荡一击。 当巨力初成之际,仿佛连天海都难以承受如此重压,于冥冥之中爆起了一声巨响,犹如洪钟大吕! 大响过后,阵力汇聚,席卷奔腾,向着三百里外的小岛奔袭而去! 第301章 怒海争锋 梁辛、琼环拼命对抗着五座天门法阵,青墨不停地将同伴送入玲珑辗转,小岛中心早都乱成了一团。 怪叫怒骂,手忙心乱……可梁辛却笑得合不拢嘴,一场狼狈到不能再狼狈的大溃败,在他眼中,竟显得那么生气勃勃、生机盎然! 绝望之后,还有机会活着,真不错。 青墨已经把百多人送入了辗转神梭,手诀运用的也愈发纯熟了,按照现在的速度,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大伙就能尽数进入神梭。反观琼环这边,虽然压力极大,可苗女也打发了性子,尽可再坚持住这会功夫。 而就在此刻,从中土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巨钟炸碎般的轰鸣! 三百里外,万多正道修士的‘相见欢’发动,巨力未至,而启阵时的那声冥冥大响,已经传了过来。 巨响浩荡,掠过海面,直直砸进了梁辛的耳中、心底。 梁辛咕咚一声,于纵跃中直接摔坐在地!他的身体异常敏锐,这一声大响之下,头顶的天空仿佛都在瞬间沉降,骤然压下的厚重气势,让他全身三万六千只毛孔都迅速闭合,凭着梁辛的见识,又哪能猜不到,将会有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即将袭来。 其他人却依旧忙碌着,并未像梁辛这么紧张。其实现在,众人都在五座法阵的包围圈内,诸般法术轰鸣、灵元咆哮交织一起,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开了七八家铁匠铺,护身灵识都被阵法干扰,来自三百里外的那声大响,传到这里根本都算不得太刺耳,梁辛之所以被震得心神失守,全是因为他那份近乎野兽本能的身体感知,察觉到了大响中蕴藏的巨大危险……或者说,梁辛的身体察觉到大响中那份夺人的气势。 琼环手疾眼快,催动血光斩杀了一片趁机偷袭梁辛的‘明火执仗’,继而扬声笑道:“你娃累咯,休息去,我来撑的,莫子问题!” 梁辛不答,跃起闪身来到青墨跟前:“现在就走!” 曲青石、柳亦、跨两等人早都被青墨置入了神梭之内,梁辛最在乎的几个人里,也只有琼环、青墨和老蝙蝠还未进神梭。 两个丫头各有要务,不能进去自不必说,老蝙蝠则是爆发了倔强性子,非要等所有缠头弟子全都‘上船’,他才肯走。 青墨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现在走不了,封闭神梭还得要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才能发动遁术……”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愕然道:“怎了?” 梁辛明白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当下也来不及解释什么,眼珠子模棱了几下,又把身边六黑一红七片阴沉木耳一振,闪身向着大响传来的方向冲去。 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没太注意,只道梁辛在帮着琼环一起对付天门阵法,但片刻之后人人都发觉不对劲了,梁辛竟冲出了玲珑修罗发动的‘血狱’范围,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面对大海,同时抗击着周围的飞剑、土鸡等诸多神通! 眼下的情形再明白不过,一道相见欢足以毁灭岛子上的一切,另外五座天门法仍阵围攻,稳稳拖住众人的同时,还能配合强袭,万无一失。 五座天门早有定议,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待相见欢到时,围攻小岛的法阵会闪开一道缝隙,放巨力进来,以免相互冲突。 虽然还不知道天门动用的是‘相见欢’,可梁辛能明白强袭将至,更明白现下的情形。 在修罗血狱之内,依靠身法和灵活机动去帮着琼环杀退神通,倒是没什问题,可要是发动天下人间或者全力爆发十二星阵,肯定会影响琼环的修罗之力,梁辛自己跑到外面,心里也只有一个打算:替大家先挡一阵吧,就算挡不住,多少消弭些对方的力量也是好的。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琼环了。 梁辛一个人跑出修罗结界,好在神通无智,远处驱阵的弟子,正全力驱动土鸡青龙等对着血狱狂攻猛打,一时间没来得变阵,梁辛这才侥幸没变成众矢之的,而且现在也不需要想先前那般被动地去‘圈住一片安全之地’,只要随风就势、随力且飘地应付那些‘过路’神通。短时间内还能坚持。 他要在血狱前布防,又是一人之力,这次挡的,是相见欢! 在梁辛心里,另外还有一份犹豫,他拿不定主意,应对强袭时,是靠北斗拜紫薇,还是发动天下人间…… 笛子受损,不过心魔对梁辛的影响还在,就算不靠笛子,梁辛自忖,凭着现在的情绪再发动一次天下人间应该也没啥问题。 论效果,自然是天下人间更胜一筹,可魔功承受的压力越大,乱流反噬也就越强烈,对身法的要求也就越高。 魔功能消弭掉多少强袭之力,与自己身法的发挥密切相关。就凭着梁辛现在的体力……重伤在前、透支在后,因为精神仍还有些亢奋,所以还能勉强支持,可又能支持多久? 梁磨刀比谁都明白,自己说倒就会倒,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 倒是十二星阵,发挥的主要是星魂之力,对体力几乎没什么要求,现在的情形,更适合用阴沉木耳。 这个时候,秃脑壳从梁辛的怀里钻了出来,冲着他忽忽忽地一串怪叫,脑袋一会指指护在身旁的黑色鳞片,一会又指了指岛外的海水。 小家伙算是神兽宝宝,地位比着我服了还要高(哈哈,这句忽略。),对危险的预知也颇为灵敏,此刻既知道大难将至,更明白梁辛的心思,一个劲的怂恿着他入海去迎敌。 梁辛和它一起有过几次危险经历,对‘小蛇手势’解读熟练,马上就明白了它的意思,继而又看它对着黑鳞比划个不停,心里忽的一动。 六片黑鳞的用途,到现在也没挖掘出来,本来梁辛都快将此事忘了,但是就在刚才,这几片怪东西轻而易举便将一条成形龙鲤碎尸万段,相比之下,要比着自己用起来最顺手的金鳞更霸道犀利……或许,它们的威力要在海中发挥? 再有,那条龙鲤连秃脑壳都懒得搭理,却对黑鳞垂涎三尺,非吞入口中不可,这其中有又有什么玄机? 梁辛也实在没富裕心思再去琢磨了,低头对着秃脑壳呵呵一笑:“就听你的吧!”说着,施展身法,开始突围入海,挣扎了片刻便成功跃入大海,旋即心念一转,也不分颜色,将七片阴沉木耳一起浸入海水之中。 黑鳞入水,同时发出一阵轻鸣,声音虽低,却像极了成年蟠螭的长啸! 岛上人的一举一动,全落在督战的几位天门魁首眼中,尤其对梁辛更多了几分关注,见他自己游进了大海,再辨认出他面对的方向和摆出的势子,人人都眼皮一跳。 侏儒闻风笑得开心极了:“魔君之子,倒是义气深重,好得很,也算是咱们的福气……咦,他、他要逃?” 不是梁辛要逃,是秃脑壳要带着梁辛逃命,他才刚把黑鳞浸入水中,秃脑壳就怪叫一声,拖起梁辛,摇头摆尾发力便跑。 梁辛差点被海水呛着,忙不迭把它揪住,脸色狰狞着本想喝骂,可转眼一想却又笑了,主动弯下脖子和它碰了碰头,笑道:“我要没赶上也就算了,现在大伙在一块,还真不能自己逃。”说着,扬手把小家伙扔远了些:“你去吧,甭跟我这耗着了!” 秃脑壳尾巴一甩,又跳回到梁辛怀里,不再拉着他逃跑,可也不肯就此离去。 这个时候,侏儒闻风从云端扬声,笑眯眯地问道:“不是要逃?为何不逃?万一逃掉了,至少还能留下报仇不是?” “不用报仇。”梁辛身体放松,舒舒服服地躺在水中:“九星连线,没有我的指点,你们谁也活不成。你们杀了我们,也就等若把自己的生路掐断了,到浩劫临头,有的是后悔和怨恨等你们,那时候什么仇都报了。” 侏儒的神情不变,嘴角却微微一抽,笑而摇头:“凭着这两句话,就想换回一条活路?太小看我们了吧?” “你越不信,我就越开心,再说我没小看你,你一只耳朵那么显眼!”说着,梁辛手一晃,居然从须弥樟里取出了一只耳朵,对着侏儒晃了晃。 谁可都没想到,先前那么紧张的情形下,梁辛连青鳞、金鳞都来不及捡了,竟然还有心思把侏儒耳朵保留下来气人。 一旁的大胖子秦痩哈哈大笑,老九则伸手向着中土方向一指,对梁辛道:“来了,来了,你小心……咳,小心也没用。” 话音落处,水声轰鸣…… 一碗水泼在桌子上,桌面便会被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面,凑过头去用力一吹,水面层层后退……梁辛眼前便是这般场景,只不过‘桌子’变成了海床,而‘水面’便是这数百丈深的海水,至于‘那口气’——相见欢! 巨力无形无色,但是在此刻,由万多名修士联手打出的相见欢之力,却一清二楚地落入所有人眼中: 力量是黑色的,如墨; 宽逾数十丈,见首不见尾,如龙,自视线尽头咆哮而至。 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明白,奔袭的大阵之力太强、太快,纵掠途中,周遭的空气都被抽卷一空,这才会化作一条墨色巨龙。 就是这条墨龙裹荡飓风,将附近百丈范围内的海水尽数排卷而起,两侧浊浪如山,身下则直接露出泥泞的海床! 相见欢,直击黑色小岛。 在小岛与墨龙之间,还隔着一个梁磨刀! 挥舞着阴沉木耳、活像一只想要挡住崩塌大山而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呲牙咧嘴满脸惊骇瞳孔放大的梁磨刀…… 直到此刻,岛上的众人等人才知道梁辛跑出去干啥,青墨脸色骤变,可还不等她喊一声、哭一声,天海之间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绝对的寂静,上至天门大宗师,下至岛上重伤的低阶妖人,任谁也无法听到一丝声响。此刻,正是在相见欢吞噬梁辛的刹那! 巨浪激溅,墨龙浩荡,只能用毁灭、恢弘、壮丽的激烈情形,却因失去了声音的陪衬,而变得压抑到了极点…… 梁辛的身影,已经被巨潮湮灭,不见;而那道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墨龙巨力,竟也停住了激猛前冲的势子,就此凝立,不动。 只是一个弹指间的功夫,却让足以让人难辨西东不识古今,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处,而下一刻中,又一声贲烈巨响,将虚幻天地炸了个粉粉碎碎,重新把众人引回到现实之中。 水雾弥漫,气浪席卷,梁辛所处的位置,翻卷起一道又一道冲天巨浪……这些怒浪却并非是被‘墨龙’激起的,恰相反,就是这些裹含了绝大力量的海浪,在不断扑涌之中,死死拦住了‘相见欢’的前进之势。 方圆百里之内天海浑浊,唯独梁辛身后的黑色小岛,仍在酣甜沉睡! 所有人都觉得要自己要发疯了,梁辛自己也不例外……片刻之前,当‘相见欢’进入视线时,梁辛心里那点侥幸彻底被驱散,眼前正排山倒海而至的墨龙,像极了一条路,自己的死路。 梁辛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僵咬着腮帮子,耍起星阵,为岛上的亲人同伴尽最后一点心意,去消弭掉对方的一点力量,哪怕是半成也好。 可就在星阵与‘墨龙’相撞前,六只黑色怪鳞仿佛被猛地惊醒,同时发出了一声只有梁辛才能听到的嘹亮长嗥,大蟠螭的怒啸!继而黑鳞上陡然散出了厚重煞气,黑鳞也由此转为最初的红色。 黑鳞上附着的煞气入海,转眼凝聚成形,游动开来,于浑浊的海水间,梁辛瞧得一清二楚,在自己周身欢腾游转的,赫然是六条模模糊糊的大蟠螭! 黑色煞气,凝化金色巨蛇…… 煞气凝结,周身却没有真实血肉,只是由金光虚幻成身体……梁辛终于明白了,为啥浮屠会说‘黑鳞不仅是精血炼化,还附着了蟠螭的元魂之力’,这几片黑鳞上,赫然被‘一步阴阳’封印了六只元魂! 不是一步阴阳自己的元魂,却实实在在是蟠螭的魂魄之力。 蟠螭一脉,天赐‘天目’,而天目又称阴阳眼,不仅可以看穿混沌,还能洞悉阴阳。此物得天地造化,与生俱来就有一份阴阳之力,同样,它们也是阴阳身,否则也不会有天眼。 就是因为身体特殊,所以蟠螭天生就是‘魂器’,和‘天地岁’一样,可以承载不属于自己的元魂之力。 ‘一步阴阳’曾随同族征战混沌海,经历过与神仙相的恶战,当有蟠螭陨落时,游散而出的元神之力便会附着在同伴身上,‘一步阴阳’那时虽然还小,可体内也收集、或者说被附着了六只成年蟠螭的元魂之力。 不过蟠螭虽然能收纳元魂之力,可即便将这份同族的力量炼化,它们自己也无法使用,说穿了就是两个字:没用。由此可见造化万千,或有偏宠,可总不会太绝对、太极端。 而蟠螭用不了,不代表别人用不了,阴沉木耳本身也是阴性之身,既能容纳星魂,自然也能容纳蟠螭的元魂之力,在凶岛时,被困不知几万年的一步阴阳为了报恩,将自己收集来的六份同族的元神之力,也炼化、封印到了阴沉木耳之内。 蟠螭元魂之力栖身阴沉木耳,遇水则惊,虽然无智却有护主本能。本来就不需要特殊的激发或者炼化法门,梁辛只要在水中使用就没问题,可是‘一步阴阳’在帮它炼化宝贝的时候,自己也虚弱的要命,虽然六片黑鳞成形,但其中的蟠螭元魂之力,还需要沉睡一阵,才能苏醒、使用。 偏巧刚才流连道的那头龙鲤,修行多年成精在即,而大蟠螭元魂对它是再好不过的补品,这才一股脑将之吞下,以求炼化后修为大增。黑鳞入它体内,受它法术炼化,灭顶之灾下,蟠螭元魂之力自然被惊醒,继而奋力反击。 这头龙鲤的修行虽然深厚,但一次吞下六只蟠螭元魂,并想同时炼化,未免也有些太自不量力了,这些蟠螭元魂当年的主人,随便哪一头都是活了无尽岁月、叱咤大海的霸王,就算遇到大兽麒麟它们也敢斗上一斗,若是真身相遇,龙鲤恐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现在只剩残魂,实力和活着的时候天差地别,可六个加在一起,也绝不是怪鱼能够消化的,贪心不足蛇吞象,龙鲤被碎尸万段,而黑鳞也得以觉醒。 再之后梁辛在小岛与天门法阵的恶斗,是在陆上,所以黑鳞中的蟠螭元魂也帮不了啥,直到此刻于水中迎敌,它们才游弋而出,催动巨浪狙击相见欢! 这六只元魂能动用的力量,也只有水行之力,与周遭的环境有很大关系,可以说,附近的水势有多大,它们的力量便有多强,如果它们在脸盆里,那它们能唤起的力量,也就是这一盆水泼出去的力道……开水可能还有点杀伤力,要是冷水,干脆也就是洗把脸的神通。 不过,它们现在身处大海,水灵浩荡,任由它们撒欢!杀敌! 方才,相见欢初至,六条‘蟠螭’奋起,两股难以形容更难以想象的恶力,在对撞的瞬间,曾化作一盏肉眼不可见,可却真真正正存在的‘空洞’,将所有的声音尽数吸敛一空,所以众人才会‘失聪’片刻,旋即空间便适应了它们的力量,空洞消失,一切又恢复正常。 天门仙长目瞪口呆,三宗妖邪呆若木鸡,愣愣望向眼前的恶斗……一方是中土万余修士齐心协力,靠玄妙大阵催动起的相见欢;而另一方却是六只蟠螭元神搅荡起的大海! 就连专心施展‘玲珑修罗’的琼环,一时间都被震住了,心神失守之下,被天门阵法大举攻入血狱,这才一惊而醒,忙不迭缩小结界,险而又险地护住了众人,只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一人之力,独挡相见欢……在一群天门仙长心里,这不是信或者不信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就好像天亮睡醒一睁眼,发现原来是‘昨天’;就好像从饭馆吃完饭一路走回家,推开家门一看又回到了饭馆里……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着幻觉还要更幻觉! 也只有身处其间的梁辛,才能明白这一战的具体情形,蟠螭元魂本能护主,护得并不是梁辛,而是木耳中的星魂;木耳中的星魂受自己指挥,但却没法替梁辛去传递命令指挥‘蟠螭’。其实大家是在各打各的,梁辛催动星魂结阵,震荡涟漪凝结星阵之力;而六条‘蟠螭’则翻转游动,游离于星阵四周,唤起巨浪迎头痛击‘相见欢’。 即便谁都不肯相信,可事实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梁辛不像螃蟹,更像一盏不怎么起眼却倔强得出格的钉子,把一道来自相见欢、仿佛一条墨龙似的巨力,死死钉在了小岛前方,三里之处! 梁辛笑得狰狞,好像刚吃过人肉包子的活阎王,这一仗打到现在,老子没输…… 老子没输! 第302章 天魔解血 相见欢与梁辛的碰撞,看似时间漫长,其实从头到尾,充其量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罢了。片刻之后,沸腾的大海重归平静。 相见欢凝聚的巨力消弭、不见;六只蟠螭元神散去金光,重新返回阴沉木耳…… 梁辛在海中或沉或浮,脸色苍白灰暗,脸上的笑容虚弱、无力、还略显僵硬,可其中那份得意开心,却再明白不过!这一仗,他没输! 六只蟠螭元魂,硬是抗下了这一道万多修士的相见欢。虽然没能趁势反击、逆袭三百里,可至少,它们助梁辛守住了小岛,没让一丝力量袭上小岛。 只可惜刚刚那一战之后,星魂再也支持不住,尽数陷入沉睡,无法再响应主人的呼唤。墨鳞中的蟠螭元魂只奉星魂之令,星魂昏迷,它们也随之蛰伏…… 黑色小岛上,玲珑修罗与天门阵法的鏖战仍旧激烈,青墨已经把近半邪道弟子送进了辗转神梭,老蝙蝠一边咳嗽一边桀桀怪笑,长春天魂不守舍目光散乱地望着梁辛……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此刻在几个天门掌门眼中,只有梁辛一个人! 侏儒闻风仍是笑着,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对其他几位掌门道:“变阵吧,让咱们那五座法阵转向,不理小岛,先杀这个小魔头!” 梁辛的表现,着实有些太惊人了,在一群正道魁首的眼中,此人比着小岛上那几百个妖魔鬼怪加在一起还要更‘妖孽’、更‘祸害’。凭着闻风等人的眼力,也当然能看得出,梁辛已到强弩之末,现在不杀他,以后怕是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几个天门魁首各自传令下去,吩咐身后的守阵弟子改变攻杀方向,全力击杀梁辛,同时闻风还苦笑着嘀咕了句:“可惜相见欢无法马上再来一下,否则小妖必死……” 话还没说完,于九天之上,突然又传来一声‘当’的大响,犹如洪钟大吕,震耳发聩响彻千里,正是相见欢成形时,唤起的冥冥大响! 几个天门掌门同时一愣,异口同声地低呼:“不可能!” 相见欢就是在他们的主持下研创而成的,对这道阵法他们再熟悉不过,刚刚那一声大响,确确实实就是当相见欢大力成形时,引出的天地共鸣。 有了这一声巨响,就说明正有一道万人之上的相见欢正奔袭而来。 可闻风、秦痩等人更明白,万人之上的相见欢,一击之后就要重新列阵,第二下猛击最快也要两柱香的功夫之后了…… 那这一声洪钟浩鸣从哪来?即将轰杀而至的相见欢又从哪来? 秦痩反应最快,一引传谕飞剑,就要去询问后组织正道修士结阵的弟子,可还不等他的飞剑出手,又是两声浩荡钟鸣接踵而至! 当……当……当! 前后三响,三道万人之上的相见欢将至。 饶是天门掌门个个见识不凡、应变机敏,此刻也呆立当堂,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岛上的木老虎,闻声之后略略一愣,继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呢喃:“举一反三?螃蟹也来了?” 而此刻,大海中的梁辛泪流满面! 梁辛不知道天门魁首的疑惑,听到三声钟响,只道天门又从远方打出三条‘墨龙’。 中秋之会,对敌玲珑偷天、苦战木妖借刀、袭杀天门怪鱼、应付五座仙阵,硬挡一道相见欢; 金鳞碎了,青鳞丢了,星魂多次易鳞,更数不清几次迸发天下人间;心魔笛子响过了,黑鳞的潜能爆发了……梁辛身负重伤,心神仿佛已被掏空; 星魂陷入沉睡,星阵无法成形…… 打到现在,事先算到的、没算到的,梁辛已经用尽了所有手段,再没有御敌之术,更没有一丝力气。 可三声大响仍在天海间回荡不休,还有三道相见欢即将袭来! 不是他想哭,性情之下泪水全不受控制。自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于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与玲珑主人、神仙相、五道三俗这些人间最巅峰的实力一一拼过,按理说,尽力而为,淋漓一战,也该死而无憾了,可是……只要是死,又怎么可能无憾?! 大好性命,花花世界,亲朋好友,梁辛舍不得死。 忽然,双肩一沉,梁辛回头一看,老蝙蝠不知何时飞到了他的身后,双手正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在老蝙蝠身周,数不清的阴沉木耳正上下范围,不停将四周涌来的土鸡飞剑击溃。 梁辛顾不得愤恨,愕然道:“您老的伤好了?” 老蝙蝠不答,而是笑道:“先别急着哭,跟我回岛上去!”说着,双手用力带起梁辛,在百片阴沉木耳的护卫下,折身返回小岛。 西蛮蛊这一脉,性情桀骜且虐戾,自然传承有邪门功法,用修为、重伤甚至寿数来换取短暂的战力,老蝙蝠就是施展了这种功法,现在虽然又恢复了力气,但后果可想而知。 小岛上有修罗琼环接应,帮着他们挡下天门神通,老蝙蝠放下梁辛,口中低声喝道:“屏气凝神,千万莫运功!”,说话时,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黄金匣,探手从中一抹,继而不由分说,向着梁辛的膻中穴轻轻一按。 梁辛都没看清老蝙蝠在干啥,只觉得一道阴寒之力猛地切入自己胸口,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寒颤,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奎木狼!”老蝙蝠笑容狰狞。 戾蛊奎木狼,性情最是贪婪自私,与生俱来便有夺力的本领,宋红袍抢憨子的力量;谢甲儿给十三蛮灌顶,靠得都是这枚蛊。梁辛马上就明白了老蝙蝠的意思,他是要给自己传功,灌顶。 梁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蝙蝠便抬手按住了他的天灵:“我以天魔解血之术,才换回来现在的力气,这门功法的代价是以后功力尽散,变成废人一个!”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的缠头弟子听了,立刻惊呼出声,老蝙蝠却笑了起来,对着门下的妖人笑道:“都闭嘴,你们懂啥。” 老蝙蝠传承的西蛮蛊术,是修力的厉害法门,但却不是修天望道的本领,他的修为早就到了能够到达的极限,虽然蛊力惊人,能抵抗岁月侵袭,但毕竟也活了千多岁,身体早已衰老,大不如以前。 这次被木老虎重创,以后就算伤势痊愈,修为也会大损、修补不回来了。不是昼夜双蛊的力量无法恢复,而是老蝙蝠的身体不成了,再无法承受巨大蛊力。 以老蝙蝠狂得不像人的性子,功力大损,与其不足全盛时的两、三成,还不如全都拿出来做点其他的事情! 老蝙蝠继续对梁辛道:“你听好,不是白白便宜你,而是老子还想接着活命。我现在的力道,绝挡不住待会的那三道‘墨龙’,但是给了你,你就能靠心魔笛子再来一次天下人间。” 梁辛得力,体力大涨,身法自然也就更流畅,对天下人间中的乱流反噬也就能更从容应对,魔功的抗力也会随之大增,只不过……能挡住三道相见欢么? 老蝙蝠似乎是看出了梁辛的绝望,笑道:“你怕挡不住?反正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管它个屁!真要都死了,在阴曹地府见到老将岸,老子为了保你小命把功力都传给你了,他也放不出个屁来!” 话音落处,按住梁辛天灵的手猛然一颤,梁辛只觉得眼前炸起一道强光,直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昏厥的时间还不到两个呼吸,他又被老蝙蝠的耳光给抽醒了。 “不许昏!”老蝙蝠笑骂,他的一只手仍按在梁辛的头顶上,力量源源不断,通过‘奎木狼’进入梁辛的身体:“力量太多,怕你受不了,不敢一下子都给你,传力未完之前,我这只手还拿不下来,待会怕是你得带着我一起施展天下人间了,笛子呢,拿出来准备好吧!” 数百年前谢甲儿给十三蛮传力是一蹴而就,不过一来十三蛮根基了得,身体坚韧,二来谢甲儿才不怕巨力会让他们重伤,和眼前的情形大相径庭。 梁辛来不及去细心体会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量,只是觉得四肢百骸都鼓胀得难受,恨不得立刻就跳起来大吼大打一番,听到老蝙蝠的话之后愣了下,随即才回答:“笛子受损了,怕是不能再用……我现在的精神也不咋地,够呛能再发动天下人间。” 连番艰苦战斗,心情大起大落,剧烈的情绪激荡下,把心魔笛子的影响渐渐消耗掉了,现在的梁辛,身体中虽然得了外力,可精神已经萎靡到了极点。 情势紧张逼人,有‘生死’这根线牵着,他倒还能正常思考、说话,但梁辛自己也明白,凭着现在的状态,要发动天下人间怕是力有未逮。 老蝙蝠直接把口水吞进了气嗓,险些把自己呛死,恨不得把肺叶都咳出来晾晾,好不容易倒回一口气,怒道:“笛子损成什么样,先拿出来看看!” 梁辛立刻大吼琅琊。 青墨从不远处应道:“她早就钻到神梭里去了。” “弄她出来!”梁磨刀、老蝙蝠和周围所有听到两人交谈的邪道弟子异口同声。 疯狗咬瘸鸡,越乱越有事,小岛上的邪魔外道忙乱不堪,甚至连琼环都没注意到,天门五阵的攻势,悄然减弱了许多…… 天门上下,人人神情警惕,三道相见欢将至,这件事来得太古怪,不由得他们不小心戒备,对小岛的攻势也减弱了许多,以便随时能够抽回力量防御。 尤其那三声钟鸣,并不是来自后方正道弟子的集结之地,而是来自天上……秦痩等人已经传书后方去询问状况,不过时间短暂,还没得到回音。 岛内岛外,所有人都心慌意乱,谁也没注意,木老虎正撇嘴眯眼,喃喃自语:“螃蟹这王八蛋,怕是要连我也一起弄死了……” …… 琅琊又被青墨也‘揪’了出来,亮出笛子给众人观瞧,果然,一条细细的裂纹弯曲,穿过了诸多音孔。好在吹孔还算完好,并未被裂纹所侵,但是还能不能再吹响,可谁也不敢保证。 老蝙蝠一边咳着,一边费力道:“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吹,一会试试看!” 琅琊先是点头答应,跟着又神情惶恐地望向梁辛:“我先钻进梭子,你、你没怪我吧……” 梁辛苦笑摇头,正想说什么,脸色就忽然一整:“来了……咦?” 与此同时,岛内岛外,邪道天门,所有人都爆发出一声惊呼,三道相见欢,终于现身! 依旧和先前一般的模样,巨力在高速奔袭之中,抽尽周遭空气,看上去仿佛滚滚墨龙,可这一次,三条墨龙是从天而降,并非跨海直击,而它们要打的,也不仅仅是小岛上的妖人。 三条墨龙,第一条直冲小岛,第二条向着梁辛,不过现在梁辛就在岛上,这两道相见欢算是并肩而行,目标一致,但是第三条墨龙却歪出了数里,对准的目标,竟然是闻风、泽渔、秦痩等一群天门魁首! 老蝙蝠眼力犹存,一眼就看明白了现在的形式,又惊又喜又纳闷,连咳嗽都忘了,哈哈笑道:“蹊跷了,有点意思!” 梁辛可没有老蝙蝠那么好的兴致,头上正有两条墨龙轰然砸下,哪还有心思去管人家的事情,对着琅琊大吼:“吹笛!”脚下用力,带着老蝙蝠一起直击半空,同时心中祈祷着,笛子一定要响! 要是笛子不响,下一刻他们两人就会被巨力彻底打碎,尸骨无存。 琅琊不敢有丝毫怠慢,横笛唇下,尽量用手盖住骨笛上的裂隙,奋力吹动……笛声嘹亮,竟似全不受裂璺影响,尖锐而起,仿佛要刺破苍穹。 老蝙蝠放声大笑,岛上妖人欢呼雀跃,而梁辛却从口中爆发出一声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怪叫!只有狼子被揪断舌头、熊罴被拔掉指甲、秃鹫被砸碎尖喙才会发出的凄厉长嗥……痛苦、不甘、愤懑、仇恨! 笛声在旁人听来没什么不妥,也只有梁辛才能明白,先后两次心魔笛子,味道绝不可同日而语。 上一次的笛声,勾起的是梁辛自从懂事以来所有的情绪,其中有喜有悲,有恨有爱,诸多滋味交织迸发,彼此纠缠,让他又想哭又想笑,可哭也哭不痛快,笑也笑不开心; 这一次,也许是裂纹伤了笛子音孔,所以损了音韵,响起的笛声就仿佛一把锈迹斑斑、长满倒刺的小刀,狠狠戳进他的耳膜,无法形容的尖锐响声变成了无以伦比的剧痛,而剧痛之下,勾起的情绪就只有:虐戾。 和仇怨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只是最最单纯、与生俱来、被烙印在骨子里、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平时深深掩藏的,那份被称之为本性、一旦爆发就恨不得杀尽天下的虐戾! 简单之极却邪恶无比,永不消失却难以显露的本性之一:虐戾。 幸好,天下人间是以执念破道,只要有执念且正施展阵法,魔功便会激发,而那份人之初的虐戾,正是最霸道、强壮的执念,魔功陡然而起,正正迎上了两道起头并肩、来历诡异的相见欢! 岛上仰头观战的邪道弟子,看不出时间凝滞,映入他们眼中的情形,仅仅是梁辛凭空挡住了两条‘墨龙’: 天下人间之外,两条威风凛凛‘墨龙’好像变成了贪婪的水蛭,拼命地扭动身体,一寸一寸,硬生生地向里下挤去;天下人间之内,梁辛变成了疯子,身体抽动地毫无规律,却快的不可思议。 此刻,岛外五里处,巨大的撞击已经掀翻了大海!比起梁辛,天门魁首的处境要好很多,‘墨龙’来袭之际,他们不必像梁辛那样去硬挡,只要抽身急退便可。 另外天门在听到三声钟鸣之际,就已经开始小心戒备,当墨龙现身,五道大阵同时陡转而起,自半空截击,为门宗长辈更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隆隆巨响震彻苍穹,一群天门的核心人物四散急退,虽然没人重伤,不过以他们的身份、修为、凑到一起却好像一群被石头惊飞的麻雀,这份狼狈,也足够丢人了。 到现在,天门哪还顾得上去对付小岛。三宗妖人只是他们的猎物,就算围捕不成,至少自己也不会受伤,至于邪道的报复,那是以后的事情;可是来历诡异的相见欢,已经足以说明,在他们背后还藏着一个异常强壮的猎人! 闻风老道的笑容不再,目光犀利;泽渔老道脸色铁青,身边一条清水长链清零流转;金玉堂秦痩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天门座下的精英弟子四下散开,搜索敌人踪迹。 而小岛核心处,血狱仍在,琼环严阵以待,既防天门,更准备当梁辛不支时去对抗墨龙;青墨心无旁骛,凝神催动手诀,不停把同伴送入飞梭;琅琊这次没急着逃跑,尖尖的下颌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里的对抗,嘴巴微微嗡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片刻之后,琅琊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天下人间中的梁辛,腰腹间又见狰狞伤口! 梁辛被笛子吹得恨意滔天,不过神智还在,勉强还能分辨眼前的情形。 就执念而言,被勾起的那份恶性、虐戾与生俱来。而且怨恨之力,本就比着欢喜之情更霸道,更犀利;另外自己得到了来自老蝙蝠的力量,虽然没能让身法有一个质的突破,但也确实提高了不少。 现在正爆发的天下人间,远胜以往任何一次。 只不过,他要扛的力量,也强大得前所未遇,两条‘墨龙’,每一头都和他靠黑鳞撑过的那条一模一样,就好像是被照搬、重制过来的,这相当于三万多修士的倾力一击,放眼天下,整座中土一共能够多少修天之人,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 就算三十万,梁辛要对抗的,也是十分之一的修真道! 以前,天下人间内的乱流反噬,仿佛无数飞旋的快刀,锋锐、迅捷、杂乱无章但期间也有或大或小的空隙;可这一次,撑到现在,乱流已经变成了山岳、巨石,随着外面两条墨龙的力量不断增加,乱流甚至有汇聚成一个整体的征兆,反噬越来越沉重,而留给他躲避的缝隙、空间却越来越小! 终于,梁辛撑不住了,眼前他选择也只剩下两个: 继续维持天下人间,继而被乱流活活碾死; 撤掉天下人间,以血肉之躯去受两条墨龙一击! 天下人间岌岌可危,而它崩碎前的瞬间,也是魔功力量爆发的瞬间!天地都变得疯狂了,仿佛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只剩天下人间与两条墨龙之间的较量…… 也就是这一个瞬间里,两方对抗的巨大力量,终于让浩浩乾坤发出了一声哀嚎,继而,肉眼可见,一条青黑色、约七尺的裂痕,突兀地迸现与天下人间与两条墨龙的交汇之处! 跟着,从裂隙中伸出了一只手……指节宽大、手指粗壮、手背上还生着一层黑漆漆的绒毛,不难想象,这样一只大手的主人,一定会是个彪形大汉! 墨龙与天下人间对抗时产生的巨力,将乾坤撕开了一个口子……如果有人趁着这个机会钻过‘口子’,是不是也算破碎虚空,另类飞仙?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 妖女琅琊仰头,直挺挺地摔到在地,目光涣散,口中喃喃:“都他妈疯了!” 是啊,都他妈疯了,老天爷疯了,所以凭空降下来三道‘相见欢’;老蝙蝠疯了,悍然发动天魔解血,把毕生修为都给了梁辛;梁辛疯了,当过一次相见欢还不够,还要跳到天上去挡第二次…… 还有裂隙中伸出的那只手,此间早已乱作一团,他还要跟着来添乱,难不成也是个疯子?! 第303章 霸王卸甲 手、臂、肘、肩…… 于半空现出的裂隙中,正有一个人缓而又缓地伸出了胳膊、继而露出肩膀……看样子,此人要从空间的另一端进入梁辛等人所在的世界! 时间也陡然缓慢了下来,不止梁辛的天下人间,而是周遭百余丈之内,时间被拉长、拖缓,那就连那两条墨龙,行动也变得笨拙可笑,扭曲的身体哪还有半分暴躁的气势,慢吞吞地好像失去壳子的蜗牛…… 梁辛愣愣看着眼前的异象,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此刻的情形,看上去就仿佛有人在他的天下人间之外,又套上了一层天下人间;在梁辛凝固时间的魔功之外的百丈范围,另有一道力量,让时间缓慢到压抑、窒息! 本来,梁辛的魔功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彻底崩碎,可随着裂隙、怪客的出现,附近的时间都缓慢下来,天下人间破碎的时间也被向后拖延…… 梁辛仿佛置身梦中,几重‘时间’环环相套,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不大的功夫,对方的上半身都已穿透裂隙,梁辛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胳膊粗壮、肩膀厚实、豹头环眼、脸膛黝黑、还生着一副乱糟糟仿佛钢针般的浓重短须……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仿佛霸王模样! ‘霸王’并未急着跳出来,而是眯起眼睛,饱含惬意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对梁辛展颜一笑:“天下人间?很好!” ‘霸王’的长相不怒自威,气势逼人,可他对梁辛说话时,从语气到神态再到目光,其中满满当当都是亲近、都是友善!宛若一位离家多年,从军建下不朽功勋的大哥,在多年后返回家乡见到当年年幼、如今却已成家立室的小弟时,那一笑。 以至于梁辛在绝望下、虐戾中,在不知对方究竟何人时,竟打从心眼里升起了无数的委屈,不知该说什么,只想哭。 梁辛确实委屈……他才多大?如果不算大眼中的修炼,他还不到二十岁。八月十五,接踵恶战,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拼出了全部的力量,可还是没能护住心里那一点最最娇贵也最最可怜的希望。 这个时候,‘霸王’已经从裂隙中闪出了大半个身子,只还有一只左脚留在裂隙那边,继而抬眼,斜忒那两条虽缓慢却犹自翻滚挣扎的墨龙,不耐烦的神气从他脸上一闪而灭。 对梁辛微笑时,‘霸王’只有亲近与随和,可对墨龙的那一眼斜吊,于顷刻之间就让他变了一个人,从长相威风但心怀家乡的大哥陡然变成了曾让血流漂杵、曾让万生俯首的人间煞神! 随即‘霸王’双肩猛震,大吼之中上身前倾,双手虚向墨龙奋力向前一推。他的掌下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摆出来的姿势,就好像要把一面看不见的墙推倒…… 即便在天下人间之内,梁辛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整座天地、整座世界都随之一震,继而他身上的压力骤减,再抬眼一看,两条‘墨龙’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霸王’又笑,好像还是刚才那个大哥,却在无意间对兄弟露出了自己杀过无数人的战刀,笑容有些‘这不算什么’,可还藏着一丝得意,跟着伸手向着不远处的海面一指:“挪到那边去了。” 梁辛还在天下人间之内,虽然压力大减,可也不能轻松回头,只有借势略略转动身体,再努力把眼角余光瞄过去,追着大汉的指点去看…… 两条‘墨龙’并非被击溃、消失,而是被谢甲儿凭空挪移,直接冲向了天门人物! 梁辛大喜,同时大骇,搬运神通?这样的本领比着天道又如何?! 霸王的兴致很不错,给梁辛解释了句:“搬运的不是神通,而是那墨龙所在的那一方空间,空间过去了,墨龙自然也会跟着过去,等它们再冲出来,打的自然也就不是你了。” 天门高手刚摧毁了一条‘墨龙’,还没等等喘匀一口气,突然就觉得天地猛颤,跟着又冲出来两条墨龙!一瞬间里正道众人轰然大乱,气急败坏的嘶吼与仓皇的唱咒声响成一片,而下一刻,便是连声的惨叫与哀号。 两条墨龙奇袭,五个天门魁首中,大胖子秦痩断了一条胳膊、流连泽渔的法宝被毁、承天敢当口喷鲜血重伤昏迷、鉴火熔心的一只右手彻底没了。 指夕的侏儒闻风运气不好,五个掌门中他伤得不是最重,但却是最‘惨’的那个,第二次墨龙乍现之际,他躲闪略有不及,硬生生被巨力撕掉了小半张脸孔,左颊的血肉全都消失不见,血流披面之间,能直接看到他的牙齿,模样说不出的恐怖! 掌门尚且如此,身后的长老更是伤亡惨重,二十余人中,只有七个人活了下来,蛤蟆命大不仅逃过一劫竟然一点伤都没有,顾回头则依靠着老九和秦痩地奋力匡护,只受了些震荡,也保住了性命。 而五座天门法阵之中,鉴火道的明火执仗与承天道的土鸡瓦狗,因为承受不住巨力,被两条墨龙硬生生地击碎,施阵弟子人人重伤,东倒西歪摔落大海。 乾坤易位,霸王一击,五座天门吃了天大的亏! 小岛上,只要是还能嘶吼的人,尽数发出了一声欢呼,这一声欢呼,压抑得实在太久,以至声音嘶哑,宛若嚎哭! 天门遭遇受创,弟子人人惊怒,剩下那三道阵法疯狂流转开来,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打谁。 谁都分不清楚,这两条墨龙究竟是被半空那个凶汉‘推’过来的,还是当初驱动这三道相见欢的主谋早有算计,让两条墨龙先佯攻梁辛再突兀转向谋杀天门魁首…… 事情远远超出了天门的预计,更超出了他们能控制的范围! 闻风伤得比神仙相还要难看,自己却恍若未觉,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半空,眼神惊骇欲绝! 传言中的霸王模样、本当他已死却破碎虚空又重返人间、和将岸义子有说有笑神态亲近…… 侏儒的嘴巴残缺不全,喃喃自语时撒气漏风,口齿不清,翻来覆去念叨着两个词:“不可能、都疯了……” ‘霸王’施展过手段之后,根本不再去看下面的天门人物,只是对着梁辛笑道:“我本名胡子哥,恩师赐我别号‘卸甲’,以前,天下人都称我做谢甲儿,你既传承了天下人间,就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谢甲儿?谢甲儿。 他的声音虽轻,可落在梁辛耳中,不吝连串惊雷!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已经‘飞仙’天外的谢甲儿,再度现身人间。 谢甲儿全不像面相那般凶恶、急躁,见梁辛两眼发直,不仅没有催促,反而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你要听说过我,也就该知道你我之间该如何称呼,我该喊你师弟,还是喊你师侄?还是几代玄孙?” 说着,谢甲儿伸手挠头,呵呵笑道:“我也不知道离开这里多久了……”话他没说完,他的神情突然一震,声音随时跑调,失声道:“师父?!” 说话间,谢甲儿的目光牢牢盯在了老蝙蝠身上。 谢甲儿原本师从老蝙蝠,后来才被老魔头将岸抢去做了开山大弟子,老蝙蝠自然也是他的师父。 梁辛知道师兄与两个老魔头之间的渊源,略略回过神来后,也不敢多说啥,只是顺着谢甲儿的话回答道:“老魔君将岸是我义父,我本名梁辛,别号磨刀。你离开没多久,几百年的样子,修真道上还有你的凶名流传……” 此刻墨龙已经不再,梁辛一边说话,一边想要撤销魔功,不料谢甲儿忽然现出了一个异常古怪的神情,忙不迭摆手道:“莫撤掉天下人间,我……我没脸见他老人家。” 梁辛的天下人间之内,时间凝固,老蝙蝠也被冻住,根本不知道身外情形,自然也不知谢甲儿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了。 师兄叛一门、入一门,在老蝙蝠面前身份尴尬,梁辛点了点头,抖手抖脚,继续辛苦万分地维持着魔功。 谢甲儿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卸甲、磨刀,你是我师弟,很好。” 梁辛的脑子里已经全是浆糊了,但心眼里那份兴奋快乐,托着他轻飘飘地如坠云端,说不出地舒服,先响亮喊了声:“见过师兄!”跟着又忙不迭追问:“你不是借十三蛮之力,破碎虚空,飞仙去了……” 谢甲儿笑了:“本来是想飞仙,结果算错了一步,差点变成自杀!” 一个是开山大师兄,一个关门义子,两个魔君传人在小岛半空说笑,全不理会外物,更没有人再去把天门的阵仗放在眼中。 梁辛仍维持这天下人间;谢甲儿也并未从裂隙中全身而出,一只左脚始终留在那一端,好像挡门似的,似乎一会还打算再钻回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五个天门魁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边抬眼凝望半空,一边传音入密低声交谈。凭着他们的见识,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基本也都确定,天上的凶悍,就是霸王卸甲,谢甲儿。 鉴火道的熔心眼角微微跳动:“是杀是退?你们怎么看?” 大胖子秦痩侧目撇了他一眼,用教训老九的那副口吻道:“你是活猪啊?你觉得你打得过当年的十三蛮么?” 熔心声音低沉:“你不是活猪。” 秦痩大怒,连谢甲儿都不去看了,直勾勾地瞪着熔心。 侏儒赶忙来打圆场,他少了半张脸,苦笑比着鬼哭还吓人:“十三蛮的实力还在六步大成之上,咱们五个,若是遇到十三蛮中的两个,或可一战,要是遇到三个……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他要真是谢甲儿的话,”流连道泽渔接口:“足见当年十三蛮撒谎,那一战,是他们十三个败了。连十三蛮合力都打不过的人,就凭着咱们现在的阵仗……杀是送死,逃也没机会,先站着吧,静观其变。” 梁辛心底,还再受心魔影响,只有一点清明勉强维持着神智,身边有谢甲儿,下面有玲珑修罗,他也没心思再去关注他天门动向,根本不知道,就因为师兄现身,让一群天门首领不敢杀、不敢逃,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等! 其他几个天门魁首都静立不动,唯独鉴火熔心,沉默片刻后冷笑了一声:“不敢打也就算了,连逃都不敢?就算谢甲儿是真阎王,这大海上可也不是他的阎罗殿!”言罢,双手结印,在他周围陡然爆裂开百多团烈焰,向着四面八方电射而去。 再看熔心老道消失不见,他已藏身其中一团烈焰,依靠烈火遁术想要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谢甲儿正和梁辛说话,见有人施法逃走,也没太多动作,只是身形略作晃动,扬手在空气中一按,吐气开声,四字铿锵:“乾坤何在?!” 话音落处,化身烈焰的熔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片刻后再抬眼一望,自己明明在向着远方逃遁,不知为何竟冲到谢甲儿身前,而护身烈焰也随之熄灭! 仍是搬运空间,区区烈焰障眼之术哪能瞒得过谢甲儿,二魔君一眼便看穿了熔心的真身所在,继而搬运小空间,直接把熔心‘拉近’到自己身旁。 谢甲儿看也不看,扬手一记响亮耳光,重重抽在了熔心脸上,笑骂:“回去老实呆着,我不说话,你不准动。” 熔心一身修为,在谢甲儿掌下却全无抵抗之力,惨叫了半声,仿佛死鱼一样,身体在半空中翻滚不停,直接摔回到原地,口中落下二四六八颗牙齿! 抬一抬手便痛打了一个名动四方的大宗师,谢甲儿却是副无所谓的模样,转回头对梁辛笑了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师父传下的功法,是人间道,虽然天下无敌,但却无法成仙,我不甘心,这才想出了个法子。” 宇为天地四方,宙为古往今来,将岸的魔功能控制时间,而谢甲儿想出的飞仙办法,就是以大力轰击‘天下人间’,也就是用力量去撞击扭曲的时间,借以撕裂大空间。 能有这样的想法,和他的功法有着莫大关联。和将岸不同,谢甲儿在修炼天下人间的同时,还修行高深蛊术,所以他有一身雄浑真元,而他再施展天下人间时,由内而外发力,去轰击魔功,便会改变小空间,刚刚挪移‘墨龙’,便是这个道理。 ‘天下人间’改变的是时间,谢甲儿在这个基础上又悟出了让空间移位的法子,由此才自称‘天上人间’。 说穿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就是乾坤挪移,威力自然大到了极点,但是却有一点:他是乾坤挪移,不是挪移乾坤。 他只能挪转小空间,也就是在天地之内的空间搬运,却还无法撕裂大空间。 不过,他悟出了天上人间之后,也就摸到了撕裂天地的影子,几经钻研之后,终于找对了法子,依靠十三蛮绝大的外力轰击,终于得以破碎虚空,逃出天地。 法子是没错的,他也的确成功了,可天地之外,却并不是他想象的仙界、永生界。 说到这里,谢甲儿突然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吃过鸡蛋吧,知道鸡蛋有壳吧?” 炒的、煎的、煮的、卤的、生的,梁辛什么样的鸡蛋都吃过,闻言大点起头,面有得色…… “人间是一方天地,仙境也是一方天地,你就把天地当成一个鸡蛋好了,那人间和仙境便是……”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笑道:“就是两个鸡蛋!” 谢甲儿大笑:“不错,就是并排摆着的两个鸡蛋,我把人间这个鸡蛋壳弄出了一道裂缝,爬了出去,可没想到……”说到这里,谢甲儿陡然收敛了笑容,声音也随之低沉:“仙界这枚鸡蛋,也是有壳的,想要进入仙界,就得先把它的壳子也敲开!” 梁辛先是恍然大悟,跟着悚然而惊。 谢甲儿的另类飞仙,原来一败涂地……他的破碎虚空,和正统修士的引劫而遁根本就是两回事。结果他逃出了凡间,却也没能进入仙界,而是被困在这两重天地、或者说两个鸡蛋的夹缝中了! 第304章 一战如斯 ‘夹缝’之中,就是无尽虚空,其间乱流激荡,比着天下人间的乱流反噬更强大无数倍,谢甲儿这几百年里,无时无刻不再淬炼身法,躲避着粉身碎骨的下场,飞仙虽然成了镜花水月,可战力确确实实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谢甲儿能成为一代魔君,心志自然坚定无比,身处‘夹缝’中,除了保命之外,想得并不是回来,而是想办法要把仙界的‘鸡蛋壳’也裂开一个口子,钻进去! 如果按照凡间的时间,谢甲儿被困了几百年,在这期间,他一心琢磨的,就只有‘仙界鸡蛋’,对凡间这个鸡蛋,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当初,谢甲儿靠着外力轰击魔功,得以撕裂天地;而刚才,梁辛爆发了最强大的一次天下人间,又在两条墨龙的强攻下,让大空间震颤不休。 只凭着这两道力量的对撞,本来还不足以撕裂空间,不过在另一端的谢甲儿发现了此处的异常,好奇之下也出手从另一端猛攻,这才把空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消失数百年的魔君也得以重返世间。 梁辛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大眼小眼也是‘时间扭曲’之地,幸亏谢甲儿不知道,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当年说不定就会去轰击一番,看看能不能砸出个飞仙之路的…… 看着谢甲儿仍把一只脚留在夹缝中,阻挡着裂隙的闭合,梁辛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你不打算回来?”谢甲儿就凭一只脚便撑住大空间的裂隙!梁辛看不出这‘一脚乾坤’里是不是还有着古怪神通,但却能明白,师兄的修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深不可测。 谢甲儿一笑:“永生逍遥,是我毕生所求,我能把凡间这个鸡蛋壳撕开出来,就能把仙界那个鸡蛋壳打碎进去……”说着,他岔开了话题,眼神变得犀利许多,指了指梁辛背上的老蝙蝠:“哪个伤我恩师?” 梁辛的神情有些踌躇,回答道:“这个事情复杂得很,不过伤老爹的那人,被我们打得伤得更重,而且已经落到了咱们的手上。” “那就好,恩师的仇人,还是由他老人家自己去决断好了。”谢甲儿神情一缓,笑着点点头,跟着又问道:“我俩的师父呢……我师父,你干爹,他老人家还好?” 提到将岸,梁辛的神情便是一黯。 他的脸色才刚一变化,谢甲儿就察觉到了,从神情到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叱到:“讲!” 梁辛没有丝毫隐瞒,把从土坤腹中相遇老魔头,一直到三堂会审之后受到乾山道追杀,最终义父身化槁灰只留下一句三字‘舍不得’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边。 谢甲儿人在半空,眸子里精光闪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直到梁辛说完半晌之后,才再度开口,声音嘶哑且阴冷,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仇人呢?师父的仇,你报了没?” 梁辛才刚一摇头,忽然眼前人影乱晃,谢甲儿竟跨步冲入了他的天下人间,身形晃动迅捷无比,全不受时间之锁,欺到梁辛身旁,厉声斥责:“大仇未报,你在此处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说完,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 这一掌打得颇重,梁辛的半边脸颊立刻高高耸起。 梁辛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虽未失声大哭,却泪如泉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他最不敢去提起的事情,几次大闹乾山,最后竟丢了仇人下落! 谢甲儿对梁辛怒目而视,而他把身体彻底抽离裂隙之后,那道黑色的缝隙,肉眼可见缓缓消失…… 当裂隙只剩三尺的时候,谢甲儿的神情突然变了,脸颊抽动、眉眼狰狞,显然在他心中天人交战,正在做一项重大取舍,不久之后,裂隙只剩两尺,谢甲儿猛地一咬牙,脸上的筋肉都抽搐成了一团,表情也随之扭曲,硕壮的身体暴退,在裂隙‘愈合’前,又把脚插了回去…… 下一刻,谢甲儿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悲声颤颤,回荡于天海之间。 痛哭中,谢甲儿忽然扬手,左右开弓,把一连串的重重耳光,尽数落在自己的双颊上,越打就越哭,哭得越悲就打得越狠! 一边是回到人间给师父报仇;另一边是重返虚空,再花上无尽岁月,去守住一个踏入仙界的飘渺希望……这几百年中,他不断尝试,对破开另一端的‘鸡蛋壳’,已经有了诸多想法,正一一实践、尝试,要他就此收手,他不甘! 到最后,谢甲儿还是把一只脚踏回虚空、阻住裂隙;到最后,他还是舍不得那个成仙之梦。 谢甲儿对自己下手极重,一掌一掌,不多时脸上便已血肉横飞,可仍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口中也只是嚎啕大哭,并没有只言片语。 梁辛心里堵得异常难受,不是责怪,他根本没资格去怪谢甲儿,更何况如果不是师兄出现,自己现在早已被相见欢碎尸万段了。说穿了,他只是没法去理解谢甲儿的选择吧…… 你眼中的不知所谓,我梦中的七彩莲花,谁也怪不得谁! 梁辛深深吸气,认真道:“义父的仇,本就该由我去报,请你放心……放!心!” 谢甲儿又大哭了一阵,才总算止住了悲声,他的长相本来威风凛凛,此刻双颊几乎都被牙齿硌都快要烂掉了,模样异常骇人。他先是对着梁辛点点头,跟着略作犹豫,居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不由分说对着梁辛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师父的大仇,拜托你了。” 梁辛想躲,可天下人间之内行动不便,也不敢就此扯掉魔功,要是老蝙蝠见到谢甲儿,指不定还会再生出什么祸端……就算没事,也彼此尴尬别扭。 谢甲儿很快就站了起来,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嘱托两句,不过最后还是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你怎么打算?” 梁辛也不再去提干爹的事情,勉强笑道:“带着大伙赶紧离开此处,先养好伤再说吧!”说话时,借着躲避乱流的势子,低头向岛上望去。 岛上只剩下青墨、琼环等寥寥数人,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青墨已经把绝大多数同伴和巨蜥都送进了辗转神梭,只等他们回去,就能施法封闭法宝,离开此地了。 谢甲儿点点头,又伸手向着海面上一指:“这些天门人物呢?是留是杀?”他离开人间只有数百年的功夫,天门之内虽然新旧更替,不再是当年那些老家伙了,但服饰、神通、法宝几乎都没改变,凭着谢甲儿的眼力,又哪能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这次轮到梁辛表情狰狞,心中犹豫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一直犹豫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总算呼出了一口闷气,有些无力地摇摇头:“留、留下吧。” 和天门这场乱战,梁辛打得艰苦之极,几来几往之间,大喜大悲更迭不休,希望也随之升起、熄灭,但是归根结底,让邪道众人、兄弟朋友遭受重创的不是他们,从头到尾,几乎就是梁辛一个人对抗了五座天门,这是他自己的恶战,打到现在,他活着,他没输。 谢甲儿一笑:“知道了!在你走之后,我再放他们离开。”说完,扬声对着一群天门人物喝道:“师弟饶下了你们的性命,再多留一会吧!” 几个天门首脑人人冷哼,可目光深处却闪出一份释然、一丝轻松,即便生性暴躁的大胖子秦痩也不例外。 谢甲儿又望向梁辛,再度开口:“我要拜一下师父,你不用瞎着急。”说着,又跪倒在地,对着梁辛背上的老蝙蝠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梁辛没急着走,提醒道:“你来之前,有三道‘墨龙’神通,分别砸向我们和天门,蹊跷得很……”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把手一摆:“放心,我心里有数,你走吧!” 时值此刻,梁辛也实在没有精神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挥手撤去天下人间,勉强了落回小岛,对岛上留守的几个同伴费力道:“没事了,咱们走!” 青墨立刻施展手诀将自己和最后几人一起送入神梭,缓缓施咒,封闭法宝。 谢甲儿一言不发,一脚撑住空间的裂隙,脸上鲜血淋漓,目光却淡漠清澈,静静望住五座天门的高手。一群正道魁首,全都肃立原地不敢稍动,任由青墨施法…… 片刻之后,巨大的神梭晃动片刻,略显费力地缓缓升起,继而又好像喝醉了似的,东一扎西一条,歪歪斜斜地兜了几个圈子,突然于毫无征兆之间,消失在小岛半空! 青墨转回头对着众人点头笑道:“遁术发动,没事了。”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金袍天嬉笑把怀里的小吊交给同门,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梁辛躬身施礼,神情认真:“宗主舍身相救,大恩无以为报,属下立誓,永奉宗主号令,若有半字违背,天嬉笑魂飞魄散、碎尸万段。” 誓言无法分辨真假,可梁辛那一连串的拼命却尽数落入邪道弟子眼中,人人心存感激,更打从心眼里高兴,有一个重义到冒傻气、本领又的确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宗主,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一份大福气。 包括长春天在内,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又一次大声诅咒发誓。 老蝙蝠的手仍稳稳按在梁辛的天灵上,此刻他的传力也就快结束,照着他的估计,自己修为的四成,都会度给梁辛,而另外那六成……烟消云散! 从此之后,让修真道闻风丧胆的缠头老爹,就是废人一个了。老蝙蝠却根本没想这些事情,在梁辛撤销天下人间,落回小岛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天上的谢甲儿,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老蝙蝠终于传功完毕,可却并不收手,而是翻手亮出早已准备好的竹针,不由分说一一刺入梁辛的胸膛要穴,等忙活完了,才长出一口气:“成了,先这样吧!” 而梁辛却连问一句都来不及,就突然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几近凝固、颜色黢黑且伴有恶臭的淤血,跟着双目一闭,软倒在琅琊的怀里。 几番遭遇重创、多次引爆执念,此刻终于逃脱大难,梁辛心如铅、头欲裂、元魂仿佛都要随着身体一起散碎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直接昏厥了过去。 到最后也没能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勉强逃生……从天门现身开始,接连不断的硬仗,每一次对梁辛而言都是一场绝望而徒劳苦战,能几次脱险活下来,靠得也仅仅是一份坚持。 这期间有造化和运气,但是要没有那份坚持,哪怕只是略早放弃一刻,老天爷的眷顾也不会来!梁磨刀撑了、拼了,所以活了。 他若死掉,算是情理之中;可梁辛最终逃出生天,带着大家一起逃出生天,又何尝不是天经地义! …… 辗转神梭转眼消失不见,谢甲儿并未急着离开,也没让天门就此散去,而是把目光一转,抬头望向高空:“还要藏么?现身吧!” 声音落处,空气层层颤抖,一个白袍人现身而出。 谢甲儿似乎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原来是个丑鬼,有名字么?”说完,顿了顿又追问道:“三条墨龙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白袍人身材普通,可脸孔却是‘横’的……仿佛顽童把头歪过来,让双眼、嘴巴和地面垂直、鼻子和地面平行。 他没歪头,脑袋是正着的,脸孔是横的。 神仙相! “叫我螃蟹就是了。”白袍人的神情阴鸷,但是因为长着一张‘横脸’,无论他再怎么严肃,都显得无比可笑:“眼力不错,三道阵力都是因我而起!” 谢甲儿恩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师弟离开的时候,你怎么不动手,你的本领不错,未必怕了我吧?” “如果出手击杀那个小妖,我吃不准你会不会横加阻拦。”螃蟹的语气平淡,全没有一丝阴阳顿挫,好像念经似的说话:“我怕的不是你的神通法力,我是怕你跳出来拦我,会让那道裂缝消失。” 谢甲儿一晒:“怎么说?” “我想飞仙!”螃蟹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你的飞仙之道不错,带我过去,你我连手砸开仙界的壳子。” 谢甲儿把眉峰一挑,目光里尽是不屑:“凭你,能帮我?想随我去,总要拿出点真本事!” 螃蟹缓缓地歪起了脑袋,横着的脸孔‘竖’了起来:“我的手段……”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不耐烦地打断:“大话谁都会说。”说完,谢甲儿面露笑容,目光流转,望向着海面上的天门人物。 螃蟹明白他的意思,并无半个字的废话,右手握拳高举,继而食、中、无名三指竖起,如戈如叉,向着天门阵中摇摇一点! 天门之中,还有‘睹剑思人’‘风卷残云’‘潜龙出海’三道大阵,正浮海凝立,严阵以待。 就随着螃蟹这三指一点,海面上本已渐渐平复的灵元暴潮陡然再度狂躁,剑鸣与龙吟彼此纠缠,转眼划破苍穹,继而,就在一群天门人物的周围,凭空跃出了九道大神通: 三道睹剑思人、三道风卷残云、三道潜龙出海! 天门弟子个个大吃一惊!半空中‘多’出来的那些阵法,无论是灵元、气度、威势甚至阵意,都与自家的法阵全然一致,并没有分毫的区别。 而这九只霸道神通毫不停留,直接杀入天门阵中,与五道三俗的弟子和他们原先催动起的三道大战绞杀在一起,海面上乱作一团! 以三敌九,而门宗中的核心高手又大都有伤在身,乱战之中天门弟子苦不堪言,转眼间血肉横飞,伤亡惨重。 螃蟹人在高空,静静望了海面乱战片刻,这才把目光转向谢甲儿。 谢甲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目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这是什么神通?” 螃蟹应道:“不是神通,而是一重天道。唤作‘举一反三’,施展之下,神通道法也好,飞矢滚木也罢,只要是天下之力,都能被我化作三道、为我所用……怎么样,够资格与你同去了么?” 螃蟹也是神仙相,他手中的天道:举一反三。 他的天道,比着无仙的万法自然、木老虎的借刀杀人或许略显被动,只能见神通再复制成三,可也足以保证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何况螃蟹也不是只会一重天道,论身体的结实,他比着无仙仅稍逊一分,论自身的力量,更远超中土大宗师。 先前那三道墨龙也是他‘举一反三’而来,不过真正的相见欢,距离黑色小岛三百里处发动,螃蟹复制出来的三道阵力,也要从相距三百里处成形,由此墨龙奔袭而至的时间稍长,给了老蝙蝠为梁辛种奎木狼的机会。 谢甲儿沉吟了一阵,放声大笑:“这样的本事,当然足够资格!” 螃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开心,语气还是平淡得让人憋闷:“合两利,无一害,我本也觉得,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瞧见谢甲儿也学着自己刚才的样子,竖起三个手指,似模似样地向着自己一点,旋即螃蟹只觉得身遭空气猛震,脖颈、胸膛、腰腹之中,三股完全无法想象更无法抗拒的力量,忽然撕裂开来! 谢甲儿的三指当然不是‘举一反三’。他施展的仍是乾坤挪移之术,不过是用了对方的一个手势,借以嘲笑螃罢了,而这一次,谢甲儿也不是将敌人抓过来或者砸出去,他是将螃蟹所处的空间,切开三段、搬运开去…… 空间拆分,螃蟹的身体自然也会跟着散碎! 螃蟹大惊失色,他想不通,谢甲儿为社么会动手杀他。 正如他所言,合做与双方百利而无一害,两个人不是去盗墓掘宝,而是合力击穿空间的壁垒,并肩进入仙界,两个强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就算有一万个想不通,螃蟹也不肯束手待毙。 螃蟹三指如叉,指点如风,同时开口断喝以添‘天道’威力,可这一次,无往不利的举一反三,却未能复制出一丝力量,半空之中,只有海风撩荡……继而,嘭的一声闷响,螃蟹的身体随着空间的破碎,被直接扯断成三截。 头颅落入大海,身体和双腿散落小岛…… 谢甲儿的功法与梁辛一脉相承,都是依靠天道的漏洞而创,天下人间都不受天道,何况天上人间! 击杀螃蟹之后,谢甲儿淡淡说了句:“你要杀我师父和师弟,我又岂能与你同谋为伍。”言罢,又举头望天,悲声大哭道:“弟子不孝,求师尊饶恕!”哭声之中,魁伟的身形一缩,谢甲儿自裂隙中退回虚空,就此消失不见! 螃蟹一死,举一反三的天道也随之崩溃,被他复制出来的诸多阵法神通消散不见,此刻参与围剿邪道的天门弟子,足足折损了三成有余,人人心有余悸,望着空空如也的蓝天,不知是该为了一败涂地而哭,还是为了最终保住小命儿去笑…… 缠头不老长春天; 鉴火承天流连指夕金玉堂; 三个玲珑之主,青墨、琼环、莫追烟; 三个神仙相,无仙、螃蟹、木老虎; 两个老魔头传人,大弟子谢甲儿;干儿子梁磨刀…… 天下强者轮番登场,可到最后却没有一个赢家! 八月十五,一战如斯! 第305章 林林总总 梁辛醒来,周围光线暗淡,眼前之人看上去很熟悉,脸上还长有个巨大的金钱斑,可梁辛偏偏却想不起来他是谁,对方在对着自己说话,但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再动,听不到丝毫的声音,跟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凭空飞来……意识很快又模糊了,再度坠入只有逃亡、绝望的梦境。 苏醒片刻、神智混乱,继而再度沉睡,周而复始,不知多少次。 耳中永远是沉甸甸地寂静,不是因为四周无声,而是他的脑子完全决绝接受任何声音,更不会去转动一丝念头,所以梁辛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认出。 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梁辛依稀感觉有人在帮自己活动身体,有人在给自己喂水喂饭…… 麻木醒来,又复沉沉睡去…… 直到有一天,忽然一阵清脆的海鸟啼鸣,远远地飘入耳中,跟着,略带咸腥的清风拂过,荡漾出一片清凉,封闭了不知多久的大脑,终于缓缓地开始转动,由此,也把身体的诸般感觉,悄然还给了梁辛。 梁辛终于醒了。苏醒,且清醒。他已回想起中秋之会的种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 满眼青青,草木成荫。 一阵清风掠过,树叶摇摆,发出一阵惬意而悦耳的哗哗轻响,另外还有几根长发,被风撩动着,扫过自己的脸庞,痒痒地安逸。 梁辛的身体仍僵硬地很,实在懒得去挪动,所以没侧头,只斜眼去看身边。 白衣少女神情恬静,双目低垂,睡在了自己身旁,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不知正在做个什么样的梦。 守在他身旁的,是小汐。 不只是不是因为刚刚醒来的原因,梁辛全不想开口说话,静静躺着,舒服得要命,何况身边还有个熟睡的美丽少女…… 可没过多久,地面忽然颤抖起来,一串几乎要踩翻大地的夯重脚步由远及近,将梁辛的安逸砸了个粉碎。 小汐一惊而醒,才一睁眼,就看到梁辛正歪眉斜眼地望着自己,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而下一刻,白衣少女好梦初醒、本还略带迷离的目光,迅速明浩,而她的脸蛋却渐渐红了起来。 沉重脚步轰轰烈烈,其间还伴有一阵清脆的金铃声,小毛胯下巨蜥,手摇金铃,大毛坐在弟弟身后,也跟着手舞足蹈,哥俩嗷嗷乱叫着,率领着大群骨瘤蜥从不远处冲了过去,显然正在过大将军冲锋陷阵的瘾,都没去瞧梁辛一眼。 小汐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醒来了?这次真的醒了?”一如既往,脸上的表情不多,只是眼睛亮得很,可脸蛋仍越来越红。 见到骨瘤蜥,梁辛也就大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想要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直到脚趾,都不是普通的僵硬,而是好像被法术变成了石头似的,任凭自己怎么用力,都难以动上一分。 不过也只是僵硬,却并不麻木。 小汐轻声道:“莫用力,你身体僵硬是药力,静静躺着就好,没事的。” 梁辛哦了一声,眼珠子乱转,又望了望四周,心里也就更笃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麒麟岛?我怎么到了这里来,其他人都还好?” 中秋恶战之后,青墨发动神梭,带领众人离开黑色小岛之后。可究竟该去哪里,让小丫头着实犯了难,他们已经惊动了正道,中土之上几乎没有容身之处,要带回草原的话,就凭着大司巫的性子,怕是不等天门来动手,他就要先命手下巫士杀人了。 缠头老巢西蛮之地倒是个好去处,但那里地处蛮荒,更没有高手坐镇,像曲青石、柳亦等人的重伤,非得赶快医治不可。 至于苦乃山和离人谷,倒不怕有正道眼线盯梢,不过谁又能保证邪道三宗的弟子中没有天门卧底。稍不留意,便会把战火引过去,其中离人谷实力薄弱不堪一击;而苦乃山虽强,可丑娘就在山里,小丫头虽然鲁莽,但是也明白梁辛伤得只剩半口气,这个样子回去,怕是直接会把丑娘吓坏。 另外还有一处就是麒麟岛了,但这个地方是梁辛选定的避难桃源,而且岛上仙草遍地,一旦暴露就会引来更大的争斗…… 自己人中有主见有主意的全都昏迷不醒,而邪道里的长春天、天嬉笑、琅琊虽然也是多智之人,可他们的话青墨如何敢信。琼环倒也跟着一起动脑筋来着,不过主意一个也没拿出来。 幸亏同伴之中,还有个血河屠子神志清醒,此人性情乖张、看似暴躁,但心思也着实不差,认真盘算了一阵之后,这才定下众人的行止。 青墨先取道西蛮,将所有的普通弟子,无论伤势全都送入缠头老巢;随即青墨再度启程,带梁辛三兄弟、跨两、老蝙蝠、山天娃娃、长春天、天嬉笑,无仙,这些个重要人物赶赴离人谷,以青墨的骨珠为引,直接送入小眼之内。 正邪之间一场恶战,天门岂会善罢甘休;不等九星连线浩劫便会东来,新的神仙相已经现身;这一次贾添虽然没出手,可不难想象事后他会何等震怒…… 大乱之势已成,后面马上就会有数不清的恶战,灭顶之灾随时会从天而降,就看曲青石等人这一身伤,想要痊愈最快也需要几十年功夫,将他们送入小眼修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另外,邪道上的高手几乎尽数重伤,全都无力再战,神仙相无仙已经彻底昏迷,但他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太可怕,哪怕只恢复个两三成,就够惹得天下大乱了,除了有浮屠当家的小眼之外,把他们囚禁在任何地方都不保险。 至于木老虎,他已得了梁辛的承诺,按照屠子、长春天等人的意思,立下的誓言算个屁,直接把他抓到小眼里去逼供就好,不过飞梭里做主的人是青墨,丫头始终念着木老虎对曲青石的救命之恩,不忍对付他。 听到这里,梁辛使劲眨了眨眼睛,追问道:“那后来呢?放了他没有?” 到底该如何对付木老虎,梁辛自己也矛盾得很,现在觉得自己当时就晕了也不错,至少不用为他费脑筋了。 小汐微笑:“自然是放掉了,青墨一到中土,就把他扔下了。不过在临走前,他说了件事情。” 梁辛精神一振:“什么事?” “螃蟹!”小汐脆生回答。 螃蟹也是神仙相,修道的时候,他和木老虎就是同门师兄弟,修炼有成之后,两人的天道也相辅相成,一个‘借用’别人法宝,一个‘复制’修士神通,联手之下着实了得。只不过,木老虎要说的重点,并不是螃蟹这个人,而是螃蟹登陆中土的时间…… 便如梁辛在黑色小岛时猜测的那样,木老虎是下一波神仙相大军的斥候,提前一步来到中土,只为调查上一次神仙相渡海失败的原因,但是,木老虎来的时候并无同伴,他是一个人来的。 算起来,他是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后,第一个在此穿越混沌海的神仙相。 梁辛眯了下眼睛,点头道:“明白了!” 螃蟹是在老虎变成木妖、丧失记忆之后才来到中土的。如果木老虎是第一批斥候,那螃蟹就是第二批,或许还有第三批、第四批,天知道现在的中土上,究竟还藏着几个神仙相。 木老虎是在见到‘举一反三’之后,才晓得螃蟹到了;而螃蟹怕是到死也不知道,他始终联系不上的木妖,当时就在黑色小岛上。 梁辛呼了口闷气,又问:“当时有没有问过木老虎,他为何要和咱们说螃蟹的事情?” 小汐点头:“琅琊问了。” 当时木老虎嬉皮笑脸,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早都说过,我手中的天道,叫做‘借水行舟’。讲究的就是‘借势’这两个字,以后说不定,咱们还得多亲近!”说完后,也不在解释什么,在青墨的手诀下离开神梭,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可神梭中也有不少聪明人,略加琢磨,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木老虎现在的身份尴尬地很。 他有一重天道在手,但受身体所限,修为也不过四步。要是不做防备,就算是大宗师也会被他坑了;要是略加小心,玄机境修士一招杀他十次,所以他害怕修真道; 而他到达中土之后就再没和自家的‘中军大帐’有过什么联系,任谁都会当他叛了或者死了,现在又改头换面跳出来,能不能再取得同伴信任绝对是个大问题,所以他还要防着神仙相。 如果这次他能抓到无仙,破掉上一波神仙相全军覆没的大案,自然能回到同族中去,可现在事情败了,他又哪能不为自己盘算盘算,多放些交情出去,将来谁家的势更大,他就去借谁的势力吧。 木老虎走后,青墨按照屠子的指点,有序送人。 琼环本来是要留在西蛮坐镇的,结果无论屠子如何劝说,她都不肯离开哥哥和老爹半步,也跟着一起去了离人谷。 西蛮之地,也只能由血河屠子代为管辖了。 来到离人谷后,青墨几乎把自己的手链拆掉了一半,才算把一群人都送了下去,而剩下的骨珠,她尽数交给了大祭酒,请秦孑来照看下面的兄长和亲人朋友。 秦孑手上有着大量上次从麒麟岛采撷回的仙草灵药,木行主生,她又是此道宗师,由她来照看伤者最合适不过。 安顿好众人后,青墨又把大毛小毛、巨蜥、秃脑壳这一群怪物送回麒麟岛,继而胡乱从岛上采了些果子,准备回去巴结师父,这才动身返回草原。 几乎所有人都安顿妥当,只有琅琊变得心事重重,并未如以往那样守在梁辛身边,而是拿着已经彻底损毁的人骨笛子来回端详,若有所思,最后她也不返回苦乃山去寻脸婆婆,而是央求着青墨带她一起去草原。 青墨猜不透她想做什么,不过也能确定妖女和众人之间,即不存敌意,也没有利益冲突,小岛恶战之中大家也算同生共死,攒下了几分交情,便带着她一个人,一起返回草原了。 回去路上,青墨的心神凝定了许多,这才想来一个疑惑,还是三宗讲论龙头韬略的时候,老蝙蝠大把大把地向外面扔玲珑玉匣的碎片,忙不迭去追问琅琊。 这些玉匣碎片,都来自骸骨老兄的手镯,他们靠外力强攻,手镯被打开之际,也是损毁之时,其中的几个玉匣随之爆裂,里面的宝贝自然也随之损毁,到最后也只保留下一件‘玲珑修罗’,归了琼环。 青墨本来就生着一双圆眼睛,惊骇之下,也就瞪得更圆了:“骸骨老兄就是玲珑玉匣的主人?我这神梭、还有莫追烟的棍子,都来自于他?” 琅琊不置可否,只是苦笑摇头:“或许是主人,或许玉匣也是他收集来的,这其中的端倪,实在没法去猜。” 青墨心疼地直撇嘴:“镯子里的宝贝,只剩下一件?” 破开镯子的时候,琅琊就在旁边,对事情一清二楚,此刻也满脸都是心疼:“都毁了,也就那件玲珑修罗,结实得不同凡响,总算保住了一件。”说着,妖女又笑了起来:“也幸亏就有一件,要真是当时弄出四五件玲珑宝贝,到时候却被木老虎借了去……那也就不用等五大三粗来对付咱了。” 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们便到了草原,琅琊就此告别,孤身离开。 青墨用法术传讯,给大伙报了个平安,就赶着去找师父了。 小眼中的众人,老蝙蝠苏醒的最快,按照外面的时间来计算,他只沉睡了‘一个时辰’,而后又过了‘几天’,除了梁辛之外,其余人等陆续从入定之中醒来,其中曲青石耗用的时间最长,整整用了‘八天’。 人间一天,小眼六年,这一番疗伤,在外面看来微不足道,可实际却足足用去了几十年的光景。基本上,众人的伤势也都得以控制,不过想要彻底痊愈,且不伤修为,就需要灵药调养了。大祭酒身上的事情极多,而曲青石本身就是木行大家,也就不再麻烦她了。 像柳亦、琼环、尤其是老蝙蝠这些人,在小眼中已经待得太久,早都觉得无聊透顶了,曲青石干脆带上大家离开小眼,一起取道麒麟岛,全当散心消遣,顺便替自己和同伴配置灵药。 无仙仍未苏醒,还得请浮屠帮忙看管。 长春天、天嬉笑和跨两三人,则贪图小眼中的时间神奇,自愿留在其中修炼。让大家略感意外的是,小吊和浮屠亲近地不得了,也不肯离开小眼,大家也就由得这个娃娃了。 梁辛在小眼中也是一睡几十年,其间常常醒来却意识淡薄,不过随着他醒来的次数渐多,大家也能明白,他也就快彻底苏醒,曲青石一并把他带了出来,毕竟外面有风有云,比着暗无天日的小眼要舒服许多。 至于他身上的药,都是曲青石连草熬汁所制,对他颇有好处。 此时,距离梁辛离开小眼已经月余的功夫了,现在同行众人里,大部分都还在岛上,只有老蝙蝠和琼环不在。 老蝙蝠基本算是修为尽丧,不过他的性子异于常人,倒也看不出有太多懊恼。 抵达小岛之后,他想起初探此地时,曾答应过胖海豹,待破开手镯后分他一件宝贝。 手镯里只砸出来了一只面具,老蝙蝠毕竟心疼自家娃娃,将其给了琼环。不过老蝙蝠搜罗记忆,倒也找出了一套对胖海豹极其合适的咒言,便命琼环送自己去轱辘岛,要将咒言传于胖海豹,也算有个交代。 把梁辛昏迷后的事情大概交代过了一遍,小汐又说起了自己这边的事情。 小汐本来是跟着随着火狸鼠、离人谷弟子等人按图索骥,对照着骸骨老兄留下的‘千个圈图’中指引的地点去搜索,可没料到她才刚出去不久,就接到了九龙司从各个途径中传来的消息,指挥使石林传令青衣,寻找小汐。 石林于小汐,既是上级、也是师父、长辈、恩人,当初请下长假是听了曲青石的分析,害怕石林会有问题。不过现在对方找她找得无比急切,小汐心里也颇为犹豫,最终还是现身去见了他一面。 与石林会面后小汐返回离人谷,正赶上曲青石等人小眼下面爬出来,白衣少女自然要照顾梁辛,也就一起跟来了麒麟岛。 梁辛奇道:“指挥使找你什么事?”说完,他又对着小汐打量了一阵,好奇笑道:“还有,你脸红个啥?” 两人说了会子话,小汐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红了。 还不等小汐有什么反应,不远处就传来了柳亦的大笑:“因为你没穿衣服!” 梁辛哇呀怪叫,身子僵得不能稍动,居然也猛地一跳,弹起来一尺多高,跟着重重摔回地面,小汐是再也呆不下去了,白衣飘飘,转眼逃了个无影无踪…… 梁辛昏迷时,身上被涂了层层药汁,自然不能穿衣服,虽然男女有别,不过小汐是照顾‘病人’,也实在不用顾忌太多。但是等他醒来之后,小汐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去揭穿真相,更不好意思去找点东西来盖他,就那么一直耗着、僵着,直到柳亦、曲青石等众人回来。 梁辛除了颗脑袋之外,身子无一处不僵,可见到两位义兄身神采奕奕显然旧伤无碍,心中也着实高兴,窘迫、丢人、开心、恼羞成怒,诸般滋味混在一起,比着听一声心魔笛子的感觉可也相差不远了。 曲青石也笑得无比畅快,随手取出一件长袍把他盖住了,三兄弟间少不了又是一番说笑询问,等把闲话说尽,曲青石这才拉回到正题:“石大人找小汐事情,小汐已经和我说过了……” 第306章 镜花水月 石林发觉梁辛等人对他抱有敌意,这才通过小汐传话,想和梁辛三兄弟见上一面,以求澄清彼此间的误会,同时也把镇山发生的惨案、老狗会托梦的手段告知小汐。 小汐折返时,曲青石等人刚出小眼,尚未离开离人谷,在听了小汐关于镇山之事的详细转述之后,曲青石很快也就明白了,他在白头山的时候,那六个丑娃娃唱的‘大戏’,其实就老狗托给齐青的梦。 继而曲青石又按照石林的推测,赶忙请离人谷的大祭酒来睡上一觉,秦孑果然做了一场怪梦。 可是这场梦却残缺不全,各种画面凌乱无序,梦中人声音模糊,更看不清模样……秦孑糊里糊涂地醒来,知道事关重大,尽量将梦境描述明白。 石林猜测张老狗会把梦托给镇山会审现身的三位长老,其中金玉堂顾回头他们无法询问,所以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是,张老狗的至少是把自己临死前的所见所闻,尽数托梦于齐青、秦孑两人。 只不过,不晓得是张老狗疏忽了,还是他压根就不知道,修为到了天门长老这个地步,早就不再像凡人那样还需要睡觉了,而入定时,他们会摒弃一切繁杂思绪,只专注于真元运转,老狗的梦,人家一直都没机会去‘做’。 齐青是因为重伤之下陷入昏迷,算是睡了一觉,恰好六个丑娃娃以元神入阵,这才把梦境经过‘演’了出来。曲青石虽然当时没有深究,但是也将其当做了一件大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等到大祭酒‘做梦’时,镇山惨案已相隔多日,维持梦境的力量虽然玄妙诡异,但毕竟也是一份力量,会随着时间而被慢慢消耗,所以变得残缺不全。 幸好曲青石看六个娃娃唱大戏在前,听大祭酒以灵鹤传谕之术说梦在后,彼此之间既是对照,也是补充,曲青石潜心思索之下,果然悟出了不少事情! 略略解释了几句,曲青石坐到梁辛跟前,将‘整理’之后的老狗梦境,讲述了一遍,其间难免丢失了一些细节,不过大体都能和事实对应得上,跟着,他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杀人凶手是贾添、咱家的仇人朝阳也在场,那时他被贾添藏在了镇山浩荡台中,这些事显而易见,不用多说。倒是贾添劝朝阳的那番话,里面的东西多得很!” 梁辛刚刚从几十年的混沌大睡中醒来,思路清晰得很,接口道:“朝阳和老实和尚一样,都是生具慧根之人,再加上贾添的点化,他便能一朝悟道平地飞仙,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却哭得好像死了爹!” “两人还提及驴子,修士是被戴了眼罩的驴,以为终点是眼罩上的漂亮画,实际却是大沙漠!”柳亦也从旁边开口:“修士的终点,会是哪里?” “除了飞仙,还会是哪里?!”梁辛想也不想,直接回答。说完之后,又琢磨了片刻,他的神情才悚然而惊:“驴子以为眼罩上的漂亮画是终点……修士的飞仙梦,就是眼罩上的漂亮画?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存在?那他们天劫之后都去了哪里?” 曲青石眼角跳动,虽然他早在十几天之前就得出了结论,可每一提及还是会觉得心惊肉跳:“天下无数修士,不论功法如何,根本都是要了领悟天道……你再把事情拉开来想,最近这些日子里,咱们也见过不少有天道在手之人了。” 梁辛低低地哼了一声! 中土修士在不断的领悟天道,渡海而来的神仙相却都有一重天道在手。 曲青石声音不停,继续向下说着:“无仙说过,这天下没有单修一重天道的道理,之所以神仙相只有一重天道,是因为在悟道前,他们以为自己参悟的是整座天道;而悟道后才会发现,自己参透的,只是天道中的一条规则。” 用这句话去套中土修士,修士们只道自己参悟的,是天道的全部,可要等到真的破道飞仙,才会发现,自己手中也只有一重天道……神仙相也都有一重天道在手。 梁辛的脑子里嗡嗡乱响,长久以来,他都把神仙相当做是遥远大陆上的一群厉害土著,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用去仔细琢磨,不仅梁辛,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 直到‘偷听’了贾添与朝阳在镇山的交谈,再将他们已知的事情加以对照,才将原先那个‘理所当然’的想法彻底推翻! “无仙和咱们打的交道最多,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心机,从他口中,实在听到过不少古怪话,只不过那时咱们听不懂罢了!”曲青石的语气平静,声音却有些干涩,认真地数着: “无仙说过,他那幅相貌下藏着的道理,足以毁了这座世界;” “无仙说过,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前,中土上根本没有神仙相;” “无仙说过,他曾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还有初见无仙时,他对你我和那些缠头弟子说的第一句话,别修了,瞎耽误工夫……”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曲青石闭上了嘴巴。而柳亦却又跟着开口:“再说贾添,且不论他为何要背叛同伴,只说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老实和尚得道,他赶去阻挠,失败后为何要留下一句:反正也不多他这一个?还有他为何要点化朝阳,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是图谋?” 到了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两位兄长的意思。 修士渡劫飞仙,并未变成神仙,而是成了神仙相; 修士渡劫飞仙,也没能去往仙界,而是跑去了混沌之海的另一端,一块不知道模样的大陆上! 上一次趁着九星连线而来的无仙、贾添也好;最近才悄然潜上中土的老虎、螃蟹也罢,这些神仙相,都曾是中土上最最出色的修士,论修为,全部晋身嫦娥境;论辈分,他们是现在中土所有修士的老祖宗;再加上破道渡劫后多出的一重天道神通,难怪实力会强劲如斯! 而柳亦提出的问题,也随之而解! 贾添准备在三十年后对付第二波神仙相大军,现在少一个人飞升,以后他就少一个厉害敌人,两次九星连线中间的这段岁月里,中土上不知有多少已悟道却还没来及渡劫的大宗师,死在了他的手中; 贾添要点化朝阳,当然不是闲着好玩,他是想给混沌海另一端的神仙相大军送去个新兵、送去个卧底。 真相骇人,梁辛真恨不得再睡一会去…… 神仙相竟然是中土中取了得最高成就、得以破道飞升的剑仙。这个结果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彻底就是颠覆! 梁辛能在三言两语之间看破这重真相,其实与柳亦、曲青石的暗示有着极大关系,虽然两位义兄没直接把结果说出来,但在言辞、语气、态度之间,早都摆明了思路,一步一步引着梁辛去想,这才让谜题变得简单了许多。 可是在十几天前,曲、柳二人刚刚听大祭酒描述过梦境、再与照白头山六个丑娃娃的‘戏文’加以对照的时候,兄弟俩全都一头雾水……这不是谜题有多难的问题,而是‘中土飞仙的都变成了神仙相’这个结果,根本就不再他俩的认知之内。 直到曲青石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木妖。 为何老实和尚天劫的时候,木妖狂性大发,消失几天之后就恢复了全部记忆,从离人谷木先生变成了神仙相木老虎? 和尚的天劫,与木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凭什么会让他先发疯,再苏醒? 除非木妖也曾经历过天劫。 修士早已断灭凡情,还有什么事情能始终埋藏在他们的心底,就算再世为人却仍印象深刻? 天劫吧。 和尚的天劫,让木妖回想起自己的渡劫,这才炸碎清明,封闭心底多年的记忆随之而醒,木妖也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想通木妖的事情之后,曲青石和柳亦才真正敢去确认,神仙相的真实身份。 梁辛又仔细把事情理顺一遍,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毫无征兆地突然笑了起来,一直笑到自己涕泪横流,却仍不住口! 修士无法飞仙、天劫后会变成神仙相、去到混沌海的另一边,这些事情和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梁辛这场流泪大笑,只为一件事:他知道该怎样找到仇人朝阳了。 贾添要点化朝阳,将其送至混沌之海的另一端……等下一次,中土上雷暴再起,又有天劫时,渡劫的那个便一定是朝阳。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他俩都知道梁辛的心思,也不会去多劝什么,就静坐在一旁等着。 过了半晌,梁辛才收敛了笑声,眼珠转来转去示意‘谁来给我擦把脸’…… 柳亦没帕子,这事得曲青石帮忙,小白脸一边帮他擦脸,一边轻声说了句:“放心,总能想出办法,到时候他得死,走不了的。” 梁辛呵呵一笑,也不再多提报仇的事情,把话题拉扯开:“神仙相……干脆就是天下修士的祖师爷,那又何必搞出这么多事情,直接渡海过来,要中土上的修士喊爷爷,听命令不就好了?” 柳亦咳了一声,笑骂道:“睡傻了是吧?熙宗皇帝要砍你的头,你怎么办?” “跑呗!”梁辛想都不想。 柳亦继续追问:“要是不光砍你的头,还要砍我、砍老二、砍你所有亲戚朋友的头呢?” “那就得反了……”梁辛回答得满脸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劲把两个兄长都给逗乐了。 不管神仙相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这群怪物要毁灭中土,徒子徒孙们不拔刀子拼命才怪。 梁辛的确是问了个傻问题,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去,挠了挠后脑勺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仿佛不敢置信似的,又把手扬起来,在自己眼前使劲晃了晃。 柳亦和曲青石见他神情有异,同时跨上一步,异口同声问道:“老三,怎了?” 说着,柳亦揽臂将梁辛扶了起来,曲青石则怕他给梁辛配置、涂抹的灵药有害,捉住兄弟的手腕就要注入真元去查探。 梁辛的表情,此刻已经变得复杂之极,眼皮微微跳动,嘴唇轻轻颤抖,颤声道:“我能、能动,还能动……” 曲青石抓着梁辛腕子的手一僵,眉头微皱:“真地睡傻了?你当然能动。小汐没告诉你么,我给你涂了些温养元神滋养身体的草药,待药力过了自然也就能动了。” 而此刻柳亦已经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这小子,还道自己伤的太重,残废了,以后都不能动了!” 正如柳亦所说,梁辛醒来之后,身体都不能稍动,但凡有点心思的人都爱多疑,在他以为,什么敷药、药力之说都是亲人的敷衍之词,真相就是他伤得太重,残废了、从此就只能躺着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他,他都睡了几十年,有什么伤早就该养好了,又何必再用敷药。 不过梁辛有一点好处,在亲人跟前,他会装傻,既然大伙不说破,他也不悲悲切切,免得去勾起大伙的心思,醒来半晌心里再怎么沉重,愣是没舍得表现出来…… 梁辛以为自己残了,结果药力减弱,他能动了,狂喜与惊讶之下,哪还顾得上再掩饰! 一经柳亦提醒,曲青石也明白了,甩手把梁辛的腕子扔回去,又好气又好笑:“笨到骨子里,没救了!”说完,顿了顿,神情和语气都不变,唯独声音略略轻了些:“就算真残废了,也用不着这么装,憋着很舒服么?” 梁辛骚眉搭眼……而下一刻放声大笑! 哥仨笑了一阵后,梁辛已经能手软脚软地爬起来了,胡乱把长袍裹在身上,又把话题来回来,摇头感慨道:“知道了神仙相的来历,再想想猴儿谷大眼前的赑屃负碑,‘穷尽天地,再无飞仙’,这八字碑文就变得有趣了!早在千万年前,那位骸骨老兄就知道天地间没有飞仙这回事了,敢情他是立碑警告后世子孙……” 曲青石摇了摇头:“这座碑为何要立在大眼之前?” 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不知是自己想耍无赖,还是要侮蔑二哥耍无赖,振振有词:“这座碑要是立在罪户大街跟前呢?是不是咱也得问问他为啥要选在哪里?立碑嘛,选址未必是有什么深意,又说不定中土各处都有这种碑,只是咱们没发现罢了……” “上一波神仙相可没去罪户大街!”曲青石被梁辛给气乐了:“他们找去大眼,是巧合?还有,要是如你所说,那碑文上应该写‘本无飞仙’才对,一字之差,读起来却是两重意思了。” 梁辛又开始吸溜凉气了,他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位骸骨老兄的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柳亦见不得他俩一个比着一个神色凝重,挥手打断了梁辛的思路,笑道:“这个题目太大,现在想的也都是胡猜,还是等火狸鼠那边对丝帕探索的结果出来,说不定还会有新线索,到那时咱再商量。” 曲青石也点了点头,任谁都明白,骸骨老兄的丝帕里藏着个重大的秘密,与其现在浪费心思,还不如等一等火狸鼠那边。随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修士渡劫会变成神仙相的事情,只有咱们三兄弟、小汐、缠头老爹和大祭酒知道,就连琼环跨两他们还都不清楚,更毋论长春天等人了,你小心莫说漏了嘴。” 梁辛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修士断灭凡情,心中最根本的愿望只有飞仙,要是真相传播开去……绝望之下,便是暴乱了。 三兄弟又闲聊了会,对修真道上现在的情形,曲青石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只知道五家的魁首尚在,都已返回门宗,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不久之后老蝙蝠和琼环也回到了麒麟岛,见梁辛醒来,自然又是一番欣喜,这个时候梁辛身上的药力也彻底消散,他不再多说什么,随便倚着一棵大树坐下,凝神去体会身体中的力道。 七蛊星魂早已苏醒,运转有序,已经恢复了活力。而老蝙蝠度给他的奎木狼,却被封闭在膻中穴,这道蛊携带了老蝙蝠四成的力量,静静趴伏,一动不动。 老蝙蝠从旁边解释道:“我给你传蛊之后,就施针封住了它,主要是怕它会去抢夺你星魂上的力道。” 奎木狼贪婪成性,不光抢夺外力,就连七蛊星魂的力量它也不会放过,只不过在黑色小岛的时候,梁辛要对抗强敌,外界压力极大,奎木狼要全力运转来保护主人,而且老蝙蝠的传功也未完成,它顾不得去抢七蛊星魂。 七蛊星魂之所以犀利,就是因为能引北斗入阵,如果被奎木狼抢走了,七蛊合一,力量也不过是两个五步初阶,以后也再无法运转星阵,梁辛的战力反而会大损。 所以众人撤入神梭之后,老蝙蝠一俟传功完毕,就在第一时间就封住了奎木狼,以保护星魂。 当时老蝙蝠已经功力消散,不过施针镇蛊是法门,不是功法,也不需要施针的人有修为。 老蝙蝠大概解释了两句,又继续道:“解开封印,奎木狼中的力量就能为你所用,只不过放开这一道蛊,北斗星魂就不能在你体内继续待了,可以置入阴沉木耳。” 七蛊星魂入主木耳之后,奎木狼自然也就抢不走了,对梁辛而言毫无损失,他早就不再自己打星阵了,都是靠阴沉木耳成阵。 但是星魂不能呆在体内,有个麻烦之处,阴沉木耳一旦接纳星魂,就不再是死物,无法置入须弥樟了,以后梁辛又得带着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赶路,或者像上次那样,再定做一个大箱子……曾经纵穿大洪、骗吃骗住骗车老板、被刑部通缉的光头大盗就快回来了…… 第307章 黄道吉日 老蝙蝠知道他在想什么,哈哈一笑,翻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叠不过茶杯口大小的阴沉木耳,扔给了梁辛:“这事是柳亦替你想到的,刚好我要去轱辘岛,他请我帮忙,给你采了些小木耳,平时你将星魂置于此,揣在兜里也不占地方,御敌的时候再换上大片的木耳便是了。” 梁辛大喜,老蝙蝠却不容他说话:“现在你又多了一枚蛊,御敌时的花样也多了些,反正老子的四成修为,算是送给你了!” 奎木狼也是星蛊,梁辛可以将其安置体内,用来加快身法、增加力量,也可以将其放入阴沉木耳,这便相当于在‘北斗拜紫薇’之外,又多出一路‘奇兵’。不过奎木狼性情特殊,最善夺力但孑然一身,无星阵可打。 这个时候柳亦从旁边插口,对梁辛道道:“我已经问过师父,就凭着奎木狼中的力量,你驾驭纯熟之后,战力不逊于秦孑、跨两他们。”说完,柳亦顿了顿,又加重语气:“我说的战力,指的是戾蛊之力,不施展身法、不动用北斗星阵的情况下,只凭师父送给你的修为,你不弱于大祭酒!” 说到这里,柳亦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转头望向老蝙蝠:“师父,不对劲啊。青墨传承了大司巫的三成修为,就落了个六步初阶;您的四成功力,让老三跨过了六步中阶……这样算的话,你比着大司巫厉害多了,可您老又说你们老哥俩在伯仲之间。” 老蝙蝠怪笑:“青墨传承了老鬼三成修为是错不了的,不过这三成力道,可不全都能用,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要用来给女娃娃改造体质!梁老三则不用,他本来就有蛊在身,对奎木狼适应得很。” 柳亦听得眼皮一跳,曲青石也同时皱眉。大司巫是个鬼,以他的本源来帮青墨改造体质,那青墨岂不是也会变成个小鬼? 老蝙蝠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莫忘了,丫头被送到老鬼那里的时候生机已断,不改造体质根本活不了!何况她也只是一副真阴之身,元魂还是自己的,没有一点坏处!” 柳亦的脸都黑了,眼珠子转来转去,憋了半晌才总算问出一句:“那青墨她、她以后还能生孩子吧?” “能!旺夫旺子,荫泽百世!”老蝙蝠回答得响亮,可谁也不敢信…… 梁辛对青墨的事情不怎么担心,凭着大哥的为人,别说青墨只是阴身,就算真变成了头七那样的女鬼,柳亦也照娶不误。 现在梁辛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对老蝙蝠的感激,他平时嘴巴还算利索,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好使,想谢又不知道该怎么谢,干脆二话不说,直接跪倒老蝙蝠身前,用力磕头。 老蝙蝠就站在原地,坦然受梁辛大礼拜谢,等他磕过头之后,才怪声笑道:“我先前就说过,传功给你,是为了让你用天下人间去抗墨龙,是为了救我自己的性命,用不着磕头。” 梁辛懵住了,以老蝙蝠的性子,要是不用他谢,就绝不会受着几个头,梁辛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里则胡乱琢磨着:不用我谢,难不成他老人家一会还要把头磕回来? 老蝙蝠继续道:“不过,我把自己这点修为都给了你,你货真价实地得了好处,总要还回来些东西,我要学你的身法……嘿,我学将岸的身法,也不算辱没了他吧?” 梁辛愣了愣,没想到老蝙蝠的要求如此古怪。 不过传功倒是没什么问题。老蝙蝠虽然没有了修为,可他的身体,经历千年风霜、更被戾蛊之力淬炼过无数回,单论感知的敏锐,比着梁辛也只强不弱。 只不过,这样一算,老蝙蝠更应该把刚才自己磕的头还回来了…… 老蝙蝠没有要‘还磕头’的意思,见梁辛痛快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显得挺开心,笑道:“至于你那几个头,我不会白受,现在还没想好,你也用不着多问,等着吧!” 老蝙蝠不说,自然也没人敢再去问什么了。 一直等在旁边的琼环,见他们的话题说完,望着梁辛问道:“胖海豹那个瓜娃儿,是你的朋友咯?我看也不怎么样,莫子人品么!” 梁辛咦了一声:“他得罪你了?” 胖海豹也算是他出生入死的朋友,这个人性子憨直,义气也不差,却得了这样一句评语,让梁辛大感意外。 琼环撇嘴,满脸不屑,显然看不上胖海豹。 她和老爹到达轱辘岛的时候,刚好赶上胖海豹在准备行船出海,在他身边,还跟着一群壮汉海匪。 老蝙蝠命琼环迎上去,先将咒诀传下,跟着又闲聊了两句,这才知道胖海豹和岛上的诸位当家闹翻了,正要离开老巢,起航中土大陆。 究其原因,简单得很,胖海豹在轱辘岛上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加上他性子糊里糊涂,大家虽然不欺负他,可也不怎么重视他。岛上的人都是习武出身,干得又是没本钱的买卖,平时说笑里也都骂骂咧咧,要是在以前,胖海豹自己也不太在意;但是从凶岛回来,他就不同了,啃了一口天地岁,变成了中土凡人中的顶尖高手,别人再拿他来说笑,胖海豹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 胖海豹突然得了宗师之力,轱辘岛上自然也有一批趋炎附势之辈,围拢在他身边,天天恭维奉迎,可岛上的六位大当家和大多数海匪都不买他的帐。 一天两天还好说,可两个月下来,胖海豹和昔日同伴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深,海匪们举得胖海豹是小人得志;而胖海豹却当其他人是心怀妒忌,那六个当家在他眼中也不例外。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那天冲动之下真会闹出人命。干脆他领着一群拥趸离开了岛子。 凭着胖海豹现在的本领,都足够到修真道上去开宗立派了,当下也不打算再继续做海匪,想要回到中土去再做打算。 琼环声音清脆,三言两语把胖海豹的事情交代完,梁辛听得大是诧异,在他印象里,胖海豹这个人小自私是有的,可大义气上也没的说,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子。 梁辛搔了搔头皮,苦笑摇头:“为了这么点事,就闹翻了?小孩子们过家家酒么?” 琼环仍是撇着嘴巴:“是咯,所以我说,胖海豹这龟儿不怎么样!” 这个时候旁边的老蝙蝠插口:“很奇怪么?天下人都是这个样子,钱多了、力气大了、有势力了,心思也就不一样了,能一起受罪的兄弟、夫妻有的是,能一起享福的却没几个。再说这个事情也不能全怪胖海豹,你们谁敢说,岛上那几个当家,岛上那群海匪,不是真的心怀妒忌?或者……他们已经妒忌了、排挤了,自己却还不知道吧!是人都是这个样子,烙在骨头里的性子,改不了的。” 琼环的嘴角撇得更厉害了:“我就不是,我得了玲珑修罗,还不是高高兴兴地侍奉您老。” 老蝙蝠露出了个古里古怪的笑容:“没有玲珑修罗时,你在西蛮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敢和你磨牙、拿你来开玩笑?可你要是个最普通的缠头娃娃,成天被屠子他们呼来喝去,得了玲珑修罗之后,你会怎样?” 琼环眨眨眼,又伸手一指梁辛三兄弟:“那他们三个嘞?哪个不是一步登天,也没见过他们互相不服,分家拆伙。” “他们三个不一样!不是说骨性,而是他们的经历和胖海豹不同,所以磨练出的心思、感情自然也和那个海匪不一样。” 琼环收起下颌,低头嘀咕:“说的抓子么,听不懂咯!” 老蝙蝠的神情又不耐烦起来:“一会这个掉茅坑里了,一个那个挂树上了,一会第三个又溺水了。今天涨了修为,顾不上瞧不顺眼旁人,就张罗着去救另外两个,转来转去,修为又变得差不多了,自然闹不出什么来!再说回胖海豹和海匪,他们没这番经历,谁都觉不到对方的好处,前者穷人乍富,后者心怀嫉妒,能接着过下去才怪。” 这番话说得三兄弟都有些哭笑不得,柳亦打了个哈哈,从旁边说了句:“其实也没啥可说的,像胖海豹和海匪,处不下去了,无可厚非;像我们哥仨这样的,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柳亦就岔开了话题,张罗着让梁辛去试试老爹传承下的奎木狼。 梁辛先将星魂置入阴沉木耳,跟着老蝙蝠帮忙解开了奎木狼的封印。在老蝙蝠的指点下,梁辛缓缓运行戾蛊,他本就练过七星蛊,现在对奎木狼全无一点排斥,巨大的力量随他心意四处流转,很快便一个大周天运转下来,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间劲力充盈,眼前的世界变得更明亮、头顶的天空变得更高远、就连眼前的大海也变得更加透彻了…… 奎木狼内力量浩荡,梁辛以前靠着星阵,能够打出差不多六步大成的力量,可震荡星阵与自身拥有的力量,完全是两种概念,前者就仿佛梁辛能驱赶大象,但自己却就是只兔子;而现在大象仍然听命,他自己却也变成了一头犀牛……至少也是只野猪。 梁辛越是体会就越是惊喜,可越是惊喜,心里也就愈发不安,忽然心中灵光一现,脱口对老蝙蝠道:“老爹,这道奎木狼,您是不是还能再领回去?” 老蝙蝠是天字第一号的蛊术宗师,既然能种蛊,当然也能收蛊。 老蝙蝠哈哈一笑,直言不讳:“能收,不过老子这一辈子,送出去的东西都不曾再收回来过,先给你带着吧,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子就会后悔,到时候你要不想还,直接一巴掌打死我便是。” 梁辛赶忙再劝,奎木狼虽好,但于他而言就是锦上添花,可对修为全丧的老蝙蝠来说,却是弥足珍贵。 老蝙蝠性子古怪,待梁辛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晌之后,他直接把手一挥:“滚我远点!”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铃声,忽然从曲青石的山上传了出来。 曲青石笑道:“是离人谷,不知有什么事……”说着,取出了铃铛侧耳倾听,旋即脸色倏然变得铁青,声音也随之森冷:“有外人攻打离人谷,不知什么来头!” 说话间手诀一盘,青光撩荡而起,老蝙蝠立刻道:“一起去!” 而琼环则放开声音,大声招呼道:“小汐,速速出来……”几个丫头之间,相处得倒都还不错。 片刻之后,曲青石隐遁青光,载着众人,如风驰电掣般,向着中土疾飞而去。 事情来得突然,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梁辛在心中盘算着,这个当口,有理由还有实力去离人谷找麻烦,究竟会是哪一批敌人。 越盘算,他就越觉得心惊肉跳! 因为梁辛,八大天门多少会怀疑离人谷,虽然不太可能,可也不能排除;因为木妖,离人谷中有小眼重地,说不定他又领了同伴回来惹祸;因为无仙,一直没露面的贾添,哪能任由这个活口被梁辛擒住…… 急飞了差不多半天功夫,曲青石牢牢握在手中的铃铛又响了起来,众人立刻围拢过来。 这一次铃铛响了很久,显然要传递的讯息很多,曲青石听得异常认真,过了一阵才放下铃铛,神情里轻松了许多,但是又多出了几分疑惑:“对方是两个人,一人是水行宗师,修为不在大祭酒之下,另外一个则重伤模样,由那个水行高手背着,没力气动手……” 柳亦也挺意外:“就只有两个人?就敢强攻离人谷?是来找事的,还是来自杀的?” 曲青石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继续给同伴解释着刚才的铃声:“只凭着大祭酒,还擒不下敌人。” 老蝙蝠笑道:“那倒无妨,小眼里还有跨两、长春天和天嬉笑三个!” 曲青石笑呵呵地点头:“不错,大祭酒又废了一枚骨珠,让人把他们三个请了出来。” 长春天是大宗师,天嬉笑和跨两都不弱于秦孑,这三个人在小眼里连疗伤带修炼,一共逗留了四十天,算起来就是足足二百多年的修炼,实力更上层楼,三个妖人外加秦孑联手,两个敌人立刻被擒了下来,现在离人谷已经平静了下来。 对人犯,秦孑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对方傲然不答,秦孑也懒得理会,铃铛中说得明白,这两人来历古怪,且与离人谷毫无瓜葛,怕是和梁辛这伙子人有什么关联,便等曲青石回来再做定夺。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众人的心全都放下来了,梁辛更是笑得贼眼忒忒:“看来二哥和大祭酒是愈发亲近了,旁人攻打离人谷,她却要等着二哥回去做主。” 出乎意料的,曲青石没冷哼,没瞪眼,而是苦笑了起来,传音入密:“不是你想的样子,最近这段,秦大家根本不理外物,几乎什么事情都不去管。” 梁辛先是有些纳闷,略一琢磨便恍然大悟! 大祭酒是朋友,自从三堂会审以来,离人谷和梁辛等人的交情越来越厚,已经算是同一阵营了,但归根结底,秦孑是修士。甚至说,修谷离人,比着其他几家天门来,还要更纯粹一些,少了几分倾轧争斗,多了些清静之心。 秦孑也已断灭凡情,在她心里,最根本、也是最直接的欲望,就只有两字:飞仙。 飞仙变成神仙相,真相何止惊人,简直就是个笑话。 真相对梁辛等人无所谓,但在大祭酒眼中,干脆就是天塌地陷! 一生期盼、百年辛苦、无数心血和努力……大祭酒又哪还能把持得住心境,心丧若死,懒得再去理会外物…… 梁辛摇了摇头,不再去操这份心,换上副好心情,骚眉搭眼地向着小汐走了过去,他越靠近,冷漠少女的脸蛋就越红…… 曲青石全力催动法术,也还差不多用了两天功夫,才赶回离人谷,大祭酒神情仄仄,勉强笑着打过招呼,直接带领众人来到关押两个敌人的小境。 而梁辛一见之下,立刻怪叫了一声,既喜,且惊,还有一份惊慌! 几乎与此同时,谷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哗,马上就有弟子通报过来,去按图索骥、探索丝帕的火狸鼠众人回来了; 这边的通报还没完,离人谷深处又有弟子跑来,禀报大祭酒,头七、黑白无常对六百和尚的‘移魂之术’,有了重大突破,请大家赶快过去;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秦孑还没来得及细问一句,天空中忽然飘来一重墨色巫风,一个黑胖子巫士操着生涩汉话:“阿巫锦不放心,着我来看看。” 黑胖子巫士曾跟随青墨一起在离人谷御敌,还帮着梁辛制作了人骨笛子,是大家的老熟人,不过他的样子异常狼狈,看上去好像刚刚打过一场打架。 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来了,柳亦的独手直拍脑门,笑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所有人都扎堆来?” 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又炸起一连串怪响,一头铜浇铁铸似的狒狒精怪破空而来,口中嘶嘶怪叫,二话不说直接和黑胖子巫士打成了一团。 曲青石大是愕然:“铜头?” 小汐笃定点头:“铜头!” 柳亦急的直跺脚:“费什么话,上去把他俩分开……” 话正说着一半,遽然‘嘭’的一声大响,只见一尊大佛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了众人身旁,继而,佛像叽咕了几下眼睛,与宝相庄严之间,露出了一份妖精顽劣…… 大佛落地震起的尘嚣未落,视线尽头又有一道金色光芒掠起,其中传出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金玉堂顾回头求见大祭酒……” 第308章 两大凶人 离人谷乱成一团,梁辛却不闻不问,快步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扶起了那两个囚犯。 其中一个年约六旬,须眉皆白精神矍铄,一副饱学鸿儒的大气派,细看之下,眉宇间还蕴着几分桀骜;另一个面相丑恶,翻鼻佞眼,身着一件大红袍,五短身材,分明是个先天畸形的侏儒……宣葆炯、宋红袍! 乍见故人,梁辛那份惊喜之情自不必说,而更让他惊慌失措似的,宋红袍目光涣散,脸色青灰,生机已经浅淡得很了! 宣东篱和宋红袍两个人都特征明显,又‘摆’在一起,即便柳亦、曲青石以前没见过他们,此刻也都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曲青石略带诧异,低声问了句:“东篱和红袍?” 梁辛一边搀扶着两人上座,一边点了点头。 本来,离人谷中的黑白无常也认得这两位梁一二的旧部,不过两位无常最近这段时间都被安排在最静谧的小境中,配合着头七去给六百和尚做移魂法术,根本不去理会外物,即便有人攻打离人谷,他们也不闻不问。 长春天见梁辛对两个敌人竟然恭敬有加,赶忙对梁辛等人解释道:“那个红袍人,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不是我们打的。”说着,飘身上前解开两人身上的法术禁制。 天嬉笑从旁边也附和道:“不错,我们没伤他,而且还备了些灵药帮他续命来着……” 而东篱在乍见梁辛之后,神情也明显是一愣,待坐稳后才皱眉道:“怎么,你还活着?”说着,又露出了个笑容:“恩,还活着就好。” 东篱狂傲,曾在铜川仙祸中惊煞旁人,不过在平时里他性子却谦和的很,从帮着梁辛写对联这件事便得窥一二。 说完后,东篱伸手拍了拍宋红袍的肩膀,继续笑道:“老宋,使劲看看吧,梁老大的后人还在!” 宋红袍已经无力说话,身子勉强倚在椅背上,目光略略亮了下,随即很快又黯淡了,怕是再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梁辛明白两位前辈攻击离人谷,其中怕是有误会了,可现在宋红袍奄奄一息,哪顾得上去追问详情。曲青石不用梁辛开口,早已抢上一步,将一道真元注入宋红袍体内,去探查他的伤势。 木行主生,在场的木行宗师不少,论起救人的手段,长春天、秦孑比着曲青石也不遑多让,可他们两个却站着没动。 见梁辛的目光望过来,长春天缓缓摇头:“他的伤势我先前就已经探查过,情形古怪,生机将灭,我无能为力。” 秦孑干脆拍了拍梁辛的肩膀,没去提这件事,而是低声道:“我去看看其他状况,有事喊我便是了。” 天上铜头和黑胖子打得正热闹;小活佛见没人理他,又飞上半空去看打架;外面还有个顾回头等着求见;火狸鼠等人正进入山门;黑白无常那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离人谷里里外外都乱得不像样子,这些事情秦孑都不能不理,忙着打点去了。 曲青石双眉紧蹙,神情凝重,直到半晌后才收回了真元,对梁辛摇了摇头。 梁辛的心沉了下去,以曲青石的手段、再加上麒麟岛的无尽仙草,加在一起竟救不回来宋红袍?! 正悲苦间,一直站在梁辛身后的老蝙蝠忽然骂了句:“自以为是的小子,救不了就站到一边去!”一边说着,一边迈步上前,走到宋红袍跟前,却并不急着做什么,而是眯着一双昏黄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曲青石赶紧跑到一旁去了…… 宋红袍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对着老蝙蝠那副‘挑剔’的目光,眼中竟又显出些戾气,吃力无比地翻起怪眼,回瞪。 老蝙蝠满脸不屑,直接指着宋红袍的鼻子骂道:“西蛮蛊术博大精深,凭你摸索个半吊子就敢乱用,死了天经地义!” 宋红袍眼中的虐戾愈发浓重了,但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说不出话来。 老蝙蝠桀桀低笑:“半吊子,你不服气?!”说着,伸出鬼爪子似的双手,抓住侏儒的大红袍,继而双手用力一分……没能撕动人家的袍子。 扑哧,人群里的琼环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 老蝙蝠双手再用力,还是没能扯开那件大红袍,老头子恼羞成怒,回头对琼环兄妹和柳亦等人破口大骂:“笑个屁,过来帮忙,撕他袍子!” 宋红袍又怒又笑;老蝙蝠满脸无可奈何,两大绝世凶人都挺尴尬来着。 东篱比谁都更了解宋红袍的伤势,见老蝙蝠要撕扯袍子,不仅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丝惊喜,不等别人过来,就抢先抬手,一把将侏儒的外罩扯碎。 跟着,梁辛、柳亦这一群围观之人尽数发出了一声低呼。 侏儒体态畸形,胸骨肋骨都挤成一团,加上宋红袍又极瘦,皮肤下骨头高高凸起。而在他胸口中央,正正摆着一个茶杯口般的巨大脓疮。 脓疮已然爆开,裂出七八道狰狞的口子,一眼看上去,赫然是一张鬼脸!而更骇人的是,伤口还在缓缓蠕动着、溃烂着,仿佛鬼脸正在狞笑、咀嚼。 老蝙蝠哈哈一笑,取出随身携带的黄金匣,打开翻了翻,摸出来一根长针。长针碧绿,看上去应该是青竹所制,可竹针上,却长满了斑斑锈迹,着实有些古怪。 怪针一亮相,梁辛只觉得身体猛震,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头性情凶狠贪婪的奎木狼,竟仓皇地颤抖了起来!于此同时,柳亦也闷哼了一声,他体内的‘懒虫蛊’也有所感应。显然,这支‘长了锈的竹针’,是蛊虫的克星。 老蝙蝠不由分说,抬手就把长针插在了脓疮上,直入三寸! 那张‘脓疮鬼脸’真是活的,中针之下,陡然发出了一声尖锐地惨叫,整张‘脸’都抽搐、扭曲起来。宋红袍也仰头喷出了一口黑血。 老蝙蝠哈哈一笑,混不理会旁人的惊呼,伸手去戳宋红袍的额头:“半吊子,服气么!” 宋红袍不等把嘴里的血吐干净,突然开口大骂:“服你个屁……”说着,竟然一翻身跳了起来,直接站到椅子上,伸手就去掰老蝙蝠戳过来的手指头。 轰得一声,周遭众人再次惊呼,老蝙蝠真成了医仙下凡,一针下去,本来只剩半口气的宋红袍,不仅能骂能跳,似乎还能打架了。 老蝙蝠一伸手,把宋红袍推倒了……俩人都是修为全丧,比干巴力气,老蝙蝠更胜一筹…… 侏儒摔倒在椅子上,就好像个突然泄气的皮球,刚刚爆发出来的那点力气尽数消失,又变回先前那副就快死掉的模样。 老蝙蝠不惊不忙,似乎早就料到宋红袍会如此。 东篱见识不俗,伸手扶住宋红袍的同时,认真望向老蝙蝠:“你能救他?” 老蝙蝠用左手缓缓往回抽长针,右手则又捏起一根金色短针,在宋红袍身上乱刺:“他的伤是从蛊上来的,旁人没办法,只有我能让他活命,不过得先受点活罪。”说着,左手微一用力,将长针彻底拔了出来。 随着长针拔出,宋红袍陡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双目如血面皮抽搐,身子也猛地僵硬绷直,肉眼可见,一个又一个指肚大小的血泡,从他皮肤下层层鼓起,爆开,而胸口上的鬼脸也发出一阵阵尖锐地哭号,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出来似的…… 众人看得毛骨悚然,只有老蝙蝠好整以暇,伸手拿起离人谷弟子刚刚送上来的漩涡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结果被茶水泼了一脸。 老蝙蝠破口大骂,把茶杯砸地上去了。 东篱与红袍感情深厚,看着侏儒受罪,东篱先生眉头深锁,问老蝙蝠:“他这是……” 老蝙蝠一边擦脸一边摇头:“乱用戾蛊,就算天赐蛊身也得被反噬。要救他,也不一定就非得让他疼成这样,不过这矮子偷学蛊术,我看不顺眼,下手自然不会轻!”说着,老蝙蝠顿了顿,又阴瘆瘆地对着宋红袍笑了起来:“矮子,忍住了,别活活疼死!” 宋红袍此刻已经无法忍受剧痛,口中开始嘶哑惨叫,闻言后却还咬着牙还了句:“你放心,老子疼不死!” 梁辛这才知道老蝙蝠是诚心要宋红袍受罪,走上两步正要劝解,老蝙蝠就瞪了过来,叱道:“你想他疼了再死就开口,想他疼了以后活命就闭嘴!” 梁辛赶紧又退回去了。 东篱侧目,斜忒着老蝙蝠,淡淡说道:“你救人的恩我会还,你祸害老宋的仇,我也是要报的。” 老蝙蝠冷晒,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茬,仔细收好长针后,随口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打离人谷干啥。” 铜川仙祸公课功败垂成,东篱重伤、红袍散功,更连累了满城无辜,两人与梁辛分别后,就一路向北而去,一直来到极北冰原。 冰原是宣葆炯以前的门宗‘摩罗院’所在地方,此处的环境,对他疗伤多有帮助,不仅如此,宣葆炯还在意外下找到门宗故老清修的一处洞府。洞中先辈早已化身枯骨,但却留下了一件冰蚕蒲团和些本门灵药,所以东篱先生疗伤进境大大加快,差不多两年后便已痊愈。 可等宣葆炯出关后才发现,宋红袍快死了…… 严格的说,宋红袍其实没受伤,而是散功变成了废人,功力或许无法恢复,不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宋红袍万般不甘,趁同伴闭关之际,他又开始鼓捣起随身携带的戾蛊,以求能够恢复战力。 在老蝙蝠眼中,宋红袍当然是个半吊子,可实际上,宋红袍于蛊术的天分绝对不低,在冰原上摆弄戾蛊时谨慎小心地很,一番努力下,战力也极缓慢地开始恢复,本来他已经跨过了最凶险的门槛,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不料就在今年春天时发生了一件意外。 有一天,正在运蛊的宋红袍突然觉得胸口剧痛,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记法宝似的,随即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守不住心神,无法控制蛊虫,这才被戾蛊反噬,当场昏厥。 宋红袍苏醒后,戾蛊的反噬已然成型,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创,再没有一丝力气来挪动身体。 仔细琢磨了好一阵子,宋红袍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为啥会好端端的心口剧痛了:他的游骑命牌碎裂了! 青衣游骑的命牌,都是由主人的精血所铸,游骑死则命牌碎;而反过来,命牌碎裂,主人也会有所感应,心悸胸痛。 说到这里,梁辛的脸都白了。他的游骑命牌,就是宋红袍给的,他拿着这块牌子着实招摇撞骗了一阵,直到在今年春天,在离人谷中决战一群卸甲高手……那一战里,当他从小眼中出来时,迎面正遇到一群卸甲祥瑞,梁辛忙不迭掐手诀从须弥樟中取戾蛊红鳞御敌,可那时候他的手诀马马虎虎,一引之下,不止放出了红鳞,须弥樟之内的腊肉、烧酒、烧鸡馒头连同游骑命牌都一股脑地扔了出来,继而红鳞成阵与祥瑞神通强力碰撞,诸多零碎在巨力交击中尽数化作齑粉…… 宋红袍的游骑命牌,就是那时候被毁掉的;与此同时,远在极北之地的宋红袍也倒足了大霉。 在宋红袍以为,命牌被毁了,那它现在的主人梁辛多半也命丧黄泉…… 宋红袍苦忍反噬剧痛,终于等到宣葆炯伤愈破关,立刻将此事告知。 两个奇人奉梁一二为雄主、为挚友,当初自铜川逃难出来、得知梁辛是梁氏后人时的欣喜溢于言表,他们没想过要继续奉梁辛为主,但却打算日后照顾梁辛、护着他好好过活、为梁一二留下这株香火的心思,是绝不会错的。 东篱狂妄,红袍凶戾,可再得知梁辛的‘死讯’之后,只觉得愧对梁一二,一时间万念俱灰。 宋红袍与命牌心血相连,知道出事的地方是镇百山,而镇百山里唯一的势力,就是位列天门的离人谷。 那时宋红袍伤势加重,已经必死无疑,东篱重义,明白矮子最后的心愿就是拼命,干脆背着已经不能说话的宋红袍一起来离人谷拼命了。 连个故人唯一的娃娃都没能照顾好,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能报仇就最好,报不了仇也实在没脸再活了! 大祭酒不识得他们,动手的东篱是玄冰道法,也算水行道之属,这才在铃声中通知曲青石,敌人是水行功法。 离人谷中高手不少,还有一个长春天是大宗师,就算东篱的修为不弱,也没能掀起太多的风浪,很快就被生擒,凭着东篱的性子,当然不会和他们废话,这两天里始终一言不发。 东篱说到这里,老蝙蝠忽然跳了起来,仍是左手锈竹长针、右手黄金断刺,虽然修为尽丧可出手仍又快又稳,在宋红袍身上迅速施针,宋红袍身上不停涌起的巨大血泡,很快就平复了下去,那只鬼脸变得干巴巴的,失去了光泽。 忙活了一阵之后,宋红袍全身痛苦尽去,再没力气狞眉瞪眼了,就此沉沉睡去。 老蝙蝠也不解释啥,又从黄金匣子里取出一个药丸,扔给东篱先生:“先让他睡会,等醒来后和烈酒给他服下,然后把他埋入地下三尺,每个六个时辰挖出来晾半个时辰,再埋回去,往复七次之后再来找我。”说完,又冷笑道:“记得留气孔,否则也不用挖出来了!” 宣葆炯接过药丸,略略犹豫了片刻,对老蝙蝠点了点头:“多谢。” 三兄弟相视苦笑,老爹、宣葆炯、宋红袍都不是正常脾气,本来一件欢欢喜喜的好事,非得弄得别别扭扭他们才开心…… 宣、宋两人在梁辛心中地位特殊,在知道他们的经历后,梁辛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当然也少不了那份开心,他们的事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此刻,大祭酒已经去应酬顾回头了;小活佛先前应秦孑所托,总算是把巫士和铜头分开来,三个怪物都望着梁辛,显然都有事情要说;火狸鼠、郑小道等人也进入这个小境,神情颇有古怪,估计他们对丝帕的探索怕是有了突破;从黑白无常那里过来的传讯的离人弟子也在眼巴巴的等着…… 铜头是从苦乃山来,梁辛担心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先选了它问道:“前辈怎么来了,山里有事?” 铜头‘力拔头筹’,好像打了个胜仗似的满脸得意:“山里现在没事,以后会有点事,八大天门借了咱们苦乃山的地方布阵,说是要对付邪道妖人……葫芦要我来问问你,你是邪道妖人不?” 众人大是诧异,跟着全都乐了,梁辛点头笑道:“要是八大天门的话,多半是为了对付我来的。” 铜头笑得比谁都开心,大脑袋点个不停:“那成了,天门现在还没啥动静,咱们先心里有个数,有事我再来找你,走了!”说完,铜头伸手一指黑胖子巫士:“我的事说完了,你跟我出来,咱接着打!” 黑胖子转头就要跟他走,柳亦赶忙把他拉住:“铜头的事说过了,您老的事可还没说呢。” 黑胖子瞪眼,操着生硬汉话道:“我没事!” “咳!”柳亦被他给气乐了:“没事您干嘛来了?” 第309章 青丝钓魂 黑胖子的确是没什么事,青墨最近都守在师父身边练功,脱不开身,心里又惦记着一群亲友,这才请他出山,来离人谷看看状况。 铜头从西北苦乃山而来,黑胖子从草原出发,走到半路刚好遇上,两人也没什么大过节,就是互相看不顺眼,又都是暴戾性子,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他们修为相若,斗得也是旗鼓相当,一直打到了离人谷。 梁辛等人哪能放他们出去再打,三兄弟齐上阵,好一通相劝,这才算是不用打架了。 黑胖子巫士见到众人平安,本打算就此告辞,不过听说后面还有女鬼、无常、和尚‘合力’施展移魂之术,巫士修炼的就是阴丧鬼术,对这种法门颇感兴趣,就多留一阵,等看过后再离开。 片刻后黑胖子又想起来一件事,费力无比地用汉话对梁辛道:“大草的事情,还要再等一等。” 梁辛愕然:“什么大草?” “草原话,拓穆,大;颚布苏,草!蛮子汉话,拓穆颚布苏,大草!” 梁辛失笑,这才明白黑胖子口中的‘大草’,指的是天地岁里的拓穆颚布苏。 柳亦也喃喃着笑道:“老头子的汉名叫大草?听着可不怎么威风。” 拓穆的记忆被巫士用‘催眠’的手段封印,手法着实高明,按照大司巫的估计,应该是他师姐娜仁托雅的手段。 而娜仁托雅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大司巫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由此,要想解开‘大草’的记忆封印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等到现在,小活佛终于没了耐心,也不打招呼就径自走到梁辛跟前,伸出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草包肚皮,随即‘嘭’地一阵妖风缭绕,他从佛像又变回了妖身本相,同时身边又多出了两个人。憨子自不必说,另一个则是个面皮青黑凸目獠牙的鬼道士。 小活佛受曲青石所托去捉拿鬼道士,果然不负所望,将其生擒活捉。 梁辛一见之下霍然大喜。虽然变了鬼,相貌也随之狰狞恐怖,可眼眉模样还依稀可辨,分明就是乾山之役中钻进枯木井的桑皮老道。 找到了桑皮,便等若找到了枯木井的所在! 鬼道士被放出后,神情异常木讷,仔细打量着周围,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梁辛的脸上,歪起脑袋若有所思,似乎觉得梁辛有些眼熟。 梁辛走上了两步,试探问道:“桑皮,还记得……” 他才刚刚出口,鬼道士的脸色显出一份凄厉与暴躁,口中爆发出一声嘶嗥,动作快如闪电,扬起鬼爪子猛抓梁辛胸口,挖心! 鬼道士动作虽快,可这座小境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宗师高手,岂容他这头丧物放肆,叱喝声中人人动手,只有曲青石没扑上去,而是将墨剑一横,稳稳护住了修为最差劲的老蝙蝠师徒。 嘭! 一声闷响,憨子十一咧开大嘴,对着梁辛笑了,在其他人冲上来前,憨子先拔头筹,当然还是老办法,狠狠一掌把鬼道士直接钉入了泥土,发髻与地面齐平,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刚下去了个人。 小活佛放开声音,雷霆似的哈哈大笑,对着梁辛挤眉弄眼:“吓到了没?吓坏了没?” 在小活佛捉到鬼道士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桑皮已然煞气入脑、清明泯灭,彻底变成了只知嗜血杀戮的怪物,可妖性顽劣,明知如此也不直接告诉梁辛,非要吓朋友一跳他才心满意足。 梁辛咳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对小活佛的胡闹玩笑他不当回事,但是鬼道士现在的状况,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清明不再,抓他回来还有什么用? 在场众人里行家不少,对丧鬼道也多有了解,一般而言丧物可怕、嗜杀,但大多数也都还会保有神智,比如老叔和头七,他们都是鬼,可行动思维和常人也没太多的区别。 不过桑皮却不在此列,他能变鬼不是执念尖锐刺破天道,而是靠着枯木井中的邪气滋养,死后化尸,再由尸变鬼,要是普通人或者低阶修士,醒转过来后就是具懵懂恶尸。 桑皮好歹是六步宗师,初醒后多少还保留了些活人心思,可煞气会渐渐侵蚀元魂,坚持不了多久后,心中最后那一点清明也被戾气彻底熏染,再无神智可言了。 其实严格讲,桑皮不能算鬼,只能算是僵尸、恶魃一类的阴身怪物。 现在的桑皮,不认人、更听不懂人话,甚至就全无思维可言,自然没法再说出什么。对此,就连修炼丧术的黑胖子巫士都没有办法。 鬼道士唯一的价值恐怕也只剩送去小眼中喂浮屠了。 不过浮屠这个大鬼好像不太喜欢吃小鬼。 大伙一筹莫展之际,天嬉笑对长春天道:“长春爷,劳您大驾,把这头丧物弄出来,我想看看。” 桑皮死前是六步中阶,化作鬼道士之后修为又猛窜了一截,天嬉笑就算在小眼中多修炼了二百年,也还是没把握能制住对方。 长春天一笑:“客气啥呀,这事好整!”说话间,伸手将本就昏厥过去的鬼道士揪了出来,随手在他身上拍了几下,加持禁制,牢牢制住了对方。 天嬉笑这才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稳稳抵住鬼道士的眉心,凝神探索了起来。 这个时候,宋红袍缓缓苏醒了过来,东篱大喜,按照老蝙蝠事先的吩咐,喝着烈酒给他灌下药丸,跟着二话不说,就近挖了个三尺坑,抱起宋红袍就往坑里送。 宋红袍大是纳闷,梗着脖子问道:“不是不用死了么,怎么还要埋?” 东篱先生心情大好,笑道:“就是趁着你还没死,所以才要赶紧埋!” 梁老三打从心眼里觉得高兴,暂时也不去管鬼道士了,跟着宣葆炯一起挖坑填土地忙活着,老蝙蝠则一言不发,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时而抬眼打量下宋红袍…… 把宋矮子活埋好,天嬉笑那边也收回了手指,转头望向梁辛,神情里略略带了几分踌躇:“这个鬼道士没救了,倒是按照不老宗的秘法布阵,能把他的阴丧修为夺过来,另外施阵夺力时,阵中弟子会以元神相侵,说不定还能挖掘出些有用的记忆,但是能挖出多少,实在难说的很。” 一旁的曲青石突然笑了,不老宗的这个手段,他早在白头山时就见到过。 “不过,”天嬉笑忽然把话锋一转:“这件事有个麻烦之处,要布阵,我需要找出四种罕见命格……” 说到这里,连梁辛都笑了起来,接口道:“日照雷门、明珠出海、英星入……入哪来着?” 虽然他才说出两种半命格,也足够天嬉笑大吃一惊了,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白头山的事情,并无人和天嬉笑说起过,他不吃惊倒奇怪了。 梁辛三言两语,把白头山的事情略略说过两句,天嬉笑倒也松了口气,笑道:“这样倒好,弦子上次就解释过一次,省得我再罗嗦了。” 曲青石也点头道:“不用再解释了,麻烦你先去一趟西蛮,挑选合用的弟子帮忙布阵,至于那四种命格取血之事,也不用再去另外寻找,苦乃山猴儿谷下就有现成的。” 四种命格凡人罕见,需要到修士中寻找,要在平时这点事不算什么,但正邪之间刚刚打过一场硬仗,整座修真正道此刻风声鹤唳,一个小冲突说不定就会勾起一场天雷撞地火,现在实在不宜再生事端;而邪道弟子都在西蛮之地,想来大部分人都已入定疗伤,要取血必会打断、耽搁他们的恢复。由此天嬉笑才会觉得寻找命格是个麻烦事,没想到全不费力就得以解决。 曲青石还多想了一步,指了指桑皮,继续对天嬉笑道:“至于他的修为,就你和弦子分了吧。” 不料天嬉笑却摇了摇头:“我不要,布阵的时候试试看,尽量都给弦子。” 天嬉笑懂得进退之道,他是败军后的降将,自知地位远远比不上弦子,按照他的邪道中养出的心思,自己修为越高,对弦子的威胁也就越大,要真引来了对方的报复,对方有曲青石、梁辛这群大高手撑腰,自己只剩死路一条,让出修为,实际是让出地位,换个平安罢了;而且这个鬼道士的脑子里,怕是藏了什么重大秘密,天嬉笑不敢问也不想问,宁可置身事外。 曲青石明白他的心思,对天嬉笑点点头:“你很好。” 梁辛听得云里雾里,要不是身边还有事情,他非得问二哥一声:天嬉笑哪好? 天嬉笑并不停留,就此出发赶往西蛮之地,去挑选帮手准备布阵之事。可惜银袍子地嚎丧死在了中秋之会,否则就凭金银童子两个人,就能够布下大阵。 鬼道士身上又被曲青石设下了几层禁制,暂时收押于离人谷内。 事情一件一件的处理着,待天嬉笑离开后,小就只剩下火狸鼠和六百和尚的事情了。火狸鼠眉眼精明,笑道:“我这边不着急,最后再说就成。” 梁辛呵呵一笑,也没再多客气什么,由离人谷的弟子引路,匆匆赶往六百和尚所在的小境。 憨子乍见东篱红袍,口中虽然没什么表示,可心里却着实挂念着,就守在宋红袍的‘坟’前,哪都不去,小活佛自然也跟他一起留下来。 长春天和天嬉笑是一样的想法,除非必要,否则对梁辛等人的事情,尽量少去掺和,也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不打算跟过去,倒是曲青石,特意开口相邀,长春天略略犹豫了下,也就跟着大伙一起去看妖僧了。 梁辛略有不解,六百和尚还原人头的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机密大事,但也没必要把所有人都叫着,长春天去或者不去都无所谓的。 曲青石传音入密:“长春天的地位特殊的很,小事上不可排斥,要多拉拢!” 梁辛更奇,二哥这么说,指的当然不会是长春天的本领或者势力,不过他暂时也没再多问什么。 …… 六百和尚所处的小境,是离人谷中最静谧的所在,不仅如此,在头七到来后,秦孑还特意施法,布下一盏结界,将之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流风难入,更不透阳光,此间只有一片漆黑! 六百和尚居中、黑白无常分列左右,三个人并肩坐成一排,全都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中土人士常年蓄发,此刻黑白无常脱帽解簪,任由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女鬼头七静静悬浮于三人头顶七尺处,双臂抱胸。 见到梁辛等人进入小境时,头七略显意外,显然没想到来得不是大祭酒,而是昔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梁磨刀。 梁辛笑得亲切,对着头七认认真真施晚辈礼,他从老叔那边来算辈分。 头七赶忙还礼,女鬼的气质和大祭酒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二者间的气度天差地别,大祭酒说笑随和,可举手投足之间,雍容远大于从容;而头七则多了些温婉贤淑。 这段时间里,头七一直在进行和尚移魂之事,但六百和尚‘生前’修行邪术,元神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挪移的,所以头七几次施术都没能成功,直到梁辛等人入谷时,她才有所突破,随即停下法术,唤人去请大祭酒过来。 略略客气了几句后,头七双手一分就准备施法,这时候黑胖巫士忽然开口:“强用功,伤你阴身!” 头七的确是在强行运功,就算第一次在官道上相处得再怎么融洽,头七也打从心里害怕这群请她来帮忙的大宗师。而秦孑等人越是客气,头七就越不敢怠慢,她生怕惹得这群厉害人物不耐烦,一直都在勉力运功施术。 黑胖子琢磨了片刻,从乾坤袖中摸出了一小团干枯、腌臜的毛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死人的头发。 这团‘头发’一出,小境之中陡然卷起阵阵阴风,鬼哭狼嚎隐约可闻! “棺青丝,钓魂用!我帮你!”说着,黑袍巫士大手一扬,那团死人头发好像活了一般,层层展开,越长越长。 ‘移魂鬼术’这门本事,是鬼物突破四步修为时得到的本领,几乎可以看做是他们的本能,胖子巫士也修炼鬼道、修为更远超头七,可他不会这个法术,无法代为出手。 不过这团‘棺青丝’是丧门法器,胖子巫士能靠它来松动六百和尚的元魂。 梁辛等人来之前,头七几次施术不成,就是因为六百和尚的元魂在体内极为安稳,难以将其移出;现在有黑胖子先用‘棺青丝’将其松动,再由头七来挪移,施法会变得容易许多。 那团死人头发已经尽数伸展开来,一共七根青丝,一端连在巫士手中,另一端游弋、蜿蜒,向着六百和尚延伸而去。 黑胖子巫士的神情也紧张起来,双唇轻轻嗡动,低声念唱口诀,目光紧紧盯住了‘棺青丝’的末端,时不时调整手诀……而小境之内的鬼哭哀号之声,也愈发浓重! 不大的功夫,‘棺青丝’在游到六百和尚面前一尺处,随着黑胖子一声叱喝‘去!’,青丝蓦地加快速度,荡起一片黑色浮光,七根头发的末梢尽数扎入和尚七窍。 几乎与此同时,小境内的鬼哭狼嚎也猛地变了调子,从凄惨哀号一下子变成了心满意足地呢喃、咀嚼声。 棺青丝,钓元魂! 女鬼头七知道自己施术的时机已到,自口中陡然发出一声尖锐长啸,身体自半空里一转,从先前的正立悬浮,变作头下脚上的倒挂,满头长发也由此如披散下来,根根仿若锋锐尖针,竟尽数刺入了六百和尚的顶盖天灵! 转眼里女鬼与和尚一上一下,头顶相抵,女鬼长发尽数没入和尚颅内,却不见有鲜血脑浆溢出。 柳亦只觉得全身上下只冒凉气,又是惊愕又是纳闷,低低地嘀咕了句:“这不直接把人扎死了?” 老蝙蝠侧头瞪了他一眼,低声冷笑:“造化神奇,人为万物灵长,身体构造尤为细密,大到四肢五脏、小到指甲毛孔皆有其用,唯独头发,看似没什么用处。” 柳亦仔细一琢磨,果然是这个道理,于人体而言,头发干脆就是个累赘,如果说保护头颅的话,人的头骨最为坚硬,又何需头发‘帮忙’。 移魂鬼术即将成形,老蝙蝠也懒得再仔细解释下去,就简单道:“发通魂,头七不是用头发扎人,而是以青丝铺路,来接引和尚元魂!” 说话的功夫,女鬼头七又有动作,双手一分,在黑白无常的虚引,庄宋二人的长发随之直冲而起,乱七八糟地缠住了头七的双腕,继而,三个人同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场面殊为骇人,七根棺青丝,首端在巫士手中抖动不休,末端则钻入和尚七窍,青丝抖个不休,带动着和尚的面皮也跳动不休,仿佛在对着大家挤眉弄眼;女鬼身体倒挂,双臂大张,满头长发直接扎进了和尚的头顶;而庄宋二人的头发,分别缠住了头七的双手……几个人摆出的姿势匪夷所思,人人都以发为媒,连成了一个整体。 六百和尚的脸皮上,也显出了些痛苦神情,已经数十年不曾稍动的头颅,开始费力地转动、摇摆,好像想要挣脱什么。 又过了片刻,头七、庄不周、宋恭谨三人同时在颤抖中展开嘴巴,饱吸一口气后,接连开声大吼: “请!”头七声音凄厉。 “请!”庄不周断喝如雷。 “请!”宋恭谨仿若大哭。 请、请、请! 三声怪吼之下,小境之内遽然寂静了下来,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声息…… 头七姿势不变,缓缓睁开了双眼,嘶哑着对梁辛道:“成了,和尚的元魂已经请入庄宋两位先生体内,你又什么要问,便可开口了。” 黑白无常虽是活尸,可修为低微,生怕一人之力承受不住和尚的元魂之力,所以哥俩同时入阵,以求分担压力,而和尚的元魂,也会以头七的身体为桥,在两个无常之间来回游走。 梁辛点点头,暂时顾不上再和女鬼客气什么,正要开口询问,不料就在此刻,黑胖子巫士的额头青筋暴起,大喝示警:“小心,还有一个!” 话音刚落,六百和尚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发出一声大笑…… 尤其不对劲的是,六百和尚早在被抓之前,就已经眼瞎耳聋了,但此刻他笑声响亮,眼带异彩,全然是一副健康模样。 随即,黑胖子高声惨叫,张口喷出一蓬鲜血,身体软倒在地! 第310章 何家青衣 黑胖子巫士以‘棺青丝’来松动六百元魂,帮助女鬼头七施展移魂之术。 前面一切正常,头七在他的协助下,顺利‘请’出了六百的元魂,将之挪移至活尸体内。 至此,黑胖子已经完成了差事,本应撤回法器,可那七根棺青丝,又在和尚体内发现了一个古怪封印。黑胖子本来不是莽撞之辈,但他修为精深,而和尚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地小脚色,巫士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好奇之下,便以青丝探索封印。 不料,那道封印已经脆弱之极,棺青丝才轻轻一碰便就此散碎,而封印之下,竟然是另一只元魂! 一个和尚,体内居然有两只元魂! 不仅如此,这道元魂的力量还强大之极,转眼间变控制了和尚的身体,就在黑胖子出声示警的同时,它已发动反击,阴森之力随着七根棺青丝逆袭而至,猛冲黑胖子。 黑胖子是六步中阶,修为何等精深,可在‘和尚’的奇袭之下,竟全无还手之力,只觉得眼前炸起炽烈强光,耳中轰轰巨响,喷了口鲜血、失去了意识,七根青丝也随之崩断! ‘和尚’偷袭了黑胖子后动作不停,身体向后一缩,不动不摇凭空退开数丈,摆脱了女鬼的长发,跟着跳起来转身就跑!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和尚’迅捷如电,可在场众人不乏绝顶高手,应变极快,梁辛第一个出手,且他的身法在短程之内天下无双,就在‘和尚’跃起之际,他已合身扑到近前,双臂一箍,一把将其扑倒在地。 早在修习天下人间之前,梁辛就在与小天猿的打斗磨练中,将揉摔、拳术和猴子乱抓练成了本能,扑倒对方之后他连想都不用想,臂弯腿盘,动作一气呵成,将之牢牢锁住。 可还不等梁辛松一口气,双臂就是一空,和尚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形缩小了一半,一骨碌滚出了自己的怀抱,继续向前逃窜。 而此刻曲青石的墨剑已至,黑色光芒一闪,鲜血喷溅之中,‘和尚’长声惨叫,一截小腿被小白脸辣手斩断。 生死攸关,‘和尚’只剩一条腿,却还勉强向前蹦着,一跃数丈! 曲青石身形一晃,毫不费力地追上了‘和尚’,抬手按住了他的头顶,冷笑道:“还要逃……啊!” 再看曲青石手中,哪有什么和尚,只有一截鲜血淋漓地小腿! ‘和尚’变成了被砍下的腿子;那截被砍下的小腿呢? 众人忙不迭又向着地上的断腿望去,果然,小腿变成了‘和尚’,正迅速地没入泥土中。 墨剑犀利,‘和尚’也躲避不开,可他却在中招后的刹那里,将自己变成了小腿,同时将自己那截残腿幻成了法相,这一道‘移形换化’,施法的速度极快,真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而且幻化的形质也逼真无比…… ‘和尚’半身没入泥土之中,遁法即将成行,眼看着就要阻拦不及之际,一根黑色的长藤凌空跃出,盘转如蛇,猛地卷住了他的头颅! 长春天出手。 论反应和战力,长春天不及梁辛和曲青石,但他是邪道魁首,前半辈子几乎都在刺杀与逃亡中过活,恶战的经验远非两兄弟可比,尤其眼力惊人,在曲青石抓‘和尚’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不妥,即刻发动长藤去抓‘小腿’。 长藤勒住‘和尚’的头颅,发力猛拽,只听‘嗖’的一声锐响,‘和尚’好像个萝卜似的,被长藤拔了出来。 可众人还没来得欢呼一声,又尽数瞪大了眼睛……长藤之间,不是‘和尚’,而是一层完完整整的人皮!和尚会缩身、会幻形、还会蜕皮! 不过‘和尚’还是被长藤拖住了片刻,曲青石虽来不及再扑过去,却还有机会施法,他的双手猛地按向地面,开声低吼:“破土,木盘根!” 谕令响起,法术成形,小境的黑色地面顷刻变作深褐,土石尽化木根。‘和尚’要土遁,曲青石就以木破土,将此间变作木行乾坤,‘和尚’的土行遁术自然失效。 但‘和尚’却不曾有丝毫停滞,身形猛沉,眨眼间连嘴巴都已没入‘土’中。 曲青石脸色再变,抬手以墨剑猛刺大地,再度断喝:“伐木、金何在!” ‘和尚’不止会遁土,而且还精通木遁之法,曲青石将地面由土化木拦不住他,便再以金尊破木! 大地颜色再变,如同被铜汁染过一般。 而和尚的逃遁仍毫不受影响。 金行遁! ‘和尚’一身奇术,三个大宗师接踵出手,居然都被他一一避过。 兔起鹘落,连番变化看得旁人眼花缭乱,但这番追逃还没完事,就在和尚的头顶堪堪没入地面的同时,梁辛又至,四肢乱舞之下,方圆数丈内,一切都被时间凝固。 天下人间! 直到此刻,柳亦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捉住了。”说完,又纳闷道:“老三能随时打出天下人间了?” 除非谢甲儿,否则还有谁能逃得过梁辛的魔功。 时间之锁桎梏一切,梁辛终于锁住了敌人,继而七片阴沉木耳进入‘天下人间’,上下翻飞铲掘泥土,挖‘和尚’。 ‘和尚’一动不动,身上没有皮肤,血脉肌肉都直接裸露,血淋淋的脸上,仍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浑浊混沌,好像没睡醒似的。 梁辛不敢掉以轻心,挖出‘和尚’之后,又指挥七片木耳前后左右紧紧将其抵住,只要他再想逃遁,立刻就会被大卸八块。 等一切弄妥之后,他才撤掉了天下人间。 时间回复了正常,‘和尚’身上立刻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响,一层肉芽从赤裸筋肉中长出,缓缓‘织补’皮肤,那条被砍断的残腿,也开始凝骨生筋…… 梁辛先是被吓了一跳,跟着恍然大悟,六百和尚修炼邪术,身体尤其邪门,被凌迟了几十年都能活得好好的,何况现在这点小伤。 曲青石快步上前,把自己知道的禁制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一个一个往‘和尚’身上去扣。 而‘和尚’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明亮、清透了起来,不等梁辛等人问话,他就自行开口:“曲青石,什么干呢?!绑我可恨!” 他的口音僵硬,汉话说得拗口无比。 曲青石神情一愣,正要加持禁制手僵在了半空……嗓音虽然有所差异,可语气语调却熟悉的很,和尚说话,像极了黑胖子巫士,何况‘和尚’又哪知道他的名字。 梁辛心里也掠过了一丝不祥,急忙回过头去找黑胖子巫士。 胖子巫士不见了。 刚才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三大宗师抓‘和尚’的恶斗上,谁也没注意,本已昏厥倒地的巫士,不知何时悄然溜走。 三兄弟仍不甘心,又仔细盘问了一阵,最终确认,‘和尚’体内的魂魄,就是黑胖子巫士! 所有人全都傻眼了…… 事情的经过很快就被众人理顺: 六百和尚体内有两个元魂,一个是和尚自己的,另一个则是被封印的‘怪魂’; 六百自己的元魂被挪移到了黑白无常体内,而怪魂却在棺青丝的‘帮助’下得以脱身; ‘怪魂’苏醒,因其力大,六百和尚的五听也尽数恢复,随即‘怪魂’通过棺青丝夺下了黑胖子的身体,又把黑胖子的元魂赶入了和尚的身体; 不仅如此,‘怪魂’还有邪门的法术,在短时间里将‘和尚’控为傀儡,逗着小境里的高手演了一场追捕、逃亡的戏码,黑胖子真正的元魂那时候虽在和尚体内,但却被蒙蔽,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怪魂’控制着新身体,趁着混乱的空子,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而这件事真正匪夷所思的地方在于,缩骨、幻形、蜕皮、土木金三行遁术,胖子巫士一样都不会,这些古怪的法术,都是‘怪魂’赋予傀儡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一次连桀骜不驯的老蝙蝠都被搞懵了,过了半晌也摇头苦笑道:“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人人脸色惊疑不定,变成了和尚的黑胖子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他最倒霉,丢了自己的身体不说,还白挨了好几顿打,要不是梁辛等人想着要抓活口,他现在都变成了死人。 曲青石立刻招呼上另一座小境中的小活佛,与长春天、跨两、琼环等人催动法术,向着四下里追了出去,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可也总得试试。 梁辛和柳亦师徒留在了原地,他们面前还有件要紧事:‘怪魂’逃了,而六百的元魂,还在黑白无常体内。 头七、庄不周、宋红袍三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曾稍动。 梁辛走到他们跟前,原先准备好的开场白现在也全没心情说了,直接问道:“你在哪里?” 庄不周睁开了眼睛,很有些别扭地对着梁辛点点头,张开嘴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发出了一阵咳嗽……只有八十岁的老者,在被浓痰糊住气嗓的时候,才会有的咳嗽声,无力、低迷、浑浊。 梁辛略略犹豫了下,没急着去追问复原人头的正题,先问起了刚刚那道怪魂的由来。 ‘庄不周’没理会梁辛,目光慢慢转动,打量着眼前的众人,最终却把目光停留在了随着大家一起来这里看热闹的火狸鼠身上。 火狸鼠被他看得心头发冷,忍不住皱眉道:“怎么,有不妥?” ‘庄不周’的目光暗淡,没什么神采:“你是黎家的弟子?” 机关黎是江湖世家,门下弟子的服饰上都有特殊标记,稍有见识之人都能认出他们,倒算不得太奇怪,火狸鼠知道这个和尚的来历,回答毫不客气:“怎么,当年被我家前辈所擒,还念念不忘,想要报仇么?” ‘庄不周’愣了愣,表情变得异常古怪,似乎想笑,却还带了几分无奈与沮丧,没理会火狸鼠的质问,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的本名,唤作何山冲。” 火狸鼠面色迷茫,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向自己报名,寻思了一阵,终于醒悟了过来,神情里颇为诧异:“你是何家的人?山、山字辈,十一代之前的前辈?” 何江湖、黎机关,两大世家同为凡间望族,早在数百年前就结下了深厚交情,彼此守望相助,代代和睦,火狸鼠是黎家要员,对江湖术何家的事情也多有了解,略一盘算就倒出了何家的家谱。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心下略感诧异,凶名昭著地‘百色妖山吃人庙’的主持,竟会是何家的前辈。 火狸鼠还有些不肯相信,可几句切口盘问下来,就笃定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对和何山冲行晚辈大礼,待礼毕后,才恭声道:“姓何的姓黎的,是一家人,可公是公、私是私,老爷爷的案子太大,没得改了,您要是有什么心愿,就全交给我。在公事上,还请您答了梁三爷的话。” 何山冲似乎被他的话勾起了心思,脸上的笑容古怪,口中喃喃自语:“公事……公事?嘿,自从梁大人死后,我早就没有公事在身了。” 他的声音虽低,可梁辛和柳亦的耳力何其精强,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亦立刻追问:“你口中的梁大人是哪个,可是梁一二,梁大人?!” 从现任何家大家长向上再追十一代,三百余年的功夫总是有的…… 何山冲语气里透着几分无所谓,应道:“当然是梁一二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么说,你也是九龙青衣?” “搬山院,青衣佥事,何山冲。” 能说出‘搬山院’这三个字,事情就错不了了。柳亦心思极快,伸手一抓梁辛,哥俩一起对着‘庄不周’躬身施礼,柳亦大声道:“我家老三,梁辛梁磨刀,便是梁大人之后,阁下曾追随梁大人身边,便也是我们的前辈!” 庄不周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以他的修为,无法承担外人元魂太长时间,尤其此刻元魂的精神巨震,对他压力更大,何山冲移转进入了宋恭谨体内,这才问道:“当真?” 本来是对‘庄不周’作揖,可现在说话的又变成了宋恭谨,柳亦拉着梁辛一起挪动了两步,显得挺狼狈,不过口中不停,把梁辛的身世迅速说了下,其中自然少不了风习习、东篱、红袍和拓穆这些重要人物。 何山冲以前官拜佥事,地位颇高,对东篱等人就算没见过,也有所耳闻,事实就摆在那里无可怀疑,再细看梁辛,果然与梁一二当年有几分相像! 六百和尚体内另藏着一只厉害元魂;泯灭人性的凶手变成了搬山要员、还曾经追随过梁一二搬山逐仙;移魂之术到现在,变成了认亲……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外,人人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虽然还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双方的关系也确确实实被拉近了许多,何山冲借黑白无常之口,缓慢说起了事情的过往。 早在三百年前初建九龙司时,何黎两家的精英高手就跟在梁一二身边,何山冲办事稳妥、身手又好,梁一二对其颇为器重、刻意栽培,也算是把他当做了心腹。 和东篱、红袍等人一样,何山冲对梁一二钦佩无比,跟着此人办差,从不用去管‘能不能’、只需要去想‘该不该’,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过瘾。 搬山青衣对付的是修士,不止是打杀、破案那么简单,也常常会办些匪夷所思的差事,就在何山冲晋升佥事不久后,梁一二对他也交待下来一件古怪任务:借身体一用。 梁一二要借他的身体,来封存一道元魂,具体是这个元魂是谁的,梁一二没说,何山冲自然也不敢过问。 梁辛早就眯起了眼睛,刚刚逃走的怪魂,居然是先祖封印在和尚体内的。 柳亦则皱眉追问:“老前辈,您别嫌我嘴碎,我这人一向是有不明白的就要问,搬山院那么多青衣,梁大人为啥只要借您老的身体来封印元魂?” “江湖术中,有一门本事叫做‘眼不见,心不烦’,我精通此道,所以梁大人选了我。”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说穿了就是自封五听! 元魂被封印在何山冲的体内,可这段元魂还是会和他的身体有所关联,世间的山、水、人、情会影响何山冲,也会惹得那只元魂躁动,迟早都冲破封印。 当然,在最初时,何山冲不用自闭五听,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声色犬马、酒色财气地过活,但是随着封印之力的衰减,就需要他将五听一一封闭,以隔绝外界对这只‘怪魂’的影响,等到最后,他的五感全消,那只怪魂也会陷入沉睡。 何山冲精擅‘眼不见心不烦’,可平时施展时,最多封四感他就不会再继续施术了,一旦五感全灭,他就会变成活死人,彻底与外界隔绝,到那时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重新苏醒过来。 何山冲接下了这桩差事,梁一二将‘怪魂’封印到他体内,跟着又以秘法炼化他的身体。由此,何山冲也得了千年寿命,而他的身体能够迅速再生,也和邪术没有半点关系,都是拜梁一二所赐。 何山冲要是死了,封印在他体内的怪魂也会随之消亡。 梁一二为何山冲‘续命’,由此可知他并不是要杀掉这个元魂。在感觉上,梁一二封印怪魂的举动,就好像是将一把快刀浸入煤油、继而悉心封存、仔细保管……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将其取出、去杀人的! 先祖行事,高深莫测,梁辛猛抓头皮,根本就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第311章 妖僧邪术 三百年前,梁一二获谋逆大罪,于如日中天之际突然被问斩,九龙司搬山院也随之撤销。 梁一二之死,对九龙司的冲击并不算太大,但搬山院里的几个核心人物,还是要被清除掉的,何山冲身体特殊,尤擅装死,侥幸逃过此劫,从此改姓埋名,隐遁深山。 随着时光消磨,体内封印的力量越来越弱,怪魂的挣扎也越来越强烈,它携带的力量异常强大,一旦挣脱出来,何山冲就只有一个下场:身体被怪魂所夺,自己的元魂要么被毁、要么被囚。 本来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到了那个时候,何山冲就应该自封五听,将自己连同怪魂一起,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 但是梁一二已死,当初何山冲接受任务、借出身体时的豪气早已烟消云散,他还想继续逍遥过活,不想就此封闭五感变成一个活死人。 所以,何山冲游走深山,探访古洞,以求能找到一个自救的法子。 修真之事,已在中土流传千万年,深山之中不知留下了多少古时隐修洞府,不过这些地方大都隐秘、凶险,绝非一般人能够找到的,但何山冲有近乎‘不死之身’,历尽艰险、辛苦两百多年,终于从一个邪修洞府中,找到了一项何用的法术。 说到这里,何山冲神情黯淡,叹了口气:“这门邪术,便是我在百色山杀人庙的那番布置了。” 这门邪术练到极致,就能够给自己炼出一个‘身外身’。 何山冲并没仔细解释邪术成形的道理,直接说出结果:“所谓‘身外身’,就是炼化出一个新身体,我的元魂能够在这两具身体之间自由出入,想用哪个都可以。” 梁辛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想法: 何山冲没法驱除体内封印的怪魂,就想用邪术来给自己炼化出一个新的身体,等法术成形,他将自己的元魂引入新身,原来的那副皮囊,干脆就送给了怪魂。说到底,何山冲修炼邪术,所为的只是要给自己寻一条退路罢了。 虽然有了邪术、有了退路,可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封印之力越来越弱,何山冲不得以之下,先自封双目,过了一阵,又自封双耳,以求拖住怪魂,同时加紧修炼邪术。 何山冲的身体,遭凌迟都不死,又怎会患上耳目疾病,就算把他的眼珠子扣掉,他闭上眼皮睡一觉,再醒来时眼睛又会复原如初。他落案时的耳目双残,根本就是他自己封闭所致。 但是到最后,何山冲事情还是败了,吃人庙事发,黎角破获大案,亲手将其缉拿归案。 九龙司对他处以极刑,何山冲自知再无翻身之日,就此施术,熄灭了自己的五感,变成了活死人,永镇怪魂…… 时隔三百年,兜了一个大圈子,结果还是被九龙司所擒才又完成了当年的誓言,就连何山冲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叹一句天网恢恢,还是该笑一声造化弄人! 何山冲说话的时候,曲青石、长春天等人也都返回了小境,不出所料,‘黑胖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众人无功而返。 梁辛简明扼要,把妖僧的事情给二哥大概说了下,讲述时,语气中多少带了些唏嘘。 曲青石的情绪全不为何山冲的经历所动摇,只是凝神思索。 怪魂的来历、梁一二封印它的目的,根本不是能靠聪明、缜密就能破解的,就算想破了头也白搭,曲青石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浪费心思,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梁辛也不打扰他,又回到宋恭谨面前,问道:“你会摸骨还相之术,我有颗干枯人头……” 话没说完,‘庄不周’就苦笑道:“我在这里……”跟着,他又摇头道:“我不会你说的那门子本事。” 梁辛对何山冲究竟在谁体内不怎么感兴趣,可对他的回答却颇感意外:“你不会?” 要知道,黎角将其擒获的时候,妖僧早已耳聋眼瞎,可他用娃娃尸骨做出来的罗汉像,极为传神,眉眼五官和苦主像了个十足十。 瞎眼和尚,如何能够按照娃娃的相貌来捏罗汉像?自然是靠着摸骨还像,梁辛等人费了不少力气,又劫狱又移魂,所为的就是妖僧的这项本事。 梁辛眉头大皱:“那你吃掉的娃娃,和罗汉的相貌……” 不等他说完,何山冲就答道:“罗汉的相貌,不是我捏的,而是泥胎受了邪术,自己长成娃娃模样的!” 偷娃娃、啖皮肉、埋尸骨入泥胎……邪术之下,泥胎缓缓成形,会变成娃娃模样。 每成形一座‘娃娃罗汉’,妖僧的邪术修为就增加一分,直到五百罗汉成形,邪术修炼也随之大成,第五百另一座罗汉像,就是何山冲的‘身外身’了。 邪术诡异,梁辛听得背脊上直窜凉气。柳亦的心思比老三要坚定得多,紧紧抓住正题继续追问:“如果不吃皮肉,只以枯骨入泥胎、再施以邪术,能不能还原出他的本来面目?” ‘庄不周’神情疑惑,显然从未想到过此事,沉吟一阵之后,才犹豫着回答:“我没试过,不过……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柳亦、梁辛等人皆尽大喜,这一番辛苦,总算没落空! 何山冲又开口道:“施法之事,我尽力而为,你们不用太担心,不过……我还有个请求。事成之后,就、就请留我一命吧。” 他的身体已经归了别人,就算别人都同意,他也回不去了。此刻寄居于黑白无常身上,何山冲虽然也修炼邪术,可邪术淬炼的是‘身外身’,与他元魂并无太多改变,说穿了,他不过是一段游魂罢了,与原先体内封印的‘怪魂’云泥之别。 凭着他的力量,绝无法与本主抗衡,现在是庄宋二人故意让出身体,他才能说话,否则也只能蜷缩在角落中。不仅如此,若头七再施移魂之术,随时都可以把他‘驱除’出去,倒是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 何山冲苦笑了起来:“我已落到这般田地,本来以为苟延残喘也没什么意思,可、可现在又觉得,哪怕不能说不能动,只蜷缩在人家的身体内,借着人家的眼睛看看花草世界,听听你们说话谈笑,原来也是很好的……舍不得魂飞魄散啊!” 身体是黑白无常的,梁辛做不了主,何山冲关心自己的下场,马上就退到一旁,请‘庄不周’回来商议此事。 庄宋二人哪敢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向诸多大宗师仔细询问了一番,特别是精通此道、刚刚变成妖僧的黑胖子巫士,最后再确定了,这段元神没分量、没后果、甚至不施法时都无法于黑白无常沟通、全无力控制身体更不会影响他们什么之后,哥俩马上大方了起来,一个猛拍胸脯一个满脸义气,应承地无比豪迈。 何山冲再出来,知道自己不用魂飞魄散,心中那份惊喜溢于言表。 还不等他道谢,始终在一旁默默沉思的曲青石忽然开口,问道:“你的身外身邪术,鬼能修么?” 话音刚落,梁辛就哎哟一声,抬手照着自己的额头重重一拍,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该死。 身外身,为自己炼化另一个身体,两具身体之间,元魂可以随意穿梭、入主…… 而鬼是什么? 以执念刺破天道,人死魂飞却并不消散,从此变作游魂。鬼就是游魂。 就算他们有了些修为,能以魂魄之力凝化身体,可归根结底,他们的身体是假的,本质上,鬼只是一道魂魄之力。这其间的区别就仿佛,凡人身体是一只匣子,魂魄则是匣内一汪清水;鬼物没有匣子,只能依靠法力凝水成冰,为自己做一只假匣子。 假的匣子,骗得过所有人,但却骗不过小眼! 梁辛终于明白二哥一直在想什么了……老叔。 如果鬼也能修炼何山冲的邪术,为自己做一个真‘匣子’,继而容身其间,虽然不是转生还阳,但或许能骗过小眼禁制,重返人间! 若非曲青石心思缜密,说不定所有人都会漏过这个重大关键。 念及此,梁辛的呼吸都粗重了。 何山冲不敢担保什么,回答得颇为含糊:“这个不得而知,总要试试才能确定。” 曲青石本也没盼着他能直接点头肯定,只要不是马上摇头否定就好,当即又追问了下一个关键处:“吃人肉、以骸骨塑泥胎,必须是娃娃么?” 老叔生性厚道老实,要他吃人炼邪术,怕是难比登天,更何况是娃娃。 若只需要活人,事情还好办,中土‘地大物博’,要找出五百个罪该万死之人全不费力,吃掉他们虽然残忍,但比起他们犯下的罪恶事,也算不了什么,只要能过自己这一关就好。 可要吃的只能是娃娃的话……曲青石问不过自己的良心。 可何山冲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必须是娃娃,七岁之下的娃娃。要趁着他们与生俱来的那点先天灵气、尚未被俗世蒙蔽之前,才能用来施术。” 曲青石眯起双眼;柳亦眸子里精光闪动;梁辛面沉如水,三兄弟心中都有一个想法,可谁也不敢说出来……不止不敢和别人说,更不敢对自己说。 这个时候老蝙蝠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三个小王八蛋,都动了狠辣心思!” 老叔和五百个娃娃,谁轻谁重?梁辛正视这个前所未有的选择时,只觉得心惊肉跳! 老蝙蝠的笑容愈发畅快了,伸手挨个点过三兄弟:“以前最多也就觉得自己不算好人,可也不以为自己是坏人,结果没想到,只要给你们个机会,立刻就能变成恶鬼修罗!”说着,他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天底下早都没了一个好人,你们干脆也别自己找别扭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梁辛心里别闷得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顺着老蝙蝠的话,摇头道:“您老说得也太……至少、至少老叔是个好人吧!” 老蝙蝠猛的收敛笑容,昏黄的眸子里邪光荡漾,盯住梁辛的眼睛:“风习习是好人?恩,就算他是好人……可他死了,变鬼了。好人,死了!” 说完,老蝙蝠又复爆发出一阵响亮大笑。 大笑过后,老蝙蝠不再理会三兄弟,迈步走到何山冲跟前:“你的邪术,先把功法写一份出来,我琢磨琢磨。” 何山冲自然满口答应,柳亦则略带纳闷,问师父:“您老对邪术也有兴趣?” “有个屁兴趣。”老蝙蝠开口便骂:“我是看不惯三个小王八蛋那副假惺惺的愁眉苦脸,这才讨要功法,看看能不能改动下,不用去杀那么多娃娃。” 柳黑子哈的一声大笑,带着两个兄弟一起,忙不迭给老蝙蝠施礼,没口子的道谢。 老蝙蝠也不再乱骂,解释道:“邪术要杀娃娃,为得就是娃娃身上带着的那点先天灵气,要说这先天灵气么,你们手中可有好大的一坨。” 三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老蝙蝠的意思,柳亦又追问道:“什么好大一坨?多大的一坨?” 老蝙蝠随手比划了个‘很大’的手势:“差不多三十丈开外,麒麟那么大的一坨!” 三兄弟愕然对望。老蝙蝠指的,竟是他们得自青莲小岛、一直由曲青石收藏、却还没机会炼化的那头半大的麒麟尸体。 麒麟是神兽,生来得天地眷顾,即便是尸体,其中也仍保留了磅礴的先天灵元。而何山冲的‘身外身’邪术,需要幼儿才能修炼,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炼化小娃身上的先天灵元。 老蝙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试着修改邪术,从吃活娃娃变成吃死麒麟,用麒麟尸体来帮老叔造一具身体。 若能成功,好处远不止饶下娃娃那么简单,以麒麟为基来造出的‘身外身’,比起‘五百个娃娃’,又强了何止千万倍! 邪术虽然诡异,可现在梁辛身边有的是大宗师,就算老蝙蝠自己力有未逮,众人合谋之下,要修改这份功法,还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梁辛的心病尽去,心里那份欢喜早都挂在了脸上。 曲青石也一反常态,展颜大笑:“事有可为,大可放手去试试,就算把麒麟尸体糟蹋干净了也没关系,咱们还有一头赑屃,一定要让老叔脱难!” 柳亦先是大点起头,跟着又装模作样摆出了副为难的神情,笑道:“最好还是只用到麒麟,那头赑屃可是葫芦老爷的命根子,为了它还专门配了个大妖看守来着……” 见梁辛开心,小汐也笑着凑趣:“恩,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的神碑,不到万不得已可不敢动!” 大笑声中,事情被迅速安排下去,最近这段时间,黑白无常和头七三人无疑要辛苦些,维持着移魂法术,何山冲先写下邪术功法,交由老蝙蝠等人去钻研。 跟着何山冲还要借身施法,去还原梁辛手中的那颗干枯人头。 因为不吃肉、只埋骨,何山冲也说不好泥胎要多久才能还原出人头模样,这些事情急不来,大家只能耐心等待。 黑胖子巫士遭受重创,他现在的遭遇谁都帮不了忙,梁辛万般过意不去,商量着麒麟要是富裕的话,赶回帮着他也做个新身体…… 对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黑胖子’也不怎么在意,其实妖僧的身体也有奇特之处,只不过他一时间还无适应罢了,此刻也不想再多做停留,就此启程返回草原。 六百妖僧的事情,着实算得上是圆满结局,不仅能复原人头,还顺带找到了解救老叔的办法,只是那道怪魂来得太古怪,被它逃了,说不定以后又会惹出什么祸事…… 此间事了,等何山冲原原本本写好功法之后,众人便向小境外撤去,柳亦快走两步,来到梁辛跟前旧事重提:“天下人间,现在说打就能打么?” 梁辛点了点头:“怪魂逃得太快,当时顾不得细想,只求爆发执念发动魔功擒住他,结果才略略一调动心思,执念便引动了天下人间。” 不等梁辛说完,柳亦和曲青石就满是惊喜的对望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 不料梁辛却又皱了下眉头:“不过……这份执念,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爆发执念,其实就是让自己真正激动起来,以前梁辛常用的法子不外是努力去想以前的快乐事、悲伤事,拼命去调动情绪。不过这么做效果一直不怎么样,天下人间也时有时无。 这次梁辛也不例外,不料刚一鼓动情绪,心里立刻升起一股浓浓的杀意,感觉上像极了中秋之战最后时,被损坏的心魔笛子勾起的那份恶性,只不过程度上要逊色不少。 杀意也好、恶性也罢,也都算得上是执念,天下人间得以从容发动。可施展魔功之后,梁辛心里的杀意仍浓烈得很,恨不得找群敌人大杀一场才甘心,梁辛当时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压住了那股戾气。 老蝙蝠走在前面,听了梁辛的话之后,转回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做了个阴瘆笑容:“骨子里的杀性,在小岛上被勾起来了,想要再把它封起来可不太容易了!你再多用几次天下人间,说不定就会嗜杀成狂了……” 说着,老蝙蝠笑得更阴冷了:“也不错,古时的修真道上,本来就有一条修罗道,修这一道的人,以杀破道,厉害得很,没人不怕他们!” 曲青石眉头微皱,对梁辛道:“如此的话……以后尽量少用天下人间吧。” 柳亦却大摇其头,独手拍着梁辛的肩膀:“没事,该杀就杀,不算啥!”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苦笑,没再说什么。 等他们扯出这座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境之后,才发现天早都黑了。 此刻顾回头早已离开了离人谷,大祭酒却没回来应酬梁辛等人,只派与她一起接待顾回头的屠苏过来等着大伙。 飞仙真相让大祭酒万念俱灰,梁辛等人都明白她的心思,当然也不会去怪她…… 第312章 篡改天地 娃娃屠苏早都等得不耐烦了,见梁辛回来,三蹦两跳地赶过来,说起了白天时与顾回头的会晤。 这一次,顾回头只是以个人名义来拜访大祭酒的。 除了一番客套之外,顾回头真正想追问的只有主题:神仙相具体是什么来历,他们的目的又何在。三十年后的那场浩劫,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大祭酒推说不知,随口岔开了话题。 顾回头旁敲侧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问出来,之后又聊了几句正邪之战。几大天门在黑色小岛铩羽而归,不过事情的经过他们都看得明明白白,最可怕的谢甲儿破碎虚空,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邪道之中真正的力量,充其量也不过一个梁辛、一个修罗,接下来的那一仗,正道还是一定要打的。 现在的梁辛,在天门眼中不过是一个‘脓疮’,但是等到浩劫东来时,这枚疮就会变成一颗瘤子,‘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对此大祭酒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笑得让人摸不到头脑。 顾回头也不再多做逗留,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秦孑既不送也不留,任由顾回头离去。 顾回头干脆是白来一趟,于正邪双方都没什么意义,也仅仅是个人对梁辛等人表现出了些善意。可他自己的善意,也实在没什么用处。 天门还是要打。 梁辛笑呵呵的,打就打,无所谓! 其他人的事情,差不多都处理过了,梁辛转目望向火狸鼠,略带几分歉意,笑道:“黎大哥久等了,您这趟……” 火狸鼠笑而摇头,并未急着说什么,而是看了看梁辛身边的众人。 梁辛会意,请屠苏引路,他们又来到了一座僻静小境,继而退散众人,只留下两位兄长和老蝙蝠。 另外在火狸鼠身边,还跟了一个离人谷弟子,此人五步修为,为人干练,在谷中也很有些地位,算得上是秦孑的心腹,火狸鼠这一路的事情,都有他来配合。 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曲青石翻起手诀,又加持了一道隔音结界,梁辛才对着火狸鼠点了点头。 火狸鼠换上一副严肃神情,认真禀报他们这一路探索的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不久前,骸骨老兄留下的‘千个圈图’被火狸鼠初步破解,将图中地位特殊的两个朱红圆圈分别对应镇百山与猴儿谷,而其他的黑色墨圈在地图上就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地点。 差不多两个月的功夫里,火狸鼠率领离人谷弟子和精通搜寻的何家精英,对诸多黑圈映衬下的地点仔细搜索,说一句‘掘地三尺’也不为过,但却一无所获。 不过,因为他们的动静颇大,且队伍里仙凡混杂,倒在修真道上惹出了一个‘离人谷有可能发现了玲珑玉匣线索’的谣言。 老蝙蝠听得直心烦,什么都没找到还说个屁。 梁辛倒不着急,他和火狸鼠共处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不过也知道此人办事牢靠,要真的没有一点发现,也不会如此煞有介事。 “不瞒诸位,差不多半个月前,我自己就已经泄气了,这么个找法,似乎有些不对头。怕是咱们在解图上出了问题。” 由此,火狸鼠请同伴继续翻地皮,自己则暂时退出搜索,又开始仔细研究起丝帕。 说着,火狸鼠从怀中珍而重之取出丝帕,看样子想要展开,可帕子要全不打开,足有十余里的方圆,小境空间狭小,无论如何也休想将其彻底铺开。 曲青石会意,笑道:“咱们上去说!”话音落处,催动法术将一群同伴托到半空。继而又扩大青色浮光的面积,其他几人则忙活着,和火狸鼠一起,将帕子尽数铺展开来。 丝帕从中一分,左右两边差异极大: 其中半面尽是空白,只又一枚红色圈圈; 另外半面则要热闹得多,不仅有一枚红色圈圈,另外在红圈四周还有无数黑色的圈圈,密密麻麻,排列毫无规则可言。 火狸鼠叹了口气,伸手分别指向左右两枚红色圈子:“当初咱们把这两个红色地方,当做了大眼、小眼,这才初破此图,结果搜索之下,全不对劲。我又再细看,诸位且看此处。”说着,他将手指一转,指向了一个黑色圈子。 丝帕上的黑色圈子,谁都没有细数过,但粗略一看,怕不有千百之数。所有黑色的圈子都是‘空心’的,唯独其中一枚,是实心的,好像个墨汁疙瘩。 对这个实心疙瘩,大伙也都明白它肯定有什么深意,不可能是骸骨老兄画图时手哆嗦了,只不过它的意义实在难以揣测,而大家在解图时,也都把注意力放到了更醒目的红色圈子上。 火狸鼠继续道:“这么多圈子,一共就这‘两红一疙瘩’三个特殊的,既然咱猜到了是天下最重要的灵穴就只有大眼、小眼,干脆一一试过来也就是,充其量,不也就是多付些报酬,请‘挑一坊’按照不同比例,多做几幅中土版图。”说着,火狸鼠望向梁辛,试探问道:“我这么说,梁爷能明白不?” 梁辛早听傻眼了,也不敢点头,含含糊糊地说:“你继续。” 火狸鼠也不再解释什么,径自向下道:“承离人谷仙家的帮忙,挑一坊很快就把几种比例的中土版图都送了过来,其他的都看不出什么稀奇特殊,唯独一幅图……”说到此处,他的眼睛也随之明亮,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这幅图,将黑疙瘩定做了大眼、将距离较近的那只红圈定做小眼,继而按照这个比例制成的。” 说着,火狸鼠回过头,望向了身后那位离人弟子。 离人弟子明白他的意思,翻手从须弥樟中取出一副不知什么质地,但却半透明的巨幅中土版图,铺展开来,重叠于丝帕之上,其中,苦乃山猴儿谷正压中‘黑疙瘩’,而镇百山则扣中了无数黑圈中的那只红色圈圈。 双图累叠,丝帕上的圈圈尽数透映到中土版图上……梁辛还看不出什么新鲜地方,老蝙蝠却在扫了一眼之后,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梁辛不敢怠慢,又凝起眼神仔细关窍,在图上找了半天,他也只找到了三处有些古怪的地方:东海乾描金峰上,印着一只黑色圈圈;大草原深处,大致大司巫黄金帐篷的位置,印着一只黑色圈圈;中土偏西,曲青石曾以一人一剑独挡诸多天门的白头峰,印着一只圈圈…… 梁辛只找到这几个古怪之处,原因很简单:他踏入修真道时间尚短,全不认得各大门宗的所在之地。 这幅图,每一个黑色圈圈,都死死圈住了一家门宗的所在之地…… 中土修宗,从古至今,尽在图中! 不仅五大三粗、九九归一这些现在的名门,还有达旦禅院、槐楼、甚至极北摩罗院这些早已被灭到的门宗。 骸骨老兄是远古时的人物,当然画不出后世修真门宗所在地的分布图,这幅千个圈图,点出的是中土每一处灵元浓郁的所在之处。 修真门宗都会将门宗重地选在灵元浓郁之处,所以才会有了现在的效果,一眼望去,几乎每个黑圈之下,都是或者曾经是一处修真名门。 千个圈图,这才真的得以初破。 虽然还不知道骸骨老兄花这幅图来要做什么,但这张丝帕、特别是画满了圆圈的那一半,标注了中土之内所有的灵山福地。 三兄弟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同时陷入苦思,直到半晌之后,曲青石才第一个回过神来,对着火狸鼠长身一揖:“黎大哥辛苦了,这个突破关系重大!” 火狸鼠说完了正事,此刻已经恢复了常态,摆手笑道:“我也是实在无计可施,这才胡乱相配,纯粹是运气好,才破掉了这副图。更得多谢离人谷诸位仙人。” 离人谷的那位弟子也跟着客气了几句,他和火狸鼠都是精明之辈,关于这幅图他们算是解开了,明白接下来三兄弟之间就要有一番密议和讨论,便不再逗留,告辞而去。 结界之内,就只剩老蝙蝠和三兄弟四个人了。曲青石犹豫了下,又亲自跑去把秦孑请来,大祭酒知道事情的真相,与之有关的事情,都不好去避讳她的。 等秦孑和曲青石返回之际,梁辛等人已经收好了丝帕和版图,跃回到小境之内。 曲青石先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和秦孑说过,这才望着梁辛,开口问道:“怎么看?” 梁老三早知道二哥会有此一问,立刻应道:“骸骨老兄画出中土灵元积聚之地,他想要干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不重要!”说着,他忽然把话锋一转:“真正重要的是,一个红圈是小眼,黑疙瘩是大眼,那远在丝帕另一半的那只孤零零的红圈子,又是什么?!” 趁着曲青石去请秦孑的功夫,梁辛已经仔细想过这件事,此刻再说起来,嘴巴流利的很,可神情里,却浮现起了一份恐惧,或者说是震骇! 曲青石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梁辛却岔开了话题:“镇百山下,小眼为阴,人间一天,其中六年;猴儿谷下,大眼为阳,人间六年,其中一天。不过大眼和小眼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对劲。” “小眼自成规则,会吸敛附近的阴身丧物进入其间,而活人则无法入内,除非有骨珠这一类的鬼道宝物;可大眼却能任人出入,并无限制;” “小眼自成空间,看上去并不算大,但却无远弗届,浮屠穷尽无尽岁月吞噬了数不清的生灵,身体就算比不得沧海,至少也大若平湖,却能尽数承于其间;可大眼虽然不小,但也实在没有多大,其中的空间,都是实实在在的,和外面没太多区别;” “小眼的所在……古怪得很,我的意思是,就算有人施法将镇百山全部炸平,再掘地万丈,他也还是无法发现小眼;可大眼就在猴儿谷水潭下,别说修士,就是凡人,弄把铲子一路挖下去,就会找到大眼;” …… 梁辛还想继续说下去,曲青石却摇头打断了他,微笑道:“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眼浑然天成,是天地造化!而大眼却……和小眼比起来,猴儿谷内的大眼,实在显得很、很粗糙!”梁辛用力吸了一口气,却还是不能压抑中声音里的颤抖。 “丝帕上两个红圈圈彼此对照、呼应。按理说,乱糟糟的半面的红圈如果是小眼,干干净净那半边的红圈就应该是大眼才对……”梁辛又把话题撤了回来:“可黑疙瘩也是大眼,但是这个大眼和小眼比起来,又显得那么粗陋、全没有天地灵穴浑然天成的味道,倒更像……” 说到这里,梁辛忽然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倒更像是个人为开凿出来的,黑疙瘩、猴儿谷中的那只大眼,是他妈的被人硬生生造出来的!” 说着,梁辛有些压抑不住心头的震骇了,手诀一晃,从须弥樟中取出了几只酒瓶,分给身边的同伴,当然也少不了大祭酒秦孑。 曲青石结果酒瓶继续追问:“大眼是被人造出来的?谁造的?为什么?” 梁老三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只觉得一股热辣从胸腹间升起,直冲天灵!闻言后咬牙笑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骸骨老兄的手笔。他为什么要造出一只大眼?赑屃负碑上的八个字,写得明明白白:天地之间,再无飞仙!” 曲青石也仰头灌了口酒,眯起眼睛道:“你把事情说明白了,别总半句半句的等我追!” “都是我猜的,你们听听靠谱不。”梁辛点点头:“大眼通天、小眼连阴,这两处奇穴是天地乾坤的阴阳两极、是这个世界的两颗定盘星,其中那一枚小眼坐落于中土,另外那座真正的大眼,则远在大海的另一端。” 其他人都缓缓点头,梁辛现在的说法,都是由丝帕上揣度来的。 “大眼小眼,掌管着天地间的灵元流转,而那位骸骨老兄突发奇想,在中土另造一座了‘大眼’,便是猴儿谷水潭下的那一处所在,而后,大灵元流转的方向也大受影响,整座天地的灵气格局,都尽数被他篡改了;” “骸骨老兄的动机不得而知,可他的目的却再明白不过,赑屃负碑便是个证明了。他不喜欢别人飞仙,所以才造了出一座‘假大眼’,取代了大海另一端的真大眼,大灵元被篡改,天地格局也随之变化,从那以后,穷尽天地再无飞仙!修士在经历天劫后无法登仙,而是全都跑到了混沌海的另一端,变成了神仙相;” “绝顶修士变成神仙相后,不知为何但他们发现了真相,所以才要回到中土,摧毁假的大眼,假灵穴被毁,灵元走向和天地秩序才会恢复正常,他们或许就能再度飞仙,从神仙相变作真的神仙……不过,也只是或许吧,纠正了错误,真正得益的是后代修士,至于他们这些‘被害之人’,却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得试试;” “神仙相得知真相,他们知道真小眼的所在,但却不知道骸骨老兄造出的假大眼在哪里,不过没关系,他们有办法,所以才有了上一次东渡时,先释放浮屠,再引他堕入小眼,狠狠撞击之下,小眼巨震,同在中土的假大眼也随之呼应,由此他们便找到了猴儿谷;” “神仙相挖掘大眼,所为的就是要找出骸骨老兄法术设置的所在,并将之摧毁,结果功亏一篑,贾添说服了无仙,把那一千多个同伴尽数坑在了其中;” “现在的中土,虽不能说风调雨顺,但也养育了无尽生灵,可这一切,实际是真小眼与假大眼的功劳,若神仙相得逞,毁去假大眼,届时必有一场天崩地裂,万生涂炭。所谓浩劫东来,真正的灾难是他们要毁掉那座假的大眼;” “修士渡劫变成神仙相,不是‘天生’的,他们是被人害了,否则,他们返回中土还有情可原,可毁掉中土却全无道理!” …… 不是梁辛机敏,而是赑屃负碑、大眼中被困的神仙相、上一次九星连线时神仙相的作为、神仙相还要重返中土的目的等诸多事情,早都积聚出太多的疑问,可就是因为缺少关键线索而无法理顺。 真正让梁辛看破真相的是:丝帕上的两枚红圈,其一是真小眼,而与之对应的大眼却是那个黑墨疙瘩……那另外一枚红圈代表什么? 再联想到猴儿谷大眼与真小眼之间的诸多差异,便犹如一声惊雷,陡然照亮漫天阴云:两枚红圈,分别是真小眼和真大眼,而黑疙瘩,是个假大眼。由此所有的事情都有此串联,成线! 其间也还有诸多疑问未解,比如骸骨老兄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这么霸道,不许别人飞仙等等,可这些疑问于大的线索无碍。 说到最后,便只剩下了八个大字: 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就凭着八个字,便足以证明,麒麟岛上的那位骸骨老兄,在无尽岁月中,坑害了无尽修士! 说着这里,梁辛忽然升起了一个古怪念头,骸骨老兄硬造了一只大眼,从此改变了天地格局,把渡劫的修士全都变成了神仙相;贾添也通过两位妖僧国师,悄然修改了中土的灵元走向,来滋养他的怪井,所为的则是要对付东渡的神仙相……算起来,他们两个的手段倒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凡事都怕相比。 八大天门为了应付九星连线,研创下相见欢大阵,这种手段和贾添的改小风水、养怪井、化天下高手为傀儡雄兵的设计一比,就变成了娃娃儿戏;而贾添的‘大手笔’,和骸骨老兄一比,又不值一提了! 梁辛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仰头又猛灌下几口烈酒,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搬山搬山,山早他妈的被骸骨老兄给搬走了,不过谁也不知道罢了!” 梁辛发抖,与‘搬山’无关,更不是因为悲恸难过,只是他真真切切的敬畏!一只蚂蚁看到金龙暴怒、摧毁巨川时才会有的敬畏…… 小境中的几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即便他们在梁辛‘趟趟趟趟’大段说出推断之前,都几乎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可事情的本身,就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了。 …… 太古时,天下两处两穴,一处为小眼,坐落于中土镇百山下;另一处为大眼,坐落于沧海之外的某处。大小眼分掌阴阳,天地灵元在它们的影响下,流转循环,往复不休。那时的修士们断灭凡情、感悟天道,破道时引来天劫,或粉身碎骨,或平地升仙,一些都正常得很。 到后来,骸骨老兄横空出世,施展惊人手段,在中土上另造一座阳极大眼,灵元流向从此被更改,天地格局也随之变化了。从此,修士渡劫之后,尽数变成了神仙相,他们也无法去往仙家之地,而是被尽数送往了混沌之海的另一端。 天劫,实际是一种力量,它能洞穿空间,将人间与仙家境界暂时连通……这是修真道上早就有的共识了。 所以天劫既是对修士的考验,也是接引修士的仙光大路。 猴儿谷中的假大眼,通过修改灵元流向来改变天地格局,最终改变了天劫的力量,‘新的’天劫依旧能够洞穿空间,可是和谢甲儿的天上人间一样,它洞穿的、挪移的,仅仅是大天地下的小空间,所以修士们没能被送到仙界,而是被一股脑扔到了大海的另一端…… 这就好像坐船航行。修士们花钱买了票、船也按时来了,可谁也不会想到,航向已经悄悄被骸骨老兄给篡改了。 反观猴儿谷中的假大眼,远古没有它的时候,中土或许只是贫瘠些,但总也有平原、有沃土,环境不好,但凡人至少能活;而现在中土上尽是福地,也算得上风调雨顺,假的大眼早已变成了中土的灵元根脉,一旦被拔除,灵元必会在一段时间内紊乱暴躁,引得天塌地陷,万生不存! 短短几天的功夫,梁辛等人连续勘破两重真相,不仅知道了神仙相是个什么东西,更明白了神仙相来中土搞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看,神仙相啊,实在是一群倒霉蛋! 那位骸骨老兄,也真格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悄无声息中,不知害了多少顶尖修士,更给中土后世留下了一场灭顶之灾! 第313章 掌门谕令 来了离人谷后,一伙人接着一伙人找个不停,直到此刻才算真正清静了下来,梁辛使劲伸了个懒腰,心里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又把先前的诸多事情仔细整理了一遍。 先是宋红袍的伤势,他被戾蛊反噬,幸好有老蝙蝠肯出手相救,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对此老蝙蝠极有把握,点头笑道:“放心,矮子死不了!” 第二件是当头大事,还是要靠老蝙蝠和其他几位宗师高手,尽快修改好何山冲给出的邪术功法,用麒麟来为老叔重塑身体,把他老人家救出来。 第三件是挖出鬼道士的记忆,此事也刻不容缓,找不到贾添的怪井,梁辛的心就始终悬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身边的亲人朋友就都会变成傀儡。 第四件事是何山冲借着黑白无常的身体来施展邪术,试着还原人头,此事关系着先祖当年的机密,但并不急在一时。 最后一件事,便是他们‘日馋仙宗’和正道之争了,铜头和顾回头这两处都传回了消息,天门不会罢手,双方势必还要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不过仙宗掌门梁先生全不担心,此刻‘日馋’门下高手个个生龙活虎。 盘算下实力,日馋字号里的好手,有梁辛、曲青石、长春天三个大宗师,其中梁、曲二人的战力,实际已经远超六步大成;琼环丫头有玲珑修罗,实力比起大宗师只强不弱;跨两、天嬉笑两人在大眼中前后待了‘一个多月’,从伤势痊愈后算起来足足两百多年的修行,修为大有提高,已经跨过六步中阶,正向着大成境界突飞猛进,实力不可小觑;另外,他们还有个山天娃娃,倒霉孩子小吊…… 如果再算上‘外援’的话,玲珑辗转曲青墨;坐拥三蛮之力的大小活佛;而天门把新的战场摆在了苦乃山,山里十几个妖王尽数有六步中阶之力,而葫芦大王修为更高……念及此,梁辛打从心眼里纳闷,天门高手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选了苦乃山来和自己决战。 有关丝帕的秘议已经结束,长春天、跨两等人也都回到他的身边,小活佛也不愿再陪着憨子看坟,自己跑来找其他人。 众人看梁辛神情凝重,低头盘算着什么,谁都不去打扰,静立于旁边耐心等候,没想到等着等着,梁辛居然傻笑了起来…… 老蝙蝠失笑骂道:“怎么着,琢磨娶媳妇了是么?” 曲青石也咳了一声,传音入密:“后面该做些什么,大伙都等在等你的主意。” 梁辛还有些纳闷,望向曲青石:等我主意? 他不会传音入密,但是曲青石会读唇,他不用出声动动嘴巴就成。 “日馋仙宗掌门,连老爹都是你的手下,当然要等你拿主意!” 这下梁辛正经懵住了,再望向曲青石,对方却不再看他了;他又去看柳亦,大哥也是如此。 开帮立派不算啥,梁辛没事的时候还做梦当过皇帝来着……可冷不丁被大伙架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该说点啥,呆了半晌,才斯斯艾艾地开口:“三宗合一,咱们成了一家人,总要弄个像样的礼典,既然有了门宗,就不怕让别人知道!这个算是第一件事吧。” 小活佛哈的一声大笑,点头道:“不错,光派请帖,五大三粗九九归一一个都不能落下,倒要看那天,他们是来送礼,还是来捣乱!” 听到‘送礼’二字,梁辛眉飞色舞。 长春天言简意赅:“门宗选址何处?” 梁辛想都不想,直接回答:“以前重镇铜川,现在一片废墟。” 长春天愣了下,修天门宗选址,莫不是在灵秀山川之中,哪有选在平原上的道理,不过在略作寻思之后,长春天又点头道:“铜川向西不远是苦乃山,向北略退便是北巫草原,真要打起来会从容的很,好地方!” 在梁辛的心思里,铜川的意义极为特殊,他到了这里才算真正入世。铜川是他一脚踩入修真道的起点,是他了解先祖搬山、见识修士仙祸的所在,更是他初尝做人滋味、发现‘事事有趣’的地方,由此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长春天会错了意,不过他点出的这两点,也算恰到好处,苦乃山和北荒草原,既是奥援,也是撤身的退路。 “不过这件事我想等老叔出来再办……”梁辛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出息了,但是这场热闹,如果缺了老叔,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众人一起点头,继而也都明白了,自家掌门说的第一件事,基本算是废话了。 长春天倒无所谓:“不妨,既然要建门宗,总还有一番土木劳作,回头我去安排下去。” “往大里盖,越气派约好。”梁辛神情认真,完全是把它当成一件大事来嘱托。 长春天点头:“记下了,宗主放心。” 说过门宗的事情,梁辛的嘴巴也流利得多了:“再就是留在西蛮的弟子们,大都伤得不轻,可把大伙都带来小眼也……” 话还没说完,琼环就吐了吐舌头,笑道:“下面那颗人头要吃人,凶巴巴咯,风习习拼了老命才勉强护住咱们几个,要是再把那几百个娃弄来,非馋死个龟儿,到时莫得说疗伤,先都被他吃咯。” 梁辛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浮屠乍见一伙子人下来时那副惊喜欲绝的样子,跟着发现一个都不能吃后的雷霆大怒…… 大伙都笑了,曲青石也笑了几声,跟着手诀一番,从须弥樟中扔出了一大堆花花草草。他刚从麒麟岛回来,采摘了大批灵草,为得就是帮‘日馋’众多门徒疗伤,有了这批宝贝,众人痊愈指日可待。 不过在之前,还要先将其尽数炼化成丹,才能发挥效用。 长春天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无法转动了,来自青莲小岛的灵芝仙草,哪一样不是修士眼中的宝贝? 曲青石笑呵呵的说道:“这才花草都要尽快炼化,曲某力有未逮,还要请长春天前辈相助。” 单以对木行道法的造诣而言,长春天比着曲青石也逊色不了多少,炼化丹药的事情有他帮忙事半功倍。 长春天被人‘点名’,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点头应道:“分内事,曲二爷太客气了。” 建门宗、医门徒,两件事说完之后,梁辛的思路也就更清晰了:“下面这件事比较麻烦,第二次九星连线将近,神仙相的探子已经来了几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大队人马就会杀到……我是想,能不能弄几个岗哨类的东西或者法术,只要他们一出混沌之海,咱们就能知晓。” 曲青石早就琢磨过此事,当即说道:“以前槐楼中有一门阵法,唤作‘风吹草动’,此阵专做警戒之用,只要一有法术波动,阵法便会向阵主示警,神仙相渡海靠的是天猿织锦,织锦也在法术之列,避不过风‘吹草动’的勘察。” 梁辛满心高兴,点头道:“这就省心了,咱们在洋流与混沌海交汇处布下阵法便好了。” 曲青石可没他那么轻松:“想要布阵,要先找到洋流,再逆流而上去到混沌之海的边缘,海事洋流咱们都一窍不通,还是要靠轱辘岛司无邪帮忙。” 梁辛一乐:“司老六是狗脾气,不过为人也讲义气,找他帮忙问题不大,等此间事了,我和你一起去轱辘岛找他。” “哪有大事小事都劳烦宗主去跑的道理,我自己去找司老六就成,”曲青石笑着回答,随即又接着说道:“另外,在海中布阵,与陆上差异不小……” 对法术事,梁辛一窍不通,直接问道:“就是要把‘风吹草动’的阵法修改一番?” “阵图是一定要修改的,这件事我自己未必做得来,还要仰仗春天前辈。”曲青石对着长春天点点头,后者哈哈一笑,痛快答应。 曲青石又继续道:“‘风吹草动’的覆盖范围,充其量不过数十里,现在咱们人在中土,想要靠它来监视几千里外的深海除了阵图,非得大大的扩充阵基不可。这个,就需要饱蕴真元的诸般灵石了。” 说完,他又加重了语气:“需要很多!” 长春天也算一代枭雄,不管他是真心归附还是虚与委蛇,此刻都不会再自己那点‘家产’上去计较什么,马上说道:“原先我长春天一宗,虽然比不得八大天门,但好歹也有过几百年的经营,还有些家底,回头再找天嬉笑来问问,大家凑一凑。” 跨两也笑道:“也别落下我们,缠头弟子不光管打架的事,凑钱也不算啥子!” 梁辛不置可否,就此结束了‘监视神仙相东渡’的话题,在他脑子里还有另外一件事:“天门正道还要接着和咱们打,既然要打,咱们总要有个态度。何况三宗合一大事已成,总要抖抖威风才像样!” 他的话说得词不达意,可一群邪魔外道全都听懂了,愣住了。 不久前大家商量着如何对付鬼道士,为了四种命格的来源,天嬉笑还颇为踌躇,不愿再刺激正道,在那时梁辛还想着暂时莫惹事。可很快,从铜头、顾回头两处都传来了正道的意思,正邪之间,还要有一场决战。 论前世成败,当初是邪道惨败,现在梁辛的‘门徒’充其量只能算作余孽;论近年恩怨,梁辛在中秋之战几乎被他们打死,可到最后还是请谢甲儿收手,没有对天门赶尽杀绝……既然人家还是要打,凭着梁辛的性子,他自然也就改了主意。 还是那句话,打就打吧,无所谓的…… 琼环立刻喜上眉梢,已经开始算计着,先去打五座天门中的哪一家了;倒是跨两,一反常态地摇头劝道:“要炼药救人,要出海布阵,还有鬼道士、风习习、何山冲……一屁股事情了,现在和天门打,闹大了麻烦咯!” 柳亦乐了,独手猛拍跨两肩膀:“直到今天,我才总算看出来,你还真是那个谨慎的。” 跨两用怪眼翻他,心里琢磨着柳黑子究竟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柳亦继续道:“天门选了苦乃山来布阵,就得连裤子都输进去,这场好戏,老三哪舍得不看,他才不会让咱们现在就去打天门,不是不敢打,是不舍得到去打!” 梁辛也笑道:“还是大哥了解我的心思,先不去惹天门,咱打其他的门宗。”说着,梁辛的眼角跳了下:“特别是距离东海较近的那些门宗!” 诸多‘日馋’高手早都弄清楚了,中秋之战时的那条墨龙,就是相见欢大阵。自然也能想到入阵弟子来自毗邻东海的诸多门宗。 琼环恨不得现在就隐遁神通出去惹事,很有些不耐烦地追问:“怎么打,听你咯!” 梁辛琢磨了下,才回答:“炸洞府,杀灵兽,毁阵法,抢宝贝!尽量莫杀人就成了,其他的都往绝处做!”说着,梁辛笑了起来:“尤其他们的手上的那些灵石,统统都要抢过来,咱们布风吹草动是为了整座中土,总不能自己掏腰包!” 小活佛在刚才已经听说了中秋之战的始末,他是精怪性子,出去惹祸比谁都来得开心,可嘴里还要的便宜卖乖的说上句:“这些门宗,都是奉天门差遣,说起来也挺有些无辜。” “不管,中秋时他们差点把我吓死,现在我也得把他们吓死!”梁辛回答得咬牙切齿…… 说了这半天,自己人、天门、神仙相,梁辛已经把能想到的事情差不多都提出来了,且都有了初步的安排,其中只差一个贾添,不过此人行迹难寻,想要对付他只能等天嬉笑那边的结果。 梁辛算了算,现在大伙忙的忙,闲的闲,分工着实不均,大部分事情都压在了老蝙蝠、曲青石和长春天身上,前二者还好说,算得上是自己的亲人,不会计较什么,倒是长春天,才一入伙就揽下了一大堆差事。 长春天自己却毫不在乎,笑道:“以前我主掌一宗,大事小事全都要操心,现在这几件事,和那是比起来,轻松得紧了!” 事情有缓有急,倒是大伙的性子都有些压不住了,略作商议,众人以三天为限,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边,先跑出去大闹修真道! 小活佛背了两蛮之力,自己一路;曲青石与柳亦一路;跨两兄妹一路,分作三个方向杀出离人谷。长春天是大宗师的心境,对这种事不怎么在意,本打算留下来炼药,没想到曲青石刻意招呼着一起出去打砸抢,想来应该有事情要商量,长春天也不推辞,就跟着曲、柳二人一起去了。 临行之前,梁辛还特意嘱咐了过众人,打得是修士,切不可连累到凡人。 梁辛现在的身份不同,从老蝙蝠到曲青石,人人都不许他亲自出马,大龙头亲自跑去打小门宗,大伙都觉得丢人…… 相比于打砸报仇,梁辛更惦记着老叔,此刻终于将诸多琐事都处理完毕,急忙找大祭酒讨了颗骨头珠子,潜入了小眼。 甫一落足骨海,脚下就荡漾起一片哗啦啦的乱响,老叔、小吊、浮屠和无仙,四个人个个奇形怪状,好像巡海夜叉似的冒了出来。 风习习见梁辛无恙归来,老脸上又是开心又是心疼,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阎王爷保佑’,拉着他的手再也不看松开了。 叔侄两个着实说了一会子话,梁辛眼窝发酸,如果按照外面的时间计算,他和老叔差不多每隔三两月就能见上一面,可小眼之内时间扭曲,风习习这份惦念,早已刺破千年! 悲喜唠叨之后,梁辛赶忙把麒麟尸炼化身外身、老叔脱身有望的大喜讯说出来,风习习脸上的金钱斑都随之明亮,口中除了‘阎王爷保佑’,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浮屠见是来得活人又是个熟人,明显有些失望,不过对何山冲的邪术倒也大是惊奇了一番,在他看来此事也大有可为。 有了这个丧物祖宗的肯定,梁辛更觉得信心大振,跟着又把念头一转,对浮屠道:“这个邪术对你有用么?或者帮你也炼化一个身外身?不过你出去了,不能随便吃人……”说着,梁辛帮他安排着食谱:“你去海里吃鱼,有的是,只要小心着别吃蟠螭。” 第一次,浮屠的脸上显出了一份哭笑不得的神情:“风习习是鬼,他没真正的身体,就算修为再怎么高,根子上他也是道元魂,所以能用身外身之术逃出去;我不一样,我是丧物却不是鬼,有身体、而且身魂一体,分不开的。”说着,骨海一荡,哗哗巨响震耳欲聋。 浮屠出不去,梁辛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显然,浮屠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谈,圆滚滚的脑袋摇晃着,说道:“你送下来的那坨肉,古里古怪的。” 说话间,从骨海内飞出了一支手骨,指了指不远处的无仙。 小吊立刻咯咯笑着,也跟着那只手骨一起去指无仙。 娃娃是‘山天大兽’,算起来也是天生地养,由造化、气运而生的异种,与浮屠虽不是同宗,但却是同源,所以这一大一小两个怪物见面之后,就打从心眼里觉得亲近,相处得极好。 浮屠不仅从未动过吃娃娃的念头,看样子如果真有活人可吃,还会分给小吊一条腿…… 无仙仍昏迷不醒,梁辛下来之后只大略看了他两眼,并未太加注意,现在循着浮屠的指点仔细端详,继而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无仙双目紧,眉宇之间饱蕴痛苦与不甘,分明还是在黑色小岛上仓皇逃返时的那副表情。可他这一场昏迷,到现在已经足足三百年了。 不仅表情一如刚刚昏厥时,甚至连他的伤口,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最后一条左腿被木老虎从根上齐齐扭断,断裂的骨茬参差、狰狞,巨大的伤口既没有痊愈也没有溃烂、生疮,只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三百年的沉睡,从神情到伤势,无仙和刚刚昏迷时全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的身体已经拜托了时间的控制,从而陷入了一种绝对静止、绝对沉寂的境地…… 第314章 七星七主 梁辛又是惊讶又是纳闷,皱眉望向浮屠:“他这是怎么了?”说着,试探伸手,按住了无仙的胸口,细探他的心跳。 初探下还道他已死了,过了一阵才发现,无仙的心跳缓慢之极,怕不是要一盏茶的功夫才会跳一下,但每次跳动都异常有力,重若擂鼓,几乎都震动了梁辛的手掌! 浮屠摇了摇头,说得话却没头没脑:“你知道,我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吃点活物……” 梁辛被他搞的莫名其妙,笑道:“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吃肉是上去了。” 浮屠没理会梁辛的插口,径自向下说道:“我鼻子灵得很,一闻到生肉的味道,就忍不住流口水。不过……这个无仙的味道,闻起来却让我没了胃口。”说着,浮屠面露无奈,似乎很有些委屈似的:“我一闻,就不想吃他。” 梁辛听得更稀奇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气味有什么特殊?” 骨海中又跳出了一只手骨,对着梁辛竖起了两根手指,小吊也忙不迭跟着手骨一起,对梁辛比划了个‘二’。 浮屠则开口道:“我不想吃的活物,只有两种,一是丧物,毕竟大家都是同宗。”说着,那只手骨指了指风习习。 跟着,手骨一转,又指向了小吊,浮屠继续说道:“第二种,就是小吊娃娃这一类、应天地气运而生的精灵,他们和我算是同源,所以不吃。” 同宗、同源,饕餮天下的浮屠,只有这两样活物不吃。 梁辛大概明白了些浮屠的意思,用下颌一点无仙,问道:“他呢,是哪一种?” “后一种,在他身上,我能嗅到‘天地气运’的味道,”浮屠应道:“而且越来越浓,他刚下来的时候,那股味道很淡,若有若无;到现在快要赶上小吊了。” 梁辛不懂修行的事情,但对无仙的经历却再了解不过,越想心里越是惊疑,沉吟半晌之后,才有些费力的开口了:“照你看,会不会是……无仙要、要破道?第二重天道?” 浮屠却把大脑袋用力一摇:“不知道,反正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 说完,浮屠停顿了片刻,圆滚滚的脑袋或沉或浮,游到梁辛身旁,鬼鬼祟祟地开口:“他的状况稀奇古怪,没准真要成仙也说不定。他是你的对头,此刻要叫醒他难于登天,可想杀他易如反掌!要不要现在就……”说话间,小吊和那只手骨一起,挥掌虚砍,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梁辛默然不语,脸上的神情在不停的变化着,不是决绝,而是犹豫……过了一会,终于摇了摇头。 浮屠满脸不屑,把嘴巴一撇:“瞎心眼的厚道,小心害人害己!” 梁辛已经打定了主意,神情又复轻松了起来,呵呵笑道:“不是厚道不厚道的事,他要真能成仙,就一定要让他成仙,说不定会有好大的用处!” 浮屠表情愈发轻蔑:“你的意思,还盼着他成仙之后,会帮你做事?你这娃子,莫不是真长了个瞎心眼……”说到一半,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引得骨海乱颤,不知多少骨头棒子四下乱飞。 梁辛也跟着笑道:“不是你想的样子,没打算支使他做什么,是他能成仙这件事,本身就会有大用处!” 浮屠一愣:“啥意思?” 梁辛摇了摇头,回答得颇为含糊:“现在我也说不太好,但愿……”说着一个缩背藏头,险而又险地躲开一挂巨大的脊椎骨,随即又把话题岔开了:“倒是另外有件事我不放心,万一他真的在此破道,就会把天劫引到小眼中来。” 小眼是灵穴禁地,一旦受创就会在中土引发地裂山崩,梁辛可不敢让无仙在这里渡劫。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浑不在乎道:“放心,就算他真要破道,在天劫之前我也能把他扔出去……”话还没说完,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哇的一声大哭,小吊满脸痛苦,身子僵里原地,哇哇哭号。 大伙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倒霉孩子又遭了什么灾,忙不迭凑过去照看…… 等梁辛从小眼中返回离人谷时,天色已然破晓。小汐没什么事做,就一直守在不远处,静静等他回来。梁辛上来后,两小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在得知无仙的异状后,小汐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略带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杀他?” 不是质问,更不是责怪,不过是就着一个话题随口说下去,小汐的目光平静安逸。 “你觉得,我们对付得了修真正道么?”梁辛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 “要看你的‘对付’,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小汐犹豫了下,才开口应道:“日馋胜在有几位绝顶好手,兵不多,但足够精,算起来日馋如刀;天门则修整了多年,论单打独斗,或许比不得你和曲二爷,可他们的宗师高手数量多,再配以诸多合击战阵,整体的实力雄厚,何况还有正道上数以十万计的普通修士,他们的势力如槌,虽不锋利,但也足够厚重了。” 见梁辛点头,小汐笑了,毫不张扬却清甜清澈:“真要生死相搏的话,正道未必能摧毁日馋,可日馋也不可能把全天下的修士都杀光……倒是你现在的打算,成算还是极大的,毕竟一场浩劫压在头顶,大家打到一定程度,明白谁也灭不了谁的时候,自然也就会停手了。” 小汐做青衣的时候,从来都不理会韬略事,只管出手杀人,不过她毕竟是石林抚养长大的,看待战局虽不能说见解独到,但形式状况还能分得明白。 八月十五之后,正邪两道算是再度开战,梁辛莫名其妙的成了数千年以来的第三位魔君,现在一想他还觉得有点发飘来着……但是不管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心中的念头是不会变的,他想对付第二次浩劫东来。 面对正道围剿,奋起突围是本能,脱身后发动反击是本性,不过在这场乱战中,梁辛最根本的目的也不过是:猛挫正道,以战迫和。 按照神仙相表现出来的实力,和上次浩劫东渡的规模,要靠中土修士来挡住他们,实在力有未逮,可要是连修士都不去挡,中土的下场便只剩四个字:万劫不复。 在浩劫东来之前,他没想过、也没能力要屠灭正道,而是要和正道结盟。以梁辛的性格,不管这件事能不能成功,他都会尽力去做。 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几乎全无胜算的一战,至少还剩下一个梁辛在忙忙碌碌,备战吧! 梁辛转头望向小汐:“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有没想过,先不论神仙相,或许真有一天,我会和中土修士为敌。” 说着,梁辛加重了语气,继续道:“不是现在的以战迫和,而是真正的生死对立,除非任由他们毁了中土,否则便要杀尽修士;也不是现在这样带领邪道三宗与正道为敌,而是你我、大哥二哥、青墨老叔,只有这几个人,却要对付整座修真道,不论正邪,要杀我们的不光是天门,还有长春天、琼环、跨两,大祭酒……所有所有的修士!” 小汐愣了一下,一抹惊讶从她脸上闪过,可很快也就恢复了正常,将双臂横抱于胸,轻声道:“真要有那一天,也无所谓的,打就打吧,我帮你。”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咳了一声,‘危言’之下未能‘耸听’,多少有些不甘心:“你怎么不问问为啥?” 小汐哧的一笑:“听你说得吓人,光顾着表决心来着……为啥?我们要和琼环跨两他们,所有修士开战?” “百无一用那伙神仙相,在上次东渡时,也许是因为太过自负,也许是觉得渡劫变成神仙相太丢人,所以并未公布真相,而是直接去寻找大眼。可这次,万一神仙相里有个谨慎的、或者脸皮厚的……”说着,梁辛苦笑了起来。 神仙相重返中土,是为了击毁猴儿谷中的假大眼,还天地格局于本来面目。如果成功了,神仙相能不能重新飞仙还不好说,但普通修士却一定能够受益。 或者说,神仙相毁掉假大眼,会让中土天崩地裂,但对普通修士而言,却是一件大好事。 “试想,新的神仙相渡海而来,并不急着直捣黄龙,而是传讯天下说出真相,跟着再说上一句:我将击碎假的大眼,还天地秩序于本来面貌,只有如此,你等才有望登仙。在之前,但有敢阻挠者,你等格杀勿论。诛尽逆天狂徒后,便请暂时出海避祸……你猜,修士们是会借着和我们一起对付神仙相,还是倒戈一击?” 三步以上的修士,便都已断灭凡情,飞仙大事在前,中土与他们而言,不见得比别人家的坟头来得更珍贵。 两年前,在铜川时梁辛听课,从东篱先生的口中懂得了第一重‘仙祸’,修仙之人为凡间之祸。 昨天,梁辛从骸骨老兄的丝帕中,悟出了第二重‘仙祸’,神仙相志在拔除假的大眼,可这处灵穴早已和中土气象连成一体。 两重仙祸,前者小,后者大,梁辛本想联小而搏大,可现在看……说不定两重仙祸真的会相容相通,变成一桩改无可改的、抗无可抗的仙灾、仙祸! 梁辛呼出了一口闷气:“无仙要是真能破道,也就证明了他的终极确实存在,在第一重天道之上,还有一层真正道。” 小汐听着听着就跑题了,饶有兴起地问道:“我听旁人提起过,说无仙的终极是活着,真这么玄奇?这两个字就是终极?” 梁辛正色道:“无仙没什么心机,可他对天道的领悟,绝对在中土所有修士之上,就连神仙相中,他也是第二号的人物,这一点错不了的。我听过他讲道,他说的那些东西,乍一听是完美无瑕,细一想漏洞百出,可为什么会这样?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的境界不够罢了,他讲的是盖屋顶的道理,咱们却连地基都没打过,自然也就听得似是而非,却不能因此就说无仙是错的。最关键是……要看无仙能不能真飞仙!” 如果无仙真能在第一层天道的基础上再有突破,对于神仙相而言,意义大到惊天动地。梁辛隐隐嗅到,这其中会有一个对他而言非常有利的重大契机,可这重契机到底是什么,他又该怎么做,现在还都模糊的很。 不过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无仙是真的要领悟终极才行。 见梁辛自己还稀里糊涂的,小汐也就不再追问‘契机何在’,而是把话题掉转了过来:“如果无仙没能飞仙,神仙相和天下修士吭沆一气,你怎么办?” 梁辛的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份凶光:“不熟的那些,能杀多少杀多少,然后带着大伙去麒麟岛避祸。” 小汐眨了眨眼睛,也和梁辛一样,露出了一副要杀人的神气…… 两人低声交谈着,没一会功夫就来到了留守离人谷的几个同伴栖身的小境。 宋红袍已经被‘翻土’过一次,憨子一动不动守在‘坟前’。东篱静坐在不远处,微笑着对梁辛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火狸鼠、郑小道等人,也都在这座小境中,见梁辛回来,纷纷站了起来。 老蝙蝠正坐在一张大椅中,细细看着何山冲抄录给他的邪道功法,老头子一脸的疲惫,修为全失之后,他的精神比起普通老人也强不了多少,到了离人谷之后又事事费心,熬了这么一段也着实辛苦了。 梁辛看得心疼,但明白老蝙蝠的脾气,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静静侍立在一旁。 老头子根本不去看梁辛一眼,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邪术功法上,口中时时念叨几句,有时还会翻目望天,仔细思索着……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老蝙蝠才转回头望向了梁辛,同时抖了抖手中记载邪术的纸张:“我大概看了下,咱们先前想的事情,应该能行得通。” 跟着,老蝙蝠又伸手指了指宋红袍的坟:“刚才给矮子翻土的时候,我也亲自看过,性命无碍,大可放心。” 梁辛大喜,忙不迭施礼,老蝙蝠一脸地不耐烦,没兴趣应酬他的道谢,直接把一只手伸到梁辛面前:“把你的北斗星魂给我一只。” 梁辛不明所以,从兜里取出了那叠由星魂栖身的小木耳,递向老蝙蝠手中。后者却把手一摆,并不去接:“不要木耳,是让你把一枚星蛊度进我身体!” 梁辛急忙调动心念,指挥着其中一枚星魂,从木耳中钻入老蝙蝠体内。 老蝙蝠接下星魂,就此闭上双目,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足足过了有两柱香的功夫,他才再度开口:“再来一个!” 梁辛依言照办,又把一枚星魂送了进去。 老蝙蝠却仍不‘知足’,半晌后又要第三枚星魂……如此往复,一直从天亮到下午,老蝙蝠将梁辛的北斗星魂尽数要到了自己体内,跟着又开始入定了。 梁辛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等着。直到傍晚时分,老蝙蝠才总算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挥,拂过面前那七片先前存放星魂的木耳,将星魂尽数还了回去。 旁人觉得还无所谓,梁辛却着实吃了一惊! 望星虫这种小东西虽然是畜生,可性子上和西蛮人一样的桀骜不驯,就只听主人命令。就算梁辛这些星魂是‘七星五主’,已经落了下品,可外人想要指挥它们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老蝙蝠却不用自己帮忙,只凭一天功夫的感受、饲养,就命星魂自己还巢,实属罕见了。 老蝙蝠明白他在惊讶什么,把嘴角一抽,勉强算是笑了一下:“一来,你的星魂主人太多,虫性已然不纯;二来,老子是天赐蛊身,天生就是蛊虫的朋友,所以想要支使它们挪动几下,还不算太难。” 说着,老蝙蝠把话锋一转,毫无道理的开始点名:“庄不周、宋恭谨、风习习、小汐。” 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小汐俏立身后,闻言后跨上一步,脆声道:“听凭前辈吩咐!” “一边去!”老蝙蝠对女娃娃也不怎么客气:“我说的这四个人,都是七蛊星魂的主人,没错吧?” 梁辛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差我了……” “先不用算你!”老蝙蝠对他一样没好气,径自向下数到:“另外,郑小道是北斗七蛊原来的主人,星魂勉强还能认他。” 郑小道一溜小跑,肃立于老蝙蝠面前。 老蝙蝠根本不看他,又伸手一指宋红袍的‘坟’:“还有个丑鬼矮子,他和星魂没点狗屁关系,但却和我一样,都是天赐蛊身,只要用对了法子,稍加修习,想要控制一枚星魂不难。” 到最后,老蝙蝠又把所有人都重新数过一遍:“黑白无常,小鬼、女娃子、郑小道、宋矮子……”说着,他伸手指向了自己:“再加上老子,刚好七个人,七枚蛊!” 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老蝙蝠的意思。早在几个月前,老蝙蝠就给梁辛讲过提高星阵的法子,可那时没算老叔、宋红袍和老蝙蝠,是以五人入阵,控制七片阴沉木耳来打星阵。 此刻又多出三人,七星控七鳞,再七人控七星,真要将这道阵法演练纯熟,想要打出一道从初一到三十的真月星阵,指日可待。 若梁辛能再以紫薇入阵,只凭这一道大阵之力,天下又有几人能挡? 第315章 小打小闹 马罗山,石蹄渊,七字剑宗。 自从一个多月前,七字剑举派上下从东海归来后,掌门岁印上人就有些心绪不宁,他如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东海上的那一战,竟没能剿灭妖人,连他们参与的相见欢都没能见效…… 岁印连修行都暂时放下了,每天都要在山门内巡查一遍,看看护山大篆是否运转正常,检查下随时准备去向一线天求援的法术是否妥当。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让岁印提心吊胆,他也粗通命理,早就给自己卜过多少次了,今年他命犯太岁,必有劫难,现在已经进了十月,前面虽然小麻烦不断,但勉强也还算是平平安安,可现在邪道一鸣惊人,说不定又会掀起什么祸端,他实在不敢疏忽、怠慢。 这一天,他才刚刚巡查完毕,回到自己的修炼之处,还没来及座下,忽然一声震天价般的大响,毫无征兆的冲碎了深山寂静,继而整座大山在嘎拉嘎拉地闷响中剧烈颤抖起来! 岁印老脸变色,翻手一引,二十七柄飞剑震烁而起,护着他的身形冲到洞外。 石蹄渊上流光溢彩,有人强攻山门。 护山大篆已经运转到极限,但是这道能稳稳抗住六步中阶宗师猛攻的大阵,竟在两个呼吸间就被敌人攻破,强光陡然爆裂,大阵散碎无形。 随即岁印只见一条黑色长藤翻卷如风,一柄墨剑煌煌威鸣,所过之处七字剑弟子被杀得溃不成军! 七字剑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神通道法多有精彩之处,门下弟子阵容强盛,乾山道倾覆之后,他们是最有希望接替空位、补足九九归一之数的门宗,可在敌人面前,全没一丝反抗之力。 又是一阵隆隆大响,雄伟大殿在墨剑一击之下,比着豆腐渣也并不结实多少,转眼坍塌化作一片废墟。 岁印气急败坏,可还不等他出手,空中那条黑色长藤一吞一吐,护于他周身的飞剑齐齐爆发出一串哀鸣,全都被藤子击碎! 岁印痛吼一声,脸色苍白摔倒在地。 黑藤围在他身边,缓而又缓地旋转一周,跟着长藤一震,不再理会他了,与墨剑一起,四下横扫,把七字剑宗用几百年功夫经营起的神殿庭阁尽数拆了个干干净净!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石蹄渊内一片废墟,可怕的巨响停歇下来,烟尘散去,敌人终于露出身形:三个人,一个消瘦冷峻,神情仄仄,看上去就是个性子阴戾的小白脸;一个粗黑肥壮,嬉皮笑脸,只有一只独手;另一个人过中年,看上去毫不起眼,长着一双平直浓重的横眉。 七字剑的门宗被毁,弟子们却没什么伤亡,大都是被击碎法宝受伤倒地,看得出敌人手下留情了。 小白脸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掌门是哪个?” 岁印硬着头皮正想应声,可还不等他出声,小白脸便又说道:“哪一个都无所谓,一盏茶内,把你家的灵石都拿出来,否则鸡犬不留。” 黑胖子从一旁笑道:“灵石的元力波动,瞒不过我们的,为保命,千万别财迷。”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七字剑的百年积蓄全部交到了三人手上,小白脸仍是面无表情,翻手一引飞剑,在石崖上留下八个大字,跟着一道青光掠起,裹住三人转眼消失不见。 岁印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眺目望向石崖上的留字: 日馋仙宗,修界为尊! 等了一阵,七字剑弟子基本能确定,三个煞星不会再回来了,惊魂稍定之下,开始低声议论,这个‘日馋仙宗’,究竟是什么门派…… 但谁也没想到,议论声才刚刚响起,突然一蓬佛光笼罩天地,一尊巨大的佛像从天而降,轰得一声,溅起无边尘嚣! 神佛落地后,一眼就看到了石崖的留字,打雷般地大吼一声:“我佛,来晚一步!”,断喝之下,满脸懊恼,抬手一掌把身旁一块巨石拍成了齑粉。 岁印身为一宗之长,自然也生了一副玲珑心窍,眼看大佛周身霞光氤氲,一派祥和正气,再听他大吼懊悔,心里恍然大悟,这位佛爷怕是天门中的高手,专程来追捕那三个妖人来的…… 五大三粗中没有佛宗,不过天门的势力,又岂是普通门宗能猜度的。 岁印费力地站起身,神情恭敬,一路小跑到大佛跟前:“七字剑岁印拜见前辈,片刻前妖人突袭敝宗,只恨晚辈道行浅薄,虽奋力迎击却……” 还不等他把开场白说完,佛像就一摆手:“少废话,灵石还有剩么,拿出来!” 岁印目瞪口呆…… 七字剑弟子不顾重伤,于废墟瓦砾中翻个不休,诸多神殿洞府之下,也会埋些灵石,用以支持些照明、通风之类的小法术。 七字剑的家底彻底被掏了个干净,就这佛像走的时候还是骂骂咧咧的,飞身半空时他又想起一件事,手印盘转,向着留字石崖摇摇一扣,于先前那八个字旁边,又留下了八个字: 大小活佛,慈悲为怀! 佛爷只翻垃圾堆,不杀人,的确够慈悲了。 岁印脸色灰败,全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可不管怎么说,人都还活着,人在门宗就还在,他这个掌门还要站出来收拢残局。 就在他刚刚开口,还没来及出声的时候,天空突然变作赤红颜色,一朵绵延数十里的血色积云漂浮而至,空气之中血腥弥漫,薰人欲呕! 由此,岁印上人本想传下去的谕令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哀叹:还有完没完了…… 血云中并没有妖人杀出来,只是传出了个清脆的女娃声音:“格老子,来得晚咯!” 另一个声音干瘪却洪亮,听起来好像一只成精的鸭子在大叫:“走咯走咯,下一家!” “走你妹,曲娃和尚娃都留字咯!”说着,一道道血光闪烁,射向石壁。 片刻后血云随风掠去,石崖上又多出了八个大字: 跨两琼环,到此一游! 日馋仙宗六大高手,分作三个方向没错,可中土上的福地洞天分布得并不平均,曲青石扫荡的这个方向上,门宗数量远远多过两外两路,琼环也好,小活佛也罢,都是少打一家就好像吃了多大亏的性子,在扫荡一天之后,不约而同转向,杀进了曲青石的‘地盘’。 像七字剑这样被三路妖人连续‘光顾’的,也实属罕见,算起来,还是岁印命不好。 青芒、佛光、血云,在天空急掠如电,每一停顿,长则半个时辰、短则一炷香,其后必有一处修真门宗遭难! 一线天的法坛重地,也同东海附近的修真正道一样,早都乱作了一团,飞剑传书、木铃传音、灵鹤传谕……修真道不能直接联络五道三俗,各门各派都把求援讯息送到一线天,最近这十几个时辰里,几乎就没停歇过。 天字执事木剑老道神情淡漠,背负双手眺望远方。 和他一贯交好的笑川却有些耐不住了,略略犹豫之后,低声问道:“师兄,要不要再、再向师门呈禀下状况?” 早在动乱初起的时候,一线天诸位长老就向天门上报了情况,不过各家的回复都一样:不可妄动,静观其变。 木剑一笑,回过头问道:“到现在,有多少家被妖人袭扰?” “二十一家门宗,其中还有一座九九归一。” 木剑笑得更轻松了:“才二十一家……”话未说完,远处有一头灵鹤振翅而至。 笑川叹了口气:“二十二家了。” “中秋那一战的情形,你也听门中长辈提过了吧。”木剑仍是好整以暇,根本都不去看一眼那头鹤子,径自向下说道:“从海上归来之后,几座天门都在筹备着一场大战,届时一举杀灭邪魔,至于这之前,妖人有什么小打小闹,就由得他们猖狂去吧。” 笑川还有些不甘心:“这还是小打小闹?” 不等他说完,木剑忽然露出了一丝苦笑:“小打小闹……话只是这么说,不用问,这次邪道上出手的,必是那几个绝顶高手,普通长老去了根本没用,真要是几位掌门和那些闭关的宿老下山,妖人又会闻风而逃,我们反倒落了个被动,不如静观其变。” 木剑顿了顿,又继续道:“何况,真要是诸位掌门堵住了妖人,万一要也没用呢?” 木剑是一字天的主事,修为虽然不算什么,但地位不低,他对中秋之战的了解,远比笑川更详细。 笑川还有些不明白,皱眉道:“怎么可能没用?” 木剑苦笑更浓:“还真有可能没用!” …… 三天已过…… 出去捣乱的六个‘日馋’栋梁先后返回离人谷,个个都兴高采烈,这一趟他们算是过足了瘾,就连性子稳重的长春天也不例外,呵呵直笑:“躲藏得太久,偶尔出去打一打,顺气得很!”。 柳、曲和长春天三人刚进离人谷,迎面正碰到小汐,平日里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女,此刻却异常狼狈,长发散乱,白裙蒙尘,小脸上也仅是污泥。 一见之下,柳亦就大吃了一惊,愕然问道:“你挨打了?谁、谁敢在这打你?” 小汐假装没听见,身子一弓,只用右腿左臂支持身体,歪歪斜斜的跑走了,没跑两步就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在了地上,随后又跳起来接着跑。 片刻之后,郑小道也一摸一样地跑过柳亦眼前…… 曲青石咦了一声,对着柳亦笑道:“他们这是在练习老三的身法呢。” 不久之后,梁辛就迎了上来,先说了说小眼内无仙的异状,随即又提起了老蝙蝠对北斗星阵的指点。 因为宋红袍归来、风习习脱困有望,而老蝙蝠自己也没了修为,再加上以前就提到过的黑白无常、小汐和郑小道,老蝙蝠干脆算计出了一个七人扮七星的北斗大阵。 七个人各指挥一枚星魂,列阵之下,每人只需打出三十个星位,就能凑成一道真月大阵。 入阵的七个人,或是天赐蛊身,或是星魂认可的主人。而老蝙蝠是西蛮蛊的正宗传人,现下没有了修为,但炼蛊的本事还在,假以时日以秘术炼化,他们对星魂的控制还能再提升一大截。 北斗星阵的复杂之处,在于‘变化’二字,不仅每一颗星魂要移转换位,而且整座星阵还要追随‘帝星紫薇’迅速移动,这就要求入阵者之间必须默契无间、心意相通。 阵中的众人,满打满算彼此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两年…… 但是老蝙蝠以前就说过,入阵者彼此无法心意相通不要紧,因为七蛊星魂之间与生俱来就带有一份默契,这份默契与旁人无关,可在结阵之后却能为人所用。换而言之,七个人能够通过星魂、就阵位变化这件事心意相通。 柳亦以前听过这番道理,梁辛略一解释他就明白了,神情颇为欢喜,笑道:“这一来便没有麻烦了,等老叔他们主仆三人脱身,就能张罗着炼化星阵了。”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也不是那么容易。” 和上一次于凶岛归来时指点‘五人成阵’不同,这次老蝙蝠的八人列阵,把他自己也‘搭进去’,所以这一次,老蝙蝠想得更加周到,不仅如何才能让星阵成形,就连对敌时的情形,他都仔细寻思过,由此也发现了一个破绽。 在之前,五人也好,八人也罢,除了梁辛自己就是帝星、无法替代之外,老蝙蝠想得都是以阴沉木耳去打阵:由七个人去指挥七枚星魂、再由星魂控制木耳,围在梁辛身旁一起去杀敌。 可这样一来,阵法的罩门,也变成了八个人。梁辛带着木耳一起出去杀敌了,后面的七个人却全不设防,除了老叔之外,其他的除了凡人就是废人,根本挡不住人家的攻击。 而老叔的性子老实木讷,要他保护众人,同时还要凝神确保星位准确,他老人家的心思还真转不了这么快。 对此,老蝙蝠想不出太好的法子,唯一的办法也仅仅是:舍弃阴沉木耳,七子携带星魂,以肉身入阵:以前梁辛是带着七片阴沉木耳行前冲,以后是带着七个活人向前冲……所不同的是,以前的七片木耳,要依靠他的指挥才能列阵;以后的七个活人,全不用他来操心,会随着他的身位自行变化,凝化北斗之力。 说到这里,柳亦恍然大悟:“难怪师父要学你的身法!” 不只老蝙蝠,而是所有入阵之人都要修炼这门身法。 精通此道,才能跟上梁辛速度,否则紫薇在前面嗖嗖乱跑,北斗从后面咬牙猛追…… 此外,星位变化要求转瞬挪移,除了天下人间的身法,怕是也没有其他法子能达到成阵的速度要求。 入阵者个个都没有道心,而人人都能调用调用星魂的力量,完全能够达到修习身法的条件。 而且以人入阵,也不是说就把木耳收起来,从此再也用不到了。要知道老蝙蝠现在提出的办法,算得上是最高的标准,成功之后,再退回来一人控制一片木耳来结阵,几乎毫不费力。到了打斗时,完全可以根据敌人的情况来选择打法。 现在入阵的七个人里,只有小汐和郑小道闲着没事,两个人也不肯多等,各自找梁辛要了一枚星魂,开始修炼身法了。 曲青石听得认真,插口问道:“时间呢?修炼身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梁辛向着小眼的方向一指:“肯定要下去练习的。”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那黑白无常怎么办?” 庄宋两位掌柜是活尸,下到小眼里就出不来,按照老蝙蝠的算计,只能给他们兄弟也炼化出一个‘身外身’,就是不知道手上的这头麒麟够不够用。 曲青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长春天一直没开口,等他们都说完后,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风习习也列入星阵?” 老叔在小眼中被浮屠炼化了千年,要是再得了麒麟身外身,怕不会成为中土第一高手?这样的战力只用来控制一枚星魂入阵,未免也有些太浪费了;反观星阵,当初商议的五人成阵尚有可为,何况现在又多出了两个用蛊的行家,就算没有老叔,真月大阵也照样能打得出来。 不用梁辛开口,柳亦就笑着回答:“你是不清楚老叔的为人,他是天下第一号的老实人,一辈子胆小怕事,从不敢出手伤人。倒是跟在星阵中,从打人变成给老三帮忙……” 曲青石也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这是其一,另外么,就老叔的性子,要他出手杀人,也只有一种情况……” 长春天若有所悟,伸手抹了抹自己的一字眉:“梁辛危在旦夕?” 柳亦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星阵被破掉的时候,老三自然危在旦夕!敌人能破掉星阵,手段肯定高明得很,可就算他真是神仙,也想不到咱家阵中不仅有了个天下人间,另外还藏着个天下第一!” 说着,几个人相顾而笑。待收敛了笑容之后,曲青石又对梁辛淡淡说道:“老爹的情分,你要心里有数。” 老蝙蝠对梁辛的情分,的确大得很了,不止是帮他设计星阵打法。 众人修炼身法、星阵,梁辛的七蛊星魂要分给其他人,别说以后,现在梁辛的星魂就已经不在身上了,其中两枚交给了郑小道和小汐,另外的都由在老蝙蝠那里。 至少在新的星阵未成形之前,梁辛自己就只剩天下人间了,再看老蝙蝠把自己的四成修为化作奎木狼送给梁辛,这其中的苦心也就不言而喻。 柳亦略显郁闷,呼了口闷气道:“师父对老三,比对我可强多了……凭啥?” 也许是性子相近,曲青石对这件事看得倒比其他人更透彻,笑着答道:“也不是老爹就对梁辛青睐有加,事情得连起来看。中秋时他传奎木狼给老三是为了保命。事后,凭着他老人家的性子,送个晚辈的东西绝不肯再要回来。再之后老爹又设计出北斗的新打法,七人分走星魂之后,那份奎木狼,却又显得更加珍贵了……” 说着,曲青石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此事和老爹的性情有关,未必就是他为了老三心甘情愿披肝沥胆,不过老三也实实在在得了大实惠,不管怎么说,这个情分都重得很。” 第316章 小小破绽 星魂的事情有老蝙蝠做主;无仙那边有浮屠看着,旁人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三兄弟和长春天一边说话,一边返回到日馋高手栖身的小境。和跨两、小活佛等人见面之下,第一件事自然是亮出自己抢来的灵石,大家比一比谁的收获最多。 出乎意料的是,抢到宝贝最多的,居然是实力最弱的跨两兄妹,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琼环经验丰富……盘点之下,这一趟扫荡的收获着实算得上丰厚,足以支持‘风吹草动’了。 曲青石和众人说笑了几句,就此岔开话题,望向梁辛:“这几天里,除了扫荡那些小门宗,我和长春天前辈也聊了一件事情。” 三天前二哥叫上长春天同路而行,梁辛就明白他们有事要谈,此刻听曲青石提及,立刻提起了精神。 曲青石并未直接去说正题,而是反问梁辛:“贾添为什么要统一邪道三宗?” 这件事梁辛早就想明白了,笑着回答:“因为他财迷!” 九星连线之势将成,五大三粗虽然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浩劫、究竟是什么样的浩劫,但是不敢怠慢,秣兵厉马准备迎抗大难,不过在此之前,天门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欲攘外,先安内,屠灭缠头不老长春天。 贾添应付浩劫的办法是傀儡大阵,每一个修士在他眼中都是‘宝贝疙瘩’,邪道这股力量不容小觑,他自然舍不得放弃。 中秋之会不老在讲‘龙头韬略’时,也曾多次提到,要保住修真道三十年的平安,想来贾添已经为他们找好了藏身之地,若老不死夺魁,便要带着大家去匿藏起来了。 贾添的目的简单而直接,统一邪道就是为了行动方便,他要护着邪道上的这群高手,把他们藏好,不让正邪直接有机会火拼,直到他发动邪术的那天。 天下所有的修士、强者,都是他的傀儡兵,自行残杀这种事,贾添要管。 梁辛大概解释了几句,把事情说明白。 “还不错。”曲青石点了点头,笑呵呵的赞了老三一句,跟着又说道:“当初得知中秋之会是贾添主使的时候,咱们有过一个疑惑:他为什么不找三宗里势力最大的长春天合作,而是找上了老不死。” 至于缠头宗,老蝙蝠特立独行、桀骜不驯,贾添再傻也不会去找缠头老爹合作。 “不是说贾添早在百多年前就和老不死相识了么,做生不如做熟……”说着半截,梁辛也觉得不对劲了。 贾添和老不死相识在先是没错,可贾添是什么样的人,做事只看得失成败,又哪会去顾着交情,何况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 梁辛一度还道这个疑惑已经解开了,没想到稍一推敲,就发现问题还在,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前阵还真没太在意此事。” 曲青石则不然,在中秋之夜他和长春天‘论而不战’,谈及木举人和他天梯的法术,他便悟出了些门道,不过后来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始终没机会去仔细琢磨,直到这次借着扫荡三天的机会,才拉上长春天一起印证了此事。 “算起来,木举人因材施教,点天梯木化作青木神将这门法术,是傀儡邪术的一个小小破绽!”曲青石知道梁辛不懂法术,也就没再如往常那样由他去猜,径直给出了答案。 贾添的傀儡邪术,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草木妖元夺舍修士,当初位列十三蛮中的牧童儿,在奎木狼的帮助之下,尚且抵挡不住妖元夺舍。何况槐楼被妖元袭击,是几百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贾添还未曾经营邪井,到现在,他的傀儡之术怕是更加圆满了。 不过,妖元夺舍只针对修士、强者,不会去夺舍树木,一棵再怎么健壮的大树,也无法阻止敌人行军,贾添才不会去白费这个力气。 离人谷的篷滂就不曾被草木妖元夺舍夺力,由此也可见一斑。 反观长春天门下的天梯木,被点化成青木神将之后,虽然有了神志、能够作战,但本质上还是树木,妖元不会去擒下它。 曲青石已经尽量说得肤浅了,梁辛还是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迷惘,倒是一旁的跨两听得挺入神,皱眉道:“草木妖元不扑青木神将,只扑修士……可神将和长春天门徒心意相通,主人被草木妖元擒下,变成了傀儡,神将就变成了傀儡的傀儡,这算啥子破绽么,分明是买一送一咯!” 中秋夜‘论而不战’时长春天说得明白,青木神将的魂魄,实际是主人送入天梯之中的一部分元神。 之后再经木举人点化后,神将才会完全听奉主人的号令。 所以说,青木神将干脆就是主人的提线木偶,主人变成了傀儡,还能指望木偶做什么? 长春天摇着头接下了话题,对跨两解释道:“青木神将的情形特殊,他们不是法宝,一旦神将战死,他的魂魄也不会就此消散,而是还于主人体内。” 跨两略略琢磨了片刻,明白了……这是个破绽,但只是个‘小小’的破绽。 试想,长春天身中贾添邪术,变成个只懂听命的傀儡,这个时候若梁辛等人杀了他的青木神将,那神将中的元神就会回到主人体内。 这一段元神没有被‘污染’过,一旦回到体内,长春天就能恢复些正常神智,但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段元神还是会被草木妖元擒下、镇压,长春天也会再度变成傀儡。 先变成傀儡,再清醒片刻,最后又变成傀儡……这‘清醒的片刻’,就是那个小小破绽了。 跨两态度也没什么变化,摇头撇嘴:“清醒一会,又有个啥子用处。” 曲青石摇头一笑:“只要能够射一箭的功夫,便足够了!” 只清醒片刻,的确没什么用处,但如果慈悲弓在手呢?借着清醒的一瞬引弓而射! 有关贾添的邪术,大家所知的也仅仅是邪元夺舍,对其他的全都一无所知:不知道邪术覆盖的范围有多大,是否会连着大海一起笼罩其中?如果海外都无法避难,大家就只能躲进小眼了,且不说眉骨珠子何其珍贵,就凭着浮屠的性子,万一忍不住偷吃两口,就谁也受不了; 不知道邪术发动时持续的时间会有多长。妖元夺舍不是一蹴而就,至少从牧童儿的经历来看,修为高深元神稳固之人,都能抵挡上一阵,手中如果有慈悲弓,大可在此时挽弓……不过,要是邪术要是持续几个时辰呢?邪元浩荡,横扫天地,弯弓一箭杀死了侵入身体的妖元,可侵袭未止,还会有新的邪元不断杀进来。 那几个时辰里只有抱住神弓不撒手,一遇侵袭就引弓,才有望撑过去,弓不能离手,由此,一把弓救不下几个人。 一旦夺舍完成,神弓也就没了用处,傀儡只听贾添之命,当然不能指望贾添去命令傀儡舞弄慈悲弓。 倒是青木神将这个小小的破绽,能在邪术发动完毕、妖元夺舍之后再加以利用,虽然谈不上扭转大局,但至少能救回些同伴…… 在安排三宗合一之前,贾添早都窥探过三宗的魁首、并改容易貌,对三宗高手一一出手试探。 长春天是以‘感受木叶生息’的名义,要门下弟子修炼天梯的,这在木行道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而大红轿子中的木举人,自从修行以来就从未在修真道上露过面,是长春天最核心的机密。是以贾添也没发现什么,否则以他的手段,岂容木举人活下来。 但贾添毕竟是渡劫、破道的绝顶人物,眼力自有独到之处,他试探不出长春天究竟哪里不对劲,但却能察觉到此人的确对自己有威胁。 贾添自然不会和一个对自己可能有威胁的人合作,不过他也没立刻杀掉长春天。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贾添那份‘财迷’的性子,在三宗合一之前,长春天若死,门下的势力也会立刻被正道剿灭,贾添实在舍不得那千多个厉害修士。 在他的算计里,长春天是要死在中秋之会上的…… 事情大概弄明白了,梁辛望向长春天,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开口就应道:“放心,我这就开始准备,帮我们的人炼化天梯。也不一定都得是木行出身,只要修为到了四步都能炼化,不过修成的神将战力逊色些。” 到现在神将的战力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说,它们越弱、越容易杀就越好,神将真正的用处不是能打,而是保住日馋弟子们的一份元神。 梁辛追问:“时间呢?” 长春天盘算了片刻,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最快也要一年的功夫,前提是西蛮的儿郎伤愈,而且我还要向曲二爷求几样珍贵的草木,加以炼化后辅助弟子们,才能达到这个速度。” 一年的时间着实不算短暂,但是比着梁辛的预想已经要好得多了。 梁辛点了点头,对长春天诚恳道:“前辈辛苦了。”后者闻言一笑,并没多说什么。 琼环是大砍大杀的性子,才懒得去理会这些小破绽、小手段,等大伙都说完之后,才撇嘴道:“算计这么多,不嫌脑筋疼么,催着天嬉笑赶快布阵,挖出鬼道士的记忆,直接毁掉独木井才是正经大事。” 梁辛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多准备些补救手段,总不会错的。” 独木井是贾添的根本所在,不用想也知道,那里的守卫何其严密,就算大家真的找到了它,能不能攻下来也是未知之数…… 事情越来越多,先前定下的诸多琐事还没落实,现在又多出了一桩‘炼化天梯’,大家商量过正经事后,谁都没心思再去说笑闲聊,就此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跨两兄妹性子莽撞,心机一般,但胜在修为高、对修真道法的了解也足够渊博,虽然不足以独自主事,但却能给老蝙蝠、曲青石等人做个好帮手。 至此,离人谷中的‘日馋’高手人人有事可做,就只剩下了两个大闲人:柳老大、梁老三。 梁辛不肯‘坐以待毙’,离人谷里的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喊着大哥一起,先返回西蛮,看天嬉笑的阵法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去苦乃山探望师父、老娘,顺便打探下天门的动静,最后他还想着去一趟北荒草原。 去找北荒巫,一共有四件事。 一是了解下拓穆的状况,看他何时能够恢复记忆,此外梁辛还有个念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帮那个倔强老头也炼化出一道身外身。三百年前,拓穆为了帮梁一二才陷身天地岁,三百年后,他从一椭手下救了梁辛的性命,还把玲珑辗转送给了青墨。这不是报恩不报恩的问题,而是梁辛力所能及,真想帮他做些什么。 第二件事是询问大司巫,能不能多制出几把慈悲弓来。 另外青墨留下的眉骨珠子,现在又重新串成了一串,戴在了小吊的手上…… 眉骨珠子是北荒巫的宝贝,青墨擅自做主,把自己那串耗用干净,就已经没法子和大司巫交代了,也实在不能指望她再帮着大伙弄一些过来,但以后无论是炼化身外身,还是修炼身法和星阵,甚至躲避劫难,都需要下到小眼中去。梁辛这一趟过去,倒没打算再讨要珠子,而是想请巫士出手帮忙,炼化些其他的丧家法器,不需要威力如何,只要能把人带入小眼就足够了。 最后一件事,梁辛要说服大司巫,他想让北荒巫这一族,尽数修炼天梯林。这不是坏事,不过北荒巫性子古怪,甭管是好意还是歹心,在他们眼里统统都是驴肝肺。 曲青石琢磨了下,又从须弥樟中取出了几样草木花枝,递到了梁辛手中:“大司巫和咱们没太多交情,不过,不管是青墨丫头,还是眉心骨珠,咱们都从人家那里得了好处,你这趟过去,想要办的事不管能不能办成,都把这几样东西给人家留下。” 梁辛根本不知道,青莲小岛虽然遍地仙草,可曲青石递给他的这几样,都是其中的翘楚奇葩,论‘珍贵’或许比不得玲珑玉匣,可论‘珍稀’却毫不逊色。 嘱托之后,曲青石忽然笑了起来,伸手一拍梁辛的肩膀:“这才入世几年啊?所过之处,不是惹下了一伙子仇家,就是欠了一屁股的人情,多走走脑子,该还回去的情分,要随时记得。” 梁辛也笑了,对他有恩、有好处之人,他从不敢忘记,但也从没刻意去想过怎么去还这些人情债。不过他们有难时,自己会全力以赴罢了。 柳亦了解自家老三的性子,更明白他的心思,笑着问他:“那你是盼着他们有难,能让你一显身手还上恩情;还是盼着他们平平安安,一辈子也用不到你呢?人来人往,也不全是你自己想当然的,时刻惦记着些,没坏处的。” 老蝙蝠在听说梁辛要去北荒之后,低头琢磨了片刻,此时唤过柳亦,吩咐道:“正好,借着此行,你去向老鬼提亲!” 柳亦吓了一跳:“这大忙忙的时候,正经事都忙不过来……” 话说着半截,老蝙蝠便摇头骂道:“你有个狗屁正经事,提亲、结婚、洞房花烛,就是件天大的正经事!” 柳亦干巴巴地笑了,这才明白,在师父眼中,自己的三件天大事,原来是提亲结婚和洞房。 说完,老蝙蝠从怀中摸索了片刻,把何山冲的邪术功法递到了柳亦手中:“把身外身的功法也给他带过去吧,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鬼,估摸着也会盼望能有个正经身子。还有那个黑胖子,现在变成了呆和尚,这门邪术的确好使,用得上。” 柳亦点头应命,接过心法小心收好。 临行前,梁辛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忙不迭跑到老蝙蝠跟前,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老爹,我能学飞了不?” “能,但奎木狼毕竟不是你的本源,修炼起来多少有些麻烦,想要修行蛊力中的御风法门,总要有个两三年的功夫吧。”老蝙蝠挺开心:“不过,我的四成修为摆在你体内,你快点跳,比着飞也毫不逊色!” 老蝙蝠的鼓励对梁辛触动不大,兄弟俩和一众同伴打过招呼,就此上路。柳亦的蛊力精纯,早就会飞了,拉着梁辛向西而去,这一路都平安顺利,不久之后到了西蛮腹地。 此处由血河屠子主事,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虽然是‘逃难’回来,且又三宗混杂,但营地中一派平安景象,诸事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现在也没啥可乱的,十个妖人中倒有九个半在入定疗伤,哪还有精力闹事。 血河屠子本来也伤得不轻,但他肩负重任,不仅不敢去疗伤,还拖着重伤之躯布置警戒阵法、监视护山大篆,诸多琐事忙活个不停,拖到现在,脸上的白垩涂得再怎么厚重,都掩不住皮肤下的惨绿了。 梁辛心里感动,可笨嘴拙舌地也说不出什么,心里打定主意,赶回要请二哥第一个给屠子疗伤。 西蛮腹地安宁的很,邪道弟子都在修养,唯独梁辛要找的人却不在此地。 天嬉笑的确来过,可耽搁了一阵之后,他和弦子一起离开西蛮,去了牢山。 第317章 外地蚂蚁 不久前天嬉笑来到西蛮,找弦子一起商量对付鬼道士。 弦子被囚白头山时,和六个丑娃娃达成交易,着实花费了一番心血,将那里的‘牢狱’法阵修改成向齐青夺力的阵法。后来六个丑娃娃夺力齐青功败垂成,是因为齐青的鬼魄中,有贾添亲手加持的厉害禁制,而弦子的设计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事情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天嬉笑和弦子都不敢怠慢,又把当初弦子的那番设计仔细核查了一番,最终才确认下来。 再说不老宗的那三处牢狱,在法术道理上完全一致。只是老不死为了养成山天娃娃自毁噬嗑山;曲青石独挡五道三俗,激战中毁了白头山。三处牢狱两处被毁,只剩下牢山。 牢山也出过事,神仙相老虎和用掩曾经在此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天嬉笑和弦子这才联袂赶了过去,检查阵法是否还能用。 如果牢山里的不老宗阵法还完整的话,那两个丑娃娃只需要‘照方抓药’,将其修改一番就能夺下鬼道士的修为和一部分记忆了,比着从头再去设计、整列新阵要省时省力得多。 梁辛兄弟听血河屠子说过原委,也不再多做停留,找了个丑娃娃带路,又向着牢山赶去。 梁辛身上的事情不少,不过细数起来,哪一件都比不上对付鬼道士重要,何况此行又不算绕路。大洪座下九州三十一府,其中偏靠西南边陲的,是天下闻名的富庶之州:蜀。 牢山就坐落于蜀地之内,算起来距离西蛮倒不算太远。 差不多黄昏时分,他们就进入了牢山界内,在随行的丑娃娃指点下,他们先来到法阵总坛的坐落之处,却不见天嬉笑和弦子的踪迹,梁辛略感心慌,又命丑娃娃带路,急急忙忙找到了‘牢狱’的所在:诟龟呼天。 诟龟呼天这处地势果然名副其实,一片扁平的山崖斜插于地面,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只正跃起身形,对天嘶吼的凶龟,再稍加端详,龟子的足、首甚至背壳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而天嬉笑和弦子两个丑娃娃,正并肩蹲在‘诟龟’崖下,眉头微皱、眼睛死死盯住地面,仿佛在数蚂蚁。 很快天嬉笑就发现有人靠近,一把将伤势未愈的弦子拉到自己身后,同时翻手亮出了从小眼内重新炼化的法宝,不过随即发现来的自家人,神情也就放松了下来,对着梁辛招了招,笑道:“来得正好,正要找人帮忙来着!” 梁辛等人跃到了崖下,也不用多客气什么,径自问道:“怎了?” 天嬉笑并未急着解释什么,而是伸手向地面一指。 梁辛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地面上分布着几个香头大的小孔,小孔周围还堆积着小小的一撮粘土,仿佛缩小了千万倍的火山口……分明就是几个蚁穴的出口。出口附近,还有不少蚂蚁在忙忙碌碌、跑来跑去。 柳亦略显纳闷,笑呵呵地问道:“刚才你俩蹲这,还真是在数蚂蚁?” 天嬉笑点了点头,他也在笑,但目光却认真的很:“蚂蚁没问题,不过长在这里,就不对劲了。” 弦子言简意赅,从旁边解释了几句,‘荒时暴月’也好,‘诟龟呼天’也罢,都是中土上第一等的阴地凶穴,打从这份地势成形之日起,滋生的就只有蛇蝎和毒草,绝不会有普通的动物、植物。 可现在的‘诟龟呼天’中,毒虫毒草消失不见,光秃秃的倍显凄凉,却多出了几处蚁穴,这便说明,这一处地势的阴重戾气,被泄去了。 不老宗的牢狱与阵法相辅相连,现在牢狱的势子变了,阵法也就不能再用了。 诟龟呼天的戾气不再,多半是因为周遭的山水态势发生了改变,由此,两个丑娃娃在梁辛到来之前,就已经仔细过这附近的山貌地势,按照他们两个的心思,本来是想找出环境改变的原因,再试试看能不能加以复原,毕竟大家都是宗师修为,普通的土石搬移不在话下。 可一番检查之后,两个丑娃娃就发现,这附近的山水形态,比着原来没有丝毫的变化。 柳亦听得直皱眉:“这周围的地势都没有任何变化,唯独诟龟呼天好端端的被泄了戾气?总得有个原因吧?” 弦子笑呵呵的,回答:“所以我和天嬉笑又转回头,开始研究蚂蚁。” 柳亦追问:“有新发现么?” “有!”弦子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它们都不是本地蚂蚁。” 柳亦被弦子的答案震住了,彻底不知道该说点啥了,梁辛也有点傻眼。倒是帮他们指路而随性的那个丑娃娃,闻言之后若有所悟:“师兄的意思,这些蚂蚁是从其他地方挖过来的?” 这个丑娃娃俯下身,捻起一只蚂蚁在手中端详,片刻之后恍然笑道:“是‘降砂’啊!”,说着,他把蚂蚁托高,请梁辛兄弟观瞧。 蚂蚁的外形和体态都没什么特殊,但仔细观察就发现,它的上颚比着同类略显凸出,看上去好像顶着一把小小的方铲似的。 “这种蚂蚁天生带有木行力,要较真起来,也算是灵兽,不过它们携带的木灵元实在太少,根本不值一提,就是和其他蚂蚁打架,也占不到啥便宜。” 梁辛是日馋掌门,丑娃娃不敢有丝毫怠慢,解说起来神情严肃,语气沉稳:“它们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喜欢探穴钻洞,在土里乱钻。又因为青木克土,所以它们挖土又快又远,由此也得了个名字,唤作‘降砂’,这些小东西,动辄就会挖个几十上百里的,毫不稀奇。” 梁辛指着地上的‘降砂’问道:“所以它们都不是本地蚂蚁,是从另一处挖土过来的?”说完,又试探着问道:“蚂蚁从远处挖到了这里,钻出了几个小洞,然后就把诟龟呼天的山阴戾气尽数泄掉了?那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凶穴也太、太不结实了吧?” “当然不是几个小孔就能泄掉此处的重势,主要还是看‘降砂’究竟是从哪里挖过来的。”弦子接过了话题,摇头笑道:“如果蚁穴的另一端只是普通的地方,诟龟呼天不仅不会改变,还会染得那边也变成一座凶地。反之,如果蚁穴的另一端,是一处福地,也会影响这边的地势……” 说到这里,弦子忽然把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低沉:“不过,诟龟呼天是天下第一等的凶穴,放眼中土,也只有它去熏染他处的份!” 梁辛终于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模棱着牙齿,一边吸溜着凉气。 蚁穴的另一端,连着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只凭着些蚂蚁挖成的通道、小孔,就让祥福气息穿透过来,彻底消弭了诟龟呼天的凶气,直接把这座能在中土派到前几位的凶穴,直接熏染成了个普通所在! 柳亦咋舌,也不知道他在问谁:“小眼里有蚂蚁么?” 中土上最‘厉害’的灵穴,非小眼莫属了,能驯服诟龟的,怕也只有小眼了。 梁辛的脑筋开始乱套……有点不明白,这事怎么又跟小眼联系到一起了。 “肯定不会是小眼,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弦子生怕他们越想越偏,赶忙又开口解释:“小眼主掌天地间的灵元走向,固然是奇特无比,但它本身于凶吉福祸无关,和逆冲凶穴的祥福宝地完全是两回事。而且小眼的格局浑然天成,别说不可能被挖出些小孔来,就算真被挖出几个大洞,它的灵元之力也不会外泄。” 梁辛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也能明白这里的事情和小眼没有关系,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天嬉笑也笃定点头:“蚁穴的另一端,肯定与小眼无关,只是一处绝佳的福地……凭借堪舆之术都无法探到、任天下的风水大家咬牙切齿,也无法想象的福地!” 法术、数术、方术、蛊术……什么术都好,在理论上总会有一个极限,一旦有事物超出了这个极限,那这件事物也就‘不存在’了,不是它真的不存在,而是现有的方法,根本无法去探测、发现它。 九龙司小心保护的赵庆一家、死不瞑目的老不死、甚至主使国师修改小风水的贾添,随便哪一个都是当世的堪舆大家,也都曾游走天下,寻访福灵之所在,可就凭着他们的手段,却从未发现过天下还有这样一处福地。 简单地说,蚁穴彼端的福地,已经‘福’到大行家都难以理解的地步了。 柳亦的眼睛亮得吓人,喃喃叹道:“那别再是神仙家的院子吧……估计还不是一般的神仙。” 不管信不信风水,能发现这样的一个地方,小到贩夫走卒、大到修天宗师,都不会轻易放过。 另外,到现在为止,‘蚂蚁惹的祸’还只是在推测阶段。两个丑娃娃还想恢复诟龟呼天的气势,更要探一探蚁穴的另一端究竟是不是有个大福之地。如果有的话,事情也就简单了,他们只需将蚁穴堵死,将两地重新隔绝开,就能重新启用‘牢狱’阵法了;如果没有的话,说不得,哥俩想要利用此处的阵法,就得去找诟龟‘泄气’的原因。 不老宗笃信命理、地势这些奇门学问,门下弟子大都通晓一个‘束灵成线,绵延千里’的法术,本就是用来探穴寻脉的,此刻刚好能爬上用场,循着蚁穴去寻根溯源。 要施法就得入定,非得有人护法不可,施法的当然是天嬉笑,可弦子重伤未愈无力护法,在梁辛等人过来之前,两个丑娃娃正商量着要不要摇铃从家里调派高手过来,所以天嬉笑一见梁辛,第一句话就笑道‘来的刚好’。 挖掘鬼道士的记忆是正经事;挖掘蚁穴另端的大福地是大便宜,梁辛直接把胸膛一拍,对天嬉笑道:“探!赶紧的!” 天嬉笑二话不说,双腿一盘,坐倒在地开始念咒……这番准备时间漫长的很,梁辛从黄昏等到月上中天,天嬉笑才终于动了动身体,饱吸了一口气后,将早就盘结好的手印,缓而又缓地按到了蚁穴上。 半个时辰之后,天嬉笑沉声开口:“十里!” 柳亦脸上一喜:“福地距这里才十里?” 弦子赶忙摇头:“是他的法术已经探出了十里。” 柳亦傻眼了:“半个时辰,探出十里……就是个瘸子,这功夫也跑出十里去了。” 弦子想笑又觉得有点不合适,表情古怪地很:“这个法术最重要的地方是‘绵延千里’,速度上么……的确没什么可取之处。” 又是半个时辰,天嬉笑再报:“二十里!” …… 到了第二天晌午时分,天嬉笑‘跑’到一百二十里,蚁穴的尽头却还远远未到。柳亦终于坐不住了,和梁辛商量了几句,与其大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兵分两路。 护法事大,柳亦的修为怕是力有未逮,就留梁辛在此处,小心看护着天嬉笑。 柳亦和弦子赶往猴儿谷,下到假大眼中,去采集四种命格的生血,不管是修改法阵还是重列夺力大阵,都需要这些生血,而且这些血液放在修士的乾坤袖中,也不怕它们会变质腐败。 取血、打探下天门在猴儿谷中的作为,再返回此处汇合。定议之后柳亦带上弦子即刻启程,向着苦乃山疾飞而去。 从西蛮跟过来的那个丑娃娃帮不上什么忙,身上的伤势还颇重,梁辛也就不让他再强撑着陪同,打发他回去疗伤了…… 又等了差不多两天的功夫,在报过‘五百四十里’之后,天嬉笑的眼中终于略过了一丝喜悦!随即他又把双手一番,换过一个手印,他的法术不光是寻根溯源,还有初探端倪之用。 这次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天嬉笑好像忽然发现了极有趣的事情,竟于施法之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得突兀,再加上丑娃娃的长相比鬼都难看,梁辛立刻被吓出了一声冷汗,脱口道:“笑个啥?!” 天嬉笑随之从入定中清醒回来,丑脸上稍带赧然:“刚刚不是我要笑,而是法术如此……那边确确实实就是一方福地,灵犀动人,才引得我由衷发笑。” 梁辛眉飞色舞,心里却嘀咕了句由衷发笑都笑成那样…… 天嬉笑把神情整了整,继续道:“东南方向五百余里,福地是错不了的,不过法术的探知有限,再想具体了解,总要到实地去探。” 说完,他也不再废话,唤出法宝迅速在地上挖掘起来。 梁辛更是大吃一惊,满脸都是愕然,丑娃娃这是打算挖过去?那又何必弄什么束灵成线、找人护法,打从发现蚁穴就开始挖不就得了,凭着他们的宗师力气,挖地的速度比起‘瘸子跑步’也只快不慢。 天嬉笑眉眼精明,看梁辛的神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先咳了两声,跟着才笑道:“不是要挖过去,我这是先坑后埋,阻断两处异穴见的联系,这边的地势和阵法咱还有用不是。” 不大的功夫,他就挖好了一个数十丈的巨大深坑,继而催动法术,于泥土中揉入丝丝金行脉络,重新把地面充填平整,因为有了淬金相掺,‘降砂’蚂蚁也就再无法挖出小洞了。 就在天嬉笑整理好地势的同时,梁辛真就发觉,整个‘诟龟’崖下,陡然变得寒意透骨!不是天冷风寒的凉意,而是……被死人的眼睛死死盯住的感觉! 原先地面上残留的一些蚂蚁,此刻也开始没命地狂奔,飞快逃出‘诟龟崖’笼罩的范围。 这种地方任谁也不愿多待,梁辛等人也退出此地,天嬉笑神情满意:“这里的阴重势子应该是复原了,等弦子回来,先让他主持法阵,把我关下去试试看,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动手修改阵法。” 梁辛急于知道结果,本来想让天嬉笑去主持阵法,自己去当囚徒试探监狱,话到嘴边又悬崖勒马,总算没说出来。万一自己被关押下去之后天嬉笑跑了,这事就麻烦了……连用掩都逃不脱的监牢,梁辛自忖也够呛能越狱。 等人无聊,眼下又没事可做,梁辛和天嬉笑之间的最大谈资,自然也就是东南五百里外的那处大福地。梁辛入世时间没多长,对中土各地基本没太啥概念,而天嬉笑搜尽记忆,也想不起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名堂。 其实想不到更好,越没有名堂,也就越说明那里还是片处女地。 再有就是关于大福地的用途,梁辛问过天嬉笑:“那里除了能当祖坟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天嬉笑乐了:“其实,这种福地最大的用处也就是埋死人,不过,这个地方的祥福之意实在太……太惊人,我怀疑其中怕是有真正的宝贝也说不定!” 有宝贝,梁老三听懂了,记牢了。 让梁辛颇感意外的是,他又足足等了九天,也不见柳亦回来,事情就是这样,总以为马上就回来,所以也就一直拖着、等着。要是从天嬉笑探出福地时,他就起程去找柳亦,现在早都到了苦乃山好几天了。 天嬉笑也挺郁闷,他想的是有这个时间,都足够他去探一探五百里外的福地了。 梁辛越等越心慌,可细细一琢磨,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牙根发酸。 大眼虽然是假的,可时间却货真价实跑得飞快,当初他把众多昏迷修士带回猴儿谷的时候,自己根本不曾下到其中,只是托请天猿代劳。而这次柳亦回去,到了大眼内,先别说就地采血,就算弦子只从千多人中辨认那几个硬格之人,最快也得小半个时辰吧…… 大眼的半个时辰,就是凡间的三个月! 幸好,就在梁辛相通这个道理的时候,柳亦回来了。 第318章 大福之地 柳亦是自己回来的。 他到猴儿谷的时候,先前那个被葫芦安排着、送昏迷修士进入大眼的天猿还没上来呢。 梁辛先是吓了一跳,仔细一算还真是这么回事,上次他带过去的人着实不算少,随便摆放一下怕也得个把时辰…… 柳亦多聪明,当然不会去把时间耽误在大眼里,就请天猿带着弦子下去。他探望过葫芦和丑娘之后,便折返了回来。 天门到现在,在苦乃山内还没有太多的动静,想来他们要布置的手段非同一般,进山之前还要大大花上一番准备功夫。 家里没什么事情,柳亦没进小眼,凭着他的速度,从牢山往返猴儿谷,有三四天功夫也就足够了,梁辛更觉得奇怪:“怎么耽搁了十来天?” 柳亦从师父赐给他的乾坤袖里掏了掏,取出一卷又粗又长的画轴,画轴贴有封条,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写得明白:大洪国蜀州详版——九龙司松阳镇抚。 柳老大做事细致,估摸着天嬉笑施法之后,大家多半要查找具体地点,在返程时特意从去了一趟附近的九龙司衙门,取了这幅精绘的蜀州版图过来。 这幅图来的正是时候,天嬉笑大喜,连声道谢中忙不迭展开地图,去对应查找自己的探测结果。 柳亦的神情里,却没有往时那种做了一点小事就神采飞扬的得意,对梁辛道:“我去司所取地图,由此也知道了一件事,这才耽搁了时间……福陵州的青衣,伤亡惨重。程七爷被人打成了残废,高老大带人赶去,也落了个重伤昏迷,到现在还未醒,随行的三百多个青衣大都惨死,至于当地兵勇、铁骑,就不用算了!” 福陵州地处东南沿海,从梁辛第一次落海归来时,高健和程七链子两大游骑就被指挥使派到了那里,一是为了侦办海匪,二是要追查先前青衣精锐被杀的案子。 梁辛的额头上立刻跳起了青筋! 他和高、程两位青衣共处的时间很短,但都是用性命拼出来的交情,这两个游骑狡猾、市侩,可也是真正的好汉子。 柳亦嘴角一抽,似乎是笑,古怪且阴狠:“凶手也是咱们的老熟人!” 梁辛先是一愣,随即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声音干涩,语气里一千个不情愿:“是胖、胖海豹?” 柳亦点了点头,目光阴鸷。 这桩案子大到骇人听闻,但是其中的过程却异常简单。胖海豹和轱辘岛闹翻,领着一群拥趸返回中土,算起来,梁辛和柳亦到了牢山的时候,他们也才刚刚入港、上岸。 轱辘岛孤悬海外,但也和大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胖海豹这一伙子人要想悄然上岸本来也不难,可‘穷人乍富’之下,行事也就没了分寸,首领是一个六步宗师,他们又哪还会将凡人差官再放在眼中。 近百名满身水锈、满目凶光的赤膊大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靠栈登陆。 青衣如何能不重视,刚一上岸就截住了他们加以盘查。 程七链子就在当地,接到传讯后也赶了过去,他是暗线,本没打算暴露身份,只在暗中观察。 胖海豹这一伙人本来就是海匪,一个两个还有希望蒙混过关,这么多人凑到一起,怎么可能瞒过青衣,何况……他们本也没打算去瞒,且不说胖海豹,单说那群拥趸,就是石林、洪熙宗站到面前,他们现在也敢一个巴掌扇过去。 而且从司老六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轱辘岛的海匪虽然是青衣后人,但他们对青衣只有敌意。 还不等缉拿、法办这些手段,在盘查时双方就冲突了起来,胖海豹回护自己人、对青衣也没什么好印象,他一出手,青衣立刻吃了大亏,整整一旗差官尽数丧命。 程七链子职责所在,出手救人,可他又哪是胖海豹的对手,中了对方一击天音吼,七根银链全被震断,一条右臂也被炸了个粉碎,所幸胖海豹先前不知道他的修为,还到他也是普通青衣,在天音吼中几乎没怎么用力,这才算保住了性命。 高健闻讯,统御福陵精锐赶来围剿,要论起正面攻杀,数百个差官在六步宗师眼中也不值一提,但青衣还有机关术、江湖术等种种奇门手段相辅; 反观胖海豹,他的巨大力量是突然获得的,在使用起来还不够得心应手。何况他的天眷神力刚刚觉醒不久,身体还在提升、适应的过程中,尤其是灵觉、轻身等方面还差得远。算起啦,他有六步之力,但却没有六步的战力。 高健指挥的这一仗打得无比惨烈,随行高手大都阵亡,自己也被天音波及,昏迷至今。胖海豹身边的拥趸尽丧,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还是凭借他的纵声大吼,冲出重围,逃走了。 大案惊天,指挥使勃然大怒,各地青衣尽数被调动起来,务必缉拿凶手归案,而胖海豹边战边逃,几次突破围捕,手上不知又添了多少人命,从沿海跑入内陆。柳亦去到松阳人字院司所借地图的时候,得知了此事。 梁辛明白,单只这个消息,不会耽误大哥几天的行程,柳亦出手了。 柳亦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在凶岛上胖海豹偷吃过天地岁之后,两人之间就不怎么再说话了,不过也不是全无交情,这次出手对付胖海豹,并不是故意针对,也只能说明:九龙司在柳黑子心里,比着胖海豹要更重得多。 梁辛叹了口气,问道:“胖海豹死了?” 柳亦摇了摇头:“活捉的。胖海豹本来就伤的不轻,老爹的咒法才刚传给他几天,还来不学,他不是我的对手。”说着,柳亦翻起双眼,望向了梁辛:“还记得在杂锦孤峰的时候,拓穆和咱们说过的话吧……他的话,应在胖海豹的身上了。” 拓穆曾明言,天赐神力之祸,比着修士之祸犹有过之! 梁辛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轱辘岛对九龙司早有怨恨,这次碰了个正着,打杀起来,也……也没什么可说的。” “以前他是普通人时怎么不打?”柳亦神情淡漠:“不想在轱辘岛受气,走就是了,又何必带上一群喽啰,这么做没什么,只不过会让几个首领威信松动罢了,一群草莽聚在一处,首领的威信松了,大乱也就不远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懂么?他懂,不过他飘了,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吧!青衣盘查时,他要护着手下脱身易如反掌,何必开口就杀人,还是那句话,他觉得自己有个这资格。” 他截住胖海豹的时候,后者破口大骂全力出手,想置柳亦于死地。可回顾过往,柳亦不曾欠过他半分人情,相反,还在对付苦栗子、逃避海底恶炎时几次救下了他…… 这个事情柳亦没对梁辛提起,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胖海豹拼命反抗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在事后,一向没心没肺的柳亦,也难免有些感慨了。 梁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都分不清胖海豹到底是对是错。 “我只是就事论事,和胖海豹其实没太大关系。换过谁去经历胖海豹的这些事情,惹出的祸事也不会更小……谈不上对错,本性如此!”柳亦停顿了片刻,把话题岔开了:“还记得初遇老爹时,提到的他‘吃’徒弟的事情么?” 老蝙蝠寻找适合养蛊的普通人,事先约定传力种蛊,并助其逍遥百年,待期满后在吃掉。 “所有人都一口答应下来,所有人在百年期满后都反悔了,逃亡者有之,忤逆弑师者有之,干脆自裁宁自毁身体也不让师父得利者有之,临死之前更无一例外,破口大骂,全忘了当初得到的好处,更忘了自己亲口承下的诺言。”柳亦的声音愈沉,又重复道:“其实人人都会如此,谈不上对错,只不过是本性罢了。” 到这里,柳亦自己也不愿再继续了,最后又说了句:“缉拿了胖海豹之后,石大人赶来,接收了人犯,我请他通融,好歹等你去见他一面之后,再定罪问斩。” 梁辛心里堵得难受,神情茫然的点了点头。 柳亦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叹了口气,头枕单臂,躺下来望天。 半晌之后,天嬉笑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总算打破了沉默,柳亦身子一绷劲,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怎样?找到大福地了?” 梁辛也暂时抛开心事,一边揉着眉头,一边凑了过来。 天嬉笑的脸色不错,手指牢牢按住了版图上的一处所在:“应该就是这里!” 他所指的地方,也是一片小小的山区,在版图上毫不起眼,而且九龙司的地图,每一处重要地点都有详细标注,在这片地方旁边一片空白,足见其全无要紧可言。 柳亦挑了下眉毛,对梁辛道:“怎么样,绕过去看一眼?”说着,又望向了天嬉笑。 天嬉笑明白他的意思,应道:“那里是大福之地,绝不会有什么凶险的,我用性命担保!”说话间,丑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地神情,他们不老宗弟子笃信命理,遇到这样一个绝佳的福地,他又哪能忍得住不去看一看。 梁辛身上没有太着急的事情,去采血的弦子估计一时半时也回不来,当下痛快答应。 兄弟俩收拾心情,由飞得最快的天嬉笑带着,立刻启程,向着天下第一祥福之地赶去,一路平安无事,不久之后也就赶到了那片无名小山。 从天上遥遥望去,三个人都有些诧异,这里的山峰全都一个样子:东缺一角,西少一片,或者被凿穿深洞、或者被戗掉山皮,光秃秃的岩石裸露,看上去又破败又狼狈,好像一嘴巨人的烂牙似的立在那里(这比喻,自己打了个激灵),哪有一点祥瑞福地的样子。 等他们三个落脚到小小山村,和山民一打听才知道,此处哪是什么无名之地,恰恰相反,这片残破的小山曾经名噪中土!只不过,它荒败了,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荒败了。 无数美玉曾出产于此间,只贡帝王家,偶尔有一两块流传于民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不仅如此,山中玉矿被开采到最后,又挖掘出三块震惊天下的古怪石头: 一块有留声之效;一块具录影之能;第三块石头直到遗失乱世,它的用途也未曾被破解开来…… ‘长舌’、‘冷眼’、‘糊涂蛋’。 梁辛等人踏足的地方,就是‘蜀藏’了,这片小山也不是无名山,因藏得名,唤作大藏山。 只不过美玉已尽,此处荒了两千多个年头,昔日盛名不再,只剩下满目苍夷。 本来是要找大福之地,长长见识顺便挖个宝贝,结果却寻到了‘蜀藏’中来,这个结果可是梁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天嬉笑和柳亦更是信心大振,两人都是一个念头:‘蜀藏’之中,怕是还藏着第四块石头! 果然,在不久之后,天嬉笑按照自己先前的灵元查探,带着众人来到其中一座小山上,指着山体上开凿出的矿洞:“应该就在这下面。”而他们聘来的山民向导也言之凿凿,这处洞子就是当年的主矿所在,长生冷眼糊涂蛋也就是出自这里。 天嬉笑随手抛给了向导一块十足真金,道了声谢,踏步走入了矿洞。梁辛被那么大一块金子给耀花了眼,快步跟了上来,嘀咕着问天嬉笑:“你挺有钱啊。” 天嬉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笑了几声…… 矿洞斜倾而下,不久后就变得一片漆黑,两千年前的遗迹,到现在破败成什么样子不言而喻,不过凭着他们三个的修为,又哪会顾及这种小事。而此处至多也就是有些崎岖,比起苦乃山挖石脉似的凶险、比起杂锦孤峰的诡异,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走了一阵,柳亦伸手从石壁上一捉,继而摊开手掌,将一只蚂蚁托到了梁辛眼前:“错不了了,是降砂。” 天嬉笑也接过蚂蚁看了看,表情更兴奋了些,随即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两人道:“有件事忘记说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降砂从这里一路挖到牢山,看上去好像巧合,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降砂身具木行之力,虽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要较其真来,它们也算是灵兽,既然是灵兽,就会追逐同源之力。按照天嬉笑的估计,当年诟龟呼天中,用掩以帮老虎改天换命,最后被反噬而死,他体内的草木妖元就此散去,其中大部分都随风飘散,但是因为诟龟地势特殊,有些许木原被留在了崖下。 蚂蚁感觉敏锐,这才追着‘味道’,一路挖掘了过去。 若是天嬉笑不解释,梁辛也就把这件事当成个单纯地巧合,可在解释了之后,就又冒出了新问题:“降砂要从这里挖到牢山,大概要多久?” “具体不太好说,不过,最多也就一两年的样子吧。”天嬉笑应道。 梁辛的眉头皱了下:“这么说,‘降砂’也是最近才到蜀藏中来的?” 用掩早都死了百多年,要是降砂早就在蜀藏坐窝,也不会现在才爬过去找木元。 梁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于牢山而言,‘降砂’是外地蚂蚁,于蜀藏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梁辛把声音压低了些:“关键是,这些蚂蚁是自己迁移到蜀藏的,还是被能人带过来的。要是前者自没什么可说;要是后者,他带着最会钻洞的蚂蚁来这里,怕也是来、来探福地的。” 柳亦忽然乐了,对梁辛道:“直接说心里话!” “来抢咱宝贝的。”梁辛咬牙:“咱得快点,别让他把宝贝摸了去。” 凶光从天嬉笑的眼中一闪而过,凭着他的心思,就算被人摸了去,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杀人夺宝这种事实在不值一提。 梁辛明白他的想法,正经摇了摇头。 柳亦也赞成兄弟,对天嬉笑沉声道:“不可造次,宝贝要在别人手里……没准人家一亮宝贝,就弄死咱了!”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不是那么回事,对方又没得罪咱……” 还不等梁好人把话说完,走在最前面的天嬉笑脸色猛地一变,伸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之后,天嬉笑传音入密:“深处,果然有人!”说完,天嬉笑把手印一盘,催动隐匿声息的法术笼罩住同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矿洞深处传了出来,语气里甚是欢喜:“不用遮不用遮,我知道你们来了!” 声音清脆,听上去是个娃娃说话,虽然是以真元传音,不过也实在有些嘶哑散乱,就连梁辛都能听得出,对方的修为很一般。 可反过来看,天嬉笑现在已经突破了六步中阶,他才刚探知娃娃的存在,人家就知道他们三个来了,能有这样的手段,至少就说明人家的本事不会比天嬉笑更差。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当然谈不上害怕,不过都有些纳闷罢了,天嬉笑撤掉法术,既然被对方叫破了,也就不再匿藏,大步向着矿洞深处走去,口中笑着试探:“阁下好修为,我们才刚进来,便被你窥破!” 深处的娃娃毫不隐瞒,显得没什么心机,笑着应道:“不是我的修为怎样,是蚂蚁告诉我的。” 梁辛隐隐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从那里听到过,当下没有多问,快走两步超过了天嬉笑,把两个同伴都护在身后……先不论大家不是敌人,没架可打,就算里面藏了个神仙相,也未必能跨得过天下人间! 走了一阵,再拐过一个弯道之后,三人眼前同时一亮,矿洞已到尽头,方圆数十丈的空旷之地,正燃着几只火把。 火光下当然没有神仙相,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沙弥,笑嘻嘻地望着他们,神情显得颇为开心。 小和尚长得白白净净,眉眼清秀,可神态里却带了股憨劲,看上去就讨人喜欢,在他手上,正把玩着一只蚂蚁…… 第319章 天纵奇才 柳亦是青衣出身,诱供问话这种事情轮不到别人去做,当下从梁辛身后绕出来,对着小和尚笑道:“想不到在这么荒的地方,还能遇到高人,柳黑子三生有幸,拜见小活佛。”说话间,依着佛徒的礼数,向着对方合十施礼。 天嬉笑悄然发动搜神之术,马上确定此处除了他们,就只有小和尚一个人。 小和尚被柳亦的称呼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还礼,同时光秃秃的脑袋瓜用力摇晃:“我只是和尚,不是活佛,也不是高人……你们才是高人,修为高得吓人,我都看不透。”说着,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秃脑壳,由此,手上的那头蚂蚁也留在他的头顶上。 一个小和尚,顶着一只蚂蚁,看上去显得很有趣。 这个时候,丑娃娃天嬉笑突然断喝一声:“和尚纳命!”,空洞内金光乱射,一柄金钱剑凭空跃出,直刺小和尚的眼睛! 天嬉笑的法宝本来是一柄白色长幡,在中秋之乱时被毁,后来进入小眼疗伤、修炼,重新祭炼宝贝。可小眼吸阴,他的白幡含有阴丧之力,就算炼回来也带不出去,干脆炼了这把金钱剑。 金钱剑全力出手,速度快于光电,小和尚甚至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一点剑锋便已刺到了他的眼睛! 刺到,却不是刺入,金钱剑陡然凝止,剑尖稳稳抵住小和尚的眼睛,其间不留一线空隙。 天嬉笑意在试探,不是真要杀人,不过在出手的时候,他还没想好到底是不是要废掉对方的眼睛……看心情吧。 丑娃娃现在心情不错,小和尚保住眼睛。 足足又过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小和尚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小脸苍白双眼无神,哇呀怪叫了一声,身体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天嬉笑一不做二不休,抢上一步,在小和尚倒地前就捉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度入真元,去探对方的修为。 片刻之后,丑娃娃冷哼了一声,抬手把小和尚扔到了地上,同时传音入密同伴:“不值一提,没特殊。” 柳亦哈哈一笑,闪身上前拉起了小和尚:“小师傅莫见怪,我这个同伴小时候受过伤……”说着,柳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不好使,不止做事鲁莽,常常还会喊打喊杀,每天都得闹上几回。”这种鬼话连狗都骗不了,不过是给大伙个台阶罢了。 天嬉笑眨巴了眨巴眼睛,没说啥,翻手收起法宝,迈开脚步在矿洞中四处溜达,时不时扬手按照石壁,以灵元探查,跟着又对梁辛秘言道:“福地还在下面,应该很近了,但要查知具体所在,还要再施法。” 蜀藏已经到了尽头,但这里仍不是‘大福地’的所在。梁辛点了点头,又望了小和尚一眼。 天嬉笑会意,小和尚来路不明,有什么事情,都等把他查清楚了再说。 小和尚神情里的欢喜之意早都换成了恐惧,怯生生地看着天嬉笑。 “没事,他疯过一次就能消停好一阵……”柳亦笑呵呵地随口胡说,又着实安慰了几句,跟着把话锋一转:“小师傅在这里修行,不嫌此处太荒凉了么?” 小和尚惊魂未定,勉强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是来修行,是两位师父嘱咐我,要我来这里避难。” “避难?避什么难?” 小和尚摇头,脸色里多了些沮丧:“师父们不说,我也不敢问。” 柳亦追着他的话问道:“小师父的师承又是哪里?” 小和尚却还是摇头:“我是不肖弟子,不敢再提恩师名讳。” 柳亦既不着急更不气馁,脸上笑容不变,继续不紧不慢地问:“那小师父自己,总也该有个法号吧?” 小和尚终于不再摇头了,略略犹豫了下,双手合十,低声回答:“小僧法号欢喜。” 梁辛恍惚了下,很快就想到了小和尚的来历:麒麟、千煌,两位国师座下六弟子:小和尚欢喜。 梁辛与几位国师门徒,曾在解铃镇决一死战,当时这个欢喜小和尚和几位师兄一起,扬声唱念法号,在开战前通报了名号,由此梁辛记住了‘欢喜’这个名字。 欢喜和尚深得两位师父与几个师兄的喜爱,但因为年纪小,性子又贪玩,修为稀松平常,不过他有一样特殊的本事,能够驱驭怪蚁降砂。在解铃镇的恶战中,黎角布下的逃生密道就是被他的蚂蚁破掉的。 那一仗打得异常惨烈,解铃镇毁于一旦,司天监的实力也被消磨殆尽,唯独这个小和尚逃得了性命。不过梁辛和小和尚并未照面,彼此都不认识对方。 惊奇之余,梁辛忽然觉得好笑。 蜀藏,欢喜……在一个只闻名、却直到踏足其间才恍然得知的地方,遇到一个只闻名、却见面不相识的小和尚。 这一趟行程,从西蛮到牢山,再从牢山到蜀藏,事先连梁辛自己都没料到,都是临时成行,不可能被贾添料中,眼前这个小欢喜,自然也谈不到什么阴谋。 柳亦也知道欢喜的身份,语气和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但旁敲侧击之间,盘问得更加细致了,说一句‘滴水不漏’也毫不夸张。 而小欢喜的回答也全无疑窦,师父被强敌重伤,遁去疗伤之前,命他进入蜀藏,并言明‘蜀藏是你将来的避祸之地,为师伤愈后便会来探你,在我不来之前,决不许你离开’。 可不久之后,他和师父之间用做传讯木铃铛无端粉碎,欢喜由此得知师父已然丧命。师父、师兄尽丧,没有了亲人,小和尚又顾念着师父遗命,就始终留在此处。 欢喜修为不精,见到又人下来先是欢喜,接着被天嬉笑吓了个半死,后来在叙述中又勾起了心事哭了一阵,等说完后精神不振,他也不运功,就胡乱找个地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偶尔会有一两只蚂蚁从地缝或者石壁爬过来,用须子碰碰小欢喜的光头,好像在慰问的样子。 柳亦不出声,静静琢磨着小和尚的话,眸子越来越亮;梁辛也在默默寻思,时而眯起眼睛;天嬉笑早就停止了探索,站在梁辛身后……矿井深处一片寂静。 过了一阵,梁辛兄弟都把事情理出了头绪,彼此对望了一眼,梁辛低声道:“先布下个隔绝声音的法术吧。” 柳黑子独手一摊:“没学过!” 天嬉笑乐了,催动法术布了个结界。 梁辛先开口,说起了事情的因由。麒麟是在三堂会审时身受重伤的,对照着欢喜的话,麒麟从镇山大洪台逃走之后,并未把欢喜带上乾山,而是命令小和尚去蜀藏中等待。 “关键是避祸,避什么祸。”柳亦接口道。 朝阳在官道上追杀三兄弟,害死将岸;不久梁辛的戾蛊夺力,让他实力大增气候初成,从而杀上乾山复仇;大闹一番之后,梁辛巧遇娃娃帮,这才有了三探乾山,最终乾山道变成了傀儡门,而麒麟也力竭而亡。 事情的发展,是被一连串偶然或者巧合推动着的,谁都不会事先料到结局。麒麟千煌藏身乾山道,本来是绝对安全的设计。妖僧安排欢喜去蜀藏,躲避的肯定不是‘梁辛大闹乾山’之祸。 欢喜只是个娃娃,本领不值一提,又名不见经传,只要他自己不说,根本没人知道他是国师弟子,要是为了躲避正道追杀之祸,也犯不着专门指定蜀藏,中土上的荒山野林子有的是,哪里都能藏身。 不是梁辛之祸、不是正道追杀…… 两人正密谈着,一只蚂蚁从地缝中爬了出来,飞快跑到欢喜身边,须子一上一下,来回敲打和尚的光头,忙得不亦乐乎。不过梁辛和柳亦谁都不怎么在意,在他们眼里,蚂蚁成天到晚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 而片刻之后,小睡梦中的小和尚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把梁辛兄弟都吓了一跳。 欢喜也醒了过来,眼眶通红,小脸上挂满了泪水,抽抽嗒嗒地对柳亦解释了一句:“梦到师父了。”说完,把瘦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抱膝,又闭上眼睛再度睡去了。 梁辛叹了口气,与国师之争早就过去了,正主都已惨死,对这个小和尚,自然也谈不到什么仇恨了,现在也只是觉得他可怜得很。 柳亦全不为所动,重新来开话题,很有些突兀地问梁辛:“你觉得贾添这个人怎么样?” 梁辛明白大哥的意思,摇着头说道:“我觉得他怎样,都没关系的,关键是麒麟对他五体投地,信服无比。” 柳亦笑道:“这就是了,麒麟对小欢喜青睐有加,打算保住他的小命。可把他藏在哪里,也不如托付给贾添来得更妥当吧?!” 梁辛认真点头:“所以……麒麟藏欢喜,不是为了躲别人,只是为了避贾添!贾添要杀欢喜么?犯不着,不过他的傀儡法术,可不分亲疏。” 柳亦放缓了声音:“还有一点,贾添修改天下风水,都是由两位国事主持的,麒麟千煌,也是青乌大家。” 一直没开口的天嬉笑,此时也插了句:“风水之中,本也有这样一个说法:祥瑞福地,青天庇佑。” 几个关键之处一一被打通,整件事情也立刻清晰起来。 在苦乃山司所中,麒麟发现了冷眼宝石,为了让曲、柳落罪,他要找到让石头出声的办法。 火狸鼠说过,要破解石头,多半要到蜀藏中来寻找办法。他能想到的,国师当然也会想到。 麒麟是风水大家,下到蜀藏尽头,发现此处的有些异常,细细探索之下,便查明在蜀藏下方,有一块‘惊天动地’的祥福宝穴。 麒麟自从修行有成,就一直在帮贾添做事,但他死前对梁辛说得明白,他只是做事,却从不知为何要做这些事。一直到死,他也不知道贾添的傀儡大计。 不过,凭着他的心思,就算不知道具体的设计,至少也能猜到贾添在准备一项威力空前的大法术,施展之下天摇地动,到时天下修士都会经历一场大劫难。 风水术在中土流传已久,论起历史,比着修天道法毫不逊色,也分出了无数流派,不同流派观察的重点、探究的方式也大相径庭,对这块宝地,天嬉笑想得更多的是宝贝,而麒麟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祥瑞福地,青天庇佑。 按照青乌经典上的说法,此处邪气绕行灾祸难侵,是避祸的绝佳所在。 上面有个甘心效命的师父,下面有个视若己出的徒儿,原本难两全的事情,却因为无意间探索到这处宝地而轻易解决了。当时有会审大事压在头上,麒麟来不及挖掘宝地,就命欢喜先躲在此处。 麒麟本想等养好伤势之后,再来蜀藏,帮徒弟挖好这个避难的‘地窖’,不料朝阳惹出了大祸,把小魔头引到乾山,最终国师惨死,去救护幼徒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蜀藏下的宝地,究竟能不能抵挡草木妖元的侵袭,这事谁也不知道,非得等贾添发动邪术之后才能见分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麒麟和尚把发现宝地的事情隐瞒了下来,并未告知贾添。 否则这里早就变成一片废墟了,即便只是一种理论上存在的‘可能性’,贾添也不会容忍此地存在的。 再说小和尚,于三堂会审后不久,就进入了蜀藏,日子过得自然乏味之极,看他的性子,估计宁可闲死也不愿意练功,百无聊赖之中,最大的乐趣怕也就是摆弄‘降砂’了。 蚂蚁被他招来了不少,打洞挖土,追逐本源,耗时近两年,从大藏山下一路挖进了牢山,又把梁老三等人给引了过来…… 事情弄清楚了,其间大部分都是梁辛说的。柳亦转头对天嬉笑道:“咱家掌门,脑筋不错的很!” 天嬉笑不敢怠慢,丑脸绷得无比严肃:“魔君天纵奇才,手段通天,心思更是通天!” 噗的一声,柳亦笑了,神情里倒是满满当当的开心。 ‘天纵奇才’这种说法,实在有点寒碜人来着,不过梁辛的心思,也的确不错了,至少比起他的两位兄长不遑多让。 梁辛的性子有执拗之处,心地也算是善良,再加上总也脱不开成长时在深山里养出的‘乡土’气,所以总是让人觉得有点憨。可实际他不笨,不仅不笨,还有几分小聪明。 而且什么样的环境,就会磨练出什么样的心思,自从他到了铜川之后,遇到的事情:东篱仙祸、三堂会审、乾山之仇、离人谷恶战、凶岛恶海……哪一件事都凶险莫测;再细数他遇到的师友和敌人:魔头将岸、麒麟妖僧、卸甲祥瑞、百无一用、叛徒贾添,甚至指挥使石林和妖女琅琊,不论他们的修为如何,哪一个不是满腹心机,惊采绝艳的人物。 曲青石和柳亦教会了他想事情的法子,而最关键的,在入世后的经历中,他时时刻刻都要用到这些法子:在铜川时,于开课前就分析出谁是杀害修士的凶手;镇山大洪台上,壮着胆子激辩国师;小眼苦练前,帮浮屠分析出被引入小眼的原因……谜题从小到大,连番磨砺下来,就算是块顽铁也都打磨成利刃了。 磨刀,磨刀,人如其名,梁老三是被一步一步打磨出来的,到了现在,他也一把解谜的好手了。 天嬉笑的马匹太响亮了,乍听上去,让梁辛有点分不清是恭维还是耳光来着,嘿嘿傻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此刻他最关心的莫过于‘祥瑞福地,青天庇佑’这八个字,抬头问天嬉笑:“福地真能抵挡灾祸?” 天嬉笑面露迟疑:“倒是有这样一个说法,但是不绝对,有不少风水宝地都被地震给掀塌了不是……宝地能不能趋吉避凶,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力量。” 如果宝地的祥福之力大过灾祸中蕴藏的虐戾,自然趋吉避凶,反之,也不见得就比普通地皮更好。所谓福气、戾气,这些东西用力量来衡量,本来就显得太过虚无,所以青天庇佑的说法,可信度也不怎么高。 天嬉笑还是把目光放在宝贝上,咧嘴笑道:“归根结底,还是先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撑起了这么一块大福宝地。” 梁辛喜滋滋地点头,小和尚对他们全无威胁可言。天嬉笑也不再废话,收敛心神开始准备法术。 ‘束灵成线’的法术,准备起来时间漫长,梁辛等得无聊,背负着双手随处乱走,仔细观察着矿洞岩壁,想要找一找,有没有破解长舌的线索。 麒麟以前就来过此处,试图破解长舌,结果无功而返,梁辛明白自己这么瞎找多半也是白费力气,可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只要有一丝可能,也要试试看。 石壁坑坑洼洼,一道道裂纹纵横其间,梁辛又摸又闻,要不是还有些蚂蚁爬来爬去,他还想舔一舔石壁来着…… 等了不知道多久,天嬉笑的法术还没准备好,欢喜又醒了过来。小和尚这一觉睡的不好,神情仄仄地,摸索着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块干巴巴的馍,掰着往嘴里塞。 梁辛瞧得心疼,晃晃须弥樟,取出一瓶玫瑰露,又拿了几块糖,一并递给他,同时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和尚,你能吃肉不?” 欢喜眼睛一亮,一边摇头一边吞了口口水。梁辛笑,又取出了一只鸡腿,硬塞到欢喜手中。 小和尚吃得香甜无比,嘴唇上涂得亮晶晶一层油渍,等吃饱了之后,精神也随之好转,看看梁辛兄弟,又看看天嬉笑,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找大蛋的?” 第320章 吃你鸡腿 柳亦愣了愣,眯着眼睛笑道:“什么大蛋?多大的蛋?” 欢喜指了指地面:“下面十里左右,有颗蛋。”说着双臂一圈,比划了个‘很大’的样子:“蛋好大,有四、五里的方圆!不过蛋的一端破了,里面早就空了,只剩个大蛋壳。” 柳亦饶有兴趣地追问:“你怎么知道?” 小欢喜想了想,分不清柳亦的‘怎么知道’,指的究竟是自己为何对大蛋了解得如此详细,还是指自己如何得知三人是为了大蛋而来,干脆都做出回答:“我有蚂蚁,它们爬上爬下,早都探索得明明白白了……这里荒败了好几千年,你们三个又厉害得吓人,来此处当然不是为了玩,想都不用想,只能是为了大蛋。” 说完,欢喜耸了耸瘦弱的小肩膀,又加重语气重复道:“蛋壳空了,蚂蚁爬进去好几十只了,什么都没找到。看样子像是里面孕化的怪物成形,嗑碎蛋壳离开了。” 梁辛的眼睛亮得很,神情里满是愕然。一只蛋壳?那下蛋的、和蛋里孵出来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柳亦的心思还在小和尚身上,继续追问:“你在这里待了快两年,就从未想过下去看看那只蛋壳?” 欢喜面色赧然,搔着后脑勺笑了:“下面的岩土坚硬得很,我这点修为可挖不动。” 柳亦不置可否,探出独手按在地面上,劲力涌出略作试探,果然如小和尚所言,此处的山岩比着普通石块要更坚硬的多。 欢喜继续解释道:“我有蚂蚁传讯,越靠近蛋壳的地方,土石就越坚硬,再向下几里,怕是比着金刚石还要更结实,我还是省省力气吧,挖了也白费劲。” …… 又等了半晌,天嬉笑终于从入定中醒来,开始施展束灵成线的法术,一番细探之下,结果与欢喜所言几乎一致,只不过天嬉笑的探索,远不如蚂蚁们细致,他只能确定大福地在地下十里处,形若椭圆,有一层坚硬外壳相护,只在一端留有出入之门。 刚才三个人谈论时丑娃娃已经运功入定,没听到他们的话,此刻脸色古怪,迟疑着说:“看起来,倒有些像、像……” 不等他说完,欢喜就咯咯笑着,把‘蚂蚁爬蛋’之事又重复了一遍。 天嬉笑这才恍然大悟,伸手一拍大腿,笑道:“就是个蛋,果然是那么回事!” 跟着,他又露出思索的神气,双唇用力抿起,显得下巴都翘了出来,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大藏山中的地势,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大福地’本身与周遭的山水态势并没有什么关联,它就是一块天生的福地,而且‘福’得全无道理可言……下面是个蛋的话,事情倒能完全能够对的上了,咱们要找的福地,就是个蛋壳之内的空间。如此算来,这枚蛋壳摆在哪里,哪里就是大福之地了!” 蛋壳空了没关系,关键是它本身就是件惊人的宝贝了。梁辛眉花眼笑,已经开始盘算着,把这枚蛋壳起出后,究竟是摆到猴儿谷好,还是放到麒麟岛去。 还有就是……一枚空蛋壳就来的如此神奇,那产下它的、和它孵出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怪物? 梁辛早都等得不耐烦了,又把鳞片亮了出来:“能挖了吧!” 天嬉笑哈哈大笑,也翻手亮出法宝:“属下可早都等不及了!” 见他这么慷慨,梁辛反倒不放心了,忍不住问了句:“不会毁了下面的福地吧?蛋壳怕是不怎么结实。” 天嬉笑答道:“现在无妨,等靠近了大蛋,手上就需留些分寸了。宗主放心,届时属下自有办法!”说话间,金钱剑急颤不休,没入泥土,飞快地挖掘起来。 梁辛也不再废话,挥舞戾蛊红鳞,又干起了开山破土的老本行。 柳亦的修为比着天嬉笑只差了一个小境界,可力量却差出了一个大天地,干脆也不去帮忙,伸手拉过欢喜,退到了不碍事的地方。 天嬉笑当真干练,不停催动起一道道法术,以真元凝化栋梁支撑、加固山体;幻化疾风将废土卷出矿洞……在指挥法宝挖土的同时,他担下了所有闲杂活计,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正如欢喜小和尚所说,越往下挖掘,土石也就愈发坚硬,开始的时候还好,在深入数里之后,大块的岩石坚如精钢,法宝到处火星四溅,以红鳞的锋锐,每次也只能铲下井口大的一块。 再向下挖掘,等到了八里左右的时候,红鳞一铲,就只能将岩石敲出一道裂隙,需要连续数击才能磕走一片石皮! 梁辛不禁咋舌,柳亦则对怪蚁降砂另眼相看了,天生造化,万物神奇,降砂那点力量在修士眼中连个屁都算不上,可就是这点力量,刚好能克制土行厚重。 天嬉笑也若有所思,一边忙活着,一边对同伴说道:“那个蛋……既然是蛋,肯定是被什么东西下出来的。” 梁辛咳了一声,笑骂废话。 天嬉笑搔了搔脑袋,也笑了:“我是想说那个下了蛋的怪物,多半是个土行神尊。” 所谓至土生金,土行到了极致,便会化作锐金。但是在五行相生之上,还有返璞归真一说,至纯的土,无论它发生过什么变化,到了最后,它的本形依旧还是土。 大蛋附近的土石,论起坚硬而来,比着锐金还要犹有过之,可这里的石头就是石头,并非金铜。这就是返璞归真了,土还是土,却更胜锐金! 能让土石纯厚到这种程度,早就超出了人力的极限,也只有土行神尊才能做到这一点。由此天嬉笑才有了刚才的推断。 梁辛随口应道:“土行尊,不是坤么?我和土坤打过交道,那种怪物应该还到不了这种程度。”说完,停顿了片,又继续道:“我对付的那条土坤,身体盘卷着,还占地百里方圆,估计也算得上是坤中的霸王了。” 两人运足力气,又挖掘了好一阵,距离蛋壳也只剩下十余丈厚的一层岩石了,悬浮半空的柳亦已经能清楚地看出‘大福地’的轮廓,真就是一只巨大的鸡蛋。 梁辛和天嬉笑动土的面积很大,并非单纯去打通通道,而是层层剥去泥土,将大半个‘蛋壳’都挖掘出来。 欢喜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尽是好奇和期待,一只蚂蚁在他手上爬来爬去,略显躁动。 到了这里,梁辛已经收手退开,剩下的细致活都交由天嬉笑去做。 丑娃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不再催动法宝强攻,而是催动起法术,真元之力以无厚入有间,缓缓去松动土层,这一来进度也就更加缓慢了。矿洞下日月无痕,全没有时间的观念,梁辛算不出时间,只知道其间小欢喜吃了他二十多个鸡腿,还有不少腊肉卤蛋…… 终于,不停在土石上爬来爬去的天嬉笑,把矮小的身子一挺,跳了起来。丑脸上尽是疲惫,但神情中却满是兴奋和喜悦,对着同伴笑道:“风大沙子多,当心别迷了眼睛!” 说笑声中,丑娃娃把双手一盘,一阵狂风凭空而起! 先前那些坚硬岩石,已经被天嬉笑震碎,全都化作齑粉土屑、但仍保持着先前的形状,此时被大风一荡,呼的一声尽数卷扬而起,转眼间汇聚成一条粗大的土龙,被狂风带着,直直冲出了矿洞。 不长的功夫,尘土散尽,‘大福地’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层层柔白色的光芒流转不休,于宁静之中透出一份虽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仙家瑞意! 一时之间,梁辛等人都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兴奋开阖,懒洋洋地舒适。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使劲望向‘蛋壳’,唯独欢喜泪眼蒙蒙……这小和尚真迷眼了。 一般而言,蛋壳无论再怎么平滑,也会有些小孔,肉眼难辨,但凭着梁辛等人的眼力,都能够轻易看到,就连青莲小岛上的那两枚麒麟蛋也不例外。 可众人眼前这只巨大的蛋壳却是例外: 巨壳上面绝没有任何孔洞,却布满了层层纹路,看上去,就好像织造府中机杼上的梭子,一层层被细丝裹着而产生的纹路,均匀、细腻、紧密。 另外,这枚蛋壳也不是纯白颜色,而是呈半透明状,整体晶莹清透,可要是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壳内有几处小小的黑点。梁辛正仔细看着,壳内的一处‘小黑点’突然移动了起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幸亏欢喜泪眼摩挲地解释了句:“我的蚂蚁,有不少都在里面。” 梁辛这才知道那些小黑点是什么东西,失笑中掠到蛋壳旁,探出手,大着胆子去摸宝贝。 蛋壳光滑细致,触手传来丝丝清凉,仿佛一盏锦缎滑过手掌的感觉。梁辛无比小心地加了一点力道,略略向下一按,跟着却皱起了眉头。 坚韧。 蛋壳不是硬邦邦的,而是坚韧中饱蕴弹性,梁辛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掌按压下,传回的反弹之力。 柳亦、天嬉笑跟在他身旁,或伸手或催动灵元,小心翼翼地探查蛋壳,欢喜看样子也想去摸,但又有点害怕来着。 过了半晌,还是柳亦先开口:“蛋壳没孔、竖丝细纹、半透明、不硬却韧……这、这是蛋壳么?” 说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显干涩,但语气却笃定的很:“这不是蛋壳,而是个……巨大的茧子!” 桑蚕成熟,裹丝做茧,继而破茧成蝶。 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茧子和蛋形状相近,雏幼破壳,常常会将蛋壳的一端敲碎后爬出去;而蛾子破茧又何尝不是如此,要咬开茧子的一端才能展翅而飞。‘蚂蚁传讯’不清不楚,由此小和尚才把它当成了一枚蛋,至于天嬉笑,他连‘蛋’都没探出来,思维上自然也跟着欢喜一路,把它当成了个蛋壳。 一蛋一茧,看似相近,可实际却天差地别,蛋内是幼兽,就算再怎么灵瑞天眷,力量终归有限得很,留下的空蛋壳哪能形成一方空前绝后的福地,麒麟、蟠螭这些家伙也都算神兽,可单以‘蛋’而论,也是在没太多惊人之处,比起鸡蛋来也就是更补些罢了…… 而茧子之内,则是修持大成的怪虫,真要织出了一方福地,也尽可说得过去。 先前判断上的小小失误,对梁辛等人倒也没什么影响,惊奇一番也就罢了,循着茧子一路向前,很快就飞到破口的位置。 茧子大致数里方圆,破口处也宽敞得很,别说是人,就是一座楼阁都能塞进去。向内望去,里面光线柔和,但空空如也,还有些蚂蚁百无聊赖地爬着,看不出什么神奇之处。 几个人正仔细端详着,欢喜弯下身子,把手中的蚂蚁放到了地上,随即摔哒着小手,举步就像茧内走去。 柳亦立刻沉声问道:“你作甚?”,他对欢喜谈不上敌意,但始终抱有戒心。 欢喜回答得理直气壮:“进去逛逛啊,好容易挖下来,当然要进去。” 梁辛摇头劝道:“先探过再说,你老实呆在一旁。” 欢喜嫌他太小心,伸手指了指茧子里的蚂蚁:“放心,里面安全得很,估计还很暖和舒适,我的蚂蚁进去了都不想再出来呢。”说着,走上几步双脚一撑,喜滋滋地跳进了茧子之内,随即又转回头,小脸略显失望:“和外面差不多,也不怎么暖和。”说完,一路小跑着去探茧子了。 蚂蚁没事,和尚没事,宗师应该也没事。 天嬉笑时刻记着尊卑之别,有自己在场,自然不能让掌门去涉嫌,急忙抢上几步,说了句:“宗主稍待!”就赶在梁辛之前跨入茧子,同时亮出金钱剑小心护住身体。 迅速游走一周之后,天嬉笑才对着外面的同伴点头笑道:“全无异状,咱们都有些太小心了。” 梁辛笑得有些讪讪的,让同伴去打前站,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闻言后点点头,也跨入了茧子之内,柳亦却没急着进去,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做了十几年的青衣,早都养成了习惯,只要是莫名之地,总要留下一个人守门断后。 梁辛跨入茧子,毛孔又是一阵快活开阖,心中感叹着‘大福地’果然让人身心舒愉,脸上露出笑容,正想招呼着大哥也进来,不料正在前面抚摩丝墙的欢喜忽然转过头来:“梁辛,对不住,刚我说谎来着。” 梁辛微微变色,盯住小和尚问道:“哪里说谎……”话没说完,他又猛地想起一事,神情也愈发警惕,心念到处,奎木狼带动红鳞滚滚翻腾,立刻护住了他的身形! 欢喜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欢喜的小脸上,早都没有了先前的快乐,但也不是仇恨愤怒,而是……黯淡:“你进来也就够了,让柳亦止步吧,不用搭上他了。” 柳亦不是莽撞之徒,并未急着冲进来,而是全身戒备,帮老三守住了门口、守住了退路。 天嬉笑的动作也极快,手诀一翻,金钱剑猛地抵住欢喜的脖子,阴声道:“哪怕你只动一下小手指,脑袋也会落地。” 茧子之内还是天下太平,梁辛静静等待了片刻,仍不见有分毫的凶险,也不急着追问什么,跃上前去将欢喜横抱在腋下:“出去再说”,说着,身形一晃退向出口。 天嬉笑挥舞金钱剑,护着掌门一起撤退。 可梁辛万万也不曾想到,等他到了‘门口’才知道,退不出去了! ‘出口’内外,至多半步之遥,可就是这半步,无论他如何催动身法、发力奔跑,却始终无法逾距。阻隔他的不是看不见的墙、无形却有质的力,而是距离,完全扭曲的距离。 眼中的半步之遥,在脚下却仿佛万里之途,仍他怎么跑,也都跑不到尽头。最后这半步,好像脚下的路会随着他的身形一起流转,由此将他的脚步尽数抵消,无法前移一分。 可柳亦就在眼前,焦急表情清晰可见、低声咒骂清晰可闻。 小欢喜低声道:“这只茧子,许进不许出的,我的那些蚂蚁,不是想呆在里面不出来,而是它们出不来,所以我才说自己骗了你。” 梁辛努力半晌,仍是徒劳。天嬉笑心有不甘,试过几次,也没有任何效果。柳亦却不那么紧张了,至少现在看来,老三只是被困住了,并没有性命之忧。 眼前的情形,虽然有些窘迫,但也谈不上什么危机,至少老大在外面,实在不成还能回家喊人来帮忙,梁辛的心里,也是无奈大过着急,胳膊一松把欢喜放到了地上,指了指茧子问道:“这里怎么回事?” 欢喜却摇了摇头,回答得老实巴交:“我也不知道。” 小和尚在蜀藏中躲了快两年,蚂蚁上上下下早就将附近的情形探查清楚,对于这只‘本以为是大蛋的怪茧’,他所知的也仅仅是:蚂蚁能进不能出。前后已经有几十只蚂蚁陷落其中了。 能困住蚂蚁,不代表就能困住梁辛,可小欢喜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来报仇,唯一能期盼的,也就是这只茧子足够怪异,大小通吃。 梁辛并不恼怒,继续问道:“你怎么会认出了我,我可记得咱们没见过面,以前好像也没通过话。” “我不认得你。”欢喜如实回答:“不过,我睡觉的时候,前阵爬去牢山的蚂蚁跑了回来,告诉我你叫梁辛,他是柳亦。我才知道你们就是仇人,忍不住还哭了一声。” 说话的时候,小欢喜的鼻头红了,眼泪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向下掉。 算算时间,梁辛等人在牢山足足耽搁了十几天,这才启程赶至大藏山,而他们在牢山交谈时,自然也不会避讳什么,称名道姓再正常不过。 ‘降砂’世世代代被人轻视,可好歹它们也算是异兽,与小和尚之间心思相通,欢喜躲藏在蜀藏深处,唯一的乐趣也就是通过蚂蚁去探知外面的事情,早在蚂蚁们出发之前,就都得了‘盟主谕令’:遇到点啥事,都得回来报告。 所以一只脚程最快的蚂蚁,在梁辛等人到达牢山后不久,就‘六足翻飞’,跑回来给小和尚讲故事…… 梁辛伸出袖子,帮小和尚擦掉眼泪,笑道:“你可是个笨和尚,就算你不进来,我们试探一番之后,多半也是要自己进来转一圈的,结果还是被会困于此,你又何必把自己也搭进来。” 欢喜鼓着嘴巴,忍哭的样子,很用力的摇摇头:“我不是害人,我是报仇,总得做点什么,我先一步进来,至少能让你们减低一丝戒备……我、我也只能做这么一点。” 梁辛可没想到小和尚这么可爱,虽然身处困境,还是忍不住心疼得慌。 这个时候,柳亦从外面开口问道:“小家伙,既然要报仇,怎么还那么不干脆,老三进去后,你又提醒不要我也进去?” “你们是一伙的,可当初你是冤枉的,是师父办错了案子、可你们又是一伙的……”小欢喜语无伦次,说的话颠三倒四,最终还是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报仇……不知道该找谁报仇,该怎么报仇……” 柳亦嘿了一声,独手扬起来搔了搔头皮,没再追问什么。 梁辛更是动容,耐心等小家伙哭了一阵之后,才说道:“不许哭了,过来吃鸡!” “哦。” 欢喜答应了一声,屁股挪动,向着梁辛凑近了些…… 接过鸡腿,正要大口咬下,小和尚又想起一件事,转头望向天嬉笑,满目歉意:“对不住,连累你了。” “少废话,吃你鸡腿!”天嬉笑没好气。 第321章 剑走偏锋 平心而论,梁辛得知自己被怪茧子困住之后,心里的确不怎么着急。 一来,茧子足够怪异,但却毫无凶险,呆在其中还身心都愉悦的很,挺舒服来着。 二来……石煞矿洞、土坤腹中、深海之下、蛇蜕之上、凶岛恶海甚至玲珑偷天,自从离开罪户大街,他被困的次数实在太多,早都见怪不怪了。 小和尚抽抽嗒嗒的,坐到一边吃鸡腿去了,梁辛起身走到出口旁,对柳亦道:“我用木耳冲一下,你小心。” 待柳亦退开之后,梁辛心念微微一转,阴沉木耳破空锐响,向着茧子的出口激射而去! 法宝冲关,和梁辛用身法去逾距也没太多区别,木耳呼啸旋转着,明明白白在就是在向前急飞,可出口处的空间,仿佛也随之无限延长,永远也无法冲出去。 半步之遥,咫尺天涯! 梁辛摇了摇头,对大哥说了句:“出口不行,我去试试其他地方!”说完将身形一展,带着阴沉木耳鬼魅般游走开来。 涟漪荡漾,星蛊巨力在梁辛的催动下不停爆发,前后至多两柱香的功夫,他就打遍了茧子内壁每一处地方! 小和尚以为他发疯了,三口两口,赶紧把鸡腿吞下肚。 梁辛落回原处,脸上满满都是惊讶,刚才那一连串猛击,每一下都是他全力施为,可轰击之下,茧子没有一点反应。 是真正的毫无反应,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茧子结实不足为奇,但它这么‘漠然’,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天嬉笑也挥起金钱剑,他没去像梁辛那样连片乱打,而是找准一点,以飞剑疯狂窜刺,最后也是无功。 颓然收剑后,丑娃娃又将双手按在了丝墙上,以灵元仔细探测,过了一阵,丑脸上的沮丧神情更甚,显然一无所获。 柳亦从外面问梁辛:“力量打上去,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凭着天嬉笑和梁辛的本领,都陷在茧子内出不来,柳亦自问也帮不上什么忙,心中已经有了定议,这就要赶回去搬请救兵,毕竟家里还有曲青石、大小活佛、长春天等大批高手,这么多天下顶尖的人物,凑到一起还能破不开一只茧子么。实在不成还有个小青墨,玲珑辗转遁化五行,救人再合适不过。 不过在之前,他要把具体情形都问清楚,回去才好通知家里的高手。 梁辛的神情纳闷:“感觉就像……就像把盐巴丢进了水里,力量轰上去,才刚一碰到茧子,就立刻被驱散、消失不见了。” 说完,他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这茧子还真是宝贝!”随即迈步来到茧壁之下,伸手按了上去。 进入茧子后就出了变故,梁辛一直没能顾得上去摸一摸茧子的内壁。现在摸过去,本来也没打算能发现什么,不过是觉得茧子神奇,本能去以手相探。 茧子内壁,不像外壁那样冰润透凉,相反还带了些微热,摸上去暖呼呼的舒适,可梁辛还没来得露出个微笑,就猛地怪叫了一声,好像被刀子刺到脚心似的,一蹦三丈,闪电缩手。 天嬉笑时刻牢记护主之责,迅速抢步上前。柳亦也大吃一惊,险些就冲进茧子,急声问道:“怎了?” 梁辛神情惊疑,并未急着回答柳亦,而是望向天嬉笑:“你、你刚摸茧子,没事?” 天嬉笑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如实回答:“触手温热,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梁辛脸上的疑惑更深了,皱着眉头又走到茧壁下,这次谨慎了许多,小心翼翼地伸手,再次按了下去。 天嬉笑知道他有所发现,略作犹豫之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按到了内壁上。 片刻之后,梁辛的眼角、嘴角都是一抽,身子又是向后一仰,退得无比狼狈,再看天嬉笑,丑脸上满是纳闷,愣愣望向梁辛,显然不明白自家掌门抽了什么疯。 梁辛见天嬉笑一副茫然模样,眉头大皱:“还没看见,真没看见……没看到那头怪物?” 天嬉笑大摇其头,心说我光看见您老又蹦又叫来着。 柳亦在外面早都等得焦急不已,扬声催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怪物?” 梁辛长长吸了口气:“看不清楚,飞沙走石,裹着一条巨大的怪虫!” 梁辛的手掌与茧子内壁接触之后,开始还好,可他刚一稳定心神,打算细细感受的时候,眼中就看到漫天昏黄,沙尘肆虐,一头分不清是巨蟒还是大虫的妖物,周身裹挟着滚滚黄土,从他面前飞扑而过! 至于怪物的模样,一时间他还看不清楚。 天嬉笑大是诧异,又去摸索内壁,就连小和尚欢喜也觉得好奇,张着一双油腻腻的小手,向着茧子摸了过去。 半晌之后,一丑一光头,两个娃娃都摇了摇头,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天嬉笑见识渊博,略作琢磨,就已经有了论断:“不管是什么样的虫子,在做茧时吐出的丝,都是毕生积攒的精华,这座怪茧的主人更是不得了的神尊,丝也就更显神奇,其中留下些它前生记忆,倒也不足为奇。” 说着,天嬉笑微微停顿,直到梁辛点头表示理解之后,才继续道:“丝里藏了怪虫的记忆,由此宗主以手探之,加以接触时,就能将之读出。我却毫无反应,是因为我有道心。” 道心坚定,不为外魔所侵。丝墙内壁存留的怪虫记忆,算不上邪恶,但它是由魂力幻化而来,也在‘外魔’之列,全都被道心挡在了外面,由此天嬉笑什么都感觉不到。 梁辛是凡人心,‘外魔’随便侵扰,所以他能感受到丝中记载。 天嬉笑的分析句句在理,小和尚却还有疑问,怯生生地道:“我也没道心,可还是啥也察觉不到……” 天嬉笑口中回答欢喜,手上却向着梁辛一揖:“宗主功法别具一格,论身体的敏锐,更远超常人,小和尚则浑浑噩噩,宗主能探的,你探不到也不稀奇。” 梁辛大概能听懂其中的道理,惊疑尽去后,好奇心却更重了,笑着说了句:“我再探探,待会给你们讲故事!”走上几步,双目闭合,第三次将双手按住了丝壁。 记忆传递,直接送入心底深处,梁辛感同身受,否则刚才也不会被一个幻象吓得鸡飞狗跳。 现在明知道,扑面而来的种种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可身处其间,周遭的情形栩栩如生,还是让他神情骇然,眉目狰狞。 但是过了一阵,梁辛的表情渐渐变了,有惊诧意外、有恍然大悟、有啼笑皆非,还有些……失魂落魄。诸多表情混杂在一起,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疲惫! 这一次探索,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梁辛才睁开眼睛,缓缓走到出口前,坐了下来。 柳亦在出口外,也随着他一起坐下来:“怎样?” “丝中的记忆只有我能察觉,除了道心凡心和身体敏锐之外,应该还有个原因……我的本源是恶土力,后来本源散入体内,我也就勉强算作恶土身了。”梁辛所答非所问,声音也低沉得很:“我和这头怪物有同源之力,所以才会如此。” 说着,梁辛转头望向了天嬉笑:“先前你说的没错,做茧的这条虫子就是土行中的神尊,坤!” 柳亦眉头微皱:“清凉泊那条身形百里,都没轮到做茧,这一条不过几里大,就修到圆满了?” 梁辛吐出了一口闷气,苦笑摇头。 丝中留下的记忆,残缺且跳跃,不过也足以让他辨出真相了。 茧子的主人,和清凉泊的那条怪虫一摸一样,身体一鼓一鼓,好像一串巨大的念珠,头上只有一只小小的眼睛和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土行尊,坤虫。 要是论起辈分,做茧子的这一头,怕是清凉泊那条虫子的老祖宗。 这条怪虫不知何时诞生,更不知修行了多少年,越长越大,梁辛就在记忆中‘看’到一幕,虫子不知为何发了脾气,将身体一抖,目光所及山崩地裂,尘土遮天蔽日,转眼里四下只剩下无尽漆黑。 论体型、论威风,都远胜清凉泊那只‘小家伙’。 不过这条虫在长到一定规模之后,体型又开始缓缓变小。 因为寿命相差太多,所以人间高手,无法得知土坤的生长规律,也就是梁辛读出了丝中的记忆,这才明白,土坤是先小后大,继而再由大变小。单去用体型来分辨的话,根本无法看出它们究竟是成虫还是幼虫。 清凉泊的土坤便是一例,它占地百里,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千里大小缩回到百里方圆,还是刚刚从小虫子长到现在的体魄?不过,从战力计算的话,清凉泊土坤应该还没到‘返璞归真’的程度,只是条小虫罢了。 再说眼前这条土坤,长到极限后,身形由大变小,又过了无尽岁月,只剩下两三里的样子,选了大藏山做它最后的栖身之地,钻入了土中。 坤是土行尊,钻地也不是降砂蚂蚁那种打洞挖土,这个过程与青墨的神梭遁化很相似,虫子钻到了山岩之下,可岩石土壤并未遭到破坏,自然也没留下什么坑洞隧道。 大藏山内玉矿如此丰饶,堪称天下一绝,怕也和这条土坤在钻土时吐纳灵元有关。 这时,天嬉笑小心翼翼地插口道:“不是普通的吐纳灵元,而是它做茧在即,要求真身纯净,体内稍有不纯的真元,都会被当做垃圾排除出去。” 与麒麟岛的‘粪坑’一个道理,土坤体内的垃圾,对凡人而言就是天地精魄,深山之内的岩土被其熏染,尽数化作绝品美玉。 土坤潜到此处,修持也终于圆满,开始吐丝做茧。 到最后,土坤化蝶,破茧而去! 说到这里,梁辛停顿了片刻,摸出瓶杨梅露,润了润喉咙之后,随手把瓶子递给了欢喜。 欢喜像碰宝贝似的接了过来,同时还追问道:“坤化蝶之后呢?又飞去了哪里?” “丝中的记忆到它破茧也就停止了。”梁辛答道:“不过结果倒不难猜,坤为虫时就是土行至尊,厉害到天下无敌,化蝶后又哪会还留在人间?自然是破碎虚空,飞仙了!” 天嬉笑心细,目光流转望向茧子之外,这附近并无雷噬的焦痕。不过这倒不重要,也许土坤本来就是神尊,飞仙不用渡劫;也许坤蝶飞得快,将劫云引到了其他地方。 事情虽然离奇,但过程不难理解,前后也就几句话,梁辛就解释得清楚了。 说到现在,土坤之事已经告以段落,不过柳亦却又说了句:“接着说。” 兄弟相知,柳亦对老三的性子了解得很,梁辛要只是从土坤的记忆中了解到这些,先前的神情也不会那么复杂。 果然,梁辛笑了笑:“大概就这么多,不过它的记忆另中有一幕,很是怪异……在虫子缩身,即将进入大藏山之前,被三个人给堵住了。” 欢喜咋舌:“还有人敢找坤虫的麻烦?不用说,肯定被一口吞掉了。” “不错,他们都掉进了土坤的肚子里,”梁辛点了点头,可随即脸上又露出了一份古怪笑容,同时把话锋一转:“但是这三个人不是被坤虫吞掉的,而是……自己跳进来的。” 这一幕一闪而过。梁辛没能‘看’得太真切,但是也能清晰分辨出来,三个人好像特意赶来自杀似的,瞅准时机纵身一跃,携手跳进了坤虫的大嘴之内,而他们的神情,不仅没有恐惧、绝望,相反还充满欢喜快活,梁辛甚至还听到了其中一人的大笑。 欢喜张大了嘴巴,这事也的确不是他的小脑袋瓜能猜透的,愣了一阵,才喃喃地嘀咕道:“他们仨……疯子吧?” 三里坤虫,修行大成。 跟踪、潜伏、堵截,还能瞅准时机全身跳进它的嘴巴里,足以说明那三个人的本领了。 就算是疯子,这三个人也是修为绝顶的疯子。 小欢喜不明白,可是梁辛、柳亦和天嬉笑,又怎会想不通? 天嬉笑的眼珠来回乱转,语气仿若梦呓:“三个人成心进入土坤体内,他们是、是来搭车的?” 土坤化蝶,扶摇九天,破碎虚空遁入仙界。这三个人自己无法破道,就钻进土坤的肚子里,等着坤蝶破茧,把他们载往仙界! 柳亦也吸溜了一口凉气,叹道:“这是、真是狗胆包天了!”跟着又追问道:“那他们三个飞走了没有?” “不知道,关于这三人的记忆,也只有这么一幕。不过有他们的经历,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梁辛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干爹。” 柳亦愣了愣。 “清凉泊土坤腹中,我曾问过干爹为何会陷落于此,他老人家恶狠狠地瞪我,永远不许我再提这事。”梁辛声音不停,继续道:“还有,不久后我们爷俩脱困,在土坤獠牙之间,他为点我入道,第一次施展天下人间。我始终不明白,那时他已近灯枯油尽,却还能稳稳压制怪虫,在千年前鼎盛时,又怎么可能被那条小坤吞掉?” “干爹修行的是人间道,不羡飞仙。羡不羡仙,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师兄谢甲儿羡、大祭酒秦孑羡、顾回头老九他们也羡,但干爹不是,他道心尽丧后,对修仙破道一百个看不上眼。不过,不羡慕和不好奇却是两回事。也许是一时兴起,想去仙界转转;也许是桀骜狂狷,想和神仙比试……” “老爷子的脑筋是极好的,否则也创不出天下人间不是,论到剑走偏锋,当世无人能及,他和那三个远古修士,相隔了千千万万个年头,但想到了一样的主意。” “只是,干爹算差了一点啊,他不知道土坤从小长大再由大返小,他看到清凉泊的坤虫,好家伙,百多里,天下第一大虫,还当它快圆满了。哪知道它还是条小家伙,别说一千年,就是再等一万年,它也做不了茧,更化不成蝶。” “土坤肚子里的情形,应该也超出了干爹的估计,怪虫毕竟是一行至尊,胃液犀利的很,干爹来不及再施展魔功,只能撑起法宝护着自己,所以才被困住了。” 说着,梁辛抬头,望向了柳亦:“其实干爹和老爹,许多地方真挺相像的。” 柳亦笑了,缓缓点头:“都狂得那么不着边际,都不喜欢算计,最相似的,两个老魔头都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只要一高兴什么都敢去做,后果啥的,在他们眼里都是狗臭屁。”说着,柳黑子顿了度,跟着把声音压得极低:“你说,咱家这两位长辈……算不算挺不着调来着?” 梁辛哧地笑了:“你回去见到老爹,有种把这话再说一遍。” 柳亦故意说胡话来引兄弟开心,哈哈大笑:“我可不敢,别再把他老人家吃徒弟的瘾头给勾起来!我又生的肥壮,看着就好吃。” 梁辛笑而摇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和那三个疯子一样,干爹也是自己跳进土坤肚子中去的,结果这次真闹了个大笑话,进了条‘娃娃坤’不说,还被怪虫的胃液给困住了,难怪他吼我,说自己死前不许我再问这件事的缘由……” 说着,梁辛蜷起双腿,双臂环膝,对柳亦道:“放心吧,我没事。不过是被坤蝶的记忆勾起了心思,有点……有点想他老人家了。” 第322章 三件灵石 柳亦曾经笑言,梁老三命犯水土双劫,只要他一下海或者一挖洞,就肯定会引出大祸。 这话还是哥俩在凶岛遇险时说的,在那之前,梁辛的经历都被扣在这句话里,而之后,中秋恶战和这次探索蜀藏,也都应验了…… 梁辛在说过丝中记忆之后,又和天嬉笑跳起来,重新凝力、施法,把所有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过了几遍,茧子岿然不动,全无松动的迹象。 其间梁辛想到上次从玲珑偷天中脱困的经历,在茧子之内也施展了几次天下人间。 ‘偷天’与茧子不同。前者是神通凝化出的一个小天地,自划方圆,与大乾坤格格不入;而茧子是就是天地内的‘东西’,严格算起来,和一栋房子也没太多区别,只不过房子的大门口空间诡异,同时又四壁结实。 茧子内的时间,就是大天地的时间;茧子内的空间,也在大天地的统辖之下。 梁辛想用天下人间来倒流时间的法子脱困,非得将整个世界都拖回到三里坤做茧前的时空不可……别说是他,就是来了个真神仙也不可能做到。 天下人间毫无效果,梁辛也算踏实了。只凭着他和天嬉笑两个人的力量,肯定出不来。 柳神算一边念叨着‘等打过神仙相我就去支个算命摊子’,动身赶往离人谷去搬救兵了。 他随身带有传讯法器,不过这里的事情有些复杂,单靠法器怕是说不清楚。而且梁辛现在的境地,尴尬足矣但还谈不上危难,反观家里的一群高手都身负重任,只听铃声还道他们出了大危险,真要中断了手上的重大法术,倒有些得不偿失了,由此,柳亦还是觉得亲自跑一趟更稳妥些。 算一算时间,梁辛等人先是在牢山耽误了十几天,挖茧子也差不多有十来天,再加上路途耽搁,此刻距离他们离开离人谷,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被困住的三个人也不再徒劳尝试破茧,干脆围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议论的话题自然也离不开‘三里坤’化蝶、和钻进坤肚子的那三个奇人。 “三里坤为求纯净身,在此处吐尽糟粕,化顽石为灵玉,这才有了天下闻名的蜀藏。”闲谈中,天嬉笑突然想到了一个疑惑之处:“点石为玉倒没甚稀奇,可冷眼、长舌、糊涂蛋这三块石头,上面都有细致纹路,更有神奇功效,不像能被灵元熏陶而成的。” 梁辛寻思了片刻,也点头赞同:“有道理,关键是石头上有层层纹路……除非三里坤吐出的灵元会雕花。” 天嬉笑咳了一声,石头被潮汐侵蚀还会产生纹路,何况被土尊的灵气熏染,他的本意是这三块石头与其他的美玉差异太大,来路可疑,未必是虫子造成的,结果被梁辛歪解。 丑娃娃也不敢反驳什么,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宗主明见。” 在得知梁辛等人的身份后,欢喜本来矛盾得很,是师父先去害人,最后反被其害,只能算咎由自取。所以从道理上,他不恨梁辛;可是从感情上,不报仇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自己交代。 现在他总算用自己的法子‘报了仇’,将梁辛拖进了这座出不去的茧子。小和尚心底单纯,这一来已然心结尽去,坐在梁辛身边听他们交谈。 听他们提到了三块石头,欢喜皱了下眉头,记起了一件往事,小心翼翼地插口道:“师父跟我说过,他在苦乃山的青衣司所中,发现的不止‘长舌’,还有‘糊涂蛋’。” 梁辛心中吃惊,急忙追问详细缘由。 欢喜也只知道糊涂蛋被藏于司所机括的中枢下,是麒麟和尚搜索此处时无意间发现的。至于它的放于此的原因和用途,一概不知。 梁辛眯起了眼睛,仔细琢磨了一阵,最后又追问了句:“糊涂蛋确实是在机括中枢被找到的?” 欢喜点头:“师父说的,我记得牢,错不了。” 当年的一个小小细节,以及由此产生的一个小小疑问,被梁辛解开了。 司所前,三兄弟遭遇大敌,特别是在对付邪修竹五的时候,他们能活下来的关键之一,就是司所的机关神奇,发动之下能够消弭修士的法术与法宝。 机括术只是凡人手段,射冷箭泼毒汁并不稀奇,可能够抹杀修士的法术,未免就有些惊人了。以前三兄弟都不懂法术,只道搬山青衣的手段犀利,谁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再后来哥仨干脆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直到刚才小和尚提起,‘糊涂蛋’处在机括中枢,梁辛才恍然大悟,司所禁制发动之下,周遭绝尽法术,多半与这枚石头有关! 要是这样的话,足见梁一二已经破解了‘糊涂蛋’,而这枚灵石的效用,就是在被激发之下,能够形成一片禁法之地。 梁辛把司所前发生的事情,和他对‘糊涂蛋’的推断,大概解释了几句,天嬉笑听得异常认真,之后却没急着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欢喜对三块石头的功用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对它们的来历更好奇,等梁辛罗嗦完,又赶忙把话头扯了回来:“当年有三个怪人钻进了三里坤的肚子;后来蜀藏里留下了三块石头……” 说着,小和尚面露骇然,显然是让自己的结论给吓到了:“三块石头是那三个人变得,舍、舍利子?” 天嬉笑神情凝重:“由此可见,那三个奇人,其一精通天耳通,由此化做灵石长舌;另一精通天眼通,化为冷眼……”说到这里,丑娃娃忽然伸手,给正不住点头的小和尚来了记暴栗,哈哈大笑道:“打你个糊涂和尚,你自己想想,这事靠谱么?!” 梁辛本来都信了一大半,这才明白天嬉笑实在说笑,赶忙大摇其头:“不靠谱,不靠谱!” 三个人,被虫子吞下,变成了三块神奇石头……这事听起来的确不着边际,赶得上民间传说了。 和尚抱着脑袋,愁眉苦脸:“那这三枚舍利子又是从哪来的?” “狗屁舍利子,石头!”天嬉笑对小和尚一直不怎么客气,跟着又换上郑重神情,转头望向梁辛:“这三块石头,属下心里有个计较,不过也只是个想法,没什么把握的……” 梁辛最不耐烦的就是天嬉笑这份谨慎劲,不等他说完就挥手笑道:“说来听听!” “先说‘糊涂蛋’,宗主说它能够禁法,这是不会错的。能禁法的缘由,一般而言不外两种:一是驱散法术成型时凝聚起的灵元;第二种大同小异,不过不是驱散,而是将灵元尽数吸敛、吸收。总之就是让对方的法术无灵力可用。”说着,天嬉笑还是没忍住,又补充了句废话:“至于无仙的万法自然,那是一重天道,不在此列,应另当别论。” 梁辛不懂法术,常常要在探究真相时,先给他解释下相关道法的道理,好在天嬉笑虽然罗嗦,但是在‘讲道理’的时候深入浅出,很容易就理解了。 天嬉笑继续道:“把三块石头连起来看的话,属下觉得‘糊涂蛋’禁法,更像是第二种情况,它能吸敛灵元。由此,三块灵石的第一重效用是:记声、录影、吸敛灵力。只不过前两块石头能直接记录声影;而糊涂蛋需要用特殊手段,将其激发后才能吸敛灵元。” 梁辛点了点头。欢喜眨巴眼睛,满脸迷惘。 天嬉笑低声告罪:“属下造次,宗主莫笑。” 话音落处,他双手盘印,手诀连连变化;口中高声唱念,咒言涌动,片刻之后法术成形,三条黑紫色铁链凭空而现,在叮当乱响中挥舞了一番,气势着实惊人。 欢喜满脸纳闷,不明白天嬉笑说的好好的,为啥要施法。梁辛也不懂,不过他倒不着急,知道天嬉笑此举必有深意。 过了一阵,法术消散而去,天嬉笑又告了个罪,这才接着说道:“诸般道法,威力上天差地别,但是施术时的过程都差不多,手诀引之、咒言令之、再配以灵元支持,是以成术。宗主试想,若我刚才施法时,身边要是有长舌、冷眼、糊涂蛋这三块石头的话……” 梁辛明白了,恍悟中接口说道:“长舌会记下你的咒唱、冷眼会录下你的手诀、糊涂蛋则会把你催动起的灵元吸个一干二净!更因为有了糊涂蛋,你的法术肯定是施展不成了。” “三块石头能收,便能放。它们真正的神奇之处,就着落在这个‘放’字上了!”天嬉笑的神情愈发庄重了:“不仅是使施法无效,石头的主人,再以秘法激发宝石,长舌会唱我的大咒、冷眼会拟我的手印、糊涂蛋则释放我施法时的灵元……三块石头配合之下,能把我的法术原封不动地打出来,想打谁就打谁!” 让你施法失败,还用你的法术打还你…… 虽然具体的威力还不得而知,可单以理论上的效果而论,三块石头配合在一起,就相当无仙‘万法自然’、木老虎‘借刀杀人’这两重天道叠加。 说到这里,天嬉笑加重了语气,终于给出了最终的论断:“这三块石头,是法宝,惊破天的法宝,比起玲珑玉匣中的神物也毫不逊色!” 天下人都以为这三块石头天然成形、是蜀藏中土生土长的古怪宝贝,循着这个思路,最多也就只能将它们的效用破解到留声、录影这一层,至于糊涂蛋的效用,干脆没有人知道。 唯独梁一二,不知道靠什么法子破解了糊涂蛋吸收灵元的效用,并将之布置在最重要的苦乃山司所。 梁辛又得到了丝中的残缺记忆,得知当年曾有人进入土坤之内,随即蜀藏中留下了这三块石头。 诸般线索汇总到一起,天嬉笑这才想到了前人从未料到的一个新结论:三块怪石,是修家的厉害法宝! 天嬉笑的推断未完,又继续道:“三块石头相辅相成,要凑到一起才能产生真正的大威力,它们是一整套的宝贝,照我看,应该不会是三个人各持一块,而是一个人的宝贝。” 这是纯粹的推断,并没什么证据,也不敢肯定这个论断就一定是对的,只不过是以常理度之。相比三块石头一人一块,它们共为一人所有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一般而言,如此犀利的法宝,主人是不会放手,这三块石头却被三里坤吐了出来,算起来……石头的主人多半已丧生于怪虫腹中了。” 三个人中,死了一个。至于另外两个的下场如何,无人可知。 凭着蜀藏中的经历,能推测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其实这些远古往事,于他们现在的困境并没太多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个谈资,冲缓些无聊罢了。 茧子深处地下,看不到日月轮回,幸好是三人被困,谈谈说说,至少还不算寂寞。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家里的人终于来了。 让梁辛等人大感意外的是,最先赶来的居然是大小活佛。 柳亦回到离人谷的时候,曲青石和长春天都不在谷内,而是带着刚炼好的灵药,到西蛮给弟子们疗伤去了。余下的众人手上也都有要事,不宜立即打断,略作商议,大家还是决定稍等几天,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再结伴赶来。 唯独大小活佛是两个闲人,小活佛又是精怪性子,听说了事情经过,也不和别人打招呼,就带着憨子先赶来了。 两位佛爷到了地方,二话不说,先催动巨力,从外面对着茧子就是一场狠打。 三蛮之力,在世间算得上是顶尖的力道,可‘三里坤’是得了大圆满的土行尊,结茧的丝更是它毕生精华所在,任凭大小活佛如何努力,茧子甚至连摇晃、震颤都没有! 小活佛眉头大皱,颓然收手,脚步踢踏着来到了茧子门口,对梁辛摇了摇头:“麻烦了。” 语气沉重之极,仿佛老友已被判了‘斩监候’,但那份幸灾乐祸,可全都写在他脸上了,对梁辛挤眉弄眼地道:“被困住了也没事,反正也死不了……啊?” 小活佛正贫气着,大活佛憨子已经迈开大步,直接踏进了茧子,笑呵呵地和梁辛打招呼去了。 谁也没注意,谁也没想到,几个人都有点傻眼了。天嬉笑伸手直拍脑门:“嘿,又送进来一个!” 小活佛和憨子这几百年里几乎就从未分开过,见憨子进去了,他虽然哭丧个脸,但脚下没有丝毫的犹豫,也跟着钻了进去……再之后两佛又并力一处,或挥拳或施法,对着茧子的内壁和出口着实大闹了一阵。 按照他们的打法,在外面的话就是一座山现在也被砸塌了,茧子却岿然不动,稳当得很。 大活佛没啥事,乐呵呵地进来,乐呵呵地拍茧子,现在不打了,又乐呵呵地往梁辛身边一坐。小活佛可实实在在被气坏了,搓着双手来回乱转,口中喃喃咒骂,时时挥起一掌向着丝墙狠狠拍去。 梁辛和天嬉笑知道小活佛看着像佛,实际是个妖孽,早都见怪不怪了,可小欢喜好歹是个和尚,眼见一尊佛陀骂骂咧咧,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小心加小心地劝了句:“您老息怒……” 小活佛这才注意到欢喜,先是略略愣神,跟着眼睛一亮,转头望向梁辛:“我听柳亦说,有个小和尚要找你报仇,就是他?” 梁辛笑着摆手:“就是这小子,不过过去了,不用再提了。” 明显可见,小活佛猛地来了精神,走到小和尚身前,双膝一盘坐于地面,单手竖起拇指与中指相拈,其余各指自然舒散,结做佛陀说法印,脸上也化作庄严宝相,于肃穆中透出一份清澈从容,目光和蔼地望着欢喜,缓缓开口:“万法皆空,唯独因果不空,你心中有恶因,又怎能结出禅果子?” 欢喜眼神纳闷,小脸上都是迷惘:“您、您老说啥?” 小活佛毫不气馁,反而轻轻一笑:“迷惑了么?烦恼即菩提,有了迷惑,才有机会参悟禅机。不是坏事。” 欢喜懵住了,愣愣望了一阵小活佛,又偷眼去看梁辛。 梁老三乐不可支,伸手一拍小活佛的肩膀:“见到和尚你就要点化?上瘾了是吧?我和欢喜共处这段时间里,从没见他练过功夫,更何况修禅,你白费劲吧。”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完又望向欢喜:“先说恶因何在……” 茧子里的三个人没出去,赶来救人的倒被搭进去了两个,梁辛又开始眼巴巴的盼着柳亦带着家里的明白人过来,其实也就是再等了几天功夫,但却显得尤其漫长。 五个人中,最无所谓的是憨子;最高兴的是找到机会去点化和尚的小活佛;最愁眉苦脸的那个,自然就是小和尚欢喜了…… 终于,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真正的大队人马总算杀到了。 缠头老爹、跨两兄妹、两位义兄、东篱红袍大祭酒甚至郑小道、小汐、火狸鼠……就连青墨也接到离人谷传讯,带着神梭匆匆赶来。 待大伙看到大小活佛也身陷其中,个个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俩。 对众人的惊讶,大活佛笑容憨厚,平和以对;小活佛忙着点化欢喜,没工夫理会外人。 第323章 三个办法 第一个出手的是青墨,神梭能够遁化五行,进茧去、接上大伙、再出茧来,若能成功。救人就再简单不过了。 青墨抱着宝贝梭子,大摇大摆地就要从破口往里进,丫头的想法是先进茧子,再催动法宝救梁辛出去,吓得众人呼啦围上去,把她拉住了。万一神梭对付不了茧子,又得搭上一个青墨。 商议片刻,还是决定由茧子一侧去发动神梭,这个办法比较稳妥,毕竟,要是能从外壁突入,也就能从内壁突出。 神梭打人的时候,不一定非得要主人在其内,但用作遁法载人,青墨必须在梭子内主持。 定议后青墨略作准备,纵身跃入法宝,继而神梭东摇西晃地飞起来,乱转一阵陡然一震,化作一道神光,向着茧子激射而去! 旋即‘嘭’的一声闷响,梭子从神光又幻化成本形,尖端处正抵在茧子的外壁上。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沉,就连玲珑辗转都无法突破丝皮,被稳稳挡在了外面! 青墨如何能够甘心,全力催动起宝贝,只见神光缭绕,围住茧子团团打转,时不时就会在嘭嘭闷声中化作本形,无一例外,神梭的每次潜入都被丝皮挡住。 能够遁化五行,无往不利的宝贝,在茧子面前,比着一辆独轮车也没什么特殊……神梭失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青墨‘败’下阵来,曲青石、长春天和秦孑,并肩跨出队伍。 茧子是坤留下的,从五行而论当属厚土一脉。青木克土,几个木行行家刚好派上用场。 藤子、树叶、草、木刀、蒺刺、花蕊针……长春天说不定还会有所保留,可曲青石绝对倾尽所知,把槐楼诸般道法从头用到了尾,但茧子丝毫不为所动!木克土是没错的,但五行相克的前提,是二者相差不能太过悬殊,好像老鼠怕猫,但水牛大的老鼠精,又哪会在乎几只呲牙咧嘴的小花猫。 木行道没用,其他人也各出奇谋,围着茧子不停去试自己的办法。 老蝙蝠修为不再,帮不上太多的忙,也就没跟着大伙一起忙活,而是信步溜达着,仔细地端详茧子,口中时而啧啧称奇,时而喃喃自语。 走了一阵,老头子忽然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蝙蝠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大笑着,口中骂道:“老魔头啊,你想瞎了心!好端端地……哈哈……非要跑到仙界去发疯,结果坐了千年的大牢,临死临死闹出了大笑话,哈哈哈,遗臭万年了吧!你钻的那头坤就是条小虫,睁开你的老眼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坤王留下的茧子,哈哈哈哈……” 仿佛大笑还不足以宣泄似的,老蝙蝠又扬起干瘦的巴掌,一下一下用力拍着茧子。 梁辛心眼厚道,生怕老蝙蝠修为散尽之下,情绪太激荡会伤身体,皱眉望向了柳亦。 早在梁辛陷入茧子之初,柳亦就用光了自己的办法,现在也不再徒劳尝试,就坐在茧子的破口前,见老三望过来,他摇头笑道:“无妨,师父这是恨干爹要去仙界捣乱,没喊他呢。” 梁辛仔细一琢磨,也乐了。幸亏老蝙蝠和干爹只是‘落花有意、但流水无情’的半个朋友。 要是两个老魔真有交情,干爹肯定会把借土坤飞天的想法告诉老蝙蝠,后者必定大呼过瘾……那样的话,梁辛在清凉泊土坤肚子里就能找到两个老头了。 老蝙蝠发疯,谁也不敢去拦,更不敢去笑他,全都假装没听见,继续低头忙活着自己的事情。继青墨、青石等人之后。 最先收手回来的是东篱先生宣葆炯,他修的是水行道,本来就被克于土,连那些能克土、修为更远胜于他的木行道大宗师都办不到的事情,东篱更是束手无策。 东篱也坐到了出口旁,对这梁辛叹道:“我这点本事,还差得远!” 梁辛对他始终心怀敬佩,摇头笑道:“先生辛苦了,为了我的事情特意赶来……” 东篱不想在此事上纠缠客套,把手一摆,随口岔开话题:“一个茧子都如此,何况从中飞走的那头蛾子!提到神奇蛾子,我倒想起来一件趣闻。” 东篱宣葆炯受梁一二之命,为查案在修真道卧底三百年,在不知多少家门宗内做过弟子或供奉,曾经便有一家他所在的小门宗,门下弟子常常会进入南疆采药。 南疆和北荒、西蛮一样,都是蛮夷之地,不在大洪治下。那里是大片的湿沼和雨林,其中也有不少土著。东篱所在的那个小门宗,在采药求丹时,自然也免不了和南疆土著打些交道,因而得知,在南疆深处有一族野人,就拜奉蛾子为神。 说着,东篱笑道:“土著崇拜,大都分作两种,一类是天魔、巫母这类不知所云的东西,另一类则是熊、鳄、蟒蛇那些凶猛的畜生。蛾子笨拙、难看,又没有自保之力,拜奉它的,实在算是另类了,由此才被当成了个趣闻笑话。不过看着个茧子,也就明白了,蛾子可也不简单嘞!” 欢喜还是个娃娃,自然喜欢听故事,小脸上满是认真,接口道:“南蛮野人拜的蛾子,别就是坤蝶吧?” 小活佛立刻那手指头点他眉心:“你心不静!” 东篱狂傲时,天地、神仙、君王统统都不放在眼中,不过在平日里,他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学究。他随口说些趣事,只为来安慰茧子里的晚辈,并无它意,听到小和尚的话摇头笑道:“估计不是,土坤破茧后就飞仙了,凡人哪有机会见到它?野人图腾的,估计是另一种厉害的蛾子吧。” 说话的功夫里,跨两也用尽了手段,垂头丧气地退了回来,不久后琼环收起玲珑修罗,骂骂咧咧地回来的,小脸上全是不服气…… 所有人的手段用尽,都奈何不了茧子,事到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笨法子了…… 随着老蝙蝠的一声吆喝,外面的一群高手唱咒掐诀,同时催动神通和法宝,对着茧子外壁的一点全力猛攻! 茧子中的梁辛等人也一跃而起,配合着赶来的同伴,自内而外轰砸不休。 尚有修为在身、能动手的,大都坐拥都是大宗师、甚至大宗师之上的力量,剩下的也都跨过了六步中阶,这样的力量集合到一起,前后持续了几个时辰的强袭,到最后仍旧徒劳无功! 现在,梁辛终于傻眼了。 小汐也坐在破口旁,长腿蜷起,双臂环之,下颌抵在自己的膝盖上,望着梁辛道:“莫慌,总会有办法,真要出不去了,我便进去陪你。”说着,白衣少女对他盈盈一笑。 众人尽数默然,只有小活佛妖性躁动,被困在这里比杀了他还更难受,再也绷不住佛祖宝相,伸手啪啪地拍着自己的额头,在茧子里又跳又骂,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抬头望向梁辛:“你说,我要是能点化了小和尚,他飞升时总得破茧吧,到时是不是就能把咱们带出去?” 梁辛模棱两可地点头:“可、可能吧。” 小活佛于绝境中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猛转身,伸手一指欢喜:“小和尚,我非把你超度了不可!” “超度?!”小欢喜大吃一惊,小脸煞白,摇摇欲倒。 “……说错了,不是超度,是点化,莫惊,是点化……”小佛妖说跑了嘴,又急忙纠正。 “小活佛说的倒也真能算是个办法,不过小和尚未必身具慧根,点化起来怕是不容易。”这个时候长春天从外面笑道:“另外,我也想到了个主意,还要大家帮忙一起参详。” 长春天伸手敲了敲茧子:“凭着咱们的力气,砸不开这件宝贝,不过要搬移它,或许还不太费力。” 现在的茧子大半裸露,下部还有小半牢牢嵌于岗岩土石内,只要将地下的土石挖开,想要搬走它,可能性极大。 长春天不卖关子,简单铺叙后,直接道:“搬它去海里,然后唤醒黑鳞中的六只蟠螭残魂,引海而攻!” 黑鳞上的蟠螭残魂遇水而惊,同时水势越大,它们能发挥的力量也就越强,蜀藏内没什么水,自然指望不上它们,可要搬茧入海,它们就能派上用场了。 有了六只残魂的强助,凿穿茧壁的成算大增。 “可是,还有一点咱们谁都吃不准。”长春天把声音提高了些,语气也愈发郑重:“就算真能把茧壁打出一个缺口……新的缺口,会不会也像现有的那个洞口一样,空间特殊?” 三里坤织出的茧子,本来就是一个整体,一端的破口未出现前,那处茧壁与茧子的其他地方应该并无区别。 后来坤蝶成形,咬破了茧子,可破口处却多出了空间禁制。 所以,就算打出了一个新缺口,其间多半还是会有古怪的空间禁制,梁辛等人照样走不出来。 脱困的关键,不是把茧子砸个窟窿,而是要像坤蝶那样,破除破口处的禁制。 曲青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隙,其间精光闪动,思索片刻后脸色忽然一喜,抬头道:“只要能挪动茧子便好,不用再去凿新的口子,更不用去大海。” 青墨见梁辛被困,现在都快愁死了,听哥哥的声音嘹亮,立刻来了精神:“那把茧子运去哪里?” “小眼边缘!再给梁辛一件丧家法器!” 青墨丫头略一琢磨,立刻欢呼一声:“茧子的破口,肯定敌不过给天地乾坤做定盘星的小眼!” 小眼吸阴,一旦有阴身丧物靠近,都会被它吸敛进去,就连阴丧家的老祖宗浮屠都被它所摄。曲青石的办法巧妙无比,也浅显无比,借小眼的规则来破茧子的禁制。 梁辛带一件丧家的宝贝,随着茧子靠近小眼,小眼见阴便夺,茧子破口处的空间就算再怎么古怪犀利,也敌不过小眼吸阴的规则。如果成功,梁辛再从小眼中回来便是了。 可惜现在眉心骨珠已经用完了,青墨是急性子,这就要驾驭神梭返回草原,心里打定主意,拼了让师父责罚,无论如何也要在弄些珠子回来九老三。 不料老蝙蝠伸手,把青墨拦了下来:“稍安勿躁,小白脸子的办法是不错,不过说不好就会惹出大祸!” 曲青石的确是小白脸,但人人都在心里喊,谁也不敢直接从嘴里叫出来,唯独老蝙蝠不管哪套。 曲青石的脸都黑了。 老蝙蝠哪会去留意旁人的表情,继续道:“小眼内时间扭曲;而茧子破口处的空间诡异,用曲青石的法子,等若以梁辛为媒,将茧子的破口和小眼连接起来。嘿,一方是错宇,一方是谬宙,尤其小眼还是世界的定盘星……连起来的话……” 说着,老蝙蝠怪笑着摇了摇头。茧子和小眼连起来,具体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也许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但也有可能会引得时空失控,乾坤浩劫! 小活佛听得认真,心里琢磨着,还是得靠自己去点化小欢喜。 老蝙蝠望向了梁辛,怪笑中又把话锋一转:“其实曲青石和长春天的法子,也不是不能用,不过是现在还用不到,等你真的无法脱困时,再去试吧。” 梁辛一愣,马上就琢磨出了老爹话中的味道,喜道:“您老还有更稳妥的法子?” “这只茧子最古怪的地方就是破口处空间古怪,可你们将岸门里,也有挪移空间的本事,未必对付不了它!”老蝙蝠踏上了两步,走到破口前:“你猜,要是茧子里的人是你那个师兄,他会被困住么?” 说着,老蝙蝠又笑了起来:“别总指望旁人,全当是修炼吧!到最后要还是不成,再琢磨搬茧子去大海、去小眼。” 中秋之战的最后,谢甲儿现身半空,和梁辛说了会子话,其间也简单交代了‘天上人间’与‘天下人间’的差别。 天上人间,是从将岸的魔功脱变而来,其间所差的,说穿了只有一句话:在天下人间之内,以大力轰击扭曲的时间,借以撕裂空间,乾坤挪移。 而引力自击天下人间,也不是说随便打出一股力道就能乾坤挪移,这其间的法门谢甲儿未曾细说,梁辛要想成术,就只能靠着自己去揣摩。 梁辛发动魔功时只能勉强自保,本来没有余力去从内而外轰击天下人间。不过他能将戾蛊红鳞引入魔功范围之内。 但一个人的心思终归有限,在躲避乱流的同时,催动红鳞打出一个星阵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有哪还有富裕心思,去揣摩该怎么发力,该轰击哪里。 就算知道了最根本的道理,想要让天下人间再升一级、脱变为天上人间,又谈何容易? 梁辛越想心里就越凉,在他想来,自己悟出天上人间的机会,未必比欢喜立地飞仙更多。 “阴沉木耳能进入你的天下人间,行动自如,并且不受乱流反噬。”老蝙蝠出言提点:“阴沉木耳不受天下人间,是因为其中载了你的星魂。” 梁辛点了点头。星魂拜梁辛为主,它们进入阴沉木耳之后,既是外物又是梁辛身体的延伸,两种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属性共容于木耳,所以才成为天下人间的‘漏洞’。 “那你为何不试一试,把阴沉木耳换成个大活人,会怎样?”老蝙蝠的笑容,总是阴测测的。 梁辛恍然大悟。 把木耳换成人……一个能容星魂的同伴,携带星魂进入自己的天下人间,如果也能行动自如,该如何发力、如何去轰击魔功,就都交由同伴去试,全不用梁辛去操心了! 这便等若,把一个人的活计分给两个人做。 梁老三的眼睛亮了,盯住了老蝙蝠,眼睛里要是能伸出小手的话,老蝙蝠现在就已经被他拽进来了,论到对星魂的控制,论起对蛊力的运用,无人能出其右,携星魂进入魔功,助自己‘乾坤挪移’的最佳人选,自然也是他老人家。 老蝙蝠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把干枯的手掌一挥:“少打我的主意,万一不成,老子也就出不来了!另外也别打北斗星魂的主意,这些虫儿自己的力量一般,非得成阵才能显出威力,要旁人修炼星阵,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这也不能指望,那也不能指望,青墨琼环等人越听越丧气,但梁辛的眼睛却愈发明亮了,他的蛊力,现在可不止北斗七星,还有一记蕴含着老蝙蝠四成修为的奎木狼。 北斗星魂将梁辛认作紫薇,奎木狼虽然不理会帝星,但也被老蝙蝠炼化,奉梁辛为主人。 而茧子之内,就有一个曾叱咤风云的强者,于几百年之间,先被奎木狼送力、又被奎木狼夺力,前后两次中过这道戾蛊……憨子! 老蝙蝠见他懂了,哈哈大笑道:“还算你有点机灵劲,把奎木狼度给憨子,让他进你的天下人间,去帮你寻找乾坤挪移的法子吧……尤其妙的是,憨子自身也修为雄厚,他能不能找到法门不好说,但至少,力气是足够了!” 奎木狼不是想给就能给的,施蛊之人必须要以西蛮秘法催动,才能将戾蛊种到别人体内,但是憨子曾经被谢甲儿、宋红袍两次种蛊,他的身体对这道蛊再适应不过了,所以梁辛再给他传蛊,全不用费力,直接拉着手塞过去就成…… 第324章 顺藤摸瓜 坤,为五行之中的厚土至尊,与龙、凤是一个级别的怪物。 麒麟、蟠螭也是天地间的异兽,对它们的实力,人间修士只有仰望的份,根本无法分清这些个怪物之间,究竟谁更厉害些。 算起来,或许都差不多吧。 不过这个‘差不多’,是有前提的,一是要各种怪兽要年纪相近,力量才会差不多,比如,六千岁的麒麟对上五千五百岁的青龙,大家应该能斗个旗鼓相当;可要是八百岁的神凤遇到三千岁的蟠螭,就得赶紧振翅而逃了;二则是机遇了,吃过神果、饮过仙露的怪物,肯定比吃苹果喝山泉长大的同龄怪物更厉害。 三里坤,从一条小虫开始,慢慢将身体长到千里方圆,继而返璞归真,又缩回到三里大小,修行岁月漫长到难以衡量; 而虫子身的坤就是土行之尊了,虽然‘理论’上还能够脱变成蝶,可要想将之实现又谈何容易,非得另有大造化不可。 活了无数年,有过大造化,三里坤的力量也和寿命一样,大到凡人没法去理解,更无法去计算。 如果跨越时空,让青莲小岛上的那五头大兽麒麟,与三里坤同处于一个时代,五头大兽绝不会靠近三里坤所在千里之内的任何地方。 结茧的怪物,是三里坤,结茧的丝是它毕生修行的精华,所以一群大宗师对这个茧子束手无策也毫不奇怪。 到现在看上去最可行、不会引发可怕后果、还能让梁辛修为精进的办法,就是天上人间了。 虽然还需要憨子的配合,但如果成功的话,梁辛对天下人间的理解和使用,无疑会大大提高。 小活佛和憨子心意相通,帮着梁辛把事情对他解释了好几遍,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懂了没有,反正憨子始终笑得那么厚实。 外面的人暂时都帮不上什么了,也实在没必要都在这里耗着。 秦孑正指挥弟子搬往青莲岛;曲青石长春天还要去救日馋门徒;老蝙蝠对身外身的邪术正修改到关键部分,身边需要跨两兄妹随时帮忙,同时他也开始用秘法炼制梁辛的七星蛊,以加强入阵者与蛊虫间的联系,小汐、郑小道和宋红袍都是入阵之人,都要配合他的炼化,这次赶来就已经耽误了进度,不能再逗留太久;青墨也挺着急,和以前一样,这次她还是偷跑出来的,得快些赶回去;柳亦和青墨同路,梁辛本就有几件事要去找大司巫商量,现在他被困住了,这一路就由柳亦去跑,另外还有件‘提亲’大事要办。 算到最后,日馋高手个个有事,真正的闲人就只有两个:火狸鼠和宣东篱。 火狸鼠留不留都无所谓,也就跟着众人一起回去了,倒是东篱先生,有见识有本事还会讲故事,留下来再合适不过…… 众人一一和梁辛道别,就此散去,梁辛也不再耽搁什么,先将奎木狼度入憨子体内,继而退后十余丈,避开天嬉笑等人,开始施展身法,片刻后猛地一声低吼,魔功天下人间随心而起! 上次在小岛被残损的心魔笛子勾起杀心恶性之后,梁辛就只要愿意,就能随时以这种恶性来催起执念,借以发动天下人间。 天下人间时灵时不灵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回头了…… 看来憨子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梁辛那边魔功一起,他就迈开大步,闪身进入天下人间,仿佛闲庭信步般,在梁辛身边不停徘徊。 至少第一个步骤成功了,憨子身带来自梁辛的奎木狼,也如戾蛊红鳞一样,能够不受魔功所制,在天下人间的范围自由行动! 梁辛霍然大喜,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憨子见梁辛开心,他跟着一起高兴,来到梁辛跟前,轻轻一点头,也露出了一个灿灿笑容,继而背负双手,一路溜达,缓缓离开了天下人间…… 大小活佛心意相通,可天下人间也有自己的禁制,憨子一进入其间,小活佛就无法和他联系了。 另外,两个活佛间能够互转真元是没错的,但奎木狼不能转。小活佛是吸敛贪痴嗔三念成形的精怪,体质特殊,奎木狼一进入他的身体,力道就都会被他抢走化为己用,当初活佛十一能活命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小活佛能做的,也就是在外面来对憨子讲道理,其他的全帮不上忙。 …… 费劲唇舌、多次尝试之后,憨子终于不是进来转一圈就走了,开始按照同伴们事先的指点,留在魔功范围之内,神情迷茫,时时摊开双臂,看样子的确是想要去感受、体会。可天下人间除了时间凝固之外,就只剩对主人的乱流反噬,憨子两者都不受,完全感觉不到什么,有心发力,却不知该怎么去打。 等了半晌,憨子明显不耐烦了,脸上渐渐显出韦陀怒像,低低吼叫一声,举手投足,干脆发力乱打,全没有任何章法,更没有目标,甚至有几次,掌风都险些伤到梁老三…… 事情远比想象中更困难,小活佛垂头丧气,梁辛自己倒不气馁,笑道:“其实……乱打也是个法子,既然摸不到法门,也只能靠乱打来碰运气了。” 谢甲儿志在飞仙,对中土天下毫不留恋,自然犯不着说谎话去骗小师弟。由内而外以大力轰击扭曲时间,能够乾坤挪移,这一点是不会错的。至于具体的法门,既然无从摸索,也就只能靠乱打来碰运气了。 小活佛满脸不屑:“靠运气?运气要是不来呢?”说着,伸手指着来梁辛的鼻子,转头去问天嬉笑:“你们不老宗都会相面,你来看看,他这张脸长得有运气么?” “宗主洪福齐天,鸿运当头!人中龙凤,上上之选!”天嬉笑声音响亮,他看不看都得这么回答。 小活佛继续撇嘴,显然明白不能把马屁当实话,继续对梁辛道:“趁早别费劲,干脆再把大伙请回来,搬着茧子先去大海,不成再去小眼才是正经。” 妖精心思,为了自己能够脱困,连累世界崩塌毁灭,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辛对‘连累世界’这种事也不想去矫情,不过他的心思在另一重:“正道紧锣密鼓,张罗着决战;神仙相很快会渡海而来;贾添的傀儡邪术也随时会来……家里人都忙成了一团,法术事实在不宜频繁打断。倒是我,马上出去了也没什么事情。等他们处理好手上事,自然会再回来。在之前,咱们还先是碰运气吧,万一碰上了,也就省了他们的麻烦。” 梁辛的脾气随和,可心思却执拗的很,他打定主意在茧子里碰运气,小活佛也只得依他,接下来的,又是天下人间、憨子乱打…… 不久之后,一直在外面关注梁辛的东篱先生看出不对劲之处,在梁辛休息时将他唤到了门口:“你身上的虐戾气息与日俱增,现在几乎已经肉眼可辨,特别是你施展魔功之后尤其明显,到底怎么回事?你修炼的魔功对心性有反噬么?” 魔功对心性没有影响,但梁辛靠骨子里的恶性来引动天下人间,每次施法都会让他杀心涌动,事后都要必须奋力压制。 东篱先生双眉微蹙:“骨子里的杀性?这种本性里的恶根一旦被撩拨起来,就再难控制,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去惹它,不怕真有一天会变成嗜血的疯子么?” 梁辛搔了搔脑袋,笑道:“现在倒还尽能控制得住,应该无妨。何况……就算它真是恶根,也是我的恶根,只有我放它、收它的份,轮不到它来控制我。” 东篱愣了下,随即哈哈一笑:“这个调子,倒是投了我的脾气!” 话虽这么说,老先生还是放心不下,又将小活佛唤请过来,请他每次在天下人间结束后,唱诵经文助梁辛压制杀心。 小活佛闻言,立刻挂上了一副愁苦相:“唱经这事……换成打机锋成不?” 他是妖身,平时说佛偈、打机锋都无所谓。但是要唱诵经文,就和发动佛门天眼通一样,没问题,可是会让他痛苦不堪。不过小活佛还算讲义气,也不想梁辛突然有天会变成个嗜血疯汉,勉为其难总算答应了东篱。 随后差不多一个月里,天下人间、憨子乱打、梁辛收敛魔功、小活佛赶上去念经……如此往复,单调枯燥,幸好外面还有东篱陪着,间歇时说些异闻和趣事,帮他们打发无聊。 天下人间丝毫没有突破的迹象,不过在试过多次后,梁辛也渐渐有了些想法,把几个同伴聚拢到一处,先把施展魔功时的情况,又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下,这才切入正题:“师兄要以大力轰击扭曲的时间,可‘扭曲的时间’……是什么东西,它在哪里?” 说着,梁辛竖起了两根手指:“我仔细想过,天下人间之内空无一物,不外两个特殊之处:一是时间扭曲,二则是乱流反噬……这两者其实是二而一的关系。时间被人扭曲,由此释放出力量,形成乱流,又对始作俑者反噬。便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了。” 见众人点头后,梁辛又继续道:“扭曲的时间,看不见、摸不着。不过乱流却明明白白的存在,稍有不慎,就会伤到我。” 说到这里,东篱已经若有所悟:“你的意思……顺藤摸瓜?” 梁辛哈的一笑,跳起来对东篱躬身长揖:“先生大才!就是这个意思,乱流是由我扭曲了时间而来的,所以我要能发力轰击乱流,让乱流逆冲回去,也会影响到‘扭曲的时间’。” “顺藤摸瓜,倒袭逆流去影响扭曲的时间,这个道理我能明白,但是……”天嬉笑谨守本分,一般而言,如果不是梁辛特意追问,他都不会开口,不过能修炼到他这个程度的人,在性子里都有一份对功法的痴迷,此刻也插口问道:“要是真能做到这一点,将乱流尽数逆冲回去,对‘扭曲的时间’的影响就是……就是时间回复正常啊!这会让天下人间失效,又何谈乾坤挪移?” 这番道理说得天嬉笑自己都头疼不已,其中涉及‘扭曲的时间’和‘由时间扭曲而产生的力量形成的乱流’,不仅拗口,而且还虚无缥缈,实在不那么容易懂。 不过梁辛却能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道理是没错的,可关键是,我没打算把乱流尽数逆冲回去,而是胡拍乱打!” 天嬉笑懵了,使劲的眨眼睛,不敢再开口,生怕越问越乱。 “一条小河正在流淌着,我向其中扔了块石头,由此小河翻起浊浪,流淌的速度、顺序、方向都被暂时打乱,可小河也被石头溅起了一大片水花,尽数向我泼溅过来。”梁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胡乱举例子: “水花向我泼过来,如果我又发力,把水花都砸回到河里去,应该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就是你说的那样,我龙王爷附体,用的力道全都恰到好处,水花溅起时是什么位置,回去的时候还是那个位置;水花溅起时是多大力道,回去时还是那样的力量。如果真正做到这一点,先前扔进去的石头就会被反弹出来,小河也会瞬间恢复正常,就好像从没挨过石头砸一样,这是不会错的。” “第二种情况,我不管那套,那些被石头溅起的水花涌过来,我就乱拍乱打,把它们再拍回到小河里去,至于力道啊、位置啊,我全不管,这样一来会怎样?” 天嬉笑豁然,点头笑道:“那小河就会更乱,乱成一锅粥!” 小河就是时间了,至于溅起的水花,就是反噬的乱流。 梁辛的神情愈发兴奋:“师兄用巨力轰击天下人间,其实轰击的魔功内的乱流,而轰击之下,本来就扭曲的时间,会变得更乱、更扭曲……等时间错乱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空间错乱,由此‘天上人间’成术!” 梁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时间与空间相互影响,干爹研创出扭曲时间的神通,但是在他的神通中,时间扭曲地还不够,不足以改变空间;师兄就‘加大了力度’,让时间更乱,终于得以错动空间,由此乾坤挪移。 梁辛悟到的,只是最根本的道理,在道理之上,还有只能用‘可怕’二字来形容的技巧……或者说是规律。 比如,当天下人间中的时间足够混乱,达到了‘乾坤挪移’的要求,而此刻,一共有一百道乱流向施术者反噬,以不同的力量,去回击或者改变不同的乱流,就会引出不同的空间挪移。只有真正掌握了全部的规律,才能随心所欲地移转空间,或让自己瞬移至他处,或把敌人凭空分尸。 可就是最普通的‘天下人间’之内,乱流又何止百道?再配以不同的力道,怕是中土史上最有名的神算子温树林复生,也算不出究竟会产生多少种结果。 谢甲儿却掌握了所有这些规律! 干爹将岸惊采绝艳,师兄卸甲又何尝不是天纵奇才!和他们一比,五道三俗、蛮十三甚至那些‘飞仙到丢了脸’的神仙相,都算个屁。 梁辛眉飞色舞,两个绝顶人物,一个我爸,一个我哥! 梁辛不笨,可就凭着他的资质,想要像谢甲儿那样,在没人指点的情况下,靠着摸索去掌握‘乾坤挪移’的规律、技巧,纯粹是痴人说梦,而且还是凡人的傻子说了个神仙才有资格做得梦。 不过梁辛有梁辛的办法,没技巧不要紧,他能蒙……他就守在茧子的破口前,发动一百次天上人间,就算是上下左右的乱‘送’,至少也会有一次能把他‘送’到茧子之外。 梁辛越说就越兴奋,跟他已经能让时间更加扭曲,从而使天下人间脱变成天上人间似的。 东篱咳嗽了一声:“关键是,憨子发力,能影响乱流么?” 梁辛认真点头,虽然已经努力遮掩,可脸上的兴奋劲仍旧明显的很:“能!就是因为他在乱打中,击中过反噬我的乱流,我才想通了这些事情!” 说着,梁辛长吸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冷静了些,又把话锋一转:“不过,在天下人间之内,乱流都是从我身边乍起乍现,凭着憨子现在这样乱打,偶尔能击中它们已经是侥幸了,想要大片去扫中,引出天上人间,还差得远。” 憨子感受不到乱流,而乱流也都是在梁辛身周咫尺范围里凭空跃出,真要靠憨子去主动捕捉、追袭,怕是不容实现。 梁辛伸手拍了拍憨子的肩膀:“也只有一个办法……” 小活佛接口道:“让憨子直接出手打你?” 乱流围着梁辛打,憨子出手打梁辛,倒还真能打到乱流。 梁老三吓了一跳:“可不敢瞎说,万一打中一下我就活不成!” 其实梁辛心里的主意也危险得很,比起让憨子运力去打他,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他想和憨子‘移形换位’! 乱流只反噬梁辛,其中蕴含的力量只对梁辛有效,就算它们打到憨子身上,也不会伤他一根头发。但是憨子的发力猛打,是会影响乱流的。 拼着被乱流击中,梁辛也要动起来,先是自己移动身位,跟着憨子进入自己先前的位置,只要两个人的配合足够默契,完成入位的时间足够短,乱流在那个瞬间里就会‘袭’向憨子。 在那个瞬间里,憨子全不用管乱流在哪里,因为乱流已经将他包围了,只要闭眼乱打,就足够了! 只不过,时机快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而梁辛‘让位’,是一定会受伤的…… 第325章 天上人间 梁辛和大小活佛这样的高手,对身法、力量、速度的控制,早已臻至化境,移形换位这种事情实在再简单没有了。 不过‘简单’二字,指的是外面,天下人间的外面。 一旦魔功发动,梁辛就被乱流包围,他能动,但只能被动的去躲。他修炼的时间尚短,无论是感知、反应还是协调,都还没达到在天下人间一边躲避乱流,一边从容移动的地步。 可这次,为了让憨子能击中乱流,从而让魔功脱变,乾坤挪移,梁掌门又得咬着牙拼了。 先由小活佛把要做的事情对憨子解释清楚,梁辛又和他在茧子里演练过多次,直到两人配合无间,梁辛才又一次撑开了天下人间。 梁辛双目闭合,仔细感受着反噬的乱流,和以往一样,乱流激荡,毫无规律与顺序,就那么乱糟糟的,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涌来…… 过了片刻,梁辛张开眼睛,望向了憨子。 憨子还是那副傻乎乎的神情,魁梧的身体却微微弓起,看到梁辛向自己望过来,憨子吞了口口水,咧开嘴巴,乐了。 看得出来,十一有点紧张,不过紧张也没耽误他憨笑……梁辛也笑了:“准备?” 憨子喉结一滚,又吞了口口水,不再笑了,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紧紧盯住梁辛。 梁辛深深吸气,继而喝道:“来了!”大吼之后,他就仿佛一只被人拎住脖子的木偶,诡异地凭空跃升七尺。 在他的脸颊、肩头、肋下和脚踝,数道伤口同时绽开!乱流反噬激烈,想跳就得流血。 几乎与此同时,憨子开声大喝:“间!” 自从相识以来,憨子有时会傻笑,有时会喃喃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但从未曾过开口喝咒,唯独这一次,就连他都明白事关重大,动身时锵锵一吼! ‘间’字咒起,大活佛抬头、挥手、沉腰、跨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不自然,乍看上去,就好像一串连贯被拆散后,一个个单独拿了出来、摆放到憨子的身上。 可就是这么僵硬、突兀的动作,竟让外面的宣葆炯、天嬉笑等人的眼中出现了一副奇异景象: 这一边,大活佛还在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清晰、那么缓慢、那么难看;可那一边,梁辛刚刚腾出的空位中,竟又出现了一个大活佛! 看似缓慢笨拙,实际却快若流光闪电,这一边影像犹存,那一边大活佛已昂首入位! 入位之后大活佛的吼声不停,第二字又如雷而起:“斗!” 吼声下,肉眼可见,无数淡金色的光芒,从憨子的手指、五官、头顶、双膝双足甚至肚子屁股肩膀后颈各处,四散击出! 金光清淡,但却凝聚成针,尖锐处那一点并不算耀眼的寒芒,竟刺得外面众人双目剧痛! ‘步间’、‘针斗’,五百年前,达旦禅院活佛十一的拿手绝技。 憨子此刻身带两蛮之力,再加上梁辛的那道奎木狼,浩荡修为,尽数随着那一声‘斗’字怒言凝化金针,四散而出逆袭乱流! 从梁辛‘让位’,到活佛‘针斗’,只发生于一个刹那之中。 冲向梁辛的乱流,在转向去继续追袭他的同时,来自大活佛的无数金针就已经冲入其间。 忽然之间,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怪异感觉,猛地裹住了梁辛……净! 真正的净,仿佛一切都突然消失,从天到地,从自己到世界,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见,就连身体也不存在了,甚至他都分不清眼前究竟是强光万道还是漆黑一片,分不清耳中是风雷咆哮还是沉静寂寞,分不停自己是热得血液沸腾还是冷得皮肤冻结…… 死了就是这种感觉吧?可就算梁辛觉得自己死了,他还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刚死片刻,还是已经被掩埋千年。 终于,一串剧痛,将古怪感觉尽数驱散! 疼啊。 脸颊、肩膀、肋下和脚踝,先前让位时受的伤,此刻尽数发作起来,热辣辣的难过,如此鲜活的难过,比起那份‘净’显得如此美妙的难过,身体回来了,一切都还在。 跟着梁辛摔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又是一黑,憨子四仰八叉地砸到他身上,沉甸甸的…… 茧子内外,那几个全神关注着梁辛、大活佛施法的同伴,个个都张大了嘴巴,脸上的神情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片刻之前他们明明白白的看到,当大活佛入位、施展‘针斗’之后,两人周围的空气陡然掀起了一阵乱颤,继而两人消失不见。而同一时刻,梁老三和憨子,在茧子之内、距离施法处数十丈的地方掉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摔到地上。 虽然还在茧子之内,没能逃出去,但他们两个实实在在地乾坤挪移了! 任谁都想不到,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蜀藏深处,一片寂静。 过了一阵,忽然一串‘咯咯咯’地古怪笑声响了起来,梁辛恢复了清醒,只看自己落地的位置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好像个傻子似的,伸手抱着憨子,咯咯怪笑。 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渐渐从古怪低笑变成响亮大笑。 梁辛笑得呲牙咧嘴,脸颊上的伤口笑容显得很是狰狞,可他目光里那份开心快乐,张扬四溢! 平心而论,这一次乾坤挪移的成功,对他的战力并无太多好处,毕竟要两人才能成术,而且想要从容移转的前提,是要摸出如何轰击乱流、才能引发不同移动位置的规律。且不说憨子的脑筋如何,他都无法感受到乱流,只能凭空乱打,所以绝没有摸出规律的可能。 这次是向后移动了几十丈,下次说不定会向上、向下、向左、向右,距离他们脱困的日子还远,梁辛要多次让位去碰运气,指不定还得再受多少伤。 可梁辛就是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高兴,这份快乐,和脱困、和战力提升根本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而是最最单纯的那种开心! 因为做成了一件事、因为成功完成了一次努力、因为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乍一看,梁辛传承魔功,一统邪道,还要搬山、要对付浩劫东来,他的野心大得不得了;可要是再仔细想想,给他俩萝卜仨土豆一根黄瓜要他去炒菜,他也能因为不同组合配出不同味道而大呼小叫、一惊一乍。 这就是他的事事有趣了。 天嬉笑回过神来,快步赶过来扶起梁辛,手脚麻利帮他敷药、包扎伤口。小活佛则牢记使命,愁眉苦脸地到梁辛身边,呜哩哇啦地给他念经。 这次情形特殊,梁辛心情好得不得了,恨不得先笑一个时辰再说,心里全无杀性,哪还用再听佛经,一把拉过小活佛,口水横飞开始吹牛。 在茧子之外的东篱也欢喜不已,立刻以灵鹤传讯,将梁辛突破天上人间的好消息通知外面的众人。 不久之后,蜀藏深处就热闹了起来,各色飞剑、灵鹤纷纷飞来,外面的一众高手都有要紧事,谁都无法特意赶来,也只能以法器传讯,各个措辞兴奋,更少不了对梁辛大大的赞扬一番。 同时,借着这次传讯,外面的同伴也把自己手上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算起来,距离上次大家从此处散去,又过了一个月,诸般琐事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先是西蛮深处的消息: 西蛮弟子得了曲青石和长春天炼化的灵丹,伤势大有起色,其中血河屠子和部分三宗骨干,都得到了两大高手的特别照顾,现在已经恢复如初; 此刻曲青石已离开西蛮,带了大批灵石向东南而行,出海去筹备‘风吹草动’警戒大阵。长春天则留在原地,开始帮助其他弟子炼化天梯。 柳亦从北荒传回来的消息就复杂的多了,一趟一趟,来了五六只鹤子,才算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到了草原之后,柳亦用从浮屠那里学来的鬼话大咒提亲,大司巫刚听了半段就答应了……不过柳亦是西蛮传人的身份不敢透露,否则怕是小命难保。 他带给过去的身外身邪术功法,大司巫也视若珍宝。柳亦眉眼机灵,趁着大司巫高兴的空,提出了求丧家法器之事。眉心骨珠珍贵无比,可柳亦求的也不是骨珠,只要阴丧气‘活灵活现’、能够将人带人小眼的法器,就足够了。 大司巫为人小气,又是一副阴森森的鬼性子,不过他为人还算公平,而且炼制那些东西对他们北荒巫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命柳亦明天此刻再来,随即又把几个北荒高手唤了进来。 第二天柳亦如约而至,刚一进黄金帐篷,大司巫抬手扔给他一只黑色的木匣:“你要的东西,拿去吧!” 木匣不大不小,差不多能装下一个人头。柳亦打开盖子一看,只觉得毛骨悚然,满满一盒子,都是手指大小的人形骷髅。 骷髅虽小,但惟妙惟肖四肢俱全,双目空洞静静望向柳亦。每一只小骷髅,都是巫士高手用一头狼和一头秃鹫炼化而成的,其中,那头狼吃过活人,那头秃鹫吃过尸体……丧门炼出的法器,果然足够丧气。 至于打造慈悲弓和帮巫士炼化天梯林的事情,大司巫不同意,前者是草原圣器,不容复制;而后者是来自汉地的法术,巫士反感的很。柳亦也不灰心,暂时留在草原,一是为了和大司巫、巫士套近乎;二是找机会,努力去说服大司巫。 那一盒子小骷髅被他托请巫士,先带回了离人谷,一试之下果然灵异,足以带人下到小眼中去,下去的人再回来后带出消息,浮屠老爷对这种小骷髅也着实喜爱,都被他当酥饼吃了…… 再就是离人谷的事情: 大祭酒已将门下弟子尽数迁至了青莲岛,从此中土间再没了离人谷的字号,这件事尚未公开,就连其他几座天门也不知道。另外大祭酒的传讯还特意提到了那些骨瘤蜥,最近几个月泡大粪的效果明显,巨蜥大都发生了变化:头顶上的巨大骨瘤渐尖渐细,有化角之势; 何山冲借黑白无常之躯施展的邪术已经完成了。来自玲珑玉匣中的人头被养入泥胎,不需要再施法,只要耐心等待泥胎成形就可以了,按照何山冲的计算,最快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泥胎才能找到眉目可辨的地步; 黑白无常重获自由,刚溜达了两步就被老蝙蝠抓住进入了小眼,老蝙蝠已经初步改好了邪术,这次是带着麒麟尸体下去的,正式开始帮助老叔师徒三人炼化身外身; 在之前,老蝙蝠也帮着小汐、郑小道和宋红袍重炼了星蛊,由此他们与北斗星蛊间的联系大大增强,此刻几个人都留在谷内苦练天下人间的身法,天天摔得天翻地覆。 苦乃山里也传出了消息: 弦子从大眼里出来了,成功采到了四种硬格生血,又从西蛮中挑选了几个弟子,开始动手修改牢山中的大阵,没有天嬉笑的帮忙会麻烦些,不过也完全能进行的下去。这件事关乎鬼道士的记忆,非同小可,老蝙蝠怕他们实力太弱,遇到敌人难以自保,特意派琼环过去护卫; 而天门的高手,也总算进驻了大山,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什么,葫芦老爷暂时还看不出他们在张罗啥,不过他老人家通过弦子传出话来,要徒弟放心,他老人家的话‘一字千金’,有他‘一夫当关’,不管天门在摆弄什么,到最后肯定是‘一事无成’、‘一穷二白’和‘一贫如洗’! 关于‘一’的成语,葫芦还知道很多,不过他‘适可而止’了。 葫芦大包大揽,自信满满,但是其他人可不怎么放心,老蝙蝠特意打发行事‘谨慎’的跨两进入苦乃山居中联络,追查天门的动向。同时又请葫芦老爷出面,向脸婆婆求了一张新脸给跨两。 另外,苦乃山里还出了另外一件事情:在一天里,熊大维等六个青衣,突然都恢复了视、嗅、味诸觉。其实当初在催眠他们的时候,施术的北荒巫士就说得明白,只不过同伴后来忘记转告梁辛而已。这种封闭感知的法术,不能持续时间太长,至多也就两年。并不是法术有期效(有人没有人看成‘有效期’?),而是受术者会受不了,眼睛、舌头、鼻子这些‘东西’,如果太长时间不用,就真的会废掉、再也用不了了。 所以封闭视、嗅、味三觉的异术,被定以两年为期,到时便会自然而解。 四听不再,只留身体感触,这么极端的修炼方式,练出来的效果也不负重望。 六个青衣受到自身力量的限制,练成的身法自然比不得梁辛,但施展开来也着实不凡,猴儿谷的那些小天猿,再也摸不到他们的衣角。 这六个人算得上是梁辛最初的班底,曾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虽然都是凡人,可梁辛的同伴对他们几个都重视的很,曲青石在出海前,特意准备了重礼,托请火狸鼠代为引荐,带着他们去了一趟江湖术何家。的目的很直接:求何红酥传下江湖术中的潜行法,并立下重誓,此技只限六位青衣,绝不会再外传。 曲青石准备的礼物,足以让何家‘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了,何红酥看事情也开透的很,潜行身法已经传了外人梁辛,就算她不答应,日后六个青衣还是能学到,实在没必要敝帚自珍了,当场就痛快答应了下来。 梁辛最近的心思都在‘脱困’这两个字上,心思念头都简单得很,直到听了外面同伴传回的讯息,才想起来,日馋仙宗的头上,竟然还顶着这么多的事情。也幸亏梁辛身边人才济济,别说宗主不在,就是宗主死了,大伙也照样能过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宣东篱说得口干舌燥,才总算把所有的事情说完,跟着老先生乐了:“造化神奇,什么事情都好像是注定的!” 梁辛不明所以,眨巴眼睛。 东篱先生继续笑道:“有要事在身的那些,个个都在外面忙的不可开交;本来闲着没事的那几位……” 说到这里,梁辛也哈哈大笑:“不错,闲着没事的,几乎全都被关进了茧子!” 梁辛在刚刚的‘天上人间’时受了伤,暂时不宜再动,不过他早就将本源真力炼入了身体,再加上天嬉笑的伤药灵异,不到十个时辰,那些皮外伤就尽数痊愈了。 梁辛初窥神奇功法,如何耐得住等待,活动了下手脚,觉得身体无碍,就准备施展魔功,再去尝试脱困,动手前把茧子里的几个同伴都聚拢到了一处:“我再催动天下人间,会把大家一起笼住,放心,魔功内只是时间凝固,对你们全无伤害。” 天上人间已经成术,剩下的就是去撞运气、碰移转的方向了,说不定再试一百次都不会成功,也没准下次就能脱困,所以梁辛再施法时,要带上所有的同伴,一旦能出去,就是大家一起出去。 小活佛和天嬉笑自然没话说,可小和尚欢喜却摇了摇头,退开了两步:“我……不跟你走。” 梁辛能明白他的心思,呵呵一笑,劝道:“你已经引我入瓮,困住了我,算起来,两位国师的仇你已经报过了……” 不等他说完,欢喜就摇了摇头:“要永远的困住你们,才算真正报了仇。现在你们要走了,我拦不住,但也绝不会跟你们一起离开的。” 说着,欢喜又退了几步,抱膝坐回了原地:“我不跟你走,你要强行把我带出去,我就以死谢我师父。” 梁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小欢喜目光清澈,神情坚定。 终于,梁辛笑了笑:“把你的乾坤袋拿出来吧。”说着,指诀一晃,把须弥樟中的存货尽数放了出来:“无妨,以后我常来看你,你要改了主意,我再带你出去!” 一边说着,梁辛站了起来:“我能离开一次,就能再回来带上你离开第二次!”话音落处,身形晃动回到大小活佛等人身边,继而催动执念与身法,再次爆发天下人间。 片刻之后,憨子的‘间’字大吼再起,让位入位、随即针斗逆冲乱流,又见天上人间! …… 这次斜飞半里,还是没能出去。 小欢喜急急忙忙,把诸多腊肉鸡腿卤蛋酥糖往自己的乾坤袋里扔…… 第326章 我的园子 花团锦簇、松竹青翠,既有青木挺拔,也有古树斜逸。除佳木葱茏,还有大大小小的奇石坐落其间,相映成趣。虽然已到了寒冬时节,此处却仍生机盎然,满眼活泼。 朝阳却没心思去欣赏这份精致景色,他正垂首肃立,不敢稍动,就连呼吸都已改为内息,生怕发出一点声息,会惊扰了师祖。 不久之前,贾添突然出现在朝阳面前,听他说话的语气轻松得很,显然这几个月里修养的还算不错。 可很快,在朝阳将无仙上次传来的口讯转告于他之后,贾添的语气就低沉了下来,追问道:“之后,无仙没再传讯过?” 朝阳摇了摇头。这几个月里,他只收到了一条口讯,而且还是在八月十五之前。 贾添掐诀、施法,连试了几次,都联系不到无仙。 跟着,又有和尚走上前,将‘邪道三宗并入日馋仙宗,奉掌门魔君义子梁磨刀为主’、和‘一个月前日馋仙宗门下高手强袭多个正道小门宗’这两件事禀告于贾添。 贾添听过后没说什么,就盘腿往一块磐石上一坐,闭口不言。 和梁辛、曲青石等人先前估计的而不同,贾添和修真道之间的联系,其实少的可怜,甚至都没像长春天、不老宗那样去修真门宗安插卧底。 这是因为眼界、或者说是目的的差异,长春天受正道追杀,要时时刻刻去关注正道门宗的动向,所以才会派出死间;但是贾添不同,修真道在他眼中没有威胁可言,天下修士不是敌人,而是工具、刀枪、傀儡将士。 说得夸张些,贾添甚至都不怕修士们知道他的傀儡大计,因为知道了也没用,除非修士们能找到贾添或者他法术设计的中枢所在,并将之击杀或者毁掉,否则就无法逃脱变成傀儡的下场。 贾添只要做好两件事就足够了:维持住修真道的安定,在邪术发动前,最好天下间所有的修士都活着;把自己和邪井藏好,别被人找到。 自从正邪恶战之后,这几百年里,修真道上虽然也小风波不断,但大局始终太平安稳,五大三粗把秩序维持得很好。所以贾添根本不需要去安插卧底,要卧底去做什么?平白给修士送去个找到自己的机会么? 命麒麟收朝阳为徒,占据乾山道,也不是为了‘卧底’,而是因为乾山应对日出,地势特殊,贾添需要在山中养井。 虽然没有卧底,但邪宗日馋异军突起、邪道高手抢袭正道门宗这两件闹出的动静极大,贾添手下的和尚自然也会收到风声。不过他们所知的,也仅仅是‘结果’,对其间具体的过程全不清楚。 ……朝阳静静地等待着,不敢随处乱看,目光紧紧盯住自己的脚尖。虽然看不到师祖的表情,不过朝阳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冷。 不是神通功法的缘故,而是周遭的天气,真真正正变得寒冷了,阳光暗淡,风吹透骨。 终于,朝阳周身一暖,周遭的环境又恢复了正。 朝阳稍稍松了口气,再抬起头一看,立刻被吓了一跳,在他们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百多个和尚。 这些僧人和两位国师一样,都是贾添门徒,被布防于此处,先前感到贾添的气势异样,悄无声息围拢而至,肃立听令。 “梁磨刀是将岸的义子?”贾添笑了,声音轻松且欢愉:“这可失算了,无仙冒充的假魔头碰到了真义子,不被拆穿才怪!” 说着,贾添伸手,敲了敲了额头:“不过,被拆穿和被打败是两回事吧。我不明白的是,梁辛凭什么能击败无仙。” 朝阳小心翼翼地开口:“梁磨刀的身后还有势力,想必是一拥而上、群起而攻……” 贾添语气不变,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如果没有意外,只凭无仙一个人,就能杀尽天下修士,和人多人少没关系的。” 说完贾添不再理朝阳,手指继续轻弹额角,喃喃自语:“要败无仙,非得有不受天道之力才可以,中土上还有这种力道么……不受天道……” 正嘟囔着,贾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都微微一颤,猛地抬头,脸上的千万‘碎片’都炸起一份恍然大悟,同时脱口叱喝:“槐楼!槐楼啊,这么大的事情竟疏忽了!” 随即贾添举目望向和尚们:“找三个人。第一个,梁磨刀,只要找到他即可,不用动手,传讯回来我亲自去见他;第二个,曲青石,带回来,肠穿肚烂四肢打折都没关系,但一定要是活的;第三个,长春天,直接杀了!” 虽然不知道天梯、青木神将,但贾添也隐隐察觉到长春天会对自己的傀儡之计有所威胁,本拟在中秋之会时,先收编了长春天的势力,再由老不死或无仙将之除去,可自己对邪道的图谋败了,贾添也没耐心再去探究什么,直接将其杀掉了事。 找曲青石,则是因为槐楼! 正如梁辛等人所料,几百年前以傀儡邪术灭掉槐楼的正是贾添。 ‘傀儡邪术’是为了应付第二次‘九星连线’而绞尽脑汁、穷尽光阴才创出的神通,直到几百年前才初步成型,他去袭击槐楼,是为了试验邪术的效果。 不过那个时候他的法术还有重大缺陷。这个‘缺陷’并非邪术的力量有问题,而是在施展之后,会让贾添暂时脱力。所以牧童儿跳出来拼命时,贾添只能远远避开,任由傀儡们和牧童去拼命。否则牧童儿哪有机会撑到老幺须根来救。 那次‘试验’的结果,现在在贾添眼中无关紧要,关键是:槐楼已经彻底被自己毁掉了,曲青石的一身槐楼神通又从哪来? 梁辛最后一次大闹乾山的时候,贾添曾与曲青石见过一面。可双方并未动手,他也看不出曲青石身负的真元是他的草木邪元。 当时对曲青石传承槐楼绝技,贾添虽然惊奇,但也没有去仔细琢磨,只当世上还有槐楼‘余孽’,又通过灌顶之类的法子,‘催生’了曲青石这个大宗师,毕竟,贾添心中有个根深蒂固、也是理所当然的认知:有妖元之力,就得是自己的傀儡;不可能有修士得了妖元,却不被傀儡。 贾添不是一眼就能洞彻所有奥秘的老君、佛祖。他想问题也动脑筋、算计谋也得用心思,何况在他身边,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伴,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他一个人来谋划,会有些疏漏再正常不过。 一个人,再怎么手眼通天,再怎么计智纵横,也算不完天下! 更何况,他未曾算到的,也的的确确都是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发生事情。 不过,无仙是有一重天道在手的,怎么会被梁辛惨败下落不明,除非梁辛身边有人拥有了不受天道的力量。 想通这个道理,再想到曲青石和梁辛的关系、曲青石的槐楼传承、当年槐楼弟子的下场……以贾添的心思,即便算不出事情的真相,至少也能猜到一个极大的可能: 有当年的槐楼‘傀儡’残存了下来,曲青石不知通过什么样的手段,从‘傀儡’处获得了草木妖元;而且这个‘傀儡’多半已经清醒,否则曲青石也只能得到妖元,不会继承下槐楼的法术。 这个结论让贾添如何能够不惊!无论是傀儡恢复清醒、还是有人能‘夺力’傀儡,都是他邪术中的重大破绽。 由此他才要活捉曲青石,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弄清楚。 至于梁辛,在诸多经历之下,一步一步推出了贾添的图谋,可对此贾添却并不知情,他暂时不能确定什么,又不想直接杀掉了事。毕竟梁辛一死,邪道又会变成一盘散沙,转眼就得死个干净,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所以他要见梁辛一面,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一众僧侣齐声应命,却并不散去,低头肃立于原地,等候贾添是否还有其他谕令。 果然,在略作盘算后,贾添又道:“那个桑皮,算起来,他现在应该神智全失,没啥子危险,不过还是找一找吧。” “还有,天门不怎么管那些小门宗了,他们不管我管,都警醒些,要是再有邪道上的人物去正道门宗捣乱,你们要去拦下。赶走就好,没我谕令前,尽量少杀人。嘿,都是好瓷器,别互相碰烂了。” 又连续传下两道命令之后,贾添就恢复平时那份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目光流转,扫过身边众多和尚,忽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个个对我低着头,让我眼里只有一片光头,我都分不清你们谁是谁,八两呢,八两何在?” 一个白面中年和尚闻言,立刻跨出了几步:“弟子在。” “那十个口袋怎样了?” 八两和尚能明白贾添的意思,应道:“半月前刚弄好,威力上没问题了,但脑子还不好使,一定要有人带着才可以……” “那就成了,”贾添摆了摆手,打断了八两和尚:“带他们出来溜溜吧!” 朝阳从一边旁听,闻言眯了下眼睛,心里满是纳闷,十个威力大成、脑子不好、要被带出来溜溜的‘口袋’? 八两和尚点头应命,跟着又想起一件事,恭声道:“师父闭关前,曾进入井中施法,当时几位师弟联手发动雷法,轰袭白头山,想要接引齐青回来……” 贾添知道这件事,要不是因为接引失败,他也不会请无仙出手,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时在白头山附近,有人想要寻根溯源,找到我们的所在,用法术追踪几位师弟的雷法。弟子怕泄露师尊仙踪,就出手截断了法术,并反击过去,将对方击杀。事后师父闭关修养,此事一直没来得及向您禀报。” 八两并不知道,白头山下施法追踪过来的那位指夕高手,修为也有独到之处,虽然没能逃脱一死,但还是说了句‘雷法来自鸡’。 不过对这个‘鸡’,天门高手到现在还困惑的很。 “截断了就成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不用啰嗦了。”贾添懒得理会这些小事,把话锋一转,又加重语气,最后叮嘱道:“最重要的就是活捉曲青石,他的修为怕是不得了了,你们要捉他,一定要带上口袋,否则我怕你们回不来!”说完,挥手驱散了和尚。 和尚们转眼消失,贾添又望向朝阳:“怎么,有疑惑?” 朝阳对师祖的脾气比较熟悉了,也不多做铺垫,直接开口:“弟子听师祖的语气,那个曲青石一定重要之极,可您老把这桩差事交给了师伯们。师伯们的本领和手段自然能够完成重任,但、但总不如……” “曲青石又重要又难缠,为啥我不亲自出手?” 朝阳弓着身子,微微点头:“弟子的第一个疑惑,就在于此。” 贾添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一拍朝阳的肩膀:“随我走走……站直了走,甭总佝偻着身子,累不累?”说着,贾添轻松迈步,在松竹花木间闲逛起来,溜达了一阵,才开口问道:“法随身灭,这四个字你懂得吧?” 这是连刚入门的小童子都知道的事情,朝阳当然明白。 “要把这四个字的道理,倒过来看呢?迷住大眼里那千多个倒霉蛋;维持着井子有序行转,这两件法术都还压在我身上,而且压力大得很呢!” 贾添略略一说,朝阳也就明白了,这些正在运转、不能停撤的法术,时时刻刻都在消耗着施法者的修为和精力,师祖纵然神力通天,可这两项法术也都非同小可,这个负担着实不轻。 贾添似乎也有些不胜疲惫,撑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所以呵,能不动尽量就不动了,硬打硬杀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还轮不到我去做……而且八两他们也都成了气候,又带着口袋呢,曲青石跑不了的。” 说着,贾添来了兴致:“要不咱俩打个赌?我赌曲青石绝对逃不掉,否则我管你喊……算了,不太吉利。” 前车之鉴,的确不太吉利,贾添悬崖勒马。 朝阳也笑了,不敢去接打赌的话题,而是追问道:“那些口袋……” 贾添摇头大笑:“口袋是绰号,不是真口袋。”对此事他也不打算多解释什么,笑了一阵,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另外,我还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要做,想一想便头疼,实在懒得再分心去对付曲青石……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过去了。” 朝阳明白,师祖的意思是准备要点化自己,一朝悟道,平地飞仙! 只可惜,在得知了真相后,‘飞仙’这个美梦早就变成了酸涩李子,朝阳一想起它,两腮就情不自禁地酿出些酸水来。 朝阳明白贾添的性子,也师祖面前也不用假惺惺地去掩饰什么,一边点头一边露出了个苦笑,问道:“这个‘点化’,大约需要多长功夫?” “凭你的资质,快则一年,慢的话么,三年也足够了!” 生具慧根之人的飞升,看上去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全不用像修士那样按部就班地去积累、去修炼。可他们的慧根觉醒,还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彻悟。 所谓‘点化’,其实就是个讲道理、让其真正领悟的过程。 当初老实和尚彻悟,从头到尾也不过一天的功夫,那是因为和尚的道是‘净’,而他本来就已经‘净’得没法再净了,距离证道只差最后那一层窗纸。 可朝阳比起当时的老实和尚,境界还差得远,即便有贾添出手点化,他想要彻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总得花上些时间,去思量,去感悟。 “悟道、重塑真身,跟着就是渡劫了。”贾添的语气不变,听上去挺高兴:“天劫无情,不是儿戏。凭你自己去当,成败之数还在五五之间。” 朝阳的笑容更苦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贾添并未回头,却已经探清了徒孙的神情:“不用请出一副苦瓜脸来,麒麟养你教你,我救你带你,可不舍得让你就那么被天雷击碎了,到时候我会出手助你渡劫,放心好了!” 朝阳着实吃了一惊,愕然望向师祖。 贾添身上压着两件大法术,而点化弟子这件事也会心神耗用不小,再之后他还打算出手帮着朝阳挡一部分天劫,也难怪他把对付曲青石的事情,交给了下面的弟子。 贾添摆了摆手,声音轻佻:“你说,当个师祖容易么?徒孙飞仙,我还得跟着操心。” 朝阳气结,心里念叨着‘也不知道是谁非要送我飞仙’。 跟在贾添身后闲走了一会,朝阳又复开口:“师祖,弟子还有一件事想不通。梁磨刀绝非池中物,再姑息怕是真会坏您大事……师祖要天下都上平平安安,可梁磨刀性子阴戾,睚眦必报,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又不知会在修真道上掀起多少风浪……” 贾添站住脚步,随手采下了一片树叶:“觉得我对梁磨刀太宽厚了?” 朝阳垂首肃立:“师祖心思,弟子不敢揣测,只是以事论事。” 贾添将手中的树叶置于鼻下,轻轻一嗅,一抹淡青色的生气,飘入了他的鼻子,而叶子转眼枯萎焦黄:“我对他宽厚,财迷心疼那些邪道人物,算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我有个大大的笑话,想要说给他听,这个笑话憋得越久也就越有趣,不舍得马上就告诉他。” 说完,贾添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 师祖不说‘笑话’是什么,朝阳也不敢去问,也跟着讪讪地笑了两声,随口道:“师祖出关之后,精神健旺,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自从传下几道谕令,贾添的确是有些开心的离谱,凡是都要笑个不停,可实际上梁辛已经给他找了大麻烦,也不知道贾添搭错了哪根筋。 朝阳的那些吉祥话还没说完,不料贾添突然收敛了大笑,转回头望向朝阳,同时抬手一指周围的景致,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我的这个园子还不错吧?” 朝阳赶忙点头。 “这座园子是我的,你不用管我是怎么得来它的,反正它是我的。” “我的园子里有些小跳骚,慢慢长大了、逃走了、变得厉害了,又勾搭在一起回来毁园子。我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所以费尽心思想,准备了不知多久……嘿,他们终于快来了,我兴奋得很呢。”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园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出来一条小虫,张牙舞爪地越长越大,尤其妙的是,他不打算离开园子,更不想毁了园子。他跟我捣乱,想扳倒我,同时还要对付外面那群家伙。” “这一来事情就有些乱套了,可乱套了,才会真正有趣!” “活了不知多少年,再怎么忙,再怎么算,日子也有些无聊了。现在有一盘看不清结果的乱棋,我又哪舍得不下!” 贾添的声音里早就没了笑意,但是语气中的那份亢奋、那份激动,甚至让他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知道外面的神仙相、我贾添、梁磨刀这三方的区别在哪里么?外面那些人,再不会觉得自己和中土有一点关系;可在我眼中,中土是我的园子,谁也别想动;而梁磨刀却和我正相反……他没觉得中土是他的,倒是以为,他是中土的!” “这盘乱棋我要是赢下来,自然没什么话说;可我要是输了呢?在弃子之前,我是该把傀儡大军送给梁磨刀,让他继续去保护园子;还是‘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保住’,干脆放出大眼里神仙相,让他们合兵一处,彻底毁掉这里?” “如果最先输掉的是梁磨刀呢?他会为了保中土而帮我;还是为了报我把他亲戚朋友全都变成傀儡的仇,而去投靠到那一边呢?” “浮海东来的那群倒霉蛋也一样,穷途末路时,他们会帮谁?!” “想不通,不知道,哈哈,真的有些伤脑筋!” 说完,贾添长长的呼了口气,望着朝阳笑道:“懂了?” “弟子愚笨,理会不到师祖深意”,朝阳躬身,回答的言不由衷。心里却念叨着:懂了,你是闲得难受。 贾添呵呵一笑:“扯得太远了,没准……也太高看梁磨刀了,还是走着瞧吧!” 第327章 见九成祥 “第几次了?”梁辛撑臂扭腰,煞有介事地活动着身体,准备下一次天上人间。 天嬉笑算的清楚,闻言后立刻回答:“再就是第九次了。”说着,移动脚步,与大小活佛一起走到梁辛身边,又继续道:“属下斗胆,在这几天里为宗主卜了一卦……” 梁辛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怎样?大祸还是大福?” 天嬉笑笑道:“与福祸无关,我卜的是数运,宗主见九成祥,遇九而顺,这第九次施展神功,从命理上讲,成功的可能是极大的。” 见梁辛大喜,天嬉笑又赶紧补充了句:“命理的学问渊源,属下只懂些皮毛,算得未必就准,宗主聊且一笑就好,也不用太当真。”天嬉笑谨慎,生怕梁老三现在兴高采烈,待会没能出去又恼羞成怒。 别说天嬉笑的卜卦本领,就是他师父老不死,不还是死在精心算出的、于自己有大吉大顺的八月十五! 梁辛哈哈一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没再多说什么,开口低吼了一声,身法、执念……天下人间随之而起。 梁辛让位、大活佛入位、继而针斗、乾坤挪移…… 东篱先生面带微笑,等在茧子外面,每次梁辛试图突围,他都这副样子:心中期待,而面如平湖。 但是片刻之后,老先生的笑容变得僵硬了! 天上人间乾坤挪移,带着梁辛、天嬉笑、大小活佛于他们的立足之处消失不见,可这次和以往不同……他们没从另一个地方出来,而是消失不见! 茧子之内,不过三四里的方圆,东篱站在破口处对其中的情形一目了然,不见梁辛等人。 可茧子之外,也没有他们的影子。 欢喜的声音略显惊惶,问东篱:“他们、他们出去了?” 东篱不答,目力与灵识发挥到极致,想要去追探同伴的踪迹,可又哪能追得到一丝气息! 老先生又惊又怒,猛地长啸一声,展开身形围绕着茧子迅速游走,逢土破遇石碎,一边吼着梁辛的名字,一边如电穿梭,搜索着众人的下落。 欢喜也被吓到了,跑到破口前眼巴巴地等待着,一直等了半晌之后,东篱又回到茧子的入口旁。 小和尚吞了口口水,问道:“找到他们没?” 东篱微微一摇头,并未回答什么,先施法传讯,将此间的异状通知外面的诸多日馋高手,随即背负双手,迈开双腿,竟一步踏入了茧子之内! 欢喜大吃了一惊:“你、你、你怎么能进来,进来就出不去了,哎!” 东篱不去理会他,而是缓步而行,仔细查探着茧子的内壁,特别是梁辛等人消失的地方,被他检查了良久。 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一无所获地东篱才回到欢喜跟前,露出了一个慈祥笑容:“到底怎么回事?” 小欢喜有些莫名其妙,继而恍然大悟:“你是怀疑我搞鬼?我又哪有这样的本事?” 东篱笑得亲厚:“我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巧的是,你不肯和他们一路走。”说着,他顿了顿,突然岔开了话题:“三百年里,我在修真道上查出了五十多桩案子,既然是查案,抓到疑犯或者涉案之人,难免要用些手段,来逼问口供,我运气不错,没遇到一个真正的硬骨头。” ‘硬骨头’三个字,东篱稍稍加重了语气,他当年查的案子,牵扯都不小,被他用刑逼供的也都是修真道上的高手,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要从这些身怀大本领的犯人口中撬出真相,需要的手段何其犀利! 欢喜退后了两步,小脸都被吓白了。 东篱毫不在意自己‘进得来出不去’,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一丝变化,从容且和蔼:“我也不敢确定什么,可你的嫌疑不算小,我总不能不来查一查。你看,我都进来了,决心和诚心,也就不用再啰嗦了吧?” 欢喜哭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向下掉:“你冤枉我。” 东篱伸手,轻轻摸了摸和尚的小光头,柔声道:“莫哭,莫哭,天下事就是如此,谈不到冤枉或者不冤枉,可力弱之人,是一定会受委屈的。不过你看,我不是已经遭报应了么,再也出不去了……” 明里有众人所托,留下照看梁辛;心中则惦记着梁一二的知遇恩义,早就打定主意要保梁辛一个平安。眼前的怪事,虽然和东篱没有一点关系,更远超他的能力之外,可东篱的性子外柔内刚,满腹狂傲,眼睁睁地看着梁辛消失,他又哪肯置身事外! 大半个时辰之后,青墨和柳亦最先赶来,在茧子的破口前与东篱见面,后者先又梁辛的情况仔细解释了遍。 柳亦的脸色阴沉,事情匪夷所思,可结果又明明白白:天上人间,梁辛等人突然消失不见! 青墨的小脸也惊疑不定,嘴里喃喃念叨着不可能,目光转动里,无意中看到东篱先生的长袍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一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老先生此刻竟然是在茧子之内。 东篱明白她的疑惑,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侧身让开入口,伸手指向不远处已经沉沉昏迷过去、在梦中却仍发抖抽泣的小和尚,叹道:“我冤枉这孩子了。” 青墨满眼心疼,不知该说些什么,柳亦却只张望了一眼,就不在去关注,对东篱点了点头:“辛苦先生了!我这便出去,招呼同伴找人!” 梁辛消失不见,也没准是魔功出现了什么异常,让他远远的掉在了外面。 虽然前面几次他施展的天上人间,不论方向,移动起来都从未超过百丈,这次被远远‘扔出’几千里的可能性极小,可也不是没有。 说完,柳亦甚至都忘了和青墨招呼一声,转身离开蜀藏,出去发动人手,寻找梁辛! …… 梁辛不知道小欢喜因为他受了委屈、吃了大苦…… 不久前,他施展天上人间,魔功先成形、再脱变,这个过程感受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片刻功夫乾坤挪移结束,咕咚一声,梁辛和三个同伴从半空里‘掉’了出来,不等摔落在地,他就撑开眼皮,望向周围。 映入眼中的,终于不再是茧子内的柔柔白光,随即身体着地,背脊上传来的感觉,也不是茧子内壁的光滑、坚韧,而是土石的坚硬、嶙峋,硌得他后背生疼。 梁辛霍然大喜,顾不上‘让位’时乱流留下的伤口,身子一挺纵跃而起,低头细看,脚下果然是地面!泥土和石头混在一起的大地! 可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了,从茧子里出来是绝不会错的,不过他们踏足的地方,却不是蜀藏深处…… 脚下虽然有地面,可眼前却没有去向,运足目力向四周望去,无草无木无水溪,身前的大地,只有无尽斑驳且狰狞裂隙、和一块块突兀嶙峋的巨石;而头顶上天空黯淡,无尽沙尘漂浮遮蔽苍穹。 视线之内有只满眼昏黄,没有茧子,更没有东篱先生。 的确是脱困了,可这又是个什么鬼地方? 其他几位同伴也都发现了异常,天嬉笑俯身去观察泥土,小活佛身形一振飞上了半空。 很快,天嬉笑就站直了身体,对梁辛回报:“这里的泥土坚硬得不像话,比着茧子周围的土石还要更结实!”说着,翻手亮出金钱剑猛击地面。 火星迸溅,金钱剑的全力一击,竟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来! 天嬉笑并未就此收起法宝,而是将金钱剑护在身边三丈之内,目光里尽是警惕:“此地莫名其妙,宗主千万小心,说不定会有凶险。” 说话的功夫里,小活佛也落回地面,咋舌道:“飞上去着实吃力,这里的天,沉重的很!” 梁辛纳闷:“天沉重?” 小活佛向上一指,说的话词不达意:“天上飘浮的那些尘土,不是沙子。” 梁辛靠身体感知来警戒四周,不耽误动脑筋:“啥意思,尘土不是沙子?” 一向都满不在乎的小活佛,脸上少见地现出了凝重:“不是沙子,也不是尘土,那些东西都是……厚土灵元,浓厚到了极致,所以变得肉眼可见的土灵真气!” 梁辛对法术、灵元的所知甚少,天嬉笑却见识广博,全能明白小活佛这句话的分量,惊愕道:“此话当真?!” 小活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应道:“不信自己上去看去!” 天嬉笑本来正准备施法飞天,听到小活佛的话倒不好意思去了,愣了愣,讪讪笑道:“信的,信的……” 小活佛不理他,唤过憨子一起动手去夯击地面,不料就凭着他和大活佛的合力,竟也无法让地面破开哪怕一个小小的口子! 坚硬到无以复加的大地、返璞归真还原成本态的土灵天空,天嬉笑眸子晶亮,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里是土行的极致,算得上是真、真土境了,中土上可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 从茧子里出来,就掉进一片‘真土境’,再回头看看,哪还有茧子的踪影,他们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 ‘乾坤挪移’居然挪出了这样的结果,任谁都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梁辛暂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从憨子体内收回了奎木狼,随即晃动手诀,放出一片阴沉木耳护住身形,随便找了个方向一指:“先走一走,看看状况。” 天嬉笑应了一声,立刻迈步前行,紧紧守在梁辛身前十丈处。 梁辛知道他时刻牢记‘本分’二字,也不勉强什么,反正十丈距离,真要有什么危险,自己也全有把握赶过去接应。 一行四人压住脚步,虽然也催动身法,但速度却并不太快,以求意外时能迅速反应。 可走了良久,周遭的景象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昏黄天地见,仿佛只有无尽压抑,一块块怪石威严耸立,仿佛天神凝化的法身,神情威严却目光轻蔑! 梁辛在憋闷、烦躁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有点后悔了……须弥樟那些好吃的,应该自己也留点才对。 又是一个不见天日、无法衡量时间的古怪所在,百无聊赖的行走中,梁辛忽然心念一动,转头望向身边的憨子,小声问道:“大佛爷,你会数数么?” 他想起来在土坤中初遇干爹的时候,老魔头就靠数数来衡量时间,这么枯燥的法子梁辛没胆子尝试,不过要是大活佛会数数的话,那就妙得很了。 憨子总是笑呵呵的,先想了想,跟着认真点头。 梁辛大喜,正想请憨子来个报数计时大法,不料憨子又像他张开了双手,右手五指张开,左手则握拳,只挑起一根大拇指,加在一起,一共竖起了六根手指,应该是个‘六’的手势。 梁辛眨了眨眼睛,转头望向小活佛:“大活佛的手势在说啥?” 小活佛乐了:“他就能数到九!” “他比划的是个六啊。” “六和九他分不清!” 梁辛的数数计时之计落空,嘿嘿地干笑了几声,正要随便说点什么来掩饰尴尬,忽然觉得余光里,不远处有一块圆形石头略略有些眼熟,当即咦了一声,身形倒退,又回到那块圆石跟前。 天嬉笑见梁辛似乎有所发现,立刻退回他身边,先前他曾留意过这块石头,可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这块石头土黄颜色,不算太大,差不多磨盘方圆,一半埋于土下,另一半裸露土表,露出地面的部分呈半球状。 一块半圆形的石头,看上去并没什么稀奇,不过,要是把视线在略略放得远些…… 半圆的石头旁边,还有一块整圆的‘石球’,体型差不多就是‘半圆之石’完整时的大小,而‘石球’隔壁还有一个石球…… 一只只石球相连,一直相连里许才到尽头,如果从高空鸟瞰,就仿佛是一串念珠,被半掩于土中! 梁辛越看越眼熟,追着‘石球’一直来到‘念珠’的尽头,终于吐出一口闷气,对几位同伴道:“土坤,这是条土坤!” 最前端的一只‘石球’上,赫然长着一枚比指甲盖还不如的小眼睛,眼睛下一张血盆大口,不过口中的獠牙还没成行,最多也只能算是乳牙。 天嬉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怪物,所以刚才路过时才未加注意,别说是他,就连梁辛都险些忽略了过去。 这条土坤的眼睛半闭,完全没有一丝光彩,就是金钱剑扎上去,它也毫无反应,天嬉笑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半晌,才总算停下手,转身回报梁辛:“是尸体,早已死了多时。” 梁辛眯起眼睛,打量着死坤:“这是条真正的小家伙,比起清凉泊的坤还要小得太多了……清凉泊的那只算是‘娃娃坤’的话,这条就是‘宝宝坤’了。” 是‘宝宝坤’而不是三里坤,主要还是从牙齿来分辨的,这条‘小’虫的牙稀疏地很,才刚刚从牙床中钻出来小小地一截。 而且天嬉笑在试探它的时候,金钱剑过处几次轻易撕裂虫皮,要是三里坤的话,即便是死了多年的尸体,也绝不是金钱剑能伤到的。 又探查了一阵,确定此处再没其他异常之后,一行人又展开身形,继续向着‘真土境’的深处搜索。进入此间已经不断的时间了,天空、大地始终死气沉沉,虽然找不到尽头和出路,不过也不见有什么凶险,几个人的胆子都大了许多,干脆散开了队形,只要保证同伴还在自己的灵识之内就好,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大家留意之下,更多的土坤尸体又被发现,无一例外的,所有的坤都是幼虫。 只有死虫,没有活的,更没有大的虫子。 这些‘虫宝宝’死时的样子也都差不多,头颅所在的上半部身体裸露在空气中,下半身还留在土中,一共发现的几十具尸体中,没有一条是全部露出大地的。同样,也没有一条不是头上脚下,足见死时,它们都在钻出泥土,而不是要钻入大地。 这一次着实搜索了良久,众人才停下了身形,找到现在,这么多条宝宝坤的尸体,已经足以说明些什么了。 梁辛随便依了块大石坐下,望向天嬉笑:“怎样看?”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笑了,这口气可像极了自家的大哥、二哥。 天嬉笑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乾坤袖中一抖,‘啪啪’声响,居然掉出好几包酱肉烧鸡,不光是大鱼大肉,还有些清口小菜。 梁辛先是愕然,随即喜上眉梢,笑道:“你身上怎么也带这个?” “宗主是有口福之人,属下前阵赶路时就选了些带在身上,以备不时只需。” 梁辛大笑:“不用遇九成祥,遇你我就福气的很了!” 有天嬉笑这样一个精干、本分、细心的手下,着实算的上福气了,尤其不错的是,天嬉笑带了美食却并不急着献宝,梁辛有吃食的时候,他从不曾凑上前说过‘您尝尝我的’……该准备的都去准备,不到需要时并不提醒,真要用不到,也不会去邀功。 见梁辛吃的开心,天嬉笑也与有荣焉,开始说起正经事:“茧子、真土境、宝宝坤尸体,这些事情是能连在一起的,属下有个想法:落入此间不是宗主神功挪移有误。而是……要么就永远在茧子里出不来,但要是出来,就只能来到这个地方……” 说着,天嬉笑顿了顿,见梁辛同意点头,精神一振,继续道:“因为这里,坤蝶也曾经来过,这个真土境,就是它产卵的所在!” 这里如此多宝宝坤是哪里来的?当然是坤蝶产卵、孵化而成的…… 第328章 缠头禁制 血河屠子身体极不再然地扭曲着,仿佛被剪断吊绳的木偶,就那么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屠子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不见半点生机,如果不是四肢还偶尔抽搐一下,根本看不出他还活着。 在他面前,一个僧袍洁白的青年和尚,正满目慈悲地望着他:“长春天在哪里?” 血河屠子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两下,似乎有话想说,可喉中猛地一呛,又涌出一片血沫子,把他的声音尽数淹没。 ‘啵’,一声轻响,两人不远处的一座稀沼泥潭中,爆开了一个泥泡泡,氤氲起一阵恶臭…… 今天一早,屠子手中用来监视外围禁制的木铃忽然碎裂了,跟着,一些在外面负责警戒的西蛮弟子也失去了联系。 风声鹤唳之际,西蛮边缘的禁制被破,外围弟子失踪,屠子又怎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阵子经过曲青石、长春天两人的治疗,留在西蛮的众多日馋门徒,伤势都大有起色,可真正痊愈的只有血河屠子等寥寥几人,其他人尚未恢复战力。幸好,现在他们身边还有个大宗师:长春天。 屠子与长春天略略交代了几句,便潜出老巢,亲自去查探外面的状况,长春天留守本阵策应。 西蛮深处,遍地都是昔日老蝙蝠和西蛮妖人布下的机关禁制,屠子伤势尽愈,更比谁都熟悉这些陷阱,出来查探,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屠子潜行大半日后,终于发现了敌人的踪迹,一个年轻的白袍和尚。 屠子的潜伏法术,并不算太精妙,但惟独有一点:他生在西蛮、长在西蛮、修炼也在西蛮,早就与此地融而为一。 离开西蛮,他的潜行术不值一提,但在此地,他如鱼得水。 西蛮之境已经接受了他,能大大加成他的潜伏,除非对方是大宗师,否则绝难发现他的踪迹。 白袍和尚是大宗师……就在屠子窥到他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屠子! 屠子一见自己暴露了,二话不说跳起来就逃,可双方的修为差距太大,一路上屠子用尽手段,却始终无法摆脱和尚的追袭。途中屠子几次摇铃向同伴求救,可所有的传讯法术都被和尚轻松截断…… 最终,逃到这座泥潭旁边的时候,他被和尚的佛珠击中要害,摔倒在地。 从被击倒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这其间,白袍和尚只问过一句话:“长春天在哪里?” 屠子不答,他就再问一遍,耐心好得很,一个时辰的光景,就这一句话,他问了差不多几十遍。 所以,屠子的十根指甲不见了,不是被拔掉,而是被一种古怪的小铲子缓而又缓的顶回到肉槽内;屠子的肘、胯、膝、腕等诸多关节都变大了,关节的骨头缝中,都被和尚塞进一种薄薄的石片,撑开关节,却并不会使其断裂;屠子的左耳很沉、很烫,耳洞中被灌入了红色的铜汁;屠子的右眼只能看到‘半幅景象’,因为那只眼珠被和尚小心翼翼地剜掉一半,一边剜一边不停敷药,和尚的手法灵活而细腻,到了最后,屠子只剩半只右眼,但半只眼睛的视力却还在…… 屠子身下的一片泥泞。鲜血、尿液、胃液,混合在一起,融化了泥土,正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流,蜿蜿蜒蜒,向着那潭泥沼流去。 “长春天在哪里?” 屠子咳血,让身下那道费力流淌的血流更‘饱满’了些,流动的速度也稍稍加快。 白袍和尚叹了口气,从那件装满了各种古怪刑具的乾坤袋中,又取出了一把黑色长针。 摩挲着长针,和尚的神情忽然变了,再没了慈悲与祥和,换而狂热和快乐,破天荒地不再单调重复那一句话,而是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了抚血河屠子的头发,赞道:“你的头发真多。”说着,手指一弹,将一根长针轻巧地拈在手中:“这些不是针,而是‘套’、是‘管’,它们都是中空的,刚好套中一根头发。” 和尚手指舞动,将屠子的一根头发小心地送入针形的细管中,继续轻声解释道:“为什么要用细管子套头发呢,因为这些管子上有法术,稍一催动,就能让你的头发倒长……施主明白什么叫做头发倒长么?” 和尚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倒长,就是这根头发不再向上长,而是倒着扎进头皮,磨穿你的头盖,再扎进你的脑子里,放心,你还不会死,头发还会继续倒长,至于它最后会从哪里长出来……也许是眼睛,也许是嘴巴,也可能是肛、脐,说不太好了。据说,痒得很呢。” 话音刚落,那根被套住的头发肉眼可见,竟真地缓缓地缩了下去,血河屠子陡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嚎,本已失去所有力气,再也无法稍动的身体也随之乱弹、疯狂抽搐! 过了足足两柱香的功夫,那根头发从二尺长短缩得只剩寸许的一截,而头发的另一端,从屠子的伤眼中长了出来。 和尚大为开心,哈哈笑道:“这可刚刚好,原来我挖你眼睛,是早有先见之明呢!”笑声中,和尚手上动作不停,大把‘长针’一一套中屠子的头发…… 血河屠子的神情终于松动了,拼出了所有的力气,却也只能稍稍一动下手指,哆嗦着向着身旁不远处的泥塘一指。 和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皱了下眉头:“施主的意思是,长春天在泥塘里?这个……打诳语不好,要是骗人太多,死后会下拔舌地狱的。” 说完,他又摇头笑道,自顾自地嘀咕了句:“其实,拔舌这种事,也不一定非得地狱才能办得好。” 血河屠子的喉中咔咔作响,费力地摇着头,似乎怕了和尚的手段,想要告诉他什么,手指也微微调整了方向,可指着的地方仍是泥塘。 白袍和尚停下手里的活计,又仔细看了看屠子指点的地方,这次的语气中带了些纳闷:“你是想告诉我,你的血,快流进泥潭了么?” 屠子身下的那道血流一路流淌,此刻正流到泥塘的边缘,眼看着那些血汁就要融入泥潭。 和尚探臂,随手撅断了屠子的手指:“乱指也不好,会让人糊涂的。” 屠子没力气再惨叫了,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身含混地闷哼。 就在闷哼响起的同时,血液汇聚的小溪,也终于流入了泥塘…… 而下一个瞬间,方圆足有十余里的巨大泥潭,就仿佛正于沉睡中被猛地斩断尾巴的豹,在饱蕴着痛苦与愤怒的嘶嗥里,如电而起! 潭中所有的腐臭稀泥,尽数泼荡涌起,转眼凝化成一条粗逾小丘黑色大蟒,裹挟风雷,一头冲向白袍和尚。 老蝙蝠性子偏佞,护短护到骨子里,自然不容自家弟子在西蛮的地头上被人欺负。所以他借用着当年西蛮蛊遗留下的设计,亲手替每一个缠头弟子,在西蛮腹地的外围,做了一项法术禁制,血河屠子也不例外。 如果缠头弟子突遇敌人,来不及回到门宗求援,至少还能靠着这道禁制来杀敌。 一个缠头一个禁制,只有本人才能发动禁制中的法术,成形一击,不逊于老蝙蝠的全力施为! 老蝙蝠留给屠子的阵法,就在这只大泥塘中了,所以屠子才拼命向着此处逃跑,而发动泥潭恶力的引子,就是屠子的血。 整座泥塘,稀泥何止万钧,其中本就残存着西蛮蛊当年的阵力,再经过老蝙蝠的亲手加持,爆发的力量何其惊人! 白袍和尚的修为,甚至比着进入小眼前的长春天还要略高一线,可突兀变故下也无处躲闪,只有拼出全身神通,去硬挡这迅猛一击。 和尚仓促布于身前的念珠、木鱼和一本不知名的古经,被巨蟒层层碾碎,最终轰得一声巨响中,稀泥层层砸碎,林中恶臭卷扬,和尚口中鲜血狂喷,双手齐腕粉碎,一双臂骨也扎出了肩膀,白森森的骨岔上还混着碎肉、红筋、鲜血和污泥。 巨震过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被扬撒到空中的稀泥大雨般的浇了下来,把屠子都快埋起来了……屠子压着牙奋力抬头,勉强搜索着敌人的踪迹,片刻后心里一沉,和尚仍在,摇摇欲坠,但并未倒下。 和尚的一只眼珠在抗击巨蟒的时候爆碎了,独眼通红盯住屠子,声音里说不出的怨毒:“没想到……当真没想到,幸好,你没死,我也没死。” 与老蝙蝠全力施为相若的一击,也只是重创此獠,还并不足以杀掉他。 不过,泥潭的猛击已过,可禁制中的异术却尚未结束……时值黄昏,夕阳无力斜照,把和尚的影子长长地甩在地上,几只随着稀泥一起上岸的几条怪虫,正笨拙地扭动这身体,爬上了和尚的影子。 怪虫的样子有些像水蛭,可身体更为粗大,若洗去身上的污泥便能看到,它们的身体惨白,身上还有几道怪异的花纹,蠕动间就仿佛背着一张笑嘻嘻地人脸! 最大的一条人面蛭,一直爬到了影子的头部、大概是眼睛的位置,这才仿佛终于到了目的地,短粗的身子一探,口器悉索,猛啃影子覆盖下的泥土。 啃的是影子,可惨叫的却是和尚! 和尚残存的那一只眼睛,莫名其妙地飙出一蓬浊液,随即啵的一声爆裂开来。 另外几只人面蛭也不甘落后,冲到影子的头部,乱啃乱咬。 影子遇袭,便是和尚遇袭。 和尚嗷嗷惨叫,头上脸上,凭空显出了一个个血窟窿,不片刻的功夫,白骨森然可见。 本就重伤的和尚再也坚持不住,不迭的惨嚎中摔倒在地,身体乱扭。他用刑的手段高明,可忍痛的本事,似乎很不怎么样。 越来越多的怪物水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也不再去啃咬影子,直接爬上了不停翻滚着的和尚……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和尚的凄厉惨嚎就变成了气若游丝的呻吟,就在此时,附近一棵巨树的枝桠间,悄无声息地显出了一个人来,长春天。 长春天一见此间的情形,微微吃了一惊,当即催动法术,唤出长藤连怪蛭带和尚一起绑住,身形则跃向屠子,小心地注入了一道真元,沉声问:“怎样,还好么?” 屠子的精神才略略振作一点,脸上就显出了凶恶像:“那个龟儿呢,莫得让他死咯!千万莫咯死掉!” 长春天放心了不少,用细藤一一摘下水蛭,再细探后笑道:“放心,活的!” 血河屠子面露喜色,跟着又把他的一只半眼睛一翻,望向长春天:“你老汉怎么来了,不是要你护着小的么?”他语气凶巴巴的,对长春天赶来帮忙毫不领情。 长春天才不和他计较,催动法术带起他和俘虏向回飞去,同时道:“看你太久不回来,怕你死了,就出来接应下。” 屠子撇嘴,正反都是他的道理:“那怎咯现在才来?!早点出来么!” 长春天的神情却微显异样,右手下意识地背向了后面,可屠子少了半个眼珠,眼睛还是尖的很,看到同伴的右手鲜血淋漓,好像被熊瞎子狠狠嚼过几下似的。 屠子先是一愣,马上就认出了这个伤口,有气无力地咕咕怪笑,又把话倒了回来:“让你老汉莫子出来,莫子出来,你不听,吃苦头哟!” 长春天没瞒住,干脆也不再隐瞒,脸上的神气古怪:“西蛮的禁制都是些啥玩意啊,古里古怪,惹人讨厌,净瞎整。” 他在腹地等了一阵,见没什么动静,就像西蛮弟子仔细询问了护阵的关键,出来接应屠子了。哪想到他就算知道了重重守护阵法的设置和关键所在,可西蛮的法术还有诸多古怪的细节,一会是蚂蚁捣乱,一会是乌鸦杀人,把他闹了个手忙脚乱,由此大大地耽搁了时间,这么久才赶来。 最让长春天又气又恨的是,自己是个木行道大宗师,偏偏被重创的右手,是被一棵怪树给咬伤的…… 血河屠子只剩半口气了,嘴巴却还闲不住,一只半的眼珠子全都盯在和尚身上,口中问长春天:“你家有没有特别厉害的刑罚,逼供、折磨人的那种。” “痛不欲生法子有的是,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又几个特殊法门,还是很有趣的,比如弄根藤子把他的眼睛顶出来,但却不瞎,让他的左眼能看到自己的右眼。呃,和尚已经瞎了;还有,我能把他的肠子勾出来,却不伤胃口,然后再逼着他吃东西,半天功夫,他就能变成个活着的粪包,臭气熏天,这时候再放几只我小心喂养的苍蝇进他嘴里……” 屠子眉飞色舞,一边呛血一边哈哈大笑着问:“这些法子,你门下弟子有会的么?” “有两个人会,就在大营之中,不过用不到他们,我亲自动手帮你报仇……你什么意思?”长春天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屠子虽然虽然脾气古怪,但心思也有过人之处。 屠子收敛了笑声:“除了大小活佛,也只有贾添手下的和尚,才会如此厉害……这个和尚不是来对付日馋的,他要找的是你。” 长春天伸手,抹了抹自己的一字眉,神情里没什么变化:“明白了。” “和尚应该是来探路的,不过龟儿自负了些,折到了老子手里,怕是用不多久,贾添那边的高手就会杀过来,现在的地方呆不得了,回去后得赶紧搬家,我领着大伙再往西蛮深处撤,你老汉儿干脆不能留在此地了。” 西蛮被老蝙蝠苦心经营了千多年,不仅设下了重重禁制,更因为有上次被中土大军剿灭的前车之鉴,老蝙蝠在西蛮深处特意开辟了一个避难之地,供手下藏身。 “梁娃儿莫名其妙地丢了,老爹现在也做不了太多,你去找曲青石,你们两个联手,就是遇到贾添,也能打一打!”血河屠子声音嘶哑,语气少有的沉重。 梁辛消失的消息,早在十几天前就蜀藏中被东篱先生传了过来,当然,此事只为几个核心人物所知,普通的邪道弟子尚不知情。另外,曲青石暂时联系不到,他去了混沌海的边缘,距离太远,早已超出了传讯法器能到达的范围。 其后不久柳亦也来过西蛮,他本想调动人手出去找人,但冷静之后又发觉这样不妥,日馋掌门失踪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天门的狠扑便会接踵而至。 几个人仔细商议之后,还是决定一切照旧,由柳亦和青墨借神梭之利,先赶往轱辘岛,探明方向后再去寻找曲青石。 现在的日馋核心中,曲青石战力最强、心思也最重,老三‘丢了’这件事,一定要让他尽快获知,才能定出下一步的行止。 见长春天沉默不语,屠子还道他在发愁该如何去寻曲青石,接着给他说道:“你要先去牢山,找琼环姐儿,请她指点你轱辘岛的所在,你到了轱辘岛,剩下的事情就好办……” 不等他说完,长春天就摇了摇头:“贾添对我动手,多半也会对曲老二动手,这才是我去找他的关键。” 大家都是经年老怪,虽然猜不到贾添谕令的细节,但是几个重要之处,长春天还是能想通的,论起目光和心思,他要比着屠子更胜一筹:“牢山不能去,万一把和尚引过去,发觉咱们正想法对付鬼道士,就更麻烦了,只要能到海边,总有办法找到轱辘岛的。” 对梁辛失踪之事,长春天并非没有想法,但日馋不是当初的邪道三宗,它不仅从水下浮了上来,而且直接窜上了风口浪尖,要全靠这几个顶尖好手撑着才能接着向下走。现在要是趁着梁辛不在去夺权造反,别说成功不了,就算真成功了,他也对付不了天门。 长春天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屠子,咱们修行是为了啥?” “飞仙呗!” 长春天追问:“飞仙之前呢?” 屠子乐了:“打架!” “不错,飞仙还遥遥无期,不过我琢磨着……打架的时候差不多到了!”说着,长春天岔开了话题:“送你回去之后我便启程出海,你自己小心,敌人攻过来,万一不敌也不用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照我猜测,贾添还没想着毁去你们,他主要是想对付几个关键人物。另外,修炼天梯的事情,我会交代弟子们帮忙。” 屠子挺不耐烦:“老子这边的事情,你莫得管,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第329章 仙光乍现 小活佛是精怪,修为惊世骇俗,但是论起学识,特别是与‘佛’无关的道理,比起天嬉笑要差出一个天地那么遥远。 听到天嬉笑提及‘真土境’的来历后,小活佛眉头大皱:“你的意思,坤蝶咬破了茧子之后,钻到了这里,然后施法凝造出一片真土境产卵?然后,这个产卵地和茧子距离不远……没准它就藏在茧子下面的土层中,刚巧梁辛的天上人间这次把咱们向下挪,所以进了这里。” 说着说着,小活佛眉花眼笑,显然觉得自己这番论断很有道理。 天嬉笑却不置可否,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活佛言之有理,不过……和我的想法还有些差别。”说完,他又望向梁辛:“我以为,这处真土境不一定就在茧子下面,看上去,它更像一个、一个化外之境,与莫追烟造出的玲珑天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此处比起玲珑天要更辽阔、更结实、更牢固的多!” 按照天嬉笑的意思,这里是一处‘单独空间’,自成方圆。它土行至厚,在坤蝶破茧时随之成形,专门用做产卵、孕育土坤幼虫。 这个‘真土境’的产房,肉眼不可见,法术无所循,而到达这里的途径,就只有一条:先进入茧子,再从茧中来到这里! “先前诸位仙宗高手就曾说过,茧子上有古怪的空间禁制,就算咱们打出另外一个破口,怕还是会和第一个破口一样,怎样用力也走不出来。”天嬉笑生怕解释得不够明白,情不自禁又犯了罗嗦的毛病:“所以我觉得,茧子的空间禁制下,并不与中土世界相连,无论咱们是不是从破口出来、或者从哪个位置出来都会来到这里……因为茧子之外,不是大天地,而就只有这个真土境!” 茧子上附着着空间禁制,而这个禁制,要么就突破不了,一旦将其突破,就会被送到这里来。 别说小活佛,就连和天嬉笑看法一致的梁辛,在听了这一番拗口道理之后都觉得头大。倒不是说事情有多复杂,而是‘宇为天地四方’,这个题目太大,就算是高深修士,轻易也不会去研究它,中土世上流传的与‘宇’有关的争论从来就没停息过,一旦涉及,非得长篇大论外加‘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不可。 天嬉笑绕来绕去,自己也有点晕,不敢再去辩道理,而是加重语气,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结论:“由外而内的来看,蜀藏之中,藏了个坤茧子;可由内而外去想,坤茧子外面,却不是中土世界,而是这片真土境。蜀藏、茧子、真土境三个空间是交错的……呃……属下无能,说不明白了。” “不是,现在还是能明白的,不过你要再解释下去,可就真不明白了。”梁辛挠头苦笑,他曾被困于玲珑天,后来又摸索出天上人间,对‘宇’之术的认识,反倒比着其他人更清楚,对天嬉笑道:“其实真正的关键,刚才你已经提到过了,就是茧皮上的法术禁制!这道禁制,也许是坤蝶的法术,也许是天道对坤蝶的规则。反正只要咱们一出来,禁制也不管咱们是不是坤蝶、会不会产卵,都会送咱们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大概是不会错的。” 天嬉笑长出了一口闷气:“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小活佛早都听得满脸不耐烦了,像轰苍蝇似的胡乱挥手:“马屁等回头你俩单独去拍,咱们怎么进来的都无所谓,关键是你们想到出去的办法了么?” 梁辛笑道:“不用着急,这里的确是自成空间,不过中土上可是有土坤的!” 天嬉笑点头:“要是回不去,坤早就绝种于中土了,这里必定与中土接连,只要找到接连之处,就有望回家了。” 小活佛又皱起了眉头:“听着好像有点道理,可要是能回去,这些小虫子怎么会都死在这里?” 梁辛啃完了一只卤鸭,又抓过了几只酱羊蹄子:“这个……应该就是‘天道’了吧,要是这么多坤都跑到中土去生长,世界上哪还有别人的份,统统得变成土坤的天下。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坤蝶才会来到这里产卵,要是任由它在中土产卵,一窝少说也有千百条怪虫,中土早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装,天嬉笑满脸敬佩,大点其头:“正是这个道理,无仙在中秋时就说过,天道的关键在乎平衡,万物都有机会,像土坤这种绝顶怪物绝不会太多,所以……坤蝶生下来的卵虽然很多,但孵化成形后,真正能进入中土的却极少!依我见,天道于坤的规则,就是一窝中,只有少数能进入大世界,一旦有回去的,其他的坤就会被天道杀死。” “天道杀‘人’,自然不会明火执仗,而是利用重重规则,”说着,天嬉笑来了精神:“坤蝶破茧,天道不许它在中土随意产卵,所以赐给它这样一方所在,而这片真土境中,也是有限制的……” “试想,此间初成时,并无地面,只是无尽厚土真灵弥漫的虚空……就当此处是一片混沌吧!而这片混沌与中土世界还并未连通,小虫儿要想进入中土,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开裂出一条通道。” “众多坤卵悬浮于此,缓缓孵化,成型之后个个争先,或用力或施法,想要破开通道,或许其中还会有坤蝶的帮忙。总之,终于有一条虫冲了过去,进入了中土世界。不去说那条走运的虫儿,只说这个真土境,当通道建立,中土的清气也随之涌入。由此这里的混沌被破掉,一部分真土灵元迅速沉降,凝化实质,变成了咱们脚下的大地,可那些还没能冲开通道的虫子,都尽数被冻结在泥土中。” “这里的坤只是幼虫,力量有限,就连大小活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恶土,凭它们那点力量又如何能够挣脱?即便它们有土行真身也不行,被冻住之后,挣脱不开,也只能死掉了。咱们是看到了、找到了些露出半截身体的娃娃坤,在大地之下,指不定还会有多少条没来得及挣出的娃娃坤嘞……这便是天道,你看不见它,可它用‘规律’二字,牢牢制住了所有生灵,就是强若土坤的巨恶,在它面前也无能为力!” 天嬉笑的猜测匪夷所思,不过,虽然谈不上丝丝入扣,但至少合情合理,关键是这番道理解释了天道的‘制衡’。 其实他的推测,对也好错也好都无关紧要,不过是给了死去的这些娃娃坤一个‘说法’。 小活佛听得直眨眼,半晌之后才一惊而醒:“那、那连接中土的通道还在么?要是还在的话,会在哪里?” 梁辛笑得自信满满,先指了指不远处的坤尸:“小佛爷没见,这些虫子都是头朝上死的么?死前,它们都正在向上冲……一群人被困在一间大屋中,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各自想办法凿穿墙壁,终于,有个人打出了一只洞子,逃了出去,那其他人会怎样?” 天嬉笑随之接口:“自然是扔下手中的活计,一窝蜂地向着那个出口冲过去!” “一样的道理,第一条小坤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出了一条通道,得以进入中土,其他的虫儿忙不迭赶过去,大家都想借着这条通道回去,不料它们正冲着,土元沉降,大地成形,把它们尽数冻住。” 小活佛哈的大笑了一声,一个劲地点头:“明白了,那只通道如果还在的话,就在上面!”说着,伸手指向了天空。 憨子傻乎乎地仰头,顺着小活佛的手指使劲虚乎眼,向上望去。 梁辛讲通了一桩道理,‘事事有趣’又告发作,眉飞色舞喜不自胜。不过再怎么欢喜现在也不能耽误正经事,望着小活佛问道:“咱们刚进入此境时,小佛爷曾飞天试探,说这里的天空很沉……” 小活佛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等梁辛说完就开口打断:“土灵厚重,飞起来颇为吃力,所以没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去白费那份力气,不过,懒得飞和飞不起来是两回事,少说废话,先飞上去试试!” 说着小活佛伸手拍了拍憨子的肩膀,后者会意,退开几步后双手合十盘膝坐倒在地。而小活佛就像只冲向蜂蜜罐的小狗熊,迈开双腿大步扑向憨子,就在两人撞到一起的瞬间,一蓬炽烈金光陡然从他们身周炸散开来。 弹指之后金光散尽,憨子和小活佛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座巨大的佛像耸立。 小活佛又幻化成大尊佛像,将憨子装进了肚子里,这一来,他们飞天时便有了三蛮之力。 小活佛伸手一拍硕大的肚子,发出一串咚咚闷响,瓮声瓮气地问梁辛和天嬉笑:“你们两个,是进我肚皮来,还是坐我肩膀上?” 梁辛实在吃不准进他的肚皮里,是待在草包泥胎中,还是会被裹进一个硕大的胃囊,干笑着摇头道:“我俩做你肩膀上就好,万一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小活佛也不勉强,抓起他俩往自己肩膀上一扔,口中发出两字锵锵大吼:“飞天!”话音落处金色霞光绽烁而起,托着这尊大佛飞冲苍穹! 刚飞起时梁辛只是觉得劲风扑面,并没其他感觉,可越往高处飞,周围的厚土真元越来越浓厚,先是遮蔽视线,让他运足目力也望不穿十丈巨量,继而浓厚灵元又开始遮蔽他身体的感知,不久之后,梁辛仿佛置身于盲井之内,除了还能勉强探查到身边的同伴之外,再也察觉不到其他。 不仅如此,还有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仿佛有一座巨大的沙丘在了他的双肩,让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甚至都睁不开眼睛! 连他都觉得重压如此,何况施法冲天小活佛。 小活佛脸色狰狞,口眼抽搐,早就没了佛祖的庄严宝相,不过心中却平静异常,所有杂念都已被他摒除,心境完全与修为融合一处,催动法术,在对抗强压中,一路疾飞向上! 三蛮之力非同小可,全力运转之下,化作有如实质的佛光,层层击碎土行灵元,护着众人扶摇直上,可没人能看到,他们每冲上一丈,佛光就悄然暗淡一分。 苦行路上,时间全没了一点意义。梁辛分不清他们已经向上飞了多久,也许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足足花费了一个月的光阴……终于,梁辛发觉,自己的身体稍稍松动了一些,压在他头顶的巨重稍稍减弱! 又过了片刻,身体虽仍不能一动,但眼睛却能撑开一条缝隙,随即梁辛发现,眼前的情形略显古怪: 厚土真元依旧昏黄、浓稠,不过其间却还透出些其他颜色的光芒,微弱,但却绚丽、清凉。 这种情形很像自大海深处上浮,不停的上升中,仿佛永远都漆黑一片的海水,逐渐会变得浑浊……不是海水真的浑浊,而是距离海面近了,有光透射下来,但光线还很微弱,由此周围的海水也显得混乱、污浊。 梁辛还无法抬头,只好拼命翻着眼睛向上望去,透过昏黄之境,隐约可见……天幕! 瑰彩迷离,各种颜色交错晃动,不停交汇、散碎,继而又凝化成新的虹,而整座天空就是由千千万万条这样的虹编织而成。 小时候读的那些志异上有记载,在中土尽头,极北之地的冰原上,时而可见这种绮丽仙光。 透过渐渐稀薄的土行灵元,新的天幕已经肉眼可见,第二重天,仿佛触手可及! 梁辛情不自禁咕咕怪笑了两声,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土行压力又弱了许多,自己已经能够开口讲话,可还不等他说什么,从小活佛的口中,忽然发出了‘喀’的一声脆响。 跟着小活佛苦笑:“不成了!”随着他开口,一颗和着鲜血的断碎牙齿,被吐了出来,上升的势子也猛然一挫。 即将冲破土灵天之际,大小活佛的三蛮之力也终于告罄,苦撑到咬碎牙齿,却再无法唤出一丝力气了,若再拼,两个活佛中最少有一个会力竭而亡。 上升的势子转眼消弭殆尽,任谁都明白,在下一个瞬间,众人就会摔落地面,就在此刻一声长啸又从梁辛身边冲天而起! 天嬉笑仿佛只猴子似的灵巧一翻,自大佛肩膀翻到了腋下,旋即朗朗咒唱响彻昏黄混沌之中,丑娃娃发力,托住同伴继续急冲! 天嬉笑的修为远逊大小活佛,但毕竟也是逼近六步大成的宗师,全力催动之下,上升的势头陡然强猛许多,梁辛大喜过望,忘形大笑:“天嬉笑,回去让你做副帮主!” 天嬉笑没去喊一声‘多谢帮主’,全神高唱大咒,周遭的土行灵元已经稀薄了许多,可对他而言仍压力重重,不敢又丝毫怠慢。 咒唱响亮,金钱剑鸣啸,一个满脸肃穆的丑娃娃,一尊神情疲惫的大佛,还有一个眉飞色舞的帮主,三个怪物抱在一起扶摇而上! 飞……飞……飞……飞! 就在天嬉笑的大咒刚刚显出些许嘶哑的时候,几个人同时觉得,头上脚下猛地一轻!身边的土行灵元早已渐渐稀薄,但谁也不曾料到,它们散去的竟如此毫无张兆。一行人终于冲透了那一层厚土黄天,第二重瑰丽天空。 眼前遽然变得明亮、清透,各色霞光光怪陆离,毫无规律的切换着,仿佛千千万万盏各色闪电,连成一片,急震不休。 梁辛还没来得及喝一声采,突然身生警兆,一道巨大而犀利的力量从天而降,压得他全身毛孔都急促闭合!惊骇之余,梁辛怪叫一声,奎木狼主宰一片黑鳞急冲而起,迎向偷袭的恶力! 轰的一声巨响,戾蛊黑鳞遭受重击,颤抖着斜飞开去,灭顶恶力也随之被化解,梁辛这才看清楚,袭来的,竟然是一道绚丽的‘仙光’。 仙光看似轻柔却藏有巨力,稍一触碰便会被碾成一滩碎肉。 这第二重天空,干脆就是由无数条这样的仙光组成的……几个人已经身处第二重天,就算想回头也来不及了,仙光兜兜转转,从头上、脚下、前后左右蜂拥而至! 天嬉笑护在大家身边的金钱剑,甚至连一声哀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道道仙光碾成了齑粉,丑娃娃也由此遭受重创,咒声突然嘶哑。 这些绚灿光华哪还有一丝明媚之意,就只剩森然杀机。 惊怒交加,梁辛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多想什么,怒骂之中执念爆发,天下人间顷刻成形,三丈之内时间凝固,仙光,止步! 彩弧仍炫目的惊艳…… 天下人间中,梁辛已经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这哪是什么‘仙光’,而是风!凛冽到极点的风,掠动之中撕碎空气,这才引出了一层层梦绮光华! 梁辛气得破口大骂,虽然他也不知道该骂谁,他们这一伙子人又找又看、又辨道理又玩命飞,冲出了土行灵元的阻障,到头来竟然一头扎进了狂躁风暴里……送死来了! 咒骂中,梁辛唤回黑鳞,将奎木狼收回身体,借以加强力量提高身法,以求能让天下人间多撑一阵。 如果能把奎木狼给憨子,他们还有一两成的机会,发动一次‘向下’的天上人间,可现在憨子已经脱力不说,还被时间之锁牢牢禁锢在小活佛的肚子里。而小活佛体质特殊,奎木狼一给他就会被化去,无法传蛊。 都是被困,但是和此处一比,无论是蜀藏里的茧子,还是下面的真土境,好得简直堪比仙界一样了…… 猎猎罡风,如黑鳞、如墨剑、如长春天的藤子,饱蕴巨力,疯狂而猛烈,呼啸旋转着,不停地抽打天下人间! 执念是杀心,梁辛越骂心里也就越憋闷,可也唯有咒骂,才能稍稍发泄!双目血红,嗓子早已喊破了,嘶哑到凄厉……对脱身,梁辛没有一点办法了。现在的境地,与其说成被困,还不如说等死。 与以往不同,这次坚持真的与希望无关,只不过是本能吧,梁辛天性开朗、乐观,可他不是憨子傻子,这样的境地里,不可能再有援兵了。 疼……魔功之内,一道乱流滑过头顶,渐渐脱力的梁辛躲闪稍慢,头皮被刮掉老大一片。 不久之后,剧痛再度传来,这次是小腿,骨头断了……罡风的压力太大,梁辛的力量被迅速消耗,怕是再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梁辛惨笑,闭目,等死……可就在他眼皮合拢前的一瞬,一道人影忽然闪入了他的视线! 等他再撑开眼皮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梁辛万万不曾想到,死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大活人……一个连漫天罡风奈何不了、一个连天下人间都无法将其桎梏的大活人。 在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梁辛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这句哭闹,和来的具体是谁无关,纯粹是死里逃生、吃饱了苦、受足了罪的梁磨刀,再乍见亲人朋友之后,打从心眼里的一份委屈吧! 来得那个人却哈哈大笑:“哭个屁,我早就看到你来了,一直没出来,就是想看看你能撑多久,说实话,师父传下的本事,你练得可不怎么样!” 笑声滚滚,来人双手一撑,狂风都被无形尽力挡住,梁辛身上的压力尽去! 第330章 五金奴才 梁辛撤了自己的天下人间,伸手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又想了想,干脆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来人,笑了:“还真没想到,我又死里逃生来着。” 被他抱住的那人眉头大皱,满脸都是别扭和烦闷,只让梁辛抱了一弹指的功夫,就抓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揪开了:“肉麻讨厌,跟谁学来的?” “当然是师父!”梁辛的笑声更响亮了:“当初师父从壳子里逃出来的时候,可也是这么抱我来着!”说完,梁辛退开了几步,向着对方躬身施礼:“梁磨刀拜见师兄,拜谢师兄救命之恩!” 来的那个人,豹头环眼,身形魁梧,威风凛凛一副霸王模样,不是谢甲儿是谁! 逃得了小命的梁辛,在惊喜过后,脑子就乱成了一团,愣愣望着谢甲儿,全不明白师兄怎么能在这个要命的当口及时赶来。 谢甲儿不等他开口,就抢先问道:“你怎么到的这里?”神情里的好奇,比着梁辛可要重的多了。 梁辛把蜀藏、茧子、真土境、飞天找‘通道’回中土的连串经历讲了一遍。 听过之后,谢甲儿嘿了一声,骂道:“进入真土境之后,前面那一番分析都靠谱。唯独最后一条……榆木脑袋,哪个告诉你,从这里回归中土的同道是在天上?”说着,扬起巨大的巴掌向着梁辛的头上打去,旋即又发现梁辛的头皮受伤,险而又险的收了手。 “下面死的那些小坤个个扬头向天,不是向着通路冲锋么?”虽然事前未曾料到‘天幕’中罡风夺命,不过到现在梁辛也不觉得先前的分析错在哪里,只要能穿过这片疾风暴潮,多半就会‘掉’入中土世界。 谢甲儿摇头:“厚土重地突然成形,虫子们逃命,自然要是往大地上面逃,死时不昂首向天才怪!” 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想笑,可却更像要哭。果然是那么回事,自己先入为主之下,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给忽略了。懊恼之余,又追问道:“那总会有条幼坤穿回了中土吧?那条通路又在何处?” 谢甲儿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催促神力破开疾风,带着梁辛等人迅速沉降,送着他们又穿透‘厚土黄天’,落回到地面。 对真土境的情形,谢甲儿居然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带到一处巨石坳中。 巨石遮天,虽然真土境里不会下雨刮风,但头顶身边都有遮蔽,对梁辛等人来说,还是会感觉到异常安心、舒适。 安顿好几个人之后,谢甲儿这才再度开口。 其实谢甲儿的对真土境的想法,和梁辛等人先前的判断大同小异,差别仅仅在于两处,第一个是打通通道的那只幼坤,绝不会是飞天遁去,连梁辛、天嬉笑这样的好手都扛不住的罡风暴潮,还是虫宝宝的小坤哪有能力穿越。 “一条小坤打通了通道,进入中土,同时也引起了真土境的厚土沉降,害死了它的兄弟姐妹。但是这条通道,你还是别想了,上次我俩见面的时候,你也见过时空裂隙的样子,裂隙维持不了太久就会闭合如初,通道早就没了。” 对此梁辛有心理准备,闻言脸色也只是略显沉重了些。 “第二处不同则在于……”谢甲儿的声音平缓,语气却很重:“你们忘了一个大家伙,坤蝶!坤蝶破茧,进入真土境产卵,之后它去了哪里?” 见梁辛茫然摇头,谢甲儿一笑,直接给出了答案,伸手向着天上一指:“坤蝶飞上了天,冲出厚土之境,进入了罡风暴潮!” 梁辛却更迷糊了,皱眉反问:“传说……坤蝶是要飞升仙界的,不引雷渡劫,而是钻进暴潮,自杀么?” 谢甲儿忽然大笑了起来:“说你傻你就流鼻涕给我看,谁规定的,进入仙界一定要引雷渡劫?像我一次破碎大空间,先离开凡人界,二次破碎大空间,再进入神仙界,不也一样是飞仙!算起来,坤蝶飞仙的途径,和我的法子可像得很了!” 说完,谢甲儿也不容梁辛多想,直接岔开了话题:“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么,人间是一个鸡蛋,仙界是一个鸡蛋,两个鸡蛋壳之间是有缝隙的,其中乱流激荡,远胜天下人间中的反噬?!” 卸甲额的目光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兴奋、甚至有些狂热:“刚刚险些杀掉的你、浮于真土境之上的,就是两层蛋壳间的虚空了!” 梁辛的脑子里正经乱成了一团糨糊,而且还是经过机关黎家特别炼制、能够把熊瞎子粘到大树上的那种强力糨糊。 谢甲儿也没指望梁辛能自己把事情想通,笑着说道:“不用胡乱琢磨,只要听我说便好。中土和仙界还是鸡蛋,两枚鸡蛋中间的乱流,就是那些看似绚丽实则杀人无形的仙光,而你现在所处的这个真土境,不妨就把它当做、当做……一间驿站!” “这间驿站有前后两个大门,前门和中土鸡蛋相连,后门外面则是缝隙虚空。坤蝶咬破茧皮、爬出茧子之际,实际就已经离开了中土世界,进入了这间驿站。坤蝶在此产卵,无数小坤得以孵化、成长,继而有一条虫儿又从前门回到了中土。而坤蝶却振翅而飞,由客栈的后门进入虚空,它不回中土,它要穿越乱流,再咬破仙界的鸡蛋壳,从此晋化神物!” 谢甲儿的解释,乍一听让人头晕,可仔细一想,其中的道理却简单的很。坤蝶在破茧时,实际就已经破碎了一次大空间。 ‘坤蝶破茧’和‘谢甲儿引十三蛮全力而攻’这两件事,过程和动用的手段不同,不过在实际效果上完全一致: 坤蝶和谢甲儿都打破了凡人世界的壁垒,他们两个都离开了‘第一枚鸡蛋’,但都还没能进入第二枚鸡蛋。 只不过,坤蝶离开凡间,是‘造化’、是‘天道’、是它这一族生长、晋级的规律。从虫化蝶后它想不离开中土都不行,除非它在茧子里待上一辈子,否则就只能进入这间真土境‘客栈’; 而谢甲儿的破碎空间是钻空子、是欺瞒天道,所以他没有‘客栈’,一离开第一枚‘鸡蛋’,就立刻陷入了虚空乱流之内。 但是一个魔头、一个巨怪之间,最终的归宿却没有丝毫差别。因为‘客栈’不是连接中土与仙界的通路,充其量只能算个栈桥,客栈能接引坤蝶离开中土,却不能将它送进仙界,坤蝶要想升仙封神,就必须要离开这里,穿越仙光险阻,靠着自己的本事去咬破仙界壁垒,进入其间。 坤蝶早已飞不见了,但是这片真土境却得以保留,牢牢贴附于‘中土鸡蛋’的壳上,外面则是湍急乱流。 谢甲儿在乱流中闯荡了几百年,早就发现了此处,也曾加以探索。凭着他的见识,见到此间的真土灵元和数不清的幼坤尸体,大概也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不过这处‘客栈’,对他现在而言,除了能歇歇脚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不久前,梁辛误入虚空,在乱流之中被迫催动天下人间保命,谢甲儿和他共处一片虚空之中,很快就发现了‘客栈后门’正有人施法,赶来一看,这才发现居然是自家师弟。 谢甲儿出现的莫名其妙,不过把这一番道理讲通之后,梁辛也就明白了,师兄来了是应该的,他不来才是真正莫名其妙…… 说到这里,谢甲儿笑道:“要是几百年前,我还在中土的时候,就发现蜀藏里的茧子该多好,钻进去直接来个天上人间……比着和十三蛮乱打要省心得多。” 提到十三蛮,卸甲儿转头,望向了已经分开的大小活佛,神情里看不出什么,但目光炯炯明亮,让人分不清是在挑衅还是在威胁:“当初我给十三蛮种下奎木狼,也不全是为了让你们涨力助我离开人间,其中还存了一份看热闹的心,十三道可以互相抢夺的大力,就是十三份祸根……嘿,不管怎么说,你们伏击我,都存了杀我之心,我有哪舍得不给你们留下些‘好处’?卸甲在此,老十一要不服气,尽管动手吧!” 十一已经变成了憨子,但他对卸甲儿印象何其深刻,自从见到他之后,憨子就充满了敌意,连带着小活佛一起拧眉瞪眼。 谢甲儿可不知道他傻掉了,还道他是那个嫉恶如仇、遇到邪魔不论实力都一定要铲除掉的活佛十一,以二魔君的性子,又哪会对别人的敌意视而不见,直接出言挑破,大不了就杀掉了事! 大小活佛怒目而视,谢甲儿冷漠微笑,梁辛夹在中间拼命摆手,不过谁也不搭理他……但是过了一阵,憨子的目光又平静了下来,盘膝坐倒在地,不去理会谢甲儿了。 小活佛却仍佞着眼神,冷声道对谢甲儿说道:“十一的心思我明白,他脑你不假,但却谈不到恨你。你留下奎木狼祸根虽然可恶,可归根结底,还是十三蛮受不住诱惑自相残杀。” 道理浅显得很,就好像有人在路上丢了块金子,发现金子的人争抢、打架,都是自己的贪心,至于那个丢金子的人,究竟是无意而为还是脏心烂肺为了看笑话,其实都无所谓的…… 谢甲儿呵呵一笑:“老十一的悟性高,佩服了,不过……小佛妖,连十一都放下了,你还对我满脸憎恨,难道不服气么?” 小活佛冷晒:“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和你拼了!” 谢甲儿傻眼,不知该说点啥了,干脆转目是望向梁辛,又把话题撤回到蜀藏:“先前你提到有三个人钻进了坤蝶肚子,具体又是怎么回事,仔细说来听听。” 方才梁辛诉说自己这一边的诸般经过时,提到了他从坤蝶茧子中传承的记忆,不过也只是一带而过,并未细说,现在听师兄问起,便又把此事和相关的猜测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卸甲儿听得异常认真:“这三位前辈的飞仙手段,比起我来可更要高明了,由此,倒也解了我的一个疑惑。” 梁辛饶有兴趣,师兄的疑惑肯定不是小事,满脸兴奋的追问缘由。 在进入‘夹缝’虚空后,谢甲儿无比意外地发现了一件古怪事物,正裹在乱流之中,随波逐流胡乱飘荡,好奇之下谢甲儿入身那段乱流,截住了此物……一个八尺有余的纯金人偶。 人偶塑造得惟妙惟肖,满脸谦卑之意,做点头哈腰的奉承之态,好像个正谄媚主人的奴才。此物的衣着纹饰也古朴诡异,在‘他’的战裙边角还镂着两个古撰铭文,但是远古文字,今人无法识别。 绝不该有人迹的夹缝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怪东西,谢甲儿百思不得其解,暂时就将金人偶收起,继续去忙他的大事。没想到不久之后,他又遇到了一个人偶,体积形态都和第一个金偶大同小异,不过这次的人偶是熟铜质地。 梁辛听得好奇,咋舌笑道:“虚空里的前人古物,怕不会是仙器吧?两个人偶还在不,师兄给我开开眼界。” 谢甲儿并没急着献宝,而是摇了摇头:“不是两只,而是五个……这些年里,前前后后我一共找到了五个‘奴才人偶’,质地各不相同,一金一银一铜一铁一锡!至于还有没有第六个,暂时不得而知,不过五个人偶是荟萃‘五金’,应该是整套的,齐了。” 梁辛更加惊奇了,同时心里也隐隐觉得,‘金银铜铁锡’这五金奴仆,似乎和自己所知的一件事有些牵连。 谢甲儿显得有些兴奋,脸上的笑容也更盛:“我集齐了五件怪东西,心里也不敢怠慢,特意抽出些时间来琢磨它们,结果给了个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五个人偶是一套犀利法器,看上去个个都是一副奴才相,发动起来竟有莫大的金行威力,足以把大宗师打成一滩碎骨烂肉!到现在我也只破解了第一重使用它们的法门、能让它们各自为战。不过我觉得,既然是五金成套,它们应该还有一副合击战法,可惜发掘不出来,其间缺少了一个关键……这个关键是什么,我始终没能想通。” 说完,谢甲儿又话题拉了回来:“我刚才所说的疑惑,是指这五件宝贝的来历,现在想来,‘五金奴才’的来历,应该和‘长舌冷眼王八蛋’一样,都是坤蝶肚子里那三个人的贴身法宝……” 小活佛乐不可支,纠正道:“是糊涂蛋,不是王八蛋!” “什么蛋都无所谓,”谢甲儿也笑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三里坤做茧之前,第一个人就死了,他的三块石头被虫子吐了出来;等坤蝶进入了虚空,第二个人也死了,他的五金奴才也被吐了出来,从此就留在虚空之中,便宜我了。” 说到这里,梁辛终于想通了刚刚的隐约念头,脱口问道:“五金人偶,个个都在衣角上留有篆字?而且每个‘奴仆’身上的篆字都不相同?” 谢甲儿点头:“不错,这些篆字应该是它们的名字……” 没等他把话说完,梁辛又追问道:“其中金银铜铁四偶身上都是两个字,唯独锡偶的身上,是三个字?” 谢甲儿先是本能点头,随即猛地醒悟过来,目光里尽是惊奇:“不错,正如你所说,你怎么会知道?” 梁辛乐了,眼角眉梢里满满都是开心快乐:“如果没猜错,这五个人偶的名字,应该是……金战、银破、铜劫、铁断、锡难过!”说完,先不急着解释什么,从须弥樟里摸出了一只酒瓶,塞进谢甲儿手中:“师兄,这是好酒。” 谢甲儿不疑有他,接过酒瓶哈哈一笑:“酒?几百年没再尝过,劣酒在我嘴里也变琼浆了!”说着,仰头豪饮。 看师兄喝酒痛快,梁辛也满心眼的高兴,凑近了些,笑呵呵地说道:“这五个人偶,师兄送给我吧……” 噗……梁老三话没说完,谢甲儿一口好酒就全糟蹋了。 霸王怪眼圆睁,瞪了梁辛一会,坚决摇头:“想也休想!”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翻手晃了晃自己的乾坤袖,有法宝有丹药、从中噼里啪啦掉出来好几样东西,二魔君的收藏,不用问也是宝贝。 谢甲儿继续道:“这些东西也都不错,你要是喜欢,便尽数拿去,但是五个奴才不能给你,趁早绝了念想。五金人偶别说凭你的修为,就是真正的大宗师也发动不了,你要它们有什么用?” “不是我用,是给我二哥……”梁辛结结巴巴,把曲青石金尊墨剑的来历、墨剑和金战、银破、铜劫、铁断、锡难过这五金之仆间的关系,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既然提到墨剑来历,自然也少不了骸骨老兄,梁辛干脆就把到现在为止,他们对骸骨老兄所有的了解全都讲了一遍。 谢甲儿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惊讶,其间自然也免不了几次倒抽冷气,等他再开口时,直接就跑了题,伸手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五仆无法合击结阵,所差的那关键一环,应该就是那柄墨剑……或者是墨剑里的那段无智元神!” 梁辛听得后背直冒凉气,幸亏谢甲儿不打算回中土,否则自己要五仆不成,没准还得把二哥的金尊搭进去。 第331章 暴殄天物 不等梁辛继续游说,谢甲儿又跑转了话题:“骸骨老兄是墨剑的主人,那事情就不对劲了,五仆和墨剑是真正一整套的宝贝,三个钻进三里坤肚子里的人,应该有他一个,可他没死,五仆却遗落在虚空……” 沉吟片刻之后,谢甲儿面露恍悟,猛地放声大笑:“想通了,想通了,骸骨老兄也算错了一步!” 梁辛对骸骨的事情也颇为关心,暂时不去提讨要宝贝的事情,就着师兄的话追问:“哪里算错了?” “假如你是老骸骨,钻进了三里坤的肚子之后,你会怎样保命?保命之后又该做些什么?” 梁辛进过土坤腹中,知道这种怪物的胃液厉害无比,想也不想地回答:“要么靠法术,要么靠法宝,总归是要把自己护起来,然后……就只有等待了,等着三里坤结茧、化蝶、破茧、飞仙……” 谢甲儿点头笑道:“不错,是这么个道理,我再问你,你在虫子腹中,又如何得知什么时候该出来?” 梁辛哑然,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人在坤腹,又自我封闭在法宝或者法术之内,根本无法获知坤此刻所处的位置。 骸骨老兄对‘出来的时机’,唯一的评判标准也仅仅是‘震动’。 漫长的等待之后,第一次剧烈的震动,应该是三里坤成蝶、破茧; 第二波剧烈的震动,应该是坤蝶产卵; 第三波剧烈的震动,应该是坤蝶振翅,从真土境飞入虚空、破开仙界壁垒…… 可又有谁知道坤蝶会在虚空中逗留多长时间、一天、一年、还是一千年? 另外,骸骨老兄在借坤飞升之前,就算把坤这种怪物研究到极致,范畴也仅限于坤在中土世界的生长轨迹,他不可能会知道坤蝶产卵后无法直接飞升,还得穿越虚空、破掉壁垒才能真正进入仙界。 梁辛也不算笨,领悟了谢甲儿的意思,由此更瞪目结舌:“你是说骸骨老兄他、他出来早了?” 谢甲儿一边说,一边笑,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不错,这位老兄等啊等啊,到坤蝶产卵过后,他又等了一阵,自己琢磨着也该差不多了,便用事先想好的办法,逃出了坤蝶身体,结果可没想到掉进了虚空里!” 梁辛也笑得挺开心,听‘神仙’吃瘪,对他而言总是那么安慰:“骸骨老兄的遗骸是留在中土的,算起来,应该是他在虚空乱流中,又靠大法力冲碎了凡人世界的鸡蛋壳,所以回到了人间。” 谢甲儿却摇了摇头:“我看未必,他要是能击穿蛋壳重返人间,就说明他在中土时也能破碎虚空,进入夹缝……那他又何必借着坤蝶飞天?在飞出来之前,可没人知道人间的天外,不是仙界而是夹缝。这是从修为上论出的结果,当然,骸骨老兄的修为,肯定是比我强的,但师父的功法旷古烁今,比打架、比施法、比手段我或许不如他,但是比挪移乾坤,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说完,谢甲儿顿了顿,又继续道:“何况,就算不提修为,只说人的性子,若你是骸骨老兄,想要搭乘坤蝶飞仙,结果却早出来了一步,你是会抵抗着乱流、同时转头返回人间,还是冒着同样的乱流风险、紧紧缀在坤蝶身边,等坤蝶咬破仙界壁垒,借着那个缝隙钻入仙界?” “而且,梁磨刀,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其实人间和仙界,这两枚鸡蛋的蛋清、蛋黄不同,但它们的壳子都是差不多的,就是说,你能破开人间的蛋壳,用差不多的力道也就能击穿仙界的蛋壳,骸骨老兄是来飞仙的,他没道理弃仙界而重返中土的。” “至于五金法宝,多半是他护在身边用来抵挡乱流的,但是进入仙界的时候,要么时间紧迫,要么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他把这套宝贝遗落于此。” 听起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梁辛心里还有个最大的疑问:“骸骨老兄进入了仙界,可他的尸体怎会留在人间?” “这又有何难解,或许是他在仙界得到了绝大法力,从此能够随意从两个鸡蛋之间穿梭;或许仙界有一条大路能够直通人间,循着这条路,仙界之人可以随意去到中土世界,总之,凡人去仙界不易,可要从仙界去人间,又哪会是什么难事。” 谢甲儿的话无可辩驳,于情于理,落入虚空的骸骨老兄都是去了仙界。 梁辛先前可没想到,自己去了趟蜀藏,居然把骸骨老兄的‘生平履历’给弄清楚了:此人与两个同伴借土坤飞仙,虽然多有波折,还是进入了仙界,可到最后又回到了人间。至于他篡改凡间天地,用假大眼坑了天下修徒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做的,现在还不得而知。 谢甲儿明白梁辛在想什么,笑着说道:“骸骨老兄绞尽脑汁,才设计了这么一出飞仙大戏,足见他也是慕道之人,仙界又不是戏园子,满座了别人就不能去了,他没道理阻止别人飞仙,依我看,多半是到达仙界后,又出了什么变故,这才让他重返人间,以假大眼阻断了飞仙路径。” 这只是推测之言,对或者不对,都与大局无关。梁辛也不再多想什么,又从须弥樟中摸出了一瓶好酒,贼眼忒忒地笑着,又把最初的话题扯了回来:“师兄,你志在飞仙,那五金奴仆留着也没用不是……” 谢甲儿伸手夺过酒瓶,笑道:“你少废话,先等我耍个木偶戏给你看!”言罢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最后纵声大呼:“五仆何在!” 随着魔君的谕令,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由远而近,不过片刻功夫就从远处的轻响变成洪钟大吕般的浩浩轰鸣,五个奴才模样的金属人偶从天而降,落在众人身旁。 五个人偶彼此互相殴击,表情看上去谦卑得很,可出手间每一击莫不蕴含大力,被困在中土境上的都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即便大小活佛进入它们的战阵,怕也是凶多吉少的下场! 五金之仆实际是人形的法宝,全无灵智可言,只懂听奉主人的命令,显然是谢甲儿故意让它们互殴,人偶的出手狠辣,完全是硬打硬砸的路子,而且不知已经打了多久,一个个身上都变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梁辛心疼得直咬牙:“师兄,会毁了宝贝,快停手,暴、暴什么天物来着……” “殄。”天嬉笑小声应道。 谢甲儿没理会急赤白脸的梁辛,而是反问道:“我离开中土的时候,有十三蛮帮我破碎虚空,可是在‘夹缝’里,我又上哪去找十三蛮?”说着他一挥手,五个人偶又一边厮杀着,一边飞往高空,转眼就清净了许多。 梁辛还有些糊涂,天嬉笑却已经恍然大悟:“大魔君的用意是,要靠用五金之仆来代替十三蛮,让它们轰击您老的神通,从而洞穿仙界壁垒?” 将岸、卸甲、磨刀,一家三口老魔君、大魔君、小魔君,天嬉笑的称呼丝毫不乱…… “差不多,不过不尽然,这五个人偶胜在身体坚硬,所以无惧乱流,可它们的力气加在一起,还比不上当年十三蛮的合击战阵,单靠他们来打我,是冲不破仙界的壳子的。最靠谱的法子,就是毁掉这几件宝贝!” 所有的法宝都一样,再被摧毁的瞬间,都会迸发出巨大的力量,谢甲儿要借‘五金奴才’被毁时爆发的巨力来冲击自己的魔功,以求能够在此撕裂大空间进入仙界。不过五个人偶各具一方金行真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结实,就连谢甲儿都难以将其摧毁,这才让它们彼此互殴。 在谢甲儿心里,觉得最有希望冲破仙界壳子的,还是‘五金俱毁之力冲击魔功’这个法子。但是人偶太结实,叮叮当当彼此狠打了几百年,硬是还能坚持。 这期间谢甲儿也不肯闲着,不停去想、去试其他的法子,可惜都没什么效果。 说到这里,谢甲儿笑了起来,又把目光落回到梁辛身上:“不过这番等待功夫总算没白费,这五个人偶就快不行了,飞仙之日,近在眼前了!现在你明白了?五金奴才是我去仙界的依仗,其他的东西我都无所谓,唯独它们不能给你。” 天嬉笑自然是向着梁辛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请大小活佛和五金人偶一起向着您老动手呢?两位活佛身具三蛮之力……”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摇头:“五金奴才各自乱打,加在一起能抵得上六、或者七蛮,再加上三蛮也不够助我撕裂大空间。另外,上次我回中土的法子,在这里也是没用的。” 中秋时梁辛抗击三条‘墨龙’,引得凡间壁垒震颤,虚空中的谢甲儿从另一端发力,这才得以进入中土世界。这个法子有个关键之处,一定要大小两个魔头分处‘壳子’两端才行,现在两个人都在夹缝中,梁辛再怎么催动天下人间,也只能引得虚空乱流更加狂躁,对那两只‘鸡蛋’是没有一点影响的。 五金奴才要不过来也就算了,一边是二哥,另一边是师兄,骸骨老兄留下的至金法宝至少都便宜了自己人。在谢甲儿提到了飞仙破界的办法之后,梁辛又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回去’。 见梁辛欲言又止的样子,谢甲儿立刻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等他开口,谢甲儿便摇头道:“靠着这套奴才,的确有希望凿穿壳子,但人间、仙界两个壳子,我手上却只有一次机会,没得选的。” 有了茧子,谢甲儿可以轻易再从中土返回到‘夹缝’,但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回去后如何再出来,而是谢甲儿手中只有一次机会,要回中土就去不了仙界。他若把梁辛送回中土,即便能再回到夹缝,那时没了五金奴才,他再难以进入仙界。 梁辛默默叹了口气,师兄一心飞仙,也实在不能指望他把飞仙的机会,用在送自己返回中土上。 “不过”,谢甲儿又继续道“咱们进入仙界之后,你要是还想重返人间,最多我帮你寻找回去的法子。”从骸骨老兄的下落就能看出来,仙界里必有进入人间的办法。 话音刚落,旁边的天嬉笑就霍然大喜,拼命压抑着、可还是没能挡住从喉咙里冲出来的那一声欢呼,声音颤抖着:“大魔君是要带、带我们一起过去?!” 谢甲儿无所谓地一晒:“只要能撕开口子,进去一个和进去五个,也没太多区别,顺便为之吧。” 梁辛略带纳闷的看了丑娃娃一眼。 在梁辛看来,师兄带自己这群人进入仙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这事不受人头限制,只要有办法,去多少都无所谓。他心里对仙界也有满是期待,不过也不会像丑娃娃似的高兴成那个样子。 小活佛得知自己有机会进仙界,也变得异常兴奋,一双巴掌搓得嚓嚓响,嘿嘿笑道:“进仙界,以前还真没想过……我这副样子,进去见到真佛陀,合、合适么?” 他是佛像成精,本相就是佛陀的模样,平时在凡间没少吓唬人,这次进去要见了‘真佛’,倒还真有些尴尬来着。 谢甲儿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小活佛的后背上:“没什么不合适的,他要是不乐意,就让他去换张脸!我先走了,你们在此安心等我回来。” 谢甲儿也是‘说做就做、尽力而为’的性子,不肯光去等五个人偶,他还有几个破碎蛋壳的手段,在救下梁辛前正在不断尝试,此刻闲话说尽,他还要回到原处,继续去努力‘飞仙’。 大笑声中,谢甲儿一飞冲天,梁辛等人留在真土境中,也只有等待的份…… 直到师兄的身影消失不见,梁辛才把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转头望向天嬉笑:“咱们离开中土多久了,你能算出个大概么?” 天嬉笑面露难色,缓缓摇了摇头:“这里暗无天日,属下无能为力……”说完顿了顿,又宽慰道:“宗主不用担心,仙宗之中还有曲二爷、缠头老爹和长春天这么多顶尖好手,有他们主持大局,想来不会有事。” 梁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 梁辛已经离开中土一个月了,而长春天也终于来到了东南海滨。 从西蛮腹地到海边,足足斜跨了大半个中土,路途虽然遥远,可凭着长春天的修为,也用不了将近二十天的功夫……他要小心隐藏身迹,不敢倾力疾飞。 自从离开西蛮,他几次察觉到针对木行道的法术禁制,有时在天上,有时在林中,有时在河里,甚至还有一处是布在一只到处乱跑的兔子身上的,这些禁制隐秘得很,没什么威力,但设计得极为精巧:方圆数里之内,只要一有木行宗师的气息,无论此人是否收敛气息,都会触发禁制,将布下此术之人引来。 八大天门中的两个木行宗,一个隐遁海外,另一个元气大伤,都不怎么理会世事了。这些只对木道宗师有效的禁制是为了找谁,自然不言而喻。长春天心中吃惊,禁制覆盖的范围虽然不小,但中土何其广博,对方为了抓人,竟用出这种大海捞针的法子,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幸长春天是邪道出身,前半辈子都在藏匿中度过。他的修为之所以是三宗魁首中最差的那个,就是因为把大把修炼杀敌神通的时间,用来修行逃遁、反察、匿踪这些‘旁门小术’。中土上比他修为高的人不算少,比他擅谋的人不算少,但比他更谨慎、更小心、更精通藏匿之道的人少之又少,警惕行进之下,总算没立刻就暴露了行迹。 但随着他越深入中土,禁制也就越多越细密,长春天甚至都感觉自己钻进了一张大网中,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他转向了,就近转入了金玉堂的势力范围。 贾添志在梁、曲、长春天三人,无意惊动天门,果然,长春天一进入金玉堂方圆三百里之内,就再没有追踪木行道的禁制了。 长春天当然不会去做跳出狼窝又进虎穴的事情,他只是沿着金玉堂的边缘曲折前进,待路途穷尽后,又小心翼翼地钻入禁制‘大网’,潜行一阵,又绕了个弯子,进入指夕道控制的区域……就这样,一段天门范围、一段中土人间,绕了不知多少冤枉路,他总算有惊无险,看到了大海。 轱辘岛虽然隐秘,但对他而言,想要确定小岛的位置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海匪之间彼此多有联系,他随便找到一窝海匪,也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长春天依旧不敢怠慢,从不去高空,只在海水三尺下急行。 从出发到现在,长春天就封住了传讯用的诸般法器,不再于包括曲青石、柳亦在内的任何人联络,法术传讯虽然方便迅捷,却不可靠的很,光他就通晓四种截取、追踪法讯的异术,妖僧在中土广布禁制,难保不会布下截讯之术,长春天才不会去冒这个险。 几天里,始终风平浪静,长春天又有些不安了…… 中土间禁制密布,有如层层蛛网,可自从出海以来,长春天竟连一道禁制都没发现,海水湛蓝,时而风暴时而潮涌,正常得没法再正常,全无一丝法术的痕迹。 长春天仔细想过,会不会是海中有禁制,这些法术比起中土上的更隐蔽,连他都无法发现一点痕迹,可要是这样,自己的行迹也就暴露了,早该有妖僧追杀过来。 妖僧没来,任由自己把后半辈子的泳都在这几天里给游完了……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大海中,确确实实没有禁制。 没有禁制,就是不需要禁制。 妖僧不怕他们会进入大海中。再追想一步……长春天几乎都要调转方向逃回中土了。 长春天在冰冷的海水中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咬着牙,嘴唇嗡动,连着念叨着‘唇亡齿寒’、‘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整的,啥玩意啊’,跟着又向着轱辘岛的方向游去。在心里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早就封闭了传讯法术,同伴和妖僧都不知道:我来了。 爷爷我,长春天来了! 第332章 七腿螃蟹 时值寒冬,草原上早已经冰天雪地,可地处东南深海的轱辘岛,仍炎热得很。 正逢退潮,梁辛捞上来的那半截阴沉木巨舰正斜陈于滩涂,几只海鸟乍着膀子,在船头上走来走去,异常威风……银滩、红船、白鸟、碧海、蓝天,相映成趣,另外还有个小青墨。 青墨手里把玩着几只漂亮贝壳,坐在红船的侧舷上,裤脚挽起到膝盖,赤着双足,向着东方远眺,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到什么,小脸上终于显出了些无聊,问道:“你说,我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柳亦就站在她身后,摇头道:“不知道。” “还有梁老三,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他还回得来么?” 柳亦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青墨回过头,看了看柳亦,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啊……” 梁辛失踪后不久,柳亦和青墨就出海,来轱辘岛寻找曲青石。 受九星连线的影响,每年夏秋交际,都会有一道洋流自远东成形,穿过混沌深海,向着中土而来,曲青石就是要追着这道洋流去混沌之海的边缘布阵。 但现在这个时节,洋流已经消失,整个轱辘岛上,只有最精海事的司老六,能够探查、追踪到消失洋流留下的痕迹,其他海匪谁都没这个本事。 等柳亦两人赶到此处,司无邪早就跟着曲青石去远洋了,岛上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柳亦‘两口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岛上干等,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其间两人也多次催动法术传讯,可曲青石去得太远,始终联系不到。 柳亦和青墨知道轱辘岛上的海匪,对自己这一伙人不存好感,也就不去自讨没趣,留在空旷外岛上,等待曲青石和司无邪回来。 青墨坐的厌烦了,双手在船帮一撑,跳到了滩涂上摸螃蟹去了……凭着小丫头的宗师修为,被潮水留在海滩上的螃蟹算是倒足了大霉,不一会功夫就被青墨抓了两大串。 这也算是青墨在轱辘岛最大的乐趣了,实在没事可干时她就去抓螃蟹,不吃,抓了放放了再抓,幸亏螃蟹这种东西生命力旺盛,被折腾两回也没什么大碍。 玩了一会,青墨好像发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反过来复过去开始摆弄自己抓到的螃蟹,着实鼓捣了一阵后,似乎是实在觉得无聊了,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柳亦:“柳亦,你可知道,螃蟹一共有几条腿?” 柳亦咳了两声,无奈而笑:“这事我知道,螃蟹八条腿子!” 不料青墨却笑嘻嘻地摇摇头,扬起皓腕把手中那两大串螃蟹对着柳亦一晃:“八条腿的,是普通螃蟹,却不是轱辘岛的特殊螃蟹!” 随着抖动,大小螃蟹一起遥对柳亦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柳亦只道是小姑娘没事找事,心不在焉地接了句:“怎么,特殊螃蟹都二十条腿么?” 青墨继续摇头,笑道:“错了,这里的螃蟹七条腿,每一只都是七条腿!” 柳亦本来正呵呵笑着,闻言神情忽然一变,飘起身形跃到青墨身前,接过那两串螃蟹逐一查看,果然,每只螃蟹都只有七条腿。 青墨于百无聊赖中发现了‘特殊螃蟹’,神情挺得意来着,笑道:“七条腿,错不了……” 柳亦也在海滩上寻觅起来,随手也捉了几只螃蟹,一看之下全无例外,都是七条腿。 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海匪笑呵呵地,从内岛向着他们大步走来。这一个多月里,海匪们虽然没请柳亦和青墨入岛,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每隔一两天,这个中年海匪都会出来寒暄几句,问一问两人有什么需要。 中年海匪走路生风,来得飞快,见到两个宗师竟然在捉螃蟹,明显愣了下,随即笑道:“两位好兴致,不过轱辘岛算是深海,这里的螃蟹个头虽大,但肉粗脂腥,味道很一般,二位要是稀罕这口,我吩咐儿郎去趟中土浅域,那里的螃蟹才算有点滋味。” 柳亦丢掉了手中的螃蟹,嘴里打了个哈哈:“不敢有劳,我们两个闲的难受,这才做些无聊事情来打发时间……” 正说笑到一半,一道赤色光芒乍现,阴沉木耳现身,斩向海匪! 不问缘由,没有叱喝,柳亦脸上笑嘻嘻的神情甚至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已发出了夺命一击。 轱辘岛海匪都是搬山青衣的后人,可他们毕竟还是凡人,如何能对抗宗师一击,那个中年海匪连惊骇的机会都没有,头颅就被阴沉木耳斩掉,斜斜飞出摔落在沙滩上。 直到人头落地,青墨才惊呼了一声,全不明白柳亦为何要突然杀人。 可还不等青墨问出口,沙滩上的那颗人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随即人头肉眼可见迅速变色,转眼间完全变了个样子。 人头还是‘人头’,不过不再是血肉筋骨,而是一蓬蒿草……一颗稻草人的头。 下一刻绿色的瘴气氤氲弥漫,稻草人的头凭空消失,最终还海滩上,只剩下一片绿叶。 而‘海匪’的无头腔子也氤氲起绿色瘴气,但并未化作绿叶,迷雾散去后,腔子变成个中年白面和尚。 柳亦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全力偷袭都未能伤到敌人,仅仅是破去了对方以草木幻形的法术,当即催动戾蛊红鳞,再去猛攻敌人! 中年和尚右手低垂,左手中捏起一道青光,笑得饶有兴趣:“你怎么能看破我的法术,好奇得很,还请施主成全。” 柳亦混不理会,口中大吼连连,使出全部力气攻敌,可任凭他的阴沉木耳如何厉啸、猛扑,就是无法突破和尚手左手中的那一点青色光芒。 青墨再怎么糊涂也知道打架的时候到了,亮出玲珑辗转,双手盘印就要将之发动。 和尚是识货之人,一见玲珑辗转,他的身形陡然旋转开来,一步就绕过柳亦来到青墨近前,举起右手向着青墨的额头印了下去! 辗转梭是至强的宝贝,不过青墨得到宝贝的时间尚短,用作遁法时要着实准备一阵,挥荡杀敌时要快上许多,但总还需要一个结印请咒的短暂功夫。 只需要一个短暂功夫,可是和尚的修为远胜于两个巫蛊传人,在神梭将将现身却还没来得及发动的刹那里,他的手已经狠狠砸下。 青墨大惊失色,顾不得再催动宝贝,脚步踉跄着飞速向后退去,可惜和尚的速度比着她要快上太多,丫头根本逃不开那只索命的手掌。 眼看青墨就要毙命,突然一条黑色长藤凌空而现,自上而下直劈和尚头顶!不用等和尚追上青墨,藤子足能抽碎那颗光秃秃的脑袋! 藤鞭长百丈,另一端,牢牢握在正从海中纵跃而出的长春天手中! 长春天早在十天前就到了,但他始终不曾现身。在出航后不久他就发现大海上没有任何禁制。妖僧不设禁制,自然是不怕他们到大海上来,或者说,妖僧知道他们到了大海后会去哪里。 凭着长春天的心思,很快也就猜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妖僧不知通过什么法子,探查到了曲青石的行踪,并在轱辘岛布下天罗地网。 其实,妖僧们是在柳亦和青墨登上轱辘岛几天后才来的,不过这一行妖僧都是贾添的爱将,修为远胜柳亦两人,不露一丝痕迹就控制了岛上的海匪,悄然布下陷阱,柳亦‘小两口’又不去内岛打扰,是以全不知情。 但妖僧也不知道柳、曲两人是因为有急事才来找曲青石的,还道他们早就约好在小岛见面。为了不让曲青石返回时起疑,他们也没舍得去动这两个人,而且直到刚才青墨亮出神梭之前,妖僧都不晓得她还有如此神奇的宝贝,全没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 长春天猜到岛上有埋伏,哪敢贸然现身,就藏在海中静静观察,在发现青墨喜欢摸螃蟹之后,他就开始掰螃蟹腿,大宗师的修为去做这事倒简单的很,就是螃蟹实在太多,搞得他头疼…… 天底下没有七条腿的螃蟹,除非是有人将其一足掰断。要是一只两只螃蟹少腿不足奇怪,但所有的螃蟹都丢了一条腿……丢腿之意,便是‘失足’了。 轱辘岛,失足。 柳亦看懂了长春天的示警:自己和青墨已经‘失足’。 负责这次狙击、装扮成海匪的这个妖僧,是八两和尚。此人修为了得,心思更是老辣,长春天已经做得无比隐秘了,可是在柳亦刚刚有所警惕,还没来得及和青墨明言的时候,八两和尚就赶来试探。 八两没发觉长春天和‘失足’,他只是觉得柳亦在看螃蟹的时候,显得有些太专注了。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柳亦知道身在险境,干脆连试探都免了,直接祭出杀手…… 动手之下,长春天也不再匿藏,倒不是他有多仗义,主要是玲珑辗转神奇,是逃命的好宝贝,可不能就这么让青墨死掉;另外,长春天也实在有点心虚,依着曲青石那副脾气,对自己‘见死不救’的恨,比起妖僧杀他宝贝妹妹的仇,怕是也差不了多少。 长春天的修为,绝不是柳亦青墨能够相比的,始终好整以暇的八两和尚也变了脸色,前冲的势子陡然消散,整个人身子一矮,就在疾奔中直挺挺的坐禅在地,双手并举,于胸口处结做不动金刚大印。 一道混杂着丝丝青绿的斑驳佛光从手印中炽烈绽放,有如实质正正迎向藤鞭。 不唤法宝,凭雄浑修为,硬挡长春藤一击! 两道巨力碰撞,交汇处一圈宏大气浪咆哮而起,转眼横扫四周! 长春藤受佛光反挫,向后卷扬翻起;而妖僧脸上,也闪过一抹惨白。 长春天一旦动手,就绝不再留一丝余地,一字眉斜斜挑起,冷笑道:“不用法宝,秃驴狂啊!”笑骂同时,大袖卷起双臂用力向着左右一撑,他脚下的海水在轰地一声闷响中尽数炸碎,数百条粗大长藤,仿佛吞天噬日的恶蛟,从海面下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向着八两妖僧席卷而去! 刚刚被击退的那条黑藤,也再度一震,汇入藤潮。 黑藤是他的法宝,而后这一片巨藤则是他的法术,长春天贵为邪道上的一方尊主,修为岂容小觑。 恶藤狰狞,电射而至,八两和尚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强撑着当下第一击,此刻再拼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仓皇里怪叫了一声,身子灵活后翻,也来不及施展法术,撒腿就跑。 任谁都想不到,妖僧的身法真正施展开竟快得骇人听闻,凭他两条腿,跑得居然比着长春天的藤子法术也毫不逊色。 就连冷笑中的长春天也‘呃’了一声,惊诧到极点。而此刻,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滩涂上响起:“逃不掉,辗转!”青墨趁着长春天抢出的空子,终于发动了玲珑辗转。 神梭震烁,裹挟着一层绚丽弧光,直击妖僧! 就在青墨唤出辗转的同时,妖僧也仓皇怪叫:“口袋!”声音到处,两个红袍人全没一点征兆,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八两和尚身后。 两个红袍子来得太快,真就仿佛破碎虚空而至,其中一个十指急交叉、双手合拢成锤,看也不看直接凿向神梭;另外一个则跃身半空,一头扎进密密麻麻地怪藤之中,四肢乱舞,和藤子乱七八糟地裹成了一团。 轰的一声闷响,第一个红袍人的拳锤与辗转撞到一处,身体受巨力所冲,连着后退了七八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两枚眼珠一起爆碎,却没溅出半滴汁液。而神梭荡起的可怕力道,竟也由此被他消弭,攻势被完全化解。 不等第一声大响消散,又是一连串噼里啪啦仿佛爆豆似的脆响,第二个红袍人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数百条长藤寸寸崩断!只有黑色的长春藤得以幸免,迅速退回到了主人身边。 这个红袍人自己也狼狈不堪,浑身上下都被藤子割离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更是被打烂了,连五官都无法辨认了。此人落地之后,伸手在脸上抹了抹,又用力一甩,将碎肉残皮尽数甩到了地上…… …… 莫追烟曾经说过,玲珑匣中的宝贝虽然不同凡响,但主人对宝贝领悟的层次不同,发挥出的威力也相差极大,青墨得到神梭时间尚短,而这件宝贝在攻敌时有两重威力:神梭单独飞袭只能算是下乘;主人入主其间,驾驭梭子杀敌才是上乘手段,青墨到现在为止,进了梭子就只会逃跑,还没学会‘驭梭撞人’。 可即便她只能发动下乘之力、领悟也还远远不够,神梭却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一击之力何其强劲!而长春天融合了法宝与大修持的倾力袭杀更不必说。就这样的两股力道,硬是被敌人以血肉之躯接下了…… 怕也只有当年的十三蛮,才能做到吧! 现身的不止两个红袍人,而是四个,另外两个并未动手,只是静立在海面上,稳稳封住了长春天等人的退路。 除了红袍人,还有八个和尚,从内岛飘然而出,人人都面容恬淡,并立于八两身后,对着长春天等人点头微笑。 兔起鹘落,宗师、至宝、和尚和怪人连番出手,也不过才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长春天和柳亦、曲青墨聚到了一处,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先提着鼻子嗅了下,说道:“好重的尸臭味,现在的和尚都不念经,做起驱煞赶尸的勾当了?” 九个妖僧都是活人,但那四个红袍子浑身恶臭弥漫,面色青黑眼窝乌紫,脸上神情僵硬,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都是死人。特别是其中一个尸煞,当初身亡时应该是‘碎尸万段’的死法,但又被人仔细拼凑起来,脸上颈上这些裸露之处,缝补痕迹清晰可辨。 八两和尚又复微笑起来,伸手指了指四个红袍子:“刚刚施主说我狂妄来着,施主误会了,我有‘口袋’,又何必再去炼化法宝。” 长春天一笑,并不去追问‘口袋’的缘由,而是一拍青墨的肩膀,也不避讳妖僧,呵呵笑道:“丫头,还不发动梭子,该逃命了!” 青墨愣了愣,参与过中秋之战的人都知道,她的神梭不是说飞就能飞的,要发动遁法,要经过盏茶功夫的催动才行,此刻强敌环饲,又哪会给她这个时间,与其徒劳去想着逃走,还不如引梭抗敌。 长春天明白她的心思,伸手抹了抹:“安心发动你的宝贝,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等逃跑的时候别落下我就成。” 妖僧八两好像也在自说自话,伸出了三根手指:“找梁先生,抓曲先生,杀长春天施主……”说着,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三件差事,总算能交办一件了。” 话音落地,四个红袍荡克同时发难,而长春天也在一声:“滚犊子!”的喝骂中,全力出手! 与中秋之战如出一辙,柳亦无能为力、青墨咬牙拼命催动神梭,所差的也不过是替同伴争取时间的那个人,从梁磨刀变成了长春天! 藤子,无穷无尽的藤子…… 第333章 四个口袋 滩涂碎了! 数不清的藤子拔地起、迎风长,遮天蔽日。这一次藤子没再攻向敌人,而是彼此纠缠、层层穿插盘绕,在悉悉索索的怪响中,顷刻编织成一座方圆数里的‘藤丘’。 ‘藤丘’仿佛一只倒扣的厚重大碗,将柳亦和青墨护在其中,把妖僧和口袋牢牢隔绝在外。 青墨再不废话,集中精神开始催动神梭。柳亦帮不上什么忙,干脆连阴沉木耳都收起来,静立于一旁。 长春天也在‘碗’中,不过他不在柳、曲二人身边,这是他的法术,他的藤阵,他要以身入阵,正在编结得几乎毫无缝隙的长藤中不停穿梭。 八两和尚还当长春天要拼死反击,不料对方居然是用无数藤子编出一个巨大的‘龟壳’来,妖僧失笑摇头:“邪道上的人物,也就是这样的手段吧……”列于他身后的那些妖僧也都表情轻松,真正动手的,就只有那四个‘口袋’! 早在‘藤大碗’成形之际,红袍尸煞就已经合身扑了上去。 尸煞的动作僵硬,扑击却迅捷;他们几乎不会法术,可举手投足荡起的蛮力足以睥睨大宗师的夺命神通。 四个‘口袋’口中嗬嗬低嗥,从四个方向扎进密密麻麻地藤子,随即就像裹入乱麻的血猴子,手足乱舞,奋力挣扎……可他们的力气太大,一条条磨盘粗细的法藤在噼啪乱响中,被他们层层崩断! 无数的断藤远远崩出,摔落在地后,还像刚刚被扭掉脑袋的泥鳅,犹自乱跳、乱扭…… 仍有长藤不断破土而起,狰狞摇摆着,去弥补被敌人撕裂的缺口,但藤子生长、织补的速度,远逊于口袋的突破。 毫无悬念的一战。 ‘口袋’力量骇人,身体也古怪,皮肉稀烂但筋骨坚韧到难以想象,任凭藤子抽掉他们的头皮、五官和周身血肉,但于他们的战力却没有丝毫影响。 单以身体、力量而论,长春天绝敌不过一只口袋。不过口袋无智,相较于大宗师来说,他们的反应稍显缓慢。 反观长春天刚从小眼中修炼归来,修为大增,但即便如此,双方如果一对一来打一场狠的,胜负之数也在三七左右,长春天有逃命的机会,想取胜却难。 可现在这样的打法,完全是靠力量说话,与反应和身法都没有一点关系,又是以四敌一,长春天必败无疑。从动手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藤碗’外壁就被削薄了一半,又哪还能撑过盏茶功夫容青墨发动起逃命的宝贝…… 啪啪的急促爆响越来越近,外面的藤子败象毕现,柳亦虽然还没能看到‘口袋’的影子,但尸体身上的腐臭味道已经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口袋’与他和青墨,也不过相隔数丈了! 青墨摒弃外物,全副心思都放在神梭上,全不知会外面的情形。可柳亦的脸色在不停变化,先是焦急、继而犹豫,渐渐又有些决绝,开口道:“我还是唤醒青墨吧,前辈也不用再撑了,并力而战也未必杀不出一条活路!” 长春天的声音自藤丛中响起,几乎每个字传出的方向都不相同,足见其移动之快:“趁早把杀出去的念头掐了吧,不靠梭子,咱们没机会!”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用理会外面,我还能撑。一盏茶,我看成!” 又片刻后,藤丛中的长春天忽然笑了一声:“哎呀妈呀,较劲的时候到了……” 东北口音响起时,四只‘口袋’已经彻底撕碎九成九的长藤,在他们面前,只剩最后一层由手指粗的细藤条编制的屏障。 长春天的身形也由此显露,脸色没什么异常,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他的姿势显得有些……忸怩: 一个人赤身裸体,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忽然房门被撞开,一群闲杂人等冲了进来,这个人会是什么姿势? 双臂抱胸,蹲下。 长春天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当然,他身上穿着衣服呢。虽然是蹲姿,还在最后一层藤编屏障中迅速移动,身法极快,出没无踪! 几乎全不费力就扯断了外层厚重藤壁的四个‘口袋’,迅猛前进的势头,也终于在着最后一层薄薄薄薄壁垒前停顿下来。 这一层的藤子虽然纤细但却坚韧到匪夷所思,就凭着四个尸煞分金裂石的可怕蛮力,一时竟对它们奈何不得。 ‘口袋’不停的扯、砸、踹……甚至于嗷嗷怒啸中撑开大口奋力撕咬,细藤间不停发出吱吱的怪响,但就是不曾崩断!一根都没断! 柳亦探知四个怪物终于遇到了阻碍,惊喜之余更是佩服,由衷赞道:“前辈法术神奇,正经让柳黑子大吃一惊!” “不是法术。”长春天就像一只疯狂的蜘蛛,在辛苦织就的大网中飞速游弋,闻言后笑到:“被尸煞扯碎的外面那些大藤子,是我的法术;可最后这层小藤子,却是我的本源。” 长春天移动的速度太快,柳亦的目力不济,跟不上他的身影,所以也就不曾看到,现在的长春天,手掌上根本没了指头!他的十根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弯弯细藤,而这最后一道屏障,就是这十根疯长的‘手指’编制而成。 这层细藤,已经不能算是法术,而是长春天的性命、身体、修行多年以来所有的精华所在! 长春天语气从容,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声音的疲惫:“四头老虎想要杀一只豹子,也得花点时间,撑得,撑得,放心吧!” 像极了中秋时的梁磨刀,长春天又何尝不是用性命去拼时间、去护住逃生的那一抹希望。 不过长春天既然做了好人,就一定得把自己的辛苦说清楚,如果换做是老蝙蝠,就算是拼命,也犯不着去和小辈解释什么。 四个口袋,犹自发狂狠打! 细藤未断,但长春天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有些透明了…… 此刻的情形,与其说是他施法抗敌,倒不如说‘口袋正在杀长春天’来得更贴切些。口袋撕本源凝化的藤子,与直接去轰击长春天的身体没有丝毫区别。长春天现在的依仗,也不再是精深的修为,而是他修炼木行而得到的韧力和强大旺盛的生命。 忽的,摆在地面上的神梭轻轻一震,玲珑辗转有了反应,小丫头的遁法堪堪成形。就在此刻,一道昏黄的雷霆突然从天而降,轰向藤壁。 九个妖僧结阵出手! 轰藤子,就是杀长春天。八两和尚看透了这个关键,他要办差,贾添交给他的三件差事之一。 九个妖僧联手打出的雷霆,也不过儿臂粗细,谈不上多壮烈,唯一的奇特只是,这道雷光暗淡昏黄……雷光本来绚丽华美,可就是因为它太灿烂,甚至将劈落途中所有的光线都尽数吸纳。 直到雷霆击中藤结,刺目的强光才陡然暴散开来,猎猎光辉直冲九霄,更将整整一座轱辘岛映衬成仙境灵山! 藤结仍在,看不出有丝毫松动迹象,可长春天却哇的喷出一口血。 璀璨、艳丽到极点、让人一望之下就会将目光深陷、若泼洒老树甚至会让此木化作妖孽的百炼精血! 长春天的身体迅速枯萎,原本饱满的皮肤肉眼可见拔出一道道晦暗的干裂,不过一个呼吸间,他就从中年人变成了一副没法形容的鬼样子。 不是变老了,而是变得干巴了,就好像一棵烂根烂皮烂枝烂叶的朽木,只剩还略显明亮的目光能说明他还是个活人。 第一道昏黄雷光消散,四个口袋狂性大发,第二道雷光又复酝酿,而摇摇欲坠的藤障下也终于传来青墨的一声叱喝:“成了!” 神梭遁术发动,长春天也再难支持,直挺挺地摔下来,倔强到让‘口袋’咬碎烂牙的藤障随之消失。 青墨手诀翻转,将自己和两个同伴迅速送入法宝之内!四个尸煞扑到时梭子已经封闭。 对玲珑辗转的控制,青墨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和以往每次遁化时一样,神梭虽然已经封闭、发动,却无法即刻遁形,而是东摇西摆着腾空而起。 四个尸煞虽无智却嗜杀,见敌人要逃走,全都化身疯魔,红色的身影纵跃如风,拼出所有的力气,直接用身体去狠撞神梭! 四头尸煞在一个刹那间,同时击中玲珑辗转!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海浪倒卷,向着四下里远远摔退开去。 神梭之内柳亦和长春天只是感觉梭子剧烈震动,并未有其他异常,但以心神入法宝、正全力控制梭子的青墨,在巨震之中七窍同时沁出血线! 四个口袋的合击,蛮力毫不保留尽数绽放,神梭是异宝是以无恙,但以神驭梭的青墨修为尚浅,恶力的余波也足以让她身心受创。 其实,以青墨现在对梭子的领悟和控制,从玲珑辗转摇晃而起到隐遁不见,加起来也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这段时间对凡人极短,可对顶级修士而言,已经足以发动几轮神通! 口袋合击刚退,昏黄雷霆又劈头斩下;雷光尚未消散,四个化身疯魔的口袋又扑击而至…… 青墨筛糠般颤抖起来,她想撑,她拼命撑,但是人有力竭时,再又一道雷霆劈中神梭时,青墨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作淋漓血色,耳中仿佛有一千枚大洪火雷同时爆炸,小小的身体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一弹,重重摔了开去,就此昏厥过去。 下一刻,神梭从半空里一头栽回地面,法宝无恙,但主人昏迷,法术就此消散,三个人都被神梭甩了出来。 ‘口袋’见神梭跌落,一起张开臭气熏天的大嘴,齐声长嗥,个个张开大手扑了过来,想要活撕猎物。却不料就在他们要杀人的时候,又是一条黑色长藤凌空而现,对着冲在最前的尸煞凌厉一击! 藤鞭的另一端,握在正满脸虐戾,呲牙怪笑的长春天手中!他的法术被破掉、本源也剩不两成,可他的长春藤只在初遇妖僧时使用过,仍旧保存完好威力十足。 第一个口袋猝然遇袭,加之反应迟缓,根本来不及躲避,啪的一声脆响中,被鞭子直接抽翻在地,脸上的腐皮烂肉受不了巨力冲击,向着四周崩碎开来,露出森森头骨! 长春天嘶声而笑,手中藤鞭翻卷如龙,身形不退反进!长春天惜命、从不舍得拼命……可不舍得不代表不会。 拼命,谁不会? 藤鞭脆响,一次次抖碎空气,每一击都倾注全力,‘口袋’身上被打得烂肉翻飞身形踉跄,但却毫无退意,他们的筋骨仿佛都是有土基金髓所铸,凭着长春天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将之摧毁。就连最先被击倒的那只口袋,也摇晃着光秃秃的颅骨,跳了起来。 八两妖僧回头,与身后的一排和尚相顾而笑,神情欢愉,如释重负。 ‘口袋’们不理藤鞭,径直猛冲。长春天惨笑,嘴巴动了动,不知是想骂还是要叹,但还不等他发出声音,半空里猛地炸起一声饱含怒意的大吼:“妖人而敢!” 声音响起时,高深金行的淬厉之意弥漫于天海之间! 金光如电,足以洞穿巨川的锐意直指四个‘口袋’中身材最为臃肿肥胖的尸煞。 那只肥胖尸煞看也不看,对着金光他抬手就是一拳!数不清已经是第几次巨响了,但这次大响里,还夹杂了两声清脆地人骨断裂声…… 肥胖尸煞惨嚎一声,坚若金精的臂骨就此折断!而来袭的金光也随之消散,一个白白净净、‘不算太胖的胖子’摔落在长春天身边。 长春天认得这个小胖子,完全是下意识地问一声:“你是不是打错了人?” 小胖子也算梁辛这伙魔头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九。 让长春天纳闷的是,老九又何必掺和到这场在正道眼中‘狗咬狗’的恶斗中,就算老九手心发痒忍不住要杀人,也应该来杀‘著名魔头’长春天,犯不着和尸煞动手。 老九却虎吼了一声:“没打错,师祖法身,绝不容妖人亵渎!”说着,又翻身而起,以身入剑,煌煌烈烈地扑向了肥胖尸煞。 刚刚那一击老九拼出了所有的力量,虽然斩断了肥胖尸煞的胳膊,可自己也不好过,化剑的右掌,五根手指都不自然地扭曲起来,不用问,骨头断了。而老九却浑然不顾,脸上筋肉抽搐,满眼都是杀意,若不毁去那只‘胖口袋’他绝不甘心。 藤鞭再度翻卷而起,从旁匡护老九,拼命的人哪还去分什么正邪! 肥胖尸煞毫不畏惧,跳将起来,呲着满口烂牙迎上了老九……其他三只口袋也同时动手。 老九的修为充其量能对付一只尸煞,甫一陷入敌阵就险象环生。 长春天一边咳血,一边笑了起来:“管你为啥现身,都是个送死的蠢货,罢了,没想到会和蠢货并肩……” 正说着,长春天忽然想到了什么,举目又仔细看了看那四具尸煞,继而脸色骤变,即便死到临头了,也难挡心中的内心的震撼,望向一群妖僧失声道:“蛮、蛮十三,他们四个是蛮十三!” 妖僧八两面露笑意,遥遥对着长春天合十施礼:“施主法眼如炬。” 蛮十三就是十三蛮,其中老五牧童儿为人所救、十一活佛仍活在世、老幺须根下落不明,剩下那十个的尸体,全都被贾添收集起来,炼化成了尸煞! 当初这十三个高手都是被灌顶之术催生而成,体质在活着的时候就被改变了,后来又被奎木狼再‘撑’大了些,这才有了‘口袋’之说。贾添就是看中了他们的身体、或者说尸体能够容纳大修为,这才花费不少心思,炼化妖元入尸,把他们变成人形荡克。 现在的口袋,比起当年的蛮十三也毫不逊色,而其不知疼痛不惧损伤,也足以弥补了反应缓慢带来的影响……他有十个‘口袋’,就是有十个蛮十三! 虽然不知道老九为何会来经过轱辘岛,但长春天至少能明白,老九认出了自家仙长的尸体被妖人亵渎,这才不管不顾地出手,要毁掉尸煞,再杀妖僧…… 长春天不再理会八两,而是对着老九嘟囔了句:“咋这不冷静,你道心修哪去了?”说话时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催动藤鞭,与老九并肩而战,对上四个蛮子,即便青墨能战、自己不曾受伤也绝无胜算,何况还有九个妖僧虎视眈眈? 不过必死之人,又何谈绝望呵。 八两和尚向着浴血苦战的老九凝望片刻,又转回头望向身后的同伴,目光里有些征询之意,依着他们的本意,现在还不想去惹上天门。 八个和尚同时缓缓摇头,其中一个柔声道:“他认出了口袋,最好不要留下。” 八两正想说话,眼前忽然翻卷起一道赤色光芒,阴沉木耳近在咫尺,直劈光头。 天地蛊能够入势,与周遭融为一体,柳亦自从跌出辗转后,就将戾蛊注入红鳞,沉入泥土缓而又缓地开始潜行,所为的就是这枚光头!在这场苦战中,他只是小脚色,谁也不没太注意他,直到红鳞现身! 惶急中八两怪叫了一声,缩身如电,但还是慢了一瞬,一小段鼻子被红鳞扫中,立刻鼻头落地血流如注。 柳亦的神情又是惋惜又是欢喜,哈哈大笑:“和尚,你敢不躲么?” “不敢!”避过断头厄运的八两,并不见如何愤怒,声音依旧平静、轻柔:“不过我敢杀人,杀你。” 说着,八两迈步,向着柳亦缓缓而行,不料才踏出两步的时候,又是一声惊鸣从天角尽头绽放开来,转眼响彻苍穹! 一柄墨剑裹荡风雷,在青天下划出一道墨色长虹,直冲小岛而来。 在墨剑旁边还有一道青色光华,青光之中谕令如雷,声声大咒四散远播! 第334章 不得好死 墨剑现身,青光急冲,曲青石总算回来得还不太晚! 八两和尚不识金尊墨剑,但也明白敌人又有强援,没有半分的犹豫,低声唱响一句佛偈,身后的几个妖僧各自踏上两步,结做法阵,滩涂上十余丈处空气又复颤抖起来,丝丝雷光迅速汇聚,昏黄雷霆堪堪成形! 强敌将至,妖僧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先联手毁掉现在岛上的敌人,再去专心对付曲青石。 青光中的咒唱陡然高扬,就在轱辘岛空中雷法成形的同时,大海中猛地卷起重重巨浪,一支宏伟到足以撑爆目光的天槐,顶破汪洋,开枝散叶! 而下一个瞬间,妖僧唤出的昏黄雷霆,就仿佛发现生死仇敌的恶龙,无视主人号令,不去击杀岛上的敌人,而是将身躯一摆,扑向海中的巨槐。 妖僧大吃一惊,一道法术失效后,他们想也不想,纯粹是本能地加强阵法,和尚们穿梭不停,法咒叠叠唱和,只见半空之中,昏黄雷霆接踵而现! 前后十余道惊雷,也全和第一道法术一样,甫现身就诡异转向,奔袭巨槐。 不止妖僧的雷法,还有长春天手中的藤鞭,猛然挣脱了长春天的控制,翻卷起重重风雷,攻向了天槐。 槐楼,树大招风。 狂雷正中天槐,海面上强光暴现,好像正有一轮烈日炸碎于此间!而轱辘岛的滩涂上,却忽然下起了‘雨’……槐叶翻飞,如大雨瓢泼! 本应轻盈的槐叶儿,此刻片片沉重,掠动之中带起尖锐地破空声,叶齿边缘透出木灵狰狞,分金裂石锐不可当。 继而墨剑如电杀到,狠横一击,正中一只‘口袋’,曲青石杀到! 曲青石在混沌深海的边缘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带着司无邪返回,在数百里外他就察觉到轱辘岛上有巨力碰撞,尤其清晰的是随着长春天施法而氤氲绽放的木灵气息。 曲青石心中警惕,放下司无邪独自赶来,又飞了片刻就发现了滩涂上的异样,长春天强弩之末、胖子老九咬牙苦斗,九个妖僧含笑观战……他传承了牧童儿的记忆,又哪能认不出,正在围攻自己人的尸煞就是当年的蛮十三! 而真正让曲青石暴怒成狂的是,平时都被他摆在心肝尖尖上的宝贝妹妹,此刻双目紧闭生死不知,大怒之下,曲青石全力出手。 树大招风、叶如雨下,还有墨剑狂攻,在一瞬间他就暴散自己所有犀利手段! 一具口袋中墨剑一击,口中长声惨叫,小半边身子都被炸碎于无形,可跌倒在地后,又嗬嗬嘶吼着翻身爬起,全不顾左边的肩膀、胸口已经全然不见,挥舞着残臂再度扑上。 曲青石落地,护在青墨和柳亦身前,先怒声大吼:“老大,我妹妹……” 柳亦知道他最担心什么,立即应道:“丫头伤了,性命还在!” 曲青石目光中稍显放松,可脸上的阴狠杀意却不曾少见,也不再多说什么,叱喝一声引动墨剑加入战团,和小胖子老九一起,死死扛住四个蛮十三的尸煞围攻!曲青石何尝不知道应该先杀妖僧的道理,但他已无法抽身,有他击杀妖僧的空子,四个尸煞也足以撕碎自己的同伴。 而且尸煞的狂性已发,就算杀掉妖僧,他们也不会收手,不杀掉曲青石等人,他们决不罢休! 树大招风,能引走神通和飞剑,长春天的藤子也被引走,至此他也再无战力,歪斜着摔倒在地,被柳亦扶到青墨旁边。不过金玉堂老九的战法是以身入剑,他的剑就是他自己,不受槐楼法术的影响,仍有一战之力。 四只口袋也是如此,他们靠的是尸身和蛮力,厮杀中不用法术,树大招风引不走他们。 滩涂上的恶战陡然升级,曲青石怒火中烧攻势如雷,老九的把自己炼成了剑,打法自然悍不畏死;四个口袋更不懂疼为何物,扑击凶猛。恶斗完全是对攻……双方不论是活人还是尸煞,都是世间巨獠,天下最顶尖的力量,用的却是最原始的打法! 曲青石的修为得自十三蛮却高于十三蛮,再加上一柄墨剑,足以抵挡三个口袋,但老九先前受伤不轻,虽然还在咬牙苦斗,却对付不了一个尸煞,对方的大半攻势还是曲青石替他接下的。 片刻之后,那头残损的‘口袋’被墨剑困住、狂攻,再受了不知多少次重击后,再也支持不住,惨嚎了半晌,整个身体轰然爆碎开来,这次不止是烂肉腐皮,崩碎地还有他那身坚不可摧的筋骨……一只口袋伏诛! 而另一边苦战的曲青石,胸口上也现出了几条血肉淋漓的伤口;老九双臂都已折断,软塌塌地垂在肩下,饶是如此,老九仍不后退,嗷嗷怪叫着‘抡’起脑袋,杀敌…… 八两和身后的几个妖僧也终于回过神来。 巨槐长于海中,水木相济。在雷霆轰击下,槐树也只是摇晃不已,却全不见败象。 八两挥手停止阵法,回头望向了几个师弟,微笑道:“法术没什么用处了。口袋是师父的宝贝,可不能都被毁了……这就入战吧!” 少了半截鼻子的笑容,显得异常凶狠。 八两的修为,与入中秋时的长春天相若,稳稳踏在大宗师境界,身后那八个妖僧虽然不如他,但合在一起力量也不容小觑,他们要放弃法术,以肉身入战,入战,与口袋联手围歼强敌。 另外几个妖僧齐声应诺,与八两一起扑向战团! 可和尚们谁也不曾想到,就在他们跃起的同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恶骂:“草你妈的秃驴!”随着咒骂,一个穿金戴银、浑身珠光宝气的大黑胖子,仿佛一座肉山似的从天而降,比着熊掌也毫不逊色的大脚丫子正蹬在一个妖僧的肚子上,同时挥起一掌去切八两的脖子。 金玉堂掌门,秦痩。 八两反应极快,躲过了秦痩的袭杀,但被踹中的那个妖僧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肠穿肚烂死于非命。随即秦痩与另外几个妖僧恶斗一处! 凭着秦痩的修为,如果没有‘树大招风’,是敌不过一行妖僧的。但现在大家都不能用法术,而金玉堂的弟子毕生都在金行灵元中淬炼身体,在肉搏上比起其他几宗的修士都要强得多,此消彼长,这一场混战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顾回头在宗莲寺前与曲青石有过一番长谈,所以金玉堂对‘浩劫东来’的了解,比起其他几座天门要更清楚。中秋恶战之后,几家天门开始在苦乃山准备决战之事,金玉堂也参与其中,不过这些事情,都由门中长老去料理,秦痩则带着老九,亲自来追查与浩劫东来有关的诸般线索。 早在二十天前,秦痩和老九就来到了轱辘岛,想找司无邪核实潮汐的日期和规模等细节,不料还未上岛就发现了滩涂上的柳亦和青墨。秦痩和老九也就隐遁在远处,潜伏了下来。 他们的本意是想看看这两个邪道上的重要人物在等谁,又有什么图谋,没想到等了大半个月后,竟等来了这样一场大战。 四个口袋现身之后,秦痩幼时凭着门中宿老的描述,和门宗中的先祖画像认出了已变成尸煞的‘老十二田黄’,否则凭着老九的资历和见识,又哪会认得几百年前的人物。 不过秦痩可没想到老九居然这么冲动,自己才刚刚点名‘田黄’,老九就杀出去了……这下秦痩在大怒之余,心里也颇为犹豫,自己下去也是送死,可眼睁睁地看着老九被大卸八块,他又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幸好曲青石杀到,帮他解了个大难题。 秦痩又耐心等了一阵,顺便让尸煞和妖人互相消磨实力,待妖僧刚动、全副精神都放在曲青石身上时,他才出手偷袭…… 两个战团滚滚恶斗,很快就打到了一处,除了曲青石还有神通和法宝,所有的大宗师都在用铁马铁桥的硬功夫互殴。 天亮、天黑,又复破晓…… 和尚死了八个,残碎不堪的尸体浮在海中,随波逐流;八两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胸口彻底塌陷,血流披面犹自咬牙苦斗;四只口袋加起来还剩一个……是两个‘半截’:一只是‘横一半’,他的双腿被齐胯斩断;另一头则是‘竖一半’,右膀右臂右胯右腿都不见了。可即便受创如此,‘两个’口袋还想着杀人! 金玉堂和日馋这边也不见得比他们好多少,老九已经昏迷倒地,四肢都诡异的扭曲着,内中的骨头不知断碎成了多少节;秦痩还在苦撑,但胸腹间被破开了几个大洞,还有一截白花花的肠子露出体外;曲青石身体受创不大,但前前后后已经吐了七口血,浓稠血浆早把胸襟染红,墨剑也无力再挥动,斜斜地插入泥土中。 柳亦也加入了战团,脸色铁青,指挥着阴狠木耳发狠猛打。这一战本来他全无资格参与,但大小怪物们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柳亦也变成了生力军。 再过片刻,又一具尸煞粉身碎骨,但他临死前,也撕掉了秦痩一条胳膊,大胖子震天价般虎吼一声,身子重重跌出,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仗打到现在,已经不会有赢家了,再拼下去的结局也不外乎两个:死在这里,或者幸存胜出但彻底脱力,把死期向后拖延上几天罢了! 曲青石气喘吁吁,一呼一吸之中,从肺到喉都针扎般地刺痛,每一次攻击都是从骨头缝中榨出的力量……一次对上几个化为尸煞的十三蛮,纵然是曲青石,也熬得痛苦不堪。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一根已经绷到极限的棉线,之所以还未崩溃,并不是自己有多结实,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最后两个敌人的身法散乱、移动迟缓,但落在曲青石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变得渐渐模糊、扭曲。曲青石暗叹了一声,明白自己的目光散乱了,过不多久就应该出现幻听幻象、接下来就是脱离而亡…… 目光中的一切变成了血红色,曲青石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都无法分清世界变成血色,是因为幻象还是因为自己的眼珠爆了,可随即,一双柔软但却有力的手,满是怜惜的撑住了他的身体,一个明明就在耳边、但听起来越极其遥远的声音,轻柔响起:“曲青石,莫子担心咯,我来了。” 显而易见的事情,曲青石却要努力思考,才能想明白,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而目光中的一切都变成血色又是因为什么……日馋门下还在中土的最后一个绝顶高手到了。 血狱、修罗、玲珑琼环! …… 树大招风,吸引的不仅仅是杀人法术,而是诸般神通皆为所诱,当然也包括传讯的法术,现在海中的那棵天槐上,正站着七八只传谕用的灵鹤,既有金玉堂的,也有妖僧放出的。 来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时间去解释什么,琼环把曲青石送入柳亦怀中,继而一声怒骂,冲向的妖僧和尸煞! 修罗过处,血踪迸现,岛上的最后一只口袋,老三指夕飞沙,被修罗彻底撕碎。八两和尚也挨了一掌,肚子都被打穿。而妖僧也借着这一击重击的力道,向后飞遁欲逃,可他又哪能逃得过‘生龙活虎’的琼环。 不过还不等琼环追上去,旁边的曲青石和柳亦就一起大吼扑出,正截住妖僧。 两个狠辣即不劝降也不活捉,柳亦环臂熊抱,拼着受妖僧的反挫,死死将其抱住,曲青石则双手向前一探,十根手指同时用力,随着妖僧的痛苦嘶嗥,被硬生生地掀掉了天灵盖! 伤青墨之人,统统不得好死。 …… 滩涂上血迹斑斑,残碎的尸块散落四处,曲青石回头看了看犹自昏迷的青墨,想靠近过去,脚下却忽的一软,摔倒在地。 打得虽然惨烈,但总算是活着,曲青石等人都拼了一身重伤,也就比着死人多出一口气,不过他们有满育珍草的麒麟岛,日馋门下的大小魔头,最不怕的就是受伤。 杀敌后,琼环一反常态,俏脸上表情严肃,并不稍作停留,施法一引,将诸多同伴尽数纳于身边,催动法术立刻离开了小岛。 曲青石也实在没力气多问什么了,勉强指点了一个方向,请琼环接上了司老六,就此沉沉睡去。 修为最差劲的柳亦,倒是一行人中除了琼环外受伤最轻的那个,先逐一检查同伴,确认大伙都还活着之后,这才去询问琼环为何会到此处来。 算起来,大伙能够获救,全都是沾了屠子的光。 长春天离开西蛮后,血河屠子也不敢大意,一边领着邪道弟子撤往西蛮深处,同时以缠头秘法将此间的消息传递至牢山。 屠子对大局的把握异常准确,明白贾添这次要对付的是日馋门下的三大魔头,轻易不会牵扯到天门这团乱麻中来,离人谷再怎么说也是天门之一,妖僧只要进来,就等若与天门宣战了。所以离人谷与梁辛有渊源虽然天下皆知,看似危险,实际却安全得很,何况老爹现在多半还在小眼中,至少安全无虞。 倒是长春天、曲青石那一路,让屠子颇为担心。要是这两位出事了,日馋的天就塌了大半! 正如屠子所料,离人谷周围早已被妖僧的势力封锁,但仅是监视,并不会动手。 屠子传讯琼环,想请她也出海去接应一下,但当时琼环无法脱身。 弦子和几个丑娃娃在牢山布阵,因为有了齐青的前车之鉴,弦子这次对阵图又加了几项改动,以保万无一失。但他们的动作也由此变大了许多,屠子的讯息到达时,阵图正刻画到关键时刻,牢山中灵元震荡不休,琼环正主持结界,封闭法术引发的灵元震荡。 直到弦子正式改好了阵图,至此,牢山阵法之事已经彻底准备完毕,随时都可以像鬼道士夺力了。琼环这才匆匆离开,临行前恶狠狠地叮嘱,无论如何也要等自己回来后再夺力鬼道士,否则她扒了丑娃娃的皮…… 弦子也不是莽撞之徒,知道事关重大,郑重答应。 琼环出来的晚了,但总算还是及时赶到,救下了大家的性命。 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琼环赶到海滨时,曾察觉到一股暴戾威势震荡,当时她有事在身,千忍耐万忍耐,总算没去节外生枝赶去查探,委屈无比地出海了。等她感到轱辘岛亲手对付口袋时,恍然发觉在海滨时感受到的可怕威势,与此间的尸煞出一辙。 柳亦吃了一惊,明白了琼环的意思,还有‘口袋’正向着轱辘岛赶来。只不过新来的妖僧和口袋,并不知道轱辘岛上出事了,所以并未急着赶路…… 贾添手下一共十个‘口袋’,平时都归八两妖僧统御。这次八两出来办差,亲自带了四个来埋伏曲青石。另外六只中,四只交由师弟负责监视中土,追查长春天、梁辛和鬼道士的下落,最后两只则留守师门。 贾添对交下去的差事并不太过问,后来无意中看到那两头看家的口袋,由此得知八两的安排。贾添不以为然,他已尽数恢复根本不用护卫,就打发着其他弟子,带上家里这两只口袋去和八两汇合。 其他的妖僧也会统御‘口袋’,但技法不如八两娴熟,尸煞偶尔会发作凶性、释放虐戾威风,这才被琼环探知。 琼环带着大伙飞了好一阵,没见到有追兵到来,放心了不少,望向柳亦问道:“去哪里?小眼还是西蛮?” 柳亦立刻摇头:“不敢回中土……至少等老二他们都恢复了再说,去麒麟岛吧!” 琼环把大眼睛瞟向长春天,柳亦知道她的意思,呵呵笑道:“长春爷这次是真格拼命了,麒麟岛的事情,再瞒他就不仗义了。” 忽的,本正昏迷沉睡的长春天笑了下,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道:“那我也不装晕了,显得不仗义。” 柳亦和苗女都吓了一跳,继而相顾大笑。 琼环又指了指两个金玉堂的人物:“他们呢,怎么办?” 秦痩和老九伤得颇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按照柳亦的意思,敷药之后随便找个小岛放下他们俩,等他们醒来自会联络同门。 长春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勉力摇头道:“别丢,一起带走吧。这两个人说不定我有用处。” 柳亦皱了下眉头:“不提秦胖子,只说老九,虽不能算是朋友,但和咱们也存了几分义气……” 不等他说完长春天就笑道:“想到哪去了,我想得不是害人,放心好了。不过咱们的去处机密,这一趟要施法维持着,不能让他俩醒来。” 琼环丫头大包大揽,应承了下来,跟着又忍不住好奇,追问长春天:“不害他们,还要他们两个有爪子用处么!” 长春天一边咳嗽着一边应道:“给他们种天梯!” 正邪两道泾渭分明,除非梁辛能够再把八大天门也变成日馋分号,否则休想让正道人物去接受长春天的法术……柳亦醒悟之余,对着长春天直挑大拇指,呵呵笑道:“趁他病,种他树?长春爷好手段!” 琼环对这种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赶路无聊之际,嘀咕着算道:“口袋是十三蛮,老五、十一都活着,现在又少了四个……就算老幺也变成了口袋,贾添手上至多还剩七个……” 说着,琼环眸子大亮:“曲青石、青墨、长春天,再加上老子,有的打咯!” 柳亦咳了一声,把声音压得极低:“最、最好别算青墨,她那梭子不太靠得住……” 第335章 初到贵境 除了死坤,真土境中什么都没有。地面坚硬到难以想象,无法挖掘;天上永远是灰蒙蒙地一片,既没有黑夜白昼,更不见日月星辰。 此间全没办法衡量时间,由此等待也显得更加漫长了。谢甲儿一去不回头,梁辛除了练功之外,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不过他的身法已经到了极限,除非另有机遇,否则想再突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苦练之下,也没什么进境。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正在挥舞着墨鳞纵跃狂奔的梁辛,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谢甲儿突兀出现在面前。 不等梁辛问什么,谢甲儿就径开口道:“时候差不多了,这就跟我上去吧!”说着,伸手一引,催动结界,裹住地面上的四个人扶摇而起…… 先是厚土黄天,继而灿灿仙光。 满眼旖旎瑰丽,看似美丽,却是虚空中的罡风所致,其中蕴含巨力,曾让梁辛吃足苦头。但现在,这些‘仙光’对谢甲儿仿佛全无伤害,任它们如何璀璨闪烁,碰到霸王的结界,便立刻消散一空。 谢甲儿脸上还算平静,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被‘仙光’映衬的缘故,他的眸子亮的吓人。在途中他一言不发,他不说话,旁人自然也不敢去罗嗦什么,梁辛也不敢。 谢甲儿飞纵的速度极快,没过多少时候,脚下的真土境就已消失不见,方圆七丈的结界之外,只剩一眼如梦却杀人无形万道仙光。 再向上飞驰了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周遭的仙光却渐渐‘少’了……越向上,仙光也就越稀薄,由此,视线中的一切更加暗淡了,看起来仙光隐隐有了消散的迹象。而此刻,在仙光浓烈时都丝毫无恙的结界,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梁辛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仙光稀薄了,并非乱流变得平稳,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乱流更加激烈了,所以才会如此。虚空深处,罡风太过迅猛,那些绚丽颜色尽数被它们吸敛、吞噬! 结界颤抖得愈发激烈了,即便明知道师兄不会带着自己来送死,梁辛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仿佛一只被甩进滔滔洪流的蚂蚁,在发现自己的渺小、在发现一切都无力掌控后,那种打从心眼里弥漫而起的恐惧! 谢甲儿淡淡开口:“要动一动了,不过也不用担心。” 梁辛心里纳闷,不明白什么叫‘动一动’,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谢甲儿陡然叱喝一声,带动着结界一起,于虚空之中如电穿梭! 在之前,结界之力足以抵挡乱流侵蚀,是以全不用理会外面,只要一路向上即可;但现在,乱流变得狂猛起来,单靠结界难以支持太久,所以谢甲儿要施展身法,于乱流中寻找一个个‘瞬间的空隙’,穿插前进。 谢甲儿的身法远非梁辛可比,于此间消失的同时,他就带着几个‘小家伙’从另一处现身,梁辛甚至都分不清,师兄究竟是在单纯地施展身法,还是已经祭起了天上人间的魔功! “是身法,不是天上人间。”谢甲儿看出了师弟的疑惑,随口解释了一句。 头晕目眩之际,梁辛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兴奋:“你是咋、咋练成的?” “遁入虚空几百年,我没死,自然也就练成了。” 比起初入虚空时,谢甲儿的感知、身法不知强了多少倍。他想飞仙,拼着险恶杀机,从仙光浓稠处一点一点向着暗淡处深入。整整五百年,无时无刻不再对抗乱流…… 不知何时,最后一抹‘仙光’也消失不见,结界之外不存一物,只有浓浓黑暗。以梁辛的目力,也看不透这份纯粹到极点的黑。 除了谢甲儿,没人敢去凝视虚空,这份黑暗太浓稠,看得时间稍长,就会忽然失去方向、失去平衡,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失去,天嬉笑如此、梁辛如此、共承三蛮之力的大小活佛也如此! 众人被谢甲儿护着,在无尽漆黑中不知穿梭了多久……小活佛有些忍不住了,望向卸甲儿:“还没到么?” 不用谢甲儿开口,梁辛就代为答道:“估计已经到了。” 大小魔头的功法一脉相承,虽然修为上远远不如师兄,但梁辛也能感觉到,现在谢甲儿的纵跃,和先前大不一样。 之前谢甲儿无论如何移动,大方向始终是向上而去;而不久前开始,谢甲儿虽仍在闪电般游移,但止住了向上的势头,他只在附近‘跳来跳去’,借以躲避乱流冲击。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又使劲向外看了看,神情里更纳闷了:“到了?那五金奴才在哪?” 对朋友,梁老三一向耐心不错:“应该就在咱们附近,不过这里漆黑一片,咱看不见罢了。” 小活佛撇嘴:“五金奴才互殴,不往外崩火星子么,总得有点亮儿不是?” 梁辛咳了一声,无奈摇头:“虚空深处的乱流,连仙光都被吞噬,更别说火星子。” “没火星子,怎么也没声音,应该叮叮当当乱响成一片才对。” 这下连梁辛都不耐烦了:“一个道理,光都不见,声音自然也被乱流吞掉了。” 小活佛眉头大皱,不知该说点啥,憋了一会,突然念了句佛偈,随后满脸庄严:“大音希声,是以难得闻听……” 旁边的天嬉笑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佛爷,混了,‘大音希声’出自《道德经》,是老道的词儿。”说完,丑娃娃也不敢去看小活佛的脸色,赶忙岔开话题:“虚空之中不见声光,不过……仙界壁垒又在哪里?” 这倒把梁辛给问住了,在他以为,仙界壁垒虽然不会真是个鸡蛋壳的样子,但总要有个实实在在的形状,就好像修士布下守护法阵那样,比如一盏红色光壁什么的。 谢甲儿一反常态,神情漠然并不多语,对其他人都不理会,但见到梁辛有疑惑时,他还是会开口:“壁垒无形却有质,不可见,不可辨。” 谢甲儿解释得很简答,其实真实情况事关‘空间’,远比‘不可见、不可辨’要复杂得多。非灵觉或感知特殊,根本就无法发现壁垒的存在。 ‘壁垒’并不会阻挡什么,只要你能扛得住乱流侵蚀,大可一步跨过去‘穿’过壁垒,但你还是置身于缝隙虚空。也只有用乾坤之术,才能真正撕裂屏障,进入它背后的世界。 说过几句之后,结界之内又复沉寂,谁都不再开口。毫无意外,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静静等待……终于,谢甲儿开口:“来了!” 短短两字,声音低沉,但却压抑不住的颤抖、压抑不住的希望、压抑不住的恐惧。 一串凄厉暴鸣声突然冲入所有人的耳鼓,于数百年的互殴中,五金奴才终于再也扛不住重压,一起爆碎开来!堪比神器的宝贝于最后一瞬,在爆发出巨大力量的同时,也冲碎了乱流之威,把那一声仿若痛哭的锐响送出。 谢甲儿纵声大吼,在刹那中调整位置,蓄势已久的天上人间激发而起!魔功之内,梁辛、天嬉笑、大小活佛全都失去了五感,坠入无尽混沌之中,由此也没人能看到,就在此刻,睥睨天下谈笑杀人的霸王卸甲,泪流满面。 五百年的……死寂,死一样的寂寞。 五金爆碎,巨力轰袭,天上人间,挪移乾坤! 而下一个瞬间里,一道湛蓝色的光芒,轻而又轻地出现在谢甲儿的眼前。 湛湛青蓝,是天空的颜色! 另一个世界透出的微光,裂隙成形,穷尽五百年,谢甲儿美梦成真! 蓝色光芒并不算炽烈,却足以照亮天地宇宙,半生杀伐从不曾有片刻迟疑的谢甲儿,竟不急着去穿越裂隙,而是静静浮于光芒之前,仔仔细细把眼中的情形,认真烙在心底。 片刻之后,谢甲儿咕地低笑一声,身形一展,先将五金奴才的‘残肢碎骨’收集起来,这才从容动身,跨入裂隙…… …… 天上人间消散无形,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跳起来,向着四下张望。 蓝天、白云,身边清风浮荡,脚下不远处,几枚野花绽放于青草之间,空气都带了些淡淡花香,深深呼吸,惹得满身欢畅。不是洞天福地的那种灵元氤氲、修塑神形的快活,而是一种清恬、宁静。仿佛在酷暑之际,端起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糖水尚未入口、但冰块碰击细瓷的叮咚轻响已然入耳时的感觉! 梁辛的心砰砰乱跳,莫名其妙地紧张,声音也干涩的很,拽了拽师兄袖子:“咱们进来了?” 谢甲儿笑,忍住,点头。 梁辛还怕听错了似的,又加重了语气:“仙、仙界?” 谢甲儿又笑,忍,没忍住,笑,继续点头。 不远处的天嬉笑,身体忽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目光僵直而散乱,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谢甲儿,似乎有话想说,但喉咙里只有咔咔的怪响,一张丑脸都被憋得通红,不知不觉里,眼泪都流了下来,可他喉咙中的怪响,却变成了咕咕的怪笑。 就在此刻,一串只能用歇斯底里来形容的大笑声,从梁辛身边响起,刚刚还稳重平静的谢甲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狂喜,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癫子,一个跟头翻到空中,双手双脚乱挥乱踢;眨眼间又跳回地面,用爬的、用跳的、用滚的,放浪形骸乱追乱闹。 本打算进入此间,要先谨慎收敛,小心试探,可没想到心中的那份欢快,根本就压抑不住!到了现在,哪还会顾得会吵到仙家,会惹来神将,就算面前真站着个玉皇大帝,也拦不住老子的大笑! 打从眼眼里溢出来的……大笑、大笑、大笑! 梁辛和小活佛既没有道心,对飞仙事也没太上心过,可现在也忍不住要笑。 这份高兴简单得很。到了仙界?到了仙界!那自然要开心快乐! 小活佛比着梁辛还要更疯一些,撒开双腿围着憨子乱跑,舌头忙成了一团,一边笑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念着佛偈,还不忘追问憨子:“仙界了,能成佛么?咱还回去么?还回去么……哈哈,还回去个屁!” …… 纵情宣泄,十足闹了半晌,谢甲儿总算又清醒回来,对着几个同伴挥了挥手:“莫在闹了……” 几个人一起乐呵呵地瞅着谢甲儿,就他闹得最凶闹得最久,旁人早都回过神来了。 谢甲儿心情大好,也不在乎同伴的目光,笑道:“人生地不熟地,都小心些吧,都跟在我身边,先探探再说。” 梁辛也跟着笑道:“是要小心些,闹了这么久,怕是早就惹得神仙不高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一道破空声响,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直射梁辛眉心! 箭来得又快又准,单看势头,大致相当劲弩寡妇的一击,可这样的箭,对梁辛这群怪物来说,也实在不比一只蜻蜓来得更有威胁。 不过此刻所处的地方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怠慢,谢甲儿斜身抢步,翻手亮出了一道不知名地黝黑木盾,护在身前。 木盾是他在中土横行时抢来的宝贝,谈不上又多神奇,但能挡住六步大成的一击,谢甲儿没指望去挡下这一箭,他意在试探。就算木盾炸碎,他也能施展天上人间避开飞袭。 可谁都没想到,利箭在击中木盾的瞬间,‘啪’的一声就此折断! 谢甲儿一个没刹住,还是施展出天上人间,带着大伙后撤了十余丈。 小活佛还道他是扛不住一箭之威,才施展魔功退避的,咋舌道:“七步劲力?嫦娥境界?” 谢甲儿摇头:“充其量也不过是三步初阶,不对劲得很。” 众人都被他的答案吓了一跳,小活佛沉声道:“反常为妖,先找出偷袭之人……”正说着半截,他就闭上了嘴巴。 不用去找了,偷袭之人以自远处现身,正弯弓、搭箭,又是一箭射来! 梁辛又是吃惊又是纳闷,双方相距不算太远,凭着师兄、大小活佛的护身灵识,先前竟没能发现有人潜伏,足见箭手了得。可对方射过来的箭,在凡人中都不算最顶尖的,实在没什么稀奇。 再来的飞矢仍是三步力道,仍是遇盾而折,箭手却毫不气馁,于百丈开外,一次次引弓,片刻功夫,就将箭壶射空。 而梁辛在盯了箭手一阵之后,也恍然明白了,为何先前自己未曾察觉到他……相较于中土,仙界是一处全新环境,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虫豸畜生,对众人的灵识或者感知而言都无比陌生,一时间难以分辨再正常不过,不是灵识不管用,而是短时间里有些不适应罢了。 现在箭手的现身时候稍长,梁辛不用眼睛,也能清晰分辨他的位置、探知他的存在。 箭已射尽,箭手却并不退走,垂下长弓肃立于原地,默默望着几个外人,一言不发。 天嬉笑犹豫了下,低声道:“搞什么鬼!我过去抓他试试,还请两位魔君代为照应。”说着,肩膀微晃就要冲出去,谢甲儿却伸手拦住了他:“莫躁动,他身后还有人。” 梁辛闻言向箭手身后望去,片刻之后,滚滚尘土出现在视线尽头,又等了一阵,只见远处旌旗蔽日,马蹄声和踏步声几乎踩翻大地,来得不是神仙,竟然是一支大军! 五个人面面相觑,除了憨子仍自镇定,其他几个都满脸古怪,小活佛长长地吸溜了一口凉气:“敢情还真有天兵天将那么回事?” 仙界即天庭,其中有皇帝,有大臣,更有无数天兵天将,护佑人间匡扶正气……这些说法,不过是农户村妇的见识,神怪志异的故事。在修士看来,神仙境地,是逍遥世界、长生世界,大愿得偿随心所欲,又哪会再弄出凡人那套纲常法制来。 可眼前货真价实,正有无数雄兵从正前方开过来!队队兵马来回穿梭,一眼望去,铁甲沉沉,刀戈刺目! 谢甲儿的语气忽然清淡了,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但愿他们真是天兵神将才好!”说话时,霸王面沉似水。 梁辛的心思全都放在对面的军队上,没太注意师兄的态度,纳闷嘀咕着:“天兵天将,都靠两条腿来跑么?”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铁甲虽然威武,但其中有些兵丁,因为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乱了…… 另有一点稍显稀奇,如此多的兵马,于行动之际,马蹄、脚步、甲胄摩擦、刀枪碰撞,诸般响声震耳欲聋,但其中却没有号角调度、战鼓激励,士兵也不曾发出一丝吼声。 谢甲儿一动不动,就任由对方步步逼近,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乱动。 没过多少工夫,大军便来到近前,随即扎住了阵脚,军威强盛,比起大洪铁甲也毫不逊色。而细看之下,队列中的士兵,竟无一例外,全都是俊美之人! 眸子清透,剑眉斜挑,鼻梁通透……天兵天将的长相无可挑剔,尤其难得的是,每个人都从眉宇间透出一份清爽气度,就仿佛青岩白玉,赏心悦目。 相比之下,更显得梁辛这几个人‘妖魔鬼怪、面目可憎’了。 第336章 打我一顿 刀枪如林,气势如虹。 数不清的大旗高挑,随风翻卷猎猎作响。 旗子上的字弯弯曲曲,一笔一划都好像是‘蚊子腿’似的,梁辛这几个人谁都不识得写得是什么。 偌大的一支军队,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怕不有十万之众,可这么多人,竟连一个窃窃私语者都没有,人人嘴巴紧闭,神情肃穆。 梁辛摒心静气,运足耳力全身凝听……只有呼吸声! 谢甲儿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大军,先开口道:“有会说人话的么,出来一个。” 马蹄上哒哒,一个主官模样的小将催马上前,来到谢甲儿等人百余丈开外,与之前现身的那个箭手并立。 小将先把马背上的箭壶递给同伴,随即才望向谢甲儿,但嘴里并不出声,而是抬手指了指天空,跟着做出一个‘请回’的手势。 谢甲儿挑了下眉毛:“你让我回去?千辛万苦才过来,凭你一个手势,就让我回去?” 梁辛倒是挺想问一句‘我也想回去,你能帮忙不’,不过看师兄的神情,他没敢插话…… 小将对谢甲儿的话无动于衷,又把动作重复了一遍。 谢甲儿的语气清淡:“你是哑子,只会比划,不会说话?”说话的时候,他抬起一根手指,遥点小将,意思再明白不过,再不开口,霸王就要动手杀人了! 小将紧紧闭着嘴巴,第三次扬起手指向天空…… 此刻,站在梁辛身边的天嬉笑猛地叱喝一声,随手从脚下捡了块石头,向着对方掷去! 天嬉笑投石,打得是小将的胯下骏马。丑娃娃性子谨慎,生怕大魔君真杀了人,就此和‘仙兵’结下死仇,再没有开解的余地,这才抢先动手,射马留人。同时他也吃不准对方的底细,不敢直接祭出法宝,就以石块试探。 拳头大小的石块,凝聚的却是宗师之力,去世何其迅猛,啪的一声闷响中,骏马的头颅被石头打了个粉碎,小将也摔倒在地! 天嬉笑全没指望这一击能够得手,一时间有些发愣。同时他身边的梁辛也咦了一声,脱口低呼:“马怎么回事?” 马的身体也随着脑袋一起,在哗啦啦的怪响中散碎了。 天嬉笑那一击尽力斐然,打碎马头同时震碎尸身也不是不可能,但骏马‘碎尸万段’,并没有鲜血迸溅,那一块块‘碎尸’摔倒地上,居然变成了一堆碎石头…… 天嬉笑立刻回过神来,低声对梁辛道:“我纯以蛮力而击,并未动用法术。是马本身不对劲,它是石头幻化的!” 马匹看上去活灵活现,没有一丝异常,若非无意中杀掉一匹,就连谢甲儿也不曾发觉,小将胯下的骏马,居然是法术所化、土行的傀儡兽。 马是傀儡,那人呢?谢甲儿反应何其迅速,心中疑问闪现之际,乾坤挪移的法术便已成形,那个小将才刚刚从地面上跳起来,还没来及站稳,就已经被他抓到了跟前! ‘仙兵神将’,在谢甲儿面前,竟和凡人无异,全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谢甲儿大手挥起,向着小将的头上便拍。 而梁辛却猛地怪叫了一声:“别杀!”说着,身子一晃,抓住小将的衣袍拼命拉扯,险而又险地将他从谢甲儿掌下给拽了出来。 谢甲儿要想杀人,又岂是梁老三能拦得住了,不过霸王见师弟神情惶急,也就收手了。 梁辛救下了小将,可又怕对方还有什么奇特的本领会伤到自己,忙不迭又把他扔了出去,这才对师兄说道:“他应该是活的……” 梁辛的感知和身法,都有特殊之处,由此对事物的观察也要更加细腻。片刻之前,就在谢甲儿落掌之际,梁辛看到小将的脸上,明明白白闪过了一抹苦笑,还有他眼中那份‘不舍、不想死’的神情! 傀儡无智,哪会有什么表情,而小将死前一瞬的神情,完全是心底流露,做不地假。 梁辛不是个滥好人,受干爹影响骨子里又染了魔头性子,虽然谈不上杀伐决断,在对敌时也不会优柔寡断。可在他心里,因为罪户出身、铜川仙祸等经历,让他对‘无辜’两个字看得颇重,罪不至死的,能不杀就不杀,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 尤其是这个小将,无论从神情、反应和身手上看,都不像神仙人物,倒像极了青衣卫中那些凡人武者,以修士神力屠戮普通凡人,这样的事他总忍不住要管。 梁辛能发现的、能想到的,谢甲儿都看得更清楚,只不过拍碎对方的脑袋会更直观些罢了,见师弟救下小将,谢甲儿只是略显不耐烦,倒也没多说什么,抬起手指对着正远远摔去的小将肩膀遥遥一戳。 指尖劲力激射而去,立刻将小将的肩膀洞穿了一只小洞,鲜血飙溅而起,小将神情痛苦,重重摔在了地上。 试探之后,谢甲儿语气笃定:“马是傀儡,人却是活的。” 仙界、石马、活人、凡间力道…… 天嬉笑杀马、谢甲儿抓人、梁辛救人到谢甲儿再伤人,前后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在小将摔落在地的同时,对面的大军也终于有了反应,第一个现身箭手又复引弓遥射。 而一箭之后,天空陡然阴暗! 无数箭矢破空而起,大军阵中所有射手同时引弓!一个瞬间里,不知多少箭矢破空而起,密密麻麻,向着梁辛几人射来。 尖锐的破空声汇聚到一起,化作怒潮激涌时的隆隆巨响! 雄兵箭阵,气势煌煌,梁辛抬头望着无尽飞矢遮天蔽日,向着自己呼啸而来,心中却更加疑惑了。箭阵声威惊人,可箭矢上所蕴的力道,也不过如此……仍和刚才一样,不过是凡人力道! 谢甲儿忽然笑了一下,眉宇间殊无欢愉之意,相反,却蕴着浓浓失望!眼前的飞箭袭杀对他们全无伤害可言,可谢甲儿却仍踏出一步,仿佛不用力就不足以发泄似的,开声大喝,同时陡然双臂一撑,满天飞矢于他头顶十丈处陡然凝滞,再无法寸进,仿佛被冻入看不见的玄冰之中! 而大军之中旌旗翻扬,箭手都好像麻木到了极点,对谢甲儿的神通视而不见,在旗令的催促下,一次次弯弓搭箭。 弓弦搅动、利箭破空,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箭阵终于停歇,军中射手箭壶尽空。谢甲儿双手擎天,十丈之外,千万支利箭凝聚成一片寒光四射的乌云,饱蕴杀机。 虽然还没有真正对冲对战,但凭着谢甲儿的眼力和几个‘越界’宗师的灵识,与敌人接触一阵后,都已经探得明明白白,眼前的队伍行动再如何整齐、装备再如何精良、训练再如何有素,也都跳不出‘凡人之师’的圈子……这支军队,别说是‘天兵天将’,他们连中土的修士都不如,无一例外都是普通人! 谢甲儿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且愤怒,字字如雷震荡天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仙界之中,又怎么会有凡间的军队!” 铁甲仍旧沉默,回答谢甲儿的,是一道轻轻的摩擦声……长刀出鞘时的仓仓轻响,先前负伤的小将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全不顾肩膀血流如注,正将腰际的长刀抽出,遥指卸甲儿。 金铁交鸣,刀光胜雪!随着少年将军挥刀,整支铁甲人人亮出武器,压住马蹄开始缓缓前进。 大军行动,谢甲儿面色张狂,‘托天’的双手上,十根指头都跳到了几下,一阵金属嗡鸣声随即响起……悬在梁辛等人头顶十丈处的无数利箭,都随着霸王手诀缓缓转动,原本向下的箭簇尽数掉转,直指对面的雄兵! 只要霸王一个心意,千万支利箭便会呼啸而去。 大军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逼近。士兵眼中只有几个外来强敌,谁都不去看那片正对自己的黑压压的利箭乌云。谢甲儿嘴角一抽,冷晒。旋即破空声尖啸,千万箭矢中的一支激射而起,仿若流光掠影,直射敌阵! 箭光奇快,弹指间便穿越数万铁甲,轰的一声,炸入极远处一方山石。谢甲儿意在警告,这一箭并未杀人,不过……不杀人,比杀人要更难得太多了。 对面无数军马,人影叠叠,摩肩接踵。凭着谢甲儿的劲力,真要射穿一连串的士兵毫不稀奇。而他这一箭直线射出,速度奇快且平均,之所以没伤人,仅仅是因为:箭在‘钻空子’。 前进之中,人人身体颠簸、四肢摇摆,动作中会留下一个个‘空隙’。 数万人马铺满视线,每个人都有‘空隙’,在某一个瞬间,于某一条线路上,所有士兵举手投足的‘空子’连成一条直线……以一箭要穿过大军却不伤一人,眼力要何其惊人,算计要何其精准! 一箭之后,谢甲儿沉声开口:“屠戮此间举手之劳,找一人出来答我所问,便谁都不用死。” 若在中土,只凭着一箭,莫说凡间军队大洪铁骑,就是修士组成的大军,也要惊悸止步了。可对面的铁甲仍在前进,阵中士兵们都不见丝毫惊讶。仿佛谢甲儿本就该有这样的本领;仿佛宿命如此避无可避,他们……本就是送死来的。 立于阵前的少年将军,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手中长刀挥舞而起,猛地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向谢甲儿冲来!而他身后的数万雄兵,蓦地放开速度,随同主官开始冲锋! 沙尘这天,蹄声如雷,大地簌簌颤抖,却仍无一人开口,只有刀光刺目,却无呐喊嘶吼,杀气弥漫了天地,但随之而起的死寂更要憋爆了这个世界。 梁辛心里也被憋得无比烦躁,但还是劝谢甲儿道:“怎么看都是普通人,伤不到你我,师兄饶下他们吧。” 谢甲儿旧话重提:“仙界之内,怎会有凡人的军队?” 梁辛又哪能答得上来,只有皱眉瞎猜:“说不定是神仙的奴仆家兵……”这话梁辛自己说得都没底气,连修士都不与凡人为伍,飞升后的神仙又怎么会养一支普通人的军队。 “如果不是呢?”谢甲儿的声音清淡,但语气里却蕴着莫大的怨毒! 梁辛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谢甲儿的意思,可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神仙的家丁,眼前的大军是什么? 军队就是军队,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由此问题又绕了回来,仙界之中,怎会有凡人铁甲。 除了塑石为马的傀儡法术稍显异常,面前的兵马比起大洪铁骑,也实在没有特殊之处。而大洪朝的军马中,也有精擅各种异术的特殊部队,只不过规模都不似眼前这般宏大罢了。 凡人雄兵,不应存在仙界之内。那有凡人军队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是仙界。念及此,梁辛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都乱成了一团,这里不是仙界,它又是哪里? 另一个凡人世界? “凡人、凡间。我苦熬几百年,却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你觉得,我恨不恨这个地方?你觉得,我恨不恨他们?不毁了这里,不杀了他们,我如何泄恨?”谢甲儿毫不掩饰心中的恶念,目光炯炯,逼视梁辛。 梁辛心里害怕,情不自禁后退两步,跟着只觉得肩膀一沉,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憨子。 大活佛还是那副憨笑模样,唯独目光是恬静安宁的。没人知道憨子是无意而为,还是靠着心中的一点慈悲佛性所以站出来支持梁辛。不过有他这一扶,就足够了。 梁辛先退后进,又回到了谢甲儿身前。后者语气淡漠:“怎么,你真要拦我?” 梁辛结结巴巴,可还是咬牙开口:“他、他们没请你来,是你自己要来……” 和谢甲儿讲道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幸亏梁辛还不算太傻,见师兄脸上的戾气愈发浓重,马上醒悟过来,又急忙改口:“干爹五世为人,创出逆天神通,而他老人家的心思也变成了凡人性子,他也不许修士去找凡人的麻烦……” 后半句纯粹是情急之下胡编乱造,老魔头的确看不上修士,但是也没有过梁一二‘搬山’的心思,梁辛盼着能用抬出干爹的旗号来劝住谢甲儿,可这次也是话到一半就再度闭嘴,对干爹的了解,师兄比着自己可要多得多,自己这番‘花言巧语’纯粹是找死。 梁辛立刻改口:“杀不杀他们也无关大局,咱们一飞,他们又哪拦得住……” 这也是废话,现在是谢甲儿想要杀人泄愤,能退也不会退。 到最后,梁辛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劝,伸手一拍大腿,苦着脸道:“你要是在不解气,就打我一顿得了。” 几句话的功夫,不知死的大军已经来到近前,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将,把手中的长刀舞成一团银光,作势欲纵。就在此刻,谢甲儿陡然扬声大吼,双臂向前狠狠一抡。 被他托在半空的‘箭云’轰然炸碎,千万支利箭激射而去,快若浮光掠影,尽数飞袭敌阵! 随即轰轰巨响撼天动地,铁甲雄兵人仰马翻,转眼乱作一团。可即便如此,仍没有一个人开口,连一声惨叫都不曾响起……就算是真正的聋哑残疾,也仅仅是不会说话而言,在摔倒时也会惊呼、疼痛时也会惨嚎。 梁辛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说了半天,师兄还是出手了,凭着霸王手段,这些凡间甲胄有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谢甲儿砸出万箭之后,看也不看眼前的兵马,对梁辛说了句:“你欠我一顿好打!”说完转身便走。 梁辛听出了师兄话里的味道,急忙抬头再去看不远处的兵马,数万雄兵几乎人人倒地,摔得狼狈不堪,其中也不乏被自己或者同伴武器误伤之人,但略略看过,并无一人被箭矢所杀。 再仔细看,铁甲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遍布着无数个大坑……刚刚谢甲儿动手,利箭射入大军,但却并未杀人,每一支箭矢都射入了士兵脚旁的地面,箭上凝聚大力,轰得泥土粉碎,众铁甲人人立足不稳,摔翻在地。 铁甲倔强,被摔得半死,但能动之人,却都在奋力爬起,冲在阵列最前的那个小将,也正在用长刀做拐,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又惊又喜又气又恨,前两者归师兄,后两者对铁甲,梁辛身形急震,猛冲到小将跟前,抬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跟着又冲他吐了口唾沫,骂道:“给老子躺着!” 骂过之后又忙不迭转身去追谢甲儿,追上后嘿嘿笑道:“师兄神技,万箭射万人,却未杀一人。” 谢甲儿无意和梁辛计较什么,他已经烦躁透顶,但心里对‘此间即仙界’之说还抱有一丝希望,只想离开这里再去别处探探。 待梁辛赶上来,谢甲儿一抓他的肩膀,同时招呼上其他三个会飞的同伴,正要飞天而起,不料天却突然黑了下来。 骤然而来黑暗,从朗朗乾坤到漆黑一片,没有任何过渡……不是月升日落黑夜降临,而是无尽乌云,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聚,于毫无征兆之间,陡然铺满苍穹! 黑云如铅,沉沉欲坠。在中土的时候,也只有老实和尚天劫那次,梁辛才见过这般厚重的墨云。 小活佛眉花眼笑,搓着手心道:“打完了假天兵,真天兵就来了?” 谢甲儿没理会小活佛的笑话,但神情里也兴奋了许多,眯起眼睛说了句:“好像有些意思!” 第337章 赤涅罗刹 片刻之后,漫天墨云同时一震。正抬头仰望的梁辛恍惚间觉得,仿佛天空要崩塌或者沉降了似的,脚下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小活佛满脸不以为然,伸手扶住他的同时撇嘴笑话道:“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胆小。” 不等梁辛说话,谢甲儿就冷笑开口:“不是梁磨刀胆子小,是你感觉不到!” 梁辛探知外界不靠灵识,而是靠自己身体的敏锐感觉,就在墨云震动之际,梁辛清晰感觉到其中蕴含了他无法想象的绝大力量,由此才会产生‘天塌压顶’的错觉。 说话的时候,空中乌云又起变化,又震颤了几次之后,缓而又缓地开始流转……看上去,就好像有一条恶龙,正摇头摆尾不断盘旋,由此也带动了墨云一起旋转。 墨云流转由缓而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此刻落在梁辛眼中的,已经不再是黑沉沉的天,而是一只压在千丈高空、正飞快旋转的巨大漩涡! 天现异像,几个中土来者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一队‘本地’雄兵,现在也重新列队,不过并没有再冲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上的漩涡吸引。 兵卒面色平静,和对阵谢甲儿时情形相若,没有人发出一丝声息,从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到太多恐惧,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 漩涡越转越快,不知何时开始伴有隆隆巨响,仿佛千万头猛犸巨象正从天上踩踏狂奔……小活佛也不再说笑了,与憨子并立一处,严阵以待。 梁辛看得头昏眼花,天上那只漩涡转得太疯狂,以至于它自己都无法再控制所有的力量,已经隐隐现出崩碎之势,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遮蔽苍穹的‘黑幕’就会支离破碎! 果然,又过了不久,冥冥之中陡然爆起一声巨响,继而漫天乌云轰然散碎,那只可怕的漩涡竟真的给自己给‘转’散了。 可就在漩涡消散前的瞬间,自它的斗眼中,突兀地坠落出一团五彩斑斓的怪东西……下一刻,青天再现,世界又复明媚了。 漩涡中掉出的那团‘怪东西’,‘咚’的一声摔落在地面,所落之处正处在铁甲大军与梁辛等人中间,距离双方差不多都有百丈距离。 怪东西颜色明艳,形状看上去好像一个大个的‘肉圆子’,落地后忽然一分为二……梁辛这才看清楚,哪是什么肉丸子,而是抱成一团的两个人,摔到地面后,分开跳起。 突兀出现的两人一男一女,都浑身赤裸。其中的女子体态高挑风姿绝伦,大约二十几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玲珑,自眉宇间凝着一副媚气,一头浓密长发直垂脚跟,其中还有几缕散落披于身前,于高低起伏间更显诱惑,除了美艳无方,这个女子与普通妇人还有一处区别,白皙肌肤上,蔓延着几道古朴、粗豪且诡异地红色纹路。 梁辛吞了口口水,看完了女的,再去看男的,一眼望去心里立刻翻了个个。 ‘男’的身体粗壮,四肢强健,脖子比着金玉堂秦痩的大腿还粗,可他壮则足以,却完全谈不上‘健’,他的身体长得根本不成比例,与其说像人,到不如说是一只巨大的野猪人立而起。此人皮肤黝黑,胸上腿上都长满钢针似的鬃毛,红发、绿眼,一双三寸长的獠牙倒长,呲出口唇。 另外在他身上,也和女子一样,长着红色纹路……这个男的,干脆就不是个人! 梁辛看得头皮发麻,赶紧掉转目光,再去看女子,养养眼睛……一边吸溜着凉气,问身旁的同伴:“这两个是人是鬼?” 他也只是随口而问,本没指望得到答案,不料小活佛忽的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梁磨刀,你听说过罗刹么?” 梁辛想也不想就应道:“当然听过,琼环发动玲珑宝贝,就化身罗刹……” 话还没说完小活佛就怒道:“放屁,琼环那个是玲珑修罗,修罗是修罗,罗刹是罗刹,两回事!” 梁辛对这些神怪的见识,都是来自童年时、老叔带个他解闷的那几本民间怪谈,他还真分不清修罗和罗刹之间的区别,反正都是魔鬼就对了。 在‘正统记述’中,这两种恶物虽然都是魔,但其间差异却不小。 修罗恨天,不过他们的性子高傲无比,所以从不欺凌弱小、更不会滋扰人间,修罗生平只与天神为敌; 而罗刹却生性残暴,杀仙杀人杀鸟兽甚至同类相残,这一族中男的长相可怖,但罗刹女却是‘绝妙相’。 小活佛三言两语,梁辛就明白了眼前这对怪物是什么东西,恍然:“两个罗刹?从天上掉下来又是怎么回事?” 小活佛目光炯炯:“从天上掉下来的事情我猜不透,不过,两个罗刹身上都长了煞纹,他们便不再是恶鬼了……而是凶魔,赤涅罗刹!” 小活佛的声音少有的低沉,其中还夹杂着一份深深的敬畏、恐惧! 与众生相同,罗刹也是能够修炼、有机会飞升的。 所谓飞仙,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就是‘晋升’。 修士‘晋升’了,从此变成仙家;而罗刹身上盘有煞纹,便说明他们也‘飞仙’过,从普通恶鬼化作了更加神通广大的凶魔,唤作赤涅罗刹,一般来说就直接把他们叫做‘涅罗刹’。 “他们两个……飞升后的罗刹?”梁辛开始模棱眼珠子,脑子又乱了。 初入时他们只道此间是‘仙界’,跟着见到凡人铁甲,又道这里是个和中土差不多的一个‘凡人间’,可现在又从天上掉下来两个飞升后的罗刹……有涅罗刹的地方,是凶魔境界? 仙人不会豢养凡间军队,涅罗刹说不定喜欢弄支铁甲大军来玩?这样倒是能说得通,但看上去又不像:那些雄兵对两个涅罗刹也显示出强烈地敌意,刀枪锋锐尽指向两个魔物,只等主官号令便会再次发起冲锋。 谢甲儿见梁辛的脸色一时一变,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瞎猜无益,等等看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两个涅罗刹没什么动静,就在站原地,神情兴奋地打量着四周,那个男的一边乱看一边不停地抽动鼻子,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那个女子面带甜甜笑容,美目流盼,眼光销魂…… 过了一阵,两个涅罗刹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对望之下,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全不理会旁人,各张双臂,又复拥抱成一团。 梁辛笑得挺厚道,对身旁众人低声道:“像是两口子。” 谢甲儿冷哼了一声:“再仔细看看,有趣得紧!” 仔细端详,两个魔物不单单是拥抱在一起,他们各自都还有些‘小动作’,男的埋头,鼻子仍不断的抽动着,正沿着女子身体上的煞纹嗅个不停,神情里尽是贪婪,嗅得久了,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美味的诱惑,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女子的煞纹…… 女鬼发出了一阵咯咯低笑,眼神却更加明亮兴奋了,玉指温柔滑动,满是爱怜地轻拂男鬼的丑陋身体,而她手指摩挲之处,也是男鬼身上的煞纹。 一对涅罗刹都显得异常兴奋,而他们的关注、爱抚之处,都是对方身上的煞纹。 梁辛终于看出了些端倪,语气里纠缠着纳闷与惊讶:“这两个怪物,都稀罕煞纹,好像以前没见过似的……他们是刚飞升的?” 谢甲儿皱眉不语,他也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几个人正在沉吟之际,对面那支铁甲,忽然炸起一阵金属摩擦声,领头的年轻小将再度舞起长刀,带领大军再度开始冲锋。 大军又动,依旧不存嘶吼,只有隆隆脚步与刀枪惊鸣! 不久前他们被谢甲儿阻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摔得极惨,被刀剑误伤有之、摔断了胳膊大腿有之、鼻青脸肿面皮戗伤更比比皆是,可即便如此,在第二次冲锋中,所有士兵仍在拼命前进,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看不出彷徨,也看不出愤恨和勇猛,只有……慷慨!送死般的慷慨。 铁甲的声势大不如以前,可前进的步子毫不停顿! 两个涅罗刹本来就是恶鬼中的恶鬼,平时只有他们杀人的份,又哪遇到过别人的主动袭击,大军才甫一动身,两个魔物就一起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同时跃起,不退反进迎上铁甲。 旋即,两条泥沼血路,霍然出现在大军之中! 以凡人之力,又如何抵挡‘飞仙’后的恶鬼罗刹。两个涅罗刹甚至都不用动手,只凭身体一路撞去,面前的铁甲连耽搁他们半步的资格都没有!只稍一碰触,士兵就会在嘭的一声闷响中彻底炸碎,只剩一蓬鲜血飞溅半空…… 片刻功夫,两个涅罗刹就分作两个方向,各自从大军中兜了个圈子,不知多少人被碎尸万段! 男罗刹鬼杀的兴起,全身上下故意裹满血浆,嘴里不停发出嘶哑的欢呼;女魔也一样的兴奋,但眼前这群人实在太脆弱,让她在杀戮中也产生疑惑,张开小嘴,对着远处的同伴发出一连串古怪地音节。 罗刹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一大堆贝壳互相碰撞,稀里哗啦的脆响,短暂而急促,听的人心乱。 男罗刹大吼着回答了几声,双臂陡然挥舞了起来,不仅没有退开,反而杀得更卖力了! 明媚天地转眼变成恶鬼的屠场,梁辛看得眼角直跳,牙齿咬得发酸。身边的天嬉笑忽然伸手,死死拉住梁辛的胳膊:“是那些士兵自己送死,其中怕有深意,宗主先请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何况,那两个恶鬼,怕、怕是不好对付。” 丑娃娃的目光深处,藏着一抹恐惧,那两个而退的身法,至少凭着他的目力,完全跟不上。天嬉笑自忖,以自己的修为,在两个涅罗刹面前,怕是比着那群凡人士兵也没什么区别。 铁甲中还是没有惨叫响起,沉默中的冲锋,沉默中的屠杀……悍不畏死,但却死的全无意义,每个人的眼中明明都写出了‘不想死’三个字,可冲锋依旧,无人退却! 梁辛口中苦涩,天嬉笑的阻拦固然有畏惧掺杂其间,但道理却再明白不过,这些人和自己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甚至还可以算作是敌人,而且他们是自己送死,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旁人不知道罢了。 可是没有理由,梁辛就是想帮他们……与正邪无关,与对错无关,或许只是心中那一线……与生俱来的善。 性本恶?只去想着那份恶性,自然也就忘记了、看不见另一份与恶共生的天性善良! 就在梁辛甩开天嬉笑的时候,另一道强壮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飞纵而起,于雷霆大吼中直扑罗刹……大活佛,十一。 第一个出手的是憨子。 满脸韦陀怒像,目光却永远平静,大活佛气势煌煌扑入‘屠场’,掌蕴惊雷向着男的涅罗刹当头一击! 涅罗刹满眼狂热,正全神享受着他的屠戮盛宴,见大活佛扑至,神情更加亢奋,想也不想抬起粗厚的巨爪,直接应向憨子。 嘭的一声闷响,两只手掌交击一处! 双掌相抵,大活佛在上,涅罗刹在下,于交击瞬间里,两个人的身体都微微一晃。旋即涅罗刹站稳脚步,呲着獠牙露出狞笑;而憨子的身体却陡然扩大了一周,裸露地皮肤上,粗粗细细的血脉尽数高高鼓起,仿佛一层黑色的蛛网突然爬满他的全身。 大活佛被巨獠的恶力反冲,只怕坚持不了片刻就会暴体而亡!而下一个瞬间,雷霆般的大骂响起,小活佛遁化金光随行而至,双手同时按住憨子的肩胛,将自己的力道尽数送入同伴体内,三蛮之力共抗涅罗刹的一只鬼爪! 小活佛是妖,恶鬼屠戮凡人在他眼中,和凡人践踏草皮真没有太多的区别。他本无意此战,可他更不能舍了数百年里相依为命的憨子,骂归骂怕归怕,该打还得打,憨子去送死,他也哇哇大哭着、骂骂咧咧着、满心不甘地……跟着去。 三蛮之力,放在中土世界,又几人能挡?可涅罗刹高擎的单臂只是微微一沉,身形并未再见一丝摇晃!涅罗刹笑容愈发狰狞,另只手探出抓向憨子头顶。 就在鬼爪子堪堪摸到憨子头顶时,又是一声怒喝传来,第三条人影如电而至,梁辛赶到,旋即天下人间! 数丈之内时间凝固,涅罗刹僵立不动。中土世界的天道漏洞,放在此处依旧管用,但与以前稍有不同的是,魔功刚一成形,梁辛的身上就同时显出几道狰狞伤口。 反噬乱流太过凶猛,远超以往! 魔功一切正常,只不过被困住的那头雄涅罗刹的反挣之力太强!怪物挣扎的力量越大,天下人间内的乱流也就越激烈,梁辛才一出手就遭重创。 梁辛咬牙苦撑,心念急转,召唤冲来途中便已放出的阴沉木耳。奎木狼应诏,带动戾蛊黑鳞呼啸而起,冲向天下人间! 戾蛊黑鳞的破空声在刚刚想起,便戛然而止,旋转击中的势子也就此消散……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而又轻地捏在黑鳞的边缘……饱蕴老蝙蝠四成修为的黑鳞,就像一只被捏住翅膀的蜻蜓,上下颤动反复挣扎,却没有一丝效果! 女涅罗刹出手。 女子绝美,将巨大的木耳捏在双指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件凶器,同时另只手向着旁边轻轻一弹,将天嬉笑攻向她的法术轻松驱散…… 看了两眼,女子便对黑鳞失去了兴趣,十指同时搭上木耳,柔若无骨的双臂轻盈一颤,‘啪’的一声脆响,生长无数年头、又被蟠螭精血炼化的戾蛊黑鳞,好像一直脆弱的细瓷盘子,竟硬生生地被掰她掰碎了! 与此同时,梁辛也再也扛不住乱流压力,怪叫了一声,天下人间散碎无形,魔功笼罩下的几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男涅罗刹脱困,立刻怒啸一声,鬼爪抓向梁辛,要活撕了他!涅罗刹的动作何其迅速,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这三个敢跳出来对付的‘小东西’,忽然消失了…… 突兀、怪异、莫名其妙,一下子就没了! 同时,大小活佛和梁辛三个人,乱七八糟地从‘空气’中掉了出来,远离战团,正摔在谢甲儿身边。 天嬉笑顾不得去捡法宝,忙不迭赶上去扶起掌门。不用问,自然是谢甲儿施展空间挪移的奇术,于生死一线间救下了几个人。 谢甲儿低头看了梁辛一眼:“你欠我那顿打,我自己不太好意思动手,就让罗刹鬼代劳了。” 梁辛死里逃生,脸上还没恢复血色,结结巴巴的应道:“下次你别、别不好意思了……” 谢甲儿冷晒,没搭理梁辛,而是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不过,罗刹鬼打了我师弟,这个仇却是要报的。” 说着,谢甲儿踏上两步,把几个小的全都挡在身后,举目望向了那一对涅罗刹。 替师弟报仇、救那群凡人性命,也不过是些说辞吧,谢甲儿倾尽心机,却‘飞仙’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心里早都烦躁不已,不狠狠打一架,霸王不痛快! 两个涅罗刹,天生就是杀戮性子,就算梁辛等人不动手,在杀尽凡人后他们也会主动追杀上去,此刻对方敌意尽显,双鬼哪还有半分犹豫,随手扯碎身边的几个铁甲士兵,彼此招呼一声,纵跃而起,一左一右自半空里划出两道血淋淋的长弧,扑向谢甲儿! 第338章 玲珑慈悲 不等涅罗刹扑进,谢甲儿就将双手一探,十根手指急促跳动,与击杀‘螃蟹’时如出一辙,两个涅罗刹所在的空间尽为他所控。 空间被锁,二鬼急冲的势子也陡然凝滞,呆立半空!谢甲儿的脸上微微显出了些失望,淡淡说了句:“不过如此。”说着,十根手指同时一弹,锁住怪物的小空间四分五裂,浓稠的鲜血泼溅而出。 因为空间的错乱,两个涅罗刹的惨叫听起来无比遥远,断骨碎肉被扬撒得到处都是,连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即便以前见识过师兄的手段,梁辛也没想到,这一战放在谢甲儿手中竟然如此简单,打从心眼里泛起来的,有震骇有畏惧也有敬佩。 小活佛也看傻了眼,眨巴着眼睛嘀咕道:“这、这也太魔障了……” 他的感慨尚未完结,不料从两个涅罗刹丧生的半空里,遽然响起了两声婴儿般地啼哭,两头怪物又突兀出现,身形毫不停留,再度向着谢甲儿扑来! 那些碎尸、断骨还散落在地,可两个怪物竟然又出现了,而且单以扑跃的力量来看,实力比着先前毫不逊色!尤其稀奇的是……‘新来’的两个,虽然也是怪物,但却不是涅罗刹了。 仍是一男一女,但长相都丑陋无比,面目狰狞让人憎恶,头上长瘤肋生肉翼,背上还高高鼓起个驼峰似的东西,四肢却尤其粗壮。 小活佛眸子一缩,惊愕道:“这两个是夜叉……罗刹怎么变成夜叉了?!” 谢甲儿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也不想明白,不管什么东西,大不了再杀一次便是。强敌又至,便只换来他‘哈’的一声大笑,神通再起! 比起‘前任’,夜叉的实力相若,但要更警觉得多,飞扑的速度极快,且轨迹变化多端,不让谢甲儿轻易逮到。双方相持片刻,一头夜叉终于在迂回中冲到近前,鬼爪猛起抓向谢甲儿的胸膛。 鬼抓下,霸王的身形陡然消失。乾坤挪移不止能杀敌,更能让主人任意穿梭于空间。那只夜叉鬼爪落空的同时,谢甲儿已经从他背后跨出,魔功一引,夜叉所在的空间轰然爆碎。和上次一样,怪物惨叫声中,血浆飞散,碎尸洒落。 另一头夜叉怒啸连连,飞扑而至。谢甲儿正要伸手相迎,不料他身前的空气猛地一颤,一抹雪亮的刀光闪过,自第一头夜叉丧生之处,竟又跳出来一个浑身裹满乌黑煞气的冷面男子,引刀刺向谢甲儿! 谢甲儿大吼一声,借着乾坤挪移,险而又险地躲开了突兀出现的敌人…… 一个中土奇葩,与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滚滚相斗,打成一团,论起‘真实本领’,自然是谢甲儿更胜一筹,可那两个怪物竟然是‘杀不死的’。 不是杀不死,每次怪物被魔功击中,都会碎尸万段,死得不能再死,可旧的那个死了,又会从身死之地再跳出来一个新的,而且每次‘跳’出来的这个新的怪物,都与前次形态不同: 罗刹死了,来了个夜叉;夜叉死了,又来了个煞鬼;煞鬼死了,又有修罗现身…… 相斗了一炷香的功夫,谢甲儿最少杀掉了十几头怪物,地上到处都是恶臭的血浆,可不管他怎么杀,怪物永远是两个! 梁辛、大小活佛都伤的不轻,先前与涅罗刹那一战,梁辛被乱流反噬,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骨头断了好几根,一时间都没法再站起来;大小活佛则被恶力反冲,经络受创,面色苍白。 不过几个人谁都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早被眼前这场诡异之战惊呆了,怪物的实力固然可怕,可他们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活佛终于看出了端倪,身子晃了晃:“轮回,这是轮回……两个涅罗刹也、也是领悟了天道的!他们手中握着‘轮回’天道,这一世死了,下一世就会出来!” “操!”一向不怎么说脏话的梁辛,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也太扯了吧!” 小活佛失魂落魄,摇头苦笑:“不扯,不扯,人也好、鬼也罢,飞升这种事,都是一样的……” 别说真正的修士飞仙,就是中土世界中的神仙相,在渡劫之后,都会掌握一重天道。罗刹也是如此,它们渡劫飞升,不是光靠着实力强大,也要有所领悟。这对涅罗刹领悟的天道,便是小活佛所说的‘轮回’。 不过这对涅罗刹,无论是身体力量还是手中的天道,至少看上去都要比着梁辛打过的神仙相厉害得多。 特别这道‘轮回’,几乎给了涅罗刹不死之魂!绝非梁辛对付过的神仙相可比。 其实在这其中,有个关键之处,就是‘天劫’。 悟道和飞仙并不是一回事。悟道之人,还要经历天劫才能够破界飞仙,在猴儿谷的假大眼成形之前,中土世界上不知多少悟道之人被天劫轰得神形俱灭。只有最最优秀、强大的悟道修士,才有机会飞仙域外。 后来骸骨老兄改变天地,修士天劫也随之被篡改,原本一炷香到半个时辰爆发完毕的雷劫被拖延到六个时辰之久,‘渡劫’变得简单了许多。考试的难度降低了,通过的人也就多了,但合格者的整体‘质量’自然也随之下滑。 这也造成了神仙相实力参差不齐,其中也有佼佼者,以‘百无一用’的修为,遇到真劫也未必过不了。只可惜他们永远也没机会去试一试了……无仙也好、一椭也好,这两大首领,前者为领悟活着而荒废修为、后者则因重伤而战力骤降,这才被梁辛击败。 两个罗刹鬼不是从中土世界飞升的,他们的天劫,比起神仙相的天劫不知严格了多少,能活着渡劫,实力自然要比普通神仙相更强。 涅罗刹的实力,便是骸骨老兄未篡改中土时,成功渡劫的剑仙实力! 所以,涅罗刹不一定比神仙相更厉害,但他们肯定会比绝大多数神仙相更强。如果扭转时空,让这对涅罗刹对上四大首领全盛时的任意两人,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两个怪物的实力固然惊人,可梁辛更关心的是如何才能破掉他们的‘轮回’。小活佛苦着脸摇头,他能猜透对方的天道真意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破道。 谢甲儿倒是无所谓,于剧斗中哈哈一笑:“把两个鬼子的今生来世都杀干净,自然破道!” 旁人早已记不得两个涅罗刹已经‘几世轮回’了,而谢甲儿的身上,也几次被怪物的狂攻扫中,粗壮的身体上添了不少鲜血淋漓的大口子。谢甲儿越恍若未觉,神情越来越兴奋,声声大吼也越来越响亮! 至少到现在为止,师兄还未落下风,梁辛还不算太担心,除了天嬉笑之外他们几个都伤的不轻,想动也动不了,帮不上忙。何况就算能动,冲上去或许不难,可那纯粹是添乱,只能让谢甲儿分心。 天嬉笑抽了个空子,把破碎的戾蛊黑鳞捡了回来,梁辛暂时也顾不上心疼,所幸黑鳞虽然碎裂,但奎木狼无恙,随着梁辛的心意,回到了主人体内。 恶战正酣,梁辛等人紧张观战。可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异变突起……那支铁甲,竟又杀了上来! 士兵们不管不顾,有的挥舞利刃,有的干脆赤手空拳,潮水般扑涌而至……尽数扑向三个绝世强者的战团。 谢甲儿和两个涅罗刹,都在如电移动,眨眼前在天上,眨眼之后又跑回地上,就连梁辛也未必能随时跟住。可铁甲人数众多,一旦涌过来就是‘漫山遍野’的一大片,只要三个强者落到地面上,就会进入大军笼罩的范围。 谢甲儿既然答应了梁辛,就不会再去对付这些‘哑巴’凡人,但战局险恶,时时刻刻都是生死一线,他在不停的挪移空间时,也不会去刻意避开大军,于他而言,凡人上来或者不上来根本无所谓,他该怎么打就还怎么打。 而两个涅罗刹,虽然‘轮回’个不停,但凶根本性不会改变,能多溅血多杀人,他们求之不得……甚至都不用主动动手,单单扑跃时荡起的罡风、对撞时掀起的巨力,就足以绞杀附近的凡人。 战团‘闪烁’,时时变换位置,可只要一落地,便会溅起一蓬血雨! 大军,送死!虽然跟不上三个怪物的移动,但每个人都在努力、奋力捕捉着‘战团’,好像生怕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 梁辛看得眼睛发胀,全然想不通,更无力去阻拦。 铁甲大军对两个涅罗刹明显要更憎恨得多,飞蛾扑火般的围堵都是冲着两个怪物去的。 也许是梁辛等人先前与涅罗刹为敌,赢下了大军的好感,铁甲第这第三次冲锋,并无一人去针对他们。 整座战场中都弥漫起浓浓的腥味,刺得梁辛心胸翻腾。 沉默、送死、一次又一次,毫无道理…… 天黑了。 这次是真正的天黑,远处太阳落山,月亮却未曾升起,夜空中的星光惨淡。可杀戮未完,血肉仍在泼溅。梁辛救不了这些本来都不需要去救的人,几个时辰的惨战,几乎让他麻木了。 两个涅罗刹仍在凶悍扑击,一次次被杀,一次次轮回,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个‘来生’,谢甲儿的神情未变,但身上的伤口却添了许多,这一仗的胜负,已经不在攻守之间了,而是……磨。 双方都在磨,谢甲儿想活下去,就要在力气耗尽之前,磨尽二鬼所有的来生;两个涅罗刹也是如此,他们要用自己的一个个‘来生’,磨光谢甲儿的修为! 铁甲已经伤亡了七成,剩下的残兵,犹自踩着同伴的尸骨、血沼不停的扑击,不停的滑到,不停的被杀。 …… 梁辛开始后悔了。 小活佛平时浑浑噩噩,但这次却看懂了他的心思,挪动着屁股,费力坐到他身旁:“你还是不了解涅罗刹的性子,咱们不惹他,他也不会和我们相安无事。这种东西,只要是活着就一定会杀人,现在大家同处一片天地,就算今天撤走,迟早也会再相见,到时候还会有一场生死恶斗。” 听了小活佛的话,梁辛心中稍安,轻轻叹道:“还是盼着师兄……”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之中忽然闪出了一道青色光芒,当即顾不得再说话,急忙举目望去。 夜空之下,一个玄衣老汉,正催动法术急掠而至,在他手中正拿着一件青色事物,青光也由此而起。 旋即,轰的一声巨响,老汉砸夯似的跳到地面上。他落地引出的动静,比着一块大陨石也毫不逊色! 老汉的长相普通,和那些俊美铁甲完全没法比,倒更像个中土上的老掌柜,微微有些发福,大约六十几岁的年纪,头发花白,睡眼惺忪,在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青铜面具。 面具的大小和琼环的玲珑修罗差不多,质地似乎也相近,不过它被老汉倒拿着,梁辛只能看到内侧,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脸谱。 老汉一现身,残存的士兵的脸上立刻显出狂喜,终于停止了送死似的冲锋,向着四下里迅速退散而去…… 老汉对满地的尸体与血泊并没太多表示,望向两个涅罗刹的眼神也没太多稀奇,但是对谢甲儿、梁辛等人却满是意外,口中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即便身处恶战,谢甲儿的反应仍比着梁辛等人更快,立刻追问道:“老汉,你会出声,你会说话?!” 老头的神情更加惊愕了,显然听懂了谢甲儿的话。 看上去,他的惊愕,不是因为谢甲儿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能听得懂! 片刻之后,老汉总算回过神来,嘿嘿地笑了几声,想说点什么,可张开嘴巴半晌,眉头皱得老高,喉咙里也只响出了几个古怪音节,似乎沉默太久,他会说话却忘了该如何去说。 憋了半晌,老头子最终还是摇摇头,暂时不去说什么,而是对着谢甲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开。 谢甲儿好容易遇到了一个能听、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说的大活人,心情变得大好,开口笑道:“两个涅罗刹不好对付,你成不?” 老汉仍是笑着,拍了拍手中的青铜面具,跟着把手一翻,掉转面具将其扣在了脸上。旋即,天地变色! 一道淡金色的光环,从老汉脚下现出,转眼扩大,向着四下里席卷去,眨眼间的功夫,梁辛的视线所及之处,尽数氤氲起淡漠、柔和、恬静的安详佛光; 地面上的血污与残尸消失不见,朵朵青莲盛开,清香弥漫天地,先前的满心焦躁被洗涤一清,换而舒适喜乐; 不知何处,隐隐传来灵雀欢唱,钟磬轻鸣中,还透出阵阵梵音…… 此刻梁辛也终于看清楚了面具的样子,无论外形还是那份古拙气质,都和琼环的面具如出一辙,只不过,老汉面具刻画的,是一个罗汉。 不光样子像了个十足十,甚至连威力也大同小异,琼环的修罗面具能够化身外四方为血炼苦狱,老头的罗汉脸谱将此间变作了灵山禅境! 琼环是化身修罗,而老汉则是变作金身罗汉,盘结伏魔印,向着两个涅罗刹纵身攻去。 梁辛身处面具凝化的‘禅境’之内,能够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佛光虽然让人心旷神怡,但也实实在在限制了自己的力量,如果在这里和老汉相斗,无疑要吃大亏。 佛光、青莲、梵唱,对两个涅罗刹的影响尤其巨大,两个鬼物就仿佛陷在泥沼里的麻雀,拼命挣扎但步履维艰,在‘金身罗汉’的猛攻下,几乎只有挨打的份。 谢甲儿见老汉大占上风,也就不再动手,撤回到梁辛等人身边,微笑观战。 梁辛还有些担心,也不管老汉能不能听懂,放开声音提醒道:“两个恶鬼悟出了‘轮回’,打死了今生,来世还会再来。” ‘罗汉’转头,对这里梁辛微微一笑,神情安稳,显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小活佛从庙里长大,对佛家法力烂熟于胸,眉飞色舞地笑道:“用不着担心,我佛慈悲,不杀人……但能耗尽、或者封住罗刹的力量,他们不死,怎么轮回?却又没有力量,烂泥一滩!” 神通事、法术事本来就有相生相克之说,老汉的佛家力量,天生就是罗刹的克星,两个恶鬼遇到了他,就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就连‘轮回’都没了用处。 谢甲儿杀不掉的恶鬼,被‘罗汉’降服,也并不是说霸王敌不过老汉,不过在对付涅罗刹这件事情上,老汉更胜一筹罢了! 谢甲儿突然嘿了一声,满脸懊恼:“犯傻了犯傻了,不该直接去杀,就把他们的四肢绞碎,估计早赢了……”听上去有道理,但实际也不太好说,没了四肢也未必就会‘耽误’涅罗刹的凶狠扑击…… 古怪的老汉赶来,战局斗转直下,眼看着两个涅罗刹渐渐乏力,败局已定,梁辛疑虑尽消,不再关注罗刹罗汉,开始研究老汉的面具,仔细端详了一阵,转头望向天嬉笑:“老爷子的这件法宝,和琼环的那件几乎一样,不过幻化的境域、主人不同。” 天嬉笑认真点头,笃定道:“两件面具,出处肯定是一个地方。” 梁辛暂时没去想那些更复杂的谜题,高兴之余把心思都用在胡思乱想上,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那老汉的这个面具应该叫啥?琼环那件是玲珑修罗,那他这件叫玲珑罗汉?玲珑金刚?还是……玲珑我佛?” 声音虽低,可在禅境,没有一丝动静能够逃过老汉耳目,‘罗汉’在听到梁辛提及‘玲珑修罗’之后,身体明显一颤。 面具扣在脸上的时候,就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是于主人融为一体,表情生动。此刻‘罗汉’的神情古怪之极,又意外、又兴奋、又迷惑,而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老汉手中不停,猛攻涅罗刹,同时再度转头望向梁辛,费力半晌,终于干涩开口:“玲……玲珑慈、慈悲!” 玲珑慈悲! 第339章 完美世界 ‘罗汉’的声音晦涩,结结巴巴的几个字里,重音压得也完全不对,听上去不像汉话,倒更像跨两附了黑胖子巫士的体,然后又故意模仿长春天的口音似的。 不过梁辛也还是听懂了,老汉的青铜面具,果然与琼环那件渊源深厚,也冠以‘玲珑’之名。 梁辛正想继续追问,可还不等他再度开口,那两个涅罗刹就趁着‘罗汉’分心之际,拼出全身里力气陡然挣脱束缚,纵身掠到高空! ‘罗汉’吃了一惊,作势欲追,可身形却微微一晃,飞起得慢了刹那。 眼看两个涅罗刹就要逃遁不见,身在‘禅境’谢甲儿,竟似全不受境域影响,抬手对着怪物遥指急弹,这次不是用空间撕裂,而是最直接的乾坤挪移。 眨眼间涅罗刹又被谢甲儿抓了回来,重新扔到罗汉的脚下…… 罗汉顾不得道谢,收敛心思,全神贯注去降服怪物。 梁辛也不敢再多嘴了,就凭‘罗汉’刚才那‘被耽搁的一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老汉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从容…… 纵然面具神奇,能营造‘禅境’克制罗刹,这一仗也打了几个时辰,直到破晓之际,那两个怪物才彻底失去了力量,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稍动。 ‘罗汉’又施法术,在每个涅罗刹身上都封了十几枚符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至此,两个涅罗刹总算被降服了,再无力作恶。 ‘罗汉’满脸疲惫,除下面具后老汉更是脸色苍白,几乎都有些立足不稳,踉跄着坐倒在地。 铁甲大军中剩下的兵将并未散去,而是躲到了一旁观战,眼见大功告成,人人神情欢喜,先前那个主官小将也幸存下来,快步走到老汉跟前,双手飞快不停地比划着,偶尔还会向着梁辛等人一指,应该是在向老汉禀报先前发生的事情。 这一番比划,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到最后老汉点了点头,又对着小将做了几个手势。 小将转身,来到梁辛等人面前,除掉帽盔,对着几个人躬身施礼,意在道谢。 他一动,所有幸存兵将,都勉力站起、脱帽,纷纷施礼。 众铁甲除掉了头盔后,梁辛这才恍然发觉,他们没有耳朵。所有人都一样,中土凡人长耳朵的位置,在他们脸上只是平实的肌肤……他们果然都是聋子,或者说,他们干脆就是五感缺一,天生没有听觉。 不生双耳,自然也不会、不需要发声,喉咙里也没有声带! 此间的人物,个个相貌俊美,少了耳朵倒无伤大雅,但在留意之后,再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谢甲儿不耐烦地挥手:“退开吧,用不着谢!”说完才想起对方听不见,自嘲似的笑了下,大步走向了老汉。 梁辛也由天嬉笑扶着,跟在了师兄身后,没想到刚到身前,那个老汉就费力的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睡、睡了……你……他……回头……说……”话没说完,鼾声便起,老汉居然在顷刻间就睡着了。 下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玲珑慈悲’又透出丝丝缕缕的佛光,将老汉层层包裹,不长的功夫在梁辛等人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淡金色的‘茧子’,跟着空气微微一颤,一切都恢复正常,但老汉、面具已经不见了。 待老汉消失之后,小将先对着梁辛等人点点头,比划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之后他忽然跳起来,快步冲到两个‘涅罗刹’身边,举起手中的铸铁偷窥,发疯猛打。 不止小将,铁甲中只要还能动的人,全都围拢而至,或挥舞刀鞘或高举石头,倾出所有的力量,去无声的哭,去用力的打! 涅罗刹已经被封住,既无法‘轮回’更无力反抗,但他们的身体也不是凡人力道能够伤害的,所有幸存者都可以尽情泄愤,却不用担心打死他们又惹出‘来世’。 疯狂的围攻,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小将才止住了众兵,命人将涅罗刹带走关押。 这期间谢甲儿一言不发,静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与涅罗刹的恶斗,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伤得也不算严重,但消耗却不小,就连霸王也有些疲惫了。 其他几个人也都守在谢甲儿身边,各自修养。旁人的表情大都平静,唯独梁辛始终皱着眉头。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老汉就消失不见,虽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问小将,但所有铁甲都是最彻底的聋哑之人……这让他们怎么问? 谢甲儿听到骚乱平息,又复睁开眼睛,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了梁老三的愁眉苦脸,很快谢甲儿就明白他在发愁什么,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他们学不会说话,我们还学不会比划手势么?也就是耗些时间罢了!” 谢甲儿等了一辈子,吃了无数苦头,才到了这个地方,结果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为了找出真相,他哪会害怕再去学一门‘手语’? 说着,霸王大步向着小将走去…… 两天之后,梁辛已经恢复如初。他被乱流反噬,当时伤得虽重,但都是些皮骨伤害,并未触及根本,凭他的底子和天嬉笑的灵药养护,身体回复的极快。 大小活佛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总还要再静养一阵。 师兄卸甲儿则集中精力,正努力和小将等铁甲将士学习各种手势。谢甲儿天资自是不用多说,可要从头学习一门手语也不是简单的事情,特别是这里并非中土,人们生活的习惯、继承的传统甚至观察事物的角度都截然不同,学习的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真相’,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仙家境界里,一心送死的凡人铁甲、天道在手的飞升罗刹、打完就睡的古怪老汉,外加一只同以玲珑冠名的青铜面具……所有的事情,都来得莫名其妙,甚至毫无道理。想要彻底了解这些秘密,非得把‘手势’打得炉火纯青不可。 这么麻烦的事情,梁辛是不敢靠前了。 幸好小将看出他百无聊赖,同时也在先前的恶战中明白了梁辛的心性。当下连比划带画画,总算对梁辛说明,如果没事可做,小将可以安排两个手下,引着他去四处逛逛。 梁辛大喜,喊上天嬉笑,就请小将的手下带路,高高兴兴地游览‘仙界’去了…… 头上青天脚下厚土,日升月落晴雨交替……乍看上去,‘仙界’和中土似乎也没太多,但只要在游览中略略加一些仔细,就会发现此间与中土,其实处处不同: ‘仙界’的天空,比起中土世界要更加清澈,由此也显得更高远些。 白天时这里的太阳,要更加红润。如果中土的日头像一团火焰、一个火球的话;那‘仙界’的太阳,则更像一块刚刚被融化的一碗铜汁; 天黑之后再仰望夜空,区别也就更大了,仙界居然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不是同时升起,而是大月将落、小月才升,夜顶的星图,干脆和中土全然不同,梁辛不知找了多少次,结果连紫薇和北斗都没找到…… ‘仙界’之内,既有广漠平原也有山川湖泊,但这里处处都是青绿盎然,生机旺盛同时‘友善’,根本找不到像‘西蛮’、‘南疆’那样的穷山恶水,更没有沙漠、荒丘那样的贫瘠土地。 以中土玄学的认知,天下地势之所以各有不同,有的地方是秀水春山、而有的地方却是荒岭凶山,是因为灵元分布不均,丰饶灵秀之地必定灵元浓郁,反之亦然。 按照这个说法来看,‘仙界’简直就是个大同天地,这个世界里不仅灵元浓厚,而且还分配得异常平均,没有一处荒瘠。天嬉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次梁辛突发奇想,想要去看看‘仙界’的大海,对着两个向导比划了一番,可对方始终神色迷惘。到了最后,梁辛才终于弄明白,此间根本就没有大海。 ‘仙界’无海,梁辛最多也就觉得有些稀奇,心里也不太当回事,但是天嬉笑却着实吃了一惊。 梁辛见他面色有异,便追问缘由,天嬉笑却没急着回答,在随后一段时间里,丑娃娃时时刻刻都捧着随身携带的罗盘,偶尔还会施法追逐风向、水流,看样子他是要给‘仙界’掌一掌风水…… 丑娃娃神神叨叨地忙活好一阵子,总算有了个大概的结果,对梁辛道:“这个地方四象不全,五行有缺!” 梁辛愣了下,他不懂青乌堪舆的门道,不过也能明白‘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继而才有八卦、万物’,如果‘四象不全’,世界根本就不能成形,可是这里地上有人天上有鸟,虽然形态不同,但物种丰富,比着中土只多不少。 天嬉笑师承渊源,对风水有大造诣,可对上什么都不懂的梁掌门,丑娃娃那一肚子深奥道理全都用不上,着实措辞了一阵,才再度开口:“这个地方的水行至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梁辛也耐下心,不去反驳什么,而至就着天嬉笑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水行至弱,就是这里的水少?” 天嬉笑勉强点了点头:“差、差不多吧,这个事不容易解释,宗主的说法也不能算错。” “差不多就成,”梁辛笑呵呵地继续问道:“这阵子里,下雨遇到过几次,大江大湖也见过好几处,水也不比中土少吧……” “但是这里没有海,只靠那几个湖泊,差得远了。” 在‘水行与水’的关系这件事上天嬉笑点到即止,又换过了话题:“四象分作太阳少阳、太阴少阴,其中太阳火、少阳木、太阴水、少阴金。至于土既不属阴也不属阳,是阴阳之间的平衡气。这是四象与五行之间的关系。” “咱们最近这段游览,辗转了几千里,每到一处我都仔细测过,由此才敢断定这个世界五行缺水。这点绝不会错的,可它还能成形、成就万物,则是因为……此间厚土旺盛。” 按照丑娃娃的说法,‘土’为天地阴阳的平衡,虽然‘仙界’水行稀薄,但因为‘土’这个平衡之力足够强大,所以还是勉强托住了‘仙界’。 “这就好像是个方形的泥盆,在盆的四个角上,分别压上‘金木水火’四个秤砣,一般而言,四个秤砣中,如果有一个远远轻于其他秤砣,泥盆多半会倾倒、倾斜。但是如果这个泥盆自身足够沉重,那它也能保持平稳。” 天嬉笑举例子的时候,居然在咬牙切齿。这让梁辛大为奇怪,点头道:“意思我大概明白,可你咬牙做啥?” 天嬉笑如实回答:“因为我说的不对。” 梁辛立刻就懵了,又想了想,气乐了:“你啥意思?” “我刚举的例子、讲的道理,都漏洞百出。要是行家听见,非用口水啐我不可,但要不这么说,就没法给宗主讲明白……那些真正的道理,晦涩拗口而且罗嗦无比……”天嬉笑也挺发愁来着:“总之,四象五行与世界乾坤之间的诸多牵扯,您不用太理会,您只要明白‘这个世界五行缺水、而土行奇厚’,也就足矣了。” 梁辛咳了一声,明白天嬉笑的意思——丑娃娃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并告知自己,但丑娃娃是下属,对宗长程秉事情,并不是光说明‘结论’就可以的,还要讲明白其中的因果关联。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如果想要讲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得先请宗长去修上三十年的风水五行之学。 所以天嬉笑给出的‘缺水却旺土’的结论是正确的,但解释这个结论时用的道理、举的例子却似是而非,千万不能去深究。 梁辛也不会去深究,别说只是‘四象不全’,就是‘四象全没有’他也无所谓的。 天嬉笑松了口气,在说‘明白’了‘仙界’五行缺水之后,他还有几样与之相关的事情要讲:“五行与五官,也是呼应对称的,其中耳朵对应的便是水行。” 梁辛皱了下眉:“这个世界缺水行,所以这里的人都不生耳朵……这也太玄了吧?” 天嬉笑笑道:“不是玄不玄的事,只是有了这个关联,所以也就有了这种可能,造化这个题目太大,属下只是胡乱一猜,宗主不妨姑且一听。” 见梁辛点头,天嬉笑又继续道:“此间的异常,对凡人凡物繁衍生长并没什么影响,但因为五行缺一,所以天地灵元也浑浊不堪,这里的山川明秀,和灵元没有一点关系,而是托了瑞土之福。这倒无所谓,真正的关键是……灵元浑浊,修士是无法修炼的!” “也不是绝对无法修炼,而是会变得异常困难,而且成就也有限的很,属下敢断言,把中土上所有的修天典籍都拿过来,再把中土所有天资绝顶之辈尽数集结于此,穷尽万年光阴,也绝培养不出一个四步之上的修士!”说到这里,天嬉笑的语气郑重起来:“连四步修士都无法培养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是仙界!” 梁辛叹了口气,谁都不是傻子,进入此间后的经历,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游览、见闻,他哪还能不明白,这里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凡间界,这次师兄算是闹了个大乌龙,彻彻底底地失算了。天嬉笑的发现,也不过是让‘此间非仙界’的说法更凿实些罢了。 在见识风土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领略人情,‘仙界’人口众多,从他们走过的地方来看,应该不逊于中土。 ‘仙界’人物,无论男女老幼,都是俊美之人,但无一例外的,所有人都不生双耳,看上去多少有些古怪。 也许是‘土行至厚’的原因,这里的人虽然无法修炼,但都会一门‘捏土为畜’的本领,当初和梁辛打仗的那些‘天兵天将’,胯下骏马就由此而来。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当地人对‘长耳朵的丑八怪’极为抵触,但是铁甲士兵却更受爱戴,有两个向导代为纾解,当地人对梁辛和天嬉笑立刻就放下成见,友善相待。 ‘仙界’风俗,也多有特异之处,其中比较有趣的是,无论是村落或者集镇,家家户户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由全村的大人共同抚养,这样看似原始,但每个娃娃都是自己的儿女;每个大人都是自己的父母;每个同龄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同一个村镇之内,一般不通婚,年轻人长大后会离开家乡,有的嫁到了外地,有的领回了新娘……由此,整座人间,是为一家。 共养后嗣这个‘原始’习俗赖以传承、并且千万年不曾改变的,有两个原因: 第一,‘仙界’受厚土之福,物产极为丰饶,这里就没有穷富之分,因为财富没有任何意义,我在自己家存了一千斤苹果,可出门一看,外面还有一万斤桃子挂在树上,根本没人去摘……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土著与生俱来的纯善,这一点无法言喻,只能在融入其间之后才能体会。单纯、满足、快乐、善良……所有这些美好词汇,融合到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份真正的安宁。足以消弭所有戾气,让人无论在睡、在醒、在忙碌、在闲暇时都会面带笑容的……安宁。 此间无声,却绝不寂寞。 对修士而言,这里四象不全、五行缺一,以至灵元浑浊无法修炼,简直比着最最贫瘠的荒山还要更恶劣一万倍;但是对无心望道的普通人而言,这里又何尝不是一个完美世界?! 第341章 别生气啊 随着呼喝,天空中一道人影疾飞而至,快若浮光掠影,正是不久前降服涅罗刹、被此间凡人奉作神明的那个玄衣老汉。 此时的老汉,满面红光精神健旺,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哪还有一丝疲惫困倦之态,飞掠途中须发迎风飘扬,衣袂猎猎作响,真就一番神仙风采! 片刻之后,轰得一声闷响,一如上次现身时那样,砸夯似的落在地上。 正行进的大军突然躁动起来,乍见老汉,所有铁甲的脸上都显出意外与狂喜!火烧云现,死期已定无可更改,可谁都没想到,老汉竟提前醒来……他已醒,不用再唤,自然也就不用再去送死! 顷刻间,甲胄摩擦声响成旷野,十万大军尽数跪倒在地,对着心中的神仙顶礼膜拜。 谢甲儿可也没想到老头子突然醒来、找来了,当即‘哈’的笑了一声,大步迎了上去,梁辛这几个人也都快步跟上了师兄。 见到谢甲儿等人果然在这里,老汉满脸笑容,又追问道:“你们可是中土来的?” 不仅精神、气度变了,甚至连嘴巴也变了,上次老汉为了说出几个字,花费的力气不必降服恶鬼少几分,但这次吐字清楚声音洪亮。梁辛和天嬉笑对望一眼,目光里都有疑惑之色。要不是老汉的腰际还别着那只‘玲珑慈悲’,梁辛还真不敢相认了。 待梁辛等人点头后,老头子霍然大喜,全没一点忌讳,伸手去抓谢甲儿的手腕,看样子想要拉起他到僻静处去说话。 谢甲儿是什么人,岂容‘不三不四’之人抓他手腕,眼中凶光一闪,小臂轻抖,不仅躲开了老汉的一抓,反而啪的一声,抓住了对方的腕子。随即谢甲儿的神情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惊讶,眉头微皱,放开了对方的手腕。 老头子全没在意这些细节,又复伸手去拉霸王的胳膊:“来来来,这边来说话!” 拉着谢甲儿走了几步,老汉才突然看到,周围还有无数铁甲伏地跪拜,挥手道:“都起来吧,不用磕头了,以后都不用再磕头!” 见众兵没有任何反应,老头子这才省起他们根本都听不见,咳了一声,摇头笑道:“忘记了,忘记了,乍遇小老乡,高兴得忘形了。”说着,随手扶起身边几个士兵,飞快地打了几个手势。 大军起身,不再张罗着赶路,就此停步扎营,一群将领都守在附近,随身听奉仙长召唤。 老汉不再理会大军,拉着梁辛等人,随便找了方树荫坐定,老眼中满是期待:“快与我说说,中土现在如何?” 谢甲儿随口应道:“中土么,还是那副德行。富家子玩女人,穷汉子打老婆,皇帝老子坐龙庭,要饭花子睡破庙。” 小活佛接口,满脸不屑,语气里却透着压抑不住地幸灾乐祸:“还有那些修仙的,修得莫名其妙,成天打来打去,打了不知几千几百年,还没打够,现在正憋着劲决战嘞!” 谢甲儿的回答纯粹是敷衍,老汉却好像听到了最有趣的事情,放开声音哈哈大笑。不过再听了小活佛的话,老汉的笑声戛然而止,神情略显错愕:“中土上还有大批的修家么?这、这么说老鲁败了?可也不对,这些年都没只有罗刹……” 嘟囔了两句,老汉摇了摇头,把疑惑暂时丢开,又复开口问道:“你们怎会来到此处?” 谢甲儿异常耐心,把自己‘飞仙’破界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霸王开口在先,梁辛自然也不会再隐瞒什么,跟着又把他们几个人误入茧子、遁入真土境等诸般经历也都说了出来。 老汉好像上足了发条似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好的兴致、那么好的心情。听着几个人的‘飞仙’事,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捧腹大笑,梁辛不会和他计较,可生怕会由此惹恼了师兄,偷眼望去,幸好谢甲儿的脸上没什么怒色,甚至还有几分笑意,全无发难之意。 终于,老汉总算是笑够了,也不等旁人追问什么,径自说道:“中土世界,有过三个结拜兄弟,齐福、鲁执、楚慈悲……三兄弟人人身负绝学,联手之下举世无敌。可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受天资所限,三个人谁也飞不了仙。” 老大齐福,天生废人,耳目双残,五感只剩其三,根本没资格感悟天道; 老二鲁执,非人非妖,而是和‘小吊’出身相同,他也是个人形入胎的‘山天大兽’,靠着机缘重见天日又得以存活,苦修之下战力惊人,但他就算修成了人心、人骨、人脉,终归还是不被天道认同,只能于世间称王,却无法破道飞仙; 老三楚慈悲天纵奇才,却人如其名,心性之中总舍不去对身边事、身边人的悲悯,顺不得天道无情,又何谈悟道飞升。 自古以来,悟道飞升的人,一定都会有强大实力;但强横的人物,未必就能够飞升。论起本领,将岸、谢甲儿甚至小眼中的浮屠,随便哪个战力都能吓退神仙,可他们谁都无法破道。 “飞不了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也总会有点不甘心,结果三兄弟研究来研究去,找到了个绝妙主意……”说到这里,老汉忽然对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绝妙主意,简直馊主得不能再馊!” 老汉自顾自的骂了几句,又抬头望向梁辛:“你从茧子里看到三个钻进坤虫肚子,借以飞仙的倒霉蛋,就是这三兄弟,其中老大齐福还没等三里坤化蝶就死了;老二老三也不是一帆风顺,经历了些波折,还闹了个大笑话……两个人出来得早了些,掉进了裂隙虚空。” 说到这里,老汉又对着谢甲儿点了点头:“虚空中那五个奴才人偶,就是老二的宝贝,用来抵御乱流的,你先前所料分毫不差。” 谢甲儿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你继续讲’的手势。 “不管怎么说,老二、老三总算得偿所愿,借着坤蝶咬开的裂隙,进入了‘仙界’,再后来,老二鲁执又回中土去了,只剩老三留在此地。”老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个老三,楚慈悲!”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可是在听到老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借坤蝶飞仙’的三人之一,梁辛还是惊悸了下,随即追问道:“三人中的那个老二鲁执,随身的法宝,可是一柄重于千钧的墨色长剑?另外还有一只用作乾坤收纳之用的粗大手镯……” 话还没说完,梁辛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老头子势若疯魔,陡然扑跃欺身而近,快得连梁辛都来不及反应,继而只听到一连串叱喝,谢甲儿生怕楚慈悲会伤到师弟,即刻出手,催动挪移之术逼退对方。 而楚慈悲也有一身绝顶修为,遇袭之下本能反击! 兔起鹘落,两大高手在刹那间换过一击,各自退回原地,谢甲儿横臂将师弟护在身后,冷冷说道:“有话就说,少来动手动脚。” 楚慈悲手中握着面具,不过并未扣到脸上去,而是又收了起来,看也不看谢甲儿,径自瞪着梁辛嘶声追问:“墨剑、粗镯都是鲁执的东西,你在中土见过老二?他还在人间么?” 直到此刻,梁辛也终于知道,麒麟小岛上那位设计假大眼、篡改中土天地、坑尽天下修士的骸骨老兄,本名‘鲁执’,出身‘山天大兽’! 梁辛并不隐瞒,把自己所知的关于骸骨老兄的一切,都如实相告,更明言此人早已死了不知多久,于青莲小岛上坐化枯骨。楚慈悲听得异常认真,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只要稍有不详,他都会立刻追问。直到梁辛说完,老头子才点了点头,缓缓地坐回原地,喃喃道:“老二是山天兽出身,寿命虽长,但也不是不死之身。他又不像我,有这件龟吸养性的宝贝,哪能活到现在,是我一厢情愿罢。” 自言自语时,老泪纵横…… 楚慈悲流泪,神情里却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不尽的唏嘘! 直过了两柱香有余,楚慈悲才挥袖抹掉眼泪,也不再感慨蹉跎,直接换过了新话题,望向梁辛等人问道:“来了仙界几个月,觉得这里如何?” 不等别人说话,小活佛就嘿了一声,懊恼道:“哪是什么仙界,不过是另一个凡世人间!” 楚慈悲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意:“这里就是仙界,你们没来错地方。” 小活佛愕然,摩挲着头皮笑骂:“老汉糊涂了吧,仙界会是这个样子?” “那仙界应该是什么样子?”楚慈悲的笑容,愈发浓厚了:“哪个告诉你,仙界之中就应该是莲花遍地,丝竹飘飘?哪个告诉你,仙界之中就一定会七彩旖旎,芬芳缭绕?” 小活佛哪会被这种没味的话辩倒,撇嘴应道:“别的有没有无所谓,可仙界里总该有神仙吧?” 楚慈悲显得有些‘神经戳戳’的,居然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倒是,仙界里是一定会有神仙的。这里本来有的是……而且还不止一路神仙,剑仙、妖仙、鬼仙、尸仙、凶魔一应俱全,而且还有些你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古怪活物,个个都法力不凡,人人都领悟天道!不过现在都没了……”说着,老汉终于笑出了声音,笑声里满满当当的痛快之意:“都被我们给弄死了,一个不剩,统统弄死了!” “我说这里就是仙界,因为中土世界上,所有悟道飞仙的人,只要能成功渡劫,便都会被送到此间!”老头子的神情,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了:“远不止中土一家,与此间相连的一共有九个世界,九个世界中,只要有人破道飞仙,便会进入这里!” “现在你们几个明白了?几个月前,你们遇到的那对涅罗刹,就是刚刚从恶鬼世界中悟道、飞升,撑过天劫之后,稀里糊涂地就掉进了这里。恶鬼越界……嘿,不是恶鬼想越界,它们和所有人间修士一样,只求飞升,结果飞升了才知道,原来……仙界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下不止梁辛、小活佛,就连谢甲儿也惊得呆住了……这里就是仙界,就是人间修士飞升的目标所在。 只不过仙界没有琼瑶玉树,没有长生不老,而是一片残缺天地、无声世界。 修士也好怪物也罢,断灭凡情,经历无数痛苦磨难,穷尽此生只求飞仙逍遥,终于捱过了天劫,带着满心狂喜进入了这个世界,可接下来就发现,这里的的确确就是仙界,但仙界中应该有的它全没有,逍遥何在?永生何在? 而真正让人绝望的是,这个世界四象残、五行缺,根本无法修行,自然也没法再度去突破什么……这里不是飞仙必经的劫难、不是修行途中的中转站,它明明白白,就是终点! 无论神通,无论领悟,无论种族,修行至此,已到尽头。 谢甲儿的神情瞬间狰狞! 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犯了错’,要么用错了法子,要么在破界途中用错了手段,这才闹了乌龙,从中土凡间进入了另一个‘聋哑’凡间。 犯错,虽然懊恼、虽然挫败,但至少还有改正的机会……真正可怕的是,他没错,他是对的,结果本就如此! 谢甲儿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三个字:“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楚慈悲大笑,满脸无所谓地应了句。 说完,楚慈悲好像还生怕霸王不会暴怒成狂、放手杀戮似的,又歪起脑袋,对着谢甲儿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复笑道:“连你都被气成了这个样子,那些为长生抛妻弃子、求逍遥离家忘本的薄性子修士又会怎样?反复查探、终于确认了真相,绝望之下,谁还会守得住自己的心性?个个暴怒成狂,恨天恨地,更恨上了这个世界!” 梁辛生怕师兄会暴起伤人,顾不得再去听楚慈悲的疯狂故事,坐到谢甲儿,想劝他几句,可张开嘴巴又啥都说不出。真相就在那里摆着,又哪还有开解之词可用,呐呐半晌,到最后梁辛也只有反过来复过去的一句话:“你别生气……别生气啊。” 用一句话劝了半天,谢甲儿实在烦得不行,怒道:“有完没完。”伸出大手把梁老三推一边去了,跟着又望向楚慈悲,千万个不甘心,又变成了老问题:“这里,当真是仙界?” 楚慈悲比着他还要更不耐烦:“有完没完!” 谢甲儿陡然怒吼了一声:“放你妈的屁!”话音落处一跃而起! 梁辛忙不迭跟着一起跳起,可还不等他去阻拦,就只觉一阵头昏眼花,五听瞬间浑浊,所在的一方小空间被谢甲儿锁住,再无法稍动。 而此刻,另一条魁伟的身形便一闪而至,拦在了谢甲儿身前…… 大活佛。 凭着谢甲儿的本领,根本没人能拦住他,但这次谢甲儿并未施展身法,他的意思再明白没有,他不躲、不绕,谁拦他,他杀谁! 谢甲儿双眼通红,目光之中尽是浓浓戾气,瞪着憨子桀桀笑道:“呆头和尚,平白多活了五百年,够了么?” 小活佛吓得脸色煞白,可还是跑上前,与憨子并立,牙齿格格乱响,梗着脖子应谢甲儿:“怕、怕你怎地。” 憨子还是那副傻笑模样,扬起巨大的巴掌,略作犹豫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直接拍向了谢甲儿的头顶! 谢甲儿则放声狞笑狂态尽现,并不闪避,与憨子一模一样,扬起大手,用同样的掌势,向着憨子头顶拍落!霸王不用躲,即便大活佛的猛击轰到头顶,凭着乾坤挪移之术,他也能把对方的巨力移转开。 憨子的大手,扣中霸王天灵,可那一掌之中,并无一丝力道!这一掌,不是拍,不是杀,而是……揉。 仿佛慈祥长辈安慰自家受了委屈的孩子,伸手在娃娃头顶摩挲、抚摩……大活佛憨笑,目光之中尽是慰藉。 谢甲儿的手掌此刻也扣在憨子头上,一愣之下,情不自禁收回了已经吐出的浩浩巨力。 即便收发随心,可磅礴之力一出一回之中,还是引发巨震,憨子闷哼一声,双目双耳同时沁出血线,显然受伤不轻。 憨子身体晃动,摇摇欲坠,目光里露出了一丝纳闷,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但是在软倒之前,还是坚持着、执着着、同时也无比拗口、无比费力地,说出了一句他刚刚学会的话:“别、别生气啊……” 憨子会说话,平时都会自言自语,只不过一般不去理会别人罢了。 说完,大活佛身子一仰,直挺挺地向后摔去。 哇的一声,小活佛嚎啕大哭,还道憨子被谢甲儿杀了,矮胖敦实的身子直冲而起,双手凝化金光口中嘶嗥:“我拼了……” 嘭的一声,小活佛凝聚起自己身带的全部蛮力,狠狠击中霸王胸口! 谢甲儿闷哼了一声,身子微微晃了晃。 小活佛哪肯就此罢休,虎吼声声,再度凝聚神通,可这次还没来得及轰出第二击,谢甲儿一探手揪住了他满是肥肉的后颈,不耐烦道:“人没死,闹个屁!” “我不信!”小活佛疯了,手舞足蹈,发疯猛打,但足以劈山断岳的力道,都被谢甲儿移转乾坤,尽数卸掉了…… “你爱信不信!”谢甲儿直接把小活佛扔上了九霄云外,伸手扶起了憨子…… 人心肉做,便是如此了。霸王心软了,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仙界、老汉,大活佛,都他娘的莫名其妙。 第342章 疯狂石头 小将和一众铁甲全都脸色迷茫,不明白这几个‘外人’之间,怎么会突然闹了起来,却不知道,憨子挨了‘半掌’,换回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憨子受伤不轻,但性命无碍,谢甲儿略略放心,解开了加持在梁辛身上的法术,也懒得去说什么,对楚慈悲道:“接着说吧。” 楚慈悲继续道:“还是那句话,来到了这样一个仙界,你尚且如此,何况那些真正靠悟道、飞仙的修士!” 远古时后,鲁执与楚慈悲兄弟进入仙界,还没等他们欢喜庆幸,就悚然发觉,这个神仙境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人间炼狱! 坐拥大力,掌握天道的‘仙人’比比皆是,可他们全都在陷入魔障了。 生命中唯一的目标,唯一的意义被无情摧毁,‘仙人’们无一例外,都恨极了这个世界,自然也会就恨上了此间的土著。 或以杀人为乐;或豢养猛士,彼此‘斗狗’为戏;为凡人塑造信仰、再抬手摧毁,看着那些土著的绝望拍掌大笑……此间神仙无数,但个个都是疯子! 梁辛听得脊背上直冒凉气,皱眉道:“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楚慈悲笑了下:“绝望之下,积攒了无数念头的心魔爆发,不疯才怪,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世界里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还有数不清的凡人,也就都变成了疯子们发泄的玩具。” 三兄弟中成功越界的两人,是靠‘歪门邪道’进入的仙界,并非渡劫而至,所以来得悄无声息,并不为‘众仙’所知。而他们的‘飞仙’,与其说是为了‘长生逍遥’,还不如说是三兄弟穷极无聊,来仙界游览玩耍。所以在窥探到真相后,鲁执、楚慈悲倒谈不上生气、懊恼,倒是啼笑皆非更多一些。 听着楚慈悲的叙述,梁辛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拍了拍师兄的胳膊:“干爹要是到了这里,估计也是先吓一跳,然后就会对着那些‘仙人’大大地嘲笑一番。” 谢甲儿嘿了一声:“恩,顺便还得赏我一个大嘴巴。”说着,大魔君自己也笑了起来,眼中最后那一丝力气也消散不见了。 仙界是个笑话,‘仙人’贻笑大方,鲁、楚两人自然不会和那些疯子为伍,苦笑之余,默默潜入世间,又开始商量着‘回去’的办法。 小活佛现在已经知道憨子无恙,心里高兴得很,听着楚慈悲的故事,忍不住插口道:“要说,你们两个也够……够神经的,之前千方百计的过来,过来后又费尽心思的想回去。” 楚慈悲笑答:“活着么,活得就是这份折腾劲!” 鲁、楚二人悄然入世,为了‘回去’殚精竭智,转眼耗去百年光阴。 刚又说了一句,楚慈悲忽然岔开了话题,问几个老乡:“你们觉得,这里的人怎么样?”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梁辛却认真点头,语气笃定:“好得很。” 楚慈悲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当然好得很,他们要不好,我也不会后悔,后悔忍了一百年才动手。”藏在仙界的百余载,两兄弟一共搬过九次家。每次‘搬家’的原因都只有一个:有‘仙家’看上了那一处的凡人,过来‘取乐’。 仙家杀到,凡人大乱,鲁执兄弟施法悄然离开……如此往复,整整百年。 楚慈悲天生心软,可性命事大,此间不同中土,‘仙家’不计其数,又统统是领悟天道身怀绝顶法力的高手,真要惹起事端,后果难以预料。 直到第十次,又要‘搬家’的时候,就连楚慈悲都没想到,自己还在天人交战,自家的二哥却忍不下去了。 楚慈悲有些费力的长吁了一口气:“我们栖身的镇子差不多有千多户人家,子夜时分,忽然几道火龙咆哮而过,小镇立刻就毁掉了大半……继而空中玄光闪烁,托着一群神仙现身。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九个神仙,其中四个是中土剑仙,另外还有三妖二鬼,四个剑仙哈哈大笑,其他几个则喃喃咒骂,看样子应该是用这个镇子来赌斗法术。” 镇子上的凡人突遭巨变,于无声之中痛哭奔逃,可又哪能逃得过‘仙家’神通,楚慈悲默默准备法术,仍想像前几次那样悄然离开,不料鲁执挥手止住了他:“不躲了。” 楚慈悲当时一愣,抬头望向自家二哥。 鲁执又道:“不想躲了。”说完,他扯掉易容法术,露出本来面目,引墨剑对着天上的那群神仙,抬手就是雷霆一击! 鲁执不是‘爹生娘养’,而是‘山天大兽’的出身,但既以人形入胎,那他就是个人,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甚至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比着天下人还要更‘纯粹’,就连天性心软悲悯世人的楚慈悲还在算计、犹豫、忍耐的时候,他却先翻脸了。 鲁执之力,惊天动地,一剑之下血肉横飞,直接将九个‘神仙’中的两个碎尸万段,另外几个又惊又怒,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遽然一道怒雷煌煌,怒尊法相从天而降……在墨剑挥斩之后,楚慈悲毅然出手! 一场恶战,九仙陨落,两兄弟身负重伤…… 这一战,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不久之后仙界大乱——是真正的‘仙界’大乱,死得不再是凡人,而是此间神魔剑仙。 鲁执本来无名无姓,他的名字是在三兄弟相遇之后,由齐、楚二人给他取的,其中‘鲁’是指他的生身之地,而‘执’则是取自他的性子。此人天性执拗、执着,对凡事都一样,要么不做,可一旦开了头,就一定会做到底。 无名小镇兄弟出手,这件事既然已经开了头,除非鲁、楚两人身死,否则就不会停下去,他们两个比着全天下所有的疯子加起来还更疯、更癫,他们要在仙界,诛仙! 咕噜一声。梁辛觉得喉咙干涩,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做梦也不敢相信,‘仙界’是这个样子,单以风土而论,甚至还不如凡间;要不是亲耳所闻,他更永远想不到,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人物,跑到仙界中来杀神仙。 “别说是我,估计就连精通人情世故的死鬼老大齐福,也万万料不到,在中土时那个虽不为恶但也极少积善的鲁二,竟然会变成仙界的侠客!”事情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可是楚慈悲在提及往事的时候,仍唏嘘不已,由此也感慨道:“自从凡人降世的那天起,大家就在争辩性本善还是性本恶。鲁执是‘天造’,其实,从他的性子里,就能看出造化之下的凡人本心……每一副皮囊里,都藏着一份侠意,善恶之分,只在这份‘侠意’的一念之间罢!” 谢甲儿忽然开口,问道:“那你说的‘侠意’,又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四个字,‘我看不惯’!”楚慈悲的眼睛亮极了:“为善为恶,就在你……你敢不敢‘我看不惯’!” 谢甲儿抿起了嘴唇,片刻后猛的大笑了一声,未知可否,而是转回头对着梁辛喝道:“磨刀儿,酒来!” “早喝光了……” 就因为一个‘我看不惯’,两个冠绝中土、坐拥大力但始终无法正统飞仙之人,在进入仙界百年之后,开始大打出手。而这次的对手,要远超三兄弟以往经历过的任何苦战。 此间,遍地神佛! 这个时候,始终没怎么吱声的丑娃娃天嬉笑忽然开口:“我不明白,就凭你们两个人,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赢?!” 楚慈悲哈哈一笑:“是啊,赢了,本来我们可也没想到,居然能赢!” 这里的众多神仙并非铁板一块,其间的倾轧也异常凶狠,多少给两人留出了‘空隙’。可即便如此,在‘揭竿而起’之初,鲁执和楚慈悲也从没觉得自己有打赢的可能,之所以去打,也仅仅是因为‘看不惯’。 两人本来的实力,比起真正的剑仙的确要强上一大截,但这种差异并不是一个‘质’的区别,两兄弟猛如虎,但仙界高手也悍勇如狼,不以偷袭而论的话,一对一两人轻松能胜,一对三还可以试着打一打,一对五的话能否逃命,就要看运气了,要是敌人再多,就只剩死路一条。 这样的实力,充其量也就是个‘骚扰’罢了。 可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自从‘诛仙’开始,在这片‘四象残五行缺’、根本无法再修炼、再进步的世界中,鲁执的修为突飞猛进。 鲁执修得不是道,而是自己那份与生俱来的力量,他是‘山天兽’、‘石中人’,因土而生,以土为命,一身金行修为也是‘至土生金’而来,算起来,他就是块‘疯狂石头’。 而天地万物,都分正反阴阳,这里虽然是残缺天地,具体到一行一属之间,也都分做两极,仙界中的至厚土行也不例外。 小到一草一木,大到灵山秀水,仙界中的一切都是靠着厚土相护才得以成形的,这份得以表现的厚土之力,承天护界,是为‘善’,可并不是说仙界中的土行之力只有‘善’。它也有‘恶’的一面,而且按照阴阳之说,‘善’有多重,那‘恶’就有多沉,是完全对等的。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土行之恶,都在‘隐藏’、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直到鲁执这块‘疯石头’决意诛仙、杀心迸现之后,就因他的至纯土命和杀心恶性,将仙界中煌煌的恶土之力激发了出来……又或者说,仙界中的土行恶力,通过鲁执而得以表现。 在鲁执面前,是大批的飞升仙魔;在鲁执身边,只有一个天性心软、修炼佛家本领的楚老三;可是在鲁执身后,却是这个世界中最厚重、最磅礴的土行之阴、之恶。 善之土撑起了这个世界,阴阳对称,可知鲁执身后的历练何其磅礴……当然,鲁执的修为再怎么猛涨,也不可能一次倾尽如此厚重澎湃的巨力。 这就好像,原来的鲁执是个勺子,后来飞快成长、变成了酒杯、饭碗、铜盆、木桶……可在他身后的恶土力干脆就是一座浩瀚大海,就算他变成了大瓦缸,一次能盛出来的水也有限。只不过,身后有海,水无尽,可供‘瓦缸’随时取用。 鲁执修为暴增,诛杀仙魔越来越得心应手,尤其妖孽的是,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死,睡上片刻立刻就生龙活虎,又去大杀四方。 另外,鲁执在能够随便调用仙界恶土之力后,立刻就得到了一个强助:坤蝶! 坤是土行尊,坤蝶自然也属土行巨怪,它不为任何人所用,遁入仙界,只臣服于此间的厚土造化。鲁执得到了仙界恶土的‘认同’,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蝶子的朋友。 可惜的是,与那些仙魔相比,坤蝶在破茧、产子、‘飞升’后,寿命非常短暂。在这个世界中,蝶子只活了三百年就寿终正寝。 但对于鲁执和楚慈悲而言,正是坤蝶帮他们撑过了最最困难的开始…… “鲁二战力突破、又得坤蝶相助,固然值得高兴,但更让我们欢欣鼓舞的是,除了这世上的聋哑凡人之外,还有与两兄弟志同道合之人。” 不是所有的‘神仙’都疯魔残忍,也有些飞仙者能守住内心清明,不去祸害这个世界。 这些人有的心灰意冷,对外事外物毫不关心,他不去杀人,但也不觉得凡人死掉有什么可惜; 有的则确实看不惯‘同类’所为,但自忖改变不了什么,也就如两兄弟在最初百年时那样,遁世隐忍了,而这一部分人,大都是‘生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平地飞仙,在飞升之前,不曾断灭凡情,而悟道之时,他们看穿的天意,也和感情无关。 两兄弟揭竿而起,把事情越闹越大,身边渐渐又有高手加入…… 血战一场接着一场,每一次都有仙魔授首,到了后来就连楚慈悲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他们是为‘看不惯’、为了还此间凡人一个清静世界而诛仙;还是单纯就把‘诛仙’当成了一道题、投入期间,虽苦虽难,但却乐在其中! 凡人绝无法想象的恶战,不知打了多少年,鲁执楚慈悲终于荡尽仙魔。不过他们也伤亡惨重,到最后算上两兄弟,只剩下来十二个。 而这十二个也不全是人,有剑仙,有修罗,还有大妖厉鬼,其中翘楚当然是来自中土的鲁执,但其他十一个人也不容小觑,能在诛仙之战活下来的,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了! 倒是此刻坐在大家面前的楚慈悲,是十二人中最差劲的那个,但他是鲁执‘亲生的朋友’,以往恶战中虽也奋勇,但时时刻刻都被二哥照顾,这才活了下来,否则早就被那些邪魔碎尸万段了。 现在的楚慈悲已经完全沉浸在往事中,说话罗里罗嗦,一会去讲述鲁执变强的原因,一会又去说仙界凡人的可爱,又时还要提一提他们当年的战友是如何厉害,其间更穿插了无数次与仙魔惨战的情形。本来一件惊心动魄的诛仙事、侠义事,被老头子颠三倒四,说得人头昏脑胀……不过,所有的过程都不重要,远古时仙界中这场的惨烈战事,真正让梁辛血脉贲张的只有两处: 一是引发的原因——鲁执‘我看不惯’;二则是它最终的结果,鲁执大获全胜!这块‘疯狂石头’,把‘不请自来’、继而又恨天骂地的九界神魔,砸了个头破血流! …… 诛仙已成,不过事情还没完。仙界与九个世界相连,每隔不久,就有新的仙魔入界,十二高手会第一时间赶去围剿,永远没有尽头的忙碌着。 如果是其他人,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也就可以收手了,毕竟新入界的仙魔数量有限,十二高手虽然忙碌些,不过也完全能控制得住局面。但是鲁执是做事到底的性子,既然事情开了头,就一定要有一个彻底的结局。 鲁执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们能来,我们就能去,进入九个世界,一一掐断祸根,从此宇内再无飞仙,仙界之中,永葆一方无声乐土! 鲁执埋头于术,寻找‘过去’的办法,又是一个‘无尽岁月’,历尽无数辛苦…… 鲁执的想法是炼化出一件能够撕裂乾坤的绝伦法宝。 厚土之力能够承天护界,也能埋没苍穹;能够滋养万物,也能炼骨化尸。鲁执靠着仙界恶土,炼化法器本就举手之劳。而他炼化法器的材料,就是被他们杀掉的那些仙魔尸骨! 在最初的千百年中,鲁执始终没能炼出自己想要的法器。 不过一番辛苦也不算白费,虽然没能得到撕裂乾坤的宝贝,但也因此炼出了几件一等一的犀利法器。鲁执干脆又加了把劲,循着这条路子,一共炼出了十一件这种法宝,将之装入玉匣,送了给十一个同伴。 听到‘玉匣’两字,梁辛福灵心至,追着问道:“玲珑玉匣?” 楚慈悲笑着点了点头。 得知玲珑玉匣的出处,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循着楚慈悲说的那些往事,梁辛再仔细去想一想,玲珑辗转、玲珑偷天、玲珑修罗、玲珑慈悲……他见过的所有这些玲珑宝物,果然每一件都与空间之术有关! 辗转和偷天自不必说,修罗和慈悲也是划定一隅,自成疆域。 鲁执打造出十一只玲珑宝贝,但真正的目的还未达到,又再度埋头苦修……这次他发狠了,请出了仙界中,最有潜力、也是他最珍惜的一具尸体:坤蝶! 炼化的过程繁复之极,这些都是法术事,不用多说什么,到了最后,鲁执终于大获成功,将坤蝶的尸体,炼化成一件飞舟,能够搭载众人,从容往返于仙界与另外九个世界之间。 鲁执凭着坤蝶尸体中饱蕴的神力、凭借仙界的恶土支持,真的完成了一项只能用‘造化’来形容的壮举。 梁辛吃惊之余,心也迅速沉了下去。鲁执没留下什么‘通道’,他是靠着坤蝶尸体回去的……这位远古奇人已经变成了青莲小岛上的骸骨老兄,那件‘坤蝶’飞舟,说不定就在他的手镯之内,随着镯子炸碎而被毁掉。 不管那件宝贝有没有被毁,它都不会还在仙界,那自己这些人又靠什么回去?! …… 仙界有了飞舟,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驾驭这件绝伦法器进入其他世界,掐断‘飞升’的源头了。但这件事里,还有一个关键。 最后的十二高手,出身遍布九界,他们能义愤而起匡扶‘仙界’,对自己的家园自然也会有所眷恋,就连十二人中来自恶鬼世界的大修罗,也绝不能容忍这一伙人杀过去,彻底毁掉家园。所以众人约定了两条章法: 其一:入界,不是要去摧毁那个世界,而是截断修炼事,只让那个世界中人在无法飞仙,最好能让修炼事彻底消失,但不能大开杀戒; 其二:抓阄,天意抉择,他们进入九个世界的顺序。 第一条自不用说,至于第二条,梁辛等人的中土世界,‘运气’还不错,被派到了倒数第二位。最后一个则是恶鬼世界。 议定之后,十二个留下一半来守护仙界,另一半则通过飞舟,进入其他世界,因为鲁执是同伴中最熟悉飞舟的,所以每次‘入界’,他都要亲自带队。 入界后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能猜到,自然是篡改天地,让那个世界的修行变得全无效果…… 第343章 乾坤之怒 事情进展得无比顺利,每次鲁执等人去过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就再没强者飞升、自然也再没人进入仙界。直到从第七界回来后的一天,鲁执找到了楚慈悲。 当时鲁执的神情有些阴郁,兄弟间也不需铺叙,直接引入了正题:“中土,怕是不好办。” 楚慈悲不解,皱眉问道:“不好办又是什么意思?” “咱们先前去过的那七个世界,虽然不像仙界那么夸张,在行属上都有瑕疵。相较之下,只有中土是真正的四象整齐,五行生克、八卦轮转、万物相济!”说着,鲁执摇头而笑,感慨道:“以前真不曾想到过,原来中土,才是真正的完美乾坤!这许多的世界放在一起,如果真要‘选’出一个仙界的话……非中土莫属!” 楚慈悲始终在留守,并不知道其他世界的情况,闻言后先是愣了愣,继而突兀地笑了起来……中土才是完美世界,想想以前家乡中的修士,修啊修啊,原来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麻烦的是,”鲁执轻叹:“中土太完整,要改它的灵元,彻底抹掉修真事,怕是不会容易,至少我现在没太多的把握!” 修改其他的世界,能够利用它们自身的瑕疵,以巧破道;但中土世界,却完美到了极点,至少鲁执当时还无法找到可以利用的漏洞。 虽然不好办,可该去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略作修整之后,鲁执与同伴再次踏入飞舟,遁化虚空,赶往中土世界,不过这次不是去一半留一半,而是十一人赶赴中土,只剩楚慈悲一人留守仙界: 一来,中土‘完整’,楚慈悲感到事情棘手,要多带帮手;二来,九个世界中只剩两个还有飞升事,而鲁执等人去到中土,就算没能及时改变局面,至少也会阻止中土修士渡劫。这样的话就只有恶鬼世界的高手越界,楚慈悲修行的是佛家神通,玲珑慈悲更是伏魔利器,从行属上刚好能够克制恶鬼力量,由他留守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里,楚慈悲忽然闭上了嘴巴,再没有只言片语! 突如其来的沉寂,几个听众都默默地叹了口气。直到半晌之后,楚慈悲才再度开口:“当年一别,再无相见。” 十一个人,一个都没有再回来。只剩一个楚慈悲,孤守仙界,于无穷无尽的岁月中,击杀越界恶鬼…… 楚慈悲转目望向梁辛,声音中略略显出了些疲惫:“要是不嫌麻烦,能不能把‘骸骨老兄’的事情再给我说一遍?” 老头子刚刚现身的时候,梁辛已经自己所知的、有关骸骨老兄之事尽数交代过,可现在,楚慈悲想再听一遍。 梁辛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开口,又把有关诸事,再仔仔细细地讲了出来。 分送给其高手的玲珑玉匣,或遗落中土,或被骸骨老兄收回,事情再明白不过,玉匣原来的主人都丧身于梁辛家乡。 一旦离开仙界,楚慈悲也就失去了这里恶土之力的支持,可即便如此,就凭着他们这十一个屠灭仙界的绝顶高手,又各有一件玲珑法宝在手,中土世界又哪有人能伤得了他们? 玲珑至宝,都是由仙魔尸体炼化而来,在最初的主人手里,发挥出的威力,绝非青墨、琼环、莫追烟这些后人可比…… 这个时候,天嬉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梁辛知道他有话想说,点了点头示意但讲无妨。 得了宗主许可后,天嬉笑才开口:“属下的出身,诸位是知道的,因为先师的缘故,我们这些弟子也都修习过些风水、堪舆……” 刚铺垫了两句,谢甲儿就不耐烦打断:“直接说正题就好了!” 天嬉笑答应一声,果然不再啰嗦:“堪舆之中,有‘无应’一说,指得是一道劫数。天地风水自有定数,普通改动倒无妨,但要惊动了真正的大气脉,便会引来这道大劫!不过这也只是个说法,至于冥冥之中,是否真有‘无应’,没人能说得准……” 堪舆玄术之中,有些说法太过飘渺,但是天嬉笑提出的这道‘无应劫’,倒是让谢甲儿恍然大悟,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中土由阴阳化万象,其中各道行属彼此交汇、协调,无数巨大的力量或相生或相克,最终才成就了这个完美世界,一旦有另一股力量介入,想要强行改变它运转的轨迹,必会引来可怕的后果。 “两种可能。”谢甲儿的语气斩钉截铁:“第一个是鲁执篡改天地,由此他们十一个人引来了‘中土世界的反噬’,不是什么天劫,是真正的乾坤之怒!” “第二个可能也差不多,不过这道反噬不是单独针对十一个人,而是针对整座中土……就是说鲁执篡改天地,结果惹了大祸,弄不好会让中土崩塌,因为有约在先,他们没一走了之,而是齐心协力消弭了这场大祸,不过最后也伤亡惨重。” 是针对十一高手个人、还是针对整座中土但十一高手挺身而出,总之鲁执等人都惹出了、也都对上了中土乾坤中蕴含的可怕力量,一群杀灭无数仙魔的绝顶人物,在‘苍天震怒’之下,最终损兵折将。 但是不管过程怎样、伤亡如何,至少鲁执撑过了‘反噬’、收集了一些死去同伴的玲珑玉匣,而他对中土的‘改造’最终也成功了,‘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再没有一个中土修士飞升仙界。 小活佛听得挺认真,在弄清楚了诸般经过之后,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中土再无飞仙,鲁执也算大功告成,为什么不回来,恋家?” “哪个告诉你,老二大功告成?要是别人,或许早就回来了,可他叫鲁执,他是鲁执!”楚慈悲忽然笑了起来,可笑容里又哪有丝毫的快乐之意:“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八字碑文不是他的墓志铭,更不是发狠放话,你仔细想想,他写这八个字,是给谁看的?” 留在中土的碑文,自然是给中土人士看的。 小活佛还在迷糊着,梁辛却犹如醍醐灌顶,猛地明白了:鲁执的留字,对仙界、对那些已经获知‘修士飞升去不了仙界,只能变成神仙相’这个真相的人,的的确确是应验了。但赑屃碑上的留言,不是写给仙界的,而是写给中土人看的…… 中土之人,并不知道修士渡劫后去不了仙界,而是被‘流放’到大海的另一端。 他们只看到,修身入道、断灭凡情、感悟力量与规则,有朝一日突破境界,继而天劫到来……一切都没有变化,天劫还在,所以飞仙还在。 鲁执的确篡改了天地,对于仙界而言效果圆满。但是对于中土人士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大家该怎么修炼还怎么修炼;对迎来天劫的‘仙长’们,该怎么羡慕还怎么羡慕! 赑屃碑上的八个大字,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根本就是两个意思!从仙界的这边去品读,鲁执大功告成;但是中土上的凡人和修士们看到碑文,只会当它是醉汉的疯言疯语…… 对中土人士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任你天资如何惊艳,任你悟性如何了得,任你心志如何坚毅,任你修行如何刻苦……可到头来,你永远也等不到天劫,永远也没机会飞升仙界! 没有天劫的淬炼与洗髓,身体中的浊气永远也无法清除,充其量只有一两千的寿数,充其量也只有六步大成的力量,永远也不会有永生,更毋论逍遥。到头来一事无成,回头看看,你的确是比着我活得长,可我赏花踏青泡山泉,你在修行;我饮酒作乐斗小牌,你在修行;我呼朋唤友闹通晓,你在修行;我娶妻生子找小妾,你还是在修行……断灭凡情、清心寡欲,活成了一棵树,而且绝没有出头之日,别说一两千的寿数,就是让你这样活上万万年,又有个屁用! 这才是鲁执给中土世界立碑留字的本意。可中土上仍有天劫,鲁二留字的意义又何在? 谢甲儿、梁辛、天嬉笑都已经明白了,唯独小活佛还满脸迷惘,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都露出恍悟神情,急得他烦躁不已,伸手猛拍梁辛后背:“到底咋回事,咋回事?” 梁辛口干舌燥,由此,长长呼出的那口浊气,也略显嘶哑:“你要顺着碑文在中土凡人眼中的意义去想……如果没有天劫了呢?中土修士再怎么精修,他们也就没法飞仙,这时再看骸骨老兄留下的赑屃碑,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不解释还好,解释之后小活佛更糊涂了,狞眉瞪眼,好像要打人…… “一个笨嘴拙腮,一个草包饭桶!”谢甲儿终于不耐烦两个小家伙的纠缠不清,从旁边开口解释:“碑文是给中土人看的,所以那八个字的本意,是‘你们看到了吧,这个世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飞仙了’;而不是‘明明还是有天劫,可我就说没飞人能飞升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纳闷去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能明白不?” 小活佛勃然大怒:“卸甲磨刀,你们师兄弟合伙欺负人么!” 谢甲儿浓眉一轩,可再仔细一琢磨自己给出的解释,别说……还真比着梁辛的说法更让人糊涂。 天嬉笑赶忙跳起来打圆场,对小活佛耐心解释道:“当初那位鲁执前辈,以假大眼替换真灵穴,施展大手段改变了中土格局,由此改变了天劫,让中土修士渡劫之后,再无法真正飞仙,而是尽数去了混沌海另一端的穷恶大陆,变成了神仙相……不过照我的猜测,这并不是鲁二先生的本意。” 小活佛气哼哼地点头,表示还能明白:“接着说,那他的本意是什么!” “他的这番手段,最根本的目的,不是改变天劫,而是要让天劫消失!也只有如此,才能扣合上鲁前辈做事彻底的性子、才能扣合上赑屃碑上的八个大字。” “小佛爷试想,远古时,猴儿谷假大眼成形,鲁二先生满心豪迈,以为从此中土再无天劫,过不多久,修行事也会渐渐消失,所以留下了那座赑屃神碑,不料,还没等他从中土返回这里,就发现竟还有修士渡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算计失误了。” “天劫依旧在,飞仙依旧在,修行之事当然更不受半点影响……其实事情到此为止,也算是圆满了,毕竟中土格局变了,中土修士再也没机会去仙界。如果换成其他人,多半也就会返回仙界了,但鲁执先生天性执拗,事情没办成他想要办的样子,他就不肯罢休,留在中土继续想办法,非要让天劫彻底消失不可。” 天嬉笑虽然罗嗦得紧,但也细致的紧,尤其他的这番解释,是顺序而下,先假设鲁执的做法,再去与碑文‘相扣’,而不是从碑文去倒推着说,由此清晰的很,小活佛很快就明白,嘿嘿嘿地笑道:“也没多难懂,就是一时没绕过弯来。” 天嬉笑着实松了口气,又继续道。“另外照我估计,鲁前辈留在中土不肯回来,应该还有另一重原因……” 鲁执发现有中土还有天劫,自然要去追究真相,凭着他的修为、见识,不难发现自己那一番作为之后,造成的真正后果是什么。 那些被自己坑害的修士,虽然变成了副鬼模样,但也都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和一重天道,实力突飞猛进。有资格成为神仙相的,都是心智纵横之人,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真相,也说不定会利用某种契机穿越混沌之海,重返中土摧毁假大眼,还中土于本来面目以求真正飞仙。 到那时,又会有新一番的灵元震荡,大劫再至山崩地裂……且不论‘我看不惯’或者‘心性执拗’,鲁执回中土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还仙界一个清静,但现在事情却变成了:他救了一个世界,但却很可能因此而摧毁另一个世界。而且要被摧毁的世界,还是他的老家。 这样一来,鲁执更不肯一走了之,就此留在中土,穷尽心思,想要修正自己的错误。 直到梁辛发现的他的尸骨时,在鲁执的手中,还捏着记录了中土所有灵犀福地的长娟! 可以说,鲁执对中土的改造,并未真正完成,而曾经屠灭仙魔的十一名绝顶高手,也尽数丧身于此…… 靠听的,靠猜的,有关骸骨老兄的事情,总算弄清楚了。 有关飞仙,有关神魔,有关十个世界! 自从入世以来,梁辛或听说,或结识了数不清的厉害人物,论起惊采绝艳,以先祖梁一二、干爹将岸和大师兄谢甲儿三人为最,可这三个绝顶人物与骸骨鲁执一比,真就成了‘小巫见大巫’。 梁辛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一半是被鲁执的生平震慑,另一半则是因为……飞舟不再,自己回不去中土了。 楚慈悲语气里,有些古怪:“到了仙界,还想着回去?” 梁辛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不料楚慈悲突然把话锋一转:“当年,差不多就在鲁二等人驾驭飞舟赶赴中土的同时,此间出了件小事……又有一头坤蝶,穿越虚空、咬破壁垒,进入了仙界。” 九界‘仙魔’飞升,到了仙界就会化身恶鬼,但‘坤蝶’却并非如此,它们臣服于仙界的厚土之威,越界后并不滋扰一草一木,只逍遥飞舞,享受着最后的三百年生命。 “将坤蝶炼化成飞舟的法术,鲁二给我讲过。他们一去不回头,我越等越心慌,自然也就生出了去找他们的心思,在那头坤蝶死后不久,我就按照鲁二的法子,开始炼化新的飞舟。” 梁辛的目光又复明亮起来,谢甲儿却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给师弟泼冷水:“光知道法子有什么用,楚三没有鲁二的力气,没有此间恶土的支持,要是真能炼成这件宝贝才见鬼了!” 楚慈悲却摇了摇头:“我虽然没有老二的力气,可你们别忘了,我有的是时间……积年累月、水磨工夫,一点一点的来,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法术事看重的是‘力、术’两道,与时间没太多关系,可是这一重‘没关系’,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比如,一个玄机境的法术,在五步修士而言,只需要稍作准备即可成形;可一个四步修士要想施展同样的法术,就得经过一个漫长的准备,也许憋足一百年、一千年,也有成功释放的可能……法术的筹备功夫,比着修士的命还长,这事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楚慈悲的时间实在太充裕了,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或者更长! 楚慈悲能活到‘十界第一长命’,与鲁执送给他的那件‘玲珑慈悲’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件宝贝不仅于攻战时有莫大威力,而且只要主人内心清净,就能从面具中得到滋养。 谢甲儿忽略了楚慈悲‘很能活’这件事,略略一愕,梁辛则又惊又喜,从地上一跃而起:“这么说,你炼成了飞舟?” 楚慈悲哈地大笑了一声:“炼成了!但是却用不上,否则我早他妈的回去找鲁二了!”说着,翻手掐了个指诀,摇摇向着远方一指。 下一刻,只见一道黑色长虹裹挟风雷,从天角尽头如电而至,梁辛目力精强,远远就看清楚,疾飞而来的,正是一头黑色的巨大飞蛾。 轰的一声,飞蛾摔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溅起无尽沙石,遮天蔽日! 第344章 最后一人 黑蝶是死物,摔落在地一动也不动。不用问,此物就是楚慈悲炼化的‘飞舟’。 只不过,楚慈悲并未化去它的形状,看上去,它还是只蝶子模样。其实不止这一只,当初鲁执炼化的‘飞舟’,也保留了坤蝶的原状。鲁执曾受坤蝶大恩,舍不得毁了这位老友的身形。 不远处的坤蝶,除了体型有三里之巨,与普通的蝴蝶也没太多区别。 这么大的蝴蝶,又是最顶尖的神兽,本应威风凛凛,气势煌煌,可眼前的这头蝶子,却显得很……狼狈。 巨蝶通体都是黑色,但是黑得很不匀称,颜色有地方深有地方浅,越看越显得斑驳、恶心,由此全没了神兽的威风,气质上倒像极了长赖皮的猫,从水坑里爬上来的狗,刚被烧掉尾巴的乌鸦。 楚慈悲的语气里,多出了几分尴尬,呵呵笑道:“蝶子本色是纯纯洁白,脱俗清丽,不过我的法术么,有些、有些不够得心应手,炼化时难免出些岔子,总之……弄成这幅样子,对不住它了。” 梁辛对飞舟的样子不太关心,一笑了之,直接把话题拉了回来:“飞舟炼成,但却用不上……您老刚才的话,我不明白。” 楚慈悲靠着时间来磨,才炼化好这只坤蝶飞舟,虽然也勉强算是‘成功’,但比起鲁二的那只天差地远,其中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要催动这件法宝,光靠口诀远远不够,还需要一股巨大的外力推动。 虽然法术、道理不一样,但是在途经上,倒与‘谢甲儿受五金奴才自毁之力’有几分相似。 楚慈悲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却始终也未能解决‘外力推动’这个问题,所以他走不了……放眼仙界,在梁辛等人到来前,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有这个能力,去‘推’坤蝶一把! 飞舟近在眼前,此间也不缺高手,回家的希望陡然高涨,小活佛霍然大喜,咧开大嘴刚笑了两声,转头一看,同伴们个个锁起了眉头…… 包括楚老头在内,人人都想回去,谁留下来去推飞舟一把?抓阄么? 天嬉笑丑脸煞白,论地位、论身份,要留下来的那个肯定是自己……回不去中土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四个月后就会有恶鬼飞升而来,到时候麻烦大了。 “发动飞舟的口诀,我随时可以传给你们,不过你们要依我两件事!至于去哪里找一股大力来推它,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我不管,也管不了。” 老头子的话听起来古怪的很,梁辛愣了一下,谢甲儿却仿佛早就料到事情会如此,大手一挥:“说吧,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简单得很,你们要是有机会返回中土,把我的尸体带回中土,也不用入土立碑,就摆在鲁二身边即可。第二件事就稍稍麻烦些了,我想,”楚慈悲望向了谢甲儿:“你能留下来,帮我照顾这里,不用太久,一、一百年可以么?” 说完,楚慈悲低低地叹了口气,抬起目光远远眺望着这一方天地,呢喃道:“身死之后,再送你们百年平安,我能做的仅止于此了。但愿吧……” 梁辛皱起了眉头,楚慈悲的话听了来,仿佛他就快撒手人寰。 谢甲儿明白梁辛的疑惑,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楚慈悲的寿数到头了,生机已断,活不过一天半日了。你道他为啥突然说话流利了?临死之前回光返照。” 楚慈悲刚来的时候,曾被谢甲儿捉住了腕子,当时大魔君以真元劲力攻入对方体内,本意是想教训老头,不料一探下,发觉对方已经没有了生机,再联想到楚慈悲说话突然流利、本来除了冲天戾气都无法唤醒却突然醒来,谢甲儿又哪能想不到‘回光返照’这四个字。 还有,楚慈悲闻听鲁二死讯,只见唏嘘之情,却不见太多悲伤之意。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时日无多,不久阎罗殿中,就有一番好相聚了……但愿幽冥之中,是一个太平世界,满天神佛都要保佑着,那一间中千万别有再让他们兄弟‘我看不惯’之事,否则兄弟重逢后,又哪怕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梁辛情不自禁,啊的惊呼了一声!继而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打从骨子里升起的难过,染得眼前的天色都黯淡了。 与干爹去世时那份撕心裂肺不同,眼前这份哀伤,更像一蓬晨雾,清淡却弥漫,挥之不去。 谢甲儿并没急着应承楚慈悲,而是饶有兴趣的笑问他:“我不明白,你想我们替你守护仙界,又何必提什么劳什子条件,就把坤蝶飞舟事情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中便是了。我们都被困于此,回不去中土,有恶鬼越界,不打也得打。” 楚慈悲也笑了下,应道:“你的性子。” 谢甲儿是霸王相、霸王心,豪迈骄傲,但杀性也奇重,几百年的辛苦经营一败涂地,本就恨极了此间的一切,要是被困得久了,非得大开杀戒不可。对付越界恶鬼,他会出力,可屠戮这里的凡人泄愤,他也不会手软。 楚慈悲活了数不清的年头,平时笑呵呵的老好人一个,但看人极准,困住霸王只会给仙界多添个恶魔,反不如求他一诺,凭着霸王性子,只要答应了,便是仙界的百年平安! 任谁被别人猜透了性子,心里都不怎么舒服,谢甲儿眯了下眼睛,转过了话题:“仙界对你就那么重要?活着时苦守了一辈子,死后还要再送它一百年的平安?” “本来也不觉得它有什么重要,可当年那些恶战一场一场打下来、看着鲁二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去掐断祸根、再之后我一年一年的守住、等着,”楚慈悲的声音平静,缓缓说道:“数不清杀了多少凶魔、数不清救了多少凡人、数不清留守了多少年……这么多的数不清,又哪能不爱它。” “早在你们来之前,我心里就明白鲁执早就死了。飞舟始终不能用,可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是它真的能带我返回中土,我到底会不会走……中土就像我娘,但我不在她仍活得安康;仙界却像我的儿子,离得稍远,他就会被人欺负、就活不下去了。呵呵,我守不住了,最后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求你一诺。” 谢甲儿扬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老头的尸体,你负责带回去。”说完,他又望向楚慈悲:“第二件事,我应你,你死之后,我帮你守足仙界百年……去你娘的百年,若我在此,仙界太平;若我离开,先去恶鬼世界,掐断祸根,你放心死吧!” 包括梁辛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楚慈悲的那份狂喜更是溢于言表,从地上一跃而起,随即又双脚一软跌回了原地:“当真?为、为何?” 谢甲儿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炯炯,甚至有些凶狠地盯住了楚慈悲:“我问你,是谁定下的天地方圆?是谁划出了重重天道?是谁写了第一本佛卷道经?又是谁把此间与九个世界相连?老汉,你说这里就是终点,开始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可再仔细想想,要是没有真正的神仙,这些劳什子都从哪来?我不信你的鬼话,此间绝不会是终点,充其量不过是场‘途中劫’!” 说到这里,谢甲儿霍然大笑,笑声嘹亮滚滚播散:“楚慈悲,你明白了?” 楚慈悲愣愣的看了谢甲儿一阵,终于点了点头:“明白了。” 谢甲儿立志登仙,即便亲眼见到了真相,他还是要继续去找‘更进一步’的办法!这里是‘仙界’,至少从级别上论,比着中土人间或者虚空裂隙都要更高,谢甲儿要把这里做一个全新的起点,再去寻求突破……现在就是能回中土,谢甲儿也不肯回去! 在有所突破之前,他都要留在这里,遇到恶鬼越界,自然杀掉了事;如果真能有突破,或许他就能真的‘封神登仙’,那时要掐掉恶鬼世界这最后一只‘祸根’,简直易如反掌。 楚慈悲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疯也好,傻也好,总之,都是要谢谢你。” 谢甲儿毫不客气:“你谢我是应该,你说我疯傻,却迟早要后悔!” 楚慈悲笑着摇头:“奄奄一息,后悔的事情多了,也不少你这一桩!”说着,伸手扶住身旁的梁辛,很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不久前他赶来时还能施法疾飞,而现在他已经到了灯枯油尽之际,连站起来都要有人扶着才行。 楚慈悲起身后,抬起手对着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小将和铁甲众将,飞快地比划了几下。 小将见老汉对他‘说话’,本来面带微笑神情尊敬,可看过对方的手势,神情猛就是一愣,眼泪毫无征兆间涌出,随即咕咚一声,直挺挺地摔到在地,昏厥了过去。 他身后的那些将官也好不到哪去,这群把赤涅罗刹罗刹都不放在眼里、把死干脆当做快乐归宿的铁甲,人人瘫软成一团,涕泪横流,无声大哭! 突然,一阵轻柔禅唱,从梁辛身后响起。诵声虽低,却轻灵远逸,转眼飘散而去,笼罩整座大军营地。 聋哑的铁甲听不到诵经,但却能感受到禅音中的清静平和,就如一抹清风拂身而过,平添一份恬宁,满心悲苦仍在,但胸臆之中却少了那份撕裂剧痛…… 梁辛回头一看,低声诵经的正是小活佛。 小活佛出身大慈悲寺,什么经都会念,但他是妖身,一旦动用这些佛家咒就会剧痛加身,他用妖力托请佛家清宁力,疼得自己满头大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一字一字,念得不曾有丝毫马虎。 小将和身边的将官再度站起,而此刻,十万雄兵也得知了真相,尽数聚拢而至,列队在主官身后……遍野大军之前,楚慈悲面带微笑,时而指一指自己,时而指一指霸王卸甲,又把没‘说完的话’,继续比划了下去。 不久之后,楚慈悲把事情交代完毕,对着铁甲大军最后打出的手势是:散去吧。 十万铁甲,人人身形绷得笔直,满是血色,腮上挂着泪,却不肯就此散去……直到突然间,有一个老兵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身体蜷缩着、扭曲着,双手死死死死抓住自己的胸襟,张大嘴巴,想咳却咳不出来,想哭却哭不出声。 大军顷刻散乱,不知多少人扑到在地,以头抢地,用拳头打自己,脸上的筋肉抽搐到扭曲……可仍不闻嚎啕,此间只有一个寂静天地! 梁辛动容,真想替他们大放悲声,但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困难,又哪哭得出一声半响……谢甲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铁甲、对梁辛还是对他自己,冷声说道:“天下人间,生老病死,难过个屁!”说完,转头望向楚慈悲:“老汉,还有多长时间?” 楚慈悲一笑:“三四个时辰的样子吧。” 谢甲儿点点头,挥手卷起一道浓稠的白色飓风,托住了楚慈悲和几个同伴:“临死前,我再带你转转去吧……不过,你守在这里无数年头,早该看腻了。” 楚慈悲笑着摇头:“看不腻,总也看不腻,说来也奇怪呢。” 大笑声中,霸王催动法术,飓风扶摇而起,托着众人不徐不疾,向着远方飞去…… 半空里,楚慈悲目光贪婪,仔细看着他的清宁世界,口中却忙个不停,先把催动飞舟的口诀传下。除了口诀催动、外力相推,想要返回中土,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对飞舟的驾驭、操纵。 仙界一共与九个世界相连,操纵之间稍有不慎,说不定梁辛等人就会掉入中土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到那时可没人能再‘推’他们一把。 楚慈悲传过口诀,又把操纵飞舟的法子交代下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嘱咐着各种细节,梁辛听得头大无比,大小活佛更指望不上,也幸亏这次梁辛‘飞仙’带过来了个‘副帮主’。 天嬉笑不敢有丝毫怠慢,神情认真,用上全副心思,与楚慈悲处认真学着…… 几个时辰弹指而逝,就在日落西山之际,楚慈悲已经站不住了,躺在众人身边,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了,气若游丝,目光涣散……忽然,楚慈悲抬起了手,颤抖着,探索着,老汉想说什么,却只从喉咙间发出咔咔的轻响,看他的口型,像是在唤‘谢甲儿’三字。 谢甲儿知道他找自己的原因,凑到近前,低声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都是哄你开心的,你一死,我立刻大开杀戒,这个混账仙界之中,谁也别想活!” 梁辛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一晃险些摔落云头。楚慈悲猛地发出了一声悲呼,本已再难稍动的身体,硬生生地弹起来,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扣住了谢甲儿的肩膀,右手则抓起挂在腰间的面具,老脸上尽是不甘,嘶声吼道:“你……” 谢甲儿忽然哈哈大笑,伸手把老汉推了回去:“谢甲儿一诺千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倒是你骂我疯骂我傻,不能让你这么痛快就死了,现在两清,成了,放心死吧。有我在,此间就是太平乐土!” 谢甲儿是缠头老爹与魔君将岸两大邪道头子调教出来的爱徒,骨子里就带着几分邪性,没让楚慈悲死不瞑目,已经是他‘法外施恩’了。 楚慈悲脸色转瞬释然,摔回原地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笑容,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嘴唇嗡动,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喃喃笑骂:“奶奶的……”丧身之际,楚慈悲将青铜面具牢牢抱在了怀中。 三字随风而散,中土三位神奇兄弟中的最后一人,仙界诛仙的十二绝顶高手中的最后一人,就此撒手人寰,溘然辞世! 就在楚慈悲闭目同时,他怀中的玲珑慈悲,肉眼可见的爬起一层层斑驳铜,不多的功夫,就让这盏罗汉面具彻底暗淡下来,再无一丝光泽,脸谱也被锈蚀得难以辨认了。 当年鲁执一共炼化了十一个玲珑玉匣,匣子的宝贝每一件都是绝伦之器,而他送给楚三这件,更是不同凡响,楚慈悲能活得如此长久,都是因为玲珑慈悲滋养的原因,从另个角度讲,楚老汉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面具的力量。 此刻,楚慈悲寿数已尽,面具中的灵力也消耗干净,从顶尖的法宝,变成了凡铁一块。 楚慈悲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把仙界托付给谢甲儿,却没把这件有降服恶鬼之力的宝贝一并传下…… 斯人已逝,任谁都少不得一场难过,可剩下的人还活着,还有无数事情要做! 谢甲儿载着老汉的尸体,和一众同伴返回坤蝶飞舟之处,梁辛要返回中土,家里还有着几场大战,等着他回去打。 临别之际,梁辛明明有一肚子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谢甲儿笑道:“少来罗嗦,烦人得很。”说着他一抖袖子,丢出一堆‘破烂’,落在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残躯、断肢、碎皮……五金交杂,正是助一行人越界的功臣,五金奴才爆碎后的残骸。 “不是说你家结拜二哥的墨剑是五金之主么,这些五金奴才的碎骨残肢,也许还有用也说不定。” 说完,谢甲儿又对着天嬉笑挥了挥手:“赶紧把他们弄走,省的肉麻着我!” 梁辛知道师兄的性子,也不再多废话,收好五金残骸,也笑道:“走了,师兄珍重。” 天嬉笑施展手诀,与青墨催动辗转神梭时相似,将梁辛、大小活佛和楚慈悲的尸体一一送入飞舟,自己又对着谢甲儿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这才纵身一跃,也遁入飞舟之内。 按照事先的预定,待丑娃娃连连施展法术,将诸般准备功夫都做好之后,外面的谢甲儿大笑了一声:“去吧!”声音落处,双臂上磊磊肌肉猛地贲起,霸王倾尽全身修为! 浩浩之力推动巨蝶,冲天而起,带着滚滚风雷,一路扶摇直上,与高空中硕大的飞舟猛地一震,就此消失不见。 谢甲儿哈哈大笑,正想转身离开,脸色却又猛地一变,举目望向远方。片刻之后,苍穹里陡然炸响一声闷雷,空气簌簌颤抖,巨蝶又掉了出来,直挺挺地摔到了千里之外…… 第345章 五路神通 就在巨蝶落地的同时,谢甲儿便已经赶到了。 天嬉笑灰头土脸地跳回地面,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地开口:“外力还不够……” 谢甲儿的脸色发黑,没有废话,直接喝道:“再来!” 天嬉笑答应一声,再次遁入巨蝶,跟着又是霸王怒吼、巨力喷薄,飞舟呼啸破空……然后直挺挺摔回来。 谢甲儿一连试了十余次,可人力有穷尽时,即便他拼了命,打出的力量仍不足以助飞舟破空。 这件事可始料未及,任谁都想不到,凭着谢甲儿之力,送不走飞舟。 而且,谢甲儿之力,与坤蝶破空的需要,相差得竟还不少……至少后来小活佛也在一万个不情愿中,以三蛮之力助谢甲儿共推飞舟,可飞舟还是走不了。 而且根据楚慈悲死前的交代,以外力相助来发动飞舟,如果能够成功,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飞舟发动,之所以需要外力相加,是要靠外力来引发设计在坤蝶上的一项破碎虚空的大法术,飞舟穿越十个世界,都要靠这门法术。可现在谢甲儿用力之下,干脆就是把坤蝶给‘打飞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归根结底,还是谢甲儿的劲力不足,竭尽全力的猛击,也还不足以引出巨蝶破空的法术。 梁辛傻眼了…… 谢甲儿的脸膛更黑了,琢磨了片刻后,嘿了一声:“我一个人还不成,等着吧。” 小活佛事事都不会落下自己,忙不迭借口叹道:“算上我也不成……” 梁辛苦着脸,没理会小活佛,而是接着师兄的话问道:“等?等多久,又等谁?” “等四个月,等那头飞升的恶鬼过来时,我再送你们走!”说完,霸王也懒得去解释什么,随便找块石头一倚,开始闭目养神。 师兄不累,但师兄生气了……梁辛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惹他,甩着手,骚眉搭眼地坐到一旁去了。 这事就算再怎么着急也没有,只好耐下心来等着,好在四个月的时间还不算太长。至少师兄没说:等我悟出真正的仙道再送你走…… 随后一段日子,梁辛过得百无聊赖,其间也向谢甲儿请教乾坤挪移的手段。 ‘天上人间’是谢甲儿生平第一得意之事,对唯一的师弟更不会有所保留,知无不言言无不细,甚至还在梁辛发动魔功时,亲自踏入师弟的‘天下人间’,悉心指点。 在蜀藏的茧子中,梁辛就已经悟出了‘天上人间’最根本的道理,只是对‘如何抗击乱流、借以调整挪移的位置’这些规则技巧还全然摸不到门路。 不过要掌握这些技巧,有个极大地关键,就是梁辛首先要对魔功内诸般反噬乱流有个清晰的认识:上一路从何而来、下一路何时会出现等等。可是他现在连在‘天下人间’中从容移动都做不到,身体的感知还差得远,又何谈去摸索天上人间的规律。 师兄教得认真,师弟学得刻苦,奈何基本功还不成,哥俩再怎么努力,梁辛也学不会天上人间。 到后来连谢甲儿都泄气了,一巴掌拍在梁辛的后背上:“先给我练基本功去!有啥事都等你能从天下人间之内跑起来再说!” …… 另外,上次飞升而来的那对赤涅罗刹,也还被牢牢镇压着。 当时楚慈悲用来封印恶他们的符撰,是以前从中土带上来的宝贝,所以并不会‘法随身灭’,在楚慈悲去世之后,法宝之力仍能牢牢克制它们。放眼仙界,有能力解开符撰的人,就只有梁辛这一伙子人。他们也没那个本事。 是以,对这对赤涅罗刹,全不用担心什么,除非谢甲儿抽风,否则它们永无出头之日。 四个月转眼而过,眨眼间,正日子到了。谢甲儿和梁辛等人都等在预兆中的‘漏日之地’,巨大的坤蝶飞舟就摆在众人身旁。 让梁辛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来到此地的不止他们这一伙,还有一队队雄兵纵横山间,在自家将领的带领下,列队进入战场。 四个月前谢甲儿应下了楚慈悲的两个愿望,从此成了此间的‘护界神仙’了,凭着他的性子,又哪会去和那些聋哑凡人打成一片,早就让铁甲退散,对他们也不闻不问。没想到,铁甲虽然退走,但并未散去。 就算楚慈悲已死,再不需要人去唤醒,那只聋哑大军却仍还在,这几个月间,操练也从未停止。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十万铁甲开入战场,盔明甲亮旌旗招展,虽是沉默之师,但那份饱满的战意却在无声中扶摇而起,弥漫山间…… 谢甲儿满脸不耐烦,须眉乍起,对着领队的众将怒吼:“滚!”将士无耳,但霸王一喝中饱蕴真元,裹荡狂风席卷而去,无数旌旗迎风猎猎而响。 主官依旧是那个小将,纵马而出赶到谢甲儿身前,迅速地打着手势,示意他们也要参战,求霸王许可。 谢甲儿怒极而笑,连手势都懒得打:“看我自己打,你们觉得不好意思?”说完,气贯中元再度扬声大喝:“滚!” 虽然听不到,但任谁都能看懂谢甲儿的态度,小将双手比划着还想说什么,谢甲儿挥手一拳,将身边的一块大若房屋的巨石彻底轰了个粉碎!随后,他又随手从周围选了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轻松掰下来扔到小将身边。 跟着霸王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刚刚砸碎的那一片随时。意思在明显不过,想留下来可以,先把这块打碎了再说。 小将窘迫交加,嘴唇用力抿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可还不肯退走,双手仍在比划…… 谢甲儿却转过头,根本不再去看他。 小将尴尬住手,咬了咬牙,又绕到谢甲儿面前,不料还不等他再比划什么,谢甲儿就第三次大喝:“滚!” 一字之下,劲力涌动,小将就算一身好武艺,也抵受不住霸王劲力,立刻摔成了个滚地葫芦。梁辛咳了一声,想要跃出扶起对方,谢甲儿却沉声道:“你敢扶他,我就敢杀他!不知死活的东西,就不用活着了!” 师兄说到做到,梁辛立刻止步,不敢妄动了。 小将被摔得极惨,吃力半晌才勉强站起来,又默默注视了谢甲儿一阵,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躬身对着他长施一礼,神情黯淡地对着众将挥挥手,本一副视死如归慷慨而来的大军,黯然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谢甲儿冷哼了一声,自始至终对他们也不曾稍加颜色…… 四月前是正午时分红云烧天,飞升恶鬼应该也在这个时辰降临,谢甲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梁辛道:“入飞舟去吧,等恶鬼越界后,我送你们离开。” 师兄始终不曾提过如何送他们走,不过梁辛也早就想通了,谢甲儿精通空间挪移之术,是要引恶鬼重击,再将这份力道转到飞舟身上,同时谢甲儿再倾出自己的力量。这便等若霸王又找到一个飞仙高手相助。 这个法子听上去有些离谱,不够谢甲儿的神通摆在眼前,十足可行。 梁辛也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气话,对着谢甲儿认真点头:“师兄小心!”说着,对丑娃娃做了个手势。 天嬉笑会意,但却没急着发动手诀,而是犹豫着,望向谢甲儿,似乎有话想说。 谢甲儿最烦此子谨慎罗嗦,皱眉道:“有话就说,用不着犹豫!” 天嬉笑吞吞吐吐:“大魔君的眉心……隐隐有一道煞纹,我怕、怕是这次越界的恶鬼也不好对付,您老千万留心……” 谢甲儿还道是什么事情,呵呵一笑,点头道:“明白了!” 天嬉笑不再废话,就此发动咒诀,引同伴进入飞舟……凭着谢甲儿都无法推动的巨蝶,中土世界上怕是也没人有个这本事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飞舟神奇,梁辛等人身处其中,但是对外界的情形都清晰可辨,自内而外的感觉,就好像钻入了一个纯净的琉璃泡泡,视听五感都全无障碍。 天嬉笑在飞舟之内连连变换手诀,神情专注,口中喋喋不休,请动诸般法诀,着实忙碌了一阵,这才放松下来,转头对梁辛道:“万事俱备,只差大魔君引来的外力了。” 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仙界陡然陷入无边漆黑! 先是无数墨云密布苍穹,继而云层流转,越来越快,渐渐凝华成一道宏阔漩涡,一炷香之后漫天乌云崩碎……一切都和上次那对恶鬼越界时差不多,甚至这次飞升进入仙界的,也是赤涅罗刹。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这次来的只是一头。 这头赤涅罗刹,应该是个‘男’的,皮肤黝黑、赤发碧眼、皮肤上爬满煞纹,但‘他’看上去,却比着上次那个顺眼得多——体型瘦弱,眉眼五官虽然丑陋,但脸上的神情却全无狰狞可言,仿佛还有些羞赧似的,目光程亮,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次飞仙的……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小家伙’,身形比着普通的十岁娃娃还要更矮小些。 尤其有些古怪的是,这头赤涅罗刹的颈下,还有五枚龙眼大小的佛珠似的纹路,栩栩如生,乍一看还道他真的带了五颗珠子。 小罗刹四顾左右,终于看到了正悬在半空,抱胸冷笑的谢甲儿。罗刹似乎吓了一跳,略显局促地退后两步,站稳后,竟双手合十,循着佛家礼数,遥遥对着谢甲儿施了一礼。 梁辛躲在飞舟之内,眼看着这次越界的小罗刹古里古怪,居然还会装和尚,心里着实诧异了,转头望向小活佛:“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活佛,此刻竟双目紧闭,似乎全不敢再向外面张望,额头上满满都是豆大的汗水,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梁辛大吃一惊,可还没等他去追问,外面那头小罗刹再对谢甲儿施礼后,又半转身子,对着飞舟内的梁辛等人,合十施礼。飞舟就是坤蝶,从外面如何能看得穿其中情形?可小罗刹却仿佛开了蟠螭才有的天目,轻而易举便洞悉了一切! 现身的、隐藏的,小罗刹认认真真,对着所有人都施礼之后,这才重新站直身体,歪着头寻思片刻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双手翻了几个手诀,继而一搓,好像变戏法似的,从他身后显出了一朵碗口大小的洁白莲花,白莲颤抖了下,很快又消失在空气中…… 谢甲儿才不去理会他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就在半空里冷笑以对。 忙活完毕,小罗刹不厌其烦,又对着谢甲儿咧开嘴巴笑了。笑容灿灿,毫无丑陋可言,只有一份由衷地开心与友善。 而就在这份笑容绽放的同时,小罗刹地口中陡然发出了一声只能用‘鬼哭狼嚎’来形容的长嗥!跟着双足一蹬,小小恶鬼如风窜起,直扑谢甲儿!身形之快,就连梁辛的目力跟不上! 说打就打,小罗刹凶相毕露,不过他的突袭虽快,但谢甲儿是什么人,岂能被它这点伎俩坑到,不屑冷笑中不闪不避,也不急着动用神通,抬手一拳迎向对方! 一只小小的鬼爪子,一只粗壮结实的霸王拳头,两只手一触即分,两个人同时都是一晃,各自后纵跃开。 谢甲儿的眼中现出了浓浓的兴奋,而小罗刹的表情竟也是喜不自胜,两人仿佛有默契似的,各自大吼一声,身形急闪如电,转眼斗在一起,谁都不用神通,只凭蛮力相搏!而当两条人影交织在一起,相斗片刻后,那第一击对抗时的破空巨响,才堪堪绽裂开来! 梁辛眼中只有无尽残像,全然找不到两个正相斗之人的真身,不过在感觉上至少是师兄未落下风,略略踏实了些,又忙不迭去摇晃小活佛:“莫担心,师兄能胜!那个罗刹到底怎么回事?” “它也是赤涅罗刹……但他颈、径下,挂着五颗珠纹,天下竟真有此物。”小活佛仍是紧紧闭着双眼,声音里充满了由衷地恐惧:“一枚珠子的纹路,就说明他修出了‘五神变’中的一路!” ‘五神变’,是五道佛家大神通! 恶鬼世界的夜叉、罗刹、修罗、魔罗明明都是凶魔恶鬼,但却天生只能修习佛家本领,这一点从先前越界的那对恶鬼身上就可见一斑,那两头赤涅罗刹的天道,正是佛家的‘轮回’。 正因为体质与神通相克,所以他们修炼起来也最凶险、最困难,或许这也算是一份冥冥之中对其他世界的眷顾之意吧。 传说之中,恶鬼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就是尽通五道大神通,修成‘五神变’,不过传说归传说,任谁都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因为……就算真正的佛陀,也只能修成六神通,比起恶鬼只多出一门漏尽通。 赤涅罗刹还是赤涅罗刹,只不过这次来的,是一头炼到‘五神变’的罗刹! 谢甲儿的运气好到了十足十,楚慈悲苦守此间千万年,都从未遇到过一头这样的顶尖恶鬼。 小活佛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了,他虽然与佛无缘,心中更没有禅意,但毕竟是庙里出身的精怪,在天性上,就怕极了这种几乎修成邪佛的恶鬼,打从心底深处弥漫而起的恐惧,根本就无法抑制,此刻他还能勉强开口,胆子就已经算是大得离谱了:“五神变,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他心通,神足通……” “天眼通,修得与色界天人同等的眼根,不论远近内外昼夜,不论阻隔障碍,都能看透,所以咱们躲在飞舟之内,他也照样看得见;” “天耳通,与天眼相似,只要他想听就能听得到……”小活佛说话时,那头正与谢甲儿滚滚恶斗的罗刹,正微笑点头。 “宿命通,能够知道自己在六道之中的过去生死,过去生中的事,这头恶物都能回忆,了如指掌……就是说,前生的法术、学问、本领,他今生尽数用得!” 小活佛刚说到第三路神通,谢甲儿陡然扬声大吼:“便是此刻了!” 谢甲儿身负惊天魔功,却和这头小鬼以蛮力相斗,就是为了引出对方的大力轰击,再将之移转,配合自己的力道,先把梁辛等人送走,此刻相斗已久,时机恰到好处,胸腹间卖出破绽,只等恶鬼猛击。 小罗刹果然上当,丑脸上满满都是狂喜,身形疾扑而至,一双鬼爪子狠狠袭向了谢甲儿的胸膛。 谢甲儿双指一剪,就在小鬼的劲力堪堪击中自己前的瞬间,乾坤挪移之术发动,随即,霸王脸色骤变……小罗刹那双鬼爪子上蕴着的力道,干脆连苍蝇都拍不死,挪是挪走了,可这么小的力道又有什么用? 谢甲儿眼中精光四溢,心中着实诧异,对方竟早都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这番扑击,干脆是戏弄自己来的…… 小罗刹满脸欢笑,口中依依呀呀,吃力无比的说出了三个字:“他……心……通。” 他心通,小罗刹的‘五神变’之四,修成此道,能洞悉他人种种心相,读人心思,时刻掌握先机,不怕被暗算,更不会被利用。 小罗刹早都读出了谢甲儿的心思,又岂能让霸王称心如意? 想要借它之力送走巨蝶,难上加难! 第346章 活佛做主 谢甲儿误入裂隙在前,进入‘聋哑仙界’在后,几次失算,没少闹笑话,但每次让他失算的‘主谋’都是‘天地造化’,何时又被其他东西这般戏弄过,如雷大吼之中,额头青筋暴露,动了真怒,攻势陡然狂猛了不知多少,无尽拳影震碎苍穹,向着小罗刹泼风般打去。 不止是蛮力猛攻,还有撕裂空间的绝伦魔功,一次次将空间剪碎! 小罗刹也不同凡响,他天目、天耳、他心三路神通彼此配合,让他预知危险的本领远胜普通仙魔,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提前变向,躲开谢甲儿的夺命神通。 可谢甲儿对魔功的运用,已经臻至化境,恶战里不单单是去一味撕裂敌人所在的空间,时而将自己遁入空间,突兀强袭,而是抓住敌人拉到近前…… 在恶斗中捕捉战机,对谢甲儿这种高手而言,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奔袭或纵跃之间,几乎不用动什么念头,就算去想也只是一瞬而过的心思,小罗刹能够时时捕捉,却来不及时时品读。 霸王动用了真实本领,小罗刹立刻就处到了下风,几次险些粉身碎骨,再也不敢强撑,手舞足蹈嘶嘶怪叫,佛光、符撰、韦陀化形、金鹏法相…… ‘宿命通’,不知几次轮回,过往前生里修得的神通,尽数被小罗刹发动出来。 数不清的神通撑碎目光,于毫无征兆间现身,同时向着谢甲儿轰击而至! 谢甲儿的立身之处,陡然炸起刺目强光,狂怒中的谢甲儿竟没能及时避开,被一道道浩荡神通打了个正着。 梁辛啊的一声惊呼,只觉得全身热血尽数冲到了额头,正想扑出去拼命,不料强光之中,陡然响起了淬厉大笑,而下一个瞬间里,只见那一道道神通突兀转向,一起奔向坤蝶!同时师兄的伟身形也冲破强光,拼出所有的力道,向着坤蝶重重一击…… 小罗刹凶猛且奸佞,又能读到他人的心思,谢甲儿想要偷转他的力量,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突然转变念头。 由此霸王把全副心意都写在了一个‘杀’字上,集中精神再不去想师弟的事情,全神贯注对付敌人。 突然转念有个极大的险恶之处:一定要等恶鬼的神通打到身上,才能施展魔功,若是早了半分都会被敌人洞穿心思,图谋落败。 先被神通加身、再转念、施展魔功……看似一气呵成,都在转瞬间完成,但谢甲儿在‘转念’时,已经明明白白,被罗刹唤来的神通击中了! 虽然很快神通就被挪转向飞蛾,可谢甲儿也硬抗了其中的两成力道。 修成‘五神变’的赤涅罗刹,用出全部修为幻化的神通猛击……便只是其中两成恶力,也足以劈山断岳!而谢甲儿为了送走师弟,并未运足全部真元抵挡,他还把大部分力道留住、用在自己的那一‘推’。 这便是霸王的心性了,不是疼爱师弟之情有多深,不是心怀舍己为人的大根骨,他如此做,便只有四个字:一诺千金。 答应你们四个月后离开,到时候保证让你们滚蛋! 神通法术,也是力量。小罗刹的八成之力; 谢甲儿受伤在先,再推出的力量也打了个折扣。以往时的八成之力; 平心而论,这只罗刹的力道,比起谢甲儿来还要差上一些……两个八成之力,就凑出‘一个半’谢甲儿的全力而攻! 巨响轰叠,坤蝶受力下,发出了‘嗡’的一声震鸣,与以往每次都不同,它并未疾飞天际,而是猛地跃起三尺,就此凝立不动。天嬉笑的丑脸上显出狂喜,大声欢呼道:“成了!”旋即一个跟头倒翻起来,手诀晃动,显得很有些疯狂地忙碌起来。 小罗刹看上去只是个‘娃娃’,目光里从来都是和蔼一片,可他才是真正的凶物,同在恶魔世界时,上次越界的双鬼,从来不敢靠近他所在的千里之内! 在有‘他心通’的情形下,仍被谢甲儿‘算计’了,这让小罗刹勃然大怒,嘶声怪叫着,凝聚去所有修为,发疯般催动神通,一股脑轰响坤蝶! 一道道强大法力破空而起……但这些可怕神通,竟无法伤及坤蝶分毫! 不是坤蝶又多结实,而是无论什么神通,都无法击中它……巨大的飞舟就好像是一道天神幻化的虚影,什么神通过来,从其中穿过,毫无阻隔,伤害更无从谈起。 此刻飞舟的情形,与中秋恶战梁辛被困于‘玲珑偷天’时如出一辙。巨蝶已经进入了另一方空间,虽然肉眼可见,但却分属两个‘乾坤’,凭着小罗刹,还也休想伤到它。 这才是鲁执的设计,这才是坤蝶飞舟真正得以‘发动’的样子,先凝化一片成称方圆的小乾坤,再‘以小乾坤破大天地’,从容穿梭于十届之间! 只不过在鲁执的设计中,飞舟经法术催动,能以坤蝶尸体的力量直接去‘自化天地’;但楚慈悲没能做到这一步,所以才需要外力相加,再通过法术,借外力助坤蝶凝化小乾坤。 这也是必须要留下一个人在仙界的原因了。就算谢甲儿有天上人间在手,如果不靠外力轰击,他也只能在同一片乾坤下游转,一样没法从大世界中撕破壁垒,进入‘启动’后的飞舟小乾坤。 飞舟将自身所在化为小乾坤的同时,梁辛几人的脚下,忽然流转出一道道细沙。 细沙层层流转,很像涨潮的样子,越积越多,一直‘埋’到了众人腰际才告停息。 楚慈悲死前曾交代过,这一桩设置必不可少。飞舟破空时舟内巨震,就连顶尖高手也抵受不住,细沙中饱蕴土行的纯厚之力,届时能够保护所有‘乘客’。 梁辛的双腿都陷在细沙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厚实温暖的力量,稳稳托住了自己,但却并不会限制他们的行走、移动。这份感觉,就好像走进了爹娘居住的那件屋子,打从心眼里弥漫起的那么踏实,那么暖和、那么安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细沙涌起后,梁辛等人的五感也被阻挡回来,无法再探知仙界中的恶斗。 丑娃娃的神情异常认真,在飞舟里前后纵跃,忙个不停。他现在的这份忙碌,已经和‘破碎天地’没有太多的关系了,而是专注于‘细节’的调整,以确保目的地的准确。这是个细致且费神的活计,他们一旦飞起,就只有一次机会,容不得丝毫差错。 坤蝶尚未离开,还在仙界中人的视线之内,但已经进入自化乾坤,任谁也休想再伤到他们,安全完全不用担心…… 小罗刹见伤不到坤蝶,没有分毫的犹豫,立刻掉转矛头,冲向谢甲儿。 大魔君凝聚力道迎向强敌,再度与之斗在了一处! 谢甲儿受伤不轻,单以力量而论,已经比不得罗刹鬼了,但乾坤挪移之术何其可怕,就算他的伤再重一倍,也丝毫不惧面前的凶魔。 可是谢甲儿万万不曾料到,这头刚刚飞升到仙界的罗刹,竟然还有帮手……两人才激战片刻,遽然一串饱蕴残忍之意的长嗥远远传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闪而至,同时攻向谢甲儿。 冲来的两个怪物,相貌迥然相异,一个高大粗壮、凸目獠牙,丑陋骇人;另一个苗条婀娜、眉目妩媚,美艳异常。可这一男一女两个怪物,身上都长有红色煞纹……正是上次越界而来、手握轮回天道的那对赤涅罗刹! 饶是谢甲儿生平恶战无数,心智早已坚若磐石,乍见这对赤涅罗刹加入战团时也大吃了一惊,不明白它们两个如何能够脱困…… 那头小罗刹的脸上,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满满地笑意,用恶鬼的喉舌,再度费力地说出了三个中土汉字:“神……足……通!” ‘五神变’之中的最后一路神通:神足通,或又唤作身如意通,目之所见,法身而至、神通而至! 虽然小罗刹的‘神足通’,远不如谢甲儿的‘天上人间’乾坤挪移,但却有个极大的好处:能够凝化出一枚莲花分身,带走本尊一成修为,飞遁远行,随主人心意而为。 在小罗刹现身刚‘漏日之地’时,他就发动了‘神足通’,凝化出白莲分身,带上他的一成修为远遁而去……所为的,就是去‘杀’掉那对赤涅罗刹! ‘他心通’,让他甫一入界就明白自己身处绝大危险之中;‘天目’、‘天耳’两项神通,又让他很快发现,在此间还有一对精通‘轮回’天道的同族被镇压! 小罗刹不用煞费苦心地去替同类解开符撰,只要杀掉那对恶鬼的今生,自然也就放出了它们的来世。白莲分身虽只承载了本尊的一成修为,但要杀死两个修为耗尽的赤涅罗刹,还绰绰有余…… 不知是小罗刹的法术使然,还是到这一世那对恶鬼本就是罗刹,这次在‘轮回’后涅槃重生,赶来参战的,又变成了赤涅罗刹! 三个恶鬼世界的凶魔,一个凡人间的霸王,四条人影急速闪跃,半空里尽是层层残像,啪啪地闷声如爆豆般连串响起,终于,随着几人同时怒吼,战团倏然散开。 谢甲儿落在地面上,胸腹间破开几个大洞,鲜血泂泂,一条左臂软绵绵的垂在身旁,右足扁平、脚背上的几根骨头都被敌人砸折了; 小修罗的半张脸被硬生生地撕下来,腮上没了皮肉,露出两排森森白牙,左腿齐膝之下消失不见; ‘轮回’二鬼中那个男的,双手十指尽碎,只剩下两只光秃秃的手掌;那个女的干脆被掰掉了下颌,一张脸长得再怎么美艳,没了下半张嘴,也只剩恶心! 三个罗刹身上,也布满条条伤痕,深可见骨。 谢甲儿笑容狂放,嘴里却轻声嘀咕了句:“我眉心显煞纹?妈的,丑娃娃还真会看相!” 三个赤涅罗刹,那头小的与谢甲儿实力相当,另两头‘轮回’在手,同时也坐拥飞仙之力。而自己却受伤在前,被偷袭在后。猝然应战下,看上去势均力敌、两败俱伤,可谢甲儿心里明白,这一次,自己怕是走不了了…… 胸腹间破开的大洞都在要害处,伤势着实吓人,但真正要命的,却是右脚和左臂的骨折。 无论是老魔君的天下人间,还是大魔君的乾坤挪移,都以身体的平衡、协调和迅速反应为根本,此刻四肢中损了两个,又哪还谈得上协调?身法没了,魔功自然不再,谢甲儿再无法施展乾坤之术。 伤他手臂脚背的,正是那头小罗刹,此物狡猾无比,洞悉了谢甲儿魔功的基础所在,在上一轮激斗中,由两个同类掩护着,专攻对方手足,拼着重伤,终于破去了谢甲儿的身法、魔功。 大魔君的神通,除了天上人间之外,本来还有一身出神入化地西蛮蛊术,但仙界中的日月星辰,与中土全然不同,戾蛊自身携带的力量虽然还能照常发挥,但却无法借应星辰之威引发诸般奇异法术,说穿了,霸王此刻,就只剩下一身蛮力了,而且重伤之躯,也无法将蛮力尽数发挥。 三个罗刹都疼得呲牙咧嘴,目中满满都是恨意,彼此对望了一眼,同时尖啸一声,又复扑起。 谢甲儿从容大笑,举手投足之间裹荡风雷。自忖必死,却也不妨一战。 战团再度成形,谢甲儿虽以取胜无望、逃生无望,但想要杀他又岂是件简单事?这一战还有的打…… 可就在四人刚刚又开始相斗的时候,大地忽然颤抖起来,谢甲儿余光扫去,只见远处尘烟滚滚,一支无声铁甲正奔袭而至,为首的正是那个请战未果、被谢甲儿骂退的小将。 铁甲退出了战场,但并未真正远离,身为土著,他们也有依靠鹰隼观测战局的手段,一见谢甲儿吃紧,全不去琢磨自己能不能帮上忙,立刻开始突袭…… 长刀胜雪铁甲如墨,傀儡马踩翻大地,十万雄兵沉默、冲锋,铺天盖地。 傀儡马的速度,远胜中土骏骑,不一会的功夫,铁骑杀到。十万悍不畏死的雄兵,放在凡间足以掀起滔天大祸,但对上三个那三个绝世凶魔,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三个罗刹鬼确实在笑,残忍,兴奋,打从心眼中溢出的快活,鲜血越多越好,尸骸越多越好,送死的人越多越好! 又是一座修罗屠场,鲜血迸现,长刀两段!一队队骑兵被恶鬼屠灭,鲜血融入泥土,让明秀山岗转眼变成一片血腥沼泽……谢甲儿脸色铁青。 莫说只有十万铁甲,就是整座仙界的凡人全都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去眨一下眼睛,但他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败于三个凶魔。 谢甲儿可以败、可以死,不过却不愿死在这群‘聋子’、‘哑子’面前,重重一脚将扑到跟前的罗刹女踹得倒飞开去,同时须眉怒张,对着铁骑怒吼:“滚!” 没人听得见,更没人理会,就算以谢甲儿之威,也没办法把一群本就是赶来送死的狂徒喝退。 谢甲儿纵声长啸,身体猛如鹰隼,与一头赤涅罗刹换过一连串的猛攻,继而又一回头,第二次大吼:“滚!”而这次,在他面前却并无铁甲,只有一只悬空三尺,振翅嗡鸣,却始终不曾遁离的黑色巨蝶!梁辛等人到现在尚未离开…… 霸王怒吼之际,天嬉笑还在忙碌着,要想保证这次破空之行能够准确到达中土,他不敢有分毫的大意,细心完成着诸般操控飞舟的细节。 梁辛等人正静静等待一旁,就连呼吸都改做内息,生怕会发出一点动静,打扰到天嬉笑。飞舟自遁入‘小乾坤’后,他们就无法再探知外面的情形,连轮回双鬼被释出赶来都不知道,更毋论其他。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天嬉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饶是他平时性子沉稳,现在也忍不住笑道:“诸位仙长,都弄妥了,只待宗主一声令下,咱们便重返中土……” 说着丑娃娃转回头去看梁辛,满拟帮主大人也会满脸欢笑,不料一望之下,天嬉笑大吃了一惊:不知为何,此刻梁辛额头上青筋暴露,双目染血,脸色更是狰狞愤怒,仿佛要择人而噬! 尤其可怕的是,在他手上、颈上、脸上,所有裸露的肌肤处,都好像突然生了白癜风似的,悄然爬出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斑,只不过这些斑不是白的,而是黄色。 土黄色的锈斑! 天嬉笑神情惊骇,闪身来到梁辛身前,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捉他的脉门,想要探查宗主‘中了什么邪’。可还不等他碰到梁辛,小活佛就大吼一声:“碰不得!”说话间,一把推开了丑娃娃。 天嬉笑也一惊而醒,梁辛此刻的情形异常,不明状况时万万触碰不得,否则害人害己,当即转目望向小活佛:“宗主的样子有些像走火入魔,又好像被土毒侵染……” 小活佛眉头大皱,接口道:“另外,还有点像被强行灌顶。”他和憨子心思相通,曾于对方残损的记忆中,见到过大活佛当年入选十三蛮时,被门宗师长灌顶时的痛苦,和梁辛现在的情形的确有几分相似。 天嬉笑长长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静了些,不再去毫无意义地揣测梁辛现状,而是指了指飞舟,问道:“那咱们现在走不走?还请小佛爷做主!”走不走这件事,丑娃娃可不敢做这个主。 小活佛哪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琢磨了片刻,弯腰去脱鞋:“待会扔起来,鞋面向上咱就走,鞋底朝天咱就留……”说着,扔鞋! 小佛爷忘了一件事,腰际之下都是柔软细沙来着…… 随即小活佛愣住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等等看、等等看吧,要是一会他醒不过来,咱就再扔一次。”说着,他伸手,把直直插在细沙中的鞋子取了回来。 第347章 两恶相争 不久之前,舟内细沙已起,但天嬉笑尚未完成诸般细节操作时,梁辛忽然耳中听到了一阵怪响,乍一听上去,好像是人吼马嘶、怒啸与惨叫、咒骂与哭号混在一起,可再仔细分辨,却又不是什么哭声,而是来自冥冥之间,由元魂戾气所凝化的锐响; 继而,他又嗅到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虽然不算浓重,但却腥臭到了极点,熏人欲呕;同时眼中也显出了几滴血色,不过是寥寥点点,但每一滴都足够鲜艳,红得让人心惊肉跳。 怪声越来越响,渐至震耳发聩;腥气越来越重,让他胸闷憋闷欲炸;血雨越来越磅礴,由点串线,再到彻底弥漫视线,让他眼中只剩淋淋殷红! 飞舟内一片太平,没人惨叫更没人流血,梁辛的眼中所见、耳中所听、鼻中所嗅,去不是幻听幻象,所有这些,都是外面的情形……这是坤蝶传递进来的讯息。 大军奔袭入场,由此谢甲儿与三头邪魔的恶战也变成了屠杀,每个眨眼功夫,都有千百铁甲被碎尸万段,血染青岗,已死之人残念阴戾,未死之人战意冲天,加在一起,除了激起冲天戾气外,另外还惊动了仙界中那份平时都隐藏不露,但却磅礴厚重的至土恶性! 坤蝶本就臣服于此间的厚土之威,即便已经身死无数年头,它也还是这里的一份子。 随着法术成形,黑蝶已经进入了小乾坤,但是在破空之前,虽外人不可碰触外力无可伤害,它仍处于仙界天地,与大天地的联系还在,是以对外间的杀戮戾气与至土恶性有所感应。 不过也仅仅是感应而已,莫说只是一头由蝶尸炼化的飞舟,就算它还活着,也不会主动参与什么。 正在飞舟之内的四个人,其他三个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异常,可梁辛不同,在十二岁时,他就夺了苦乃山玉石双煞的恶力,而后先将其中四分之一化作本源,跟着又在大海深处‘散功入体’,这一连串的机遇之下,让他得了个土行真身。 早在第一次赶赴离人谷,为曲青石‘返老还童’时,大祭酒就曾点明了他身体中的土性。当然,梁辛的土行身,远没有骸骨老兄‘山天大兽石中人’那么纯净。 不过不管怎么说,玉石双煞也都是了不起的恶土精怪,何况它们和坤蝶都是中土出身,既是同根也是同源,所以梁辛的土行身得到了坤蝶的‘认可’,能感觉到飞舟上传递来的讯息。 事情又何止‘感觉’那么简单。 …… 在中秋恶战那次,被残碎的人骨笛勾起恶性后,梁辛就靠这份‘恶心’来催动天下人间,之后他每动用一次魔功,杀心就会更浓一份,一直积攒到现在。若是他的杀心不加以控制、毫不保留爆发而起的话,怕是比起外面那三头赤涅罗刹也毫不逊色。 耳中戾气锐响、鼻端血腥熏人、眼前鲜红淋漓,梁辛看不到具体惨祸,只能通过坤蝶尸体感受到外面的惨祸,殊不料这种仿佛从冥冥中透出的感觉,虽然略显模糊,却越过了他所有的思维,而直击他内心深处。 直接,有效,更不受控制,而蛰伏在他心底的杀心恶性,于刹那间就被尽数勾起! 土行身、杀心起、恶性生,此刻的情形,又与鲁执当年受此间恶土封王的状况何其相似……但是梁三比起鲁二来,虽然都是土行身,可成色实在差得太远了,就算他的杀心比着鲁执当年更前,也难以获得仙界厚土恶性的共鸣。 也是因为‘成色不足’这个原因,所以他初到仙界时,也曾置身于杀戮屠场中,也一怒而战兴起杀敌恶念,但战力没有一星半点的变化,更不曾得到此间恶土的呼应。可这次的情形不同,梁辛正身处坤蝶之内…… 飞舟破空在即,坤蝶腹中细沙流转,将众人包裹,把每一个‘乘客’都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梁辛也不例外,此时他就仿佛一块掉进沙堆的土疙瘩,既泾渭分明,又融合一处。由此他的杀心,在仙界的恶土之力‘看来’,也就成了坤蝶的恶性! 土行恶力‘挑剔’却无智,梁辛的半搀子土行身不够格,但坤蝶何其纯净,立刻就得到了‘它’的认可。而‘它’又分辨不出坤蝶究竟是死是活,恶土之势氤氲而起涌向坤蝶。 …… 大天地、小乾坤,两处空间并非完全隔绝,只是凭着谢甲儿、罗刹鬼的本领,还无法察觉到这其中的联系罢了,仙界的土行恶性要输力却全无问题。 飞舟得到了恶土之力的滋润,但它终归是件死物,并无法吸收,可梁辛是活的,又因自己的土行身,和坤蝶融为一体,一部分恶土之力,也进入他的身体,不过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说穿了,梁辛的情形与当年鲁执的遭遇,所差的仅仅就是:以坤蝶为媒。 大小活佛和天嬉笑,虽然与梁辛同处于坤蝶、细沙之中,但因没有土行真身,完全感觉不到恶土之力的流淌。 这份造化,无论对普通修士或者骸骨老兄而言,都是老天爷绝大的眷顾,若想修炼,只要催动心法,将进入身体的厚土灵元不停炼化,修为就会节节高升;如果想攻敌就更简单了,可以直接将身体中滔滔不绝流转而过的恶土灵元化作法术神通,打出去杀人……可梁辛几乎不懂法术,当年葫芦老爷送给他的那本‘土行心法’也不是什么高深秘籍,炼化真元的速度堪比‘老牛破车’,当恶土之力源源不断从体外流入,他根本就啥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又看着这些大好力道从身体中转上几圈,又复消散而去。 但是有一件事不用梁辛动手,恶土之力自己就会完成:给他洗炼身体。 虽然道理、概念不一样,但这个过程,就好像山涧中的鹅卵石,被溪水不停冲刷,石头上的杂质都会被带走,由此也被打磨的得异常光彩漂亮。 如果只是恶土灵元流淌、‘洗炼身体’,梁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甚至应该还是能说、能动的。 但他此刻目眦尽裂,满面狰狞,仿佛痛不欲生,身体也牢牢冻住了,无法稍动一份……之所以会如此,全是拜他体内的那枚奎木狼所赐。 奎木狼是贪婪蛊、夺力蛊,见有外力之力流转进来,全不用主人号令,扑出来,疯狂吸敛着土行恶力。 枯木狼夺力,是先吸敛,随后在将其炼化成能为自己所用的蛊力。 可是,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厚土之善能够承天护界、滋润万物,但其恶也足以湮灭天地,将万物都化作泥沙。恶土的本性就是炼化一切、同化一切! 奎木狼再吸收了恶土力之后,还不一定是谁炼化了谁…… 一旦老蝙蝠传下的蛊力被炼化成土行,奎木狼也将无所依无所用,立刻就会‘死’掉、消散。奎木狼尤其是易于之辈,让‘别人’去改变它的力量?在它发现这股恶土之力会要了它的命之后,立刻团成了一团,不再去抢力,而是旋转开来,拼命去抗拒恶土之力进入主人身体。 从品级、力量上而论,自然是仙界恶土占据上风;但奎木狼坐拥‘小主场’,对梁辛的身体熟悉无比,这番相斗甫一开始便激烈无比。 两股巨力都在依靠本能行事、相争,在梁辛体内开战,而梁辛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打来打去,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都万分痛苦,身体更是无法稍动…… 外间的杀戮;仙界的恶土;坤蝶飞舟的细沙包容;梁辛的半吊子土行真身、心底的浓重杀意和贪婪成性的奎木狼……诸般缘由凑到一起,才演出了一连串的复杂变化! 虽然现在奎木狼与恶土相争还在继续,但最终的结果却可以预见: 恶土之力源源不绝,奎木狼迟早会落败,由此老蝙蝠那四成修为会被炼化成土行力。恶土本性在于‘炼’,而不是‘夺’,所以这四成修为变成土行力后,并不会离开梁辛的身体,而是会随着恶土对梁辛身体的‘修炼’,而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从此这份力量再不是蛊力,更不是修家真元,而是梁磨刀自己的蛮横力量…… …… 小活佛等了半晌,见梁辛非但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身上的土锈越来越重,几乎已经将他彻底覆盖,看上去他就像个掩埋千年才刚被挖出来的陶土人俑。小活佛不耐烦了,又把自己的鞋子抛了起来。 这次运气不错,鞋子没再直插进细沙,而是‘啪’的一声,平面落下,鞋面向上。 小活佛立刻把手一挥:“天意在此,没得说了,咱们走!” 只要有人做主就好,天嬉笑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了一声,双手盘转,大声催动咒诀!大咒不过百字,嘹亮的唱诵声响起不久便高停歇。 几乎就在大咒停歇的瞬间,几个人耳中陡然炸起一串串闷雷般的怪响,同时飞舟剧烈跳动起来,小活佛只觉得天旋地转,而身下的细沙此刻也终于显出了神奇,虽依旧柔软,但却猛地坚韧了许多,仿佛化作一片粘稠到无法想象的泥沼,牢牢将其护住! 若非如此,就算大小活佛有三蛮之力,也休想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非得一头撞死在飞舟内壁不可…… 巨震不知持续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之久,终于在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中,飞舟又突兀地平静下来。 小活佛喜形于色,伸手抹掉被甩得满脸的口水,望向天嬉笑:“回到中土了?” 丑娃娃脸上的神情却惊骇欲绝! 还不等天嬉笑回答什么,小活佛只觉得眼前一亮,飞舟上屏蔽五感的法术消散,由此,舟内众人又能看到外界的清醒了。 小活佛举目向外一看,先是一愣,继而猛地惊呼了一声,神情也变得和丑娃娃一样……惊恐! 青青山岭铺满浓浓血浆、散碎尸体……一眼望去,目光之中只有无尽血沼!这又那是中土,分明是一处修罗屠场。 随即,又是一阵因巨力相撞而炸起的闷雷声传来,小活佛举目望去,只见四个浑身浴血的怪物,正自疯狂缠斗! 虽然鲜血早已裹满了那几人,但凭着小活佛的目力,还是马上认出了他们,其中那个彪形大汉,正是大魔君谢甲儿;而另一头身形尤其矮小、好像个血猴子似的怪物,分明就是‘五神变’罗刹…… 轮回双鬼化身疾风,围住霸王疯狂旋转、泼风般乱打,小罗刹站得稍稍靠外,举手投足不停唤出神通,轰砸强敌…… 到现在小活佛也终于明白了,坤蝶根本没‘飞’起来。不仅没走成,反而还丢掉了千辛万苦才发动的小乾坤,又跌落回仙界天地。 天嬉笑的丑脸上,既有惊慌恐惧,也有纳闷稀奇,他想不通,法术和手诀都没有半点差错,为何已经初步‘发动’的飞舟,竟会‘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在他正式催动飞舟破空前,仙界的恶土之力正氤氲浩荡,分作数十道,从大世界中涌入小乾坤,流转一周之后,再重回大世界。这些流转的恶土之力,就仿佛一条条绳索,将大小两重天地牢牢绑系在一起。 飞舟发动,就等若让巨蝶直接去和这些恶土绳索冲撞到一起,巨力翻腾滚荡,一番‘较量’之后,坤蝶凝化的小乾坤终于再承受不住巨震,就此散碎无形,巨蝶也由此掉落。 同时也幸亏这些恶土之力,在大小两处天地间形成了纽带,所以小乾坤震裂时,坤蝶并未随之一起被毁,而是借着这些‘纽带’及时逃回了大世界…… 此刻十万铁甲早就被屠灭,没有一个人活下来。霸王也如远山旁那道赤红夕阳,到了穷途末路,正全不顾后果,倾尽余力疯狂抢攻!每一击都饱蕴巨力,冲到惨惨沙场中,激起无数血泞与残肢! 事情远远超出预料,小活佛仿佛堕入了一个噩梦,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股阴冷到骨子里的感觉遽然降临,将他重重包裹起来……那头‘五神通’小罗刹转回头,目光穿透坤蝶,望着小活佛,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跟着,和初见时一样,他又对着他使了个佛家礼数。 不过现在,小罗刹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恶鬼模样,仅剩的半边脸几乎也被谢甲儿打烂了,一个胳膊也彻底断裂,只靠一点皮肉的连接,勉强挂在肩膀上,无法再双手合十,只能以单掌竖在胸前施礼……谢甲儿必败、必死,可想要杀他的那个,也休想能再有个囫囵身体。 就算恶魔世界的第一人,修成五神变的小罗刹也休想! 施礼之后,小罗刹不再理会小活佛等人,与他而言眼前大敌仍是凶徒谢甲儿,至于藏在巨蝶中的那几个,没什么危险,更没机会逃走……小罗刹猛一转身,单掌急刺,却并未攻向霸王,而是直接插入那头罗刹女的后背,和着一蓬污浊血浆,将对方的心脏活生生地挖出来、捏碎! 凄厉惨叫中,被偷袭挖心的罗刹女尸体落地,同时又是一声厉啸,一头丑陋夜叉凭空现身,继续猛攻谢甲儿。 双修飞升的两头罗刹有轮回在手,谢甲儿知道了他们的天道,在恶斗中也就不再一味下死手去击杀它们,而是掰腿、折骨、撕肩臂,以耗掉对方战力为主。 这是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因为是自己的‘轮回’,所以两头罗刹不能自杀,否则手中天道立刻散碎了;同样这两个凶魔是双修飞仙,骨血相连,互相残害也和自杀无异……但那头小罗刹,只要一见有同伴受伤或战力下降,立刻就辣手相残,杀掉‘疲软’今生,换来生龙活虎地来生。 这一仗打到现在,轮回双鬼已经在小罗刹手中不知‘死’了多少次! 飞舟外恶战不休,而飞舟内,梁辛仍僵立不动。 始终不言不动的大活佛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天嬉笑跟前,抬手向着外面的战团一指。憨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出去。 天嬉笑愕了下,转头望向了小活佛:“请小佛爷相劝。” 小活佛天性被五神通罗刹克制,现在又被吓得双目紧闭,手软脚软,却还勉强跟在憨子身后,闻言后摇了摇头:“我要能劝得住,他也不会站起来找你了。” 天嬉笑不再指望小活佛,对着憨子正色摇头:“出战即送死,天嬉笑担当不起,除非宗主醒来亲口传令,否则晚辈不敢引尊驾出战,还请大活佛体谅。” 憨子皱了下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丑娃娃拒绝了自己,陡然扬起大手,掌贯风雷向着天嬉笑当头拍下…… 天嬉笑的丑脸苍白无比,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涩声道:“多谢大活佛手下留情。”憨子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砸下去,就悬在天嬉笑头顶三寸处。 又凝视了片刻,憨子收回了手掌,一言不发,转头坐回了原处……憨子请战、被拒的功夫,夕阳沉落不见,只在天边留下了一抹余韵,而此刻,外面那场苦斗又现突变! 第348章 天魔卸甲 谢甲儿再也应付不了不住三头罗刹的猛攻,勉强避过小罗刹打向胸腹要害处的三道神通,同时与男鬼硬碰一记,逼退对方,却再也避不开罗刹女的偷袭,右臂被对方死死扣住。 罗刹女面色狂喜,口中咯咯娇笑,一双鬼爪子正要用力扭断敌人的胳膊,不料手上忽然一轻,再一看谢甲儿的右臂已然脱离了他的肩膀…… 还没发力,对方的胳膊就断掉了? 女鬼稍显纳闷,不远处的小罗刹则在刹那中读出了谢甲儿心思,惊呼了一声转身便逃。 谢甲儿却狞笑着,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身体于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然翻起,并不理会女鬼,也不去追袭正斜斜摔飞的男鬼,而是直扑小罗刹! 胳膊,是谢甲儿自己卸掉的……天魔解体。与老蝙蝠在中秋之战中施展的他天魔解血如出一辙,只不过老爹是用‘以后修为尽丧’来换取真元,而谢甲儿则是靠断碎身体来重获战力。 解掉的不过是一截右臂,可这已经是谢甲儿唯一的‘筹码’了!早在轮回双鬼现身不久时,他的左臂和右脚掌便告骨折,再后来左腿也被打断,到了此刻,全身上下唯一还有用的、还能用来向邪门功法来换取力量的,就只剩这一段右臂。 扑击中,谢甲儿施展的不是乾坤挪移之术,而是和梁辛平时一样,单纯以师门身法纵跃急行,迅速绝伦,自半空里兜出一道诡异的弧,截向小罗刹。 四肢或残或断,但靠着劲力支撑,还能勉强抖动起来,只要能动,霸王就追…… 一个神足通,一个魔功身法,两条人影快如闪电,一追一逃!轮回双鬼则嗷嗷怒啸着,紧紧缀在两人身后。 这一仗打到现在,小罗刹又何尝不是满身重伤、消耗甚巨。他的五路神通都大打折扣,神足神通也不例外。反观谢甲儿谢甲儿,靠天魔解体,舍臂换来充沛劲力,而天下人间的身法,虽然不如乾坤挪移那么妖孽,但也独步天下近程无敌。 此消彼长之下,谢甲儿越追越近,终于在迫近小罗刹十余丈时,谢甲儿的身体突然古怪地扭动起来,同时开声大吼:“杀!” 吼声落处,魔功发动,天下人间! 先有天下人间,才有天上人间…… 即便有天魔解体换来的力量,谢甲儿也无力在发动一次乾坤挪移了,但他还有师门传承,小罗刹落入桎梏! 不仅小罗刹,追在他们身后的轮回二鬼,也一起陷到了‘天下人间’之中。 这次突袭,是谢甲儿唯一的机会了。 他刚被三鬼围攻时,也有能力发动天下人间,可那个时候小罗刹真元充沛,连乾坤挪移都奈何不了他,又怎么能会被天下人间去套住。也只有等自己到了强弩之末,拼出、磨到小罗刹也消耗巨大,再以天魔解体换取新力。霸王所求的还是那四个字:此消彼长。 看上去,这一连串的变化,都是谢甲儿提前设计好的,但小罗刹有‘他心通’,能预知敌人的一切算计、一切心思,如果是‘预谋’,这头小小恶鬼哪会被‘捉住’? 其实,天魔解体不过是谢甲儿临时闪出的念头……霸王好战,搏杀之道早已被他炼入根骨、化作本能……何必处心积虑,等到战机闪现时,身体自然便会去反应、去捕捉! 身体的反应,甚至在心思之前。 天下人间之内,断臂处血流如注,谢甲儿却笑得无比张狂,拖着残躯向着小罗刹缓缓靠近。 老魔头将岸传承下的魔功套住三个赤涅罗刹,其间乱流何其强烈,疯狂奔涌反噬主人,谢甲儿能躲则躲,躲不开便硬生生的扛下来!在魔功笼罩之下,他距小罗刹不过十丈之遥,可走完这一路,又让他连受乱流重击,一道道伤口就于毫无征兆间的突显,乱流几乎打烂了霸王的满身血肉! 兔起鹘落,连串惊变,飞舟之内的天嬉笑看得目瞪口呆,但惊骇之余,丑娃娃心里还有些不解:天下人间……有用么? 大魔君套住了敌人,又有什么用?若在霸王全盛时,大可走过去一圈一圈扭下敌人的脑袋,但现在,他连乱流反噬都躲不开……这样的天下人间,比起梁辛的魔功,也实在强不到哪去。 大魔君身体结实异常,能撑住乱流反噬,可就算他走到小罗刹跟前,双腿和左臂都以骨折、右臂干脆没有了,他又靠什么杀敌? 下一刻,丑娃娃的疑惑霍然而解! 谢甲儿一路踉跄着来到小罗刹跟前,猛然张嘴,一口咬中了敌人的喉咙,继而双颊用力,狠狠向后一扯……仿若一头暴怒雄狮,直接咬断敌人的喉咙! 即便是邪道出身,双手沾满鲜血的天嬉笑,见状也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嘴里却情不自禁爆发出一声欢呼。 谢甲儿满目暴虐,随口吐掉了口中的碎骨、喉管、皮肉,却不肯就此离开,任由反噬的乱流击中自己,猩红的目光仍在敌人身上来回巡梭。霸王明白,凭着小罗刹的修为,只咬断他的喉咙,还远不足致命。 片刻之后,谢甲儿似乎终于想到了办法,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由衷的开心,由衷的残忍,由衷的狠辣……谢甲儿又向着对方靠近了些,继而霸王的头猛然挥动起来,自上而下,挟着万钧的力道、万钧的霸道,狠狠砸在了小罗刹的面门上! 手断了、腿折了、霸王却还想、还要、还能杀人! 天嬉笑在坤蝶中,仿佛都听到天下人间里霸王头槌砸出的那一声闷响,丑娃娃的身体一跳,脸上只有震惊,口中翻来覆去,念叨的也只有两个字:魔王、天魔…… 一下、两下、三下……‘天魔解体’之后,谢甲儿真就仿佛化身天魔,头槌不停,每次砸下,嘴里都会应喝出一声大笑!肉眼可见,小罗刹的鼻子断碎、额头一点点塌陷下去、嘴唇不见继而又是牙齿散碎,不知多少次重击之后,恶鬼的整张脸都碎了、塌了! 谢甲儿终于不再砸了,‘停手’之后,根本不再看小罗刹一眼,而是转回身,又费力无比地向着轮回二鬼移去…… 轮回二鬼的身体远逊小罗刹,各挨了三击头槌,他们的脑袋便彻底爆开。至此,谢甲儿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维持不住魔功了…… 就在魔功消散的同时,小罗刹的颈上、脸上同时喷溅出浓稠血浆,双手想去捧脸却又不敢碰触,整个人跌落地面,就好像一条被火油烫到的泥鳅,疯狂惨叫,疯狂扭动、打挺; 轮回双鬼尸体今生的尸体摔落,而来生又至,只见空气一抖,男鬼化作一头夜乞叉,口中厉声长啸,作势就要扑向霸王,可随即他又止住了势子,左顾右盼,口中急切的尖声怪叫,好像再呼唤着什么…… 一对赤涅罗刹丧生,只‘轮回过来’一个! 男鬼的脸色变得苍白了,本来阴森森的目光也成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惧!不知多少次轮回之后,终于,女鬼的来生不见。 她轮回到头了,死了!地上那具头颅爆碎的尸体,就是她的最后一世! 二鬼双修,共转轮回、共享来生。这就好像两口子,你有十两银子,我有八两银子,但是两夫妻不会分着算,而是把钱凑到一起花。妻子彻底没钱的时候,丈夫最多也只剩握在手中、还没花出去的一两银子。 ‘轮回’也并不是没完没了,永远不停的转生下世,二鬼终于把自己的‘天道’走到了尽头,女鬼不见,或许证得阿罗汉果、得涅槃乐,从此超脱泥潭,容身宇宙;或许诸世积恶太多,魂飞魄散消失不见。不管怎么说,结果就是两个赤涅罗刹的天道,耗尽了……而且想一想自己的心性和生平作为,男鬼觉得女鬼‘证得阿罗汉果’也不太现实。 轮回已破,二鬼只存其一,而且也只有这一世可活!这对赤涅罗刹最大的依仗终于没有!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暴怒,男鬼嗷嗷嘶嗥着,再度转身望向霸王,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甲儿周身上下血肉模糊,半躺半坐在地面上桀桀低笑,毫不退让地与男鬼对视,不过他的目光里全无怒意,尽是散漫和不屑,仿佛在他面前嘶吼不是飞升恶鬼,而是一头癞皮狗。 霸王低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一块粘在唇边、不知是自己还是罗刹的碎肉卷回嘴里,咀嚼几下,吐掉了…… 男鬼面目狰狞,一张血盆大口尽数张开,对着谢甲儿连连怒吼,但凶光闪闪的眸子深处,却是惊疑与恐惧,脚下更不敢再踏上一步! 罗刹这种恶鬼,男女性格各异,罗刹女长相‘绝妙’,性子却硬得很,一旦发怒就会不计后果的出手,宁折不弯;男罗刹虽然长得凶狠、也嗜杀成性,可骨子里却欺软怕硬,此物最是不堪,遇到弱小绝对会玩弄、杀掉,遇到强者则趋炎附势,连逃跑都不敢。 这头男鬼也是如此,以前与谢甲儿恶斗时的狠勇彪悍都来源于他那份‘死不完’的天道。现在他的轮回已灭,只剩下一条性命。再加上谢甲儿何其悍勇,连串搏杀中早都吓破了他的鬼胆。虽然谢甲儿伤得几乎都没了人形,但男鬼仍吃不住他是否还有战力,所以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坤蝶中,小活佛受邪魔所摄,一直不敢睁眼观战,耳中听着外面只有罗刹的惨叫与怒吼,却没了激斗时的阵阵风雷,耐不住心里的好奇,颤声向天嬉笑追问缘由。 天嬉笑三言两语,把刚刚那场血战大概说了下,小活佛听后,全不去关心谢甲儿与男鬼的对峙,而是急急忙忙地追问:“那头小罗刹,你看看小罗刹的颈子下面,那个珠子的纹路,还有几颗?” 天嬉笑不敢怠慢,立刻举目望去:“还有四……不是四个,是三颗半。” 小活佛的声音中殊无欢喜之意,相反还充满了失望:“还有三颗多……这么多!” 小罗刹修成了‘五神变’,颈下就多出五颗佛珠样的纹路,而此刻,这些珠形纹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只,另外还有一只也在变浅、变淡,正慢慢消失。 就在珠形纹路消失的同时,小罗刹那张被霸王彻底砸碎的脸,竟也缓缓的‘整齐’起来,肉眼可见,他的额头逐渐饱满,戳如颅内的碎骨被一一顶出,獠牙、口鼻都在一点一点地成形! ‘五神变’虽然没有‘一般变化便是一条性命’那么夸张,但这五道都是第一等的佛家神通,饱蕴慈悲与生机。 遭遇重创时,可以散去神通,用其中的神力来迅速弥补生机、治疗重伤。可以说,修成五神变的人,只要还没死,就能够用‘神通换性命’。至于要损失几路神通才能彻底痊愈,就要看伤势的状况了。到现在为止,小罗刹舍了天眼通但仍未够,正在调用天耳通之中的神力救命。 “动用五神通之力疗伤,一旦开始,除非伤者彻底痊愈、或者神通力耗尽,否则都不会停下来。这个过程了里小罗刹自己做不了主,一路神通中蕴含的力量,没能让他痊愈,那第二路神通之力就会自动去续上……”小活佛嘴唇哆嗦着,还没解释为完全,憨子就再度来到天嬉笑身前,大手无比坚定,向着外面一指。 与上次请战情形不同,如今霸王硬是从死路中拼出了一线生机。有机会,天嬉笑就敢拼了,没再拒绝憨子,立即催动手诀。眨眼功夫,只见坤蝶旁的空气突兀一震,大小活佛与天嬉笑三人并肩跃出! 其中憨子与天嬉笑并肩扑向五神变凶魔,二话不说围住他猛打,小活佛虽然也跟着一起出来了,但手软脚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好歹他总算把眼睛睁开了,身体颤颤着坐倒在飞舟旁边…… 看着同类被狠打,另外那只恶鬼仍站在原地,既不阻拦,也不去强袭谢甲儿,而是神情频频变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后,男鬼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怪叫一声,纵跃而起扑向小罗刹。 男鬼还是动手了,天嬉笑和憨子反应各异,前者惊骇之下转身就逃,大活佛却开声暴喝,纵然修为远逊,仍飞身、迎上、举掌扣下。 可任谁都不曾料到,男鬼身子一兜,闪过大活佛,也没去追天嬉笑,更没有抱起小罗刹逃走,而是亮出一双鬼爪,狠狠插进了小罗刹的胸口! 随即男鬼又抽出鬼爪,高高纵起后并拢双膝,以跪姿下落,重击小罗刹的头颅。跟着拳打脚踢,嘶吼连连…… 眼前的男鬼正货真价实地暴打小罗刹。包括谢甲儿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懵住了,不明白男鬼是抽风还是真疯了。 男鬼出手,每一击都用足全力,打了一阵似乎又觉得光自己动手还不够,又抬起头对着大活佛与天嬉笑招了招手,示意‘大家一起来’,同时还不忘对着不远处的谢甲儿露出个丑陋无比的笑容。 虽然摸不透真实原因,但男鬼的的确确阵前倒戈,不伤谢甲儿等人,开始出手对付小罗刹! 天嬉笑仍自惊疑不定,大活佛却不管哪套,再度扬起大手冲向小罗刹!眼见憨子动手,丑娃娃咬了咬牙,暂时不再多想什么,纵身加入其中…… 刚刚与霸王对峙,是因为男鬼怕谢甲儿还有余力,不过它好歹也是飞升的仙魔,眼力不弱,稍作镇静也就明白了,谢甲儿已经真正到了灯枯油尽的境地。可男鬼还不敢动手,因为他忌惮另一个人、另一个让他吃足苦头、身处此间、同时也是霸王一伙的绝顶高手:楚慈悲。 男鬼当然不知道楚慈悲已死,还道他是被什么原因耽搁了,就算今天不来、明天不来,但迟早会来。他对楚老汉忌惮之极,二鬼健在轮回在手的时候都打不过人家,凭自己现在的状况,对上楚慈悲必死无疑。 尤其楚慈悲修行的是佛家力,不管这个世界又多大,只要老头想找他,男鬼就逃不掉。 再说罗刹这一族,个个嗜血冷酷,同族之间也毫无情义可言,这头‘五神变’小罗刹更是最凶残魔头。男鬼以后做他的手下,日子也绝不会好过。但轮回二鬼既打不过楚慈悲,更对付不了谢甲儿,这才跟在了小罗刹身后。 本指望着小罗刹,能先除霸王、再杀掉楚慈悲。可现在看来,小罗刹伤及根本,就算能够撑过眼前这一关,杀尽霸王一伙,他自己也会修为暴跌、战力受损,就算再修养一百年,遇到楚慈悲也有活路。 尤其这个小罗刹,在恶魔世界凶名卓著,轮回二鬼对他早有耳闻,知道他有一项生啖夜乞叉炼化修为的本领,偏偏自己这最后一世的轮回,该死不死就是夜乞叉。 要是轮回还在,夜乞叉就夜乞叉吧,大不了给小罗刹吃一次,全当喂狗了,可现在自己只剩今生一世…… 算来算去,继续跟在小罗刹身后,就只有死路一条;倒是临阵倒戈,助谢甲儿等人击杀小罗刹,说不定能换回来对方‘垂怜’,保住小命。 第349章 半个恶鬼 小罗刹修为太高,要是让他成功恢复,就算没有了那五路神通,也照样能够击杀所有人。 两个人一个夜乞叉,出手间没有丝毫保留,尤其那头最后一世化为夜乞叉的罗刹,实力着实了得,有他相助,小罗刹颈下珠纹消失的速度更快,此刻第二枚‘珠子’已然消失不见,天耳通已经耗尽,宿命通的珠纹开始变浅。 可三个高手的攻击,也仅仅是让珠子纹路变浅的速度加快,却不能阻止小罗刹伤势地愈合…… 现在的情形,干脆就是三个高手‘破坏’与五神变‘修复’的比拼,二者的‘战场’,便是小罗刹的身体: 如果天嬉笑等人造成的破坏,强于五神变的修复,那小罗刹在珠纹变浅的同时,伤势也会渐渐加重。 眼前珠纹虽浅淡下去,但是那些恐怖的伤口,却在缓缓愈合……他们的轰杀,还比不上五神变的疗伤之力! 憨子大吼叠叠,天嬉笑青筋暴露,夜乞叉满脸焦急,三人倾尽全力势若疯魔,可力有穷尽时……全无花哨可言,更没有计谋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对抗,敌不过就是敌不过!在宿命通消耗殆尽、第四颗‘他心通’珠纹开始消散时,小罗刹的脸已经有了个囫囵样子,随即他的眼皮轻轻撩开一条缝,目光里满是既有残忍也有笑意,一一扫过三人。 天嬉笑被他看得脚跟发软,怒吼中砸出连串重击,总算把小罗刹刚刚长好的眼珠子重新打爆,而此刻对方的嘴巴也完全长好了,‘咕’的一声,小罗刹怪笑出声。 三人都能明白,凭着自己的力量阻止不了小罗刹恢复,夜乞叉再也坚持不住,从胸腹深处发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背后双翼一撑,再次背叛同伴自己仓皇逃走,转眼消失不见…… 男鬼逃遁,剩下的两人也就更打不出什么效果了。天嬉笑勉力又轰出几道神通,转头望向谢甲儿:“大魔君,还请进入飞舟暂避其锋!”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飞舟密闭、外壳坚固,至少也能用作避难。谢甲儿没说什么,算是默许,天嬉笑立刻催动手诀,把外面的四个同伴都送进了坤蝶……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罗刹从地上一跃而起。不仅头颅、脸面、颈子等处的致命伤尽数痊愈,就连再之前前受的那些重创也全都消失不见。 他的颈子下面只剩下最后一枚‘神足通’的佛珠纹路了……‘五神变’是小罗刹毕生修行的所在,其中每一路都花费千年光阴、历尽无数辛苦,他飞升前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打了一架,还是偷袭在先、又有轮回二鬼相助的情形下,竟还是被霸王毁去了其中四道神通!不只是神通不再,他的身体虽然得以痊愈,但修为和战力也随着珠纹消散而骤降,只剩刚越界时的一半。 小罗刹背负双手,围着巨大的坤蝶缓缓踱步,眼中无限怨毒,脸上却仍是笑眯眯的,毫不着急的样子。 即便有飞舟相隔,天嬉笑也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泛起的惶恐,望向小活佛情不自禁地问道:“他、他打不进来吧?” 小活佛比着他还要更害怕,张开嘴正想说什么,外面的小罗刹发出一串叽叽怪笑,抬腿跨步,穿过了坤蝶的阻隔,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仅剩的神足通!虽不像乾坤挪移那么霸道,但五神变之中最后修成的神通,又岂同反响!除了白莲分身,上天入地无处不可去,无论远近只用一步,无论障碍只需一跨!神足通,身如意通,在这道大本领面前,就根本没有‘阻隔’这两个字。只要在同一片天地中,任何地方,小罗刹想去就去,坤蝶腹中也不例外。 小活佛对‘身如意通’,也仅仅是听说过,并不太了解它真正的神奇之处,全没想到煞星竟竟然毫不费力地穿跨坤蝶,来到众人身前。 而再一眨眼,小罗刹又消失不见了。 小活佛还道是‘疑心生暗鬼’,让自己眼花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还不等他把浊气吐进,就陡然狂怒,声嘶力竭地嘶吼:“混账混账混账!”飞舟内消失不见的,不止是小罗刹,还有大活佛! 小罗刹进入飞舟,抓住憨子又回到了外面……憨子摔坐在地面上,神情委顿,被捉时就已经被凶魔种下禁制,无法稍动。小罗刹伸出一根手指,在憨子的光头上轻轻画圆,一圈又一圈。 凶魔的心思简单得很,眼前这几个人,谁也别想活,更别想痛快死掉,他抓憨子出来,在其他人面前慢慢炮制、一点点地去折磨,等弄死了大活佛,就再去抓小活佛,然后天嬉笑……最后才是谢甲儿。 一定要让谢甲儿看到同伴个个惨死在他面前,也只有如此,小罗刹才会稍稍开心一点。 至于梁辛,他此刻的情形,看上去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中了土行剧毒,毫无威胁可言,小罗刹进入飞舟时看到了他,但懒得去理会,反正此人也要死在霸王面前就是。 小罗刹不在飞舟内停留,跑到外面施刑,则是因为飞舟内有一股虽然没伤害、但却让他极度厌恶的气息:慈悲之意。 将坤蝶炼化成飞舟,是鲁执留下的法子,可出手之人毕竟是楚慈悲,千万年的炼化下来,坤蝶也染了浓重的佛家气息。来自恶魔世界的鬼怪虽然也修行佛家神通,但它们本身对禅意厌恶至极。 另外,飞舟里还有楚慈悲的尸体,老汉已经死了四个月,但尸体不腐不化,眉眼表情栩栩如生。小罗刹本来喜欢‘死人’,可不知为什么,偏就对这具尸体打从心眼里那么厌恶,不想在他身边多做停留。 小恶魔觉得飞舟里的味道很恶心,不愿多做停留,折磨人这件事,还是趁着星河明月、夜风清凉来得更惬意些…… 小活佛暴跳如雷,伸手抓住天嬉笑地衣襟,咆哮道:“送我出去!” 丑娃娃站在那里脸色青灰,眼睛里满满都是绝望,任凭小活佛如何摇晃推搡都无动于衷。 谢甲儿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由此也更不会把大活佛等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望着陷在细沙中的梁辛,略显纳闷地问道:“梁磨刀咋回事?” 梁辛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和身上皮肤一样,他的眸子里也都是浓浓的土锈颜色,眼珠子里昏黄、浑浊,但目光却凶悍、暴怒! 其他两个或狂乱或麻木,没人去关注小魔君,也没人去回答大魔君,谢甲儿冷哼了一声,不再关注梁辛,又将目光转向坤蝶之外。 小罗刹没了天耳天眼,不知道坤蝶内的情形,不过他明白里面那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由此,脸上显出了个略显羞赧的笑容,跟着伸出手捏住了憨子的耳朵,手腕用力,缓而又缓,甚至小心翼翼地去撕大活佛的左耳…… 憨子全无还手之力,面色中有些痛苦,可目光里仍是平静清宁,全看不到一丝恐惧! 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小罗刹才总算把那只耳朵完完整整地扯下来,先对着飞舟晃了晃,随即将其送到了憨子的嘴旁,示意要憨子自己吃掉。 憨子毫不理会。 小罗刹笑容愈发开心了,目光中满是劝慰,另只手也抬起来,伸向憨子的嘴巴……而就在此刻,小罗刹脸色骤然一变,神情狰狞,抬眼望向天空! 夜空静谧,披染脓血的山岗只有死一般地沉寂,全没一丝动静,可刚才小罗刹却听到、听到有人骂他。 骂的是什么他没听清楚,但那份感觉清楚得很,绝对不会错,自己被人骂了。 小罗刹桀桀低笑,正想搜寻敌人,心中忽然一动,事情不对劲。‘他心通’不再,除了罗刹鬼话,他根本听不懂别人说话,又怎会知道自己是在挨骂? 除非是那头变作夜乞叉的罗刹又跑回来骂自己,可小罗刹不信他还有这个胆子,何况就算夜乞叉敢来,也逃不过自己的灵觉。 正疑惑间,突然一连串闷雷般的大响陡然炸碎,即便以小罗刹的修为,竟也被这片跌宕狂躁的轰鸣,震得心智失守,双脚一软跌倒在地。 周围明明还是寂静一片,既不见山兽惊醒咆哮,也不见夜鸟仓皇疾飞,山岗附近根本没有一丝动静。 可那片浩浩巨响,明明白白正从自己的耳中一路咆哮、滚荡不休,最终炸响在心底……小罗刹猛然醒悟过来,这份连绵巨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而且骂自己的声音,就是‘它’! 诸多神通不再,不过还有一身灵识还在,小罗刹已清晰地发觉: 脚下草、身前石、附近山岗、过境夜风……这天这地,这世界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对自己升起浓浓敌意!而那份只有他能听到、直接炸碎于心底的怒响,就是整座乾坤对自己的怒意! 不用语言,不用解读,怒骂自己之‘人’,竟是这个世界…… 小罗刹以恶鬼躯修佛家力、以罪恶心度飞升劫,他的修行本来就是一件逆天事,尤怎会惧怕天怒。此刻虽然不明白这份乾坤敌意究竟为何而来,片刻功夫他便重新镇静,不仅没了恐惧,反而变得虐戾起来,引颈嘶嗥与天地对骂,同时一跃而起,随手抓住脚边的一块大石,想将其抛出去……砸天! 小罗刹还是想差了一件事,这个世界都对他显出敌意不假,但是这份敌意、怒意却并不是来自天,而是来自地,来自仙界中的至厚土行,恶土。 梁辛醒来了! 或者说,他根本都没睡,身外发生的事情,每一样他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只是在剧痛之中不能稍动,也无法调运心思。 体内两股巨力始终在争斗不休,现在也没有停止,不过奎木狼虽然凶狠,终归还是敌不过无止无休的仙界恶土,此刻已经有半数蛊力都被恶土炼化。 奎木狼势微,恶斗的程度随之减弱了许多,梁辛也得以恢复神智,虽然还没法挣脱细沙跳出去拼命,但是他的心思能动,他想杀小罗刹! 他的心思,在仙界恶土的‘看来’,就是坤蝶的心思,由此,土势激荡,也对小罗刹显出深重敌意。 厚土震怒,又岂会再让凶魔去动一沙一石?小罗刹抓住大石,却没能将之搬起。石头仿佛生了根,任凭他如何用力,除非能将整座仙界大地都一并举起,否则绝动不了这块石头! 小罗刹正恼怒间,一道巨大的阴影突兀降临,将他稳稳笼罩,小罗刹抬头一看,立刻惊得魂飞天外,那头身形足有三里之巨的墨色蝴蝶,腾飞而起……这么大的尸体究竟是何时飞起来的,他居然毫无察觉。 而下一个瞬间里,巨蝶双翅猛震,自半空中直扑小罗刹! …… 梁辛不是个憨小子,以前听过鲁执的故事,又有在飞舟中的亲身经历,很快也就明白自己正处的状况。同时他更清楚,凭着现在这副样子,别说还挣不脱,就算真跳出去也只会送死,根本救不了人。但是,他可以‘借势’,借坤蝶与恶土之力铲除强敌。 事情出乎意料地简单,他只需集中全部心思,去盼望:坤蝶飞起撞烂罗刹。 ‘梁辛的念头就是坤蝶的心思’,而仙界恶土又认可坤蝶……让飞舟凌空,继而猛击敌人的不是梁辛,而是恶土托动、恶土推起,这霸道一击之中,梁辛所做的也不过是动了动念头,‘穿针引线’罢了! 本来,坤蝶飞舟不是玲珑辗转,一旦发动起来,就会遁入小乾坤,继而破碎虚空穿梭世界,所以它不是件攻敌的宝贝,但是就连土疙瘩都能砸别人脑袋,又何况这么大的‘土行真身’。 平时不用它去砸人,是因为它太沉重,就算能被挥动起来,速度也不会太快,敌人大都能从容躲避;但这次,把它舞起来、砸出去的,不是什么仙魔精怪,而是这座仙界! 飞舟急冲落点奇准,三里之巨的庞大身躯,轰击的目标就只有小罗刹,绝不会伤到三尺外的大活佛……这一击突兀且迅疾,就算小罗刹也来不及去把憨子抓来做盾,只有怒啸急撤。 又是一追一逃,同样快若流光,旋即便是轰然巨响,坤蝶一头戗在地面上,而小罗刹面色苍白,就在坤蝶头前不足七尺处……凭着神足通,凶魔还是逃开了夺命一击,但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坤蝶的狠辣一击,怕是比起‘天上掉下做苦乃山’也不逊色,奇怪的是如此巨力夯砸,仅仅就换来一声闷响,全没有想象中的山崩石溅,泥土冲天,甚至飞灰尘埃都未被惊起,唯独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恶土强攻,又岂会一击了事! 坤蝶未能砸到强敌,但冲到地面之后那份霸道力量并未四散席卷,尽数集中于一处,又崩起了一块全不起眼的小石头,继续袭向小罗刹。 见坤蝶落地,小罗刹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不过他的心思大都放在防备坤蝶上,等发现石头袭来时已经晚了半瞬,但身如意通岂同反响,心念到处立刻抽身而起。 小小的石头,小小的恶鬼! 小罗刹的身法太快,石头也未尽全功,几乎从对方脚下掠过,只勉强擦到了敌人的一根脚趾……在半空里,小罗刹已经调整好了身形,下一刻他就会逆袭,杀入飞舟之内! 至于被石头击中的脚趾……不过一根趾头罢了,他丢得起。 小罗刹以为自己足够重视,这才不去抵挡,而是拼出所有修为去躲石头。可他还是‘轻敌’了,石头虽小虽不起眼,但其间承载的却是坤蝶与大地碰撞下的全部力道。只是一根脚趾么? 是整整半个身体! 石头撞上了脚趾,可爆发的巨大力量,竟生生炸碎了小罗刹的下半边身体。 血肉翻飞,小罗刹高声惨叫,自腰际以下,双足、双腿和大胯全都消失不见,肠子也丢了半挂,就好像被大洪火雷炸飞的鬼猴子,半截身体翻滚着,直冲天空,身下洒落浓浓血浆! 连串突变,于顷刻间发生的事情,飞舟内的几个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谢甲儿也不例外。 可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头顶处怒啸响起,小罗刹又凌空扑下,一头扎进了飞舟之内! 肉眼可见,‘挂’在他颈下的最后一枚珠纹,正在迅速变浅,只剩半截身子,就算强如小罗刹也活不了,只能动用自己仅剩的一路神通疗伤,不过珠纹彻底消散之前,他的身如意通还能使用,趁着最后的机会,小罗刹扑进飞舟。 与刚才那次疗伤稍有不同,上次是脑袋几乎被霸王砸碎,在脑袋长好前小罗刹无法稍动;这次是少了下半截身子,他神智尚在,可以一边杀敌一边疗伤。 小罗刹满身血浆,神情痛苦且凄厉,根本不去理会其他人,鬼爪高举狠狠抓向现在细沙中不能稍动的梁磨刀。 凶魔认定是梁辛‘发动’了这件巨大法宝,把其他的人其他事都放到了一边,当头第一要紧就是活撕了梁磨刀! 鬼爪加身,却未见血光,凭着小罗刹足以扯断金精铁髓的利爪,竟未能刺入梁辛的身体。 小罗刹想也不想,半截身子飞旋起来,改爪为拳重击连连,围住梁辛发疯狠打! 大魔君破口怒骂;小活佛一跤坐倒;天嬉笑身体颤抖,紧紧握着双拳,想出手阻止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第350章 唯独一人 飞升到仙界的小罗刹,与谢甲儿、梁辛这一伙人的恶战,有六个字贯穿始终——围住、发疯猛打。 先是三个罗刹鬼围住霸王发疯猛打,后来天嬉笑三人围住小罗刹发疯猛打,现在又攻守易位,轮到小罗刹围住梁辛发疯猛打…… 罗刹这一族,恶鬼身,虐戾心,佛家力,但几乎没什么神通,攻敌之际多以大力轰杀,先前小罗刹能连连催动神通是因为他有‘宿命通’,前世中修行到的功法能尽数使用,现在宿命通丢了,神通也随之不再。 梁辛体内的恶斗还在继续,身体无法稍动,又哪躲得开敌人的狂殴,本来只有闭目等死的份,不料小罗刹冲上来的那一爪子竟没能伤害自己半分,跟着一道道拳影仿佛暴风骤雨般打过来,梁辛能清晰察觉,敌人每一击在出手时都重如山岳,但是打在自己身上,居然就变成了一抹清风,全无伤害可言。 梁辛再怎么乐观,也没举得自己这么快就炼成了‘金刚不坏’,何况就算小罗刹战力一减再减,凭着他现在这股疯狂力道,真把个金刚替换过来,多半也早都被打爆了…… 小罗刹的拳力虽重,可‘现在的梁辛却不只是梁辛’!梁辛与坤蝶融做了一体,重拳过来,立刻就被无数细沙‘分摊’到坤蝶身体的每一处;而坤蝶又得了仙界恶土的认可,由此它受到的力道,又被整座大地‘分摊’开来。 就这么‘一环套一环’,小罗刹根本不明白,看上去自己打得是梁辛,实际却是在夯砸整个仙界。 要靠外力轰杀梁辛,除非砸碎这座天地。 凭小罗刹?他差得远。 就连鲁执,也是到了诛仙恶战过半后,才将身体炼化到与厚土‘身和而神离’,利用仙界恶土来帮他分担敌人猛攻,战局也由此急转直下,无数仙魔饮恨。而梁辛能在第一次‘认可’就如此,说穿了还是那个原因:恶土认可的不是他,而是坤蝶。 单以土行体质而言,出身山天大兽的鲁执不逊于坤蝶,但他是外来者,而所有的坤蝶都生自于真土境、长于中土世界,最后的归宿却是仙界,这份习性是冥冥中的造化,追究起来,坤蝶于仙界而言不是外人、客人,而是本就该来、迟早会来的游子。 坤蝶视仙界为归宿;仙界当坤蝶为游子,接纳起来,要比鲁执更简单得多…… 梁辛没被打死,既没有惊讶,更谈不上纳闷,此刻于他心中,就只有一种情绪:暴怒! 仿佛被困在笼中的凶兽,眼看着仇敌耀武扬威,虽不会被对方伤害,但仍暴跳如雷。 杀心恶性早被勾起,就算小罗刹伤不到自己,但他明明白白,就是在打我!可恨身体无法稍动,不能还他拳头,不能拧他狗头! 小罗刹现在当然已经明白,面前的人间小子不是什么中毒发疯,而是突破在即!不过他也仅仅能看到此,就算这头凶魔心智通天,他也猜不到梁辛身上发生的事情,只道‘不能动时尚且如此,若被他脱身、完成突破,以后哪还会有自己的活路’。 最后一枚珠纹终于消失不见了,小罗刹伤得太重,凭借一枚‘珠子’也只勉强让他保住了性命,没法再长出屁股和双腿,就算他能活下来,从此也永远半个鬼!这让小罗刹满心怨毒更甚。 利爪、拳脚猛攻无效,小罗刹突然将身势一收,直挺挺地掉在地上,无尽残影同时消散不见。 而此刻,身后猛地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还十一的耳朵来!”大吼落处,小活佛终于回过神来,全不管周身空门大开,更不去想三蛮之力都在憨子体内,自己几乎没多少修为,扎手扎脚地扑上来,伸手就去撕小罗刹的耳朵。 小罗刹好像哄苍蝇似的,挥手就把小活佛打飞到一旁,而另一只鬼爪子探出,稳稳按住了梁辛的胸口,随即,劲力猛吐! 外力的狂轰毫无效果,所有小罗刹攻势再变,束元成刀,直接逼入梁辛身体。从外而内不成,那就有内自外,小罗刹要自己的浩荡真元直接去碾碎敌人的心肝脾肺,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还能看到梁辛的肚子好像个皮球似的越涨越大,然后嘭的一声…… 小活佛哇哇怪叫着摔回原地,也幸亏当时小罗刹将全副心思放在梁辛身上,力道几乎都凝聚在另只手上,否则就是八个小佛爷也休想再活着。 小活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仍咬牙跳起来,迈开大步又冲向小罗刹,憨子的耳朵不还不行!才跑了两步,他就站住脚步,疑惑道:“咋回事?” 梁辛仍是满脸狰狞,没太多变化,但半截身子的小罗刹却满目惊骇,脸色更苍白得吓人,按住梁辛胸口的那条胳膊更是簌簌发颤,抖动的厉害,看上去,罗刹不是在发力猛攻,而是想要把手抽回来…… 谢甲儿突然‘咕咕’地怪笑了起来:“奎木狼,梁磨刀有奎木狼!” 胸口是要害所在,更是梁辛体内这只奎木狼最后困守的‘战场’,这头戾蛊被仙界恶土打得苦不堪言,陷入困境无法自拔,就要消亡之际,忽然又见到一股外力用力,自然把它当做救命稻草,陡然运转开来,疯狂吸敛小罗刹的力量,借以抵抗仙界恶土的炼化。 小罗刹是从恶魔世界飞升来的,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天下还是有‘奎木狼’夺力这种古怪法门。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杀人不成反而变成了送菜,劲力才刚刚一吐,对方的身体里仿佛立刻升起了一道可怕漩涡,修为全不受自己控制,仿佛决开口子的大湖,尽数涌向了梁辛……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彻底变成废人。 大骇之下,小罗刹哪还顾得上再去伤人,马上收敛心神,努力去控制自己的真元! 小罗刹身上的煞纹,遽然‘活’了起来,好像一条条灵蛇迅速游弋,从身体各处汇聚到他按住梁辛的那条胳膊上,层层环绕,竭尽全力助主人堵住‘缺口’。 到底是十世中最顶尖的凶魔,全心收敛之下立见成效,不过片刻功夫,小罗刹的神情便又复安静下来,胳膊也停止了颤抖,劲力缓缓收敛,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抽身而出’。 这个时候,谢甲儿的笑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伤得只剩一口气的人,笑声中居然还透出了一份豪迈痛快,也不管梁辛听不听得见,径自对他笑道:“本来不想占你便宜,可这么一只千载难逢的大个王八,被他逃了实在可惜!”一边说着,身体勉强弹了一弹,自他怀中落出一方金色盒子。 虽然重伤在身,但谢甲儿对力量的控制仍巧妙的很,盒子刚好落在他身前,盖子被崩开,十几枚小手指甲大小、颜色各异的蜡丸滚落在地,另外还有一把翠绿色的竹刀,和一根长长的银针。 蜡丸都成半透明,透过封皮隐约可见,其中各有一条小虫儿在缓缓蠕动……谢甲儿用舌头挑出了其中三枚,转头瞪向天嬉笑:“过来给我帮手,华盖、丹田、海底三穴,以竹刀豁口半寸……” 天嬉笑不懂种蛊,但修为摆在那里,手脚极稳,在谢甲儿的指点下,豁开要穴、剥开蜡丸,小心翼翼地将三枚蛊虫置入体内,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继而谢甲儿再度吩咐道:“抛我过去,去他们中间,要紧的是我的身体,一定要同时能碰到两人!” 天嬉笑明白事关重大,没有丝毫的犹豫,托住谢甲儿血肉模糊的身体,说了句‘大魔君小心!’随即真元轻吐,轻轻将其抛到梁辛和小罗刹中间。 丑娃娃分寸拿捏精准,谢甲儿落下时,脑袋正顶在小罗刹的肩膀上,屁股则稳稳挤住了梁辛的一条胳膊……这个姿势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所幸达到了他的要求:身体同时碰到两人。 谢甲儿几乎战力全丧,但是和老蝙蝠一样,还有无数控制戾蛊的娴熟技巧,此刻与另外两人身体相连,立即指挥自己的戾蛊忙碌起来,他要助梁辛夺力。 刚刚他给自己种下的三枚戾蛊,一枚是奎木狼,另外两枚为‘参水猿’。参水猿与奎木狼同为西方七宿,且水木相济,前者是后者最好的‘搭档’。 参水猿不会自己夺力,但它进入敌人体内,去呼应奎木狼,两条蛊,猴子引、饿狼接,配合起来再默契不过! 三枚戾蛊,奎木狼留在霸王体内,第一头参水猿直接夺入小罗刹体内,两道蛊立刻呼应起来,在谢甲儿的指挥下,开始夺取小罗刹之力,这便等若在恶鬼的那只‘大湖’上又掘开了一个口子!若在平时,这样夺力根本不可能,就算敌人是傻子,也不会容你又种蛊又度蛊的忙活,可现在,大家谁都不能动,只能任由小虫爬…… 第二头参水猿,则被谢甲儿送进了梁辛体内。 梁辛的奎木狼感受到‘同伴’,拼出全力,从恶土包围中硬冲出一条同路,接引第二头‘参水猿’到身边,旋即两头戾蛊耳鬓厮磨,同时谢甲儿全力催动,将自己的参水猿认奉梁辛的奎木狼为主。 一会功夫,两头戾蛊就彼此相应,跟着第二头参水猿也进入小罗刹体内,与梁辛的奎木狼遥相呼应,一个引、一个接……由此,梁辛的奎木狼对罗刹之力的抢夺,又猛地凶狠了许多! 只可惜老蝙蝠不再,否则还能再添一路夺力戾蛊…… 小罗刹一个差错,便让自己彻底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谢甲儿对蛊术的控制,仅就比老蝙蝠略逊一筹,此刻有他主持大局,两套‘狼猿’彼此呼应,同时谋夺敌人力量,小罗刹又哪还能再坚持得住,才刚宁静不久的脸色转眼又告惨白,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原本凶狠嗜血的眼神,现在就只剩恐惧与无助! 仙界恶土、坤蝶飞舟、飞升罗刹、大魔君卸甲、小魔君磨刀,还有洗炼事、炼化事、夺力事、戾蛊与恶土相争事……三个人姿势可笑纠缠在一起,谁都不能稍动,可其间诸般力道与变化,又何其复杂。 小活佛把撕耳朵的事情暂时忘记了,愣愣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有点不知所措来着……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小罗刹的所有力道,终于被卸甲、磨刀兄弟瓜分一空!绝世凶魔已经真真正正变成了副只剩半截身体的臭皮囊。 自从恶战开始,小罗刹连受重创,修为一降再降,等他想要以内劲击毙梁辛的时候,就只剩全盛时的三成力道。 最后这三成力道中,其中一成被谢甲儿夺取,另外两成则归了梁磨刀。毕竟梁辛的奎木狼是带力夺力,又动手在前,所以抢到的更多。 小罗刹这一成力道,要是在以前,丢在地上谢甲儿都未必会去看一眼,可现在,却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 谢甲儿苦战脱力外加一身重伤,修为几乎耗得涓滴不剩,非得需要漫长修养才能痊愈,但得了小罗刹的一成真元,再以此为基,疗伤事半功倍。 …… 小罗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黑气,连生机都不再了,又何谈之前的假装慈悲、实却跋扈的神气;梁辛的表情却更加狰狞痛苦,抢到大把恶魔真元的奎木狼又变得张牙舞爪,继续和仙界恶土决战不休,两股巨力反复撕扯,一时难分高下,唯独苦了日馋仙宗的掌门大人。 三个人纠缠的姿势不变,小活佛和天嬉笑看不出夺力已经结束,还在傻乎乎地等着,直到谢甲儿突然哈的一声大笑,对天嬉笑喝道:“成了……”说着,谢甲儿又想起了一件事,吩咐了声‘且慢’,随即把他顶在小罗刹肩膀上的脑袋一转,张开大嘴,一口将恶鬼的耳朵硬生生咬了下来,向着小活佛吐过去,笑道:“你要的耳朵!” 小活佛一直在懵着,直到罗刹的耳朵掉在自己身前,才呐呐道:“是左耳,不要右边的!” 谢甲儿心情大好,笑道:“那边的老子够不着,你想要就自己去撕!罗刹鬼可活不了太久,你要活撕耳朵,就得赶紧动手。”说完,催动体内刚刚夺来的真元,魁伟的身躯略显笨拙地飘起,离开了另外两人。 谢甲儿刚飘落在地,小活佛那边就爆发出一声欢呼……他果然把罗刹鬼的左耳给撕下来了,毫不费力。 不料欢呼声未尽,小罗刹忽然动了一下,缓缓转头,望向谢甲儿! 劲力全失,奎木狼自然也就放开了他,由此小罗刹也能在临死之前动一动了。 小罗刹的眼神里,绝望、痛苦,还有不甘…… 谢甲儿心思了得,又以戾蛊探过师弟的状况,早在夺力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梁辛的情形与当年鲁执差不多,都是得了仙界恶土相助,当即迎上小罗刹的目光:“不甘心也没用,杀你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师弟,是这座仙界、是天杀你!” 小罗刹竟似听懂了谢甲儿的话,整张鬼脸都痉挛、抽搐了起来,嘴巴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嘶声低吼:“天杀、我。我就……杀、天!” 回光返照,本已消失他心通又略略显出了些许力道,让小罗刹能说出中土汉话。 小罗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两个字:“菩……提!” 话音落处,小罗刹倒头栽到地上,就此气绝身亡,而他手中的那一重天道,也随他死时尽数爆发! 菩提,本是明心见性,彻悟而证得最终光明的自性,得菩提者即涅槃,凡人胎骨尽去,容身极乐世界。 但小罗刹的菩提,却不是自己的涅槃,而是他所在天地的毁灭。 我存则天地在,我丧则乾坤灭,这才是他穷尽千万年参悟的天道,这才是他最后的疯狂,如他所言,天杀我,我便杀天! 一路恶战,小罗刹只以五路神通御敌,全不像其他仙魔,早早打出自己的天道,唯一的缘由也仅仅是,小罗刹的菩提,不是杀,而是毁;不是杀掉谁,而是毁灭整座世界,只有在他身死瞬间才会成道、绽放。 与力无关,这是他的道,既然他能飞升,就说明他已证道……菩提! 身死之际,恶魔的天道降临。 一切陡然变得‘氤氲’了,梁辛、天嬉笑、小活佛甚至整座坤蝶飞舟,谢甲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还是乾坤造化真就这么混蛋,竟让一个绝世凶物,悟出了以菩提为孽的天道。 不过眨眼功夫,所有景象都在开始了疯狂颤抖,就只有小活佛的一声哭号清晰无比:“就是佛家的大涅槃之力,让他修出五神变也就罢了,你还送涅槃力给他,你是佛陀,还是魔罗!” 大涅槃之力,不是去砸碎、杀死,而是‘抹掉’,让一切都化作风、化作尘,从此消失不见…… 一声暴喝,谢甲儿凭着刚强来的那一成恶鬼修为,拖起残躯勉强再次施展天下人间,身体太吃力,是以他能笼罩的范围小的可怜,勉强只把自己和梁辛护在其间。 魔功是天道漏洞,是以不受‘菩提’,只是凭着谢甲儿现在的身体,又能坚持多久? 单以修为而论,小罗刹大概和谢甲儿、楚慈悲相若,远远敌不过当初的墨剑鲁执,但是这个凶魔的天道不同于往昔所有的渡劫仙魔,别人参悟的与天地共存,而他修行的却是与乾坤俱焚! 谢甲儿在苦苦支撑中,却突然发现,天下人间之外所有的一切,包括小罗刹的尸体在内,都在颤抖中渐渐变浅,却惟独有一人,还是那么清晰,竟似丝毫不受‘菩提’所制。 楚慈悲。 第351章 肉身菩萨 楚慈悲已经死了整整四个月,尸体不腐不蠹,一直保持着死前模样,就连那副悲悯神情都不曾稍变。 老汉生前是绝顶高手,修为不逊于谢甲儿,死后肉身不腐,算不上太稀奇的事情,是以谁都没去留意过。 可现在,小罗刹的天道‘菩提’降临,大涅槃之力显现,此间的一切都被缓缓‘抹去’,万事万物都在氤氲里变浅、变淡,渐渐失去颜色,惟独楚慈悲的尸体,仍旧那么清晰、那么真实、那么饱满! 小活佛和天嬉笑的神智已经模糊了,无法抗衡的困意将他牢牢笼罩,身子好像极轻随风就能飘起;却又仿佛沉重到无以复加,没办法再稍动哪怕一根小手指…… 谢甲儿的心神动摇,勉强撑住魔功,自然又少不了被乱流袭击,本就惨不忍睹的身体被打得更加破烂了,可谢甲儿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死死瞪住楚慈悲的尸体,口中喃喃自语:“肉身菩萨?” 中土礼佛之风长盛不衰,自古以来就常有大德高僧圆寂后肉身不腐、毛发未损甚至异香扑鼻,是称肉身菩萨。 佛学讲求四大皆空不着于相,众多高僧身后也大都不会再留一具‘臭皮囊’,遗命弟子火化尸体。 而肉身菩萨圆寂前要嘱咐门下保留遗体,则是为了‘慈悲度生’,留此肉身只为以身弘法、以身说教,让世人目睹奇迹,以证佛光普照。 这是一份‘别愿’,一份大悲悯心。 楚慈悲死前,从没想过要‘普度众生’,更不会去乞求佛祖留他肉身不腐借以让仙界凡人拜服,但是,他临死之际,对这个无声世界的庇护心、对仙界凡人的怜悯心,比起那些大德高僧也毫不逊色! 再说生前,能够修成肉身菩萨的僧人,行迹各不相同,有的隐遁深山,有的入世行走,有的疯疯癫癫,但无论哪一个,都修持严谨,从而心体广大,内心宁静;而楚慈悲匡护仙界,他的内心谈不上清宁,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恶鬼越界,又是准备法术,又是等着打杀……但杀伐背后的那份大善大德,又有哪个高僧能够相比。 生前穷尽无尽岁月,保护仙界凡人;死时念念不忘,再求百年平安,楚慈悲修行的又是佛家力……他死后不化肉身菩萨,十届之内还有谁敢再去信佛?! 肉身菩萨,又称全身舍利,楚慈悲。 小罗刹的菩提天道,是以‘我在天地存,我死乾坤灭’为根基而求来的涅槃大力;楚慈悲的肉身菩萨,却是以‘上求佛道、下化众生、别愿以身度凡尘’做信条而引动的浩荡慈悲,两股力量同根同源,本来互不冲突,可一个为了杀天灭世,一个为了护佑乾坤,于此刻真真正正的较量在了一起! 两具尸体,两个死人之间的较量。胜负之间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菩提涅槃胜,肉身菩萨毁,小罗刹的天道在此得以证明,整座仙界都会化作尘埃; 其二,肉身菩萨存,菩提涅槃散,恶鬼的天道被楚慈悲击破,仙界得以保全。 小恶魔的‘菩提’,宏大而磅礴,足以覆盖整座仙界,而楚慈悲的‘禅念’简单却执着,为证佛法而牢牢守住他的法身……两股力量各占胜场,本应相持不下,但是这其中,还有个关键所在! 罗刹残忍,禅心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他对佛家之力运用的再怎么娴熟,从根本上都和狂徒推翻佛像去砸人是一个道理,佛像不是他的追求、他的安宁,而是他的凶器。 但是楚慈悲是真慈悲,在他的心底,众生的安乐比着西天的佛要更重要的多……所以他才是真正佛。 两股力道,一个是借来利用,另一个却是发自本心,境界高下立时可判,因而,罗刹鬼的假菩提,化不掉楚老汉的真慈悲! 相持一阵之后,楚慈悲的尸体不仅没有丝毫黯淡,反而愈发生动,于他的发肤之中,甚至开始隐隐透出一抹清透光芒,而周遭本已变浅、失色的一切,在光芒映射下,又复鲜活起来……突然,冥冥之中炸起了一声嘶哑凄厉的恶鬼啸叫,而啸叫声才刚起,就被轻灵悦耳的颤禅唱声彻底湮灭。 下一刻里,空气猛地一颤,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小罗刹的菩提散碎,涅槃天道消散不见! 楚慈悲仍旧栩栩如生,面带微笑……肉身菩萨,万家生佛! 以小罗刹的修为,早在千百年前就够资格渡劫,只因为他要领悟菩提,这才耽搁到了现在。别人是法随身灭,他却是身灭道起;旁人领悟的是‘共生’;而他修行的是‘俱灭’,抹掉整座世界,算得残暴无边。 但是‘菩提’化不掉‘慈悲’,涅槃大力随之消失。由此,要在仔细琢磨就能明白,其实小罗刹的天道,也不见得就比其他仙魔的天道更可怕。 按照无仙所言,第一重天道,就是‘规则’,千条万条多不胜数,但都是为了‘平衡’而存在,其间并无强弱贵贱之分,至于仙魔之间的天道比拼,胜负只在于一点:看谁对自己的天道领悟得更透彻了。 就以神仙相的四大首领‘百无一用’为例。 若‘菩提’对上百纳的‘再生造化’,一灭一生,孰强孰弱? 当大涅槃力降临,无仙以‘万法自然’化之,又会如何? 一椭精擅一字成道,连连催动‘散’字诀时,能不能摧毁菩提天道? 还有用掩,他精通‘回天之术’,在‘菩提’之下,他肯定救不了整座世界,但能不能救活自己呢? 如果‘百无一用’对自己的天道领悟得更深刻、更透彻,那菩提就杀不掉他们。而大涅槃必须是天地尽灭,只要有一物化不去则巨力崩塌消散。所以,如果菩提杀不掉百无一用,也就无法毁灭他们所在的世界。 如果对上菩提的不是百无一用,而是小眼中的浮屠呢? 天道是引动规则,而规则之所以能成为规则,也还是因为它带有大力,能够制约一切。但这并不绝对,当初曲青石的墨剑在无仙的‘万法自然’下,毫不受影响,就是因为墨剑,强过了无仙手中那一重天道的规则之力。 和楚老汉的‘慈悲’一样,只要浮屠强过了‘菩提’,那小罗刹天道还是没用! …… 小活佛一惊而醒,看了看左右,同伴还在;拍了拍头顶,脑袋还在,这才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愕然道:“咋回事,咋回事?”说着,也不等别人回答,跑上两步狠踢小罗刹的尸体。 嘭地一声,谢甲儿扯掉魔功,重重摔倒在地,随即谢甲儿抬头望向小活佛:“死了便罢,别再欺负尸体了。” 小活佛撇嘴:“挫骨扬灰我都不解气……” 谢甲儿皱了下眉头:“到此为止。” 小活佛色厉内荏,眼看谢甲儿的神情认真,也就悻悻住手,纳闷道:“你干啥护着他?” “天杀我,我就杀天。”谢甲儿把小罗刹死前的话重复了一边,继而浓眉一轩:“不错!” 说完,谢甲儿笑了:“小罗刹才是正经魔头,这一架打得过瘾……死了也不冤!” 小活佛嘟囔了几句谁都听不清楚的话,好像是在骂街,跟着不再理会大魔君,转头去催促天嬉笑送他出去找憨子。 法随身灭,小罗刹死后,憨子身上的禁制也尽数消失,大活佛只是丢了只耳朵;谢甲儿伤得虽重,但他得了小罗刹的一成修为,只要安心静养,不久就能恢复如初。 其他人都还好说,唯独梁磨刀还有的罪受,奎木狼得到小罗刹的两成真元,又跑去和仙界恶土拼个你死我活,一时之间难以分出高下,梁辛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偏偏又无法昏厥过去。 仙界恶土,会随着他心态平和而消,但梁辛在剧痛之下,又怎会平心静气? 恶土涌入坤蝶,一部分力量流转过梁辛,在帮他洗炼身体的同时,又炼化奎木狼之力。奎木狼壮大后,双方斗得也就愈发凶猛。而斗得越狠,梁辛也就越疼;梁辛越疼,本能刺激之下杀心也就越重;杀心重了,恶土涌入坤蝶之势便更强,由此他体内的恶斗也就越来越激烈,这一连串的反应便成了一道轮回般的循环…… 不过,时至此刻,谢甲儿答应楚慈悲后匡护仙界的第一场恶战终于打完了。数不清的变化,数不清的险恶,数不清的转承启合,而结果…… 小罗刹虐戾可恨,但是修为足以让所有人钦佩,丧身时竟要‘杀天’,又何尝不是一份残暴到无以复加狂妄,疯狂到无以复加的豪迈; 可真正让人唏嘘的,却是已经死了四个月的楚老汉,任谁也想不到,到最后救下所有人性命的,竟是他的慈悲。生前他执着护界,让无数人平安喜乐;死后竟又破去‘菩提’,救下整座世界,此间凡人奉他为神,老汉当之无愧! 外面还有一头化身夜乞叉的修罗,对众人而言仍是个极大的威胁,好在这头恶鬼没有身如意通,进不来坤蝶飞舟,众人暂时都不出去,就在坤蝶腹内修养疗伤。 时间又一次失去概念,梁辛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煎熬,直到整整六个月后,他的奎木狼终归抵受不住无休止的恶土侵蚀、炼化,丢掉了所有的蛊力,星魂也随之消亡。 至此,老蝙蝠的四成修为,小罗刹的两成真元,都被仙界的恶土炼化土行力道,随着洗炼融入了梁辛的四肢百骸! 仙界、坤蝶,都是厚重土基,梁辛置身于两重沉重土势的大环境之下,所以他这番‘洗炼’比起正常情形要快出了太多,否则且不说老爹的力道,就是恶鬼那两成真元,又怎么可能在不到两百天中尽数与他身体融合。 另外,因为梁辛对修炼事几乎全不摸门,所以在这次洗炼中,几乎没能得到恶土之力,说穿了,恶土并没有直接给他什么,而是帮他炼化了老爹和小罗刹的力量,再通过洗炼真身,让这两份力道彻底融入他的筋骨皮肉…… 即便如此,他也受用不尽了,在半年前那场恶斗中,梁老三从头到尾没动手,光跟着咬牙暴怒来着,结果倒也立下大功,更得了大‘红包’。 强敌早就丧生,剧痛停止之际,梁辛的杀心恶性也随之消散,仙界土行的恶势再度隐身不见,放眼望去,厚土承天,只有无尽善良。 梁辛身子一翻,从细沙中跳了出来,虽然还在飞舟内,但也能明明白白地察觉到,从脚下到远方,整座世界都变得更清透、更细腻、更分明! 这是一种以前完全无法体会的感觉,现在回头想想,仿佛当初是蹲在一只不怎么干净的大琉璃瓶子中去看世界,一切都模模糊糊;而此刻瓶子碎了,天地万物,都在他面前清晰呈现……更纯粹的土行真身,还有炼入身体的厚重真元,让梁辛感觉飘飘欲仙。 天嬉笑和大小活佛见他醒来,各自大喜,丑娃娃上前大声道喜,小活佛则把三蛮之力全都弄到自己体内,挥着手对梁辛道:“来,比划比划!” 梁辛算了算自己现在的力道,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摇头道:“别试,刚炼化的,控制不好容易伤人。”跟着,喜滋滋地把小活佛扒拉到一旁,转头望向天嬉笑:“师兄呢?他怎样?”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谢甲儿初步恢复,不过那条断臂是长不出来了。他曾答应楚慈悲匡护仙界,心里始终‘惦记’着逃走的恶鬼,甫一恢复,就离开坤蝶去找他了,现在还没回来。 虽然不太担心谢甲儿,但梁辛刚获大力,心里好像长了草似的又痒又躁,干脆离开了坤蝶出去找师兄,也不用天嬉笑帮忙,就靠着一双腿,放开力量猛跑…… 仙界恬静而美丽,于青山绿水间纵跃奔腾,因为身体的探知更加敏感,由此世界愈发美丽;因为身体中有着几乎用不完的力量,由此尽情享受速度带来的快乐,梁辛喜不自胜,如果不是还在挂记着中土亲友,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比着现在来得更加逍遥。 还有此间的凡人,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偌大一个世界,居然所有人都知道,是梁辛这一伙人击杀了越界凶魔,护住这个天下,由此,所有梁辛在经过凡人聚集处时,得到了无数笑脸、友善……也许是仙界和中土的认知不同,同样是奉作神灵,但仙界中人对他们心中的神明,谈不上太多敬畏,而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他们,她们,喜爱自己的神。就像对兄弟姐妹,对父母妻儿,简单到全不用形容,也真挚到绝无法形容……这个世界,这一群人,值得鲁执一怒拔剑,值得楚慈悲枯守万年,值得谢甲儿天魔解体! 跑了快一个月,梁辛始终没能找到师兄,结果还是天嬉笑留给他的木铃铛响了,传讯过来,谢甲儿已经擒下了夜乞叉。 梁辛立刻掉头……等他跑回飞舟,谢甲儿和几个同伴尽数迎了出来,在众人身后,那头夜乞叉亦步亦趋地跟着。 见到师兄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威猛模样,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跟着看到谢甲儿右肩下空荡荡地一片,又觉得有些心疼、难过。 谢甲儿见不得他那副悲喜交织的‘软蛋’神情,也不去寒暄、问候,径直去问他的修为进境。 这可正提到梁辛的得意处,眉花眼笑地说了句:“请师兄指点。”话音落处,身形一震,举手一拳向着谢甲儿打去。 谢甲儿哈哈一笑,并未抵挡,而是脚步一错,也不使用乾坤挪移,就施展身法与师弟周旋,两个人一追一逃,闪转的地方始终就在十余丈之内,不多时就拉出一道道虚影。不过梁辛一直也未能追上谢甲儿。 大小魔君两人的速度不算慢,但也不比遇到小罗刹之前更快,这番切磋望上去眼花缭乱,实际却无聊之极,小活佛越看越没精神,嘴角都快从脸上撇下来了:“家家酒么?很有趣么?” 天嬉笑也觉得不对劲,又仔细看了一阵,直到在纵跃之中,梁辛好像中了暗器似的,肩头莫名其妙地被豁开一道小小的口子,丑娃娃才恍然大悟……的确是在追、逃,不过师兄弟两人实在天下人间中,一追,一逃! 不用问,这是梁辛的天下人间,雄厚真元入体,让他身体感知和身法速度全都得以暴增,再经过一个多月的肆意狂奔、适应,现在在魔功之中,已经能够清楚感受乱流,并从容闪避、行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以往天下人间之内混乱无端、且异常凶猛的乱流,现在在梁辛看来,一条条纹路清晰,同时也好像慢了许多……当然不是乱流有了变化,而是他的身体更强,由此感知与反应都提升了不知几个档次,让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辨,让自己应变起来也游刃有余。 这才是真正的突破,至此,梁辛终于也能如干爹一样,成了‘天下人间’的主人,在魔功范围内自由行走,生杀予夺! 第352章 大好奴才 天下人间一共三重,第一重是身法,第二重炼真元入体,第三重则是感悟凡间。 梁辛小小年纪,不算小眼里的六十年苦修,才入世几年?再怎么感悟所得也终归有限。但他造化之下,让他第二重远远超出了极限、超出了老魔君的想象,由此身体的感知也得以突破,弥补了感悟不足。 其实谢甲儿同样是靠着身体的异常强大,来弥补感悟不足的,毕竟不是谁都有老魔头的机缘,能够五世为人。 这样‘以身补感’倒没什么问题,至少卸甲磨刀都修成了天下人间,谢甲儿更进一步,摸索出乱流激荡的规律,把魔功从控制时间发展到挪移空间。只不过,这样修炼魔功,会有个小小缺憾: 老魔头将岸曾说,什么样的感悟,就会有什么样的‘天下人间’,每个人对世界的领悟不同,所以练成的‘天下人间’也各不相同。兄弟俩的感悟都不足,虽然靠身体弥补过来,可修炼时也只能‘照本宣科’,最终炼成的魔功,是干爹的‘天下’,却不是自己的‘人间’。 从战力上来看自然没有任何不妥,谁的魔功都能杀人。不过,要是再提升一个高度去想,‘天下人间’不单是一项杀人本领,它还是老魔头对世界的领悟、对生命的思量。 论本领,谢甲儿或许早就超过了师父将岸,但是论成就,论境界,他却远远不如。 小活佛也总算看明白了师兄弟的较量,是在天下人间中进行的。在惊讶同时,还有浓浓的好奇:“怎么,梁老三的魔功,对谢甲儿没用么?” 也就是因为卸甲、磨刀两人修炼的都是干爹的天下人间,所以梁辛的魔功,才对谢甲儿无效。虽然执念各不相同,但要达成的目的却毫无差异,由此兄弟俩的本领并没有真正区别,都能靠着自己魔功,在对方的天下人间内自由行动。 天下人间能够运用自如了,现在的梁辛已经可以开始参习、修炼师兄的天上人间,但魔功内乱流无数,想要一一理清规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摸到门路是一回事,要真正炼成空间挪移的本事,还得需要一两百年的时间,至少眼下是没啥希望。 师兄弟又斗了半晌,梁辛眉目狰狞,魔功拖得越久他的杀心就越重,谢甲儿不怕师弟会发狂,可跑来跑去实在无聊,闪身撤出战团,笑道:“不打了,没意思,不过还不错!” 梁辛也撤掉魔功,回到师兄身旁,深吸一口气,努力去平复心底不断涌出的狠辣恶性。不料谢甲儿想了想,又对着身后的夜乞叉一摆手:“你上去打,不用小心留情。” 夜乞叉听不太懂中土汉话,但会察言观色,所以对谢甲儿的命令,也能理解无碍,当即快步走上前,对着梁辛点头哈腰,丑脸上尽是一副谄媚相,哪还有当初杀灭凡人时的威风霸道! 谢甲儿对着梁辛道:“他已被我下种下戾蛊,从此都是奴才了,但是一身本领还在,你和他试试,打过一场,对自己的本事也就该心里有数了。” 梁辛皱了下眉头,他对夜乞叉没有半分好印象,不过既然被师兄收服了,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催动身法扑了过去。 夜乞叉也随之低吼,震动双翅,转眼与梁辛斗到一处! 第二场比拼,比起兄弟过招要精彩的多了。罗刹此生是夜乞叉,本就以‘迅捷’见长,全力施展下,梁辛跟上他不难,可是想要再发动魔功套住他却不容易。 而且夜乞叉也不仅仅是在逃,常常会突兀提速反击梁辛,而梁辛现在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可怕,对夜叉奇袭也能从容应对,挥拳相迎毫不示弱。 一人一鬼滚滚相斗,空中不时因他们的互相攻击爆起阵阵闷响! 速度相差无几,力量不相上下,发什么夜乞叉要顾及着梁辛的魔功,所以始终落在下风,虽坚持良久也不曾落败,但也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此刻梁辛也总算对自己的战力有了个真正的概念……七步,嫦娥境! 谢甲儿哈哈大笑,唤回气喘吁吁的夜乞叉,也不在师弟修为的事情上多废话,又问起在上次恶战中仙界恶土被唤起的事情,梁辛把当时的情形、感受和自己的猜测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出来疯跑这期间,梁辛也等调动杀心,但他都快把自己‘气疯了’,却始终无法再唤起恶土呼应,他也大概能想通,仙界恶土认可的是坤蝶而不是自己,当即笑道:“我进飞舟去,就会有恶土呼应!”说着,转头对天嬉笑摆了摆手。 丑娃娃会意,催动手诀把他送入坤蝶腹中。 结果梁辛全没想到,自己在坤蝶腹中憋了半晌,此间的恶土之势仍没有一丝动静……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谢甲儿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让梁辛进入飞舟去尝试,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罢了,笑呵呵地安慰道:“反正你回到了中土,这里的恶土之力也用不上,再无法唤起也无所谓的。”当下也不去解释什么,就此岔开话题:“先前给你的那些五金奴才的残肢碎片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说着,谢甲儿一拍自己右肩下仅剩的小小一截残臂:“少得这条胳膊,说不定能够靠它们补上。” 五金人偶身高八尺,比着谢甲儿只略略矮上几分,而且它们虽都是奴才相,但身材也都着实魁梧,要是有条合适的胳膊,真能帮师兄装上的话,相差还真不会太多。 梁辛霍然大喜,立刻从须弥樟中把诸多残肢碎片都倒了出来,旋即又欢呼了一声,其中正有一条完整的胳膊,胳膊在阳光下绽起烁烁金光,应该是五仆之首‘金战’之臂。 梁辛跟献宝似的,举起这只胳膊送到谢甲儿眼前:“师兄,这个正好!” 谢甲儿看了胳膊一眼,神情淡漠,居然全不领情,自顾自在眼前那堆五金残骸中寻找合用的材料。 梁辛纳闷之余,继续卖力‘推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谢甲儿有了反应,又抬起头,盯住梁辛的眼睛,问道:“梁磨刀,你不分左右么?” …… 梁老三举着‘金战’的左臂,骚眉搭眼地退下去了。谢甲儿从那堆残骸中仔细搜索了一阵,先后挑出了三十余块碎片,拼凑到一起,正是一条完整的右臂。 挑选过后,谢甲儿让梁辛把其他残骸收回,继续道:“都上坤蝶去吧,我和夜叉合力,试试看能不能把你们送走。” 梁辛却愣了下,发动飞舟返回中土,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外力冲击,上次靠着‘一个半谢甲儿’的力量,飞舟就才得以发动。 当然,这不是说要送走飞舟就必须‘一个半’谢甲儿,或许一个另一成、一个另两成的谢甲儿也能成事,但至少,单靠一个谢甲儿是不够的。 夜乞叉的力量,大致相当于谢甲儿的两成,师兄现在说要试着送走飞舟,那他至少能有九成以上的力量了,这样算来,他已经尽数恢复了? 梁辛大是意外:“你修为尽复了?” “哪有这么快,拜小罗刹那一成灵元所赐,疗伤的事情进展顺利,现在差不多有原来的一半了。剩下的修为想要恢复,就得慢慢熬了。不过拼一拼,现在还是能打出一下子十成之力。” 其实这个事情倒不难理解,修为恢复了一半,拼命之下,也未必就打不出全盛时的十足力道,不过最多也就能打出一次,不能像全盛时可以连击十次百次。 对梁辛而言,分别是迟早的事情,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兀…… 谢甲儿不会去客套什么,把该说的都说过后,也并没有太多嘱托,直接命天嬉笑施法,将众人尽数送入飞舟。最后在天嬉笑离开之前,突然又把他唤住,问道:“你再看看,这次我眉心还有煞纹么?” 天嬉笑认真回答:“大魔君双目溢彩,天庭弘光,真正好神气。” 谢甲儿哈哈大笑,挥手把丑娃娃也赶上了飞舟,随即对着夜乞叉招呼一声,主仆并肩,催动所有的力量,向着坤蝶狠狠一击。 下一刻,坤蝶微微一震,带动着周遭空气一起抖了抖,顺利凝化小乾坤! 谢甲儿笑了,退开几步盘膝闭目,十成的一击是透支而为,他还要静养一阵。夜乞叉受他戾蛊所制,不敢有半分悖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为主人护法……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至黄昏,飞舟早已破空而去,夜乞叉仍站在他身旁,连姿势都没变过。 谢甲儿呵呵一笑,摇头叹道:“倒真是个好奴才。” 夜乞叉能感受到主人的夸赞,立刻露出了副受宠若惊的神情。 “知道磨刀儿自恶战之后,就再无法唤起恶土之力的缘由么?”谢甲儿有些突兀地说起了个不相关的话题。 夜乞叉听不懂,满脸迷茫地摇摇头。 “是因为十万铁甲。厚土的恶性,是先被十万条人命勾起来的,恰巧梁辛也凶性爆发,通过坤蝶传递,这才有了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总之,要勾起恶土凶性,先要以杀戮为引才可以。”谢甲儿也不去管夜乞叉,自顾自地继续道:“十万铁甲勾起厚土凶性,师弟才得到了契机,结果就是在这份契机里,师弟得了造化,也保全了我的性命,算起来,那些聋子哑巴,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谢甲儿的语气平淡得很,全听不出有一点心疼、唏嘘或者感慨。是以夜乞叉也不觉得怎样,就弯着腰,从旁边仔细聆听,时时迎上主人的目光,再送出个丑陋笑容。 “我收你为奴,是为了送磨刀儿他们离开,现在这桩事情办完了,就该算算另外那笔帐了。你杀了我几万个救命恩人,我又岂能容你。何况,我还答应过楚老头……”说着,谢甲儿抬手,与毫无征兆间突然向着夜乞叉头上一按! 夜乞叉毫无防备,如何又能躲得开,连惨叫都没有,全身都被霸王劲力轰碎,化作一滩碎肉…… 霸王随手把污血往地上一抹,站起身,摇头笑道:“说了这么多废话才杀你……嘿,还是因为舍不得你这个好奴才吧。”话音落处,身形一闪,就此消失不见。 …… 滂沱大雨。 仲夏时节的大雨,总带着几分狂躁气,放眼望去,整座天地都被暴雨激起的水烟氤氲。 忽然,方圆数里之内,空气都迅速地颤抖起来,一头巨大的黑色蝴蝶突兀现身。而奇怪的是:蝶是蝶、雨是雨……二者毫无‘接触’,雨水全无障碍地穿过巨蝶,砸在地上,溅碎成一蓬水雾。 片刻之后,巨蝶又轻轻一荡,终于从小乾坤落入大天地,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冲天泥水,继而人影晃动,梁辛、大小活佛和丑娃娃鱼贯而出。 大活佛的怀中,正稳稳横抱着楚慈悲的尸体。 梁辛满心忐忑,目光里几乎带了些‘怯生生’的味道,终于回来了,可现在谁敢说,他们回到的地方就一定是中土。 巨蝶着陆的所在,是一片莽莽丛林,举目四望,视线之内只有莽莽丛林,并无人烟。 密林连绵不绝,生机旺盛,在浩荡天水倾泻中,甚至显出了几分妖气,仿佛那些长藤古树,随时都会从泥土中挣扎而出,化作山魈木怪! 梁辛顾不得避雨,问身边的天嬉笑:“中土?” 天嬉笑应道:“楚前辈传下的诸般法术都做得丝毫不差,应该错不了。”说着,他翻手取出平时用来与日馋重要人物传讯的铃铛,迅速施法,传出消息。 可等了半晌,并不见有任何回馈,天嬉笑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了…… 趁着这个功夫,小活佛飞上天空,大大地兜了一圈,回来后大摇其头:“啥也没有,全是林子,没完没了的林子!” 说完,小活佛还怕同伴心没凉透似的,转头去问梁辛:“楚菩萨说九界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木头世界?” 梁辛受不了这话题,没去搭理他,沉声道:“选个方向前行,先离开这片林子再说!”说话间,手诀一引,想把飞舟纳入须弥樟中,却不料谕令到处,飞舟竟毫无反应,趴伏在地纹丝不动。 须弥樟的收纳,是依着主人力量而定的,只要是主人能拿得动的东西,它都能收的下。要是以前,梁辛肯定搬不起坤蝶,但现在他得了小罗刹的两成力,稳稳能够举动坤蝶。 须弥樟不收‘坤蝶’,这可到奇怪了。 梁辛又试了几次,仍不见有效果,正纳闷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过头去问身后的天嬉笑:“在仙界的时候,有见过师兄或者楚慈悲,把坤蝶收入乾坤袋中么?” 楚慈悲把坤蝶飞舟送给梁辛等人的时候,并非从乾坤袋中取出,而是引动法术,让它自己‘飞’来的,在他死后,梁辛等人也搬运过几次坤蝶,每次都是师兄拎来拎去。 天嬉笑仔细回忆了一会后,笃定摇头:“从没有过……”说着,他已经明白了梁辛的想法,一双小眼睛猛地一亮,又用力点头:“宗主明见万里,大有可能!” 坤蝶‘死得不能再死’,而它的分量又远逊梁辛的力气,可须弥樟却装不下它。不止梁辛,就连谢甲儿、楚慈悲这两个大高手都无法将其收纳,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坤蝶飞舟不受乾坤收纳之术。 坤蝶在活着的时候,能从中土进入仙界,它本身就带有破空之能,再经炼化,能够于个个世界之间穿梭,无疑是十界最最顶尖空间法宝。 乾坤袋也好,须弥樟也罢,也算是空间法宝,但是无论基础的材料还是炼化的手段,又哪能与坤蝶飞舟相比……桑皮纸糊成的袋子再怎么大,也装不了金精铁髓打造的快刀。 小活佛受不了他们两个打哑谜,凑过来满脸好奇地问道:“啥意思?” “鲁执的那条飞舟,未必装在手镯里……何况,飞舟总会比着玲珑修罗更结实,没道理那只面具能留下来,飞舟却毁得连渣滓都没剩下一点!”梁辛的神情兴奋起来:“第一条完美飞舟,说不定没被鲁执带在身上,而是还在中土某处,要是能找到的话……” 扑哧一声,小活佛乐了,伸手拍了拍梁辛肩膀:“说这有个屁用,有啥事都得先弄清楚咱是不是回了中土。” 梁辛咳了一声,现在也实在没必要去想其他事情,先弄清楚自己到了哪里才是正经,正想就此起步去探索一番,远远播散于四周的敏锐感知忽然一震,随即一根利箭穿透雨幕,向着他激射而至! 在梁辛看来,这快若流光的一箭,速度比着一头冲锋的蚂蚁也不见得更出色,箭身上的细节也能一目了然:飞矢简陋,只是一根削箭的木枝罢了,箭簇三寸闪烁着妖冶的黑色光芒,应该染了剧毒。 箭上附着的力量不算小,堪比三步大成的修士一击,不过这样的偷袭对他们又哪会有效,但是四个人却好像都被踩到尾巴似的,个个都忍不住跳了下,就连大活佛也不例外…… 又有人射箭,刚到仙界的时候,他们就被冷箭偷袭来着,天底下,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射箭! 第353章 日馋高手 冷箭根本没能近身,还在数十丈外就被天嬉笑的法术打成碎屑。而丑娃娃这一击,就好像惹了马蜂窝似的……第一箭断碎同时,破空声陡然大作,千百支毒箭从前方密林钻出,和着暴雨一起,尖啸而来。 箭阵并不算太宏大,但是箭上的力量都不弱,有三步也有四步,甚至还有个别几箭达到了五步初阶的力量,要知道这样的箭阵,已经有资格袭杀中土修真道上的小宗派了。 梁辛的身体感知敏锐,密密麻麻飞过来的箭矢,于他的眼中,每一支箭的线路都清晰呈现,由此他也恍然大悟,放箭之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坤蝶。 只不过梁辛等人,恰好挡在了利箭的线路上。 小活佛大袖翻飞,把飞矢层层击碎,随即向前急冲,对着梁辛大吼道:“我去抓几个回来!” 梁辛惊讶足以,不过敌人实力一般,全谈不上紧张,伸手把小活佛拽了回来,笑道:“不用去,它们这就来了!”果然,不久之后密林中就响起一阵隆隆地战鼓催促,旋即,呜哩哇啦的鬼叫声陡然响彻天空,数百个怪物纵跃而出,个个张牙舞爪,满脸都是狂怒,气势汹汹地扑上来。 是人……把自己涂成了怪物的人。 五官四肢样样俱齐,但是身上都涂着乱七八糟的浓重油彩,再趁着扑击地势子,看上去倒更像花脸狒狒。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土著都有自己的秘法,能够遮蔽行踪,如果不是靠得近了,无论是梁辛的身体感知,还是小活佛、丑娃娃的灵觉探查,都无法发现他们。 见‘花脸狒狒’们杀出来,天嬉笑愣了下,旋即面露喜色,对着梁辛大声道:“看上去,好像是蛮族!”说着,跳上前去挡住同伴,口中高唱咒诀,双臂急舞不停,两条小棒槌似的胳膊,仿佛化作了一双蛇子,柔若无骨,于全不可思议的角度诡异盘旋,只见他身前的正疯狂倾泻的雨水,竟串串凝结,转眼凝华成两条巨蟒般的长练,向着几百个蛮子席卷而去! 逼近六步大成的修为,狙杀越界恶鬼力有未逮,可对上三步为主、四步很少、五步更是凤毛麟角的蛮人,立刻就显出了威力,蛮人被丑娃娃的法术打得人仰马翻,要不是梁辛嘱咐了句‘别杀人’现在怕是就得有百多具尸体横陈了。 蛮人冲不过天嬉笑的法术,急得嗷嗷怪叫,却仍义无反顾,一次次地猛冲,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 应付一支不到千人的蛮族,只凭天嬉笑一个就绰绰有余,其他人都不再动手,小活佛在梁辛身旁观战片刻,看得又皱眉又撇嘴:“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仙界的铁甲,就是气势不够,人太少。” 没想到话音刚落,从另一个方向上,又传来一阵牛角号,随即脚步夯重,一大群体型比着谢甲儿还要更魁伟的蛮人,呲牙咧嘴地冲出来。除了体型外,这群蛮族都剃了个‘阴阳头’,半边长发飘飘,半边青光头皮,身上也没涂油彩,和第一批应该不是同族,是来帮忙的。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一片刺耳的竹哨声响起,这次杀来的蛮族全部在脖子上挂着一串骨头项链,身形矮小,比起天嬉笑还要更瘦小些,但人数着实不少,足有数千之众。 接下来整片密林都沸腾了,古里古怪的喇叭;清脆地木头梆子;低沉得恨不得让人蹲到地上去听的铜鼓;腔调古朴却邪淫的战歌……每一种怪声响起,就会有一族蛮人嗷嗷叫着冲杀而至;穿环的、纹身的、插羽毛的、一族一族的蛮人接踵而至,林林总总各不相同,也分不清是来泄愤的还是来帮忙的,总之这片莽莽丛林之中,诸多部落的蛮子全都来了。 小活佛都忍不住感慨一声:“还真团结。”说完,又回头问梁辛:“你猜,后来的那些,知道为啥要打么?” 梁辛苦笑:“别说人家,你知道咱为啥挨打么?” 总有新的蛮族不停加入,而梁辛几个又不愿胡乱杀人,这一架越打越大,到后来,凭着天嬉笑一个人已经挡不住了,梁辛和大小活佛一起动手帮忙。密林中人影憧憧,怪叫连天,到处都是蛮子的身影,数不清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但至少也不会弱于仙界铁甲那十万之众。 相斗越久,天嬉笑的神情就越兴奋,遥遥对着梁辛大笑道:“恭喜宗主,咱们已到中土,此间是南疆,这些蛮子都是南疆土著,其中有几族我识得,错不了!” 小活佛忙不迭泼冷水:“仙界那些聋哑铁甲,你不把也把他们当中土人了?木头世界未必没有和南疆一样的蛮子!” 梁辛不理会小活佛,他从小看志异,也识得些蛮族,最早在苦乃山时他就认出了项蟾蛮,现在有好几家蛮族都对上号了,再听天嬉笑一说,也就愈发笃定了。 打到此刻,天嬉笑也察觉出异常,蛮子的主攻方向,似乎并不是他们这几个闯入者,而是想要去摧毁坤蝶飞舟。 已知此处是中土人间,梁辛正犹豫着是打翻蛮子追查对方敌意的来由,还是马上去寻找大哥二哥他们,忽然左手腕上三寸之处,传来一阵剧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把一块棱角锋利的铁渣子硬生生塞进了自己的血管中,从里向外、全无法排解的剧痛。 梁辛还道中了蛮族的古怪法术,先是吓了一跳,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作痛的是自己的须弥樟,探查之下更是吃惊,原来是‘五金奴才’造反了! 五金奴才都已经变成了残骸碎片,但此刻,每一片残肢都显出了浓浓的战意,仿佛冥冥之中,正有什么在召唤它们,去参加一场恶战。 略略寻思片刻之后,梁辛的神情再变。 鲁执身化枯骨、霸王人在仙界,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召唤五金奴才……除非墨剑!而奴才的战意皆因主人而来,残骸起了这么大反应,便说明墨剑正在全力施为,曲青石正身处苦战之中。 梁辛哪还有心思再和蛮子耽搁,对同伴大吼:“二哥苦战,随我去!” 大小活佛痛快答应,可天嬉笑却迟疑了下,扬声道:“此间事情蹊跷,请宗主容我留下探查。” 丑娃娃的战力无关紧要,可他心思缜密,又察觉异常,留下调查再合适不过,梁辛应了声:“你也小心些!”随即被大小活佛的法术拖着,疾飞而起。 按照五金残骸的指引,梁辛点明方向,小活佛全力催动遁法,转眼消失在暴雨之中…… …… 一天之前,牢山也在下雨,暴雨。 牢山深处,一座比着山峰也不逊色的巨石斜斜倾立,仿佛一只愤怒的老龟,正在对天嘶吼,若仔细观察,‘老龟’四肢俱全、口眼皆在,甚至龟背纹路都清晰得很……都诟龟呼天。 长春天丝毫不嫌这片虐戾之地不详,就在‘龟腹’下避雨,妙的是他居然还随身带着一把摇椅,坐上去坐上去舒舒服服地摇着。 从早上一直摇晃到下午,大雨不仅没有停歇,反而下得更疯了,长春天越坐越无聊,喃喃念叨了句:“整啥呢,还来不来了?” 虽然还是那副浓浓的东北腔,但他的声音与平时大相径庭,尖锐中还带了一点点嘶哑,好像个染了风寒的老太监似的,全没了往日的低沉、威严。 出身不老宗的弦子,和另外几个丑娃娃,全都并肩站在他的身后,神情肃穆,静静等待着什么。 就在长春天开始发牢骚的时候,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远山之巅,略略一辨方向,又纵跃而起,于漫天暴雨中划出一道淋漓的弧,不长的功夫便冲入诟龟崖下,来到长春天跟前。 来的人长相丑陋,眉眼之间戾气十足,头上还缠着厚厚的头巾,正是昔日缠头宗两大执事之一,生苗跨两。 “就你自己?他们还莫子到咯?”跨两看了看空荡荡的空地,对弦子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望向长春天问道。 跟着他跟着甩了甩脑袋,一点也不在乎把头发上的雨水溅到长春天身上。 长春天身子没有稍动,却带着摇椅一起向旁边横移出七尺有余,应道:“都还没到,再等一会吧。” 他一开口,尖锐中带着嘶哑的声音,立刻把跨两吓了一跳:“你的嗓子咋咯,自宫了?” 长春天被他气乐了:“滚犊子!”说着,忍不住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咽喉:“上个月和妖僧、口袋打了场硬的,被人伤了喉咙还没好……” 算算时间,梁辛等人从蜀藏消失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 自从长春天、曲青石等人在轱辘岛与四个口袋那一战之后,情势也就变得更加紧张了。除了贾添本人在专心点化朝阳无暇分身之外,他门下的势力尽起,带着六个口袋四处搜索曲青石和长春天。甚至有一次,连青莲小岛都险些暴露。 青莲小岛上仙草无数,是‘日馋仙宗’最大的依仗,无论长春天还是曲青石,都不能让这块宝地被贾添发现、毁掉,由此众人离开小岛返回中土,此举也有伺机逆袭的心思在里面。 这段时间里,双方着实打过几场恶仗,日馋这一边,所有顶尖的高手有曲青石、长春天和玲珑修罗琼环,小丫头青墨马马虎虎,勉强又勉强地也能算上一个;而妖僧之中也不乏六步中阶、高阶的好手,同时还有六个‘口袋’,总体实力明显更高一筹,所幸曲青石等人始终聚在一次,几场大战中情势都比较凶险,但最终也都化险为夷,平安脱身。 不止明争,还有暗斗。 贾添门下的那些妖僧主修雷法,但除此之外,他们还精通多项奇门异术,比如捕捉木行大宗师气息的禁制,追踪诸般传讯法术的手段等等;而曲青石等人也都做事谨慎,几个人始终没去过离人谷、苦乃山、西蛮北荒这几个重要地方,以防妖僧会跟过去。另外在小心隐藏行迹的同时,他们绝不用法术去传讯…… 日馋门下所有人都废掉了传讯法器,天嬉笑的木铃铛自然得不到回应。 在这段时间里,真正派上用场的,是梁辛手下的那六个聋哑青衣。 熊大维等人初步练成了‘天下人间’的身法,继而又习得何家的潜行奇术,除非肉眼所见,否则在修士的灵识中,他们就是‘老鼠’、‘刺猬’、‘赖皮蛇’,一年多里的时间里,六个青衣干脆做了信差,在‘流寇’曲青石等人与西蛮、离人谷、苦乃山之间穿梭往返,传递讯息。 就在不久前,弦子从牢山传出了一个重要消息:鬼道士桑皮快死了。 因为梁辛、大小活佛不在,让邪道实力大损,而六个口袋始终聚在一起,曲青石一伙多次伏击都险些变成自杀,也就收起桀骜性子,老实下来。现在‘日馋’基本是在偃旗息鼓,曲青石、长春天都在等:等老爹完成离人谷中的事情,等风习习获得麒麟身外身重见天日,等七人北斗大阵成形。在这之前,他们不想主动去刺激妖僧,所以也就暂停了牢山的图谋,弦子始终没对鬼道士‘下手’。 到现在,除了丑娘、老叔、小汐丫头,基本没人还在等梁老三回来了……不是曲青石、柳亦等人不够义气,只不过他们会更理智些吧! 上一回白头山上六个丑娃娃谋夺齐青法力,就引来了妖僧的追杀,这次弦子夺力桑皮,多半也会被妖僧发现。 可桑皮化鬼受怪井中的诡异煞气所激,情形特殊得很,他‘活’不了太长久,现在已经全身僵硬不能稍动,怕是再过一阵就真地死掉,再不下手也就真没机会了。 对付鬼道士,夺力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为了追查贾添怪井的下落,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轻易放弃,曲青石和长春天仔细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冒险出手,让弦子催动阵法,夺力桑皮。 由此,曲青石等人开始集结门下高手,准备为弦子护法,跨两也是为了此事特意从苦乃山赶来。 夺力阵法若是能躲过妖僧耳目最好,万一躲不过,就只有硬碰硬地拼上一场了,无论如何,也要保着弦子能够挖出桑皮的记忆。 离人谷那一路,老蝙蝠还没忙活完,老叔主仆三人的身外身未成,七人星阵当然也无从演练,这次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老爹早就憋得发慌了,在听说此事之后,一定要来看这场热闹。 曲青石等人也就兵分三路,琼环和青墨去离人谷附近接应老蝙蝠;柳亦兄弟赶赴西蛮深处去召集长春天则留在牢山内接应。 等人无聊,跨两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背着手走来走去。长春天抖了抖乾坤袖,又掉出来一只摇椅,笑道:“溜达啥啊,晃得我眼晕,坐!” 跨两一点不客气,大马金刀往摇椅上一坐,随口问道:“这场架,你觉得咋样?” “会打成什么样,关键要看贾添对鬼道士又多重视。” 跨两的脸上都是找别扭的神情,斜忒着长春天:“说和没说一样,你老汉不痛快咯。” 长春天也不示弱:“缠头老爹痛快,有事你去问他呗,问我干哈?” 正斗嘴的时候,一条条流光冲破雨帘,血河屠子带队,曲青石兄弟压阵,日馋仙宗大队人马赶到! 血河屠子和平时一样,脸上仍涂满厚厚白垩,被雨水一冲,立刻变成了一条一条,好像个白癜风的西瓜。 这次跟过来的,一共三百余人,都是突破了宗师境界好手,是日馋中最精锐的力量。而且这些弟子,除了个人修为了得,还精擅三宗时修习的阵法,战力着实了得。 长春天从摇椅上一震而起,笑呵呵地走上前,迎上了队首的血河屠子,笑问道:“你的伤好了?那个伤你的白袍和尚怎样了?” 血河屠子露出了个残忍笑意:“我好得很,那个和尚也好没死。” 长春天口中啧啧有声,完全能想象逼供不成反被捉的倒霉和尚的下场,又笑问道:“我门下的弟子有帮你行刑么?尤其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不伤胃口只把把肠子勾出来、再喂他饱餐,让活人变粪包’的法子,其实有趣得紧。” 屠子不耐烦地摇头,一只半眼珠也跟着一起乱晃:“麻烦咯,老子直接拉他嘴里,逼他吞来着。” 长春天打了个机灵,忙不迭换过了话题…… 过不多时,诟龟崖下的空气突兀颤抖起来,辗转飞梭现身。琼环和青墨一左一右,簇拥着老蝙蝠跃出神梭,尤其让人心中一宽的是,琼环怀里,还抱着个满脸短命相的娃娃。 山天娃娃小吊也来了。 按照小眼的时间,娃娃怕是在里面呆了几千年,但他体质特殊,居然没有一点要长大的意思,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左胳膊上可怜巴巴地打了个夹板,不用问,倒霉孩子的运气还是没有半点好转。 长春天又迎了上去,对老蝙蝠施礼问安后,问道:“宋红袍他们,还在小眼里修炼?”说着,又笑了起来:“旁人都还好说,就是那个小汐丫头,您老把她放在小眼里这么久,现在早就变成老太婆了吧,等咱家的掌门大人回来,怕是会发疯……” 老蝙蝠和众人久别重逢,心情着实不错,难得没甩臭脸给长春天,而是桀桀笑道:“放心,这门亲事还在,跑不掉!” 小汐等人,这一年多里始终不曾离开离人谷,不过除了老蝙蝠之外,其他人只在小眼里呆了‘两天’。 小眼阴极所在,任何生灵在其中,生长都会被大大延缓,但这份‘延缓’,和小眼中缓慢的时间却不成比例,当初梁辛在小眼里待了六十年,老了四五岁,而凡间只过了十天。 于小眼而言,六十年只老了四五岁,梁磨刀大占便宜;从人间来看,十天就老了四五岁,梁辛可就吃了大亏。 高深修士寿命较长,在小眼里耗上一阵,还能赔得起;可小汐、郑小道、宋红袍比起凡人可也强不了多少,真要下到小眼里一年半载,就算小眼中生长再怎么迟缓,他们怕是也得老死在里面。 再说小汐等人要修炼的,一项是天下人间的身法,一项则是北斗七星阵法,这两样修炼,都有一个极限,达到极限后,就算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法继续突破,磨时间也只能保证不退步,想要进步也几乎没可能。 所以小汐、郑小道和宋红袍只在小眼中呆了‘两天’,他们三个和老蝙蝠一起,用小眼来修炼梁辛传下的身法。在之前,老蝙蝠已经用秘法帮所有人加强与星魂间的联系,人人都没有道心,人人都有三步以上的力道,苦修十余年,也足以练好这道身法了。 练好身法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是以麒麟尸体帮老叔主仆炼化身外身,有了真身,他们才能演练七人北斗大阵。 此刻身外身的邪术已经发动,老蝙蝠也早都从小眼中回到人间,剩下来的,便还是那个字:等。 等邪术成形,风习习、庄不周、宋恭谨三人还阳。 牢山之中,诟龟崖下,日馋仙宗众多高手齐聚一堂,为弦子夺力桑皮护法…… 随后日馋子弟布阵,几位战力卓绝的大首领准备法术,但鬼道士桑皮已经‘奄奄一息’,没给他们太多时间,一天之后众人草草完成了准备功夫,随着曲青石点头示意,弦子立刻入阵,开始夺力鬼道士! 第354章 你不许走 弦子在修改阵图时,曾花了大把精力,去掩饰大阵启动时的原力震荡。可还是难以避免,会有少许灵元泄露出去。 当鬼道士气息流露,大群妖僧仿佛嗅到血腥味的恶鱼,立刻追踪而至。 曲青石料到了妖僧会赶来,但他不知道,鬼道士桑皮也是贾添特意吩咐下去,要妖僧门徒寻找的人之一。更没想到这次妖僧全没前哨探查、法术试探,而是精锐尽起势在必得! 这一仗,甫一开始便直接进入白热化! 百余妖僧突兀从半空现身,继而无边雷霆煌煌霍霍,和着暴雨席卷而至; 六十名邪修,打扮各异却都用青布缠头;九十个头大脖细面貌奇丑的少年;还有百多个灰袍高手以铁面遮住面容!日馋高手早都严阵以待,分作三路,成鼎足之势护在弦子的夺力大阵周围,一见妖僧来袭立即高唱大咒,举阵而起! 缠头荒芜,不老妖风,长春红藤,邪道三宗虽已并入日馋,但数百年里刻苦经营的合击大阵还在,发动之下,一道道威力狂猛的妖法立刻与漫天雷霆绞杀于一处。 就在双方弟子各引大阵时,空中传来一串和蔼地笑声:“原来曲施主也在,你还欠和尚一只天灵盖,要还的。” 笑声响起处,一个中年僧人自暴雨中现身,挥手卷起重重雨箭,飞扑曲青石! 中年僧人正是在轱辘岛上伏击未成、反被两兄弟合力揭掉天灵盖的妖僧八两。没想到他竟未死,沉寂一年有余后,又生龙活虎地杀出来,新的天灵盖不是骨肉,而是由一道道古怪细藤编织而成,看上去着实带了几分邪气。 而八两和尚身边,还跟个六个肤色青黑的怪人……口袋。 曲青石二话不说,右手执剑左手催动槐楼神通,化身惊鸿直冲强敌!长春天挥舞藤鞭、琼环带上修罗面具,青墨驾驭辗转,紧随曲青石,与妖僧、口袋混战在一起! 因为弦子在施阵,曲青石不敢动用树大招风。 在梁辛‘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曲青石一伙数不清多少次对上六个口袋,早就是老熟人了,于对方的实力都了然于胸。长春天与琼环差不多各能勉强对付一只口袋,青墨差一些,与哥哥联手的话,能抵住三个。但口袋一共有六只,恶战中稳稳占据上风。 幸好口袋都是尸煞,应变稍慢,而其他妖僧对口袋的控制也不如八两娴熟,所以每次曲青石等人能有惊无险,安全脱身,可这一次他们要护着弦子完成法术,之前绝不能退,只有咬牙苦撑。 本就实力逊色,何况敌人阵中又多出个最善操控尸煞,本身又是大宗师修为的妖僧八两。 两宗下的绝顶好手才一交手,曲青石等人就落了下风,而此刻在下面观战的老蝙蝠,伸手一指半空,对小吊说:“帮忙,打和尚去!” 小吊本来正笑嘻嘻地舔着一根棒棒糖,闻言立刻把糖丢到嘴巴里乱嚼,三两口吞了下去,随即纵声怒啸……跟着开始拼命大咳,糖渣呛到气嗓里去了。老蝙蝠毫不见怒色,伸手轻拍小吊后背,哈哈大笑:“就知道指不上你娃娃!”说完,双臂一振,于他身后遽然炸起刺目血光,数十盏戾蛊红鳞突兀现身!下一刻中,老蝙蝠已经带上这些利刃一飞冲天,扑入曲青石等人与口袋的战团! 老爹此行,不仅带了小吊助阵,还从小汐、宋红袍等人那里收集了梁辛的七蛊星魂…… 七蛊星魂在老蝙蝠与数十片红鳞中如电穿梭,时时涟漪震颤,星阵凝结巨力轰杀口袋;过不多时,小吊也总算咳嗽完了,小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就已经杀上了半空。 又有两个高手入阵,曲青石等人总算止住了颓势,虽然还处下风但至少防线还算稳固,将八两与六只口袋牢牢缠住! 恶战中的曲青石,始终皱着眉头。不是因为敌人强悍,而是墨剑。 墨剑攻敌时虽然凶猛依旧、锋锐依旧,可总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曲青石自己也弄不出清楚…… 恶战如火如荼,从天降破晓一直打到黄昏时分,邪道高手拼出全部修为,硬是撑住了整整一个白天,始终没让妖僧与口袋越雷池一步!这个时候,从弦子的阵法中遽然闪出一道七彩祥光。 这是夺力之术完成的前兆,众人等着这道祥光已经多时了,曲青石神色一喜,转头望向青墨。 小丫头不用哥哥说什么,闪身离开战团,回到山谷中,全力催动神梭,准备接应同伴撤走。 自从上次在葫芦岛险些误事,青墨就发狠苦练神梭,尤其是载人穿梭之术,现在已经大有提高,转眼神梭就准备完毕,只要再等片刻弦子收阵,日馋弟子就能按照事先的安排有序撤走,结束这场有惊无险地恶战。 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此刻,神梭猛地跳了起来,全不受法诀控制,兜头罩住了青墨!继而一道粗豪到堪比巨厦、炽烈到几乎湮灭五感的白色豪光,突兀现身,直直击中神梭! 所有人都在苦战,无暇旁顾,只听一声轰然炸响,神梭被巨力掀起数十丈,虽不曾受损但刚刚成型的法术被击溃,至此青墨才知道,不是神梭‘造反’,而是宝物通灵护主,若非有它相护,小丫头现在连尸体都剩不下。 虽然有神梭相护,但没有主人的谕令,宝物也无法发挥全效,巨震之中青墨也收到波及,翻身跃起后,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又一跤坐倒在地,小脸煞白神情委顿。 随着白芒神通出手,偷袭之人的隐形法术也消散无形,于高空处,一个少了小半张脸、缺了一只耳朵,但仍还摆出一副和蔼笑容的侏儒老道现身而出,在他身后,还有数百道装弟子结阵而立…… 牢山这一仗打得太大,方圆千里之内的修士都有察觉,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天门的,距离牢山较近的天门,是指夕道宗,掌门就是中秋之会时在梁辛手上吃了大亏的侏儒闻风。 指夕道的高手早就赶到,只是始终不曾现身、干预,牢山之战与他们而言是‘狗咬狗’,乐得旁观,而且指夕道的十三蛮飞沙,是轱辘岛被毁的四个口袋之一,并不在此刻的六个口袋之中,是以指夕道全无压力。 曲青石等人都身处险境,全神贯注对付大敌,并未发觉指夕道靠近。 直到青墨祭出神梭,日馋高手露出撤退的势头,闻风才率同门下偷袭出手,志在毁掉青墨断了日馋退路,好让这两条狗子继续撕咬下去。 妖僧目的是夺鬼道士、杀长春天、捉曲青石,对指夕道全不去理会,仍集中全力对付邪道人物。 退路已断,妹妹重伤,曲青石恨不得甩开口袋,不顾一切反冲指夕道,可身边还有老蝙蝠等一众战友,他要撤出战团,便等若把同伴送给‘口袋’去杀,小白脸目眦尽裂,牙齿都咬得喀喀响,却不敢离开半步。 闻风也有些意外,这样一道狠击只破去了法术,既未能摧毁神梭,也没能杀掉妖女,侏儒满脸遗憾地摇摇头,不过邪道总算暂时无路可退,了想到此,闻风又咧开嘴巴对着曲青石等人一笑,挥手率领门徒向后退去,以免被‘疯狗’反咬一口……可闻风做梦也想不到,他是躲开了曲青石,却正好迎上另外一条更凶更猛的‘疯狗’。 一头刚从仙界回来的疯狗。 按照五金奴才的指引,梁辛和大小活佛一路疾飞,终于赶到了牢山。 远远他就看到牢山中的恶战,一众亲友几乎都在,可还不等他高兴大吼,就见白光绽放,青墨受创,一瞬间里梁磨刀就被气疯了! 也许是受到仙界聋哑铁甲的影响,也许是被恶土洗炼身体后得了一份稳重性子,暴怒里的梁辛并未像以往般长啸怒嗥,而是紧咬牙齿,一声不吭地从活佛身边扑跃而起,快若流光扑向指夕道宗。 就在梁辛杀出去的而同时,大活佛也陡然狰狞,将手中横抱的楚慈悲尸体背在背上,双手猛挥裹荡风雷,直直冲进曲青石与口袋的战团……六个口袋,都是昔日同伴,大活佛虽然变成了憨子,但残损的记忆还在、心中的佛性还在,又岂容妖人亵渎死去同伴的尸身! 指夕道宗自东向西后撤,而梁辛则是从南向北而来,从侧面切入敌阵,侏儒闻风之前潜伏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梁辛现身,只道他缺席此战,全没想到他会突然从身旁钻出来,几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觉得耳朵根子一疼,唯一的一只耳朵也被梁辛撕掉了。 撕过耳朵,梁辛忽然舍了侏儒,转身冲向十几个距离他最近的指夕弟子,拳打脚踢把他们尽数打落地面。 闻风侏儒哪敢去反攻敌人,掐起指诀起身便逃,但是才纵出不到百丈,身边忽的冷笑声响起,闻风转头一看,梁辛竟然又从侧面兜了过来,甩手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耳光这种打法,一般来说侮辱成分大,却没什么杀伤力,可梁辛的修为堪比轮回双鬼,他的巴掌何其恐怖,就连六步大成的闻风也消受不起,五官移位,一张老脸立刻被抽歪,满口牙齿尽碎,尖声惨叫着斜飞开去。 打飞侏儒,梁辛又不去追了,回身击落指夕弟子打过来的一片法宝,直到闻风稳住身形,又开始逃出百余丈后,梁辛才冷笑出声,兜起半个圈子,仍是从侧面截击,双手一错掰断了侏儒的胳膊。 之后,梁辛再度离开,又去和指夕弟子为难。 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闻风只觉得脑子都快要炸开了,心里则显出了四个字:猫捉老鼠! 猫捉老鼠,即便老鼠知道自己逃不掉,可还是要不停的逃,闻风也一样,强忍疼痛再次催动遁术,仍是百丈、仍是冷笑,仍是那个煞星! 返回中土前那次‘切磋’中,就连以迅捷见长的飞升恶魔都甩不开梁辛的追袭,闻风又岂能逃得掉…… 另一边的恶斗中,大小活佛携三蛮之力入战,甫一出手就合力击毁了一只口袋。 不过他俩突兀现身,实实在在吓住了所有日馋魔头,从老蝙蝠到曲青石,人人惊愕住手,愣愣望向两位佛爷。 琼环的眼睛最尖,第一个远处发现正痛打指夕道的梁辛,惊呼道:“梁、梁老三!”大伙一起转头望去……大小活佛被五个口袋和八两妖僧围攻,立刻就吃不劲了,直到小活佛破口大骂,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或欢呼或大笑,恶战中被剧烈消耗的真元仿佛也一下子变得充盈了,精神抖擞反攻强敌。 便以曲青石的阴沉性子,此刻也不禁声音颤抖,一边催动墨剑猛攻,一边涩声问道:“你们去……去哪了?” “仙界!”小活佛的声音响若奔雷,说不出的得意。 “放屁!”老蝙蝠不信,开口便骂。 众人合力,转眼间又一只口袋被碎尸万段,八两妖僧也算个人物,眼看败局已定,口中呼啸连连,大群妖僧立刻开始逃遁。而剩下的四只口袋在主人的号令下,尽数发疯,留下阻敌断后。 四个口袋虽已不成势,但不畏疼痛不知生死,以十三蛮之力疯狂阻击,日馋等人一时也难以冲普他们的拦截。 缠头不老长春天三宗法阵,始终是在被动防守,敌人突然逃遁,三宗精锐一时间也来不及变阵阻止敌人逃走。 妖僧逃了,就再难抓住;指夕道宗逃了,想要搬家可不那么容易,曲青石大局分明,立刻大吼:“老三,抓妖僧!” 梁辛听到二哥召唤,都懒得再去看闻风一眼,倒翻开去,转身去追赶逃散的妖僧。 修为暴增,又有干爹身法相助,梁辛的速度无以伦比,凭着普通法术,妖僧绝无法逃逸,八两也明白眼前的危局,就在梁辛扑来的同时,他也对同伴扬声大吼:“引符遁走!” 贾添门徒都随身带有隐遁神符,一旦发动,会以身体受创为代价,顷刻逃出千里,再无法追赶。 随着八两传令,和尚们同时翻手亮出神符!而梁辛全不理会旁人,眼中只有那个用细藤子编制头盖骨的妖僧。 再一眨眼,八两手中灵符化作青烟,而梁辛据他还有十余丈的距离,眼看着妖僧就要逃走。而下一个瞬间里,灵符发动后凝化的青烟,忽然诡异地被‘冻’住了……天下人间! 梁辛想要抓人,未必非得去揪住对方的衣襟才算数,魔功笼罩之下,除了谢甲儿还有谁能逃得脱?! 随即梁辛飞身上前,抬手对着八两的后背轻轻一砍,直接打断了和尚的脊椎。 其他的妖僧纷纷引符逃走,梁辛拿住了首恶,也不再去管那些小角色,撤掉天下人间,把八两向着同伴身边一扔,又转头瞪向了指夕群道。 老蝙蝠退出战团,扬手接住八两,双手飞快舞动,接连种下几道戾蛊,将妖僧彻底彻底控制住。 另一边的指夕弟子哪敢停留,正簇拥着掌门全力逃遁,梁辛刚要去追,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梁磨刀,你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随着尖叫,刚受重伤的青墨踉踉跄跄向着他飞过来,本来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浓浓地喜悦,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开心地又蹦又摇又跺脚! 这下可把梁辛给心疼坏了,胸中的杀心恶性尽灭,更顾不得再去打老道,何况又是青墨亲自来‘抓’他,忙不迭架住丫头的胳膊,一起落回地面。 这个时候又有两个口袋被众人合力击碎,梁辛猛然想起还在自己须弥樟中闹个不休的五金奴才,立刻对着曲青石喊道:“二哥,五金奴才在我这里,便是它们引我来的!” 说着,还生怕曲青石忘了‘墨剑金尊五仆相奉’的事情,又提醒了句:“就是金战银、银啥铜铁啥的锡难过。” 久别重逢,跟来的就是大喜大怒,激动之下梁辛的脑子有点混沌,五金奴才就还记得一头一尾。 曲青石当然能明白老三的意思,欣喜同时更是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宝贝墨剑为何会‘心不在焉’了。笑声之中,梁辛快步来到二哥身旁,托着长声道:“五金奴才现身!”声音落地,掐起指诀对着须弥樟一晃,旋即只见一大堆残骸碎肢稀里哗啦地掉出来,围住墨剑层层打转。 曲青石的脸立刻黑了。 五金奴才的残骸现身,墨剑立刻发出一连串哀鸣……真就仿佛多年无法相见、再得音讯时才发现竟已阴阳相隔地骨肉兄弟,剑鸣凄凄,陡现悲凉。 除了哀伤之意,墨剑与五金奴才重聚之后,也并不见其他神通,看来是因为剑奴已毁,再无威力了…… 又过了片刻,只见墨剑一震,剑鸣声再度清澈嘹亮,五金残骸之间也都爆起一串乱响,旋即残骸自行散开,金银铜铁锡五金分为五路,分作五个方向激射而去,转眼消失不见,快得连梁辛都没来得及去追赶。 半空里,又只剩下孤零零地一柄墨剑。 众人都有些懵了,面面相觑,长春天满脸遗憾,眉宇间却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唉呀妈呀,咋走了呢?” 琼环一贯向着曲青石,对长春天口出恶言:“走你妹!” 倒是曲青石,虽然略有失望,但又怎抵得上梁老三回来的大欢喜,露出个漂亮笑容:“先杀口袋!” 众人手上加劲,也不再等着墨剑试招,合力把最后两个口袋打烂。 此刻弦子的阵法已经完成,正闭目静养,鬼道士失去力量,转眼化作一滩枯骨! 强敌逃散,日馋仙宗大获全胜。唯一略显不足的是八两妖僧竟不受老爹蛊力所制,死了。 他的藤子头盖悄悄生长,直刺入脑。 第355章 大好时机 大战告捷,众人也不再牢山多做停留,所有人暂时都随从大队,返回西蛮腹地。一路上要照顾伤者,还要戒备在有强敌偷袭,大家都集中精神,并未多说什么。 一直回到西蛮深处,梁辛、大小活佛和留在中土的众多同伴才凑到一起,屠子指挥手下抬出自酿的美酒,这一次大家可有的是话要讲。 最先问起当然是梁辛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了,梁辛正想回答,老蝙蝠忽然伸手指他的鼻子:“你要也和小妖佛一样,说自己去了仙界,小心我骂你放屁!” 众人哄笑,梁辛却听出了老蝙蝠话中的味道……‘日馋仙宗’与正道相抗、与贾添为敌,但门下九成九的弟子、高手也都断灭凡情后的修行中人,就连骸骨老兄篡改中土灵元之事,现在也只有四兄妹、老蝙蝠、大祭酒等寥寥几人知晓真相。要是把仙界天残地缺聋哑无声的事情说出来,日馋门徒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一群疯子。 由此梁辛也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天嬉笑。 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天嬉笑也曾悲愤欲绝,但过不多久就调整过来,做起事情有板有眼,没有半分懈怠,绝不是‘强颜欢笑’的样子,这其中的缘由,再见面时倒要仔细询问。 这一来,‘仙界’之旅就有了好多不能说的地方。好在刚到仙界、未与楚慈悲长谈之前,梁辛等人也曾一度以为是谢甲儿‘另类飞仙闹出的乌龙’,当下就直接把当初的错误认识当成真实景象,总算圆圆满满地讲了下来。 至于齐鲁楚三兄弟,在梁辛口中也变成‘飞升不成落入另个凡间’,其中齐大死在坤蝶腹中、鲁二重返中土、楚三则留守当地…… 小活佛本来预备了大段说辞,准备去抢梁辛的话头,没想到梁磨刀不说实话,这下小活佛也不敢胡乱插话了,气鼓鼓地坐在一旁。 即便如此,众人也听得又惊骇又唏嘘,而最让人惊喜的,是梁辛现在的实力。 七步强横,又有天下人间在手,只凭他一人,便能托住整座日馋仙宗了! 何况大小活佛归来,更让他们实力猛增。 日馋的众多核心人物,也一年多不曾会面,虽然有六位聋哑青衣负责联络,但是靠人力传讯,也只能保证最基本的需要,此刻众人聚在一起,还有不少事情要说。 屠子不用别人发问,直接说起自己这边的情形,躲在西蛮深处的邪道弟子,昔日重伤都以痊愈,同时天梯法术修炼顺利,虽然谈不上如何了得,但至少此间的日馋门徒人人都有了自己的天梯。 贾添门下的妖僧也曾入境寻找陷落在此的同伴,同时查探长春天、曲青石的下落,不过屠子等人藏得隐蔽,对方始终没能找到人。 “这边的情形基本还算良好,不过,从一个月前,西蛮的地界里开始有天门的龟儿现身,最近越发多了。几次惹上了咱们的禁制,前后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屠子说话的时候,一只半眼珠子都在冒精光,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天门越界生气,还是因为对方死了几十个人而开心。 听到这里,跨两嘿嘿低笑,接过了话题:“天门的龟儿,在苦乃山布好了阵势,不料咱们都没了踪迹,自然不甘心,要到处找一找咯!” 曲青石眉毛一挑:“他们的阵势布好了?仔细说来听听。” “能说的,其实也没多少,”跨两摇了摇头:“开始的时候,天门还请山中妖族帮忙,大家一起夷平了几座荒峰,再之后凡事都由他们自己动手了。前后一年的功夫,又在夷平的山峰位置,堆起来几座千仞高矮的大丘,具体他们的设计如何,咱们还弄不清楚。” 在几座大丘周围,天门设下了重重禁制,威力怕是比着他们自家的护山大篆也不逊色,只要有闯入之物,无论人畜鸟兽都一律轰杀,葫芦老爷倒是说过,它们还有个查探的办法,但是要再等上一阵才可以。 至于天门为了引邪道人物堕入陷阱的诱饵,最初的设计,是借离人谷为破解手帕圈图而大肆搜索时、引出的‘有玲珑玉匣藏在苦乃山’谣言,但是在中秋之战里,天门发现邪道头子竟然就是离人谷的‘三祭酒’,这一来玲珑匣这道谣言根本就诱惑不动人家,具体现在改成什么还不清楚。 对这些天门伎俩梁辛全不感兴趣,倒是跨两从苦乃山来,被他着实追问了一阵家里的状况。在得知老娘、师父、羊角脆一个比一个康健,这才放下心来。 等梁辛都问过了家人,曲青石才开口去问跨两:“天门的阵法已经布置好了,为何还不发动?” 跨两怪笑:“发动个屁,咱们这一年多都偃旗息鼓,全无踪迹,他们可吃不准咱们是在中土还是在海外。”不管诱饵是什么,总得被邪道中人发现才有效,天门多次派人赴西蛮查探,就是要确定邪道人物,是否在中土,否则自己傻乎乎地动用诱饵,结果人家全不知道,真就成‘俏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曲青石点头:“刚刚老三指夕道打得落花流水,咱们也算显出了行迹,天门的诱饵,也就快扔出来。” 听二哥战意饱满,梁辛也来了精神,笑道:“明知陷阱也要去闯一闯?你去我就去!” 琼环立刻大声赞同,小丫头青墨服下灵药,伤势无碍但力气还不足,可也跟着有气无力地附和:“我也要去……” 跨两眉飞色舞,摩拳擦掌:“早该跟龟儿们有个了断了!” 曲青石要去决战天门,梁辛当然义无反顾的跟一起,但是去归去,梁辛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全不像二哥的作风。要是恨天门,还不如直接去掀山门砸老巢,凭着他们现在的实力、手段,把五大三粗一家一家地砸下来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又何必去闯对方精心布置的大阵仗。 曲青石的心情看来的确是好极了,居然学着生苗兄妹的口音,笑着说了句:“急个爪子么,先看看弦子的情形再说。” 休养了这一段,弦子已经勉强醒来,他要彻底调理好真元还需要大把功夫,但是他从鬼道士那里挖出了重大信息,所以醒来后不敢再度入定,一直坐在远处,等待梁辛等人召唤。 见曲青石向他招手,立刻走上来。老蝙蝠把手一摆,止住了他的行礼:“挑有用的事情说,说完后赶快去入定。” “司天监!”弦子切入正题的速度,让大伙都吃了一惊,可无论如何,大家的辛苦图谋、曲青石等人的冒险,总算有了回报,枯木井线索终于显露! 怪井坐落于一个巨大的庭院之内,桑皮逃出庭院后,曾回头看了一眼,门庭上悬着一块巨大匾额,上书‘司天监’三个大字。 弦子在夺力时,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块匾。 一直不曾开口的柳亦立刻追问:“匾额是什么颜色?” “红底金字!”弦子笃定回答。 柳亦和曲青石对望一眼,彼此点点头,同时说出了两个字:“京师!”司天监于大洪境内多处都有理办分支,但地方机构都是蓝底黑字,唯独京师总监的匾额是红底金字。 司天监本来由麒麟、千煌两位国师主持,自从镇山会审、两个妖僧事败后,熙宗陛下大为懊恼,颁下圣旨,选址新建‘钦时监’,接管司天监所有事物,同时彻查原司天监下大小官员,并且将旧司废弃不用,算是对修真道做出了一个姿态,同时也算对受国师打击深重的九龙司一个交代。 现在的司天监,早就荒弃了,变成繁荣京师中的一块荒地。 随即,柳亦忽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跟着问曲青石:“老二,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在对付妖僧雷法的时候,那个‘鸡’的谜题?” 这件事是秦孑听天门同道所说,后来转告三兄弟的。那一次白头山上六个不老宗丑娃娃夺力齐青,却引来妖僧雷法轰杀,当时有指夕高手动用‘千里一线’神通追踪雷法来源,结果被逆袭,临死前只说勉强说出‘雷法来自鸡’。 这只‘鸡’着实让天门高手苦恼了一阵,但在知道枯木井所在后,再去推敲此事,三兄弟恍然大悟,哪是什么‘鸡’,那位指夕长老想说的是‘京城’、‘京师’、‘京都’,最终却连头个字都没来得说完。由此京变鸡了。 谜题成了笑话,一群邪道人物哈哈大笑,其中跨两兄妹、青墨、小活佛这些好战之人,脸上又显出跃跃欲试之意,终于找到了邪井的所在,剩下的事情自然尽快将其捣毁,先除了压在头顶的‘草木傀儡’这个大患。 可曲青石却还是那句笑话:“急个爪子么?” 柳亦的心思不弱于曲青石,小白脸的顾虑他全能明白,转头望向梁辛:“老三,你要对上贾添,胜负怎么说?” “没见过贾添真正的手段,不太好说。”梁辛连真凶魔都打过,全不怕这些假神仙,不过回答得还是挺谨慎:“不过,如果再遇到无仙那样的神仙相,应该是稳赢。” 柳亦点点头:“光能赢还不够,你有没有把握在贾添发动邪井前制住他。尤其你今天痛打闻风、擒下八两,露了实力,让贾添有了防备。” 摧毁邪井势必要对上贾添,事情不单是梁辛能够打赢他那么简单。关键在于贾添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见势不妙就引动邪井。 谁知道贾添发动邪井,需要三年时间唱咒施法,还是只需眨眼片刻掐诀一指? 而且神仙相的实力参差不齐,他们渡的劫威力小,却并不代表他们过不了真正的劫,尤其贾添心机深沉,虽然在上一波东渡神仙相中排不上名,但凭着他的手段来看,多半是故意隐藏了实力。 如果贾添的实力,与夜乞叉相若的话,摧毁怪井的事情就会麻烦得很。 事关重大,梁辛也不敢大包大揽,正想坦言自己没有把握,忽然福灵心至,想通了二哥先前说的那些,当即就笑了起来:“大哥二哥早都算计好了,我老老实实当打手就成了。” 曲青石和柳亦也相顾而笑:“跑出去一年半,回来还没变笨,难得。” 因为要专心点化朝阳、助他悟道飞升,所以贾添没来亲自对付曲青石等人。虽然不知道这个具体缘由,不过贾添始终不曾现身,凭着柳亦兄弟的心思,也能猜到他肯定是在忙碌着其他重要事。 但是牢山一战,口袋尽毁,要想再对付曲青石等人,就非得贾添亲自出手不可了。 无论是杀是擒,贾添要对付日馋这一伙核心高手,什么时机最好? 所以曲青石才想要去决战天门、去闯五大三粗在苦乃山设计的大阵、去认认真真地‘堕入’正道苦心经营的陷阱……所为的,就是送给贾添一个擒杀自己人的‘好时机’! 只要贾添‘离开家’,摧毁邪井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贾添虽强,可凭他一个人毕竟算不尽天下,不会知道弦子夺力是为了挖掘鬼道士的记忆,更不会知道现在日馋高手已经得知邪井设立于司天监。 曲青石已经算过了,天门设在苦乃山的阵仗绝不会小,但自己这边有添了大小活佛,又有苦乃山妖族相助,大抵能够应付下来,留出梁辛专心对付贾添,至少大家在苦乃山的安全应该无虞。 而真正让曲青石有些犹豫的,是去摧毁邪井的人选。 这个人要有六步大成的修为,就算贾添‘不在家’,邪井附近也会有妖僧守护,不是大宗师,去了也白去;要细数起来,身边能够但当此任的:梁辛、自己、长春天、琼环、大小活佛,青墨也勉强能算一个,人才济济,可所有这些人,也早都被贾添看在了眼里。 事情可以想象,苦乃山正邪决战,贾添未必会第一时间赶来,很可能会派爪牙先来探访状况,届时邪道众多顶尖高手,只要有一人没到,就会引起他的警觉。 以贾添的心思……曲青石不甘心存侥幸。 曲青石把自己的算计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最后望向老蝙蝠:“老爹,老叔‘出世’还需要多久?” 老叔得了浮屠炼化,再得麒麟身外身,从小眼里出来之后怕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凭实力,他是去摧毁邪井的最佳人选,不过风习习的性子太软,能不能但当重任还未可知,但曲青石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老蝙蝠摇头:“鬼知道!我等得比你急!” 梁辛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犹豫着说道:“金玉堂的老九……”话没说完,自己又苦笑着摇头,闭上了嘴巴,老九虽然不错,可他毕竟是正道人物,合作的话,实在有太多麻烦。远的不提,就说眼前的苦乃山正邪决战,天门人物要是知道他们的打算,最终究竟会和谁去合作,可都不好说! 贾添的傀儡邪术确有其事,但是所有的一切全是梁辛等人推测而来,拿不出确凿证据。在正道眼中,这些都是‘妖人的一面之词’。 青墨皱眉眉头,想了半晌,犹豫着对哥哥道:“或者……我去求求师父,请他老人家出手,帮咱们这……” 还不等她说完,老蝙蝠就怪笑着打断:“凭着老鬼的为人?丫头你趁早掐断这个念头!” 青墨不敢顶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倒是我……” 老叔出不来,老九指不上、大司巫绝不会管闲事、葫芦老爷不会离开苦乃山,三兄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无奈之下,柳亦苦笑道:“实在不成,就从咱们之中挑选吧,贾添也未必就那么机灵,会察觉异常。” 曲青石点了点头,至少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老蝙蝠忽然咕咕地低声笑了起来,一群晚辈还道老爹想到了合适人选,尽数神情一振,一起望向他。 不料老蝙蝠却笑道:“提起大司巫,老子想起来一件大事。”说着,伸手指了指柳亦和青墨:“两个小娃娃情投意合,又提过了亲,该办喜事了!” 青墨哎哟一声,脸蛋通红,啥也不敢说了,柳亦则吃惊不小,愕然道:“办喜事?现在?” 老蝙蝠理所当然地点头,向着宝贝徒弟瞪眼道:“梁老三回来了,人齐了,还要等什么时候?苦乃山打阵前,先把喜事办了。”说完,他又转头望向梁辛等人:“待会说完正事,你们就张罗贺礼去,准备好就护送黑子和丫头回北荒,让那个老鬼张罗喜事!” 即便早知道老蝙蝠从来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大伙还是都懵了,愣了半晌之后还是梁辛呐呐开口:“我想先回家看看娘亲和师父,再去离人谷探望老叔和小汐……然后再启程北荒成不?” 老蝙蝠慷慨答应:“正好,我跟你一起去苦乃山,找脸婆婆给我做张脸,徒弟结婚我得观礼!”说完,他想了想,又问道:“柳亦和猴儿谷那群妖精有交情、青墨更算是葫芦的半个徒弟,他俩结婚,猴子人们人不到,礼得倒吧?” 梁辛实话实说:“不好说……” 第356章 山中老妖 梁辛平安归来,修为进入嫦娥境,成了名副其实的魔头,大喜。 四兄妹、老蝙蝠、长春天、大小活佛、跨两琼环……众人都在,除了老叔主仆三人尚需时日,所有日馋高手列位,大喜。 牢山一场恶战,击溃贾添门下主力,一年多来,压得众人头顶、让大家都战战兢兢的巨大危险,烟消云散,大喜。 弦子夺力成功,不仅修为激增,跨过六步中阶,直接逍遥境大成,同时还不负所望,终于找到了邪井的所在,大喜。 老蝙蝠不肯再等,一声令下,柳亦青墨要结婚,喜上加喜! 所有人喜笑颜开,只有柳亦,为了这最后一桩喜事有点心绪复杂。既有欢喜,也有忐忑,当然,还有大把的心虚……婚好结,可‘娘家人’实在难惹。大喜转日,大司巫得知真相后,会不会一伸手就要了他们两口子的小命,还真不太好说来着。 这场喜事,是早在老蝙蝠收柳亦为徒之初就定好的事情,事到如今再无更改,可就算能改,柳亦和青墨也不会去改了,两人情事,与身份无关吧! 商议之后,大家就此散开,长春天与一对准新人先赶赴北荒筹备喜事;曲青石带着大小活佛,先护送楚慈悲的尸体去青莲小岛,再赶赴京师接父母大人;琼环、小吊与老蝙蝠、梁辛一路,规划了下行程,还是先去离人谷,再去苦乃山,随后赶去北荒;跨两则自己一人,先赶回苦乃山,一来准备着接应梁辛进山事宜,二则托请脸婆婆,多做几张面具。 在赶往离人谷的路上,梁辛兜了个小小的圈子,深入蜀藏去探望东篱和欢喜。 被困在茧子之内永无出头之日,可老先生与小和尚两人,一个饱经世故,骨性虽狂但内心平静;一个经历巨变,天资聪慧且颇有慧根,都不是自哀自怨的人,由此也全不见有什么沮丧。特别是东篱冤枉过欢喜后心中愧疚,更着意对他友善,两人的日子虽然无聊,但是也能苦中作乐。 梁辛到时,东篱正在给欢喜讲自己的经历,老头儿做过几百年的卧底,又游学数十载,肚子里的东西讲上十年都不会有重复,小和尚听得津津有味…… 从蜀藏离开,去往离人谷的路上,梁辛有些不开心来着,当一老一小听自己说过如何返回中土的经历后,两人明亮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欢喜一言不发,默默坐回了原处。 东篱则对梁辛笑着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回来是好事。”跟着还想嘱咐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除了完成梁一二遗志,宣葆炯最大的心愿就是护好这个‘故人之后’,给他一份平安康健的好生活,可现在看看,昔年那个开饭馆的普通小子,现在成了一方尊主,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麾下高手,都超过梁一二当年…… 老友的志愿,自有后人承担;后人的安危,何须自己操心?东篱先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而被困于此间,更让老先生明明白白地升起了一份‘英雄迟暮’的唏嘘,对梁辛摆了摆手,回到了小和尚身旁:“刚才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 赶到离人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时分了,仲夏之际阳光灿灿,更显得谷中生机勃勃。因为星魂被老蝙蝠带走了,谷中的三个人无法练功,各自‘忙碌’着:郑小道拉着宋红袍,手脚不停口水横飞,不知道说些什么;宋矮子则满脸不耐烦,也不搭理对方,也不知从哪弄来的燃料染缸,专心致志地染着一件大红袍。 小汐则将一张书案搬到小境中,素手执笔、平端皓腕,正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时而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时而一笔一划仔细雕琢,有风掠过,卷着手旁那一叠写过的字稿哗哗轻响,也荡起小汐的几根长发轻轻飘摇。 另外火狸鼠也在离人谷,坐在小境的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把小刀,全神贯注,在一块鹅卵石上雕刻着古怪纹路。 乍见老蝙蝠等人归来,几个人脸上一喜,站起身来,可还没等开口,又见到紧跟在老爹身旁的梁辛,一下子又都愣住了。 ‘啪’的一声轻响,小汐手中的笔落到了桌子上,墨汁溅起,落在白色的袖子上,显出了几分肆意、几分突兀、几分快活! 郑小道反应最快,略略愣神之后就笑出了声,抢上两步伸手猛拍梁辛的肩膀:“梁磨刀,去哪了?!” 宋红袍也附和:“是啊,去哪了?”矮子的声音总是那么阴毒狠辣,仿佛梁辛要不解释清楚,就会被他抽筋扒皮似的。 长长睫毛在抖,不远处的那个梁磨刀,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在眼泪掉下来前,小汐就已经转过了身子:“先去看望老叔吧,他老人家对你挂记得很,我等着、等一会……”说着,少女快步走开了。 除了一处停断,小汐的声音平静的很,可就连火狸鼠都能听出来,她用了最大力气,才抹去了这几个字中抽泣。 小汐转眼消失在这座小境中,梁辛走上两步,来到书案前看她的字,每张纸上都写两字:日馋。 各种各样的‘日馋’,有的漂亮,有的威风,有的力透纸背大开大阖,有的字迹轻柔飘飘欲起……梁辛都差点忘记了,白衣少女的愿望,他答应过的。 郑小道抱着装满小骷髅的盒子凑过来:“怎地,追女娃去,还是下小眼去?”说着,晃了晃盒子,哗啦啦的怪响。 梁辛挥手将字稿收进须弥樟,吸了口气,应道:“先看老叔。” 下到小眼中的,只有梁辛、老蝙蝠和小吊三人。只可惜,老叔不知道梁辛回来了。炼化身外身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老叔正在按照邪术功法‘温养元神’,以求待麒麟身炼化成功后能够顺利‘穿梭、换身’。养神时五听俱灭,全然不为外物所动。 小眼中最醒目之物,莫过于蒙在红布下的三座‘身外身’,只看轮廓,其中一具差不多有二十丈之巨,着实宏伟,不用说这个是给老叔了,另外两具就小的多了,比着张桌子也不见得更大。在邪术大功告成之前,这层红布还揭不得。 梁辛坐到风习习身旁,也不管老叔能不能听到,时而傻笑,时而咬牙,把自己这一年多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老叔的神情始终不曾有半分变化,倒是浮屠听得一惊一乍,大是过瘾…… 等梁辛重返离人谷时,小汐已经回来了,白衣长裙,含笑而立,眼睛清清澈澈,就站在不远处。 小汐的脸上,薄薄涂了些脂粉,由此再看不出她流泪过的痕迹。 其他人互相招呼着,全都去忙些不相干的事情去了,眨眨眼就不见了影子,偌大一座离人谷中,仿佛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梁辛心里痒痒的,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又想,莫名其妙地说出了两个字:“包场。” 小汐略显纳闷,微微歪起了脑袋。 “铜川时,有一座大戏院,票价不菲却也场场满座,一票难求。青墨也想去听戏,我咬牙又咬牙……咳,不提咬牙的事。一天我总算带着青墨去了,结果却没有票卖,不光那一天,而是连续十天不卖票。一打听才知道,有个富商公子,为讨美人欢心,包下了整座戏院,一连十天。” 梁辛和小汐并肩而行,随口说笑:“现在想想,那小子比我差远了,他包的不过是个戏园子,咱们包下的却是八大天门之一、离人谷。” 小汐想搭腔,但是仔细琢磨,梁辛说得完全是两回事,根本没法往一起去比,干脆就算是胡话,没法接茬。白衣少女笑了,干脆转开了话题:“去了哪里?” “仙界!” 扑哧,小汐终于笑出了声音,好看得很。 两个人并肩而行,梁辛不住口地说着自己的经历,他这一趟飞仙之旅太过玄奇,其间更涉及了远古时的奇人奇事,任谁都会被他的故事吸引,小汐当然也不例外,时而惊讶时而蹙眉,但无论表情如何,眸子里那份清透、明亮总不会变,目光也自始至终注视着梁辛,有时候两人的目光相遇,小汐总会报以微笑,随后悄然转开眼波。 等梁辛转回头后,她又会再度注视。 走了一阵,梁辛忽然察觉了一件事……小汐不对劲。或者说,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白衣少女杀手出身,自从梁辛认识她那天起,无论大敌当前还是闲暇说笑;无论是睚眦手尚在时、还是劲力星魂夺走之后,无时无刻始终她都会保持着一份警惕。 这是从骨子里散出的态度,与面对谁、又或处于什么样的情势下无关。 可现在,她却放松了,真正的放松了。双手负在背后,脚步虽慢、虽稳,却全无节奏可言,还有双肩……当梁辛说到有趣处的时候,小汐会笑出声音,甚至还会全不成体统的晃着膀子走上那么一会。 每个人高兴的时候都会如此吧。 放松的小汐,闲散的小汐,开心的小汐。 说起柳亦和青墨的喜事,梁辛更是眉飞色舞:“听说草原的习俗,不喝得满地乱爬就不算尽兴,正好你好酒量,这一场得喝出咱们中土的威风!” 小汐的眼睛悄然一亮,却又摇了摇头:“我不喝酒了。” 梁辛大手一挥:“大哥的喜事不一样,开心酒,不醉人的。”他的手落下时,掌心中钻进来另一只小手,柔软、指尖微凉。 小汐从不会去矫情什么,想了想之后,笑道:“那好,争取让他们爬,我不爬。” 梁辛笑得更开心:“万一要爬,我肯定爬你旁边!” 说说笑笑,真正的半日清宁,路过昔日木妖栖身的小境时,小汐拉着梁辛跑了进去,片刻后再出来,两小手中各多出了一只椰子,正用麦管吸溜吸溜的嘬着……这种水果只产于东南沿海,不过木妖精通天下木行,在他的小境里,就有三棵又高又直的椰子树。 日馋在离人谷中的设计,除了老叔、星阵之外,还有另一桩尤其重要的事情:还原玲珑玉匣中的干枯人头。 与老叔主仆三人的身外身一样,养下玉匣人头的泥胎也被蒙以红布,邪术大成时红布会自行散碎,在此之间决不能擅自揭开,现在时候未到,要一睹人头真容,还要耐心等待。 另外,这一阵子里,火狸鼠对如何破解长舌也有了些新的想法,不过石头不在,说什么都是白搭,他也没仔细去解释给梁辛听。 离人谷中的探望告一段落,梁辛等人再度启程,直奔苦乃山而去,这次他们的人数多了不少,小汐、郑小道、宋红袍、火狸鼠四人也跟着他们同路,柳亦的喜酒,大家都想去凑个热闹…… 天门正道在苦乃山经营大阵,更在大山四周广布眼线,但是有跨两与妖族接应,众人没怎么费劲就进入山内。 来到猴儿谷外,梁辛忽然咦了一声。篆刻着‘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的赑屃神碑前,大妖看守铜头不在,换成个没尾巴的小天猿,手里捏着根树枝子,正煞有介事地左顾右盼……羊角脆神情肃穆,不管是邪魔还是小贼统统望而却步。 梁辛纳闷出声,立刻引来了满心警惕的羊角脆察觉,手中树枝高举,满脸凶相地张望过来,别看是小猴子、细树枝,摆出的却是一副标准地韦陀高举降魔杵的姿势。 而下一刻,韦陀老爷哇呀怪叫一声,一把把自己的降魔杵扔到屁股后面,喳喳欢呼着,直冲梁磨刀。 羊角脆的尾巴始终没能再长出来,平时加以留意,奔跑跳跃全不受障碍,可现在心情激动,甫一开跑就把自己摔成了个滚地葫芦,梁辛赶忙掠过去把小猴子抱起来。 羊角脆轻车熟路,抓住梁辛的肩膀一翻,骑到了主人脖子上,两只爪子箍住梁辛的脑门,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 跟着小汐上前,翻手亮出了个脆瓜,这可给羊角脆出了个大难题,心眼里一百个想把脆瓜抓进手里,可又实在舍不得此刻怀中的那颗脑袋…… 梁辛哈哈大笑,对小汐道:“把脆瓜放我头顶上就好。” 头顶上的脆瓜,就在小猴子的眼前,凭着梁辛现在的身法,就是来一群大宗师打他,也能保住脆瓜不掉。 屁股骑着个主人,眼前摆着个脆瓜,羊角脆欢喜同时,还不忘自己要守卫赑屃神碑的大责任,左右踅摸了一阵,又可怜巴巴地望向了和它同在草原时混得挺好的郑小道。 郑小道啼笑皆非,可一想自己进不进猴儿谷都无所谓,干脆哈哈一笑:“成,我替你守着大龟!” 羊角脆居然还没忙活完,大喜之余,又望向小汐,跟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跟前的脆瓜,又指了指郑小道,大有‘你也赏他一个呗’之意。 小汐会意,又从兜里摸出了只脆瓜抛给郑小道,轻声笑道:“不让你白守,这个算是羊角脆送你的,去吧。” 羊角脆总算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心满意足,又开始催促着梁辛赶快进谷去拜见长辈。 接下来便是一番热闹,见过丑娘、见过师父,与梁老三关系亲近的大小妖猿也都围上来不散……久别重逢无恙归来,这其中的辛酸和欢喜也实在不用多说了,幸好,总算是个大团圆,大喜事,所以丑娘的眼泪,也是甜的。 直到子夜时分,丑娘终于耐不住悲喜后的疲惫,沉沉睡去了,梁辛悄然退出小屋,又去见过师父。 不料在谷中转了一大圈,也不见葫芦老爷的影子,最后梁辛还是在赑屃神碑前,找到了不放心别人、一定要亲自守夜的师父。 梁辛略带好奇:“铜头呢?家里又来亲戚了?”说着,从须弥樟里取出个椰子,敲开壳插上麦管递给师父。 葫芦嘬了两口才应道:“铜头去探天门的阵法了,这几天没工夫守神碑。”铜头不在的时候,白天就有其他天猿轮流站岗,晚上则是葫芦老爷亲自值夜,严防死守,以保神碑无恙,梁辛白天到时正好羊角脆‘当班’。 梁磨刀更是奇怪了:“它去探阵?”天门阵法有重重禁制相护,就连葫芦都无法潜入,何况修为差上一大截的铜头。 葫芦点了点头:“它不是自己去的,请了帮手来。” 苦乃山中不止大妖小妖,还有几头早已结庐闭关、不问外物的老妖,其中便有一头精怪,本来不是山里的土著,但后来得罪了厉害仇家,也记不清在几千年前,逃进了这片中土最广博连绵的山中。 逃难进来的是个土行巨孽,又得了大山庇护,仇家来找过几次都没能捉到他,也就不了了之了。 据说那个‘仇家’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来避难的精怪不敢离山半步,干脆就留在了此处颐养天年,现在已经耄耋垂老了。 “咱们天猿这一族,不怎么喜欢外来的家伙,所以和那头逃难的精怪没打交道,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葫芦又用力一嘬,手中的椰子空了:“不过铜头的祖上,倒和他混得挺熟,铜头前几天算计着,那头精怪差不多是时候睡醒一觉了,就跑去请他帮忙,毕竟,‘破土’是土行大妖,能悄然潜入天门的阵法也说不定。” “破土?” 葫芦点了点头:“他的名字叫破土,是头穿山甲修炼成的精怪,修为么……六步大成总是有的。” 能偷着探一探天门法阵,这倒是个好消息,梁辛开心之余,又纯粹是有些好奇的追问:“破土六步大成,还一辈子躲在山里不敢出去……那他的仇家,岂不是该飞升的神仙了?” 葫芦耸了耸肩膀:“不晓得,只听说是头猫妖来着……” 梁辛一行人来到苦乃山,并不会急着启程,还要等脸婆婆制作几张新面具,以供老蝙蝠去北荒参加婚礼之用。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梁辛也多陪陪老娘和师父。 不过,在第三天梁辛就‘消失’不见了。等到第七天傍晚,梁辛还没回来,但是大妖铜头兴高采烈的回到了猴儿谷…… 在铜头的肩膀上,还背上一个硕大的麻袋。 第357章 人头大丘 苦乃山的妖怪,人人练就一副‘煞有介事’的好本领,铜头更是如此,明明腰间系着乾坤袋,他却不肯用,非要抗着一个大麻包,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趟探阵大有所获。 给他帮忙的那个穿山甲大妖不喜应酬,并未跟来猴儿谷,回到自己的洞府睡觉去了。 众人立刻把铜头迎入山谷,待坐定后,铜头饱吸一口气,指手画脚唾沫横飞,说起自己此行如何惊心动魄、凶险诡异,结果被葫芦老爷两句话逼出了真相,他就是个把风的,一直在外面等着,从头到尾都是那位土行大妖在忙活…… 葫芦满脸不耐烦:“探出什么来了,赶紧说。” 铜头讪讪地笑了几声,总算把肩膀上的麻袋卸了下来,双手轻轻一抖,麻袋中的东西滚落一地: 一颗一颗,尽是人头骷髅。 整整一个麻袋的骷髅头。人头上的皮肉早都腐烂殆尽,只剩下森然白骨。小汐青衣出身,毫不嫌腌臜,随手捡起两枚仔细观察,仔细端详一阵,又换过另外两枚…… 铜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弄出几分不伦不类的神秘感:“那几座大丘,已经一一探头,每座都一样,只在外面有层土皮,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这种人头骷髅。” 天门先平山,后立丘,而这些新立起来的大丘,干脆就是一座座‘人头’山。每座大丘都有千仞雄伟,几座加在一起,怕不要数百上千万的颗人头才能填起! 郑小道的眼皮直跳:“天门这次要动用邪法了么……邪法倒还罢了,为了施术,就要攒齐百万千万的性命……” 话没说完,小汐就摇头打断:“人头是天门收集的不错,却未必是他们砍下的。” 每一只都面目狰狞,脖颈处断头平滑,应该都是被利刃砍断的。不过,所有的骷髅都已石化,死了最少也有数千年之久,这些亡人,应该比着天门还要更年长些。 一边说着,小汐一边摆弄着骷髅,不过能找到的信息也仅此而已。 众人能确定的也仅是天门这次施展的法术,多半是丧门手段,老蝙蝠懒得再琢磨什么,干脆把手一挥:“既知是丧门的法术,剩下的也就不用咱们瞎猜了,等到了草原上,去问问那伙子巫士就是了。” 说过此事,铜头看了看左右,又纳闷道:“梁磨刀呢?他没跟你们一起来?” 葫芦老爷随口应道:“他去大眼了,杀神仙相。” 当初不去动那些神仙相,是因为他们实在太强,身体结实到难以想象,凭着日馋这些高手的力量,根本动不了人家。而现在梁辛跨入嫦娥境,哪还会再留下这些祸端。 不杀大眼中的神仙相,就不能杀贾添,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法随身灭’,贾添一死,被困住的神仙相大军立刻就会苏醒,到那时也不用再等‘浩劫东来’了。 郑小道见梁辛不再,只道他去办正经事,所以一直也没多问,没想到他居然是进入大眼去铲除祸根,愣了愣之后,神情略显复杂:“这些神仙相,从未和咱们为敌,以梁磨刀的性子……他下得去手?” 老蝙蝠冷晒:“梁老三的性子,比你想得凶狠得多。” 正经事几句话就说完了,葫芦老爷不看别人,就直勾勾地盯着铜头,后者不和葫芦的目光接触,左顾右盼、和其他人没话找话,坚持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坐不住了,站起来对老蝙蝠等人嘿嘿笑道:“你们坐,我去守神碑……” 随后几天里,小汐除了陪丑娘,就是在水潭便哄羊角脆玩,等着心上人归来。大约在梁辛进入大眼后的第十天傍晚,平静的水潭忽然变得浑浊起来,一层层涟漪滚荡不休,旋即一抹血色轻飘飘地浮上水面。小汐大吃一惊,纵声示警的同时,身子一飘纵向水潭,不料她尚未入水,梁辛就从潭中跃起,在半空里伸手一抄起,揽住白衣少女,一起回到了岸上。 见他无恙归来,小汐面色一喜,但是又见他衣衫开裂,欢喜立刻变成了关心。 梁辛笑道:“放心,血是神仙相的,我没事,就是衣衫破了。” 无论欢喜还是关系,都一闪即灭。比起以前,小汐已经活泼了许多,但是总还不太习惯,把自己的情绪过多流露,闻言后轻轻一笑:“我帮你缝补。” 五个字,小汐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她不会缝补衣裳……小汐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实在有太多东西要学了。 跟着少女又问道:“怎么了,有麻烦?” “比想的麻烦,这趟下去才杀了三个。”梁辛放下小汐,开始抖落着身上、发中的水珠,溅了羊角脆一身,小猴子也立刻甩头甩腰甩屁股,跟着主人一起抖落水珠。 击杀神仙相,远比梁辛想象中更复杂。 大眼中时间飞快,其中一天人间六年,敞开了往大出算,就当他们被困了‘六十万年’,在大眼中也仅仅是‘十万天’,算下来,不过才三百多年。这点时间对神仙相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大眼中这群怪物虽然被幻术擒住,但身体和修为都还处在最鼎盛时期。 梁辛下去杀‘人’,第一个异常顺利,但是再杀第二个时,剧痛中,竟让对方从幻术中醒来,立刻催动天道反击。 论实力,梁辛要比着对方强得多,可麻烦的是大眼位置特殊,不能大动干戈,否则中土都会‘大地震’,所幸敌人的天道也不算动静太大,梁辛尽能控制得住,费了些手脚,总算成功将其诛杀。 小汐略略皱眉:“天下人间呢?你没用魔功?” 梁辛尚未回答,闻讯赶来的老蝙蝠就从背后搭腔:“是我叮嘱的,让梁老三在大眼中尽量莫动魔功。” 与小眼不同,大眼是被鲁执以大手段强行开辟的,它是一处假穴,时间扭曲的原理谁都不清楚,如果在其中贸然动用另一道改变时间的神通,说不定真会引出什么可怕后果。 跟着老蝙蝠问梁辛:“大眼中不好动手,你没试着把神仙相弄出来再杀?” “试了,不好弄!”梁辛苦笑摇头。 老蝙蝠怪眼一翻:“不好弄?啥意思?” 大眼下的幻术颇为神奇,那些神仙相并非木雕泥塑,他们在‘专心吃饭’,本能上抗拒外力,梁辛去拉他们,他们会在迷茫中拼命反抗。 梁辛大费周章,总算弄上来了一个,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幻术本身居然也和大眼有关,他拉着个奋力挣扎的神仙相,才一离开三层织锦的范围,对方立刻清醒了,二话不说直接出手想要击杀梁辛。 刚才的水潭波荡就是两人在水下动手。 捞上来很难,更麻烦的是大眼时间异常,这一‘捞’最快也得两三天的功夫,而且就算弄出来,还有一场‘神仙之战’要打,即便强如梁辛,也休想在一朝一夕内把千多个神仙相尽数诛灭。几个人就站在水潭旁边,商议一阵,也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这个时候,跨两喜滋滋地来到梁辛等人身旁,笑着说道:“曲青石接了亲家老头,已经到草原了,刚刚传了消息过来,大司巫同意了小两口的婚事,佳期定在九月初九。” 牢山一战击溃贾添主力,日馋高手不用再低调躲藏,便又重新启用了联络用的法器。 梁辛笑了起来,九月初九,是个好日子。 大喜之日距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梁辛离家久了,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多在家里陪陪老娘。 另外,脸婆婆的伤势已然痊愈,她能好得这么快,也是‘日馋高手’赐药,老太婆虽然孤僻,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对做脸的事情也都痛快答应。 这次日馋众人的要求不高,不需要惟妙惟肖,只要能隐去真实模样就好,也不用维持太长时间,脸婆婆手上本来就有几件存活,不需要从头制作,只稍加炼化便好,完全能赶得上佳期。 和老娘、小汐一起扯扯闲话、听葫芦师父掉书袋、带着羊角脆四处疯跑,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梁辛天天没事,但天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唯一的麻烦就是小吊,浮屠挺喜欢这个娃娃,可是也不愿意让他总在小眼中待着,便让老蝙蝠把他再次带出来,去草原上凑热闹。小吊太容易‘被倒霉找’,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照看着,这个事梁辛等人全都做不来,小汐也不行,只有丑娘还能勉强为之。 这其间天嬉笑传讯回来,并未太仔细说什么,只提到他在蛮人中发现了些事情,请梁辛在给他些时间,容他追查下去。眼前并无战事,何况天嬉笑的修为虽高,但是在日馋中还真排不上他,梁辛托请跨两帮忙施法传讯,同意了天嬉笑的请求,要他多加小心,有事随时喊人。 猴儿谷里每天都会乱哄哄的,但不管如何吵闹不堪,那份祥和是永远不会变的。不过谷外,苦乃山却渐渐喧嚣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里出现了人间修士,这些人大都是附近的散修和小门宗,并不是天门中人,或独自而行,或成群结果,在山中来回游走,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修士越来越多,等到八月下旬,苦乃山中已经随处可见修士身影,这个时候如果不小心碰破了鼻子,仰头止血的空子里,肯定能见到空中会有驭剑而过的仙家身影。 不用去刻意探听,梁辛也能明白,是天门散出去了风声,‘苦乃山将有天材地宝现世’,引得天下修士趋之若鹜,天材地宝这四个字实在不轻,来一趟就算沾不到好处,至少也能开开眼界。 散些风声出去,也不过是造个声势,真正的诱饵天门还没放出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在牢山一场恶战、日馋高手尽数现身之后,天门终于有了反应,准备发动他们苦心经营的人头大丘了。 进山的修士多了,就难免惹到妖族,最近这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几次冲突。对此五道三俗的高手不闻不问。天门不插手,那些小门宗如何是苦乃山妖族的对手,惹上了山里的妖怪,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 葫芦老爷给山中的诸位大妖传下话:该打就打,不用留手,要帮忙就扯脖子喊一声…… 梁辛才懒得理会这些事情,与天门决战是早已商量好的事情,现在全不用去费心琢磨,等喝过柳亦和青墨的喜酒之后,五大三粗千年的威风也就该到头了。 这天已经到了八月三十,梁辛正坐在赑屃背上,和铜头随口闲扯,感觉周身毛孔都微微一紧,警兆之下,立刻翻身跃起,凝视前方。 自此山里进来修士,猴儿谷外十里之地,都有大天猿把守,外人绝难靠近。 铜头仍毫无察觉,见梁辛的样子,满心纳闷地眨眨眼睛:“被蛇咬了?” 梁辛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戒备之意尽去,换而由衷开心,笑道:“不许藏了,统统出来!” 仙界的炼化,提高的不单纯是身体感知,而是五听俱强,在刚刚察觉到异常之后,梁辛便听到一阵几乎细不可闻、但却再熟悉不过的铃声。 随着梁辛的笑声,猴儿谷前的空地上,空气倏地抖动了起来,旋即在‘啵’的一声轻响中,一大群巨大的怪物突兀现身。 数百头巨大的蜥蜴,每一只的体型,都比着犀牛还要大上几倍! 稍显可笑的是,大蜥蜴的嘴巴里,都衔着一片芭蕉似的巨大叶子,这是大祭酒炼化出的‘障目一叶’,要是没有这道法术,这么大的阵仗又哪能悄然进入猴儿谷。 铜头老爷乍见大群怪兽,吃惊下全身长毛都乍了起来,怪叫一声就要出手,梁辛刚忙把他拉住:“自己人,都是亲戚。” 在为首的三头蜥蜴上,正端坐着三个娃娃:大毛、小毛,还有离人谷二祭酒、梁磨刀的老熟人,屠苏。 三个娃娃同时从坐骑上跳下来,围住梁辛着实亲热,大毛小毛都不会说话,依依呀呀比划个不停,时不时还要伸手拨开脸上的长毛,把傻乎乎地笑容露给梁辛看,屠苏笑嘻嘻地说道:“前阵子曲二爷送楚菩萨去岛上,跟咱们聊了一阵,二爷的意思,虽然和天门决战的真意,是为了引贾添离开怪井,可决战毕竟是决战,总要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五大二粗真正打服了,现在这些大蜥蜴都泡好了大粪,脱胎换骨,是打架的好帮手,大家姐便着我护送着过来。” 梁辛大喜,又向后张望了下,问道:“大祭酒呢?她怎么没来?” 屠苏的小脸上显出些沮丧,摇了摇头。大祭酒秦孑修仙梦碎,对诸事都不怎么关心,就连柳亦和青墨的喜酒都推辞掉了,引巨蜥前往猴儿谷的重任,也交给了小娃娃去办。 梁辛暗暗叹了一声,不再多问,笑着把大手一挥:“随我进山谷,进去再说!” 小毛摇动金铃,巨蜥尽数起身,浩浩荡荡进入猴儿谷。旋即,猴儿谷中寂静无声!正满世界疯跑乱跳的大猿小猿尽数和铜头老爷一样,甫一见到大群丑陋怪物,猛地瞪起圆溜溜的眸子,一身漂亮绒毛全都乍起来了。旋即,几头大猿还道是外来妖怪抢地盘,引声怒啸,气势汹汹地就要过来打架,梁辛赶紧拦了上去…… 等解释明白之后,猴儿谷中也就炸了窝,天猿们像抢苹果似的冲向巨蜥,爬上爬下,你骑一骑我也骑一骑,幸好巨蜥性子木讷,铃铛不响便不会伤人,否则早就惹出大祸了。 大毛小毛本来就带了天猿血脉,与这里的猴子算是半个亲戚,见面下自然而然就觉得熟悉,天猿对生人一般都活撕了事,不过对两个小‘尾巴蛮’倒亲热得紧。 等都安顿好了,梁辛才仔细打量这些巨蜥,头上的骨瘤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只四尺有余的紫色长角,在阳光下氤氲着映出一层层炫目光晕;沿着它们的脊背,从脖颈到尾巴,也生出一道纯金色的鳞片纹路。 单看外形,变化并不算什么,但巨蜥周身弥漫的气势却完全变了个样子,否则又怎会把大妖铜头都惊得乍毛。 屠苏眉飞色舞,仿佛这些巨蜥都是他出手炼化的似的,对梁辛道:“巨蜥里,有九头最大的,单打独斗,就连大家姐都只有退让的份,剩下的那些稍逊,不过随便拉出去一只,给小门宗做个镇山神兽也戳戳有余了!”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努力做出一份神神秘秘的样子:“另外,还有三头蜥蜴,说什么也不肯从大粪池里爬出来,说不定是得了机缘,等出来的时候,不定会凶成什么样子!” 骨瘤蜥原来就战力惊人,现在变成了骨角蜥,也就更不得了了,梁辛眉花眼笑,巨蜥能打自然是好事,但是打从心眼里说,梁辛最喜欢它们的原因却是:威风、排场、有面子…… 和屠苏说话时,天猿之中骚乱又起,猴子们全都离开了蜥蜴,一股脑围住首领葫芦,手舞足蹈怪叫个不休,葫芦老爷面色笃定,随手点选,被他选出的天猿乐不可支,没被选到的那些更急不可耐,恨不得把脸直接戳到妖王的手指头上去。 梁辛看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葫芦老爷是在给巨蜥选‘骑士’呢。 猴儿谷中乱成了一片,小汐也跟着一起开心,站在梁磨刀身旁,小脸上笑容满满,不经意间手上一暖,低头看,梁辛目不斜视,嘴里和屠苏说笑,可手悄悄摸摸地伸了过来,牵住了她。 可不久之后,梁辛的身体忽然一颤,抬头向着东南方向望去,神情里带了几分疑惑……而短短半盏茶功夫,疑惑不再,梁辛的脸色变得铁青,目光之中尽是浓浓的怒色! 梁辛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东南远处成形——暴虐、强烈,仿佛大海上突然成形的风暴,但它的威力,要远比风暴强上千万倍。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遇到老实和尚之后,他曾感受过一次。 东南方向,正由天劫成形,有人渡劫! …… 天劫之威何其浩荡,不止梁辛一人,包括猴儿谷在内,整座苦乃山的修士高手都被其惊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凝住身形,举目望向东南……左游真人也不例外。 左游是个散修,在修真道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不久前收到风声,也带了几个弟子赶来苦乃山碰运气,而东南方有人渡劫,让他心里颇为踌躇,既想赶去观摩一番,又怕错过了苦乃山中的宝贝,正犹豫的时候,遽然一道罡风从远处卷来,快速绝伦擦过他么身旁。 左游只被罡风边缘扫中,就觉得半边身子如遭雷击,哇呀怪叫着摔出了十余丈远,勉强再抬头望去,只见那道罡风中裹着一个人影,也不用法术飞天,就那么狂奔纵跃着,向着天劫方向疾驰而去,眨眼就消失不见! 第358章 动物凶猛 东南方天劫显现,梁辛对同伴留下了句:“你们留下,我过去!”便急冲而去,赶赴天劫之处。 中秋之战后,梁辛等人破解了张老狗从镇山送出的‘梦里南轲’,由此得知朝阳是生具慧根之人,贾添会在‘浩劫东来’之前,让他渡劫飞升。 梁辛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朝阳,所以他一直在等着‘天劫’! 梁辛现在还不会飞,近路远路都靠跑的,不过凭他现在的修为,跃千仞高山只需要几次飞纵,渡百里大湖只留下一串涟漪,发力狂奔下,比起中土顶尖高手疾飞也毫不逊色。 一路急行,在天劫开始五个时辰之后,梁辛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天角处那一片璀璨却狂猛的雷暴,天劫所在,正是梁辛的成名之地:京郊,镇山,浩荡台。 独木井在京城,天劫在京郊,此刻正端坐于劫云下,咬牙抵挡狂雷轰砸的,不是朝阳又是哪个。 干爹的大仇,梁辛已经耽搁得太久了,以前始终留朝阳一条命,是为了让他在死时能尝到‘舍不得’的滋味,但是后来越闹越大,甚至从东海乾牵扯出了傀儡妖术、神仙相贾添,由此事情也脱离了梁辛的控制,一度把朝阳给‘弄丢了’。 倾力狂奔,七步之威,梁辛荡起的罡风,在他身后卷起浓重尘烟,仿佛一道灰色的恶龙,滚滚而来,所过之处土石崩裂巨木粉碎,声势着实浩荡! 此刻镇山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乍见这等声势人人皱眉,正交头接耳时,‘恶龙’之中陡然冲起一阵怒啸:“朝阳,是你在渡劫么?!” 镇山附近修士大吃一惊,朝阳在修真道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任谁都没想到,这次渡劫的会是他。 而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随着梁辛的喝问,天劫中传出了一串轻蔑笑声:“就是我,错不了!梁磨刀,疯狗啊,这个时候你还赶来,想在天劫中找我报仇么?” 哄得一声,此间众多修士尽数大哗,不止为了渡劫之人还能笑能说话,还为了‘梁磨刀’这三个字。 虽然八大天门竭力封锁消息,可一年多之前海外那场中秋之战的细节,还是在修真道上流传开来,现在已经人人得知,邪道重整旗鼓,拜奉将岸义子为尊,新‘上任’的魔头匪号,正是梁磨刀。而真正让所有人咬牙到酸、瞪眼到疼的是,看起来,这个小魔头气势汹汹,竟是想要冲到天劫中去杀人! 梁辛才不去理会那群普通修士,朝阳的声音他听得明明白白,又哪能容他飞升到混沌大海的另一端去,他就是要冲到天劫里去揪出仇人。 修为暴增之下,曾经在眼中煌煌不可逼视的天劫,也变得不过如此……无尽罡风遽然崩散,只剩一条单薄身影,纵跃之中冲上镇山,直直向着雷暴冲去! 而就在他距离雷暴不过百余丈距离的时候,突然从身边炸起一声怪响,一条纯白色的长虫于毫无征兆间跃出,三角脑袋吞吐如电,向着他咬来。 蛇子快,梁辛更快,冲击的势子不停,伸手一捉便捏住了长虫的脑袋,继而肩膀用力将它向着地上猛抡,那条七尺大蛇,就仿佛一条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大地上。 不见土石崩碎,只有嘎啦啦的闷响,随着蛇子的那‘一鞭抽下’,一道狰狞裂隙赫然出现在梁辛身前,巨力中裂隙猛涨,蔓延出千丈之遥,而白色的长虫竟还未死,尾巴又倒翻卷起,想要去缠梁辛的脖子。 梁辛又惊又怒,另只手捉住蛇尾,旋即双腕翻转,好像缠护臂似的,把长蛇层层圈在双臂上,直到手中只剩一尺有余,才在暴喝中猛然发力,啪的一声闷响里,长蛇被他拉断,两截尸体甩掉地上,犹自噼啪乱蹦。 可还不等了梁辛再向前冲,又一头身形矫健地黑山羊现身,晃动双角向着他急冲而至。 梁辛抬手一拳猛力挥出,正中山羊头顶。 山羊惨叫着,远远摔飞开去,溅起无边土石,梁辛心头却更加骇然,山羊比着长虫还要更结实,自己的全力一击,打得实实在在,就连六步大成的宗师也会被炸得碎尸万段,可山羊却只摔了个大跟头,挣扎了几下又摇晃着脑袋跳起来。 随即又是一声怪叫响了起来,一条藏青色的恶犬从他身后凭空跃出! 待恶犬被击踢翻后,梁辛身旁遽然乱成了一片,红冠紫翎的公鸡,浑身油光的长耳兔子,看上去有些木讷的黄牛……甚至还有一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几头动物同时跃出来,一股脑冲向梁辛。 这些畜生看上去,比起它们的同类也不见太多差异,但力量大到匪夷所思,速度更快若闪电,就连梁辛一时间都无法闪躲,只能倾力硬抗! 巨力相撞下,连串暴躁的闷响,甚至压过了天劫的雷声,梁辛一连串的重拳轰砸出去,逼退了畜生,但是向前猛冲的势子也被打断。 修士们全都跑到了远处,遥遥观战,猪狗牛羊,十二生肖么?直到又有一头老龟和两头野狼现身,众人才释然,动物就是动物,和生肖无关。 前后一共九头怪畜现身,死死缠住了梁磨刀。 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被几头古里古怪的畜生缠住无法寸进,梁辛暴跳如雷,游走之中纵声大吼一声,天下人间笼罩此间…… 朝阳正端坐在天劫之中,眼前雷光万道,无法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不过他笃定的很,师祖临时有要事无法抽身,但是安排了十头大畜替他护法,助他顺利渡劫,他不信梁辛能冲过神兽的阻拦,更不信梁辛敢冲到天劫里来对付自己。 修行是个笑话,飞升就变成怪物,朝阳早已万念俱灰,但是能渡劫时,听听那条‘疯狗’的怒叫,倒是个不错的消遣,只可惜雷光太耀眼,要是能再看看‘疯狗’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更惬意了。 朝阳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的梦想成真了。 突然一个黑黝黝的圆形扁石冲进雷暴之中,在狂雷猛劈下哀号个不停,朝阳凝神望去,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头被掰断了尾巴四肢、却还未死的老龟,被人直接扔进了劫云下。 而下一刻,一道人影全不顾天劫之威,一头就钻进了雷暴。 梁磨刀。 片刻前,天下人间之中,怪物被尽数禁锢,梁辛狞笑游走,一一掰断狗头、羊头、猪头……只有最后这只老龟,头恰好缩在壳子里揪不出来,才被他当成了石头饼子……这些畜生能替朝阳守护天劫,就能助贾添看守邪井,是以一头都留不得。 魔功消散时,恶兽尸骸落地,梁辛看都不看一眼,先扔出‘石饼’再冲进天劫。 劫云之下狂雷密布更蕴着足以开山断岳巨力,梁辛的身形并不快,却飘忽而不可捉摸,一路从容游走,穿梭于层层雷霆之内,有时难以躲避,就干脆以肉身硬抗狂雷一击!梁辛辗转不休,但明明白白,是在向着朝阳逼近。 朝阳几乎瞪爆了自己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梁辛真得冲进来了,更不敢相信天劫之力,竟都还杀不掉他! 老道骇然的同时,梁辛也在惊愕,甫一跨入天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朝阳在天劫中还能开口冷笑。 朝阳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正坐在雷暴中心,而漫天雷霆,并没有一道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还端坐着一头高大的黑色巨熊,一双熊掌平端,将朝阳整个人都稳稳护在其中! 虽然中土的天劫被拉长了,威力小了太多,可渡劫还是有风险,贾添要朝阳去‘卧底’,自然舍不得他去冒险,外面有九只妖兽护佑,以防万一有人捣乱;劫云下则由这头巨熊相护,等天劫即将结束时巨熊才会离开。 如果一切正常,没有梁辛捣乱的话,附近围观天劫的修士会骇然发现:在无边雷霆消散之前,会突然冲出来一头大熊……不久前贾添和朝阳说起自己的安排时,几次笑出了声音。 朝阳得知师祖还有十头可怕大畜的时候,眼中露出了一丝迷惑,有这样的力量,为何不交给八两所用,以至十只口袋尽丧,百多名门徒都因引动神符而重伤。 贾添明白他的疑惑,有些心不在焉地解释道:“这些大畜无智,无法单独成事,又只听我的指挥,八两带不动的。另外,它们本来还在养,多养一天力气就会大一分,我本想等到你回来的时候再唤醒它们,不过现在……顾不得了!” 十头大畜,以这头黑熊为尊,实力远超其他。 别说是头怪熊,此刻坐在朝阳身后的就算是手执墨剑的鲁执,梁辛也会模棱着眼珠子冲上去! 而梁辛才刚一靠近,巨熊也突然动了起来。 当梁辛发现它在动的时候,黑熊竟已到了他的面前,一双爪子裹荡腥风劈砍而至。 梁辛念头急转,早已蓄势待发的天下人间随之而起,可是当魔功成形之际,大熊竟已暴退开去。 身形看似笨拙,而行动敏捷之处,巨熊比着夜乞叉犹胜一筹,更皮憨肉厚力大无穷。梁辛挥手撤掉天下人间,再度向着朝阳闪去,而大熊又如影随形,急追而至…… 雷暴之中,再度爆起了串串闷响,梁辛被巨熊死死缠住,在劫云之中恶斗不休! 梁辛目光阴鸷,不再嘶吼怒喝,就那么沉默着,与大熊相搏,偶尔转目去望朝阳一眼。 斗了一阵,梁辛渐渐发觉,这头怪熊不止是力量强大,它还……得势!仿佛就是此间的地主,虽然周遭天雷煌煌,但是这镇山之中的气势,全部都能为它所用,时时刻刻助它来遏制强敌。梁辛能清晰赶到,落足之处地面会突然变得稀松、难以借力;纵身之后空气尤其沉重,让他不得不多用出一份力道…… 这些影响都很小,但是稍一疏忽,就会让自己露出个小小破绽,被敌人所趁。 一人一熊,都坐拥大力,都身形如电,都身体强横,梁辛有天下人间,而大熊能引镇山之势,天劫之下的恶战,势均力敌…… 生具慧根之人,在‘悟道’时,会被天地灵元重塑真身,现在的朝阳,已经不再是那个五步大成后再无法寸进半步的乾山掌门,他的天劫,大熊帮他撑了大半,后面的雷霆,凭着他的真身也完全能够应付。 只不过梁辛时时望过来的目光,仿佛比着正劈下来的狂雷还要更虐戾,让朝阳做作针毡……以前每次想起渡劫后要去的地方那个,朝阳就会觉得满嘴苦涩,可现在他只盼着老天爷能快点快点再快点,赶紧消散天劫,把自己扔到混沌大海的另一端去。 中土世界的天劫,一般都在六个时辰左右,梁辛赶到时就已经过了五个时辰,只剩一个时辰,却又遇到了同样坐拥嫦娥之力的怪熊……时间过得飞快。 雷劫之外,聚拢了差不多两千多名修士,没人能看清雷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所有的目光,仍死死盯住天劫所在,今天发生的事情,堪称千古奇闻了,若非亲眼所见,是决计不敢想象、更决计不敢相信的。 修士中有不少五步高手,自诩道心坚定宠辱不惊,可现在也免不了有些失魂落魄了……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绽起一片粉色流云,云头上有老头,有小孩,有少女,还有两个苗人。 粉色云彩消散,几个怪人落地,苗人中那个长相凶狠地中年汉子,抬手一指众多修士,厉声叱喝:“滚!” 两千修士,岂会被一个生苗喝退,众人正要开口喝骂,忽然听到一声咯咯娇笑,两个苗人中那个俏丽少女,翻手将一只丑陋的青铜面具戴在了脸上,旋即一片血色弥漫,苗女化身修罗! 几乎就在血狱成形的同时,又有几道流光疾驰而至,一个身材消瘦、长相俊俏却面容阴戾的小白脸现身,随手抓住了一个老者,同时对着其他修士再度叱喝:“滚!” 听说过梁磨刀,当然也听说过修罗苗女和墨剑青衫,众多正道修士这才知道来得是谁、这才明白能‘滚’已经是莫大慈悲了,哪还有一个人敢在说一声‘正邪势不两立’,转眼逃了个干干净净。 刚刚参与过牢山之战的众多高手,几乎全都到齐了,不过小丫头青墨没来,按照北荒习俗,在订下佳期到办喜事之前这段时间,准新娘不能离开草原,青墨不管那套,但曲青石不许他跟来。 小吊这次也跟着一起过来,但是在落地之后,见到满地畜生的尸体,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挣脱小汐的怀抱,跑过去轻轻抚摩着那些大畜……旁人无暇去理会娃娃,柳亦向抓来的老者追问过事情经过,便放开了他,转头对同伴道:“老三进去了半个多时辰,还没出来,怕是有麻烦了。” 曲青石手挽墨剑,踏上了两步。 憨子伸手一抹,直接将小活佛所带的修为引入自己身体,走出一步与曲青石并肩而立;琼环心思流转,修罗血狱迅速缩小,紧紧围绕在主人三尺周围,跟着也走出队列,站到了曲青石的另一侧。 其他人谁都不再动了,人人都明白,自己跟进去只能添乱,只有他们三个,才有资格去闯一闯天劫。 三个高手对望了一眼,曲青石神情淡漠,大活佛永远是一副憨笑模样,琼环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不过眸子明亮,满满地兴奋。 曲青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有劳了。” 琼环咯咯一笑:“劳你妹,走上咯!” 笑声落处,三个高手同时祭起护身法术,可就在他们正要起身冲入天劫的刹那里,不远处的空气遽然一颤,一柄三丈余长、周身氤氲异彩的狭长飞梭急闪而出,抢在他们之前,冲到劫云之下……丫头青墨,还是来了! …… 梁辛并不知道同伴已经赶来,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强敌身上,天劫即将结束,可黑熊才刚刚显出有些被动,距离击败它还早得很。 朝阳已经镇静了许多,重塑真身,他的眼力也随之大增,此刻也看明白了两强的恶战,怪熊绝对能把梁磨刀缠到天劫结束,梁辛想要伤自己,除非拼着挨上熊罴的连串猛击…… 想到这里,朝阳忍不住笑了下,但是当他的目光再度与梁辛接触的瞬间,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朝阳看懂了梁辛的眼神,就像自己想得那样,他不等了,要拼着被恶熊重伤,来杀自己! 朝阳脑子里嗡的一声,情不自禁地咬牙骂道:“疯狗!疯狗!” ‘疯狗’大笑,正要不顾一切先去诛杀仇人,不料辗转神梭突兀而至,快得彷如流光掠影,不偏不倚直击朝阳! 天劫之内,一个仙界归来的小魔头,正要舍身报仇;一个嫦娥战力的畜生黑熊,嘶吼着拼命阻拦强敌;一个刚得真身正拟飞升的‘准神仙相’被吓得失魂落魄,就在此刻,玲珑辗转洞穿雷暴,打出凌厉一击。 三个人谁都来不及反应,下一个瞬间里,朝阳老道被神梭狠狠击中! 两个人同时口喷鲜血…… 青墨与玲珑辗转合身而击,她有神梭相护,但她的修为实在差得太远,天劫神雷击中神梭引来的巨震,也让她如遭重击,呕血重伤; 朝阳的八成修为都在用来抵抗天劫,勉强分出两成真元,打算跳起来躲避梁辛的击杀,根本无力抗衡神梭猛击,嘴里鲜血喷涌,身子更在神梭猛击之下斜飞出去,竟一头摔出天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曲青石等人还没来得杀进去,朝阳就已经被撞了出来…… 第359章 三人平分 镇山上,是朝阳的天劫。所以朝阳动,劫云也随之而动。 朝阳七窍溢血摔出劫云,斜飞出三里有余,一头砸进一座不知名的神庙。他才刚一落地,劫云便裹挟雷暴追了过去。 而原先天劫的所在之处,陡然‘清静’了,之前被雷霆笼罩的一切,随着劫云移转雷暴消失,尽数显露在众人面前:辗转神梭斜翘,大半没入泥土之中,犹自微微颤动。梁辛不见踪影,只有一头大熊怒不可遏,振声嘶吼中挥动四肢,发疯般冲向神梭! 未能护住朝阳、违背了主人重托,让这头熊罴暴怒成狂,全副怒火都指向神梭,在畜生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活撕了那只梭子,活撕了梭子里的人。 风疾火烈,熊罴扑到神梭之前,就连曲青石、大活佛都来不及去阻拦! 就在熊罴挥抓,堪堪就要击中神梭时,忽然一声熟悉的叱喝响起,随即就见那头怪熊动作倏地一僵,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再也无法稍动半分,变成了‘木雕泥塑’——天下人间。 随即梁辛从神梭下的泥土中纵跃而出…… 熊罴力大无穷,但它不是精怪而是畜生,只懂遵奉主人命令,就算再怎么凶悍勇猛,在遇到意外或突发状况时,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变。 梁辛却是名副其实的小魔头,辗转刚冲入天劫时他来不及做什么,但神梭击飞朝阳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当即转身急跃到神梭尖端处,奋力抵住了这件宝贝。 梁辛明白,引梭硬抗天雷狠击妖道,青墨也必受重创,怕是再也经不起剧烈震荡了,这才扑上前以自己的身体、力量来化解神梭余力。 若非如此,玲珑辗转又怎么会只入地两丈就止消了急冲的余势?而青墨也得以免去接下来的一串巨震之苦,伤势没有再加重。 梁辛土行真身,力量绝伦,消解辗转的余力绰绰有余,并未受伤,不过也随着梭子一起扎进了泥土中……待劫云去追朝阳、熊罴回过神来,要狂击神梭泄愤时,梁辛还没来得及从泥土中钻出来。 畜生毕竟是畜生,熊罴既忘了身边还有个强敌梁辛;更没想到应该追着劫云去继续保护朝阳,狂怒下它就只想着摧毁神梭。 地面上发生的事情,梁辛一清二楚,就势发动天下人间,终于套中了这头怪熊。 梁辛脸色青佞,纵身上前,双臂牢牢怪熊那颗巨大的头颅,同时身体飞起奋力一旋!看上去,梁辛就像一只怪鸟,围住大畜轻轻地飞了一周……怪熊的脑袋也随之一起,旋转一周。 梁辛撤掉魔功,怪熊的脑袋软软搭在胸前,巨大身躯轰然倒地。 梁辛没有分毫停留,对着外面同伴招呼了一声:“去看青墨!”自己则身化流光,又冲向不远处的天劫雷暴! 而下一刻,劫云之下,轰轰荡荡地雷霆怒响之中,陡然传出了一声畅快之极的欢呼:“老天保佑!”话音落处,只见人影晃动,梁辛狰狞大笑着,又从天劫内冲了出来,在他手中,还拖着一个人,仇人,朝阳。 此刻的朝阳,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头发焦糊,口中鲜血不停涌出,眼珠子爆碎了一只,五官抽搐成一团;身上处处都是神雷打出的焦痕、皮肉翻开却不见鲜血,只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尤其醒目的,在他胸口被炸开了一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正是拜青墨辗转所赐…… 朝阳还没死,不过也活不成了。 时值此刻,终于把仇人牢牢抓在了手中! 梁辛抓着朝阳的脚踝,拖着他闪电般游弋,躲避着劫云追袭,每跑上几步,梁辛就会回头对着仇人狞笑道:“你的劫,渡一渡?”话音落处猛然站住不动,任由天劫追上来,任由狂雷劈在自己和朝阳身上;而片刻之后,梁辛会又怪叫着拖着朝阳再逃出来,跑上一会重新站住,再去洗一洗雷霆之怒,如此往复不休。 数不清第几次,梁辛再从天劫中冲出来,正要发力跑上几步,忽然惊呼了一声,在他手中,只剩下半截腿子。小魔头惊呼了一声,想也不想转身就冲回雷暴之内,继而大笑声传来,人影一闪,梁辛又拖着朝阳跑出来,口中一个劲的笑道:“好险,好险。”这次抓着的是手腕子…… 梁辛真正疯魔了、癫狂了! 先前赶到镇山来‘瞻仰’天劫的修士,并未全部逃散离开,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依仗着自己有隐藏身迹的奇门法术或法宝,正隐在远处,偷偷窥探着。见到此刻的情形,这几个人只觉得胸口憋闷欲炸,脑子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小魔头发疯不奇怪,邪魔外道都是这幅德行,可是他竟然是在拿天劫来发疯! …… 没过多长时间,六个时辰已满,劫云行将崩散,此时梁辛正拖着仇人‘沐浴’狂雷,而就在天劫消散的瞬间里,本已垂死的朝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遽然把身体一挺,体内残余真元裹束成刀,猛地解下了自己被梁辛抓住的那条胳膊。 随即一股怪力突兀降临,将朝阳裹住,跟着就见朝阳的身形迅速‘变浅’、‘便淡’,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 修士渡劫,若未死就会被‘接引’飞升,这股接引之力只对渡劫者一个人有效,旁人根本看不到。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抓住渡劫者,‘接引之力’就不会出现,否则鲁执兄弟、将岸师徒又何须靠‘歪门邪道’去仙界,随便抓住个渡劫修士一起飞仙就是了。 天劫即将结束,朝阳还没死,但因为他正被梁辛抓着,所以这股‘接引之力’本来不会再出现了。但是朝阳从贾添处获知飞升细节,明白这是自己逃出‘魔掌’的唯一机会,由此毅然断臂。 解掉一条胳膊,两人分离开来,‘接引之力’陡现裹住朝阳! 梁辛反应何其迅捷,几乎就在朝阳逃脱的同时便已合身扑出,可他全没想到,自己扑中了,却也扑空了……与偷天、坤蝶一样,‘接引’也是凝化小乾坤,外力无可阻碍。 一冲无效,梁辛想也不想,沉闷低吼之中,魔功倏然发动,天下人间,凝固时间。就连梁辛自己也不知道,靠着天下人间能不能桎梏住接引力形成的小乾坤,他施法纯粹是本能。 方圆十余丈之内,除了梁辛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突兀冻结,就连正在迅速‘消失’的朝阳也不例外! 本已变浅变淡,眼看就要被接引飞升的朝阳,在天下人间之中,竟也就此凝固,停止了‘消失’的势头。 大天地、小乾坤,两重世界,看似毫不相关,来自大天地中的力量,全无法去伤害小乾坤。玲珑偷天、坤蝶飞舟和此刻的朝阳接引都是如此。但是朝阳所在小乾坤的成形原力,与前两者却有着一个不小的差别。 偷天用来凝结小乾坤的力量,是由内而外、是这件神器宝贝自身携带的力量; 墨色坤蝶也是如此,它是靠自己的力量来凝化小乾坤的,但是要启动这份力量,必须要靠外力猛击才可以,归根结底,谢甲儿和小罗刹送过来的力量,是为了启动坤蝶自身携带的、另外一份更大的力量。 而接引朝阳的小乾坤,之所以能够成形,则是完全依靠外力相助,是靠雷霆之力才凝化而成的。 且不论威力大小,只说三个小乾坤的成形道理,就仿佛三只盆子,一旦装满金币就会消失于此间的盆子: 第一只‘偷天盆子’最神奇,它能自己生出金币,盛上满满一盆; 第二只‘坤蝶盆子’稍显不如,它需要先投入一枚金币进去,才能生出滚滚金币; 第三只‘接引盆子’最差劲,它不会生金子,完全要靠‘旁人’倾囊相助,把大把金币投入其中,才能盛满它。 前两只盆子,梁辛就算大天地的凝固时间,它们也不受影响,继续生出金子,待盆子变满后就会离开此间;可最后一只盆子却没这个本领! 天下人间冻结朝阳周围十丈之地,天劫神雷之力也随之凝固不动,无法再去支持小乾坤,由此朝阳也在飞升着半截的时候,被梁辛扼止。 梁辛冻住的不是小乾坤,他冻住的,是从大天地正在送往小乾坤的力量。 梁辛截断了金币的来源,‘接引盆子’不满,也就无法离去,僵在了远处…… 朝阳也算是旷古烁今了,自从中土有了‘飞升’之后,他是第一个飞升到一半、又被人硬生生拦下来的人。 方圆十丈的天下人间,扣得住朝阳,却纳不下整个天劫,魔功之外时间正常流转,眨眼之后天劫消散一空,梁辛撤掉魔功,背负双手,冷冷看着仍在小乾坤内的朝阳。 怒火中烧、惊骇欲绝、不敢置信……朝阳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愣愣望向梁辛,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天劫已经不再,接引朝阳的小乾坤失去外力支持,无法带他飞升,更坚持不了太久,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在‘嘭’的一声闷响中,小乾坤炸碎,朝阳也惨叫一声,又摔回到梁辛脚下。 小乾坤毁灭,身处其间的朝阳也相当于经历了一场‘灭世无量大劫’,全身骨骼尽碎,皮肉尽数稀烂,但他在悟道后、被天地灵元重塑真身时,得了贾添的秘法炼化,连遭重创竟还残存着一口气,蜷成一团费力地喘息。 这个时候,曲、柳两位义兄走到了梁辛身旁,曲青石的怀里,正横抱着青墨。 小丫头蜷缩在哥哥怀中,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下颌上尽是血浆,但神智还在,对着梁辛吃力无比地露出了个笑容:“仇……报了、别气了。” 青墨来得意外,来得莽撞,也来得恰到好处…… 如果她不来,曲青石、大活佛、琼环三人就会杀入雷暴,凭他们的修为,对上天劫能不能全身而出,谁也不敢说;如果她晚到片刻,梁辛就会拼着挨上怪熊猛击,去击杀朝阳,最好的结果也是朝阳死而梁辛重伤,嫦娥之力的熊罴暴怒,却还完好无损。 这一趟天劫恶斗,扭转局势的,便是青墨的鲁莽一击。 几年前,三堂会审结束,在离开镇山赶往草原的官道上,老魔头将岸说出‘虽然还没见过面、可她也是老夫的青墨儿’的时候,任谁也不会想到,真真正正替老魔头报仇的那个,正是青墨儿! 梁辛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心疼干爹,也心疼青墨。 曲青石用袖子抹掉青墨小脸上的血渍,又伸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柔声道:“睡一会吧。” 小丫头受了法术,合拢双眼,沉沉睡去。 柳亦对着梁辛轻轻摇头:“青墨的性命无碍,总算万幸。”说完,又用独手指了指几乎不成人形的朝阳:“他怎么办?” 不等梁辛回答,曲青石就淡淡应道:“趁他没死,平分了吧。” 三兄弟对望了一眼,旋即同时闪身,也不嫌那一身烂肉腌臜,分从三个方向,各自捉住了朝阳的身体,同时发力、暴退。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朝阳体内所剩不多的鲜血冲天喷起,被三兄弟‘平分’了! 随着朝阳被活活撕裂,叮咚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落在地,弹了两弹,滚动几下,就此不动。 石块圆润,色泽青黄,表皮上满是古怪纹路——能够记录声音的宝石,长舌。 在临死瞬间,朝阳的目光也落在了冷眼宝石上…… 这块石头早就被师祖贾添收了回去,从此就再没提起过,朝阳没想到,师祖已经破解了还原长舌声音的办法,朝阳更没想到,师祖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这块石头种进了自己的身体。 飞升、卧底……贾添还是不信任朝阳,他信任的是这块石头,与其说是要朝阳过去做内应,倒不如说是送这块‘长舌’去卧底。 朝阳死了,最后的目光里,有错愕,有不甘,也有迷惑…… 至此,仇人终于伏诛,梁辛顿地大哭。老蝙蝠却桀桀怪笑,对着‘半个朋友’的在天地灵,喃喃地说这些什么。 半晌之后,梁辛抹掉了眼泪,目光里还有些悲戚,不过神情已经恢复如初。 小汐轻轻走过来,她不太会安慰人,握住了梁辛的手,同时给了他一个笑容:“恭喜。” 梁辛想还个笑容,却笑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小吊仍在抽泣着,小手来回抚摸着十头大畜的尸体,小脸上满满都是难过。 老蝙蝠走上前把娃娃抱了起来,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问道:“这些,都是山天大兽?”若非天山大兽,又怎么可能强大到连梁辛都奈何不了;若非天山大兽,又哪能换来小吊的一滴眼泪。 小吊点了点头,哇的一声,又复大哭了出来,拼命挣脱了老蝙蝠的怀抱,跟着十指用力挖掘泥土,他要葬了这些‘同类’。 老蝙蝠嘿了一声,对着跨两兄妹挥了挥手,后者会意,同时上前帮娃娃一起挖掘坟墓,埋葬十头大兽。 正在挖掘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梁磨刀啊,你可坏了我的大事。”声音飘忽,分不清传来的方向,就那么突兀地在空中响起,语气闲散的很,虽然说是‘大事’,其中却不见一丝愤怒,反而还带了些笑意。 梁辛听得清楚,正是贾添口吻,立刻翻起怪眼望向半空:“可惜只是十头畜生,你不在。” 嗤,空中传来一声轻笑:“今天时候不对,本来有些话想和你说来着……等一等吧,改天再聊。” 贾添并未现身,只以传音之处说话,之后便再无任何声息了。 没人注意到,曲青石轻轻皱了下眉头,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镇山这一战打得惊天动地,贾添近在京师却没能赶来,必是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曲青石本拟此间事了,冒险入京去突袭怪井,可贾添忽然传音而至,显然他已经处理好棘手之事,捣毁独木井的时机已过。 众人等了一阵,始终不见贾添再说什么,老蝙蝠最先不耐烦起来,招呼了几声,一道道流光翻卷,日馋众多高手腾空而去,青墨重伤睡去,好在她的宝贝梭子不算太沉,其他人尽能抱得动。 继而,一串响亮笑声突然从天上响起,老蝙蝠放声大笑。 在他之后,梁磨刀、曲青石、柳亦先后开口,尽做大笑……转眼之后众人消失在天角尽头,只留下滚滚大笑,只留下无尽猖狂! 邪道魔头,闯进天劫中,杀人! …… 远离京师后,众人分成两路,从草原来的回草原去,梁辛、老爹等人则重返猴儿谷。 回到谷中,梁辛和诸位长辈保过平安后,迫不及待把火狸鼠找来:“前几天你说过,对破解长舌有了些新想法?” 火狸鼠点了点头,继而无奈一笑:“想法是有,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不过总得先见到石头……”正说着半截,他只觉得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梁辛把一块圆形石头塞进了自己手中。 火狸鼠还有些迷糊,皱着眉头,把石头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而片刻之后,猛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长、长、长……” 梁辛被他憋得够呛,笑着替他说道:“舌!” 火狸鼠这几年里,日思夜想的就只有这块石头,此刻美梦成真,却又不敢相信了,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犹自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真的是长舌?” 不用等梁辛确认,羊角脆就已经郑重点头了。 片刻之后,火狸鼠突然怪叫了一声,把石头牢牢抱在怀里,转头就跑,仿佛一头尾巴着火的兔子似的,三纵两跃,最终扑通一声,合身跳进了猴儿谷的水潭中。 这次轮到梁辛傻眼了……开心到投河自尽么?得要多高兴才能这样啊。 第360章 敬畏之心 梁辛还在仙界的时候,火狸鼠大多时间都待在离人谷中,有次他突然找到老蝙蝠,毕恭毕敬地问道:“老爹,有个关于修行的事情,想向您老请教。” 老蝙蝠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想修行?年岁大了些……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说着,老爹把身体坐直了些,一脸大包大揽地神情,火狸鼠江湖出身,老爹可不觉得他能提出什么难住自己的题目。 火狸鼠赶忙道谢一番,奉上一杯香茗,开口问道:“蜀藏前,三个怪人钻进坤虫肚子,按道理说,既然是结伴而行,三个人的本领也不会相差太多,您老觉得,为啥就三块石头的主人第一个就给死了?” 老蝙蝠差点把茶杯摔地上去,翻起怪眼死死盯住火狸鼠,想从对方表情上分辨,他是真心请教,还是拿自己开心来了…… 火狸鼠被老爹的眼神吓了个哆嗦,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抖着嘴唇继续道:“晚辈是觉得、是有个想法……五行相克,厚土镇水,三块宝石的主人,会不会是个水行高手,所以他最受不了坤的土性,不等虫子化蝶就死了?” 老蝙蝠咳了两声,这种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 三兄弟都是中土奇人,不管是不是水行修士,敢钻三里坤肚子,在之前就肯定会有过完全准备,不过也可能齐福觉得自己准备得足够充分了,可还是低估了三里坤的土行烈…… 老蝙蝠不置可否,径直问道:“你怎会想到这个?就算三块石头的主人是修水的,又怎了?” 火狸鼠的神情立刻兴奋了起来:“我听梁三爷提过,当年十三蛮之中,有个人会发动冷眼宝石……” 梁辛第一次造访离人谷的时候,遭遇卸甲祥瑞强攻,那时大祥瑞白狼曾提起五百年前,十三蛮与谢甲儿的那些往事,十三蛮中的老三飞沙,靠着还原‘冷眼’记录下的影像,这才弄清了那一战的真相。 事后梁辛曾经转述给火狸鼠等同伴。 对修真道上的那些破落事,火狸鼠全不在意,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飞沙是如何还原‘冷眼’的……飞沙施法的过程,白狼只是一带而过,但是这其中有个细节,被火狸鼠牢牢记在心里:冷眼中记载的影像,最终被还原到了一片巨大的瀑布水幕上。 三块石头同宗同源,还原的方法不会相差太多。 再加上石头主人是水行修士的推测,火狸鼠对还原长舌的新想法、新灵感就是:水。 所以现在他才会抱着石头跳进猴儿谷深潭…… 梁辛哪知道这些缘由,虽然不太以为火狸鼠真会‘开心到投河’,不过也还有点怕他真失心疯发作,也跟着跳进水潭把他捞出来了。 火狸鼠被潭水泡了泡,倒是清醒了许多,把自己对长舌的这些新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梁辛听得似懂非懂:“水的话……浇水?冲水?放水里煮?又或者……” 火狸鼠笑着应道:“具体怎么办还不好说,先一样一样地试过再说吧!” 梁磨刀自然没有异议,但猴儿谷的水潭事关重大,不太好拿来试验石头。而苦乃山绵延数千里,其间有的是溪潭水涧,有的是地方可用,梁辛请了两个天猿大妖帮忙,带着火狸鼠去找有水的地方做实验,同时代为保护火狸鼠与石头。 葫芦老爷闻讯之后,又特意请到山中的一个修炼水行的妖王帮忙,全权听候火狸鼠的指挥。 火狸鼠大喜,信心满满地带着石头,跟着几个大妖出谷去了。 随后梁辛又恢复了报仇之前的状态,日子过得闲散舒适,可是无论他如何开心欢喜,眉宇间总是凝着份郁郁……小汐早就看出来了,本不想去说什么,但是三天过来,他还是那副德行,小汐也就不再‘视而不见’了,找到梁辛问道:“报仇之后,却不见你开心,为什么?” 梁辛本来笑吟吟的,听到小汐的话之后,笑容黯淡了些,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仇报了,但是报得不痛快,报得和我想得不一样。” 干爹新丧时,梁辛就已经订下了报仇的‘方略’,他想要在朝阳即将获得‘毕生所求’之际,再去击杀他,所为的,就是要朝阳也尝一尝什么叫做‘来不及’,什么叫做‘舍不得’。 可是后来,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不说,朝阳也从贾添处获知‘中土修行不过是个笑话’,梁辛根本就不知道仇人还有何所求,又何谈让他去‘舍不得’? 朝阳被从天劫中拖来拖去,又经历了一个小世界无量劫,最后被三兄弟‘平分’,死得不可谓不惨,可梁辛还是觉得不够…… 梁辛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略显淡漠:“与其这样,还不如我第一次登上乾山的时候,就杀了朝阳来偿命,又何必多让他再活上好几年。” 谈不到‘心结’那么严重,但是无端端地让朝阳多活了好几年,梁辛总是觉得别扭,觉得愧疚。 别说面前是不善言辞的小汐,就是那个机变百出精灵古怪的小妖女琅琊,也找不出说辞来替梁辛开解。 沉默了许久,小汐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她竟然有些走神了……直到羊角脆从梁辛头上爬到小汐怀中,她才一惊而醒。 梁辛随口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汐皱了皱眉头,仿佛不知该如何去说自己的念头,措辞片刻才继续道:“将岸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修为,应该会高兴吧?” 将岸一生自负,对自己在土坤肚子里收下的干儿子,更是高看一眼。如今梁辛身具嫦娥之力,成为邪道魁首,整个中土也没几个人能在他眼中,可整个中土又有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凭着老魔头的性子,见到梁辛今时今日的凶悍,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说不定此刻他正在幽冥之中、一手拍着个阴魂朋友的肩膀,另一手指向阳世里的梁磨刀,得意洋洋道:“那小子,我儿子!” 见梁辛呵呵笑着点头,小汐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那你有没有想过,能有今天的成就,其实……和你最初对付朝阳的那个想法,是分不开的。” 梁辛先是有些不解,而后再仔细想了想小汐的话之后,他愣住了。 第一趟登上乾山时,戾蛊星魂就已经得到了双份五步初阶之力,有能力直接击杀朝阳,可他要让‘朝阳’舍不得……就是因为那次没杀朝阳,才有了窥破麒麟阴谋的机会,才有了后来大海中的修炼。其中前者成为他挖掘诸多真相的一个重要契机,后者则成为他日后再一步突破、去提升的基础。 要是在追究一步的话,那次没有直接击杀朝阳,引出的事情,远不止‘发现麒麟妖僧阴谋’和‘堕入大海疗伤’那么简单! 从何家学到潜行、从黎家得到一个高手、与小蟒蛇秃脑壳的生死交情、从海底拉出半条戾蛊红船、和轱辘岛司老六、胖海豹结缘……所有这些人物、这些事情,都是因此而来、而起。 而这些事情,几乎都在以后成为了某个契机,直接影响了梁辛后来的经历! 如果当时就杀了朝阳,现在的梁辛会是个什么样子……天知道! “让朝阳早死几年;和让你成了今天的小魔头,老魔君会觉得哪一样更开心?”小汐呵气如兰,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梁辛更开心些,她这几句话是凑到梁辛耳边说的:“朝阳晚死了几年,义子却由此成了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老魔君的在天之灵,会笑的。” 小汐劝解不了梁辛什么。其实不管朝阳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干爹也回不来,‘报仇’这两个字,永远和开心、痛快没有半点关系吧。 但是小汐的话,却让梁辛有了另外一层念头,由第一次上乾山却未杀朝阳而浮想开去……他琢磨的,是一个老朋友:小蟒蛇秃脑壳。 在乾山岩洞中随手救下小蟒蛇的时候,没想到不久后自己就会落入大海,要靠着小蛇保护才能活命;没想到蛇蜕能托着他,在大海上漂泊大半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蛇蜕会受到小蟒蛇的召唤,载着他们一起进入苦栗子和尾巴蛮把持的凶岛恶海……这些,还只是因为救下小蟒蛇而直接引出的事情。 在这些事情之后,又引出了太多其他经历:魔功突破;潮汐东来;半条红船;凶岛上残存的神仙相;炼化三色木耳;发现青莲小岛;骸骨老兄的三件宝贝……一切,都来自——小蟒蛇! 救小蛇,一个‘无意而为’,却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样子。 梁辛突然想不下去了,因为再后面的事情,几乎就是个爆炸似的发展,一事引出下一事,下一事又引出无数事,永远没有结束,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只是小蟒蛇这‘一条线’,还没去算干爹的‘那条线’,义兄的‘那条线’,师父的、青墨的、老叔的、小汐的、甚至黑白无常的、羊角脆的……一条又一条线,而每一条线,或多或少都会引出些事情,所有这些事情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全无道理却又理所当然地交织在一起,拼凑着、积累着、最终才有了现在的梁辛! 如果第一次自己大闹乾山,早下山片刻,或者步子迈得稍大些不落进那个陷阱,就不会遇到来乾山偷宝石的娃娃帮,自然不会再去两次探乾山,那自己就永远不会认识小蟒蛇、也学不到何家潜行术、得不到黎家高手相助,那现在的自己,又会是怎样? 如果开山破煞之初,小白脸千户带兵接管罪户,老叔躲得远一些,或许就不会被曲青石发现,认不出老叔的金钱斑,曲青石又哪会知道梁辛的身份,又何谈三兄弟结义、苦乃山中连串冒险? 干爹,他钻进土坤肚子等飞仙,就是个‘一时兴起’,可最终却成全了千年后的‘父子相认’。 何止这些亲近人,苦乃山司所中,葫芦老爷留下四头大猿保护三兄弟,结果四只猴子自己跑出去玩,这才惹出四兄妹对抗乾山高手,这才有了梁辛引邪弓而射,这才引出了他炼化玉石双煞的契机。 甚至,二哥老曲家代代传承的‘阳寿邪弓’,如果不是曲氏先祖无意中得到了这件杀魂圣器,也不会有梁辛后来的经历了…… 自己的无意而为,别人的无意而为,看似毫不相干,可归根结底,明明白白、实实在在,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紧凑、那么精密、那么匪夷所思地咬合在一起,这才有了现在这个拉着小汐的手、站在猴儿谷中说说笑笑的邪道宗主! 这是自己被影响,同样,自己也在一个个不经意之间,影响了别人…… 咕咚一声,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苍白,他忽然觉得害怕,不是那种危机降临时的恐惧,而是敬畏。 敬畏这所有事情背后的主使,敬畏那个安排了这一切、让一桩本不起眼的小事渐渐酝酿渐渐影响、最终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大风暴的无形之手。 不是天道,不是造化,更不是什么神仙凶魔,而是……命运? 命运吧?命运吧! 梁辛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嘴里喃喃念叨着‘命运’两字,小汐秀眉微蹙,俏脸上尽是不解,羊角脆则郑重点头,满面高深,一副都快能招来天劫的大智慧像。 不可预估,不可思量,一切都无从捉摸,一切又都有迹可循,或许今天早出门片刻,一生都会因此改变。而更重要的是,即便我永远不曾‘早出门片刻’,在不知不觉里,我还是被改变了……这是早就设计好的?还是撞大运似的走着瞧? 梁辛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小汐等了一会,见梁辛还是坐在地上呆呆发愣,正想伸手去扶他,忽然‘咚’的一声,不知从哪飞来一小块土疙瘩,正打在她的额头上。 土疙瘩来得奇快,小汐没带着星魂,单凭自己的身法竟未躲开,好在土块上未蕴力,打在头上也不疼。白衣少女回头一看,扔自己的竟然是老蝙蝠。 羊角脆本来都跳到地上,举起一块自己能搬得动的最大的石头,准备替小汐报仇,结果一看是老蝙蝠,它又把石头扔了。 小汐也哭笑不得,心说你好歹也算个大宗师吧,拿土疙瘩扔小姑娘…… 老蝙蝠丝毫没举得自己有啥不妥,对着小汐招招手,嘴唇嗡动,无声道:“莫搭理他。让他自己琢磨去。” 而对此,梁辛恍然未觉,只顾抱着脑袋冥思苦想。 小汐轻轻移动脚步,一直跟老蝙蝠走到远处,才开口问道:“梁辛他……” 老蝙蝠应道:“有什么样的执念,就有什么样的天下人间!”见小汐还有些不解,他又解释了句:“梁辛现在的天下人间,不是他自己的,是搬办老魔头的。” 小汐的眸子随之一亮:“您老的意思,梁辛要悟出自己的天下人间了?” 老蝙蝠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凶巴巴地笑容:“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多想一想,总归有好处。”说着,他的笑容愈发欢畅了:“你说,这小子悟出的天下人间会是啥?他开过饭馆,悟的难道是色香味?” 小汐不笑,羊角脆想点头,结果也被少女箍住了脑袋,不许它跟着老蝙蝠一起寒碜心上人。 对命运升起敬畏之心,梁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以前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不像这一次,追究到这么深,想到这么多。 梁辛入世加在一起也不过短短的几年功夫,可是真要算起经历,从开山破煞到仙界归来,几乎每一桩大事之中,都会有一场甚至几场生死,让他的经历远比旁人更丰富。 而且这些经历也并非单纯的打杀,其中还纠缠了先祖搬山、浩劫东来、贾添图谋、鲁执兄弟护界等等太多的古时秘密和前人的心机手段,又哪能让梁辛不会生出一份唏嘘、一份感慨: 先祖、干爹、师兄、神仙相、贾添、鲁执,每个人都惊采绝艳,每个人都有心计有手段,可这么多绝顶人物,竟没有一个能够圆满完成自己图谋的大事!有的人已经死了,未完事无法再继续,却还在影响着现在;有的人还活着,还在努力执着着,可是究竟能不能成功,犹未可知。 或许一个人能够毁灭乾坤,但是一个人绝对无法算尽天下……因为,有太多的想不到! 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里,受到旁人某件琐事的影响;同样也会因为自己做的某件事而去影响到旁人。天下人、天下事由此交织成了一张大网,谁也逃不开这张网。 这网就是‘命运’了。只要人在其中,就又会无数个‘想不到’在等着你。有的‘想不到’在事后会让你看见,但还有些‘想不到’,你到老到死都不会察觉,任凭你再怎么强也没用! 天下强者,没有一个会信‘命’,可人在网中,就会受到这张网的影响,和信不信它全没有半点干系。 多少人咬牙切齿,对天诅咒发誓‘老子不信命,老子要抗命而活’,有朝一日摆脱逆境,得意大笑‘我命由我’,可他敢不敢坐下来想一想,现在的春风得意,现在的荣华富贵,其实也是‘命’。 命运,不是件事物,更不是个活物,它只是一桩‘因’之后一个‘果’,而这个‘果’又会成为另一个‘因’,就这么毫无规律,却又理所当然的循环着,它不会去刻意捉弄谁,更犯不着去故意坑害谁,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你的活,就是这张网。没了网就没了活,可有了网,也就有了‘命’。 把‘命运’当成了神鬼,错了错了。 敬畏命运并不是消极,因为梁辛正苦思冥想的‘命’,不是‘命中注定’,恰恰相反,它是:想不到! 梁辛不是饱学鸿儒、大德高僧,他的感悟,不是要去想通什么道理,而更像是一种对自己这数年过往、成长的经历的态度和总结,所以这份感悟,与对错无关,更不会有什么标准答案。 其实,干爹五世为人,领悟的‘来不及’,又算哪门子的道理,又何尝不是他的态度,他的总结! 干爹的人间,只恨‘来不及’。 梁辛的人间,却有了太多的‘想不到’。 梁辛的性子执拗,但对事的心思却跳脱得很,如果不是因为报仇后的那份空落落无所依的郁郁,绝难坐下来去仔细琢磨这个‘想不到’。 说起来可笑,他都想不到自己现在会坐在猴儿谷中,认真思量着‘想不到’。 随后两天里,梁辛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想不到’这个题目实在太大,着实够他迷惘一阵了。而到了第三天头上,陪着火狸鼠去想办法还原‘长舌’的一头大天猿跑回山谷,拉起梁辛就向外跑,显然火狸鼠那边有了重大发现。 梁辛精神一振,暂时不顾的‘想不到’了,喊上老蝙蝠等人,追着大天猿匆匆而行…… 第361章 冥冥注定 火狸鼠等人破解石头的地方,是另一处静谧山谷,其间也有个不小的水潭。 火狸鼠浑身湿透,顺着头发、衣角还在不停向下淌水,显然刚从潭里上来不久,怀里牢牢抱着长舌宝石,神情里尽是兴奋,见梁辛等人赶来,他快步迎上,喜道:“石头出声了!” 梁辛也是一喜:“破解了?!”火狸鼠却摇了摇头…… 这几天里,火狸鼠一直在不停地尝试着各种与水有关的法子,直到刚才,石头中突然发出了些声音。 现在也只是让石头发出了一段以往记载的声音,至于完全破解、还原石头,还早得很。 闻言后,琼环撇起了嘴角:“石头里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声音,就误打误闯还原出来一段?大惊小怪咯。”说着,又晃悠着身体,全没一点宗师风度地用肩膀扛了下梁辛,继续对火狸鼠道:“梁磨刀正悟道,打断了,你娃罪过大得莫子计数咯!活刮三天未必尝得上……” 火狸鼠被苗女胡乱扣帽子,当即吓了一跳,赶忙解释道:“就凭着一点声音,本来也不会去找诸位过来,不过,还原出来的这段声音里,提、提到了‘天上人间’,我不敢怠慢……” 话还没说完,被大猿引来的所有人就全都炸了窝,哗啦啦地跳过来,七嘴八舌追问缘由。 长舌宝石中竟然有提到‘天上人间’的声音,这个结果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一群人同时开口,火狸鼠根本不知该从何答起,满脸都是苦笑,最后还是老蝙蝠挥手,止住了所有人之后,独自问道:“刚才能还原出,现在还行不?” 火狸鼠立刻点点头:“应该没问题!”说着,对大伙摆了摆手,抱着宝石跑上几步,直挺挺地跳进了水潭中。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他一样,连问都不问,齐刷刷地往潭里跳。只有小汐,穿得白裙太单薄,太不合适下水,留在了岸上。 下水之后,大伙才注意到,葫芦请来的那位水行妖,正在潭底盘腿而坐。 火狸鼠潜游过去,比划了几个手势,请它照着刚才的办法再来一遍,水行妖会意,二话不说,先接过长舌宝石至于身前,随即张开双臂,饶住宝石轻轻摇摆,它的胳膊柔若无骨,在水中摆开,像极里两片怪异水草。 随着水行妖施法,整座水潭都缓缓而动,顺着一个方向开始流转,不过片刻功夫,便以长舌为心,旋选出了一个平稳地漩涡…… 片刻之后,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轰轰烈烈炸碎在所有人的耳膜中。 梁辛大吃一惊,还道石头爆碎了,仔细一看宝石还在,这才明白,这声大响是石头中藏蕴着的声音,而尤其古怪的是,众人此刻都潜游在水中,潭水不仅没有遮蔽长舌,反而促使其清晰传递。 由此,众人尽数恍然,要还原长舌的声音需要水,要听长舌‘讲故事’,也需要在水中! 那一声大响滚滚回荡,良久方歇,再之后,又一阵粗犷笑声响起:“偷袭?没用的。你们的神通,就算能把天轰塌,也伤不到我。” 咕咚一声,梁辛张大嘴巴,猛地被灌了一口水,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语气、口吻,还有那份霸道劲,不是师兄谢甲儿是谁! 而更让梁辛惊骇的是,师兄的这句话,他似曾相识…… 随即,又是一连串的惊天巨响,一次比一次更强更猛,说一句山崩地裂也毫不夸张,显然正有大宗师在拼命出手,正竭尽全力,想要击杀谢甲儿。 再之后,谢甲儿的语气里带了些失望:“你们,没力了?这么快?”停顿片刻,师兄又复笑道:“不妨事,还有天上人间呢!” 旋即,谢甲儿陡然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长啸。 到了现在,梁辛又哪还会又疑惑,这块石头中记载的,分明就是五百年前,正道十三蛮围攻谢甲儿那一战! 梁老三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十三蛮与师兄恶战时,长舌宝石就在附近?那当时这块石头的主人呢,也躲在附近偷窥么? 接下来,巨响又复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要是再仔细分辨,巨响中还夹杂着谢甲儿的喃喃自语,不用问,谢甲儿那个时候,在努力思索着,要如何借用十三蛮的猛击,助他撕裂天地,飞出‘鸡蛋壳’…… 梁辛的脑中忽然一醒,屏息凝神,全力去分辨师兄的那些喃喃自语,谢甲儿口中念叨的,都是与‘天下’、‘天上’两重魔功有关的原理。 这很正常,谢甲儿正在摸索魔功在外力下的‘用法’,全神思索中,自然会念起魔功成形的诸多细节,并从其中寻找破解大空间之道。 巨响没能持续再持续多久就结束了,石头中还原出的声音,就只这么多。 哗啦啦地一阵水响,众人都从潭下回到谷中。 火狸鼠能够破解出这段声音,看上去好像是个巧合,其实也算‘理所当然’——这一段声音,怕是最近这千年中,长舌经历过的做大的灵元震荡,也是最容易被激发还原出来的。这个道理和当初麒麟妖僧还原出南阳真人饱蕴真元的断喝是一样的。 至于齐福时,自然也会经历过许多更磅礴的大战,但那是太古时候的事情了,年代太久远,就算仍存在长舌中,想要把它们还原出来,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汐在岸上,根本没能听到一丝声响,梁辛简明扼要,把石头中发出的声音给她讲了一遍。小汐也曾参与过离人谷与卸甲山城的恶战,听白狼说过这段往事。而她的疑惑,也和梁辛先前的不解完全相同:“十三蛮和大魔君相斗时,还有旁人带着宝石藏在一旁么?就算大魔君无所谓,十三蛮也没发觉他么?” 在出水前梁辛就已经想通了此事,摇了摇头,并未直接回答小汐:“师兄在十三蛮不停围攻下,低声呢喃着魔功的诸多细节,其中不乏这门功法的成形原理……要是有心人,真能靠着师兄的这些琐碎话,理出修习天下人间的线索。” 小汐啊了一声! 天下、天上两重人间其实是一脉相承,而放眼中土,会这门绝学之人,就只有四个,三个魔君自不必说,另一个就是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根。 只要想通一个关键,整件事就会清晰明白了。 这个关键便是:长舌宝石,曾经是须根之物。 五百年前,十三蛮围攻谢甲儿,其中老三飞沙拥有宝石‘冷眼’,而老幺须根则带有‘长舌’,大魔君飞升之后,飞沙还原了冷眼中的记载,由此众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但老幺却并未亮出自己的‘长舌’……老幺从冷眼中见过了当时的情形,又有‘长舌’中记载的诸多魔功细节,再加上他本身资质绝伦、十三蛮道心不稳,由此悟出魔功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老幺须根早已消失了几百年,他如何学会魔功的,也成了一桩悬案,能解开这道题目,倒也算是个意外的收获了。 把事情解释清楚,梁辛继续道:“这样算起来,长舌曾经是老幺须根之物,可后来又辗转流落到先祖手中了。” 说完,又寻思了片刻,梁辛忽然抬头,问身边的诸多同伴:“这样的话,我家先祖是不是也会天上人间?!” 这个问题可没人能回答,个个都苦笑摇头,就只有羊角脆比较捧场来着…… 即便还原出一这段声音,想要真正破解宝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充其量火狸鼠也只能算是找到了个正确的方向,还需要花费大把功夫,去慢慢总结、慢慢完善还原声音的法子。 其他人也不再打扰,一边说笑着,一边返回猴儿谷。 刚走到赑屃神碑旁,脸婆婆就从另一边转出来,在老太婆的手中,正捧着三张‘脸’。 已到九月初五,距离草原上的那件大喜事,只剩下几天功夫了,而脸婆婆也终于完工,至此诸事齐备! 梁辛哪还顾得上什么‘想不到’,此刻他真就觉得,一切都变得欢快起来,该去草原了,柳老大,曲小四,要结婚! 接上丑娘,带上羊角脆,一行人谁也不愿再多等,就此启程赶往北荒草原。美中不足的是葫芦老爷恪守祖训,不肯离开苦乃山半步,狒狒铜头倒是想去,可葫芦不给他放假…… 似乎老天爷都很关照,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九月初的塞外上全没有一丝寒意。刚一进入草原,天空就陡然变得高远了,放眼望去满眼青青,间或几朵野花盛放……打从心眼里泛起地宽广豁亮,让梁辛笑逐颜开。 出关后不久,巫风滚滚裹荡,几个巫士迎上来,他们早都得了青墨的嘱托,专程在此处等候梁辛等人,其中两个巫士还曾参与过离人谷之战,与梁辛、郑小道等算熟识。尤其让众人惊喜的是,在迎接‘亲家’的巫士中,还有个光头和尚……黑胖子巫士。 黑胖子被梁一二封印在何山冲体内的妖魂偷袭,丢了自己辛苦修炼的法身,变成了‘六百和尚’,之后就再没了消息,人家是为了给自己帮忙才惹上麻烦,梁辛始终心怀愧疚。 倒是黑胖子,笑呵呵地摇摇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担心,不用,坏事,也不是!” 梁辛听地纳闷,再追问对方却不愿多说,只大概提到,大司巫得了身外身邪术,已经答应帮他再重塑一具身体。不过他们不喜欢吃小孩,正在寻找神兽尸体。 梁磨刀立刻开始转动心思,打起了师父那头赑屃的主意,另外,他手上还有一具更强的‘尸首’:墨色坤蝶。中土上没人能让它发动起来,这支天舟已经算是废了,只是不知道它经过楚慈悲的炼化后,还能不能再炼成身外身……想到坤蝶,自然也就想到了天嬉笑,丑娃娃仍留在南疆,最近几天里并没太多联系,不过凭他的机警和修为,也不会遇到大麻烦,梁辛倒也不怎么担心。 心中盘算着,但是事情没成型之前,梁辛也不会和巫士们交代太多,众人裹在巫风之中,一路向着大司巫的黄金帐篷赶去。 走了一阵,眼前的情形也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只见一支支马队驰骋,规模从数十人到上千人不等,所有的骑士都是不着铠甲,而是身穿盛装,从四面八方汇聚,前行的方向却与梁辛等人一致。 阿巫锦结婚,这是草原上天大的事情,所有大帐、贵族尽数赶往大司巫处观礼。 而草原深处的景象,也彻底变了样子,青草依旧,但却多出了数不清的红花丛,娇艳而醒目,不用问,这些红花都是巫士们专门施法催生的。 越往前走,红花就越茂盛,从一丛丛,渐渐汇聚成海,等到了黄金大帐,目光之内,便只剩下艳艳喜色! 要算起来,柳亦和青墨的喜事,很有些不伦不类。照着现在的情形,不像青墨嫁老公,倒更像阿巫锦‘娶新郎’,可柳亦又不是去做上门女婿……归根结底,还是老蝙蝠的‘气死大司巫’之计。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阿巫锦大婚,此事轰动了整个草原,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大热闹。 草原巫士不喜欢外人,而且北荒西蛮两家势不两立,所以这次从中土过来观礼的,也只有日馋中的几位大首领和新人的至亲眷属,梁辛这一路来得最晚,先到的众人远远及迎了上来,两位准新人也在其中,青墨伤势尚未痊愈,但是行走说笑一切如常,就是暂时还不能动真元。 大家见面后自有一番亲热,特别是人群中有丑娘、青墨父母等几位长辈,少不了还要一场乱哄哄的见礼问安。 等寒暄过后,梁辛无意一撇,发现长春天的气色有些异样,谈不上生气或者开心,但是总显得有些古里古怪的,纳闷道:“怎了?” “曲老二。”长春天嘿了一声,又去抹他的一字眉:“你是没看到,他给大司巫送来的厚礼……我估摸着,青莲岛现在都被他拔秃了!”上次见面大家要‘打天劫’,顾不上扯这些闲话。 其实曲青石的心思不难理解,青墨受了大司巫的大恩,但是她这个徒弟一直当得马马虎虎,成天光帮着自家亲戚打架来着,还几次从草原调人去帮忙,又把巫士们视若珍宝的骨珠全都丢到了小眼中,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曲青石托老父之手,给大司巫送了一笔重礼以示酬谢。 比起以前几次出手,曲青石这次的确是大手笔。 梁辛咳了一声,知道长春天是心疼了,笑着应了句:“没事,草嘛,还能再长!”说着,把羊角脆随手往长春天怀中一放,自己拜见大司巫去了。 于情于理,梁辛都要去见一见大司巫,本来他还怕大司巫性子冷漠不愿见他,没想到在通传之后,对方痛快答应,请他进账。 比起上次相见,大司巫的气色好了许多,虽然还是那么瘦、那么老,仿佛干巴巴的枯尸似的,但眸子变得清亮了许多,透出一份浓浓地生机,不知是曲青石送来的仙草之效,还是梁辛留下的那只无心瓶对他有所滋养。 大帐之中一如往昔,满眼强光闪烁,各种各样的黄金远远铺将开去,富贵气逼人。‘装’着拓穆魂魄的天地岁也在其中,正孤零零地立在一旁,见梁辛进来拓穆也没什么动静,应该正在沉睡之中。 另外在大司巫身旁,还摆放着一张黄金榻,榻上有人,但是看不到样子,被一张黝黑的毯子从头盖到脚,看轮廓的话,体型比较魁梧。 梁辛不敢多看,抢上几步,按照晚辈叙礼,一丝不苟地磕头、问安,之后先道谢、再道喜……一阵忙活下来,大司巫始终没有一言半语,就坐在一大摞金砖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梁辛。 梁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晚辈有什么不妥么?” 大司巫摇头:“没什么不妥……我听青墨说过,你家先祖是当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立志搬山,要还中土于凡人。” 梁辛不明白他为何会提到先祖,只是认真点了点头,并未搭腔。 大司巫微笑着,继续道:“听说你也继承了梁一二遗志,处处与中土修士为敌,这几年里着实干出了几件大事。” 对大司巫的话,梁辛不知该如何去应…… 与中土上的主流修士为敌不假,连天门都被他打过几家,可是细想起来,他和‘各路神仙’打了不知多少场,这些恶战,有的是为了自保、有的是为了义气、有的是为了亲人朋友……几乎没有一战是为了‘搬山’。 不过,要再仔细琢磨,远古时鲁执搬山、三百年前梁一二搬山,这两人对后世修行道的影响极大,梁辛经历的恶战中,有不少都与两个前辈奇人的‘搬山’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尤其是先祖留下的‘身后事’,风习习三百年后报恩、曲青石在苦乃山护佑、葫芦老爷还上当年承诺、铜川府东篱仙祸……梁辛的机遇无数,可到现在为止,他所有机遇的根基,都来源于这一连串的事情。 也是这些事情,直接把梁辛这个罪户娃娃,一路猛推着,让他一头扎进了中土人间,对上了各种各样的修士强敌。 冥冥中早有注定? 如果较真的算起来,梁辛的成长与经历,不是在搬山,但是却与搬山有关。 第362章 大喜之日 对先祖为人,梁辛只有钦佩拜服的份,打从心底深处也无比仰慕。 但是自始至终,梁辛对先祖的‘搬山’,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起初还一直模糊着,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直到他从仙界归来后,这份想法才算真正清晰了起来。 鲁执‘搬山’,无论他在中土如何小心行事,如何不愿伤害人间,但归根结底他是为了仙界中人,才回到故乡搬山。 仙界天残地缺、寂寥无声,却是真正的完美世界,人人内心平静,他们目光里的每一个‘同类’,都是自己的亲人,所有人都默默付出,却从不以为自己在付出,如果不被打扰,他们根本不需要‘力量’这两个字……无争天地,要力量何用。 梁一二‘搬山’,是为了还中土一个清静,可是中土不是仙界,此间凡人不是仙界众生。 也许是天道使然,在中土世界,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一个巨大的‘争’字压在了头顶。先祖的搬山,是要彻底把修真道砸个稀烂……可之后呢,杀尽天下修士,烧掉所有典籍,甚至所有人都相信‘仙界还不如中土’,又会怎样,就没人去修炼了么? 照样还会有人去修行,因为此间凡人要‘争’,修行能得大力,而力之所在,荣华富贵;力之所在,万人俯首……说穿了,修炼事,在本质上与铸刀养马拥兵自重也没太多的区别。 当飞仙梦在时,断灭凡情,修天望道,以求一朝渡劫而去,从此永生逍遥;当飞仙不成,还能退而求其次吧……像南阳那样,强行给弟子‘断灭凡情’固然可恨,可天下也不全是有情有义之人,薄情郎、不孝子、狠心爹娘数不胜数,有的是人不用强迫,就已经断灭凡情了。 中土世界,以争为本,放眼望去,人人都是山! 要真正去搬中土的山?除非杀光天下。 至少,梁辛现在想来,在中土世界中,不可能‘绝对的搬山’,最完美的结局也仅仅是:约束、制衡。可是约束修士、让他们不敢越界、不敢恣意妄为、不敢不拿凡人性命当回事的制裁之力又在哪里,梁辛想不好。 梁一二的搬山,很有些不管不顾、只求摧毁修真道的味道。由此梁辛不明白,‘在中土,杀光修士和搬山是两回事’这个并不算太难理解的道理,为什么先祖会不闻不问……或许是自己想得不对? 见梁辛低头沉思,脸色一时一变久久不语,大司巫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哼了一声。 梁辛也一惊而醒,自嘲地笑了笑,对大司巫歉意道:“一时走神,还请前辈恕罪……不过,晚辈不明白,大司巫为何突然提到我家先祖?” 大司巫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事,随便问问。” 梁辛也不敢再追问,就此岔开话题,指了指不远处的天地岁:“拓穆他老人家还好吧?我听青墨说,他的封印很不容易开解,大司巫多费心了。” 大司巫的笑容却更加古怪了:“我自有分寸,你也不用着急,几天之后他就能和你说话了。” 梁辛大喜,忙不迭又是一连串道谢,大司巫眯起了双眼,不再去看梁辛,等把那一番‘歌功颂德’听过了瘾,才挥了挥手,把梁辛轰走了。 从帐篷中出来,梁辛一眼就看到,长春天正在‘摆弄’羊角脆…… 梁辛吓了一跳,还道羊角脆不听话,被长春天教训了,赶忙抢上两步,先把小猴子抢到怀里,这才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了?” 长春天平摊双手,示意自己没对小猴子不利,跟着反问道:“琅琊是不是和羊角脆关系不错?” 要算起来,琅琊和小猴子倒也是熟人,混得挺好,梁辛愣愣点头:“怎了?” 长春天笑了起来:“猴子身上,有‘耳目’。” ‘耳目’,也是长春天的独门法术,与当初那根‘铭心刺’颇有几分相近之处,一颗妖种种下去之后,相距五里之内,受禁制者眼中所见、耳中所听,便能为施术者所知。此术对人毫无伤害,而且胜在隐蔽,除非刻意探查,否则绝难发现。 不过这份法术本来就是长春天的,自然瞒不过他,抱了小猴子一会,很快就发现了。 当初在镇山的时候,梁辛曾看破琅琊给小猴子种邪术,只是没想到琅琊种下的妖种不止一枚,如此算来,自己每次回到苦乃山,与亲友、师父说过的话,小妖女全都能知道。 “聪明的人大都没长性;有韧劲的人又都不怎么开窍。可我这个徒弟,机灵得很,性子更执拗得很,她想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到底的。”说着,长春天随手解掉了羊角脆身上的法术,淡淡笑道:“天下人间。” 梁辛明白长春天的意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几天时间弹指而过,转眼就到了正日子,阿巫锦这场喜事,规模盛大无比,场面更混乱无比。 草原上只要有些身份的人全部赶到,再加上随从、护卫,人多到没法去算,但是北荒人,从巫士到牧民,心思简单行事泼辣而直接,喜事上全不像中土人家那样有司仪、有知客、有迎宾,大批的宾客都没人招呼,也不用招呼,找地方随便坐…… 破晓时分,大司巫登台,拜神、赐福,简单主持过一个仪式之后,就算礼成了,再之后就是只有无数的美酒与烤肉,和彻底乱了套的盛大狂欢。 到处都载歌载舞,可跳舞的人有几百伙,伴奏的曲子自然也有几百支,歌声琴声同时响起来,每一家都不管别人,自顾自的玩命弹唱,生怕声音太小自家的舞娘会听不到,再加上喝酒哄笑、大吵大闹,几乎连天都要塌了。 梁辛傻眼了,曲青石傻眼了,中土过来观礼的人全都傻眼了,一对新人早找不到了,不知被那一家围住喝酒…… 眼看着一伙又一伙全不认识的大汉,抱着酒坛扛着烤羊跑过来找他们喝酒,长春天有点胆战心惊,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小声道:“要不……我给咱们这施个守护法阵?” 开始被草原的气势懵住,可过不多久,诸位大宗师们就回过神来,吵闹到骇人听闻,但是也欢喜到无以复加,偏偏就是这份让人惊骇无比的大乱,衬出了那份让人开心无比的大喜。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声音低沉:“守,怕是守不住。” 郑小道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既无可守,倒不如冲将出去!” 宋红袍冷冷一笑:“老子打仗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守,只有我冲别人的份。” 换了张脸的老蝙蝠摊开手掌,伸出了五个手指头,森然道:“每个人,最少撂倒五个,否则别回来见我。”说着,突然伸手抓过一只酒坛,往地上重重一顿,大笑道:“还等个屁,给我出去喝!” 一群日馋怪物哈哈大笑,轰然应诺,学着草原人的样子,扛上肥羊抱起酒坛,呼啦啦地散了出去,也不管哪家跟哪家,看着顺眼就跳进去敬酒,看着不顺眼更要冲进去猛灌…… 酒越喝,人越疯,可不发疯,又哪来的快活! 整整一天,都是混乱无边欢庆,梁辛和小汐不知喝了多少家,到了黄昏时分,终于遇到了柳亦和青墨。 青墨穿着一身红色的小礼袍,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因为晚霞映衬,白皙的脸蛋上显出几分酡红,圆溜溜的眸子里尽是开心快乐。梁辛却使劲眨了眨眼睛,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觉,那个咬牙发狠为了哥哥打师父的小丫头,居然真的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变成了一个新娘子! 青墨和梁辛一起长大,才不会避讳什么,在喝过酒之后,一手抓住梁辛,一手拉着小汐,笑嘻嘻地说:“先喊声嫂子来听听!” 梁辛和小汐异口同声,笑道:“嫂子!” 喊过一声之后,新娘子神情古怪,好像老大的不得劲,又问梁辛:“这么喊别扭不?” 梁辛点了点头,实话实说:“不是一般的别扭。” “我听着也怪刺耳,”青墨一边嘀咕着,一边皱眉,片刻后把身边的柳亦拉上前几步,又对梁辛道:“要不……你喊他声妹夫试试?” 反正新娘子说啥就是啥,梁辛痛快无比地对着柳亦喊了个‘妹夫’,结果人人额头都窜起来一溜鸡皮疙瘩,柳亦本人更打了个哆嗦。 青墨着实有些烦恼了,用小手拍着额头,踌躇道:“这一来,可没法论了……” 柳亦咳了一声,笑道:“论个……论个石头!以前怎么叫,以后还怎么叫吧,办正经事,赶紧的!”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根金黄色的草芽,不由分说直接塞进了梁辛的手中。 青墨也忙不迭从袍子里取出一根银色草芽,交给了小汐。 金银草,和合仙,由新人交给一对情侣,祝福之意不言而喻,小汐接过来,脸蛋红了…… 梁辛呵呵笑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憋了半晌,才呐呐说道:“老大和青墨的这两根草,贵重的紧!” “恩,这礼不轻!”柳亦一点没客气,说完又把独手一挥:“成了,不墨迹了,还有得忙。”跟着又从怀中掏出那一大把金草芽,挽起青墨:“赶紧,天黑之前都得发出去。” 小两口转眼消失,只剩下梁辛和小汐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阵,天边最后一抹余辉消散,草原彻底陷入黑夜,无数宾客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来来回回,大吼着几个古怪发音。 梁辛找来郑小道一问,才知道喊的是‘入洞房’。 几个礼袍巫士分开人群,接上两位新人,一路催动着诸般眼花缭乱的喜庆法术,一边引着阿巫锦小两口去新房了。众人里只要还能动的,都扔下酒坛子,呼啦啦地跟了过去。 新人的帐篷,就在大司巫的黄金帐篷以东三里处,极尽奢华喜庆,北荒巫家大业大,阿巫锦的新房,便只有四个字能配得上:天下无双! 草原上没有‘闹洞房’的习俗,就连引路的礼袍巫士,也是送到门口便止步,这一天中只有一对新人能够踏足新房,其他人则围着新房结做一个巨大的圆阵,继而所有人都同声高歌,唱起草原的喜庆调,祝福调。数万人的歌声,嘹亮到惊天动地。 而歌声下,圆阵也缓缓转动,一支歌,一支舞,虽然毫无整齐可言,但是浓浓的喜气欢乐气,足以冲破苍穹,把夜空里的星星都洗得闪闪发亮! 一曲终了,又是一场齐声欢呼,至此,阿巫锦的大喜事,也终于落下帷幕,众人从新房处退回到先前酒宴的所在,有的就此告辞散去,有的则留在原地,或休息,或喝酒。 梁辛等人先服侍着几个凡人长辈,进入早就准备好的帐篷中安歇下来,跟着又凑到一起。 到了二更时分,草原上已经基本安静了下来,梁辛这群人几乎都不用睡觉,仍围拢篝火低声说笑。 身体虽然毫不觉劳累,但是在一场大欢乐之后,精神却有些疲惫了,这一天里都闹得太疯太开心,此刻喧哗退散,心中也隐隐生出了些空落落的倦怠,由此,梁辛又有些走神了。 曲青石见他心不在焉,略显意外地笑问:“老三怎么了?” 不等梁辛开口,琼环就抢着回答:“梁磨刀最近在悟道,他要悟自己的天下人间嘞!” “哦?”曲青石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坐到梁辛身边,饶有兴致地问道:“说来听听,在想什么。” “我在想‘想不到’。” 曲青石有点傻眼,小活佛则嗅到了‘打机锋’的味道,如临大敌,眯缝着眼睛瞅梁辛。 梁辛咳了一声,把自己在猴儿谷中的所感所悟大概说了说,不过那些事情玄虚的很,凭着梁辛的口才根本就说不明白,旁人都听了个一头雾水。 见同伴不解,梁辛也不着急,干脆举了个例子:“要不是当初黎黄藤一句无心戏言,我也不会有今天的修为。” 曲青石更懵了,他知道黎黄藤是机关黎的大家长,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和自家老三的修为能扯上什么关系。 “黎黄藤在家里闲聊时,说他想见识见识‘长舌’宝石,这句话被娃娃帮听见来,由此娃娃帮到乾山盗宝,我下山时正遇到他们,若非如此,我不会再折返回描金峰,没了后面那些事情,也不会救下秃脑壳……”梁辛仍是以秃脑壳做例子,把小蟒蛇‘这条线’上的因果起落对自己的影响,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才把手一挥,长出了一口闷气:“所以说,要没有黎黄藤那句话,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黎黄藤那一句‘我做梦都想看看长舌宝石’,不能成全现在的梁辛;但是他要是没说过这句话,就肯定没有嫦娥境梁辛。 梁辛想到还不止如此,继续道:“他这一句话又何止影响了我一个人。没有秃脑壳,轱辘岛的胖海豹也不会和咱们沦落凶岛,见不到天地岁,他的天赐神力便无从觉醒。那样的话,他现在还在岛上当个小喽啰,不会来到中土惹是生非,也不会有那么多青衣、士兵被他所杀……” 事情越说越大,连串的因果反应之后,竟又‘扯’上了千百差官的性命,而这些被胖海豹所杀之人,也都有妻儿老小,家中的顶梁柱塌了,这些人的生活也会随之改变,‘旧的果变作新的因’,影响继续蔓延……黎黄藤的一句戏言! 这个道理,实实在在把周围所有人全都说得傻眼了。 “想不到,这就是想不到了!”梁辛随手举一碗酒,仰头灌进了肚子里。 也许是一碗酒让梁辛又来了新的兴致,也许是这几天里,他对‘想不到’、对‘命运因果’想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又继续道:“我刚说的那些,都是黎黄藤那一句话之后引出的事情,可在此之前呢?要是在从这句话向上追溯呢?” 黎黄藤想看‘长舌’宝石,是无心之言,但不是空穴来风,‘声光之术’是黎家钻研机关奇术的重点之一。先有提出‘声光’能入机关的那位黎家大才前辈,才有了后世黎家弟子钻研此术,才有了黎黄藤这句‘闯了大祸’的妄语。 可始作俑者也不是那位黎家前辈,毕竟,黎家要不是以机关术立家,那位前辈也不会去琢磨声光与机关的关系。 由此,这一条因果线上的事情也就更加惊人了! 机关黎家以前虽也强,但真正让家族实力大振的,是因为那张‘千须河图’,破解了这张图,不仅得到了无数前人留下的精巧机关,更让黎家开始接触风为引、水为媒的奇妙领域。 在千须河图之前,黎家只是以人力、机械力作为机关的基础;而河图之后,他们正式跨入了引自然力入机关的境界,再之后才有了声光入术之说。 可以说,没有千须河图,就没有黎黄藤的‘我要看石头’。 而这张‘千须河图’,在已经产生了连串的影响之后,又另起了一道新的‘因果’——梁辛等人破解丝帕,就是从千须河图上寻来的灵感…… 梁辛终于把‘这条线’上自己想到的,能够向上推、向下追的所有事情全都说完了。 人人静寂,谁都不知该怎么去接口,只剩篝火摇曳,偶尔爆出一团火星,发出串串噼啪轻响…… 过了一阵,曲青石才再度开口:“你的‘想不到’,要是领悟出来,会有怎样的天下人间?” 几乎同时,跨两也接口道:“谢甲儿的天上人间,有轮回时间和乾坤挪移两重恶力,估计梁辛悟出来的也会差不多……”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就骂道:“狗屁!他的那个天上人间,脱变自将岸的魔功,哪是自己悟出来的,两回事,别扯到一起。” 老蝙蝠对功法事看得极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能够时间轮转、乾坤挪移,由此让魔功威力大幅提升,但它的根基,还是老魔君的‘来不及’,并不是谢甲儿自己的悟道。 而梁辛的‘想不到’,一旦能够领悟、突破,就会得到自己的天下人间,到时魔功之内,究竟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个可不好说,多、多半和‘因果’有关吧。”梁辛苦笑摇头:“再说,能不能真正领悟还未可知。” 说完,梁辛活动了活动肩膀,大大伸了个懒腰,笑道:“先不说这些了,一提起来就觉得心里发慌。” 老蝙蝠从旁边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古怪,目光却兴奋得紧,接了句:“心慌?恩,今天晚上,还有得心慌!” 他的话莫名其妙,可任凭别人怎么追问,他都怪笑摇头,遇不理睬…… 曲青石呵呵一笑,就此换过话题,篝火旁又从新热闹了起来。 第363章 不同凡响 不久之后,曲青石好像想到了什么,手诀一晃,从须弥樟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瓷瓶递给梁辛,笑道:“险些忘了,婆娑炼好了,一滴的话,大抵能用上十天左右。” 梁辛早都把此事忘记了,琢磨了片刻才回想起来,这是青莲岛上的婆娑蘑菇,炼化成汁用来洗眼,能够看穿天下一切幻形法术。当即仰头滴了两滴,再睁开眼睛,也不觉得视线变得清晰,更看不穿旁人的衣服…… 小汐关切问道:“怎么样?” 梁老三撇嘴:“就那么回事。” 曲青石哪知道梁辛的混账念头,抬手指向老爹和跨两兄妹,对他道:“你看看他们三人。” 三个缠头的大首领,在来之前都带上假脸隐藏身份。 梁辛依言,转目望向三个带了假脸的同伴,愣愣盯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用婆娑汁液洗过眼睛之后,也不是一眼就能洞穿幻象,而是个‘缓缓变化的过程’。 老爹的脸是个中年汉子,梁辛刚一望过去的时候,并不见什么变化,而看上一会,就会发觉,眼前那张中年汉子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慢慢模糊、慢慢变浅,直到两柱香的功夫,‘中年汉子’的脸彻底变成了个‘白板’。 过了片刻,‘白板’模糊起来,变回了中年汉子,就那么周而复始,看得梁辛直晕。 再看跨两兄妹,也是如此。 曲青石当然知道梁辛眼中的景象,微笑着解释道:“婆娑泪眼只能看穿幻术,却看不透阻隔,老爹带着的这张脸,既是幻形法术,同时又是个面具,由此,你也只能看穿幻形术的真相,却无法见到老爹的脸孔。” “还有,”曲青石顿了顿,又继续道:“对方的幻术越高明,婆娑‘看出真身’的时间也就越长,像老爹这样要用两柱香才能看穿的幻术,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梁辛笑了,大唱反调:“幸亏脸婆婆的手段高,要老爹在电光火石之间,换了六个来回的脸,非晃死我不可。” 大家正笑着,梁辛远远播散开去的护身‘探知’轻轻一震,梁辛也由此转头看去,随即又轻轻地咦了一声…… 众人一起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大司巫缓缓向着他们走来,在他手上,还捧着那根天地岁。 另外在大司巫身后还跟着个人,身披肥大的长袍,脸上还扣着一只黄金面具,见不到,不过从身形轮廓看应该是个壮汉。 大司巫亲自来访,虽然意外但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身后跟着古怪跟班也算正常,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自己拿东西,跟班却甩着两只手,显得清闲得很。 老蝙蝠嘿嘿一笑,没理会正在走进的大司巫,而是转头望向了新人帐篷的方向,笑了笑,目光里尽是得意。 看似缓慢,实则走得极快,眨眼功夫,大司巫两人就来到众人跟前,脸上还是那副几天前和梁辛见面时的古怪笑容。 众人都站了起来,请大司巫入座。大司巫也不客气什么,就盘腿往篝火前一座,随手将天地岁放在身旁,跟来的那个‘金面具’,也一起坐了下来。 靠近之后,大伙才察觉‘金面具’身上带着一股怪味,仿佛把一块腐烂变质的臭肉,浸入一罐玫瑰和蜂蜜调和的蜜露罐子,又封存三年后再打开后的味道,让人五脏翻腾,着实不好闻。 坐定之后,大司巫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目光转动,缓缓看过在座的所有人,老蝙蝠面色如常,报以一笑。 梁辛略略有些纳闷,不过随即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着说道:“前辈放心,这些都是我的至亲好友,说话全不用避讳什么。” 大司巫无所谓地摇摇头:“你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说着,伸手一拍摆在身边的天地岁,直接切入正题:“你托请青墨来求我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拓穆的封印解开,记忆尽数回复,刚刚才醒来不久,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去问吧!”说完,大司巫并未起身离开,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只黄金酒壶,优哉游哉地喝了起来,看样子是要一起旁听。 见对方捧着天地岁过来,梁辛就大概猜到了些端倪,不过听到大司巫的亲口确认,也还是让他神情一喜! 拓穆颚布苏是先祖麾下大将,同时两人的关系亲近,彼此引为兄弟,梁一二当年所有事情都不瞒拓穆。 而拓穆的记忆,也是梁一二请厉害巫士出手,施法催眠、加以封印的,这件事背后的深意,实在难以理解,根本就没有去揣测的余地,想要解开谜团,就得先给他回复记忆再说。 所有人都能明白,拓穆的记忆,与梁一二当上九龙司指挥使前的经历,有着重大关系。 欣喜同时,梁辛也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了,等上一阵,却始终不见拓穆开口,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拓穆前辈?” 拓穆终于缓缓开口:“梁磨刀,我且问你,那些陈年往事,你真的要听么?” 因为有着梁一二这一层关系,拓穆虽然性子古怪,但是在凶岛时,和梁辛聊天总会透出一股亲近劲,可是此刻,他的声音冷漠,语气平淡,完全不同以往。 不等梁辛开口,曲青石就接口道:“前辈的话,问了等若没问,老三又怎么会不去听。” 几乎与此同时,长春天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内伤未愈,坐不住了,休息去!” 长春天为人精明,到现在哪还能看不出,拓穆要说的事情,怕是不怎么好听,多一个人知道,梁辛没准就会多一份尴尬,再换个角度而言,秘密就是‘麻烦’,他才不会去寻这个麻烦。 长春天不仅自己走了,而且还请跨两兄妹给自己‘护法’,后者大是不甘,但是被老蝙蝠一瞪,也就乖乖离开了。 从不理会外事的大司巫,笑容古怪地留了下来;宽袍大帽的怪人,黄金面具在篝火映衬下,显得有几分狰狞;恢复记忆的拓穆又一反常态,语气冷漠……草原上的气氛陡然诡异了起来。 梁辛和曲青石对望一眼,都能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此刻,从距离众人不算遥远的地方,陡然炸起了一声巨响。 毫无征兆,却响彻乾坤,大地都被震得狠狠一跳,梁辛面前的那堆篝火,竟被巨震掀飞到半空。 何止篝火,还有酒坛、大汉、牲口甚至帐篷,目光所及,所有的一切统统被巨震掀起!梁辛经历过无数恶战,身体探知又远超旁人,能够明明白白地出‘算’出,就凭这一响、这一震,其间蕴含的力量,比起大小活佛的三蛮猛击犹有过之。 梁辛应变极快,身形一转如风而去,稳稳搀扶住不远处刚‘飞起来’的老娘,同时曲青石也去跑去接下了自己的爹娘。 而那些逗留在此处的观礼宾客可就没那么好运了,直直飞起一丈有余,继而重重拍落地面,也幸好草原上土地松软,再加之草原牧民身体结实,都摔得狼狈不堪,但总算没出人命。 循着响声起处望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粗豪光芒扶摇而起,仿佛两条巨蟒,彼此缠绕、撕扯着,声势浩大越升越高,一路直冲苍穹! 异响、异象,惊呆了包括大司巫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愣愣站在原地眺望……直到片刻后,异象消散,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是、是新人的喜帐?”,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两道煞气冲天的起源处,在大司巫黄金帐篷以东三里,正是柳亦和青墨的喜帐。 这还了得,曲老二梁老三都一惊而醒,额头上青筋直蹦,口中引声长啸就要赶去驰援,不料人还未动,喜帐出就传来了一声雷霆般的大吼:“都别过来,谁过来杀谁!” 听嗓音正是柳亦无疑,但……但他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些,堪比天劫狂雷,从空中滚滚而过,比起刚才的那声巨响也毫不逊色,以柳亦的修为,就算他声贯真元,也决计喊不到这么响亮。 梁辛如何能放心的下,也纵声问道:“老大,没事?” “没事没事,好得很,老二老三,助我清场,莫让别人靠近!”柳亦的回应声动千里。随即又压低了些,但方圆百里之内仍清晰可闻:“别傻愣着了,快穿衣服!” “你小声……啊!”青墨叱喝响起,一开口也仿佛怒雷激荡,明显丫头也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小、小不了,这他妈怎么回事。”柳亦抱怨地惊天动地。 一对新人先后开口,梁辛等人宽心之余,却也更加疑惑了,谁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看来就连青墨和柳亦也在纳闷着。 梁辛等人面面相觑,人人神情惊疑,突然间,小汐扑哧笑了下,马上去忍、没忍住,又笑了、再忍……干脆不忍、也实在忍不住了,先是咯咯的轻笑,很快就变成了大笑,而且是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全没有一点端庄的发生大笑。 梁辛、曲青石、宋红袍郑小道又憋了片刻,终于也都再忍不住了,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个个都乐得东倒西歪,先不管到底有什么古怪,洞房到‘天崩地裂’的,就只柳亦一家! 柳老大和曲小四的喜事,也真真配得上‘不同凡响’这四个字了…… 老蝙蝠也在笑,而且笑得比谁都欢畅,更比谁都忘乎所以,甚至在狂笑中,竟一把扯掉了假脸,随手抛到了地上。 面具落地,笑声也戛然而止…… 惊愕之中,梁辛等人闪身而至,护在了老蝙蝠身旁,以防大司巫暴起发难。 一对新人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小两口都快疯了,洞房花烛温玉软红,自有一番缠绵相悦,没想到才刚完事还不及起身,两人就觉得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猛地从自己身体中炸散开去,直接把喜帐给崩碎了,跟着两人头顶一个升乌光一个跃银芒,身体中的蛊元巫力乱成了一团…… 手脚酸软好歹穿上了衣服,急匆匆地赶来,本来想说什么,可一见老蝙蝠除去面具,就以本来面目傲立于草原,小两口同时惊呼了一声! 咕咚一声,青墨拉着柳亦一起跪倒在大司巫身前,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是还不等她开口,大司巫身形一飘,绕过了她,青墨不敢追上去,就在原地转向,小心翼翼地跪对师父。 大司巫对青墨毫不理会,径直来到老蝙蝠面前,西蛮蛊、北荒巫,两大魁首四目相对。 大司巫一言不发,老蝙蝠犹自狂笑! 而后,四周巫风大作,众多巫士自半空现身,隐隐合围,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老蝙蝠的身上,彰显敌意,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是一场大战了。 这个时候,那个佩戴黄金面具之人,走上几步,伸手按住了大司巫的肩膀。 而大司巫周身凝结的阴冷煞气,也随着此人的轻轻一按,尽数消散无形,大司巫也瞬间放松了许多,姿势没变,表情没变,但气势变了,和老蝙蝠再对望了片刻,终于退开了几步,对着半空里的巫士挥了挥手。 众多巫士撤去巫风,跃回到地面上,却并未就此散去,而是尽数回到首领身后。 而老蝙蝠在大笑之后,也不去理会大司巫,径自望向柳亦:“小子,还记得天地蛊,懒虫蛊之说么?” 虽然在和媳妇一起跪大司巫,可柳亦的师父是老蝙蝠,师父说话,他自然要应,身子一挺就要站起来回话。不料老蝙蝠一挥手:“先跪着说吧,反正跪他你也不吃亏!” 柳亦雷霆般的‘哦’了一声,接着师父先前的问题答道:“弟子记得,师父说过,西蛮前辈穷尽心机,始终无法破解懒虫蛊的用法,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个机缘极大的巧合,这才参破了这道戾蛊……那个机缘,是、是、是结婚?” ‘结婚’两字,柳亦恍然大悟,声音更大得震撼四野,狼逃马跳…… 柳亦此刻身体酸麻,燥热难当,说话时声音完全无法抑制的‘惊天动地’,只能勉强跪在这里和师父说话,至于体内的蛊力,全然感觉不到。青墨的情形也和他差不多。 不过说完之后,柳亦自己也觉得不对劲,‘结婚’和‘机缘极大’,实在差的有些太远。 老蝙蝠却点了点头:“结婚?也算沾边!不过,是和死人结婚!” 远古时,巫蛊本是一家,不分什么西蛮北荒,而再向上追溯,最初时,却只有蛊,没有巫。 那时西蛮已经摸索出以‘蛊血’饲养‘懒虫蛊’的办法,但是如何才能让其觉醒,唤出这道蛊的真正实力,还是个绝大的难题,数不清的蛊术好手殚精竭智,穷尽数千年,始终未解。 直到后来,一个身带‘懒虫蛊’、叫做蚩裂的西蛮高手……结婚。 一对新人情投意合,西蛮族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为两人祝福,不料天妒佳偶,就在大喜当日,新娘突遭意外,死于当场。 这下乐极生悲,可是蚩裂却执意要把婚礼办下去,就算她死了,他也要娶! 虽然所有人都笑不起来了,但这场喜事还是继续了下去,直到将两人送入洞房。 “至于后面的事,既有些恶心了,”老蝙蝠怪声笑了起来:“一人一尸入了不仅入了洞房,而且蚩水裂还真的睡了他的死人新娘……” 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和柳亦、青墨情形相同,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新房炸碎,所有西蛮族人都被惊动,而更让他们惊骇欲绝的事情还在后面:新娘活了! 三天之后,一对新人平添大力,新郎体内蛊力觉醒,得天地呼应;新娘得阴丧真身,煞元磅礴。 新娘是阴丧身,修习不了上乘蛊术,但是她有一身神奇的阴鬼丧术,由此又在西蛮奇术中,创出了丧巫道,传承、发展之下,丧巫道逐渐壮大,与虫蛊道并驾齐驱,才真正有了巫蛊之说。 最关键的是,西蛮高手也由此破解了唤醒天地蛊的办法:阴阳婚! 不过阴阳婚,也不是带着天地蛊随便睡个死人就能成术的,一对新人必须要情投意合才行。 误打误闯,找到了天地蛊觉醒的方法,再之后西蛮高手才逆推出其中的道理,‘天地蛊’是特殊蛊,这条蛊虫不采星力,就是应运中土天地而生、而活,它的力量中阳元旺盛到无以伦比,但独阳不活,非得有真阴调剂,阴阳交融,才能唤起这份力道。 阴阳交融,不仅是‘鬼新娘’的真阴激发了天地蛊的元阳,同样,天地蛊中的胜阳之力,也让‘鬼新娘’脱胎换骨,聚敛煞气,凝结真身……而促成阴阳交融的,就是新人之间至真的那份心心相映、或者说……执念! 对天地蛊觉醒的道理,老蝙蝠只是一带而过,并未过多解释,反正说得深了,柳亦两口子也听不懂。 梁辛在一旁听着,一想到‘阴阳婚’,就觉得从后背往脖子上窜凉气,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曲青石,用唇语无声道:“听上去怎么、怎么这么扯呢?” 小白脸神情不变,好像没看见梁辛的‘话’,不过片刻后,传音入密,二哥的声音在梁辛的耳中响起:“不是一般的扯。” 老蝙蝠说得口干舌燥,接过琼环递上来的酒坛,仰头猛灌一起,跟着随手把酒坛丢开,望向柳亦问道:“现在。你明白了?” 柳亦愣愣地点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敷衍。 老蝙蝠却不依不饶,又追问道:“真的明白了?”说话同时,又举目望向大司巫。 青墨一头雾水,拉了拉夫君的袖子:“啥意思,明白什么了?” 柳亦苦笑:“我哪知道,身上脑中早都乱套了,啥也想不到。” 两口子的‘悄悄话’震裂长空,梁辛捂着耳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364章 巫秀蛊煦 柳亦跪在地上,耳朵里轰轰乱响,浑身酸麻,难受得不行,再加上‘洞房突变’,本来一副精明心思此刻彻底散掉了,脑子里乱成一碗糨糊,全不知该怎么去应师父的问题。 这个时候,跟在大司巫身旁的、却始终不曾说话的‘黄金面具’迈步而出,裹挟着一身怪味走到小两口身前,先伸手将两人搀扶,跟着开口道:“有三个关键,弄清了,你就明白整件事了。” 金面具一出声,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微微皱眉,此人声音嘶哑难听,却还带着一股尖细调子,好像一个刚刚吞下火炭的老太监,在费力说话似的。 柳亦顾不得金面具‘难闻难听’,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前辈指教。” “第一个关键,唤醒天地蛊的夫妻,在巫蛊弟子中的身份和象征。”金面具竖起了一根手指,他的手也包裹在羊皮手套中,全身肌肤无一处暴露在空气中。 远古时的一场阴阳婚,让天地蛊觉醒,其中那位蚩裂由此获拥大力;而他的‘鬼新娘’也凝煞阴身,更是丧巫这一道的创始之人,所以蚩水裂夫妇,被族人奉为:巫母蛊魁。 柳亦要不是身子烧得实在难过,肯定会纳闷插句:母对魁,这称呼不对称…… 后世巫蛊弟子将蚩水裂夫妇奉为神祗,而再之后得到、唤醒天地蛊的小夫妻也身份尊崇,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巫秀蛊煦。 天地蛊无法饲养,罕见难寻,所以巫蛊族中,有‘巫之秀、蛊之煦’的时候不多,但是造化使然,只要族中出现‘巫秀蛊煦’,族中便会有一个百年之上的繁荣盛景。 由此巫之秀、蛊中煦这两个称呼,虽然并不代表什么权力,但是地位崇高,这对夫妇一现身,就说明巫蛊弟子的好日子来了。 秀为秀水,煦指煦风。秀水煦风,和暖盛世。 除了老蝙蝠、大司巫这寥寥几人,就连那些资深大巫都不曾听说过有关天地蛊、巫秀蛊煦这些古时典故,所有人都凝神听讲。 说完了第一个关键,金面具停顿了一阵,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关键,巫蛊分道扬镳后,当时的巫主曾说过一句‘若要巫蛊归一,除非蛊家衣钵得煦,而巫家传人见秀。’” 古时巫蛊同族,本是一家,都在西蛮之地休养生息,可后来丧巫道从中剥离了出来,这才有了现在的西蛮蛊、北荒巫的格局。 对于巫蛊先祖间的恩怨,‘金面具’一带而过,只是提到分家之事错在虫蛊道,待巫士们离开后,蛊道的大首领后悔莫及,曾经亲自来草原找到巫主,想请他们再回去,巫主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除非蛊家衣钵得煦,而巫家传人见秀’。 这是一句决绝之词,就算西蛮蛊家能够再找到新的天地蛊,北荒巫的衣钵传人、历代大司巫门下也绝不会有人去给他们做‘鬼新娘’,何况,唤醒天地蛊的前提,除了阴阳婚之外,还必须是两情相悦。 第二个关键说完,‘金面具’并未急着再说下去,而是转头望向了大司巫。后者居然笑了一下:“你说吧,无所谓的。” 金面具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又望向了青墨:“第三个关键,拜那头老蝙蝠所赐,你师父是个鬼。他的法身早丧,靠着巫法中的法门,凝煞真身,才勉强‘活’了下来。当初你被送来的时候,生机将断,你师父舍了三成修为,以纯厚阴元给你洗炼身体,重塑经络,不仅让你保住了性命,还因祸得福,得了一副不错的阴丧真身。” 金面具顿了顿,声音忽地低沉许多:“阴丧真身,是什么意思,你明白么?” 之后也不等青墨回答,他就笑了起来,径自道:“便是说,单从身体上看,你是个死人!”,跟着伸出手,虚点柳亦和青墨两个人:“所以,你们两人的喜事,也能勉强算得上是阴阳婚了。” 说到这里,或许青墨还有些迷糊,可柳亦哪还能不明白! 三重关键,倒推而起,柳亦和青墨两情相悦,又是阴阳婚,喜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老蝙蝠一清二楚,从他收柳亦做西蛮衣钵传人开始就算计着这一天了……洞房一进一出,巫秀蛊煦重现天下,其中巫秀为丧物传人,而蛊煦继承了虫蛊道衣钵。 前辈巫主的决绝之言得以应验,从此巫蛊合一,再不见北荒、西蛮之分,天下只有巫蛊传人这一个字号。 而‘巫秀蛊煦’是祥瑞之兆,合一后的巫蛊家,必会有一番盛世美景! 金面具笑了起来,目光一转望向老蝙蝠:“我只道缠头老爹残忍暴虐行事冲动,直到今天才明白,传言不实,天下人都小看你这头蝙蝠了。”说着,又踏上几步,来到老爹面前,身体微微前倾,与之四目相对:“当初你毁掉大司巫的法身,让他变成鬼,就算着这一天了吧?” “当时也没太怎么仔细计算,总之先大司巫变成鬼,有备无患吧!”老蝙蝠桀桀而笑。 老蝙蝠继承蛊术衣钵的时候,西蛮蛊道早已凋零,不过他的机缘不浅,找到了前人梦寐以求的‘一家三口’,只可惜,老蝙蝠从不把男女之情当回事,少了两厢情愿这重执念,他一辈子也没机会让天地蛊觉醒。所以他只将日月双蛊炼化为本命蛊,另外那一枚懒虫蛊当然也不能踩死了事,被他养在了体内。 等炼化好本命蛊之后,老蝙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上草原,坑杀大司巫。他知道以大司巫的修为,在依靠巫术中的神奇法门,死不了,但是会变成鬼。 老爹害大司巫变鬼,的确是为了让‘巫蛊重新归合一族’而做得准备。 先让大司巫变鬼;再找个重伤的女娃去给他疗伤;再让自己徒弟去讨女娃娃欢心;然后小两口结婚、洞房、大爆炸……不过老蝙蝠在几百年前做出这一连串的‘算计’时,除了第一步之外,后面的事情他全不知该怎样才能实现。 先不去管其他,都把大司巫变成个鬼再说,有备无患就是了。 而后的事情,所有人都能想得通,‘半个朋友’现身镇山,老蝙蝠闻讯赶来相见,最终却缘锵一面,不料意外得知了有个女娃娃被大司巫救了,而女娃娃的黑胖子心上人就他在眼前…… 其实,巫蛊分家数不清多少个千年了,老蝙蝠也好,大司巫也罢,都只看重自家的传承,早都不把远古时巫蛊同族的盛景放在心里了,现在也挺好,能不能在让两族合一,无所谓。 但是以老蝙蝠的桀骜,在得知前代巫主以决绝之词回拒西蛮先祖的往事后,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服气,千百年里憋着劲就要给北荒巫一个‘好看’,别说‘北荒巫见秀西蛮蛊有煦’,你就是要‘纸里包火’、要‘火上种花’,我也包给你看,种给你看。 这一记耳光他要不扇回去,他死都闭不上眼睛……弄出这一大堆事情,就是要替西蛮祖宗把这口恶气吐出来。这倒真应上老蝙蝠的性子。 事情一清二楚,三兄弟现在也都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柳亦和师父抱怨自己修为太低时,他都会说上一句‘都等办了喜事再说’,洞房这一进一出,除了巫蛊合一之外,还有个‘功力大进’啊。 梁辛最近‘悟道’悟得自己都有些魔障了,在弄清楚了事情经过之后,自然而然就去追究那一线因果,继而又感慨良多:干爹‘欠’了老蝙蝠一个弟子;老蝙蝠的‘有备无患’;自己以无心瓶换来大司巫出手救丫头青墨;干爹在官道上大包大揽,替柳亦和青墨订下婚事;老蝙蝠赶来探望半个朋友……一件又一件事情,看似毫不相关,实则环环相扣,最终连成了一串因果,应在了柳老大和曲小四身上,变成了他们的大造化,又是一个大大的‘想不到’! 看他愣愣出神,小汐知道他又神飞天外‘跑去悟道’了,少女无奈苦笑,现在也还真有些担心了,担心梁辛会慢慢变成个傻子…… 小汐不知道,与修士参悟不同,梁辛并不是要去找出一个答案、或者悟出一个道理;而是在追逐一种‘态度’、一个‘总结’。 两者都需冥思苦想,但是修士悟道,求的是‘公理’,适用于天下,适用于一切,所以会有对错之分。它是一道题,一道有着标准答案的谜题,悟道之人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入题,一定要心静如水,不能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梁辛的悟道,只是针对自己的生活、生命,它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道菜,而梁辛不仅是大师傅、还是食客,甚至他自己还是食材、是那道菜本身,他早已置身其中,去品味酸甜苦辣。 也就因为梁辛的‘悟道’,只与他自己有关,所以他会有强烈的感情刺激,越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他在感悟的过程里,感情调运得也就越充分,而感情澎湃、激扬,在达到极限时,就会成为‘执念’! 眼前的事情,直接与梁辛最关心的两个人有关,由此而来的‘感悟’,也比着平时的胡思乱想要更强烈的多,更‘有效’的多。 由干爹大仇得报而起,再由柳亦和青墨惊天动地的洞房花烛而更进一步……这是梁辛的机缘,他愣愣出神得‘正是时候’! 幸好小汐不是琅琊,见梁辛发呆,她担心,却不去打扰;要是琅琊的话,或许早都找出许多不相关的话题,拉着梁辛东扯西扯,来给他宽心分神了。 …… 新力成形需要三十六个时辰,小两口现在还觉不得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愣愣站在原地,一阵脸红,一阵窃喜,一阵心慌来着。 还是金面具,望向大司巫开口:“给巫秀蛊煦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吧。” 对此人,大司巫几乎言听计从,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巫士低声交代了几句,巫士领命,对着一对新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面具又转回头,对柳亦和青墨说道:“三天里,什么都不用做,体内真元有什么变化也全不用理会,守住心神就好。” 柳亦望向老蝙蝠,后者也痛快点头,笑道:“放心去吧,老鬼还不至于偷偷摸摸把你杀了。” 一对新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由几个巫士带着飞起。 老蝙蝠放心,曲青石和梁辛可不踏实,不过还不等梁辛开口,长春天便已腾空而起,笑呵呵地说了句:“前阵受了伤,真元躁动得很,刚好随着他们一起去静养几天。”在大司巫刚来的时候,长春天就拉着跨两兄妹离开,可随后喜帐‘大爆炸’,惊动整座草原,他们几个生怕出事,立刻归队。 在长春天身后,还跟着跨两兄妹,两个生苗干脆连说辞都懒得找,摆明了就是去做保镖的,三人一起,随着巫士和一对新人,向着草原深处飞去。 待一行人离开后,老蝙蝠又把目光转回到金面具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半晌,这才迟疑开口:“草原上除了大司巫之外,还有人对巫事蛊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娜仁托雅?” 除了大司巫的师姐娜仁托雅,天底下还有谁能通晓恁多巫蛊往事,能让大司巫言听计从。 金面具咦了一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老蝙蝠却皱起了双眉:“真是你?现在……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早年曾与娜仁托雅见过几次,记得对方是个瘦小女子,全不像现在这个‘轮廓’,嗓音也更差得离谱。 娜仁托雅低声一笑,并未回答。倒是一旁的梁辛恍然大悟,之前青墨就曾说过,对拓穆的催眠复杂之极,看手法多半是师姑所为,凭着大司巫的手段都难以解除,现在娜仁托雅回来了,有她出手,拓穆的记忆封印自然得以开解。 见对方不答,老蝙蝠也懒得去追问,把话锋一转,直接去吩咐大司巫:“从今天起天底下就没了北荒巫这个字号,记得传令下去,告诉你那些手下,以后再打架,要报‘巫蛊传人’的名号,你要不愿意改字号、还想接着当‘北荒巫’也无所谓,只要说上一句‘北荒巫先祖巫主的话,就是个屁’便可……”越说老头子就越得意,话没完又复哈哈大笑起来。 大司巫脸色焦黄,闷哼一声。 随着一声闷哼,草原静夜倏然阴冷起来,一阵阴风从他脚下席卷而起,继而冥冥之中鬼哭声大作! 大司巫越生气,老蝙蝠就越高兴,一双老眼都已经笑得开不见了…… 娜仁托雅这次没再站出来劝解,虽然她是师姐,但北荒巫的衣钵落在了大司巫身上,真正的大事都要他来做主,娜仁托雅只会去支持,不会去干涉。 对峙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司巫终于还是没出手,沉声道:“先祖的出口之言,做晚辈的自当遵从,绝不会背信,你放心便是,从今日起,天下再没有北荒巫这三字。不过,你害我肉身丧灭这桩事,总要有个算法。” 老蝙蝠撇嘴,满脸不屑:“怎么个算法,你说出来听听!” “巫秀蛊煦重现人间,巫蛊也成了同门,由此我才未对你出手。”大司巫的声音,干枯得都能听出几道裂璺:“但你毁我的法身,却要还来。你用什么法子与我无关,总之,下次来草原的时候,带一具仙兽尸体过来吧!见了尸体,我当传书天下各大门宗,通告天下,巫蛊合一。哪个再和炼蛊的找麻烦,就等着被巫家炼化成尸煞吧!” 大司巫的条件并不高,但是最后一句话,又狠狠戳了老蝙蝠的肺管子,明摆着就是虫蛊道不成势了,由丧巫道来撑腰…… 老蝙蝠冷笑:“仙兽尸体?何须向我求,青墨儿手上就有两个麒麟蛋蛋,你是她师父,找她去要啊……恩,用麒麟蛋炼化身外身,炼成之后,就是身外身个蛋!” 大司巫勃然大怒,老蝙蝠寸步不让,他没了修为之后,倒比着原来更蛮横了。 梁辛在‘悟道’,眼前发生的事情都不入脑,全然无动于衷;小汐、郑小道等人全然说不上话;小活佛巴不得赶紧打起来;幸亏还有个曲青石识大体同时也有些分量,赶忙挡到两个老头子中间,好一番劝解,把奉上仙兽尸体的事情一力承担下来。 曲青石借着青墨喜事的由头,刚给草原送了难以想象的重礼,按照长春天的说法‘他拔秃了麒麟岛’,大司巫不好对他发火,又得了奉上仙兽的承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而老蝙蝠这次扬眉吐气,是大大的赢家,自然也不会再没完没了地追究下去…… 西蛮北荒联姻,良辰美景洞房飞天,惊得草原变色,不过到最后,总算是个和美收场,大司巫恪守先祖之言,对老蝙蝠的宿怨也不再追究;巫蛊合一的大势已成,虽然天底下也没啥‘蛊’了;而最值得欢喜的,就是柳亦和青墨的修为,将会于三天之后突飞猛进! ‘洞房’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大司巫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望向了犹自走神的梁辛,冷声道:“醒来吧,该你了!” 曲青石皱了下眉头,没去深究大司巫的话,而是走上前唤醒了自家老三。 梁辛一惊而醒,急忙收敛心神,招呼众人重新围坐于篝火前,前面的纷乱结束,下一件事,就是请天地岁中的拓穆,讲一讲有关先祖的往事了。 在梁辛出言相请之后,拓穆却仍沉吟着,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开口,并未直接去提梁一二或者自己,而是很有些突兀的说出三个字:“须弥樟!” 第365章 想飞仙么 苦乃山,横镇中土西陲,绵延数千里,山中既有洞天福地,也有恶穴丧岭,其中有一片荒芜之地,方圆三十余里,界内虽然也是草木繁茂,但是稍加留意就能察觉到,花草也好、树木也罢,都没有一丝生气可言。 草木还是草木,只是气氛古怪,仿佛这些大树小草,都是被祭奠死人的那种扎纸裁剪成形,最后又被涂上了绿漆……而此间的山,也毫无棱角可言,放眼望去,都是一座座高达千仞的巨大丘陵,好像放大万倍的坟包。 方圆三十里,加起来,一共九座大丘。 最近苦乃山不太平,自从‘异宝现世’的传言散出,数不清的修士涌入大山,也有过不少人探访到此,有的转了一圈,觉得如此阴森之地,绝不会生出什么宝贝,也就离开了;另外一些人却不肯罢休,试图挖掘大丘……所有试图挖掘的人,都死了。还不等他们的法术、法宝触及丘陵,必会有一道凌厉神通无声闪过,每个在场之人都被无情击杀。 草原上,阿巫锦的喜帐被炸上天的时候,在苦乃山这片阴戾之地中,忽然空气晃动起来,大群白袍道家弟子现身,为首之人是个口歪眼斜、双耳不见、一只胳膊上还裹满绷布的侏儒老道。 侏儒老道的身上散出浓浓地药味,显然还有重伤在身。他这身伤都是拜梁磨刀所赐……指夕道,闻风。 指夕道众人之中,除了侏儒闻风外,还有个道士分外惹眼。此人看上去相貌平常,大致六七十岁的年纪,没什么特殊,但他实在高得离谱,身材盈丈,怕是比着谢甲儿还要高出一头有余。 除了高,他还瘦得惊人,一身道袍罩在他身上,空荡荡地随风飘摆,任谁都要情不自禁地担心,下一刻老道就会变成一只风筝,被风吹跑了…… 指夕道大群高手才一落地,不远处又是一阵金光乱颤,一批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大小胖子,在掌门秦痩的带领下,阔步走出。 秦痩一见闻风的倒霉样子,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道:“听说你让梁磨刀给揍了,啧啧,脸都歪了……” 说完,大胖子笑了几声,见闻风不搭理自己,又凑近了几步,低声道:“问你个事,两只耳朵没了,是听得更清楚了,还是啥都听不到了?” 闻风嘴角一抽,露出个笑容:“想知道?自己撕下来试试,你要下不去手,大可找贫道帮忙。” 秦痩一本正经地应道:“不劳师兄动手,等我真不想要耳朵的时候,我就去找梁磨刀,他手艺比你熟!”说完,大胖子哈哈大笑。 正大笑着,指夕道中那个瘦高老道,身形一飘,来到秦痩跟前,对着他低头冷笑:“小辈,舌头发痒,干脆拔掉好了。” 秦痩看了看眼前这个‘用一根手指就能戳折的竹竿’,强忍笑意问道:“你是哪位?” “指夕,回寰。”瘦高老道应道。 秦痩明显被吓了一跳:“寰字辈?”说着,转目望向闻风:“是你的、你的……” 侏儒闻风笑得一团和气:“太师叔,是我的太师叔。” 闻风的太师叔,怕是千年前的人物了,比着老蝙蝠还要大得多。其实在天门里,年岁大也没什么了不起,年岁大不代表修为就高,至少不会比着那些六步大成的掌门更高,否则早就飞升去了。 但是辈分毕竟摆在那里,天门同气连枝,秦痩挪揄闻风毫无顾忌,可遇到长出两辈的师长,也不能太过分,大胖子当即嘿嘿一笑,好像没事人似的,兴高采烈地对着回寰喊了句:“小子秦痩拜见见过太师叔!” 大胖子不拿脸皮当回事,谁真去跟他较真谁就是个傻子,回寰冷晒一下,折返掌门身后,闻风也再去纠缠什么,对着秦痩笑道:“你还不晓得,咱们布下的这座大阵,阵图便是太师叔传下的。”回寰老道是指夕道中现存的辈分最高之人,年轻时资质绝顶,远胜同辈师兄弟,本来是那一代弟子中最有希望破道之人,但是因为痴迷阵法,耽误了修行,以至基础都打得不稳,到现在才将将突破六步中阶,论起打架的实力,比起秦孑恐怕也强不了多少。 秦痩更是吃惊了,他只道这道阵图是指夕道的家底,没想到居然出自回寰之手。 回寰看出他的诧异,语气淡漠地应道:“早年游历时,机缘巧合,找到了一座‘逐鹿丘’,胡思乱想里,就依着大丘的气势,设计出这座阵法,本打算用来对付谢甲儿,没想到等阵图完善了,天下早都太平了,更没想到,它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逐鹿丘’,便是这些人头大丘了。 数千年前,中土乱世中,曾有一路血腥诸侯,每场大战之后,无论死活都会斩下敌人的首级,凝铸成大丘,用以彪炳战功,震慑敌人。 到最后这路诸侯真就统一了中土,不过前后也做了十年天下,就因其残暴引来全境暴动,最终烟消云散。 旧朝崩塌而逐鹿丘犹存,回寰就靠着逐鹿丘,设计成现在苦乃山中的这座大阵。 九座逐鹿丘,数百万颗横死之人的首级,其间蕴藏的戾气何其惊人,可回寰的这座大阵,却并非利用戾气凝化杀人尖刀,而是以之为‘引’,引更大、更可怕的杀劫入阵! 大阵的威力惊人,同时催动起来也复杂的惊人,不仅需要众多高手,还需要阴阳五行一共七个大类、数百道法术,绝不是一个门宗就能施展的,否则只凭着这座阵法,指夕道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了。 这次调动起来的,不止在中秋之战中现身的五座天门,就连遭受重创、已经半做归隐的荣枯道和卸甲山城,也尽起精锐加入其间。 秦痩与闻风随口闲聊的时候,逐鹿大丘之间流光纷呈,其他几家天门首脑,也先后赶到,见面之下自有一番寒暄。 七座天门尽数到齐,承天道敢当先踏出一步,对其他人笑道:“我这边的差事已经办妥,七十九窟都已传令,大队弟子在敝宗长老护送下启程,七日之内集结完毕。” 就连离人谷都不知道‘七十九窟’,这是其他几座天门的默契…… 修士都是人,修真门宗无论大小,门下弟子也都是从凡人中来,每一座天门平时都有不少好手在人间穿梭,从凡人中挑选门徒。 其中,那些资质绝佳的娃娃,都能够直接进入门宗,得到最好的资源和教导;可‘上上之才’毕竟只是极少数,除此之外,还有大批有资格修行,但却不够格进入天门修炼的少年。这些少年,天门也不会就此放弃,更不会把他们送给那些小门宗,而是将其集中起来,也指派师长,引他们进入修行道。 这一部分弟子中,除了特别出色的,绝大多数都不会被列入门墙,穷其一生都会在天门为他们选定的深窟中修炼、参悟,算起来,他们才是天门真正的‘附庸’。 虽然资质不够太出色,但是被送入七十九座深窟的弟子,胜在数量众多。同时以天门手中掌握的资源,积年培养下,实力也着实不俗,比起九九归一犹胜一筹。 上一次中秋之战,天门调动了万多名普通门宗的修士结成相见欢;这一次,在逐鹿丘大阵外,他们仍要再布置一座人数更多、威力也更磅礴的相见欢,可‘苦乃山有宝’的传言决不能被揭穿,由此天门调用了这一批窟中弟子。 七十九窟,三万修徒,实力以四步、五步为主! 敢当交代过自己这边的差事,又望向秦痩,对大胖子,敢当也不依道家礼节,笑着问:“老秦,娃娃们那边没问题,您这边……” 秦痩大手一挥:“放心,我这边绝不会出差错!老九,过来!” 小胖子老九,正在看树…… 一年多前,秦痩、老九与日馋那几位大首领,在轱辘岛与妖僧和‘口袋’打了一场恶仗,当时伤得太重,两人双双昏厥,等再醒来时,他们已经置身于中土间一座无人荒山中,想来妖人们还有些义气,没直接把他俩杀掉了事。 秦痩看着粗鲁实则心细,事后曾检查自己和老九,以防妖人偷偷给自己种下什么妖法禁制,仔细查过确认无碍后才放下心来。可自那之后,老九一见到树木花草,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亲切,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听到掌门召唤,老九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转头望向秦痩:“掌门放心,绝不会误事。” 秦痩满脸不耐烦:“跟我大包大揽有个屁用,不放心的不是我,是他们,你自己和他们去说!”说着,小棒槌似的手指扬起,一点不客气地去指另外几家掌门的鼻子。 老九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还是顾回头走上前替他解围,对着其他天门首脑施礼道:“诸位前辈尽可放心,我家九弟以法身入神剑,神通一旦发动起来,他自己便是威力绝大的仙剑,足以将相见欢发挥到极致!” 两年里,天门不只经营苦乃山中这一座法阵,同时还耗用大量精力,对相见欢做了修改。 以前的相见欢,只是将众人的力量合在一起;而修改自后,一座相见欢,就仿佛是一个高手,诸多劲力在汇聚之后,形成的不再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而是类似于修家高手灵元真气。修改前后,其间所差的便是:力量,只能够轰出去了事;而灵元真气,能够激发法宝之力。 这就仿佛,前者只是将千钧之力,凝结做一拳击出;而后者将同样的力道化作真元,去催动法宝,从而让杀伤再成倍提升。 老九,就是那件‘法宝’了,或者说,他就是相见欢的刺! 秦痩对自家的差事全不当回事,不等顾回头再详细解释,就把他轰回身后,继而直勾勾地望向鉴火道,搓着手心问道:“带来了么,快取出来瞧瞧!” 鉴火道熔心老道一笑,指诀晃动,从乾坤袋中噼里啪啦地抖出一堆‘废铜烂铁’。 倾倒过铜铁碎片之后,熔心并不停手,又从袋子中取出了七八块‘碎石’。 秦痩从一旁看着地上的‘废铜’和‘碎石’,泛着油光的胖脸上尽是心疼之色:“神仙之器、乾坤异宝,可惜,早就碎了,碎了啊!”说着,又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慨叹:“就算是碎片,能看一看也过瘾!” 熔心老道取出的,是两件上古神器的残骸。 其中那堆‘废铜’是一盏方鼎,唤作‘噬灭雷鼎’,完整时能够唤起磅礴雷霆,奔袭千里之外,所过之处尽化焦土,莫可御之;那几块碎石,拼凑完整的话则是一轮石盘,唤作‘南斗星盘’,施展时能够接引南头六星之力,匡护主人,是绝佳的防御法器。 这两件宝贝都曾在远古时威震天下,名头远在玲珑玉匣之上,是真正的仙家神器,就算比起神剑诛仙,也毫不逊色。 不过它们也早在远古时就会摧毁成碎片了,到了现在早就再没了一丝半点的威力。 这次取出来,不是天门有办法能让它们恢复威力,而是要接它们来‘诱敌’。 宝物被毁,威力消散,但残骸之中,还保留了当初炼化成形时收敛的祥瑞之意,天门要通过秘法来还原出这份气息,借以营造‘天材地宝’现世的假象。 届时祥瑞气息非同凡响,怕是比着典籍是上记载的每次‘异宝出世’,都会更有气势,天下修士都会为之疯狂,天门不信日馋妖宗能够沉得住气。 不过,连九九归一都不知道这是做陷阱,到时候怕是会有不少‘同道中人’,会陷入此间杀阵,做了枉死鬼……为了诛妖辟邪,也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吧! 本来如何诱敌,对天门而言是个大问题,想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还是熔心老道,突然想起自家门宗里还收藏着这两件神物残骸,同时他们的烈火之术能够唤醒其中的祥瑞气息,这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麻烦。 侏儒闻风望向熔心:“还原出宝物中的祥瑞意气,需要多少时候?” 熔心老道应道:“短则三五天,长则十余日,具体说不太好,不过,总不用等太久。” 闻风点了点头,随即笑了起来:“邪道妖人,命不久矣!” 话音落处,其他几家天门首脑,也一起展颜而笑,只有秦痩唉声叹气,蹲在熔心脚旁,翻来覆去的扒拉着废铜、碎石…… …… 天门魁首在苦乃山深处欢笑之际,梁辛正在草原上皱眉头。拓穆突然提到‘须弥樟’,搞得他一头雾水。 曲青石也不明白拓穆的意思,问道:“还请前辈详解。” “我见过梁磨刀身上有须弥樟,当时不认识,现在却能想起来了。既有须弥樟,即便不是离人谷的弟子,也会和离人谷有着莫大渊源。”茅吏的声音虽然谈不上洪亮,但吐字清晰、显得中气十足,看来不仅恢复了记忆,而且元神还得到了不错的滋养,全不像在杂锦孤峰下那样说一句、喘三喘那么疲败。 也不等梁辛回应,拓穆又继续道:“既然和离人谷有渊源,应该听过说,离人弟子之中,有一个叫做‘茅吏’的书呆子吧?” 梁辛觉得‘茅吏’这个人耳熟,稍一琢磨就回想起来,当年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曾经从离人谷中带走一个熟识草木性子的同门,以助他化解错乱、反噬的真元。 曲青石传承了槐楼牧童儿的记忆,梁辛还在寻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茅吏的来历,接口问道:“被须根带走的那个茅吏?” 拓穆不置可否,而是岔开了话题:“我的草原名字,叫做拓穆颚布苏,直译成中土汉话,便是‘大草’。” 上次才离人谷见到黑胖子巫士的时候,对方也曾提及‘拓穆颚布苏’译意,‘大草’这个名字稀奇古怪,是以众人都记得清楚。梁辛正想点头,脑子里忽然一闪念,跟着‘啊’的一声低呼。 茅吏……茅,茅草;吏,官吏。茅草官吏,草木中的官。 茅即草,吏为大。 拓穆颚布苏五个字直译,是大草,可稍加变通,又何尝不是‘茅吏’。茅吏,大草……根本就是一个意思,不过是北荒语言与中土汉话之间,在互译时的带了些差异吧! 再加上拓穆又刻意提到了离人谷,梁辛哪还能不明白,这个被困在天地岁中的拓穆颚布苏,就是当初那个被须根带走、至今下落不明的离人谷中高手,茅吏。 拓穆就是茅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让梁辛等人更加疑惑了,曲青石眯起双眼,从一旁开口追问:“你是茅吏?那须根去了哪里?你又怎会和梁大人结交莫逆……” “我先帮须根归拢体内错乱真元,再和梁一二一起搬山,最后又被困在天地岁里三百年,便是如此了。”茅吏又笑了起来,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说,莫心急就是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把话锋一转:“你们可知南疆之中有一支蛮族,以蝶做图腾世代拜奉,将其视作神灵。这只蝶子确有其事,身形足有三里之巨,通体雪白,绝非凡物。” 这一下就连小活佛都面露惊愕,回到中土的坤蝶一共有两只,一只保持生前模样,通体雪白,是鲁执亲手炼制的完美飞舟,能够于十届之中从容穿梭;另一只则黑灰斑驳,是楚慈悲炼化的……茅吏口中所说的那只,来历不言而喻。 果然就如梁辛先前所料,鲁执等人乘坐的第一只‘完美飞舟’并未被毁去! 梁辛心里本来有些着急,恨不得茅吏能直接去说与先祖有关的事情,不过对方已经明言,要‘一件一件’慢慢讲,他也就耐下性子来听。 而茅吏讲的事情,居然又和鲁执的飞舟有关,也大大勾起了梁辛的兴趣。 南疆之中蛮族众多,其间也流传着不少奇异法术,须根和茅吏为了化解体内的反噬真元,曾在当地逗留过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助须根倒出真元的‘番薯’,也是融合了南疆异术才炼化而成的。 其间须根和茅吏与‘拜天蛾’的那支蛮族多有接触,并亲眼目睹了那只巨大的蛾子,两人并不知道坤蝶的典故,不过也能明白,这头飞蛾尸体绝不是凡物。 须根贪心,见到尸体就想纳为己有,茅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便以法术掩藏身迹,潜行到‘天蛾’附近,结果愕然发现,这件尸体绝无法装入须弥樟,要偷的话就只能扛着它跑,非得惹来整座南疆的追杀,就算两人修为精深,也不敢去惹这个麻烦…… 茅吏嘿了一声:“当时须根体内,诸般真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说朝不保夕或许夸张,但是如果没有好办法将其疏导,也绝活不了太久,他居然还在想着做贼,这份贪心,也算得上天下少有了。” 须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因为和离人谷的渊源,众人对他也没什么太坏的印象。而曲青石传承了牧童儿的记忆,更觉得须根有几分亲切,所以听到茅吏如此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两个宗师修为的贼,眼睁睁看着大好神物流落在蛮荒之地,却没办法弄走,又如何能甘心离开,两人围住‘天蛾’仔细探索,试图找出这件尸体无法进入须弥樟的原因。 摸索过一阵,须根倏然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茅吏还道他遇到了凶险,急忙跃过来接应,不料须根什么事都没有,但脸色却异常震骇,一只手牢牢按在‘天蛾’的肚皮上,双目紧闭,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片刻之后,须根收回了手掌,又指了指自己先前所按的位置,对茅吏道:“你也来摸一摸。” 茅吏依言而行,把手按在须根所指的位置,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傻乎乎的。 须根却神情关切,低声追问:“怎样,感到什么没有?” 除了之前须根留下来的汗水,茅吏什么一无所觉,愣愣摇头:“感觉什么?” 说到这里,梁辛陡然想通了当时的情形,脱口追问道:“须根从蛾子身上读出了些散碎的记忆?!” 果然,天地岁中的茅吏大吃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在蜀藏的时候,梁辛就从茧子中‘摸到’三里坤的残存记忆。既然茧子能保留‘记忆碎片’,坤蝶身上带有些‘信息’也不足为怪。 在茧子里,其他人都摸不出什么,只有梁辛能‘看到’三兄弟跳入坤虫肚子,是因为梁辛修炼‘天下人间’,体质与修士和凡人都迥异;而须根也修成了魔功,说不定比着梁辛还更娴熟一些,所以他也能‘摸’出些端倪,茅吏的修为虽然不错,但也只是普通修士,什么都察觉不到。 当时须根见茅吏什么都‘摸不到’,也就不再理她,又开始专心摸索,仔细感受。 一连数月,须根都要潜到‘天蛾’处,认认真真、反复摩挲着这具尸体。直到他确认自己已经得到了所有能够获得的信息之后,这才罢手,但他摸到了些什么,始终不曾和茅吏提起…… 再之后,两人又专心致志,用上全部心思去梳理须根体内的错乱真元,并成功培育出‘番薯’。到最后,须根千辛万苦夺来的厚重真元几乎消散一空,自身修为不过四步,但他从谢甲儿处学得了魔功,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他杀不掉的人。 至此,茅吏顺利完成使命,本应返回离人谷,但是在临行前,须根拦住了他,笑呵呵地问他道:“茅吏,想飞仙么?” 第366章 梁一十二 茅吏先是被须根的话吓了一跳,随即,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修天望道之人,哪一个不想飞仙。 须根为人心狠手辣、贪得无厌,但他却有一个好处,对自己认可的朋友,他会毫无保留,继续笑问:“凭你自己的修行,有望飞仙么?” 茅吏为人木讷,但修为着实不俗,当时已近逼近六步大成,比着现在的天嬉笑还要更强些。可他也到此止步了,很难再有所突破,想要飞升,希望渺茫。 不过就算希望渺茫,修士们也不会放弃,别说他已经逼近六步大成,有许多修士终其一生,连四步高阶都无法达到,可是在死之前还是执着修行,以求那份万分之一的希望能够实现…… 见茅吏呆呆发愣,须根笑得更开心了,低声道:“还记得咱们在南疆中见过的那头大白蛾子么?它不光是一头神兽尸体,还是一架仙舟,能够穿梭于中土与仙界之间、接引凡人前往仙界的仙舟!” 茅吏自然大吃一惊,急忙追问缘由。须根也不再卖关子,把自己的探索所得如数相告。 和梁辛摸茧子稍有不同,须根摸坤蝶,得来的并非这只坤蝶生前的记忆,而是一些散碎的声音、对话。 对茧子,梁辛摸着‘听’、还能摸着‘看’,这是因为他不只修习了天下人间,同时还是‘土行真身’,与坤同源;但须根只有魔功,没有土行身,所以他只能听而且还听不全,感受到的信息要比梁辛少很多,只能听不能看。 坤蝶的尸体体质特殊,再加上与鲁执的法术影响,让十一兄弟在从仙界飞奔中土途中的一些‘片段’印在了坤蝶的身体上。须根摸索了数月,集中了所有的散碎信息,也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共有十一个‘人’,乘坐仙舟来到中土,只为‘掐断’中土上的飞升事。只要中土再无飞仙,仙舟便会离开此间,重返仙界。 另外,这些人都有一件威力绝大的法宝,按照须根推测,便是名震天下的‘玲珑玉匣’。 须根是被秘法灌顶催生出来的高手,本来就道心不稳,后来种蛊、夺力、修习魔功、反噬、散功,一连串的变故下来,道心早已崩塌,就算战力再怎么强悍也破道无望。可是,道心虽不再飞仙梦犹存,须根在发现‘飞舟的秘密’之后,心中就只剩了四个字:天可怜见。 天可怜见,我还有飞仙的机会! 梁辛、曲青石、小活佛……除了羊角脆之外,日馋中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梁辛只觉得两腮发紧,一个劲的往嘴巴里酿酸水,又一个‘想不到’吧!不是自己的,是须根的。 须根想不到,他从坤蝶上得来的讯息的确没错,但是因为残缺不全,所以意思完全都弄岔了! 中土再无飞升之后,天舟的确会返回仙界,但是……得有人去驾驭,蛾子才能飞走。 咕噜一声,小活佛吞了口口水,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须根是觉得,断灭了中土世界的飞仙事,仙舟就会功德圆满,自己、自动启程返航?” 茅吏点头回答:“不错,中土飞升不再,仙舟功德圆满,届时便会有大接引力从天而降,引着仙舟返航,只要搭乘上去,便能进入仙界了。” 声音刚落,篝火四周陡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小活佛、老蝙蝠、宋红袍等人尽数放声大笑,日馋妖人里,就只有三个人没笑: 曲青石没笑,他觉得须根无比亲切,听到‘生前好友’闹出了大乌龙,他丝毫不觉得可笑。 梁辛没笑,随着茅吏的叙述,他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怕念头,让他忐忑不安,又哪能笑得出来。 小汐没笑,她冷漠惯了,丝毫不觉得事情有什么好笑,何况心上人也没笑。要是梁辛笑起来的话,白衣少女倒不介意也笑上几声。 众人大笑,茅吏先是满头雾水,继而勃然大怒:“笑什么?笑个屁!” 老蝙蝠吃力挥手,止住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大笑,对着天地岁道:“不笑,不笑了,你继续……”正说着半截,他没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郑小道又旁边插口问了句:“仙舟里的十一个神仙,本就是来中土扫灭飞仙事的,可见咱们中土世界的人,在仙界人缘不怎么样,你们两个借着仙舟回去,不怕被人家打死么?” “那十一个人死了,事情败了,未能完成仙界使命,须根和我继承遗志,真要能回去,就说明我俩成功了,是有功之臣,怎么会有打杀。神仙境界逍遥同乐,你倒是江湖门宗么,打打杀杀!” ‘天蛾’是一座仙舟,这件事落在茅吏耳中,未免也太匪夷所思,可须根说得信誓旦旦,又不容他不信,由此两人又联袂返回南蛮,再去探索那具坤蝶尸体。 蛮人对‘天蛾’的守卫,哪防得住大宗师的窥探,两个人昼伏夜出,仔细研究飞舟。 鲁执炼化飞舟动用了大力,对飞舟操控法术,设计的简便轻巧,否则天嬉笑又怎么能在几个时辰里就尽得楚慈悲真传,学会了驾驭飞舟的法子。 茅吏的学识也着实渊博,在兢兢业业钻研了十余年后,竟真的被他破解了进入坤蝶的办法。 这一来,须根和茅吏也就更加笃定,天蛾就是仙舟!随后,茅吏继续钻研飞舟,须根则将承载了三个半蛮之力的‘番薯’送回离人谷,同时留下了那一句:茅吏找到了个新玩意,忙得不亦乐乎,一时半时回不来! 新玩意,就是鲁执等人留下的完美天舟了。 梁辛坐过天舟,知道天舟之内并没有操控枢纽,倒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古篆符咒,不过鲁执那时的法术咒文与现在天差地远,根本没人识得,就连茅吏和须根也破解不了。 这个时候,小活佛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插口道:“茅吏,你真的就从未想过,天舟返回仙界,未必是接引力,而是要靠舟中人以法术催动?” 虽然看不到模样,但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感到,茅吏在天地岁中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我从未想过。这么说,就算中土再无飞升,它也飞、飞不起来,飞不回去?!” 曲青石忽然叹了口气,望着天地岁道:“你没想过,但须根他未必没想过。” 因为牧童儿的记忆传承,所以曲青石对须根极为了解。 茅吏是个‘书呆子’,看事简单,想不到飞舟需要有人以法术操控才能飞,不值得奇怪;可须根绝顶聪明心思缜密,又哪会想不透这一重? 只不过他也确定不了,最后飞舟到底是会被接引离开,还是要靠法术催动……既然不确定,便不妨一赌了。赌赢了,飞升仙界;赌输了,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失。至少,我不得飞升,旁人便谁也别想去仙界,想一想,须根也觉得挺有些开心…… 再之后,茅吏留在南疆,而须根却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算一算,差不多有百余年的光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洪朝的天下了。 虽然对茅吏有所隐瞒,但须根已经将他引为好友,否则也不会把仙舟的秘密告诉他,两人分别百年,再见面时自有一番欣喜,说笑一阵之后,须根一掐指诀,从须弥樟中取出了三只玉匣,摆放到老友面前。 茅吏仔细端详,跟着大吃一惊,失声道:“玲珑玉匣?” 须根点头应道:“不错,一共三个匣子,其中有两只是空的,你来挑,挑中的那只归你,看你运气如何了!” 茅吏忐忑到几乎有些站不住了,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战战兢兢地选中了一只,抱入怀中打开一看,居然真的中了,其中赫然摆放着一只精致无比的小小神梭,是名‘玲珑辗转’。当时那份惊喜,几乎让茅吏道心崩塌,须根哈哈大笑,这才告诉他三个匣子都是‘实心’的,每一只都有宝贝,赌运气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茅吏好歹也是个几百岁的大宗师,却被须根当做穿兜兜的小弟弟来耍笑,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这才问起须根这百年中的行迹,和他如何获得三枚匣子的。 “前面几十年都在瞎扑腾,就最后这十来年里,算是忙到了点子上。”说着,须根对他抖了下袍子。 茅吏这才注意到,须根穿得居然是一件威严板正的官袍,愕然问道:“你……当官去了?” 须根笑着应道:“是,而且还是大官。” 茅吏懵了,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晌才呐呐道:“你跑去跟、跟凡人掺和什么?” 而须根也严肃了起来,不再说笑,神情认真:“茅吏,你有没想过,为什么仙界会派遣这十一位仙家,来截断中土世界的飞升事?” 茅吏摇头,这个事情他想过但是想不通,最后得出的答案和刚才郑小道所说的差不多,‘中土飞仙过去的,在神仙圈里人缘不太好’。 “我本来也不明白,不过出去转了这百多年,倒是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仙祸!”须根的声音低沉,眼睛却亮得吓人:“断灭凡情,修天望道,虽然没什么修士会故意为难凡人,但修士都坐拥大力,无意而为也足以给凡人酿成大祸了,远的不提,只说我们十三蛮与谢甲儿一战,八百里夷为平地,比着什么天灾都更凶猛!” 茅吏继续发愣,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心里更不明白,须根怎么会变得‘慈悲’了。 须根一眼就看穿了茅吏的疑惑,摇头道:“不是我慈悲,是神仙慈悲,看不惯修士为祸凡间,所以才要使出手段,断绝中土的飞仙事,还此间凡人一个清静凡间。若非如此,上界天仙直接降下无量劫,毁掉中土岂不干脆,又何必派人过来只对付修士。” 须根离开南疆百余年,本意是想去试着寻找‘玲珑玉匣’、寻找十一位神仙留下的痕迹和他们为何全军覆灭的原因。 他想要追查的‘真相’太庞大也太久远,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完成,而‘十一神仙’、‘仙舟’的秘密又不能为修真道所知,他只能借助凡人力量。 在他入世之初,刚好是正邪恶战之末,最最惨烈的时刻,中土人间随处可见‘仙祸’,神通纠缠殃及城镇、为绞杀妖人摧毁乡村……须根对凡人没什么眷顾之情,但是仙祸见得多了,却由此悟出了‘仙界要掐断中土飞升’的‘原因’。 他只道‘仙佛慈悲,见不得修行弟子扰乱清静人间,所以降下神罚,派十一仙家断灭此间飞升’。 须根不知道仙界的真相,更不知道鲁执等人来到中土的原因,所以他有这样的理解再正常不过。 毕竟,只断‘飞升’、却不毁灭‘凡间’,这两点本来就是个矛盾,唯一的解释就是天仙慈悲,眷顾此间凡人,所以‘神仙’针对的只是修士。 须根的语气笃定,继续对茅吏说道:“人间太平、再无飞仙,这是两个关键,能明白么?” 茅吏越听越迷糊,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那十一个神仙,是为了匡护人间,才来此断灭飞升事。这是一而二、又二而一的事情。仙佛慈悲,派仙舟来搭救中土凡间,所以仙舟离开的条件,是再无飞仙事的中土盛世。”对最后四个字,须根咬得语气极重。在他看来,除了‘断灭飞升’之外,建立一个‘中土盛世’,或许也是一个仙舟返航的关键条件。 须根的语气又复轻松了,笑道:“当然,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也许飞升一断仙舟就会离开,和盛世无关。不过多做一些,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须根领悟到仙舟降临的‘真相’,由此推测出仙舟离开的‘条件’,茅吏终于明白了,满脸恍悟,指着须根的官袍:“所以、所以你跑去,帮凡间去建立太平盛世了?” 须根哈哈大笑:“既然仙佛要照顾凡人,那我就去照顾凡人好了,这一点总不会错的!” 在悟出‘真相’后,只要他见到仙祸,必会出手惩戒,几十年中不知多少正邪修士,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他手里,当时修真道上也乱的很,再加上须根做事谨慎,始终就没人发觉他的存在。 除了惩戒仙祸,须根还从人间中选了一路诸侯,助其征战四方,以求尽快结束乱世。有他相助,这一路兵马自然天下无敌,直到最后大洪朝一统中土,洪太祖登基称帝。 至此,中土人间又恢复了平静。 匡护洪太祖的十几年,在四处征战中,须根发现了几处‘十一神仙’留下的痕迹,并先后得到了三只玲珑玉匣,因此他也更加笃定,冥冥之中自有仙佛关注,想要飞仙上界,那两个关键缺一不可。 远古时随同鲁执而来的诸多仙魔,都被‘无应劫’所摄,伤亡惨重,而后鲁执也未能将同伴的玲珑玉匣尽数收集,有半数散落于中土各处,须根找到的那三只玉匣都在此列。 茅吏还有疑惑:“那你怎么就当了个大官?直接做皇帝岂不是好?” 须根失笑摇头,他有手段有心计,但论起统御人间的本领,比起洪太祖来要差得远。 洪太祖也是一代英才,胸中韬略纵横,否则须根也不会选他来相助。须根是为了自己飞仙,才致力打造人间盛世,有人比他更能当好皇帝、建好盛世,他求之不得。 简单解释两句,须根又继续道:“如今大洪朝威加宇内,天下太平,盛世之象已现,所差的就只剩下‘搬山’了!” “搬山?”茅吏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这两字的意思,笑道:“仙字去山,是为人,你想出的这个题目有些意思。” 须根的心性,和鲁执来天差地远,‘掐断飞仙’,这件事在他来做,就只有一个办法:摧毁修真道,让人间再无修士。 天下修士多到难以计数,凭着须根自己绝无法倾覆整座修真道,非得借助凡间之力不可。而洪太祖也是桀骜之人,不信鬼神,更不服修士为祸人间,在须根的劝说下,筹备九龙司搬山院,征召天下能人异士入司。 “靠凡人之力?凡人又能帮得上什么?”茅吏问道。 对‘搬山’事,凡人的确帮不了太多,别说只是个青衣搬山院,整座九龙司,天、地、人、搬山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奈何不了一座天门。 不过须根的目的,也并不是要真的以凡人之力去诛灭修士,至少目前不是。在他的筹划中,摧毁修真道不是朝夕之事,这一‘仗’总要打上几百年。 可是在这几百年里,还有不停有凡人进入修真道……须根这边去杀,凡人从那边去入道,‘搬山’事倍功半。 九龙司搬山院的成立,是一个朝廷的态度。朝廷管不了修真道,但是却能管束凡人,不让凡人去进入修真道。 说到了得意处,须根愈发开心:“现在搬山院还秘而不宣,但至少朝廷的态度已经有了,假以时日,搬山院做成几件大事,这个‘态度’也就会越发明显,慢慢影响下去,敢去修行的人越来越少……” 梁辛身边不乏聪明人,可是包括曲青石在内,所有人都没想过,成立搬山院,竟然还有一层‘釜底抽薪’之意。 随着茅吏一点一点将往事还原,梁辛只觉得心头发紧,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喉咙更是干涩异常,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想要喝口酒去润润嗓子,不料却又被酒水呛到,大咳了起来…… 天地岁中的茅吏并不理会梁辛,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当时须根把自己这百年感悟、百年经历仔细解释过后,又对茅吏道:“现在的大事便是搬山了,光靠那些凡人还差得远,特意来找你帮手!” 茅吏答应得痛快无比,两个人相视大笑,而后须根又拍了拍自己的官袍:“我现在的身份,是大洪朝九龙司的指挥使,而我现在的名字么……既已入世,也就恢复了我凡间的姓氏。” “我祖上姓梁,如今十一神仙已丧,我便第十二个,所以我的名字便是:梁一二。” 讲到这里,茅吏闭上了嘴巴,草原上倏地安静了下来……死般沉寂。 片刻之后,茅吏忽然咕咕怪笑了起来,声音也由此显得飘忽、诡异,再度缓缓开口:“梁一二,凭空跳出来的大英雄,凡人之身,神仙本领。一力匡护人间,助洪太祖结束乱世之后,又组建九龙司,着手对付修真道……天底下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他又图个什么?除非,梁一二就是须根。” 说着,阴声低笑猛地变得癫狂大笑,茅吏的声音响彻草原,放声重复:“梁一二,他就是须根啊!他也不该叫梁一二,应该叫梁一十二才对!” 第367章 无根之人 茅吏的狂笑凄厉,于夜空之中来回飘荡,梁辛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脸色惨白,眼神涣散。 在听到‘须根归来,身着官袍’时,梁辛就已经预感不祥,可心中却始终带了些侥幸,直到真相到来……仿佛一把在冻结万年的玄冰直刺,狠狠扎了自己一个透心凉! 遽然一个怒骂从梁辛身后响起,打断了茅吏地狂笑:“放你妈的屁!”随着怒骂,侏儒宋红袍扑跃而出,一脚踹翻天地岁。 宋红袍暴跳如雷,拳脚中蕴足全力,发疯般猛打天地岁!天地岁是人间仙物,何其坚固结实,凭着宋红袍的力道如何能够伤到的它。 茅吏安然无恙。 任凭宋红袍乱打个不休,茅吏却好整以暇,低笑道:“你怒也没用,就算真能砸断天地岁,让我魂飞魄散也没用,梁一二就是须根,错不了,改不了!我奉谷主之命,随须根出山,百多年后,这世界上没有了须根,就只剩下梁一二,我便跟着梁一二了!” 鲁执兄弟之后的天下第一人,倾尽毕生之力立志搬山、只为还中土凡人一个清静世界的、最终含恨而死的梁一二,竟是那个私藏谢甲儿功法、更为夺力袭杀诸多同伴的老幺须根? 而他助洪太祖创建中土盛世,是为了自己飞仙;他要搬山、杀尽天下修士,也是为了自己飞仙? 有谁能信,又有谁敢信。 单凭茅吏的一面之词,或不足以证明梁一二就是茅吏,但是,要再算上那枚能够记录声音的神奇宝石呢?长舌本来就是茅吏之物,又怎会辗转流落到先祖手中……宝石不曾易主,因为两任主人是同一人! 大司巫对宋红袍暴打天地岁不闻不问,他就是个看笑话的,眼前有笑话,他看得开心,干枯的老脸上带了些笑意。 老蝙蝠却有些不耐烦了,对着身旁的郑小道挥了挥手,后者会意,赶上前抱住了狂怒中的宋红袍,把他拉了回来。 天地岁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茅吏却毫不在意,在其中开口问道:“叫磨刀的小子,你可知道,须根是什么人么?” 梁辛的声音有些嘶哑:“什么人?” 茅吏声音里的笑意忽然消散了,换而平静、低沉:“他是无根之人……”说着,茅吏叹了口气,喃喃道:“我问过你的,是你自己一定要听。” 梁辛的眼睛里倏然布满血丝,仿若泣血! 还有心肺憋闷欲炸、咽喉憋闷欲炸、头脑眼珠憋闷欲炸……耳中嗡嗡作响,目光中的一切都在歇斯底里地颤抖着,梁一二是须根,须根是太监、是无后之人,那现在的梁磨刀又该姓什么? 姓张姓王姓乌龟,姓李姓赵姓石头,姓什么都好,总之他不姓梁。 茅吏的声音平淡,话不停:“我以前一直在奇怪,梁一二的那个儿子,梁路飞,一副纨绔德行,除了长相,就全没有一丝像他爹的地方,现在算是明白了,嘿,抱来的,掩人耳目的。” 既然是掩饰身份,抱养时总要选个和自己又几分相像的娃娃,梁辛的先祖不是梁一二,而是那个纨绔梁路飞。人人都说梁辛与梁一二有几分相像……他像的也不是梁一二,而是梁路飞吧。 哇的一声,梁辛猛地开始呕吐。 先是酒肉秽物,再是酸臭胃液,最后吐尽了一切,却还在不停地呕。 梁辛没哭,止不住地呕…… 入世之后,梁辛没去做先祖未尽之事,他也不觉得先祖的‘搬山’正确,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认知,可不管怎么说,‘梁氏子孙’这四个字,都让梁辛觉得无比自豪,对先祖的敬仰不曾有丝毫虚情假意,而梁一二的生平事迹,也实实在在影响着他。 不做一样的事情、做不了一样的人,可丝毫不会影响那份敬仰,那份崇拜,那份自豪。 又有哪个少年人,在得知自己先祖曾是昂立天地的英雄后,不会觉得兴奋?不会觉得热血沸腾?不会立下一份豪情壮志、去重现血脉中与生俱来的万丈荣光! 没想到,都是个笑话,让人笑掉大牙的笑话。 梁一二是个假英雄,梁磨刀更是个假子孙! 心肺五脏抽搐着、痉挛着,撕扯地疼。这份疼痛的根源无法言喻……这又是哪一条线上传来的因果?这才是真正的‘想不到’!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受干爹影响,梁辛从来是喜则笑,怒则骂、痛则哭的性子,可是此刻,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骂,该笑还是该恨。 哭,哭自己么?自己没犯错,没丢人,没失去什么心爱之物,因为那份心爱本来就不是自己的; 骂,去骂谁呢?从鲁执到须根再到面前的茅吏,没人对不起自己,更没人想过要算计自己; 笑或恨,笑哪个?恨哪个?所有的事情,在发生时都和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可自己却实实在在陷入其中…… 本是至性人,心绪巨变之际却无从宣泄,更让梁辛憋闷到了极点! 没什么来不及,没什么舍不得,就只有想不到!想不到,而且他妈的想不通…… 小汐被吓坏了,一手举着水瓶,另只手想去轻拍梁辛的后背,但是见他脸上筋肉抽搐、额头青筋扭曲,一时间又不敢去碰他,正想向曲青石求助,不料梁辛突然发出一声嘶哑大吼,从篝火前一跃而起,双手狂舞,乱跑乱跳! 惘然、愤怒、惊愕、恐惧、可悲可笑……诸多情绪,每一股都强烈到无以复加,彼此纠缠在一起,虽无形却有质,在梁辛的胸口中、脑壳里乱冲乱撞,让他憋闷到无法自已,再坐下去梁辛觉得自己真就要爆碎开了。 现在,他觉得或会宣泄一些、让自己舒服一些的唯一办法,就是身法,干爹传下的身法。 梁辛跳起来疯狂催动身法,根本就不曾多想,纯粹是本能。就好像皮肤痒了抬指去抓、伤口绽裂伸手去按一样,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反射、反应。 早在小眼中练成‘天下人间、来不及’的时候,靠着浮屠的指点,梁辛就已经领悟,魔功要靠身法和执念配合才能够成形。具体的道理是:协调、平衡到完美的身法,让人溶于自然,顺应天地;但执念却天道所不容,是逆天而为,一正一反同时发动,便是‘绝对不会一起出现的两件事同时爆发’,在‘规则眼中’,这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由此天道也没有相应的制裁‘措施’,施术者骗过天道、不受约束,自化一隅,魔功成形。 身法和执念,是发动魔功的两重关键,其中,身法是‘顺’,是将自身融合于天、于地、于风、于世间万象,梁辛在憋闷、难过到无法宣泄之际,自然而然施展身法,以求容身大天地,把痛苦分摊出去,就仿佛一滴被‘烫伤的水’投入池塘,借以引走内中烧灼…… 道理是没错的,若只是些小辛酸、小难过,施展一回身法下来,的确能人排解许多、振作许多,但是梁辛此刻的情绪何其猛烈,比起他的‘杀心执念’也毫不逊色!当心思化作执念,他就不再是一滴‘被烫伤的水’,而是一枚周身烈焰滚荡、内核更带上炽烈高温的陨石,一旦投入池塘,便是一场熊熊崩裂! 小汐骇然惊呼,还道梁辛是被气血逆冲蒙蔽了神智,真的发疯了,忙不迭跳起来去追赶。 可别说只是小汐,放眼中土,偌大世界里,有谁能追得上梁辛……梁辛并未跑远,只是在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纵跃穿梭,快若鬼魅,小汐倾尽全力,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还是老蝙蝠,似乎看出来些端倪,大声喝止住小汐:“让他疯跑一阵吧,总比坐在那里干忍着强。”就在此刻,梁辛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大的意外,不过还不等别人追问,他就开口:“我无妨!” 梁辛越奔越快,身形倏然出没,在身后不停划出一道道残影,乍一望去,方圆三十余丈之内,竟有十几个梁辛在不停的出现、消失! 起落之间,只见他一个人荡漾起的层层身影,但不闻一丝风声,更没有衣袂震动、落足声响,梁辛疾纵狂奔却不带任何声息,其他人也默不作声,轻飘飘的寂静弥漫而起,让那一片篝火周围,也显得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实了。 过了不知多久,梁辛终于开口,身法并未停下,继续围住这附近迅速奔驰,只沉声吐出一个字:“讲!” 片刻后,茅吏叹了口气,又继续说起下面的事情。 须根只知十一仙魔靠仙舟降临中土,却不知还有个楚慈悲留守仙界。他不该叫梁一二,应该‘梁一三’才对…… 始终留在南疆的茅吏,也随须根入世,致力搬山,以求有朝一日能借仙舟飞升,而获永生逍遥。入世之后,茅吏有次无意中问起,‘搬山’事,天下修士一个都不能逃,那离人谷怎么办? 须根早就想过此事,应道:“天下修士,数以十万计,先‘搬’哪里都一样,离人谷留到最后再说。” 见茅吏还是满脸迷惑,须根笑了起来:“对付天下修士,又谈何容易,离人谷是最后一个,如果在之前咱们就败了,自然伤不到它;如果侥幸成功了,到那时,中土人间就只剩我们两个和离人谷……那也说不得了!” 说完,须根又挥了挥手:“先用不着想这么多,总之,咱们百年之内,都不会碰上离人谷!有什么事情,等到时候再说吧。” …… 茅吏的修为不错,又有玲珑辗转相助,着实是个得力帮手,不过他的性子木讷,打打杀杀还行,勾心斗角事完全不在行,也因此几次陷入敌人陷阱,险些出事。其中最严重的一次,竟被对方诱出了‘搬山’的真相,幸亏须根赶到,及时灭口,这才没把他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件事把须根惊出了一身冷汗,在当时,他身边没有堪起大用的高手,对茅吏还要多有倚重,也不能就此将他舍弃不用。 先是自己思量,而后又与茅吏仔细商量过,两人决定远走草原,请巫士出手,封印茅吏的记忆,如此一来便不怕再‘脱了嘴’。 封印记忆,这四个字说着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着实有些难度,既要让茅吏彻底不记得前尘里诸般过望,还要让他会觉得‘梁一二’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心甘情愿为他所用,这样的手段,就连大司巫都没有,放眼草原,就只有女巫娜仁托雅能够做得到。 “再后面的事情,也实在没什么可说了,须根带我找到娜仁托雅,之后我睡了一觉,再醒来时,面前站着个中年汉子,对我微笑,告诉我我的名字叫做拓穆颚布苏。他要我随他同去搬山,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因为……没什么可想的,我打从心眼里就觉得,他的话,我要听!” 因为以前的记忆被尽数封印,以前的道法、修为尽数都不能再用,同样,对控制玲珑辗转的咒言、手诀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待拓穆醒来后,梁一二又将玲珑辗转重新送他、教他了一回…… “我是茅吏时,跟着须根离开离人谷;百多年后,我变成了拓穆,就追随在梁一二身边了!最后在凶岛一战,成了天地岁里的孤魂野鬼……嘿,还有杂锦孤峰上的无根之木,要靠女娃娃告知,我才知道自己是木行修士!幸好,醒来了,不再糊涂了。”虽然不用呼吸,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茅吏在天地岁中,还是长长呼出了一口闷气:“我这边的事情,就是这些了。说完了,总算说完了。” 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些赤红微光,破晓在即。 梁辛仍在默然奔跑,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茅吏又复开口,不是对梁辛、曲青石等人说话,而是对金面具道:“娜仁托雅,须根对你所为,我本不知情,不过凡事都是因我俩而起,他已死三百年,要报仇,你便对我来,茅吏绝无怨言。” 娜仁托雅走上几步,侧头看着天地岁,语气清淡得让人窒息:“找你报仇?你配么?” 说完,她不再理会天地岁,而是目光一转,望向曲青石:“你妹妹曾经在草原上帮你吹牛,说你心思缜密,做青衣时,是凡人间第一流的差官,办过数不清的奇案。” 饶是被真相惊得心绪起伏,曲青石还是被女巫的话吓了一跳,不知是该该苦笑否认,还是去追究对方话中深意。 娜仁托雅继续道:“我身上也有桩案子,想请你帮我断一断。”说着,见曲青石的面色警惕起来,又摇头笑道:“莫多心,不是什么算账报仇,是真心求教,这件事让我迷惑了三百多年!” 也不等曲青石说什么,娜仁托雅径自说了下去:“早在须根还是十三蛮的时候,我就识得他,虽然谈不上至交好友,可也有几分交情……” 曲青石听到事情又与须根有关,立刻集中心思,凝神听讲。 三百多年前,须根带着茅吏来到草原,请娜仁托雅出手,女巫并未追问缘由,就此施展奇术,既封住茅吏记忆,又让他对须根保留了、甚至更加重了亲切。 大功告成之后,须根又向娜仁托雅追问有关‘催眠’的诸多细节,他问的并非如何施术,而是施术后能够达到的效果,女巫一一做出详解,须根若有所思,当时并未多说什么,留下些不错的宝贝作为酬劳,就带着茅吏离开了。 大约过了七八个月的光景,须根只身重返草原,又找到娜仁托雅。 老蝙蝠听故事听得入神,情不自禁追问了句:“找你做啥?” 娜仁托雅发出‘咕’的一声怪笑:“他来找我、找我封印他自己的记忆!” 声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三百年前,在娜仁托雅刚刚听到须根的要求时,她的表情也和老蝙蝠等人一样…… 须根却并不解释什么,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在封印记忆的同时,请女巫在他的心里‘种’入一种‘情绪’——一份对世间凡人的悲悯之心,以及由此对修士仙祸的憎恨之意。 当时娜仁托雅很有些哭笑不得,须根此举,是打算去修佛陀修慈悲么? 须根也笑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就说你能不能办得到吧?” 娜仁托雅沉吟了一阵,点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里,曲青石、老蝙蝠等人就已经恍然大悟。须根做事彻底,生怕自己‘心不诚’会影响‘搬山’,达不到仙佛的要求,干脆竟要连自己的记忆封印起来,去真真正正做一个‘悲悯世人的活神仙’! 宋红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封印了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以后岂不是要变成个傻子,还谈什么搬山?!” 人的记忆何其复杂,纵然‘催眠’之术神奇,也没办法‘封’一半‘留’一半,一旦施术成功,须根就会记忆尽丧,连自己姓什么都不会再记得,还谈什么搬山。 老蝙蝠摇头道:“须根这么做,自然也准备好了‘后事’,不可能让自己真变成个傻子。” 娜仁托雅冷晒了下,点了点头:“早在第二次来找我之前,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否则,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她抬起手,在自己的金面具上轻轻敲了几下。女巫手上戴着羊皮手套,由此,在敲击之下,黄金面具发出的响声并不清脆悠扬,只是哒哒的闷声。 封印自己的记忆,以求在心境上达到‘神佛’的要求,保证自己搬山后能够顺利飞仙……这件事在旁人想来,简直荒唐无比。 须根却不这么想,自从发现‘仙舟的秘密’之后,他就笃信青天之上,真有悲悯神佛,正在俯瞰人间。自己要靠仙舟飞升,除了完成盛世、搬山之外,还应再有一份能够打动信佛的虔诚心。 这份‘虔诚心’与启动仙舟是否有关,须根自己也不确定,不过做了总胜过没做,飞仙的唯一机会,不容得丝毫怠慢。仙佛事,心诚则灵。可心里那份为了飞仙才去搬山的念头永驻,又怎能心诚,由此须根才又来托请娜仁托雅出手,他要忘! 至少在完成‘搬山’之前,他要让自己真真正正变成‘梁一二’,姓梁的,第十二个,从仙界来的神仙,只为搭救人间! 一件荒唐事,却是一份狠辣手段……须根做事狠辣,对别人如是,对自己也不例外。 第368章 一座荒坟 正如老蝙蝠所说,须根在重登草原、请娜仁托雅封印自己的记忆之前,早已准备好了诸般‘后事’…… 三百多年前,须根见娜仁托雅点头应允,神情中闪现喜色,跟着又取出一只厚厚的大信封递了过去:“这件事也要拜托你,待施术之后,再把这信还我,上面记了重要事情,忘不得的。” 娜仁托雅和他算是朋友,且关外人士天性豪爽,并无太多拘谨,接过信后笑道:“这么重要,能看看不?” 须根大笑:“敢托付给你就不怕你看,想看打开它便是!” 娜仁托雅也不去假惺惺地避讳,好奇之下,打开了信封,里面一叠信纸,足有十几张,着实不算少。前几页记载地全是‘梁一二’的生平履历,和他在凡间、官场的关系网,其中尤其详述了建立九龙司搬山院的初衷。凭着这些记载,须根失去记忆之后,就会真的变成‘梁一二’。 后面一部分,密密麻麻写满了修士为祸人间的诸多罪状,其间涉及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门宗,每一件都是惨祸,莫说心怀慈悲之人,就是个普通村夫见了这些,也会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一页则是一副地图,其中用朱砂红笔圈住了一处所在,另外还写了人名:冯羽。 看过信后,除了对最后一页还稍有疑惑,娜仁托雅已经确认无疑,这个十三蛮中的老幺,是真的不打算当修士了,在封印记忆之后,他想的就是回到凡间,去和中土修士狠狠去干上一场! 须根在留给自己的信中,对‘搬山’事交代得明白,就是针对断灭凡情的中土修士。而北荒巫修行的是阴丧道,没资格升仙,也并无道心一说,‘梁一二’将来不会针对他们。 北荒巫自来对中土修士没什么好印象,女巫乐得从旁边看热闹,当即也不再多问什么,准备了一番,按照须根的要求,开始对他施术。 不过,娜仁托雅也不是傻瓜,她明白须根要改头换面,自己是封印他记忆的人,算得半个知情人,说不定将来也是‘梁一二’大人要铲除的对象,由此在施术中,特意给须根‘加料’,多种入了一份‘北荒巫是朋友,娜仁托雅是恩人、亲人’的心思。 不仅如此,娜仁托雅又给须根加了一段‘昏迷之期’,借着这个空子,她亲自去了趟中土,找到了信笺最后一页上标注的地方。 她要去找那个叫‘冯羽’的人,去仔细探一探,须根到底有没有存下对付自己的心思,如果没有则万事大吉,如果有,娜仁托雅就永远不让须根醒来了。 娜仁托雅讲到这里的时候,郑小道皱起了眉头,插口问道:“又何必费这样的手脚,我在离人谷见识过催眠手段,受术之下,此人会被巫士掌控,前辈当时直接诱须根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不就好了。” 女巫摇了摇头:“哪会这么简单,须根来之前早就做了准备,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能稳稳抗住我的引诱,他的记忆封上不难,但要他说出些什么,就连我也做不到,否则我何必要跑去中土!” 要是没有这个把握,须根也不会去找娜仁托雅了…… 娜仁托雅按照信笺地图的指引,没费周折就找到了地方,可结果却让她颇为意外,地图上标注的地方,居然是一片乱葬岗子。 信笺中提到的‘冯羽’,也不是个活人……坟地中,有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碑,刻着‘冯羽之墓’。 娜仁托雅毫不客气,立刻挖坟开馆,果然,棺材里有不少须根事先留下的东西,不过都是官袍、官印、令鉴、命牌、丹药之类的寻常事物。 女巫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最终确认,须根是真的要去做‘梁一二大人’、要凡人对付修士,并未没存下要对自己不利的念头。 随后娜仁托雅将坟茔恢复原样,重返草原。 巫士重诺,按照先前的约定,待须根苏醒之后,娜仁托雅将信笺交还给他,须根满面迷惘地离开了草原…… 可是半年之后,‘梁一二’第三次来到草原,这次,他是来杀人的,出手无情,直接杀掉了娜仁托雅!那时候娜仁托雅已经不再和北荒巫同住,而是自己在更深处开辟洞府,平时少与同门往来,是以她被须根所害,大司巫等人一无所知。 宋红袍怪眼向上一翻,瞪向金面具:“须根把你杀了?那你现在也是个鬼?” 娜仁托雅并不回答,而是双臂猛分,‘啪’地一声,直接崩碎了罩在身外的硕大长袍,袍子下,她只着一条短裤,就那么半裸着,把身体亮给于众人面前。 女巫的身体触目惊心,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溃烂,根本没有一寸完好肌肤,不像活人,倒更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可真正让所有人都惊骇不已的,不是她全身脓疮,而是这具身体……分明是个肥壮的那人身躯,绝没有一分女人特征。 跟着,娜仁托雅扬手,直接掀掉了自己的金面具。 所有人在望过之后,尽数‘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就连老蝙蝠也不例外! 娜仁托雅脸上的皮肉,也如身体一般溃烂,但真正让众人惊讶的是,面具下的眉眼还依稀可辨,正是大伙的老熟人,几次帮小丫头青墨去打架的黑胖子巫士。 女巫的这具身体,是黑胖子巫士的。 由此,曲青石也恍然大悟,脱口道:“梁一二封印在何山冲体内的那只怪魂……就是你?!” ‘黑胖子’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同时点了点头。她的动作稍大,脸上的几块脓血乱肉,也被甩落在地。老蝙蝠也嘿了一声:“难怪你的嗓音,会这么别扭。”女人魂,控男人身,说出话来也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太监调子…… 娜仁托雅有奇术防身,肉身被‘梁一二’击杀,但魂魄却得以不死,假以时日,就能像大司巫一样再修炼出一具阴丧身。 ‘梁一二’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但他毕竟也没办法彻底摧毁娜仁托雅的魂魄,这才借着江湖何家的‘眼不见、心不烦’之术,将女巫魂魄封印在何山冲身体中。 离人谷时,黑胖子巫士在‘唤醒’何山冲时,无意中冲破了梁一二的封印,由此‘怪魂’借势逃遁,娜仁托雅在暗无天日中被封印了三百年,甫一脱困,根本想都不想,更分不清周遭的情形,立刻冲出去抢下了黑胖子的身体,随即逃遁而去…… 老蝙蝠咳了一声,拍着自己的脑门,摇头笑道:“是我老糊涂了,早该想到是你,若非娜仁托雅,还有谁能有那么多古怪伎俩!” 离人谷怪魂逃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怪魂脱身的时候,古怪法术层出不穷,梁辛、曲青石等人先后出手,最后还是被她抢了黑胖子的身体逃掉了。 抢下了身体,也就无法再还回去了,而且这种硬抢别人躯体的法门异常霸道,夺下之后,会有一个强烈的反应过程,所以现在周身都在发烂,最少要持续数年。 而娜仁托雅的魂魄本就受创不轻,又被封印了三百年,无法再像大司巫那样凝练阴身,暂时只能在这具身体中休养了。不过,身外身的邪术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女巫也能得到一具新的身体。 娜仁托雅被须根杀身、摄魂,究其根底还是她心软,明明猜到须根要改头换面去做‘梁一二’,很可能会容不得自己这个‘知情人’,可是在一番探查、自忖不会危及自身之后,还是助其施术了。 但换个角度去想,女巫的这份‘心软’,又何尝不在须根的算计之中,草原人重诺重义,只要须根事先准备充分,不露马脚,娜仁托雅就不会杀他。 如果把娜仁托雅换成长春天,管你须根布置了啥,都直接杀掉了事,灭绝后患……可是真把女巫换成了长春天,须根也不会去求他帮忙的。 “须根杀我之事,没什么可说的,就怪我自己瞎心眼信了他,”娜仁托雅取出新的长袍,重新将身体罩住,跟着又带回面具:“但我不明白的是,我仔细检查过他给自己布置的‘后事’,其间全无针对我的算计,且他失了记忆不说,心中还会多出一份对我的亲近眷顾。就算须根事先嘱咐过旁人,见到他后提醒他一定杀我,也绝不可能敌过我给他种下的‘亲近’……” 娜仁托雅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疑惑了,我想不通,他要杀我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说着,转头望向了曲青石。 曲青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沉吟了片刻,把事情都仔细滤过一遍,又向娜仁托雅追问了一个细节:“冯羽的棺中,有尸骨吧?” 娜仁托雅点了点头。 “其实事情也谈不上太复杂,只不过,有两个关键前辈不知道罢了!第一个关键,冯羽不只是座坟、不只是个死人,他还是个小鬼,梁一二的鬼仆,天下第一老实,更是天下第一忠心……”说着,曲青石也苦笑摇头:“冯羽,风习习,想不到老叔的古怪名字,是借了前生的姓名。” 那时的须根,已经收下鬼仆风习习。在去找女巫封印记忆之前,他就安排鬼仆在自己的葬身之处等候。 女巫或者是其他人来乱葬岗调查,风习习都不会现身,但是梁一二回到此处,老叔自然会现身相见,并将梁一二事先留给他的重要信息,加以转告。 事情再明白不过,信笺最后一页,记录的那个地址、那座墓碑,真正的用意不是坟中那些琐碎事物,而是平时都留在自己坟冢附近的那头小鬼! 须根回到坟地的时候记忆已经不再,不过他不需要去记得风习习,只要风习习能够认识他就足够了。 娜仁托雅的声音略带疑惑:“你的意思,是风习习告诉须根,要来杀我?”说着,她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就凭着一个鬼仆的话,绝对敌不过我种在须根心中的那份‘亲近’!” 曲青石继续摇头:“不是老叔告诉须根要来杀你的,你死在第二重关键上……须根有一块神奇宝石:长舌。” 前后两重关键,事情也立刻清晰了起来,须根把对于自己真正重要的信息,都记录在‘长舌’宝石之内,而有关宝石的所在和使用的方法,被藏在了某处,这个地方,就只有须根和风习习两个人知道。 失去了记忆之后,须根按照信笺指引,来到‘冯羽’坟前,风习习见主人归来,立刻现身,按照须根事先的吩咐,将藏石头的地点告知…… 曲青石看着娜仁托雅,语气笃定:“须根在找你催眠之前,就存了杀你的心思,且将此事录于‘长舌’,你给他种下的那份‘亲近’再怎么浓厚,怕是也敌不过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吧。” 到底是青衣差官出身,再加上了解的信息又多,曲青石的这番推测几乎分毫不差。而且须根之所以敢于封印自己的记忆,也正是因为自己手上有长舌宝石。 长舌中须根自己给自己的留言,分作了四段。 第一段,是全部真相,其中包含了自己的身份、来历、经历,他破解的仙舟秘密、以及他所有的图谋,但是这段留言,被须根事先加持了一道特殊封印,靠着普通的方法无法还原出来; 第二段,是他全部的手段,包括两只玲珑玉匣的藏匿之处、玲珑至宝的用法,当然,也有谢甲儿魔功功法。玲珑法宝简便易用,能够很快上手;魔功则像干爹所言‘学会游泳,一辈子也忘不掉’,靠着第二段‘留言’,梁一二纵然记忆全失,也能迅速回复战力; 第三段,却是他‘自己骗自己’的话,对真相几乎未提,只说修家为祸凡间,梁一二继承十一位下凡仙家未完之愿,以搬山为任,要为凡人铲平修真道。若搬山大事成功,带上‘拓穆颚布苏’再赶到仙舟所在之地,即可飞升天外。在这段留言中,‘前生’认真嘱托‘来世’,事情的真相不止如此,但是现在决不能去听,否则会坏了大事,只需抱有一颗‘悲悯之心’去铲除修士,还中土一个清静人间即可。有朝一日修真道灰飞烟灭,等他登上仙舟之后,再去按照‘前生’留下来的法子,去解开第一段声音,自然会真相大白。 第四段,主要在说他的‘凡间身份’,以指挥使的身份,不仅有利搬山,还能维护人间盛世,不可轻易放弃,‘前生’对‘来世’笑言,要他娶个妻‘生个娃’,来遮掩身份。同时还要深居简出,不在中土修士面前露面。至于如何能把这个身份在凡间维持数百年,直到搬山结束,须根也提到了几个想法。另外就是他对如何摧毁修真道的设想,以及正在着手进行的几件事情,最后又加重语气提到,一定要尽快诛杀草原女巫娜仁托雅,此事关系重大,绝容不得丝毫的慈悲之心。甚至‘前生’都已猜到,在自己的‘来世’心中会多出一份对女巫的亲近之情,指明这是女巫妖术。 须根心思缜密,在长舌宝石中的留言,把诸般事宜都交代得详细妥当,全无一丝遗漏之处。 从草原归来后,须根在风习习的指点下,找到了长舌宝石,按照宝石旁边事先留下的记载,先后还原了后面三段声音,待恢复战力,做的第一件事重返草原击杀女巫。 而且,须根也是非常人,虽然封印了记忆、心中多出了对凡人的悲悯、对修士的憎恶,可那份对敌狠辣、对自己更狠辣的性子未变,既然已经得了‘嘱托’,不能先去听第一段留言,那他就真的不去听! 从此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根摇身一变,彻底与须根的身份一刀两断,化作凡人间的第一英雄,一心一意匡护凡间,心甘情愿倾入毕生之力搬山。 须根在凡间做得官很大,但修真道高高在上,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中,何况一个武官,且‘梁一二’虽然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能让修士认出来,但得了‘前生’的嘱托,还是小心翼翼刻意隐蔽,天下谁也不知,威名赫赫的十三蛮老幺,做了九龙司的指挥使。 后来他又与苦乃山天猿结盟,长舌宝石也被他藏在山中司所,只等搬山后将其启出带上仙舟。第一段留言,他始终没去听,直到死时,他还是那个悲天悯人,匡扶中土凡间的梁一二! 对这些细节,除非完全破解须根在宝石中的留言,否则谁也不可能完全猜准,不过对曲青石等人来说,能够推测出须根此举的用意,就已经足够了:梁一二,子虚乌有;老幺须根,贻笑大方。 须根从头错到了尾,他猜错了天舟重返仙界的条件,后面就算弄出再多的花样也没用。尤其让他变成个笑话的是,他又在‘破解仙舟秘密’之后,引申出了一个又一个‘新条件’,弄出了一件又一件麻烦事。可是,如果不去想原因和目的,只是单纯去看他做的事情:建立大洪盛世、封印自己记忆、搬山……也真就配得上‘狂妄一生’这四个字了! 第369章 一重因果 宋红袍神情疲倦,短短几个时辰,仿佛足足老了一百岁,从一个凶眉横眼、满脸残暴的丑陋侏儒,一下子就变成了生机将断的垂垂老者,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任凭草原上的晨风从身旁掠过; 曲青石面沉如水,曲氏一脉穷尽三百年,历代家主恪守祖训,用尽一切手段去给梁一二翻案,所为的还不是敬佩他的所做作为; 梁辛仍在纵跃穿梭,一言不发,把所有的力量投入到疯狂地跑跳中…… ‘梁一二’不止自己是个笑话,还让无数与他有关之人,统统都变成了笑话。 郑小道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梁一二’和他没太多关系,但是也被这个故事骇得心惊肉跳,声音干涩地笑了几声,感慨道:“须根弄出这么多事情来,说到底,就是因为、竟是因为他、他迷信?” 老蝙蝠翻了他一眼,问道:“很可笑么?” 不等郑小道回答,老蝙蝠又阴声开口,连串问道:“鲁执因为‘好奇’,靠着坤蝶去了仙界,惹出了多少事?东篱因为‘义气’,在铜川开课,害死了多少人?谢甲儿因为‘不服’,留在了仙界,他又护住了多少生灵?” 说完,老蝙蝠嘿嘿地怪笑了起来:“这天底下的大事,未必每一件都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这天底下的英雄,也没几个是仁义之辈……” 老蝙蝠正说着半截,梁辛猛地发出一声嘶哑长啸,随即身子一歪,从半空里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就此昏厥过去。 几乎在梁辛落地的同时,其他人便已围拢而至,取丹药的、以灵识相探的、抓着腕子听脉的……个个忙得不行,唯独老蝙蝠,眉头大皱、满脸都是失望,喃喃道:“晕了?这就完了?还道今天能有个新的天下人间嘞。” 此刻已是清晨,地平线上,正露出半轮旭日。 柳亦青墨的佳期,也真就像老蝙蝠先前所说:这一夜,有的心慌了! …… 梁辛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天之后。 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目光的,就是大哥,二哥和长春天三人,另外金面具娜仁托雅也在帐篷之内。梁辛身体无恙,只是大喜大悲连番激荡,情绪剧烈波动下,耗尽了所有精力,这才昏厥了过去,接下来便是一场谁也叫不醒的大睡,此刻精力恢复,自然也就情醒了回来。 柳、曲二人见自家老三醒来,神情都是一喜,异口同声问道:“还好?” 梁辛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蹙起双眉,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柳亦已经知道了当晚发生的事情,见梁辛才刚刚苏醒就皱眉回忆,怕他又会胡思乱想伤了心思,当即咳嗽了一声,笑道:“你睡的这几天,出了件天大的喜事……”曲青石也笑了起来,跟着一起点头,看来的确是有好事。 梁辛不等他说完,就摇头打断,转目望向了娜仁托雅,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三足金砂蟾蜍。” 话是对着女巫说的,柳亦面色纳闷,胡乱接口笑道:“说的什么,你脑筋还有些乱?” 可娜仁托雅在略略愣过之后,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惊愕:“你怎会知道?!” 梁辛并未回答,又望向了二哥曲青石,说道:“刑部周举若。” 这次轮到曲青石神情发愣,同样问道:“你怎会知道?”柳亦在旁边眨了眨眼睛,跟着也想起了这个人,愕然道:“你还认识那个老小子?” 有关‘三足蟾蜍’和‘周举若’,算不上什么机密,但都是娜仁托雅和曲青石的私事,从未和旁人提过,梁辛根本无从得知。 对女巫和二哥的追问,梁辛并未回答什么,而是反问他俩,有关‘蟾蜍’和‘周举若’的来历典故。 这可更让人糊涂了,梁辛叫出了名字,却还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床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莫名其妙。 娜仁托雅暂时也不再多问,按照梁辛所问,开始讲出‘三足蟾蜍’之事。 丧巫道,时时刻刻与阴晦煞气打交道,修炼途中步步险恶,每突破一个大境界的时候,就会心魔躁动、巫元颤抖,有极大的凶险。 早年娜仁托雅在修炼时就曾被煞气反噬,经脉受损严重,不仅修为退回五步初阶,而且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可以说娜仁托雅的修炼之路已经到此止步了,成就止于五步初阶。 心灰意冷之际,娜仁托雅独居草原上一处偏远荒山,一次在山溪中取水时,看到一头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金砂蟾蜍,在溪边爬来爬去,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头大蟾蜍只有三条腿,少了一只左前腿,伤口还清晰可辨,显然是刚受伤不久。 娜仁托雅修行巫术,和鬼打了几百年的交道,连人命都不放在眼中,又哪会去怜惜一头癞蛤蟆,没跳过去一脚踩死就算她心地善良了。 等她取完水,蟾蜍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截小小的枯树枝。 蟾蜍叼着小树枝,一瘸一拐地爬走了,娜仁托雅也不当回事,就此返回山洞。不料,在三个月后,女巫又见到了那头金砂蟾蜍。 之所以能够认出它来,不是娜仁托雅有‘辨蛤蟆’的本领,而是这头蟾蜍实在太醒目,它已经四肢齐全了,但是其中的左前腿,居然是一根小树枝。 这根树枝完美无缺地嵌入蟾蜍的断腿伤口,而且弯曲、支撑都灵活之极,虽是枯木之形,但和‘原装蛙脚’,在使用上全无任何差别。这一来娜仁托雅大是惊奇,想了想,上前捉住蟾蜍,把它的右前腿也给掰断了。 不过这次不用蟾蜍自己寻找,女巫亲手帮它截了一段长短适中粗细刚好的树枝,和上次一眼,蟾蜍叼起树枝便走,靠着三条腿整整爬了两天两夜,最终从深山角落中,找到了一块磨盘大小的黑褐色石台…… 说到这里,曲青石眉飞色舞,好像‘石台’是他们老曲家之物似的,笑道:“是‘墨回头’?找到宝贝了!” 女巫点了点头。 ‘墨回头’,算得上品仙草,其中‘墨’指其色,‘回头’,指的是它的疗效,仿佛时间回头,从未受伤一般。 墨色石台也不是石头质地,那是它长出地面的巨大叶子。 找到了这件仙草,娜仁托雅的不治之伤才得以痊愈,才有了以后的修行、突破。 …… 女巫说过‘蟾蜍’,曲青石也讲起了‘周举若’。 曲青石入职九龙司,最初并不在人字院,而是隶属地字院,这是老曲家为了查案方便,疏通关系特意为之的。 本来他在京里当差,但是入职不久,因为看不惯一个刑部官员横行霸道,曲青石出手将其暴打了一顿,当时他不是大宗师,不过一身功夫练得好,打个刑部差官一点不费劲。 这个祸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九龙司‘护犊子’的恶名满天下,最后也不了了之,曲青石并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是也因此转入人字院,被调离了京城。之后他立下了几件功勋,升至人字青衣千户,直到被调往苦乃山监督罪户开山破煞。 …… 梁辛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静静听他们说完,这才望向两个人,说道:“我最近在悟‘想不到’,还记得其中的因果关联、环环相扣……” 娜仁托雅不知道梁辛悟道的事,站在原地并没什么反应,长春天代为应道:“记得,你给我们说最近感悟的时候,新人刚入洞房、但喜帐还没上天。” 柳亦胖脸一黑:“别提这事了啊。” 长春天哈哈大笑,赶紧对着柳亦摆手以示自己无意,随即又顺着梁辛的话继续道:“按照你的因果之说,要没有那头三足金砂蟾蜍,娜仁托雅前辈就没有现在的修为,充其量是个五步之力罢了。” 曲青石已经想到了什么,不用梁辛来问,就直接道:“要不是因为周举若,我也不会有苦乃山之行,自然也就没了后面的事情,现在应该还在京里作威作福。” 梁辛的目光清透,显然已经想通了什么,身子一挺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曲青石道:“茅吏说出须根往事后,我憋闷得不行,就开始疯跑……” 曲青石‘嗯’了一声,笑着说:“从半夜一直跑到天亮,你要不转圈,跑直线的话,能跑到京师去。” 梁辛也笑了,神情舒坦地抻了抻腰:“我玩命跑的时候,就已经发动了天下人间,不是干爹的来不及,是我的、我的想不到……那天始终在三十丈方圆里转圈子,也是因为我的天下人间,罩住的范围就是那里。” 话一出口,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尤其曲青石,四个人之中,要么不了解天下人间,要么当时不在场,就只有曲青石‘二者兼备’,脱口追问:“你的天下人间,罩住我们了?” 梁辛点头应道:“当时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 曲青石长长吸了口凉气:“我没察觉……不止我,谁都没能察觉到。” 当晚在场的高手众多,大司巫、娜仁托雅、大小活佛、曲青石……这么多顶尖的大宗师,竟无一人察觉梁辛已经发动了魔功! 柳亦轻轻咳嗽了一声,惊讶之余,他还满是纳闷,问梁辛道:“魔功发动,谁都不曾察觉,这是好事。可、可也没人受伤或者被定住……你的魔功发动和不发动,有啥区别?” 梁辛回答:“只发动了一半,另一半没动,所以没人发觉,也没人被魔功所侵。”跟着,直接将当晚发生之事一股脑讲了出来。 当获知‘梁一十二’的真相,梁辛心绪激荡,窒闷到无以复加,跳起来施展身法以求排解,可那时,他的诸般情绪纠缠在一起,早已化作了执念,再催动身法,天下人间陡然成形! 这一次引动魔功的执念,是梁辛自己的‘道’,是他对自己的生命和经历的总结…… 自从入世,凶恶事、诡异事、震撼事,一件又一件扑面而来,在经历良多之后,梁辛又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连续遇到三个重大契机: 先是诛杀凶手为干爹报仇,虽是报仇,但却因此更怀念干爹,这是一场‘大悲凉’,同时在这件事中,也让他真正对命运有了敬畏之心,悟出因果连线、想不到; 跟着柳亦青墨喜结连理,老蝙蝠出其不意‘闹洞房’,这是一场‘大欢喜’,这件事中的因果更深,让梁辛对‘想不到’的感触也越发明确、更进一步; 最后,先祖真相被拓穆揭穿,百味杂陈之下,便是让人无法排遣的‘大唏嘘’,因果关联足以庞大到无法想象,其中涉及到的人要从远古时鲁执兄弟算起,上下无数年头;涉及到的事更贯穿仙界、中土,纵横两大世界,影响之广已经没办法去衡量…… 三件大事接连发生,每件事中都有梁辛最关心、最重视的人,相处虽短却真情如海的干爹;共历磨难且义气相投的兄妹;从未谋面但早已被烙进心底的先祖。 凡间以人为本。所有的感情都来自‘身边人’,老蝙蝠如是、梁辛如是、天下人皆如是。当年老蝙蝠道心崩碎是因为人情;如今接踵而至的三个契机,也都套着浓厚到无以复加的人情。人情之下,又有悲凉、欢喜、大唏嘘循序渐进,由此梁辛对‘人间道’感触,也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在最后终于达到了极致。 三个契机都与生死无关,只有因果的环环相扣和命运的不可捉摸…… 梁辛悟‘道’的根本,是对命运有了敬畏之心。但这份敬畏,并不是‘听天由命’,更不是‘命中注定’;他在眼中,‘命运’的概念是‘想不到’。 无时无刻,都会有‘想不到’降临,有福泽有厄运有无可奈何也有哭笑不得,它们来得毫无征兆而且无可更改,想要不翻船就得拼出全副精神去应付。‘想不到’不会毁了谁,不去认真以对才是套住脖子的那根绳。 梁辛纵观自己入世后的重重经历,数次灭顶之灾,这些大难,都来得‘想不到’,而且其中哪次,看上去都毫无脱身的希望,可到最现在他还活着……一个想不到里,往往还会藏着另一个想不到。逃出生天、反败为胜的希望不是没有,只不过这‘希望’是另一个‘想不到’,在它到来之前,谁也看不见吧。 在绝望里苦撑,苦拼,才有机会、有可能去碰触到一重不知何时种下的因,从而引发另一个果! 玉石双煞如此、深海乱流如此、恶斗卸甲如此、凶岛恶海如此……梁辛经历的所有恶战都如此,绝境不绝,因为藏着‘想不到’的因果,可不去拼,就激发不出那个新的、救命的、香喷喷的想不到! 梁辛再换个角度去想,每个人活的,又何尝不是这个‘想不到’,没了它们,又哪会有起伏跌宕的有趣人生!所以他是积极的,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形自己的执念。 执念成形的关键,是强烈的‘不甘’,若消极,又怎么会有‘不甘’? 老魔头的不甘心,源于‘来不及’,梁磨刀的不甘心,则是因为‘想不到’。 执念、身法,梁辛的天下人间、想不到。 大喜当夜魔功成形,所有人都被笼罩其间毫无察觉,而梁辛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从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到‘一件事’! 这种感觉很古怪,不是见到或者听到事情发生的过程,而是在他心里现出的念头:此人、此事。 望向曲青石的时候,他心中跳出了‘刑部周举若’;望向娜仁托雅时,他心中现出‘三足金砂蟾蜍’;从老蝙蝠处,他想到‘蝙蝠冰种翡翠玉佩’;在大司巫那里,他想到‘一头白毛狼’…… 不仅能从每个人身上都‘看出’一件事,同时梁辛还能无比清晰的确认,只要自己愿意,动一动念头,就能将那件事彻底抹掉! 帐篷之内,几个听众同声低呼,娜仁托雅身子微晃,来到梁辛面前,几乎与之鼻尖相对:“能将事情抹掉,是什么意思?!” “断掉那一重因果!”梁辛此刻已经想通了关键,回答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少了那重因果,你也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梁辛加重了语气,并非威胁女巫,不过是着重强调罢了:“抹掉‘三足蟾蜍’之事,你的经络便无法复原,修为止步于五步初阶。”说着,他又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不用梁辛废话,自己就开口苦笑:“没有打周举若的事情,我现在还是个普通人!” 天下人间的霸道之处就在于:它能够自化一隅,不受天道,同时在魔功笼罩的范围之内,魔头能够控制、或者说掌握某一‘领域’,成为主宰。 因为执念的差异,所以掌握的‘领域’也不同,干爹魔功控制的是时间,能够冻住敌人;而梁辛的天下人间,掌控的却是‘一重因果’。 一重因果,远不够成全一位大宗师,却足以毁掉一个绝顶高手。 梁辛突然笑了起来:“先祖是须根,因为这个‘想不到’,我心境突破,悟出了新的天下人间,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个新的‘想不到’啊!” 因为想不到,所以想不到……柳亦撇嘴,一点没客气的说了句:“真他妈的乱!” 第370章 祥光千里 在‘天下人间、想不到’之内,梁辛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抹掉’他‘看’到的那重因果,而敌人也由此变成‘没有那件事发生’的样子。 大喜当夜,魔功成形,如果梁辛真的出手,曲青石就会变成个普通武者,而娜仁托雅则会修为骤减,只剩五步战力…… 其实,因果相连编织成网,断掉了其中一环,对于‘当事者’来说,他的生命轨迹也会由此改变,这不一定都是坏事,抹掉‘周举若’,曲青石的一生都会变化,会触动别的因、引发其他果,说不定另有奇遇,修为会比现在更高。 另外,曲青石‘一变’,其他人也会受到影响,别的不说,如果没有当初那个小白脸千户,梁磨刀绝逃不过开杀破煞时蛮人袭杀,根本活不到现在…… 但是梁辛的魔功并不去‘考虑’这些,它单纯的很,只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挑’出对方众多因果中的一环,提供给‘主人’,去决定是否断掉,而它挑出的这一重因果,肯定是对敌人不利的,梁辛不用去选,更不用担心一旦斩断,敌人逍遥变嫦娥…… 第二件事,被挑出的因果一旦被斩断,对方就会进入‘少了这重因果影响’的情形。 魔功既不去理会‘少了一重因果后,敌人会有另外一种生活、另外一套机缘’;也不管‘这一重因果又会对世界、对旁人有什么影响’,它只是最直接的去还原‘在现有的、一切都保持不变的前提下,抽调一环,你,会怎样’。 说穿了,‘天下人间、想不到’自成一隅,它不会改变大世界,只影响界内人。所以断掉的这一重因果,与外界全无关系,更全无影响。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化,就只有被梁辛对付的人会被影响。 而且,梁辛是魔功的主人,是这个领域的主宰,所以他断掉的那重因果,即便和自己有关,他也不会受到因果牵连。 举个例子,如果梁辛抹掉‘刑部周举若’,曲青石就变成了凡人,但梁辛仍是梁辛,他会因为发动攻击而受反噬,却不会随着曲青石的改变而改变…… 说起来玄之又玄,可实际上,干爹创出的天下人间,是一桩‘我为天,我划道’绝世魔功,它自订规则,只要身陷其间,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当天夜里,梁辛的魔功只发动了‘一半’,他‘看’到每个人的因果,但‘在座的都是朋友’,当然不能为了练手去伤人,那时的魔功对主人并无反噬,陷入其间的高手也无从察觉。 按照梁辛自己的估计,‘天下人间、想不到’的反噬,不会比着‘来不及’逊色半分,应该会在他剪断敌人那一重因果的时候发生。 梁辛的天下人间,也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等他把相关种种都解释明白之后,其他几个人都闭嘴不吭声了,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过了一阵,柳亦才开口:“如果你抹掉了‘蟾蜍’,再撤掉魔功,娜仁托雅前辈会怎样?” “干爹的来不及,发动之后敌人被‘冻’住,撤销之后会怎样?道理是一样的,我在‘想不到’中抹掉蟾蜍,前辈在魔功范围内就变成了五步修士,可她要离开魔功,就会再变回大巫士。”梁辛先是反问、自答,之后才继续道:“魔功本身不杀人,杀人的,还是我!趁着前辈变成五步修为的时候,我出手击杀,当魔功撤散,她也就死了。” 女巫冷哼了一声:“用我举例,很有趣么,怎么不用小白脸来说事。” 梁辛乐了,嘴上没说话,心里嘀咕了句:熟人,下不去嘴。 柳亦也嘿嘿一笑,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只掐断因果不伤人,那你当晚应该断灭了他们因果,反正你不出手伤人,再撤掉魔功后他们也没事。” 梁辛苦笑:“这不是怕万里有一么,万一要是我想的不对,撤掉魔功后,一群大宗师都‘没回来’,可就闯下大祸了。” 柳亦恍悟,嘟囔了句:“这事太玄,不试也罢……”,随即又问道:“你的想不到,和干爹的来不及比起来,哪个更厉害些?” 梁辛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 ‘想不到’,在对付敌人的时候,不着痕迹,无从躲避,但是相比‘来不及’,它有个致命的缺点:梁辛的天下人间,只能伤敌,却无法抵挡神通。 论到杀敌,或许‘来不及’稍逊一筹,可是只要施法之人足够强大,任何侵入魔功的外物,都会被时间锁住,神通、法宝也不例外。 回溯到中秋之战,正道弟子的万人相见欢打来,‘来不及’能挡住,而‘想不到’无能为力。 柳亦把独手挥了挥,满脸无所谓:“先不说来不及了,想不到的执念,能随时爆发么?” 梁辛忽然晃动身形,在小小的帐篷之内施展身法,如电穿梭,片刻之后又回到大哥身前,说道:“十三两黄金。” 柳亦想了想,随即霍然大喜,大声笑道:“奶奶的,没错,就是十三两黄金!” 少年时,柳亦在山中学艺,学有所成返回家乡,想要加入九龙司,不料已经过了年纪,这‘十三两’黄金,就是他买通县吏,帮他涂改户籍瞒报两岁的贿赂钱。没有‘十三两金’,柳亦就进不了九龙司,当不上青衣,更不会有后面那一番风云际会,谁知道他现在是个镖师还是个土匪。 另外,这十三两金对梁辛、曲青石来说,还有另外一重大到了天上的意义,柳亦成功瞒报两岁,让曲青石以为他比自己要小。否则结拜做不了老大,依着小白脸的性子,还会不会和柳亦磕头都未可知…… 提到柳亦的这重因果,三兄弟都笑了,不过更让两位义兄开心的是,老三的天下人间,现在能够随念而发。 与唤醒‘来不及’时催动的执念不同,如今的‘想不到’,是梁辛靠着自己的经历和数不清的喜怒哀乐,这才感悟而来的。这份执念,与世界、与旁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是只属于他自己的‘道’,一旦被唤醒,就会烙印入他的骨血深处,再不会忘记,再不会丢弃,只要他想,此念便能升腾而起! ‘天下人间、想不到’,已经真正变成了梁辛自己的一部分,随他心念从容施展…… 心境上的突破,继而带来魔功的领悟,这一次梁辛的收获,远胜以往的那些机遇、造化。三兄弟、长春天人人都打从心眼里透出开心。 自从苏醒后,梁辛只论天下人间,对‘先祖’只字未提,柳亦等人当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但是娜仁托雅可没那么厚道,魔功的事情告以段落后,目光里带了几分讥诮,对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须根,搬山是为了飞仙,一个天下第一英雄,变成个为私欲去害所有修士的天下第一小人,你不失望么?你不提,就当真的没这事了么?” 女巫对须根有杀身大仇,对梁磨刀也‘恨屋及乌’,虽然明知两人间几乎没什么关系,可还是不能看不得梁辛好像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 娜仁托雅是柳亦请来的,梁辛睡了几天不醒,柳老大心中担忧,这才好说歹说,请了女巫帮忙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老三偏偏就这个时候醒来了。柳亦苦笑着,心里转动念头,想找个由头再把这位娘家老奶奶请走。 梁辛却咳了一声:“失望大得很,否则也不会有执念了。不过我没完没了地提个不停,梁一二就能不是须根了?何况,你说的也不对,不管梁一二是谁,他‘搬山’都是没错的。这么多人记他念他,不是因为他是谁,是因为他搬山。至于我自己么……” 说着,他想了一会,跟着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话题。 “开山破煞时,我引玉石双煞相拼,是为了自己活命。” “三堂会审其间,钻土坤、救小镇、打妖僧、拼雷云、辩国师……是为了帮大哥二哥脱罪。” “离人谷那一战,本是去帮二哥寻找恢复青春的办法。” “凶岛恶海,是被秃脑壳牵扯进去的;邪道中秋之会,前半是傻乎乎地给老爹助拳,后半则是替为干爹正名;蜀藏钻茧子,本意是想看看大福之地有多‘福’,能不能成一个浩劫东来时的避难地……” 梁辛长出了一口气:“我经历的这些大事里,不少都和先祖有关,可哪一件都不是他要我做的,更不是我为他做的……仔细想想,没有他,肯定没有现在的我,可是就算我不是现在的我,我也还是我。我活得不是祖宗,我活得是、是我自己吧。” “在打机锋么?你跟我打机锋有个屁用,没人跟你辩什么。”娜仁托雅‘咕咕’地怪笑起来:“我不信你能想得通。” “何止想不通,简直、简直……简直那啥……”梁辛肚子里墨水有限,找不出更进一步来形容‘想不通’的说辞,要是葫芦师傅了在此,一定会微笑着接一句‘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女巫眨了眨烂兮兮的眼皮:“那啥?” “甭管那啥了,反正我的确想不通就是了。”梁辛笑了:“可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说到底,以前我崇拜先祖,以后不崇拜也就是了,还好,我不是为了他才活的。” 说完之后,梁辛也不去理会娜仁托雅再说什么,掀开皮帘走出了帐篷,站在草原上长长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惬意、开心了。跟着回过头对柳亦笑道:“别光说我了,青墨呢?你们的大力觉醒了?还有……其他人呢?” 从他苏醒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的光景了,来到草原上的一众亲朋好友,除了身边几人,再无一个人过来。 柳亦笑道:“青墨这几天都寸步不离大司巫,时时刻刻地巴结着,我俩的力道么……还不错。” “还不错?你们两个只配‘还不错’,我们也就别活了。”长春天接下了话题,对梁辛道:“巫秀蛊煦实力惊人,联手之下,大小活佛都要甘拜下风了!照我看,柳亦身上两蛮之力总是有的,青墨稍差一点,但也远胜一蛮,联手的话,比起四蛮只强不弱。” 柳亦笑得挺客气:“跟老三还是没法比,就是他太横,我才懒得和他吹!” 曲青石走上前,把话锋一转:“草原天气快冷了,老大和青墨归来之后,就张罗着,请琼环把几位老人长辈送走了。跨两则回苦乃山,去监视天门的动静,另外,四天前,老爹带上小汐他们几个参习星阵的,回离人谷去了,大小活佛也跟他们一起。” 说完,曲青石想了想,又补充道:“决战天门,苦乃山里会有一场大乱;轰灭邪井,京城怕也不太平,我请琼环把父母和你家娘亲,送到我老家去了,那里太平,不会有事。” 梁辛笑着点点头,跟着又有些纳闷地问道:“其他都没问题,就是老爹、小汐他们,这么快就走了?” 曲青石的笑容,忽然灿烂许多:“刚刚不是和你说,有一桩真正的大喜事么,就是因为这件喜事,老爹才匆匆赶了回去,只留下我们几个守着你!” 离人谷,喜事,星阵……梁辛哪还会猜不到,脸上猛地升起狂喜之色:“老叔,身外身?” 两位义兄同时笑出了声,一起点头。 娜仁托雅通过青墨和柳亦,已经弄清楚了梁辛身边众人间的关系,知道老叔就是那个‘冯羽’、风习习,此刻见梁辛满脸欢喜,她又有些疑惑了,侧头望着梁辛:“这个鬼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又开心什么呢?” 梁辛不知该怎么去说,不是迷茫不清楚,而是不知如何去表达,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三个字罢了:身边人! 这才是真正关键所在。 身边人,才是自己‘事事有趣’的基础、活得快乐的原因。 梁辛是为‘自己’而活,但是这个‘自己’,并不是单单指着他一个人。每一个他重视的、他关心的人,都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他才变得‘完整’,才会去拼去追去不甘。 梁辛经历过的每一件大事,都是因‘身边人’而起。 梁一二身后留下的影响,让梁辛的许多经历都改变了发展的方向,梁辛的生命轨迹也随之一起改变,可‘先祖’的影响,只是一个‘扭转’、一个‘改变’,却并不是这些经历、大事发生的根本。 ‘身边人’才是根本所在。 在大喜之夜前,‘先祖’始终高高在上,光辉而耀目,是梁辛心中的英雄。但他不是‘身边人’,当偶像坍塌时,梁辛会心痛到无以复加,憋闷到无法排遣,可是,伤则伤矣,却不会怕,不会沉,不会一蹶不振,因为‘身边人’,都还在。 他们在,根本就在,梁辛就还在。 事情仅此而已,再简单不过。 ‘梁一二’更像一个绮丽梦想,而身边人则是‘真实的一切’,当梦想破灭时,梁辛之所以没去像女巫以为的那样消沉下去,就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活得有血有肉,他活得不是那个梦! 梦只是梁辛的快乐之一罢了,少了它,梁辛还有‘身边人’。 …… 梁辛对老叔的感情,是初见时的那包卤牛肉;是断了一条胳膊偷回的拳谱;是冒着日晒、几乎魂飞魄散,仍在苦乃山里发疯的寻找;是辛苦修来的五步之力被梁辛星魂夺走之后,不仅没有丝毫心疼,反而兴奋到难以自持的那张笑容……虽然一切的源头都是‘梁一二’,可是到了今天,这份感情已经和梁一二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至于风习习在得知真相后会怎样,梁辛并没去考虑太多,不管老叔怎样,老叔都是老叔。 娜仁托雅见梁辛又开始发呆不说话,目光里尽是不耐烦,正想在说什么,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响! 虽然是巨响,但内蕴柔和,落入耳中不仅没有丝毫的突兀、惊骇,相反还让人心中舒适无比。 而大响过后,一阵阵轻快的鸣唱,从天上、从地下、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中渗出,荡漾着无尽欢愉之意,回荡而起,反复不休! 娜仁托雅的见识最广,在别人都还发愣时,她已经恍然大悟:“天地唱,祥瑞偈!是大祥瑞偈,有大宝物现世了!” 整座天空都变得清透了,湛湛得让人一望之下就再也挪不开目光,旋即之间一道道旖旎光彩,从西南方向隐约而起,一路扶摇,直至融入天空。 光晕七彩,把那一处染得仿若仙幻境界…… 曲青石眼中精光闪动:“是苦乃山?这就是天门的诱饵?” 话说得虽然轻松,可曲青石的神情里却尽是惊讶。此刻,除了无尽祥光与吉祥天唱之外,从苦乃山的方向,又弥漫起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 这份异香不是靠嗅的,而是跨过了身体发肤,直接融到心肺深处,让人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动身赶去,透入骨髓的诱惑,引得自己几乎不能自已! 娜仁托雅都已经跳上半空,准备向着光华所在处赶去了,听到曲青石的话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什么诱饵?” 柳亦嘴快,三言两语,把这其间的状况,对她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长春天则摇动木铃,向中土上的同伴高手追问状况。就在柳亦把事情对女巫说清楚的同时,几个日馋身上所带的木铃铛同时欢唱! 跨两从苦乃山传讯,人头大丘处有精华耀世,必定是天门所为; 血河屠子从西蛮深处传讯,禀告诸位首领,邪道高手已经集结,只待一声令下,即刻启程; 老爹从离人谷传讯,要众人尽数赶往镇百山,恶战将至,日馋各大首领要齐聚一处,共商大计! 第371章 物归原主 各方传讯而至的时候,大司巫也走出黄金帐篷,他已得了青墨的禀报,单手印高擎过顶,旋即一道道巫主谕令响彻草原,喝令巫族不得妄动。 号令滚滚,阴风煞气弥漫而起,狠狠压住了祥瑞之意,更摧毁了‘宝物现世’时的那份诱惑。 青墨老实巴交地跟在师父身后,遥遥看见梁辛,圆圆的小脸里猛然显出喜色,对着梁辛露出个开心之极地笑容,跟着又顺眉顺眼地去搀扶师父,只看她现在的模样,还道她真是个老实徒弟、孝顺徒弟…… 大司巫带着青墨来到了梁辛等人面前,并不多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是天门陷阱?” 梁辛点头:“确认无疑!” 大司巫淡淡地哼了一声:“明知是陷阱,还要去趟?” 这次由曲青石躬身应话,把这件事的诸多背景,大概解释过,最后微笑道:“冲天门陷阱,是为了引贾添过来,以求摧毁他的邪井。不过,既然打了,总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天门打服才好。” 大司巫和娜仁托雅对望了一眼,用草原蛮话低低交谈了几句,女巫开声,待大司巫传令,命草原上所有丧物道弟子集结,即刻赶来相见! 谕令响起的同时,视线尽头就显出重重巫风,附近的一些巫士已经催动法术赶来。 大司巫不急着去和弟子说什么,而是皱眉问曲青石:“挫天门、毁邪井,还要应付那个贾添,你们应付得来?” 曲青石笑了笑,正想回答,柳亦就抢上一步,对着大司巫就作了个大揖,一副受宠若惊地神情:“柳亦拜谢大司巫慷慨相助,大恩无以为报,唯有……” 话未说完,大司巫就挥手打断了他,皱眉问道:“慷慨相助,我助你们什么了?” 柳亦笑得不怎么自然了,愣了片刻后,用眼角瞄了瞄正源源不断赶来的草原黑巫,意思再明白不过。 大司巫恍悟道:“你当我要出兵?” 娜仁托雅则笑道:“想瞎心眼了吧。大司巫怕你们捣毁邪井时会有意外,引来那些傀儡妖元侵袭草原,这才集结门下弟子于一处,随时准备抵抗妖法。正邪之争、仙凡之争,只要别惹到我们,丧巫道弟子懒得管!” 时过境迁,几千几万年下来,现在的巫蛊两道,早就和最初的那群西蛮高手没太多关系了,虽然破了祖先的决绝条件,巫蛊得以合一,但就凭着这些,还远不足以让巫士出兵。毕竟是人命大事,巫士不理睬别人的生死,但是对同门兄弟的性命看得却极重。 柳亦骚眉搭眼地退下去了,而接下来,小丫头青墨,又惊喜交加地被师父给推到了日馋众人的行列中。 青墨望着师父,圆圆的眸子里都是兴奋,又想拜谢,又想欢呼,又想问个缘由,所有的声音都挤在喉咙间,结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憋了片刻,干脆跪下磕头。 大司巫挥了挥手,语气一如既往,不见亲和,也没什么严厉之意:“巫秀身份特殊,只要不危害同族,想做什么大可以自己做主,现在草原上又没什么事,你想去就去,无妨的。” 娜仁托雅伸手把青墨拉了起来,说道:“即便你不是巫秀的时候,你去中土,师弟又有哪次拦你了?丧巫道没有中土门宗那些繁杂规矩,关键是,你知道自己是阿巫锦、是巫秀,便足够了。” 青墨点头,把认真、感动和‘我要为丧巫道造福、争光’的雄心壮志都直接挂在了小脸上……娜仁托雅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摇头岔开了话题:“另外有个事情,茅吏的元神被滋养得还不错,凭他现在的神识,控制玲珑辗转全无问题。” 青墨对辗转神梭,控制得始终不够娴熟,其实这倒不怪她,在十一件玲珑宝物中,就只有两件,除了杀敌之外还另有功效。其一是玲珑慈悲,具有开辟化境、滋养主人之效;其二就是玲珑辗转,除了能打,还有厉害遁法。 由此,这两件宝贝,也是诸多玲珑宝物中,在驾驭起来难度最大的,而比起‘慈悲’,神梭犹有过之,想要运用熟练,最少也要十几年的浸淫。 现在的青墨刚添大力,御敌时能把巫秀本领发挥到十成就不错了,根本分不出心思再去指挥神梭,这样一来,倒‘耽误’了一件上好宝物。 反观茅吏,他得到神梭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记忆被封印前后,加起来不过几十年的功夫,但是他的先天资质本来就比青墨要好,而且又是个‘书呆子’高手,除了完成须根交代下来的任务,他就在山明水秀处流连,心中则无时无刻不在钻研着神梭的掌控、使用。何况,他还得了须根的悉心指点。 如今茅吏虽然只是一段元魂,可即便无法以手诀相助,全靠神识和咒诀,用起神梭,比着青墨也更熟练。 见面前的一群‘小字辈’尽数现出欢喜神情,娜仁托雅又道:“但是他还有没有打架的心思、肯不肯出手帮你们,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说……” 巫士不出兵,但茅吏也不是丧巫道的人,女巫不管。 青墨笑道:“我去和他说!”说着,撒腿向天地岁所在的帐篷跑去,梁辛和柳亦也都跟着她一起过去。如果不论那些坑死人的真相,他们两个是最初发现天地岁的人,和‘拓穆’最有交情。 喜夜过后,大司巫就给他‘搬家’了,把他挪到附近的一处空帐篷之中。 曲青石并未跟去,而是留在原地,向大司巫和娜仁托雅请教人头大丘的事情。 娜仁托雅倒是知道逐鹿丘的典故,由此也推断出,苦乃山的大阵,是要以大丘中封存的戾气来接引杀劫,但具体的威力,除非身临其境,否则谁也说不好。 时间不长,青墨就抱着天地岁,欢天喜地地回来了……刚刚在帐篷里,小丫头还没想好怎么说,梁辛就开门见山,全不提他和茅吏之间的交情、关系,直接道:“两件事,先打赢了这一仗,再帮我们找到仙舟,之后我和老大求缠头老爹帮你也炼化一道身外身!” 茅吏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就答应下来。倒是青墨,小脸上都是纳闷,小声问自家夫君:“仙兽尸体哪去找?你打算偷葫芦老爷的赑屃?” 梁辛吓了一跳:“可不敢瞎说,那头赑屃谁敢动!”跟着又笑了起来:“仙兽尸体不好找,可罗刹鬼的尸体有的是,而且都是飞升的罗刹。” 楚慈悲的墨蝶,完全是按照鲁执当年炼化白色巨蛾方法而行的,从法术到操控丝毫不差,仅仅是多需要一份外力‘助推’。 如果能找到鲁执留下的‘完美天舟’天嬉笑就能驾驭着它穿梭于两界! 亲人可以到仙界避祸,那里才是真正的太平;师兄谢甲儿能够回来帮忙,真要是神仙相杀过来,梁辛也敢一战;另外就是尸体。 远古时的仙魔尸体还在不在都没关系,不久前在仙界他们刚打过一对‘轮回’罗刹,连梁辛都数不清那两个恶鬼留下了多少尸体,这些尸体不会很快腐烂,弄回来就能派上用场…… 梁辛等人就此告辞,几个人都搭乘辗转神梭,随着天地岁中响起的嘹亮咒唱,神梭发动,以厚土遁法,向着离人谷急行而去。 大战在即,日馋的几个首领都有些兴奋,话题自然也离不开这一战的两个关键:正道天门、贾添独木井。 但是在提到后者时,梁辛自然也就回想起捣毁乾山那次、怪井旁边与贾添的会面,跟着好像又记起了什么,侧着头琢磨了片刻,对两位义兄道:“贾添认识我家先祖。” 曲青石知道此事,只是不明白老三为什么会翻出这个话题。 梁辛继续解释:“我的意思,不光是认识那么简单,贾添也知道梁一二就是须根,他知道这重真相!” 曲青石一愣:“何以见得?” “那次在独木井前,我和他聊了一阵……当时他有一句话,语气用的异常古怪。”说着,梁辛吸了一口气,学着贾添的语气,把自己觉得可疑的那句话重复出来:“你能赶来,倒是不赖,嘿嘿,梁一二的后世子孙啊!” 当时贾添把‘后世子孙’四个字咬得极重,带了几分讥诮之意,似乎另有所指。也是在当时,梁辛听出了对方的古怪语气,但全不能理解贾添的意思,而此刻再回想起来,哪还能不明白这古怪语气中的含义。 梁辛和贾添有过几次接触,不过,无论是‘老实和尚悟道’,还是镇山击杀朝阳,贾添都是一闪而过,说不上一两句话,真正能称得上‘会面’的,就只有乾山那一次。 所以,梁辛对当时的情形印象异常深刻,而且那一次聊得时间也不算长,并没说过太多话,凭着梁辛的心思,几乎牢牢记住了当时所有的内容。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略作寻思之后,并没有借着梁辛的话说下去,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由二哥先开口:“你昏睡的那几天里,我和老大也想到了一件事,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对你说……” 梁辛笑了笑:“有关先祖的?没那么多忌讳,该说就说。” 须根不是梁辛的祖上,不过以前一直在这样说,梁辛也不是矫情之人,犯不着去刻意改口,反正大家都能明白他指的是谁。 曲青石也不再废话铺垫,直接道:“是这样,梁一二获重罪被斩,治罪的虽然是朝廷、是洪太祖,不过咱们都能明白,真正杀他的另有其人。只凭朝廷的手段绝制不住他。简言之,梁一二被杀之事,有人在幕后操纵。” 梁辛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谋反大罪株连九族,朝廷念梁一二开国有功,法外开恩,并未灭去梁氏全族,只是将梁家后人降为罪户,永世徭役为先祖恕罪……这个事原来看起来,倒没什么可疑之处,是朝廷彰显仁慈的手段,同时对梁一二的忠心旧部也是个安抚。”曲青石停顿了片刻,连老三的神情并没太什么郁郁,这才继续道:“可是在咱们得知梁一二就是须根,是无根之人后,再来看这道恩旨,也就有了另一层味道。” 梁辛明白了二哥想说的话:“你是说,幕后主使之人知道他就是须根,不可能有真正的后人,由此也明白梁路飞这些假……抱养来的后人,没有梁一二的血脉传承,不足为患,杀不杀都无所谓了。” 曲青石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至少从普通人角度去想,梁一二是凡人身却有神仙力,想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就应该斩断他的血脉。” 梁一二的‘血脉’,留或不留,其实都有充分理由,所以对此众人先前也并没什么疑惑。 可是在得知真相后,以曲青石、柳亦的心思,也就多出了一份怀疑。怀疑当初的诛杀梁一二的主使,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须根,这才不去重视那些后代,因为血脉是假的,根本就什么也没有,永远也不会有‘觉醒’那一天。 曲青石本来没打算去说这件事,一来涉及了老三身世,说出来怕又会惹出梁辛的心思;二来,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也仅仅是‘猜测’,并没什么证据。 不过梁辛提到‘贾添知道梁一二真实身份’后,曲青石和柳亦都发觉,这两件事之间,存在着不小的关系。 柳亦接下了后面的话题,对老三道:“照着我和老二的猜测,当年杀梁一二的主使者,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按你所说,贾添也多半知道梁一二就是须根……” 一般而言,性子狠辣的,心思难免疏漏大意;而心思缜密的,优柔寡断。可须根是个例外,他的心性不是一般地厉害,他刻意隐藏身份,修、凡两道都被他蒙在了鼓里,现在一下子跳出来两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 说到这里,梁辛哪还能不清楚两位义兄的意思,杀梁一二的人和贾添,都是知道真相之人……说不定他们两个干脆就是一个人。 何况,以前梁辛等人以为先祖,只是靠着两件玲珑玉匣,宝贝是身外物,再怎么厉害敌人也有机可乘。可现在获知,‘梁一二’还得了谢甲儿的传承,没了宝贝,他的本领也惊世骇俗。而且五大三粗对须根的下落全然不知,否则也不会有卸甲强攻离人谷之战了。把天门刨除在外,梁一二有实力惊人,放眼天下,除了贾添这一系,还有什么势力能杀得了他。 三兄弟说了一阵,还是曲青石最先摆了摆手,结束了话题:“有什么事情,都等打完这一仗再说,毁掉邪井,拿下贾添,什么事情都明白了。” 这个时候,天地岁中的茅吏,语气生硬地问道:“须根无后,自梁路飞之下,所有后代都和他没半点关系,梁磨刀,你还在想着替他报仇,翻案?” 梁辛应道:“报仇的念头,无从谈起了,不过案子或与贾添有关,还是要查的。” 茅吏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问道:“梁一二是假的,搬山也是为他自己,你却还要和天门的决战?” 梁辛干脆笑了起来:“对付天门、贾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先祖是谁,他干过什么、他的目的何在,其实都没什么影响的。” 先是娜仁托雅、现在是天地岁茅吏,自从梁辛醒来,就总有人在不停问他‘梁一二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怎么还要如何如何’。 可是柳亦、青石青墨兄妹,却从不提这样的问题。不是心疼梁辛,怕问了会惹梁辛别扭,而是他们对自家里老三更了解,这个小魔头惹东惹西、又打天门又抓贾添,还准备去拼浩劫东来,这些和先祖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都是他的‘事事有趣’,都是他的‘七彩莲花’,都是他在玩,在享受! 当然,梁辛可从没想到,玩着玩着,竟然玩出个‘冒牌先祖假子孙’这么五雷轰顶的事情来。 之后的话题也随之轻松了起来,青墨心想事成,刚刚变成新媳妇,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边胡乱聊着,叽叽咯咯地笑个不停。 说笑中,梁辛想到琅琊,问青墨道:“琅琊去了草原之后,这两年里就再没消息了么?” 青墨摇了摇头,随后神情警惕了起来,斜眼瞄着梁辛:“想她了?” 梁辛咳了一声,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青墨却又把话锋一转,贼眼忒忒地笑了:“想就想吧,没事,我不跟小汐念叨,咱才是一伙的……小汐和琅琊,一个绷着脸杀人,一个笑嘻嘻杀人,倒是各有滋味。” 梁辛愕然,曲青石则瞪眼:“女孩子家,胡乱说话!” 青墨撇嘴,不理哥哥,伸手拍了拍梁辛肩膀:“再说,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能看出谁亲谁疏,青墨和小汐关系虽然也不错,但是一沾上梁辛,说出的话就全向着后者了。 梁辛哈哈大笑:“恩,有种你把这话对老大说!” 柳亦也笑道:“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手里一般都拿着刀子。” 神梭速度奇快,众人说说笑笑间,便已赶到离人谷。 须根对玲珑辗转的控制,比着青墨要高明太多,几乎就在神梭现身的同时,几位乘客就被须根送到了外面。 梁辛跳落地面,还没来得及向周围张望一眼,耳边就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呼,于毫无征兆之间,老叔突兀出现在他面前! 第372章 小眼第二 梁辛现在是嫦娥境修为,又因修习干爹的魔功,身体感知远超修士灵识,就连仙界中的罗刹鬼,想要悄无声息地欺近身旁也不可能,但对老叔的到来,他竟全无察觉。 看起来风习习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干枯瘦小,脸上金钱斑醒目,还是那副猥琐、怯懦的神情,全无高手风范,仍是那个帮少主偷拳谱、替丑娘洗军衣的鬼仆风习习! 梁辛眨了眨眼睛……镇百山离人谷,青天之下!老叔真的离开了连鬼祖宗浮屠都无法挣脱的小眼奇穴,‘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 风习习的老脸上尽是欢喜,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梁辛胳膊,嘴唇颤抖着,想笑却笑不出来,想说什么却吐字含混。重见天日,重见少主人,本就木讷老实的鬼仆,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把心里那份欢喜释放开来!这番等待,未免也太长久了些…… 从离人谷那场恶战到现在,凡间不过三五年光景,其间梁辛也多次返回小眼去探望老叔,可是灵穴之内,六年才抵过人间一天,风习习苦熬万年,再回来时,天地依旧,少主茁壮,一切都变得更好,这让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到最后,声音干涩着,终于清晰地说出了六个字:“阎王爷保佑啊!” 而梁辛,先是眼眶红了,跟着鼻尖红了,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涕泪横流,就像自己还是个小小罪户时那样,受了委屈,伏在老叔怀中放声大哭! 梁辛委屈,真的委屈了…… 此时老蝙蝠也迎了上来,在他身后,除了小汐、郑小道等人,庄不周和宋恭谨也赫然在列,也都还是老样子,见了人就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众人都不去打扰梁辛叔侄,走到远处叙话,其间柳亦问起师父:“老叔知道梁一二的事情了?” 老蝙蝠点了点头,以他的性子,才不会对老叔隐瞒真相、哄骗着对方来帮忙打架。 不过老叔对真相并不关心,梁一二是主人,对自己有天大恩情,这就足以了,至于梁一二是老君是佛祖是阎王爷,对风习习他而言全无关系。至于梁路飞,抱养的少爷,也是少爷…… 更何况,梁辛在风习习心里,也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少主人了。 叔侄之间的感情,也远不止主仆之情那么简单。 一场大哭之后,梁辛终于倾出了所有的积郁,收起泪水之后,心底也变得敞亮豁然,说不出地舒适,拉上老叔一起,再去拜谢老蝙蝠的再造之恩。 老蝙蝠自己也得意无比,让厉鬼还阳,脱开小眼的控制,单只这份成就、得意,就让缠头老爹笑得合不拢嘴了。 长春天并未久留,与同伴略作商议,便重返飞舟,请茅吏帮忙赶往西蛮深处,去把日馋仙宗的大队人马接过来。神梭离开后,老蝙蝠才说起自己这一路的事情。 四天之前,老蝙蝠接到离人谷传讯,立刻带着几位七星蛊的主人,在大小活佛的护送下,从草原返回镇百山,才刚入一入小境,就看到老叔主仆三人,正在外面等候。 当时众人的那一番欢喜,比起梁辛现在也毫不逊色,一座大兽麒麟,炼化出三只身外身,其中黑白无常只占用了一小部分,哥俩加起来估计也就抵麒麟的一条大腿外加小半个屁股,可即便如此,他们哥俩的战力,也直升到六步初阶。比起洞房前的柳亦毫不逊色。 真正‘凶猛’的,是老叔,早在陷落小眼之初,浮屠就用自己的先天原力炼化他,足足几千年。现在又得到绝大部分麒麟尸体炼成的身外身,此刻风习习的实力,甚至连老蝙蝠都已经没办法理解了。 在老叔出去之前,浮屠晃着圆滚滚地脑袋,对他大包大揽:“你现在,小眼第二,天下第一!” 当时老叔直接摔坐在地,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新身体,怯生生地问:“我、我、天下第一?” 黑白无常你一句我一句,说到这里的时候,大伙都笑了,梁辛也才刚刚发觉,老叔主仆,因身外身而获自由,可现在还是原来的样子……梁辛本以为,老叔会变成一头麒麟来的。 老蝙蝠看出梁辛的疑惑,说道:“身外身的法术成形,施术之人就会有两个身体,两个身体也就是两条性命,而两条性命,就是两般变化,清楚了?” 梁辛似懂非懂,不过也能明白,老叔修炼成身外身,由此也就有了两般变化,可以化作麒麟外身,也可以变成他自己的本来模样。 庄不周和宋恭谨哥俩也不例外。 …… 在老蝙蝠先赶来的这四天中,前两天,老叔主仆三人,用大司巫处得来小骸骨重返小眼,全力修炼梁辛传下的身法,其实以老叔现在的本领,他全不用学天下人间的身法,也全能跟住同伴的移转,不过他生性老实,练得比谁都认真。 随后两天,星阵中其他四个人也下到灵穴内,开始演练星阵。 正如老蝙蝠先前所言,修炼星阵,几乎不用考虑默契之事,因为七枚戾蛊星魂之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联系,分别置入七个人体内之后,每个人也都受到星蛊影响,虽然还到不了心意相通那么夸张,但是只要他们运转星阵,彼此就会生出一份无间亲密,换位游走之中自有默契。 两天,十二年,七个人的北斗星蛊大阵,也终于练成了三十连打的真月一击! 老蝙蝠说得眉飞色舞,入阵的几个人,包括小汐在内都面带得意之色,只有老叔,还是笑得那么厚道,一个劲地摇头,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厉害,还是习惯使然的谦虚谨慎。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人人笑逐颜开,梁辛按不住满心的好奇和期待,飘身向后退开,笑道:“请老爹列阵,小子拭目以待。” 老蝙蝠一挥手,铿锵传令:“列阵!”,风习习、庄不周、宋恭谨、小汐、郑小道、宋红袍齐声应和,同时飘身,各自踏住星位,结成北斗之阵,旋即老蝙蝠桀桀怪笑,对梁辛道:“你来试招,再好不过!转!” 声音落处,七个人迅速游转,人影穿梭中,层层涟漪霍然弥漫,周遭空气模糊成一片,转眼间,前后二百一十道涟漪接踵而现、勾连成串。 一月,三十翻转,北斗真一大阵成形! 旁观的一众高手只觉得,仿佛天空猛地沉降下来,从万丈之遥直接压到头顶百丈处,巨大的压力直接憋进心肺,从曲青石、柳亦夫妇、再到大小活佛,尽数闷哼了一声,情不自禁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仍旧高远,天没塌,压下的只是气势,不过……时值艳艳午后,阳光正浓,可本无星月位置的苍穹上,赫然现出北斗七星,每一颗都绽放出晶莹却绝不刺目的璀璨之光。 下一个瞬间,真月一击,现身中土! 梁辛全神贯注,凝聚起所有力量,准备硬抗大阵一击,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月之力,并不是从老蝙蝠等人的星阵中击出,它来自……天上。 假年、真月,两座大阵,相差得不止百多道涟漪,而是一假一真两重境界,真月之中,涟漪之力便已经不再是攻敌之用,而是接引天星入位! 力量,从天而降。 旋即只听‘嘭’的一声轻响……既无山石崩裂,也不见尘嚣飞扬,就只有一声比着捅破窗纸稍大些有限的轻响。再看梁辛已经消失不见,先前立足之处,现出了一只方圆十余丈的大洞,引目望去,以曲青石的目光,竟也看不到底。 深窟,千丈! 切口平齐,边缘处尽化墨色琉璃,映在阳光里,闪烁出古怪光彩…… 曲青石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小汐更是面色骇然,望着那个自己也有份的深窟,全身都在轻轻颤抖着,语气之中既有忐忑也有恐惧,对着大坑喊道:“你……你在里面?快上来……”后三个字里几乎都带上了哭腔。 一击威力如斯,就连老蝙蝠都傻眼了! 星阵七人等人也刚上来不久,先前一直在小眼中演练阵法,在灵穴之内,星阵无法感受天星,由此打出的也只是‘二百一十道涟漪勾连之力’,当然,这些力量都被浮屠滚荡骸骨之海消弭掉了。 谁也没想到,一回到人间,星阵还会再跃一阶,引来了天星之威。若非如此,老蝙蝠就算要试招,也得事先提醒梁辛一句‘小心脑袋瓜子’。 包括老蝙蝠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惊疑不定,看着不远处的深窟,心里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快出来! 唯独老叔,举目望向小境之外,结结巴巴的劝解:“没、没事、没打中,没打中。”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骚眉搭眼地跑回来,站在深窟身边,跟着大伙一起,一边吐舌头,一边往窟窿里张望,嘴里啧啧有声:“真够深的。” …… 老蝙蝠被他给气乐了,翻着怪眼骂道:“不是试招吗,怎么跑了?” 梁辛苦笑摇头:“要不跑,就只能靠天灵盖来试招了!”本拟正面相抗,全没想到巨力从天而降,那个刹那里,就连梁辛都来不及变势护头,本能发动身法,一溜烟地跑了,他跑得太快,除了老叔之外,人人都没察觉,还道他被夯进地心去了。 巫蛊一族远古时成为此间最强,盛名又岂有幸至,即便他们遇到所有中土‘飞升’高手组成的神仙相大军,也拼了个虽败犹荣! 星阵威力远超想象,或许比不得‘五神变’小罗刹那么凶狠,可要是比起轮回二鬼之一的全力狠扑,也毫不逊色。梁辛要硬抗,也就是个平分秋色之势。 真月之后,天空上的北斗星芒隐退,七星消失不见,地面上的众人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过了半晌,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跟着,所有人都开怀而笑……真月大阵,竟打出了嫦娥境的神力,上哪说理去。 大笑之后,梁辛意犹未尽,又缠着老叔来试招,但是风习习畏畏缩缩,生怕会伤了梁辛,任他怎么说都不肯出手,到最后还是曲青石提出,要叔侄两个只比脚力,不拼杀,风习习才勉强答应。 叔侄两个不是去赛跑,而是全力展开身法互相追逐。 老叔追梁辛,没怎么费周折,前后一炷香的功夫,就拍到了梁辛的肩膀;而后梁辛追老叔,居然也毫不费力,一追就追上了。 梁辛哭笑不得,摇头道:“老叔,不用让着我,又不是真比什么。” 风习习搓着手心,尴尬笑道:“没让着,真没让,我拼命跑了。”说话时,目光闪闪烁烁,和谁都不接触…… 老叔说什么也不舍得出全力,更不舍得赢梁辛,不过他的实力有目共睹,真要放手一搏的话,怕也只有把仙界的卸甲师兄请来,才有资格和他老人家一战。 小眼第二,天下第一! 星阵成形、亲人归来,梁辛大喜之下,又把自己这边的好消息拿出来献宝,把他领悟的‘想不到’,仔仔细细给老蝙蝠等人讲了一遍。 小汐眉目含春满眼笑意,老叔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郑小道、黑白无常一个劲地说着吉祥话,唯独矮子宋红袍,从来也不会说几句好听话,皱眉道:“有个屁用!还不如以前冻住时间的本事!” 梁辛的想不到,掐断一重因果,听起来玄奇无比,可实际效果也就是先让对方实力猛降,然后再去杀;干爹的‘来不及’则是冻住敌人再杀,而且时光凝固之下,还能挡住法宝和神通的侵袭。真要论起威力,梁辛的‘天下人间’比不得将岸的。 矮子的神情不屑,说完后又追问了句:“你悟出‘想不到’之后,还能再施展‘来不及’么?” 梁辛点了点头。在从草原启程前他就试过,靠着杀心恶念,能够催动来‘来不及’,靠着自己悟出的那份执念,则有‘想不到’。两个天下人间,虽然不能同时发动,但是随虽梁辛之愿,想用哪个就用哪个。 “那还好些,以后还是多用‘来不及’。”宋红袍翻了翻怪眼,跟着又嘟囔了句:“悟道,悟道,悟来悟去,还不如老魔头,忙活个啥?” 梁辛笑容尴尬,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该说啥了;小汐面如冰霜,俏目凝煞,又变回了那个杀手少女,冷冷盯住宋红袍;老叔果然不记得自己‘小眼第二天下第一’的身份,老脸上尽是难过和委屈,别人骂了梁辛比骂他自己还要更难受,却又不敢发一点脾气,只伸手轻轻拍着梁辛后背,诺诺地说着:别理他、别理他…… “矮子最后一句话说得倒不错,梁辛悟出的东西,又怎么能和老魔头相比。”老蝙蝠咧开了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抬头望向了梁辛:“这一点,你不服气也没用,以‘悟’而言,你差得远!” 说干爹所悟的境界比着自己更高远,梁辛不会有一点不服气,但是他对这其中的差别,却是全不了解,当即摇头道:“请老爹详细解说。” 老蝙蝠又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开口,句句铿锵: “你不过入世几年,打过几场恶战,你爹却五世为人,经历千年风雨。父子相比,你就是个跑江湖的小混混,你爹却是戎马一生、历经数不清的生离死别,风烛残年的老将!混混的见识,和老将的领悟,有的比么?” “你的‘事事有趣、想不到’虽然也不错,可在‘生老不死、来不及’面前,充其量就是个娃娃的幼稚念头!” “明白了么?想不到和来不及,最关键的差别是:前者还有机会,而后者已经远逝!两重境界,天差地远!你是生命之悟,可你爹却是生死之悟!” “小子,单以所悟所感而论,你根本没资格和老魔头比。” 梁辛动容,认真点头。这些年打东杀西,陷在一场场恶战和无数谜团中,‘来不及’已经渐渐成了自己保命、杀敌的‘杀手锏’,把魔功当做了一种手段,久而久之,甚至都有些淡忘了它的本意……来不及。 生老病死,来不及。七个字笼罩天下,世间万物,谁能逃得开去! 老蝙蝠站了起来,也不容梁辛多做唏嘘,继续道:“感悟不如你爹,由此而来的魔功,威力自然也会不如。不过……”说着,老蝙蝠的脸上,难得之极地挂起了一份实在笑容:“这个‘想不到’,是你自己的天下人间,对你而言,意义却重大得很。” 宋红袍果断插嘴:“光意义重大有个屁用!” 老叔再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咬着牙跨步到矮子身前:“我家少爷怎生得罪你了。”虽然是责问,可声音却小得离谱…… 宋红袍却笑了:“我说的是这桩事情,和梁磨刀有啥关系。” 老蝙蝠没搭理矮子,望着梁辛问道:“喜夜时,你发动了‘想不到’,看到了所有人的一重因果,但是没有反噬,对么?” 这个事情梁辛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闻言后点了点头:“照我估计,反噬会在我断掉因果时现身。” “你估计?”老蝙蝠冷晒:“施展来不及的时候,魔功一起,乱流反噬即至;你用‘想不到’的时候却不是这样。” 说着,老蝙蝠走上了几步,身体微微前倾,与梁辛四目相对:“梁老三,我问你,老魔头活着的时候,有跟你说过,天下人间之中会有反噬么?” 第373章 日馋仙宗 有关干爹的教导,梁辛始终牢记在心,闻言后略作回忆,就摇了摇头:“干爹从未提及……”话没说完,他忽地低呼了一声,站在原地愣住了。 ‘魔功之内会有力量乱流的反噬’,并不是干爹传下的道理,只是梁辛自己的体验罢了。 将岸和梁辛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有关‘天下人间’的功法,传下得也并不是太详细,可无论如何,‘霸道反噬’这么大的事情,不会没有只言半语,总应该提及的。 将岸不说,自然不会是为了坑梁辛。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老魔头的天下人间里,并没有乱流反噬! 同样都是‘天下人间、来不及’,梁辛要面对狂暴乱流、谢甲儿也如是,唯独将岸却不用,师徒三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区别?现在再回想当初,从头到尾,干爹都在说让梁辛自己去入世感悟,去寻找自己的天下人间…… 道理再简单不过:自己的天下人间里,没有反噬。 梁辛的眼睛亮得吓人。 ‘想不到’的威力不如‘来不及’,可前者是自己的,后者是干爹……没有反噬的想不到,比起有反噬的来不及,又如何?! 如果自己对上‘楚慈悲’那样的厉害敌人,靠着‘来不及’是没用的,因为‘冻住’的敌人越强,魔功内的乱流就越凶猛,一旦超出了能够承受的极限,他会受伤,魔功也随之消散。 用‘来不及’去冻楚慈悲,魔功在发动的同时就会崩裂坍塌,根本没机会去拧敌人脑袋不说,弄不好自己还会被乱流打成筛子。 可是要用‘想不到’只要能套中对方,梁辛就赢定了。尤其妙的是,‘想不到’在发动时悄无声息…… 老蝙蝠从旁边笑道:“我也只是姑且一想、一说,到底自己的天下人间里有没有反噬,总得找人来试试。” 话一出口,人人后退,就连曲青石、柳亦和青墨都假装没听到,毕竟到现在为止,‘想不到’还始终停留在‘说’的阶段,究竟抹掉因果后会有什么情况,谁也不敢确定,在场众人都一身神鬼本领,哪个也不敢让梁辛去试。 就只有老叔和小汐,同时跨出了一步。 结果老蝙蝠一挥手,又把他俩轰了回去:“风习习要丧了修为,大伙都得猛抽自己嘴巴;小汐刚练好星阵,也不容有失!”说着,他的目光环视,最终落在小活佛的身上,笑了…… 小活佛吓了一跳,大脑袋乱摇:“我不是日馋的人,我们哥俩讲义气来帮忙,你们再不要脸也不能拿我练魔功!” 老蝙蝠满脸无所谓,大包大揽道:“梁辛,封小活佛一个副帮主来做!” “副帮主是天嬉笑,早在真土境就封过了。”小活佛回答的异常认真,眼神更是执着。 老蝙蝠哈哈大笑:“那就封护法、封堂主、封供奉、封大使者,总之你想当什么官就封你什么官!” 大小活佛可以互通修为,小活佛把修为‘存到’憨子身上,就算被魔功所侵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由他来试招其实没什么危险,再好不过。其他人嘻嘻哈哈,一拥而上一起去劝他闹腾了一阵,小活佛终于咬着牙站了出来。 梁辛也不再废话,身法与执念同时发动,催起魔功将其笼罩在内,仍和草原时一样,梁辛已经‘看’到了他的一重因果,可小活佛自己却懵然无知。 随即梁辛低声说了句:“来了!”话音落处,心念转动直接抹掉了小活佛的那重因果! 瞬间里,小活佛只觉得手足僵硬,力量突兀消散,甚至让他都无法站立,惊呼一声摔倒在地。而梁辛却哈的一声大笑,对着老蝙蝠等人喜道:“果然没有反噬!” 所有人尽做大喜,待梁辛撤去魔功之后,小活佛又恢复了力量,从地上一跃而起,看看双手双脚,活动活动脑袋,待确认自己完好如初之后,伸手一指梁辛:“我要当供奉,二供奉,十一是大供奉!” 小活佛时刻惦记着憨子,当官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忘了他…… 正开心的时候,始终留在南疆的天嬉笑传回了消息,这次他以灵鹤传谕,比着木铃铛,信息内容要丰富得多。天嬉笑报来的也是个喜讯息,他已经看到了鲁执留下的完美飞舟,那头身形三里,通体雪白,温润如玉的巨蝶! 黑白两座天舟,从炼化到操控,都完全一致,所以两座飞舟降落中土的地方,也相差不远。 当年鲁执也无法将飞舟收纳,便把它就留在原地,反正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伤害天舟的力量,全不用看管守护,只可惜,鲁执和十位绝顶仙魔,终究敌不过中土这座完美世界的可怕力量,再也没能回到天舟之内。 这座白色天舟,被南疆蛮人视作神灵,世代供奉,绝不容亵渎。 直到不久之前,梁辛返回中土,飞舟落入蛮人的所在之地。蛮人的神灵,是一只雪白清澈、万年不腐的漂亮巨蝶,突然又见到一头黑灰斑驳,虽然形质相通,但却丑陋难看的大蝴蝶到来…… 黑白差异、丑俊相悖,既然那只漂亮的是神,那现在这头丑恶的必是恶魔无疑,蛮人视之为大敌,这才有了刚一着陆时,成千上万的蛮子围攻梁辛的那场恶战。 天嬉笑心思了得,察觉异常后,就留在南疆,去为了追查‘完美天舟’的下落,果然被他找到了。 这本来是一桩天大的喜讯,不过因为茅吏苏醒,倒显得天嬉笑白忙了一场。 天嬉笑可不知道草原上发生的事情,不久前接到日馋首领发出的集结谕令,这才匆忙回讯,此刻他正准备进入完美天舟,看看能不能再将其发动起来,所以也请求宗主,容他继续留在南疆。 梁辛自然应允,其实就算天嬉笑回来,梁辛也不会让他参加苦乃山之战。他是唯一能够驾驭天舟之人,性命无比金贵,不容他去涉嫌,而且天嬉笑修为虽然不错,但以日馋现在的实力而言,还真不差一个逼近六步大成的宗师…… 差不多天黑时分,辗转神梭带了所有的日馋门徒返回,几乎同时跨两兄妹一个从苦乃山、一个从曲青石老家赶回了镇百山,至此,除了天嬉笑一个,日馋门徒,近千妖人齐聚离人谷! 因为青莲小岛上奇花异草的支持,邪道弟子不仅伤势尽愈,实力也都大有长进,虽然在中秋会上,三宗弟子伤亡惨重,人数少了许多,可现在整体的战力却更上层楼。 而真正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是日馋仙宗的首领实力。 宗主梁辛晋身嫦娥境,同时还有‘来不及’、‘想不到’两重天下人间,以前在修界呼风唤雨、执掌牛耳的六步大成宗师,在他面前也不见得比着个婴儿更强。 大小活佛、曲青石、长春天、琼环这些高手自不必说。柳亦青墨,洞房上天,实力也跟着一起往上升,巫秀蛊煦,又是两个大宗师,联手堪比四蛮。 茅吏答应帮忙,由他执掌玲珑辗转,足以击退普通的六步大成。 另外,还有个山天大兽小吊,娃娃发怒时,爆发的实力比着长春天也毫不逊色,同时他还有一道‘王指点将’的神奇本领。 再就是由老蝙蝠主持的北斗大阵,嫦娥之力,放眼中土修真道,又有谁能挡?更何况,七人阵中还藏着个小眼第二……满天神佛保佑天门,千万别让老叔生气。 再之下,跨两曾在小眼中修行了两百年,早已跨过六步中阶,与逍遥境大成宗师相差不远;弦子炼化了桑皮的阴煞力量,得仙草滋养,已经调理好元基,实力和跨两相若…… 另外具跨两说,葫芦老爷已经选好了三百骑士,苦乃山中的大妖小妖摩拳擦掌,尽数集结于猴儿谷,准备大战一场。 葫芦老爷让跨两传话,这场架他‘事必躬亲’,绝不会再‘坐山观火’,一定要让‘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的名头响彻天下。他给梁辛两条路去选:要么由梁辛来调度,但是必须要‘上前线’;否则就由他统御儿郎,冲出去乱打。 梁辛一边听一边笑,师父要参战也无所谓,只要能听指挥就好。 如今日馋阵容惊人,尤其难得的是,柳大、曲二、曲四和老叔风习习,这些梁辛至亲,也都成了一代翘楚,大家也分不清是谁沾了谁的光,一桩桩往事裹杂在一起,拆不开理不清,到了现在,竟成就了这样一个‘小团伙’,一个‘亲人帮’! 提及过往,特别是最初在苦乃山里的经历,四兄妹都有些唏嘘来着,由此梁辛倒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去问黑白无常:“那颗人头,还原好了么?” 庄不周点头哈腰地应道:“你们来之前,我刚去看过,现在还不成,不过也用不了等太久了,何山冲说就快大功告成了。” ‘梁一二’不是先祖,他的案子已经和梁辛没太多关系了,但是依着梁辛的性子,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一般都是要去做的,何况,报仇或者不报仇先放到一边,单就这桩案子,如果没有谜底,他心里总也放不下。 就在这个时候,老叔忽然皱了下眉头,随即梁辛也察觉到,远处灵元波荡,正有修士急行赶路,方向正是离人谷,又过了片刻,曲青石等人也有所警觉,纷纷引目望去,而不久之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梁辛更是欢喜大叫:“大祭酒?你怎么来了?” 很快,天空中天空中就传回秦孑的笑声:“这么热闹,日馋仙宗的大阵仗哟!” 说话间,青绿色大叶舒卷,徐徐降下,秦孑收起宝贝跳落地面,笑着走上前,仍是一派大家风范,和日馋里的妖魔鬼怪四兄妹一一打过招呼。 曲青石没话找话,轻轻咳嗽了一声,微笑道:“鸠占鹊巢,饶了宝地清静,还请你见谅。” 一句话说得柳亦眉头大皱,传音入密青墨:“舅舅以前风花雪月,一见大祭酒却变成了傻小子!” 青墨愣了愣,也不用神通隐蔽声音,侧头望向夫君:“什么舅舅?舅舅在哪?” 大祭酒摇头而笑,扬手清点曲青石:“话说的,太见外!”跟着又把话锋一转:“你嘱托我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一边说着,大祭酒晃动手诀,在她身边多出了十余只大瓷坛子。 曲青石脸上闪过一抹喜色:“来得刚刚好!” 梁辛则纳闷问道:“是什么?” 柳亦知道此事,对梁辛解释道:“是‘拨云见日’,专门对付幻术的灵药!” 梁辛却更迷糊了:“对付幻术,不是有摩挲泪眼么?” ‘摩挲泪眼’和‘拨云见日’,根本就是两回事,前者是对付幻形道法的宝贝,将之滴入眼中,能洞穿世上诸般变身、易容法术;而后者,能让人心志坚定,神思保持清醒,不被各种幻术诱惑。 贾添把千多神仙相都迷惑在大眼中,在他手上,必然有一道犀利无比的幻术。 同时,被他迷惑的远不止那些神仙相,按照曲青石的推测,水潭下众多大天猿,多半也是被他蛊惑了,这才‘心甘情愿’地凝化织锦神通,对付以前的主人。 要对付贾添,不仅要毁去邪井,还要小心他的幻术,曲青石早就留意了此事,从青莲岛上找到材料,但是他一直脱不开身,没时间去炼药,就把此事托付给了大祭酒。 秦孑修仙梦断,心灰意冷,但是她的骨性中带着一份与生俱来的义气,对曲青石的托付并无怠慢,将灵药炼化好就起程赶来,算算时间,刚刚好! 柳亦笑得无比开心,仿佛这些灵药都是他炼化的似的,独手拍着梁辛肩膀:“做你兄长,容易么,大事小事都帮得帮你想着。” 梁辛和两位义兄,早就不用客套什么,笑容之中,透出了那份暖暖的心意…… 着实又热闹了一阵,曲青石才对梁辛道:“差不多了,商量下这一仗该怎么打吧。” 梁辛点头,扬声相邀日馋门下几位大首领,来到一座偏僻小境去商议正事,到了第二天上午时分,众人才折返回来,梁辛对着千余门徒挥手笑道:“启程,苦乃山!” 日馋妖人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此战必胜,众人个个信心满溢,兴高采烈踏入飞梭! …… 两天前,马罗山石蹄渊,七字剑门宗重地…… 日馋仙宗,修界为尊 大小活佛,慈悲为怀 跨两琼环,到此一游 一座孤峭山崖上,二十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笔画苍劲气势狰狞,仿佛随时都会挣脱石壁轰天而去! 岁印上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山崖下仰望石刻,目光里满满都是恨意。两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三伙妖人接踵而至,抢灵石、轰神殿、最后还要留字扬威。 当真欺人太甚,尤其那个‘到此一游’。 最可恨的,魔头在留字的时候,还加持了邪门神通,让石崖变得异常坚固,凭着岁印和一群师兄弟的修为,竟无法将之抹掉。无奈之下,岁印也只有摆出一副激昂神气,告诉门下弟子:二十四字妖言,当为激励警醒,一日邪道不除,七字剑宗便不抹掉这些留字…… 正望着石刻咬牙的时候,岁印最喜欢的小徒弟求石走了过来。 岁印不用回头,就能探知小徒弟欲言又止的模样,岁印一晒:“有事就说,不用吞吞吐吐!” 求石小道士赶忙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最近外面传言鼎沸,都说苦乃山将有天材地宝现世,不少门宗都集结弟子,赶去了那里。” 岁印转回了头,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想问我,为何按兵不动?” 求石神情尴尬:“弟子不敢,只是觉得……大好机会,不妨一试,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即便一无所得,至少也是一份历练……” 岁印摆手打断了徒弟的话:“山中有宝,传言而已,到底会不会有天材地宝还未可知,我七字剑宗已得一线天中三位执事的支持,有望接替东海乾晋位九九归一,这个时候,还是稳重些好,大宗总要有些大宗的气派。何况……”说着,岁印笑容不变,语气却低沉了少许:“就算真有异宝出世,也是天门禁脔,轮不到咱们的。” 说完,岁印伸手,在小道士的头顶轻轻一拍:“修道人,宠辱不惊,不为身外所动,那些蛊惑传言都是心魔所在,随它去,心不动,则天地安宁!” 求石小道士拜倒在地,心悦诚服唱道:“师尊教导,弟子牢记于心!” 话才刚说完,西北方向便传出巨响,旋即福瑞气象弥漫而起,苦乃山中宝气冲天。 岁印大吃一惊,失声道:“真有宝?!”旋即目中神光闪烁,犹豫片刻后,扬声传令:“岁庐、岁篆、岁磬三位师弟、石蹄渊九十三剑听令,即刻启程,随本座赶赴苦乃山!”说着,又抬脚轻踢小徒弟:“快起来,随我一起去……” 求石小道士扬起了头,满脸意外:“不是说,不动心么?” “传言由人而起,是以心不动;异宝由天而降,天之意是为道,我辈求道,自当追随而去!” 求石是真心把师父当神仙,所以还迷惑得不得了:“不是说,真有宝贝也是天门禁脔,没咱们的份么?” “仙佛无种,天选之;异宝无主,归属谁家,也由天意定夺!五道三俗再大,也大不过天赐机缘!” 求石还不服:“不是说……” “恁多废话!罚你留守门宗,静心悟道!” 片刻后,风雷滚荡剑华闪烁,七字剑宗尽起精锐,浩浩荡荡向着苦乃山奔袭而去…… 第374章 必有勇夫 前段时间里,‘苦乃山有宝’的传言,就像一块石头,投入这座叫做‘修真道’的水潭中,激起些许水花,荡起几道涟漪,可跳出来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赶往苦乃山查探的,都是散修或者不起眼的小门宗,像‘九九归一’和一些成气候的大宗,都自持身份,并没一窝蜂的赶过去,至多也仅是派出心腹暗中探查。 现在,从苦乃山中升腾起的‘祥瑞偈、祥瑞象’,则像一道嫦娥神通,轰轰烈烈地砸入‘水潭’,掀起滔天巨浪,在潭底的大鼋怪鱼全被惊动! 岁印那番‘有宝贝也是天门禁脔’的道理,基本是个人就能明白,可是明不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受不受的住诱惑又是另一回事……凡事都有个极限。 当诱惑的程度超过了理智的极限,就会生出‘侥幸’了。 归根结底,便是那四个字:利令智昏。 苦乃山中透出的祥瑞气息浓厚如斯,远非玲珑玉匣可比,现世的宝贝就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怕也只有诛仙剑、轩辕镜、流金火铃这些太上宝物现世,才会有这样的声势!宝物到了这个层次,就已经不再是一器一物,它能成形本身也就代表了一重天道。换个角度,它就是天道,若能掌握,不仅天下无敌,飞升仙界也指日可待。 至于五大三粗,天门虽然强大到无法撼动,可说不定,那几条大鳄会自己先争斗起来,头破血流之际,最后让小鱼得利……便是这份侥幸,搅浑了中土天下! 天门终于放出了真正的诱饵,几乎全无技巧、谋略可言,依仗得就是这份珠华宝气太惊人,没人能够不动心。 七字剑近百好手施法急行,一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伙修士,此刻谁都无法再无动于衷,都要去搏一份运气,搏一份天意! 从东海沿岸到西陲深山,岁印率领门徒横穿中土,全力飞纵了整整两天,终于进入苦乃山地界,继而又循着宝物光华,来到那片连绵大丘所在的古怪之地。 方圆三十里,七彩光华弥漫氤氲,将其重重笼罩,无论目光还是灵识,都无法穿透彩华,谁也辨不出其中的情形,只隐约可见,有九座大丘巍峨耸立。 此处早已聚集了数万修士,既有名门大宗,也有小派散修,另外还有不少气韵内敛、神情倨傲之人,不以门宗为伍,各自独立于某处,显然都是些隐居已久不问世事的老怪! 祥瑞之气犹在,就说明宝贝还在。不过大批修士都围拢在边缘处,都在观望……不是没人进去,而是进去的人,都再没出来。 前前后后,已经有千多人冒险进入这九座大丘围拢而成的荒僻山地,其中不乏高手,甚至还有三座‘九九归一’的高手,可都如石沉大海,进去之后就再无音讯。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五道三俗终于出手,除了离人谷未曾到场,另外七家各自选出十名精锐弟子和一名长老,一共七十七人集结一处,进入现宝之地,和前面的人一样,这些人也杳无音信…… 这一场大戏,天门当然要做足全套,七家的精锐都已经进入阵位,催动大阵,掌门则带领其他人,现身于‘九丘三十里’边缘,煞有介事,摆出一副寻宝模样。 至于那七十七个弟子,进去后就会得到同门接应,引到安全之处,全不用顾虑。 可是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天门分辨不出、更懒得分辨那些修士之中到底有没有邪道奸细…… 岁印传下密令,嘱托弟子小心防备,人太多场面太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出一场大乱! 众弟子落地,随掌门岁印一起向着向前走去,队形看似散乱,但只要稍有见识之人,都能瞧得出这群七字剑道士,在前行中牢牢踏住了阵法,表面轻松实则严阵以待。 七字剑在修真道上,是仅次于九九归一的大宗,着实有些地位,他们一来,修士们自然分开一条道路,容他们通过。 可刚走了不远,从斜刺里忽地行出一队俗家弟子,几乎与七字剑弟子撞到了一起,岁印微微皱了下眉头,冲着对方的为首师长冷声道:“罗家弟子在大理州霸道惯了,行走时只记得看天,却不记得看路了,小心被钉子扎了脚。” 另一队俗家修士来自大理州罗家,地位与七字剑相若,正与七字剑宗争空出的那一席‘九九归一’的位子,最近这几年里都在较劲,从暗到明,也只差一场拼斗了。 论到打架,大家的手段应该差不多,不过论到吵架,出家的明显不如俗家的,罗家大家长露出个不屑笑容:“抬头走路,不光要小心钉子,还要小心狗屎。” 岁印眼中煞气一闪,正待反唇相讥,蓦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旋即隆隆的脚步声大作,尘烟滚滚,大地颤抖,仿佛一队猛犸巨像正向着此处冲来! 在场修士皆做愕然。 论起造势,在场门宗都有不错的手段,或仙乐纷扬,或霞光千盏……现在这份山摇地颤的动静也不见得就有多了不起,问题是现在这个场合,五大三粗、一线天、九九归一,修真道上的名宿高人几乎悉数到场,谁来了都不敢卖弄,否则岂不是小觑了众多仙长。 有些修士一心巴结天门,五大三粗的人还没说什么,他们就已经勃然大怒,放开声音怒喝道:“天门仙长在此,请道友自重!” 有些修士心思机敏,在愕然之后便已经想到,这么猖狂、不把天门放在眼中的,哪里会是正道中人,正‘轰隆、轰隆’着赶来的,多半就邪道上的那群魔头! 天门弟子也警惕起来,几位掌门面带冷笑,对身边部署挥了挥手,示意稍安勿躁。 从巨响传来的方向上,又传出一声猎猎长啸,继而夯重的脚步声,猛地化作展翅破空的呼呼风声,随即,短短一个呼吸之后,众人只觉视线一暗,天空中霍然显出一片……巨蜥。 一双肉翼,伸展开来足足十丈有余,身体比着犀牛还要大出数倍、身体批满巨鳞、头顶锐利长角、四肢甲刀森然的庞然大物!整整三百头巨蜥,遮天蔽日扑袭而来,足以撑破修士的目光! 随即,巨蜥收敛肉翼,就直挺挺地从半空里砸落在众多修士面前,‘轰’地一声闷响,烟尘弥漫,飞沙碎石冲天而起,爆起的沙石比起‘九丘三十里’的祥瑞气象还要更惊人。 虽不曾直接夯进修士阵中,但大地上掀起的巨震,也足以让大群修为普通的年轻弟子摔倒在地…… 两年前中秋时正邪恶战,正道中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些巨蜥,不过比起那时,现在的蜥蜴变化不小,虽然形态未脱,但气势变化极大,由此天门中人并未认出它们来。 来得不止恐怖大蜥,每只蜥蜴背上,还有一头青身火尾的妖猿骑士,为首的大猿腰板挺得笔直,双目似闭非闭,嘴角似扬非扬,怡然自得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目光流转时透出些许仙家气度,不是葫芦老爷是谁? 大毛小毛也各乘巨蜥,分列葫芦老爷左右,两个娃娃蛮手中,还都擎着一面大旗,旗子上的字弯弯曲曲,都写着四个大字,不是大洪汉字,而是太上古篆。 天猿之后,山中其他大妖也紧随其后,金眼兔子、火羽怪鸟、豺狼熊罴,纷纷率领儿郎现身,一时之间,妖气弥漫,腥风回荡不休。 苦乃山数千妖族粉墨登场,声势之大几乎压塌了半座山峰,修士们惊疑不定,不知对方何意。几个天门首脑也略显意外,彼此对望,苦笑摇头,敢当老道则分开人群迎了出来。 借苦乃山布阵,是天门商议的结果,不过具体与山中妖族商谈借出三十里荒山的,则是通过承天道与狒狒大妖铜头的关系。自始至终,也都是承天道和铜头联系,这个时候也只有敢当老道出头最合适。 敢当来到妖族跟前,先对着诸位大妖打过招呼,他目光顾盼一周,没能找到铜头,甚至连一只狒狒精怪都没有。 铜头不在,敢当也无所谓,能把妖族轰走最好,轰不走放它们进去、死在阵里也无妨,可是还没来得及去和葫芦说话,老道的笑容就又是一僵,再次愣住了。 他的目光,正注视在葫芦左右那两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上。 两面旗子上一共八个篆字,上古文篆,本来没人能看懂,但敢当老道却识得……前几年离人谷曾经请托天门同道帮忙破译几个古篆,分明就是旗子上的字: 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其他几家天门首脑,也都认出了旗子上的字,人人眉头微皱,他们在苦乃山里图谋的时间不短,知道天猿是山中的妖族领袖,实力不容小觑。妖王打出了这个旗号,莫不是要屠灭人间修士! 葫芦见敢当老道看着自家的旗子发呆,心里那股得意劲猛冲,险些冲碎了脸上的高人神情,拼命把哈哈大笑憋了回去,淡然问道:“怎么,你识得这旗上古篆?” 敢当的脸上笑容不再,又变回了那副石头模样,点了点头:“这八个字,当真大气得紧……” 话没说完,葫芦‘咕’地笑出了声,又赶忙绷住:“你觉得不错?” 敢当向后退开,神情冷漠,另外六家的高手也接应上来,数万修士哪还会察觉不到天门对妖族的敌意,天门之敌,便是正道之敌,在场所有修士显出戒备之色,沉不住气者已经取法宝在手,只等五道三俗的高人一声令下! 敢当退后数十丈,这个距离即便对方突然发难他自忖也能应付,这才站住了脚步,冷笑着应道:“我觉得如何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这旗子上的八个字,大妖王自己觉得如何!” 葫芦老爷笑容谦和,摇着头谦逊道:“都是些前人谬赞,做不得准的,须知,盛名之下,必有勇夫。” 八个字的成语太长,葫芦老爷的书袋还没吊到那个层次,纯粹是觉得‘顺溜’就直接说出来了。 天门中人都有些恍惚,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弄清‘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和‘前辈谬赞’、‘盛名之下必有勇夫’之间的关系,不过敢当的脸色却缓和了许多,能做到天门掌门,都是七窍玲珑的心思。从自己和葫芦老爷这套驴唇不对马嘴的对答,他也大概能明白,说不定旗子上的八个字,在天猿眼中是另外个意思。 当即敢当咳嗽了一声,伸手指了指旗子:“这八字撰文何解,还请妖王赐教。” 还不等葫芦开口,从苦乃山深处就传出了一阵嘹亮笑声,代为答道:“火尾天猿,德艺双馨!诸位高人可要记得牢了,下次再见到天猿的旗号,一定要高声唱出这八字偈,才不会吃苦头!” 说笑之中,一条人影从山岭间纵跃不停,虽然是靠着两条腿来跑跳,可是速度比着御剑疾飞却更快,最后一个字说完时,已经越过重重山峰,跳落在众人面前。 虽然早都在等着邪道杀来,但是在见到此人后,五道三俗的高手无一例外,脸色都是一变!两年前的中秋恶战仍历历在目,眼前这个乡下小子,给一众天门精锐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除了谢甲儿,就是这个梁磨刀! 最近刚吃过大苦头的侏儒闻风,更禁不住缩了缩身子,悄然后退了几步。 梁辛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就赶到了苦乃山,直接去了猴儿谷,把‘拨云见日’给天猿和山中妖族分发下去,完事后妖族呼啸而出,梁辛特意滞后一阵,好让师父尽情抖一抖威风。 葫芦斜眼扫了梁辛一下,神情里大大地不开心:“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他才吊了一两个书袋,还远远没过瘾。 梁辛躬身,笑着地应道:“等会打完仗,把他们全绑了,再请您老好好给他们讲一讲天之道,人之道。那时您要讲不够三天三夜,这些修士都不答应。” 数万修士大哗,人人怒骂出声。天门高手就在旁边看着,要是不去骂上句‘小妖狂妄不知死活’,岂不显得怕了这群妖孽。 岁印上人也不甘人后,气贯中元威严吼喝,可是才骂了半句,耳边就响起一声炸雷般地大吼:“都闭嘴!” 金玉堂的大胖子秦痩开口,刚刚几乎吵翻天的深山谷地立刻鸦雀无声。 天门之中,除了离人谷,和梁辛一伙渊源最深地就算是金玉堂了,梁辛对他们也和蔼得多,对着秦痩笑了笑,点头道:“秦掌门,好久不见。”说着,梁辛目光流转,扫过秦痩身后的一众天门高手,随即他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地眯了下眼睛,望向鉴火道宗的掌门:“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鉴火道掌门沉声应道:“贫道熔心。小魔君贵人事忙,不记得贫道了,可熔心对阁下却牢记于心,不敢相忘!” 梁辛揉了揉眼睛,回答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记得你,不过有些不认得了……” 秦痩满脸不耐烦,不去理会梁辛的话,径自问道:“梁磨刀,串通了妖族来夺宝么?” ‘梁磨刀’三字一出,岁印上人就觉得心里猛地一紧,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粗壮小子,竟然就是日馋的大首领,继将岸、卸甲之后的第三任魔君! 不止岁印一人,几乎所有人修士都目露惊诧。不久前日馋魔头闯进天劫中去杀人,这件事惊世骇俗,更让梁辛的名头响彻中土,在场之人有谁没听说过他! 梁辛呵呵笑着,摇头道:“弄错了吧,我还以为是天门串通了妖族来布阵坑人呢。”说着,又往秦痩身后张望了下,继续笑道:“顾回头和老九呢?布阵去了?” 秦痩脸上的肥肉一抖,回过头狠狠瞪了敢当老道一眼。到现在他们哪还能看不明白,妖人和妖族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借了妖族的地方来布阵,又哪还能指望人家上当。 五大三粗几位掌门的算盘,本来是等日馋杀到,虚以为蛇应付几句,骂架一场之后,天门高手呼喝一声:妖人觊觎异宝,天下同道共诛之!随后在场众多修士一起动手,自己人则返身‘冲’入‘九丘三十里’,摆出一副要抢在敌人之前抢到宝物的架势。 等天门一撤,那些普通门宗修士,自然也就无心再战,或四散观望,或贪心不足也追入阵中,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拦不住日馋的妖人。而妖人则会急于夺宝,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阵……只要他们进来,便再也出不去了。 就算万中有一,个别魔头侥幸逃出大阵,还有一道七十九窟弟子合成的相见欢等着他…… 算计的是心术,一切都依仗于‘诱饵’是否‘够香’,待祥瑞光华升起后,天门一众领袖也就真正放下了心,都道这一次,妖人的好日子真正到头了。 可任谁都没不曾想到,从来不和人打交道的苦乃山群妖,竟也被妖人‘收买了’! 九丘三十里,是个口袋,其中阵法再怎么厉害,也得让敌人钻进去才有用……秦痩气得两眼冒火,恨不得走上前,去抽敢当老道一个大嘴巴。 第375章 只杀一人 负责和妖族联络、接洽的,始终是承天道宗,此刻天门中惊怒最甚的,莫过于敢当老道。 敢当大步踏上前,望向已经开始有些百无聊赖、自顾自去叽叽喳喳说闲话的群妖,语气如刀:“铜头何在,我有话问他!” 葫芦老爷实话实话:“铜头在我家门口看守神碑,我没给他放假。” 敢当一肚子铿锵责问立刻被憋了回去……他一直以为,铜头就算不是苦乃山之主,至少也是一方领袖,从没想到它竟然是个‘门房’。 就在这个时候,在梁辛身后,一柄巨大的飞梭,于毫无征兆里,突然跃出,静静悬浮于距地十丈之处。 随即人影晃动,曲青石、长春天、柳亦夫妇、大小活佛、跨两兄妹几个人最先跃出。 正道修士都明白是妖人主力到来,屏住心神严阵以待。不过大家都在暗中准备法术,表面上并没什么动作,唯独有一阵仓仓的剑鸣声,从人群中响起,显得异常刺耳。 亮剑的,是七字剑宗的高人…… 从神梭跳出的第一批人,除了小丫头青墨之外,刚巧不巧,就是两年前那三伙‘打家劫舍’的妖人,当年七字剑宗有幸,被人家先后光顾了三次,留了二十四个大字,此刻见他们同时现身,岁印上人和一群弟子惊骇欲绝,剑元虽主人心意而动,自动跳出来护主。 寂静山谷,数万人中,突兀冒出一撮飞剑来,想不引人注目都不成,柳亦废话最多,目光循着飞剑找到岁印真人,笑着说道:“就你嫉恶如仇!” 岁印恨不得伸手去把飞剑捉回来撅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咬着说狠话:“妖人放肆,此间岂容而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天空倏然一暗,冥冥里透出一片凄厉恶鬼长嗥,只见千余道黑色煞气,快若闪电,从四面八方围拢而至,猛地裹住了七字剑弟子放出的那一片飞剑,旋即一片金属断裂声大作,下一刻,煞气消散不见,半空里的长剑尽数被绞得粉碎,叮叮当当的乱响中,掉落地面。 新媳妇青墨撇了下嘴角,心里说了句‘骂我夫君!’,嘴里却对柳亦道:“跟他罗嗦啥,打一顿就老实了。” 巫秀出手扬威,天门却无动于衷,那些重要人物或传讯躲在远处的七十九窟弟子,迅速准备相见欢;或心思转动,想再找到什么办法,能把妖人陷入大阵;七家掌门则嘴唇嗡动,以传音入密商量对策。是以对眼前的小小冲突,都没去理会。 七十九窟的修士都藏在两百里之外,都被法术遮掩了行迹,蛰伏不动,并未列阵以待。天门怕事先列阵,引发的灵元波荡会引来妖人的注意,本拟等日馋众人进入‘九丘三十里’后,再传令这三万弟子组成相见欢,不料事情有变,此刻传令过去,到大阵成形,总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法宝被毁,七字剑弟子尽数受伤,闷哼一声委顿在地,岁印也不例外,不过对方没直接出手杀人,只是折断飞剑,上人心中已经念起了老天保佑。 不料青墨手下留情,其他几个邪道妖人却不肯罢休,梁辛伸手向他摇摇一指,对着其他修士怪笑道:“我只杀他一个人,其他人滚开!” 梁辛大笑扑出同时,曲青石、长春天和大小活佛,四大高手一起纵跃而起,跟在小魔头身后,卷起猛烈罡风,扑向岁印。 天门高手不动,其他修士不愿、更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忙不迭向着四周退开!岁印不过是个五步修士,又刚刚负伤,如何能够躲开一群绝顶高手的扑杀,惊怒之下嘶吼着:“跟你拼了!”拼出所有的力气,凝化神通,祭出濒死一击。 一道金光从岁印上人袖中激射而去,直指梁辛面门,后者狞笑之中,随手一挥,就像哄一只苍蝇似的将金光击散,而梁辛的另只手,毫不留情地按岁印的天灵。 梁辛地扑杀并未全力展开身法,否则岁印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次反击?由此,跟在他身后的四大高手也都追了上来,同时伸手捉向岁印四肢,这些日馋首领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要‘五马分尸’,活撕了老道。 岁印避无可避,只剩下等死的份!可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对方已经堪堪捉住自己的刹那里,五个邪道高手同时发出了一声长啸,还在半空的势子陡然一转,速度比着扑来时快了十倍,舍弃了上人,向着另外两个方向急冲而去! 岁印上人又摔回地面,全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曲青石、长春天和大小活佛四人转向向左,风疾火烈一般,竟杀入了大理州罗家的队伍!不止是扑击,而是引荡法宝的全力猛攻,目标直指罗家阵中的一个少年弟子。 乌光淬烈,剑鸣浩荡如雷,金尊墨剑随着曲青石指诀怒啸而射!破空声刺耳,黑色藤鞭凌空而现,一鞭甚至抽裂空气,兜头斩下! 巨变突起,罗家的那位少年大惊失色,翻转出一个古怪手诀,口中大吼:“借刀杀……”可还不等他施法,曲青石和长春天的猛攻,就以狠狠击中了他。 少年的身体竟结实地离谱,受两个绝顶高手一击,也只是口中呕血,瘦小的身体却借力急退,向后遁去,想要就此逃走,而此刻大小活佛已赶到身旁,两位活佛扬起手掌,闷雷般地爆响之中,两只手掌一中天灵一中胸口! 接连四道猛击,少年终于抵受不住,嘶哑地惨叫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罗家众人又惊又怒又惶然,全不明白怎么这群煞星怎么为何又杀进了自家阵中!而且被猛击的那个少年,平时并没太多特别之处,天分还不错但是老实木讷,毫不起眼!可是等少年摔落在地,罗家上下才愕然发现,他的脸和身形全都变了……从一个瘦弱少年,变成了个身材修长的俊美青年! 长春天黑藤一卷,绑住此人,笑道:“木老虎,我老想你了!” 木老虎翻了翻眼睛,没说什么。 自从中邪恶战、青墨等人放了木妖一马之后,他就再没了消息,不料这次又靠易容法术,混入了罗家队伍。日馋的众多首领在来之前,都点了婆娑泪眼,能洞穿天下一切幻形法术,到场后就发现了这位老熟人。 此间聚集了数万修士,人人都带了得意法宝来,日馋众人哪敢放任木老虎不理,且罗家的队伍和七字剑宗相距极近,这才借题发挥,擒下了这头怪物。 而梁辛却未参与捉拿木老虎,他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天门高手聚集之处。 修士人数众多,其中为自己施展了易容法术的大有人在,不过就只有两个人最醒目,其中一个是老熟人木妖;而另一个人之所以醒目,则是因为他的嘴是竖起的,与鼻子连成一线……鉴火道,熔心掌门! 苦乃山大阵本来是天门用来诱杀梁辛的,木妖来或许还可能是为了‘天材地宝’,可天门首脑之中竟出了神仙相,这让梁辛如何能够不惊,如何能够不捉住他来问个清楚。 就在曲青石等人缉拿木妖时,梁辛已经冲向五道三俗,对方是一派领袖,自己说什么也白搭,有什么事都得先把熔心妖道的原形打出来再说! 天门实力远非普通修士可比,梁辛来得虽然突兀,可他们也反应如电,叱喝声中,剑华、水色、火光、飞沙,诸般大神通铺天盖地而来,全不去管神通笼罩的范围之下,还有数不清的普通正道弟子! 天门不顾普通修士的死活,梁辛更不会去顾及什么,阴声而笑中,身形倏然飘忽起来,能够闯入天劫去杀人的身法,又怎么会被在乎这些修士攻杀?!一道道神通,在普通人眼中快如光电,交杂在一起‘密不透风’,可是在梁辛看来,实在有太多缝隙供自己从容穿梭。 只眨眼间,梁辛就冲入了天门阵中! 鉴火道熔心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个小魔头能看穿自己的高深幻法,但是老道比谁都清楚对方为何而来,眼见梁辛欺近,熔心顾不得再去隐藏本领,双手翻卷三次结成一座古怪手印,立刻发动了自己的天道:天涯,咫尺。 ‘天涯’是指敌人到自己的距离。 这一重天道之下,自己站在原地不动,敌人就算有天大本领,也永远休想能飞、能跑、能冲到自己身前,眼前百丈距离,却足够对方飞上一生!不仅人,法术、法宝皆为天道所控,不管威力多大,只要是天下之力,就飞不完这一百丈,永远够不到自己……一百丈,远若天涯。 咫尺,说的则是他到敌人的距离。 在他攻击出手的同时,神通就会炸到对方眼前……一百丈,近在咫尺! 被‘天涯咫尺’所擒,就只剩挨打被杀的份,全无还手余地。 虽然比不得百无一用,可熔心的天道也着实不弱,在神仙相之中能算得上游下品,但是凭他假飞升所悟的手段,又如何擒得住嫦娥力之身;凭着他的一重天道,又如何擒得住另一重完全与自然相溶的身法,更毋论那桩与天道背道而驰的天下人间! 熔心几乎瞪爆了双目,他真就眼睁睁地看着,梁辛笑嘻嘻地一闪身、又一闪身,顺着‘天涯咫尺’,一直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最后又一转,兜到自己的身后,笑着对自己小声说了句:“三头骡子?有啥故事?” 旋即,梁辛心念转动,发动了自己的天下人间,斩断熔心那一重‘三头骡子’的因果! 熔心就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暴鸣,震得自己几乎五感俱丧,而一身饱满真元,凭空消失了九成,调运内息一查,立刻惊了个魂飞天外,修为竟暴跌到不足四步。 梁辛的笑容越发欢畅了,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对熔心继续道:“想不到,怎么样?”说话间,催动身法围住绕了一圈…… 一个圈子转下来,熔心除了一颗头颅,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骨头都被梁辛打断! 不过让梁辛稍感意外的是,熔心修为沦丧、身受重伤,竟还能维持得住幻容法术,并没有变作本相。梁辛更没想到的是,他擒下敌人,正要返回时,忽然嘭的一声闷响,熔心的脑袋,就好像个西瓜似的,莫名其妙地爆开了,无头尸体瘫软在地。 没能抓到活口,梁辛眉头大皱,正想返身折回自家阵中,耳中忽然响起了大哥柳亦传音入密送过来的笑声:“老三,扬威!” 而此刻,天门之内,所有高手尽数爆发全力,向着他掩杀而至。 所有人都到熔心死在了梁辛手里。要是就这样被小魔头冲进来、当着数万修士的面前杀了鉴火道掌门、再从容遁走,天门以后哪还再有脸见人! 就算‘九丘三十里’的大阵没了用武之处,至少还有七座天门,还有数万高手,还有七十九窟三万修士列成的相见欢,打杀便打杀了吧,就在苦乃山中! 秦痩须眉皆张,面若鎏金,双臂缓缓摇摆,在他身后的空气,连做三次猛震,一百三十一只鹅蛋大小的银色剑丸凭空而现,随他一声:“列剑”,冥冥中发出一声嘹亮剑鸣,每一剑丸周围,又现出六柄长剑。 六剑一丹,为一小阵;一三一只剑丸又结一座大阵,数千柄长剑,仿若一道天河,向着梁辛席卷而去; 流连道泽渔,双目不见黑白,化作两汪湛湛水蓝,双臂张开大袖招展,带领身后弟子,围住梁辛于百丈开外层层打转,空中霍然传来隆隆巨响,百里之内潭、涧、溪、泉,所有活水皆为流连点化,凝化做一条青色恶蛟,陡然现身; 承天道敢当,划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另只手的手心上迅速画出一道符撰,跟着把手掌一翻,重重拍在了自己的天灵,一掌之下,老道身子一矮,双膝没入泥土。第二掌、第三掌……老道不停猛击自己,竟把自己像一根钉子似的,一下一下夯入土中,最后一掌,就在他发髻也没入土中的刹那,不远处的山崖轰然崩裂,一个通身昏黄的巨灵神踏步而出——厚土灵尊法相奉敢当谕令、借山土现形…… 指夕道、鉴火道、荣枯道、卸甲山城,天门精锐,在一瞬间尽数拿出了最犀利的手段,只求留下梁磨刀! 自从两年前,邪道众人从黑色小岛从容遁走后,天门开始着手准备这一战了。 不止那座已经用不上的大阵,不止七十九窟弟子集结,还有门宗精锐的战力提高! 天门真正的实力,并不是他们有多少宗师,有什么阵法,而是庞大的资源基础,仙草、灵石、精炼法宝……各种各样的宝贝,日日不停被送到五道三俗,几百年积攒之下,家底何其雄厚? 修天悟道,修炼时大都会以丹药相辅,但是如何服、服什么、服多少都有严格要求,若实力增长过快,一来会影响道心、滋生心魔;二来,靠猛药提高实力之后,元基也会受损,这次提高之后,以后想再求精进就更难了。 那些厉害的法宝、符撰,轻易也不会发给普通弟子,不是宝贝数量少,而是怕弟子心境不够,得了犀利宝贝会过分依赖、影响了修行。 所以天门的资源,大都只做封存,平日里并没太大用处……不是没有,只是不用。 可是一旦遭遇危难、大战当前时,宝库开启,天门实力就会猛地提高到一个全新层次。 这一次,几位天门首领施展的法术神通,比着中秋之战时,要犀利得多! 五道三俗,几乎在眨眼间就完成了合围之势,各出绝招必杀小魔头,在他们动手的同时,指夕道侏儒闻风吐气开声,一改往日和蔼语气,换而森冷威严传令在场数万修士:“邪魔妖孽逆天而行,天下同道共诛之,一线天弟子何在!” 一线天诸位执事,早已散落在修士群中,只等天门师长号令…… 这便是天门的另一桩持续数百年的经营了,修真道还谈不上铁板一块,但天门拥趸着实不少,在几位一线天执事号令下,一部分铁杆顷刻行动起来,旋即带动全场,虽然场面看上去混乱成一团,但暗中进退有度,四位执事纵声疾呼,率领周遭修士率先动手,各色神通轰轰烈烈攻向邪道和妖族大营,另外四个执事不同声色,身边却凝结人群,仿佛滚雪团般越滚越大,正迅速汇聚、凝结,准备结出一座万人规模的相见欢! 随着小魔头突入敌阵核心,一场大战就此而起! …… 现在正道的攻势刚起,仍散乱的很,邪道高手未得宗主号令,也只是撑起一道道屏障法术,只做防守,并未反攻。 妖族都听葫芦老爷的,葫芦则信守诺言,听从日馋的调遣,眼珠子急得乱转,脸上还拼命维持着淡定神情,对身边的儿郎、妖族说道:“稍安勿躁、平心静气、枕戈待旦、假装没事……” 曲青石等四人已经抓了木妖返回自家阵中,长春天抓住木妖,高高兴兴地走向阵尾逼供去了,跨两兄妹则迎上曲青石眉,飞色舞地问道:“打不打,打不打?” 曲青石还没说话,柳亦就笑道:“再等等,先让老三发威,咱们再动。” 话刚说完,远处天门战团中,突然传来了梁辛拿腔拿调的‘狂妄’大笑! 青墨打了个机灵,光洁的额头上,跑过了一溜鸡皮疙瘩:“这笑的、也太假了……” 第376章 气焰熏天 所有不曾参与‘九丘三十里’大阵的天门高手,倾尽全力出手,数百丈内各色神通闪烁绽放,可就是无法淹没梁辛的身影! 秦痩额头青筋贲起,一边拼命催动剑丸,一边喝问身后弟子:“七十九窟如何?” “还在列阵,顾回头传讯回来,还要稍等片刻……” 秦痩怒骂了一句,又令道:“传讯,要逐鹿丘里面那些弟子舍弃大阵,回来驰援本宗!” 他身后那个弟子一愣:“撤阵?这……” 话没说完,就被百忙中抽空转身的秦痩一脚踹翻在地:“狗脑子的猪!那个阵法还有个屁用,把人都给老子喊出来!” ‘九丘三十里’的大阵,占去了天门大部分的精锐战力,现在这座大阵明摆着再没了任何用处,还不如让弟子出阵来迎敌。 不止金玉堂一家,另外几座天门也都摇响木铃铛,要自家弟子撤出大阵回来增援,几乎就在此刻,梁辛大笑声起,跟着人影一闪,猛扑而至,随手抓起一个指夕道的长老,向身后正急追过来的那头后土巨灵猛掷过去! 这位指夕长老,六步修为,在梁辛手上却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怪叫声中向后摔去。 敢当老道唤出的厚土巨灵毫不犹豫,抬起磨盘一般的大手,贯着风雷向指夕长老一拍,拍小虫一般,把他打成了一片烂肉! 梁辛身体飘荡仿若落叶,在无数神通之间从容飘荡,把笑声猛地一收,扬声道:“我义父将岸,第一任魔君,不修天道修人间,千年前参悟生、老、病、死,自创天下人间、来不及,神通起处时间凝固,乾坤之下皆为所擒。” 说完,他顿了顿,以七步之力贯彻于断喝之中:“你们,看仔细了吧!” 大喝如雷,炸裂天空,梁辛如电倒翻,正直迎上一路追逐自己的厚土巨灵,旋即杀心恶性击破天道,方圆十丈之内,时间不动! 巨灵双手大张、神情狰狞,却无法稍动,被魔功牢牢冻住。 神通也如是,到他十丈之处,就此凝结不动。 梁辛一言不发,一个纵跃窜到半空,抱住巨灵的脑袋旋转几圈,‘一丝不苟’地拧下了那颗巨大的头颅,跟着撤掉魔功,把挥手把头颅砸向敢当老道:“没点用处的神通,还你!” “修真正道视他老人家为邪魔大敌,他却不屑去看你们一眼!天门高手,六步宗师,可有人摸到过他的一只衣角么?” 梁辛第二次施展‘来不及’,又把流连道唤来的恶蛟碎尸万段! 说过干爹,梁辛的声音愈发响亮了:“我师兄谢甲儿……” 天门中几位首脑同时扬声传令:“诛杀小妖,莫理会他胡言乱语!”围攻更加猛烈了,神通法宝轰鸣响彻山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挡梁辛的声音! “师兄传承义父衣钵,成为第二任魔君,更青出于蓝,于控制时间的法门中,摸索出乾坤挪移之术,是称天上人间!”说着,梁辛忽地凝立不动,左臂乱挥,把打向他的诸多神通尽数驱散,同时扬起右手,三指如叉,对准指夕道众人,阴声笑道:“你们,看仔细了吧!” 两年前,谢甲儿突兀现身,笑了一场哭了一场,更以乾坤挪移之术震骇天门,霸王的手指一转,就是一次空间撕裂、一蓬腥风血雨。此事犹在眼前,而刚刚演示过时光凝滞之术的梁辛,又扬起三指指了过来,指夕道众人吓了个魂飞天外,发一声喊轰地倒飞开去,拼命错动法术四散而逃。 梁磨刀收回了手指,笑:“师兄这门本事我还没练好……” 远处的妖人大阵传来轰天大笑,南腔北调、各地俚语,给自家宗主喝彩。 指夕道丢了大脸,侏儒闻风牙齿咬得咯咯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梁辛的声音不停:“五百年前,十三蛮围攻大魔君,一战夷平八百里,好大的威风,却不知谢甲儿毫发无伤,倒是十三蛮自相残杀,引出无数祸端……” 梁辛越说声音越响亮,周身那股邪魔气势,也越发浓厚:“拜干爹所赐,得师兄指点,梁磨刀忝为第三代魔君,却也悟出了另一重天下人间……想不到!”话音落处,梁辛再度促动身法,全身巨力爆发,滚荡起冲天烟尘,风疾火烈,直接冲进承天道宗聚拢之处。 他来得快如闪电,承天道众人来不及退散,就被他冲了进来,继而仓皇惊呼不绝,在梁辛身周三十丈距离之内,所有人都面如土色……‘想不到’笼罩之下,承天道数十名精锐弟子的那一重因果,都被梁辛无情掐断! 或修为骤降,或干脆变成了凡人,突如其来的骤变,让魔功之内的承天道士惊骇欲绝,哪还有一丝斗志,拼起全部的力气想要逃得远些。 这些至多只剩五步修为之人,在梁辛看来,跑得不比一只小鸡仔来得更快,梁辛在魔功之内身形晃动,每个想要逃走的人,都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来不及’并不阻挡神通,其他天门弟子的猛攻,毫无障碍地冲入其间。梁辛有神鬼身、神鬼力、神鬼遁术,那些神通法宝根本伤不到他,倒是被他困住的承天道弟子全都变成了废人,如何能躲开那些宗师神通,惨叫声声,半数之人惨死于同道手中。 此刻天门高手人人仓皇,虽然不明白梁辛的魔功道理,可他们看得明明白白,那些被小魔头近身的同道,全身本领都被‘化’掉! “义父将岸,师兄卸甲,两位魔君一生狂妄,前者眼中只有人间,后者心里只有仙道,何时也不曾看过、想过你们,倒是正道弟子,个个都把魔君当做生平大敌……哈哈,你们也配!那也好,便随了你们的心愿,梁磨刀这次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放在了眼里!”大笑声再度响了起来,这次再没了那份‘拿腔拿调’,换而魔性十足、气焰熏天:“可笑的是,我真拿正眼看你们了,你们却又盼着我赶快移开目光!” 笑声之间,梁辛再不跟天门废话,转头望向自家阵营,狠狠狠狠地喊出来自己偷摸着演练过无数次的大吼:“日馋弟子何在?!” 这一声断喝,威风十足,梁辛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不是威慑敌人,不是给自家弟子打气助威,他是打从心眼里就觉得那么的舒坦,排场太大了,太沸腾了! 这次笑纯粹是没憋住,太高兴…… 不过就连梁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笑,落在天门、正道和自家门徒耳中,要比着刚才的铿锵喝骂更狂妄得多……天门倾尽全力来杀他,正道群情汹涌正猛烈出手,小魔头却还为了自己那点小得意笑出了声。 曲青石与身边的几位首领对望一眼,彼此都略略点头之后,扬声喝令:“山中妖精、世间妖人,随我等去,领教正道中人口中天道!” 断喝犹自回荡,早已按捺不住的众多妖孽齐声大吼,尽数出手……眨眼之间,苦乃山深处、‘九丘三十里’边缘,自从邪道倾覆之后,最为浩荡的一场正邪斗、修士斗就此爆发。 青墨早都等得不耐烦了,此刻终于捱到开战,欢呼一声,拉起柳亦第一个就冲了出去,口中一个劲催促着:“你先来,你先来,快出手。” 柳亦单手结印往胸口‘懒虫蛊’所住之处用力一掀!若柳亦脱出衣衫,旁人便能见到,一条条蚯蚓大小的黑色流苏,倏然从他的皮肤上游弋开来,从十指、四肢、胸腹背臀等各处,向着他的脸上拼命游动! 柳亦的脸上,条条昏黑气息冲过,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眨眼功夫,‘黑色蚯蚓’就尽数汇聚于他的眉心,摇头摆尾动个不停,最终结做了一只犹自扭动的古怪符撰。 柳亦满脸狞笑,抬起独手从自己的眉心一捉,竟将那枚符撰捏在了手指间,跟着又像地面上用力一摔。 一声尖锐的嘶嗥,撕破了所有人的耳膜,黑色‘符撰’落地即碎,数百根‘流苏’又变回原形,轰然射入修士阵中! ‘流苏’仿若烟尘,法宝神通轰去变回立刻散碎,下个瞬间又会重新凝聚成形,继续射向敌人,可它并不伤人,只是从敌人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又向着下一个敌人的双目掠去。 ‘流苏’快若闪电,急冲到眼前,任谁都会情不自禁眨一下眼睛……只是一眨眼。 眨眼过后,再看四周,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失去了颜色,湛湛蓝天变作昏黑一团、青青山脉变得苍白斑驳、神通耀起的璀璨光华,也变成了灰色暗淡的风。 色彩不再,风景全失,跟着,便是生机断裂,直挺挺摔倒在地。 只要被‘流苏’掠过眼前,再眨一下眼睛,便死了……蛊煦神通:煞风景! 做夫君先出手,做媳妇的才好去开打,青墨双唇嗡动,十指尖尖翻动个不停,盘出一连串地手印,到最后把双臂一撑,十道煞气凝结的长索从她指尖卷扬而起,向着敌人击去。 长索做铁链之形,环环相扣,而且在晃动中,竟也发出哗啷哗啷的怪响,听上去,仿佛阴差手中的夺命锁! 煞气长索吞吐翻卷,直飞百丈之外,猛地卷住了一个道士脖颈,对方双目一翻就此丧命。 长索并未就此放开尸体,而是猛地一抖,在‘嗖’的一声怪响中,老道的尸体就此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周遭空气猛震,一头獠牙厉鬼突兀现身,抬头望向青墨,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难看地笑容,跟着发出一声嘶嗥,挥动利爪冲向正道敌人。 恶鬼之力,不逊于六步宗师。 杀一人、拘一尸,换一头幽冥苦狱中被永世镇压的恶鬼重返阳间,听奉巫秀号令冲锋杀敌,待战事结束后,恶鬼再重返苦狱……巫秀神通:替罪羊! 煞气长索摇摆不停,每个修士被它带走,都会换回来一头凶残恶鬼。 巫秀蛊煦之后,琼环化身修罗,催动血狱;曲青石引荡墨剑,结印之下漫天槐花飘荡;大小活佛裹荡风雷,不见神通却蛮力无边;跨两和弦子修为稍逊,比不得曲青石等人,但以逼近六步大成之力冲击普通正道修士,也不会遇到一点麻烦;还有一柄辗转神梭,左突右冲威风八面……门徒早都得了吩咐,分成几路,结小阵紧跟在诸位大首领身后,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日馋首领中,就只有长春天不曾出手,专心从木老虎口中逼供。 另外倒霉娃娃小吊也没出手,蹲在长春天身旁,百无聊赖地舔着一串糖葫芦。 正逼供的长春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暂时放下木妖,挥动藤鞭冲入战团,片刻后又折返回来,手中还擒下了两个普通的正道弟子。 长春天把两人扔到小吊身旁:“给你王指点将用的。” 小吊笑嘻嘻地点点头,又想了想,学着长春天的口音,应了句:“必须的。”说完,把最后一颗红果塞进了嘴巴里,又向着长春天伸出小手:“吃酸糖。” 长春天哈哈大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包杏脯,笑道:“小心吃,慢些吃……” 日馋妖人气势如虹,声势惊人,可真正煮沸了这片天地的,却是苦乃山妖族,三百头巨蜥一起一落,便是一场山崩地裂,山中大小精怪一哄而上,在自家妖王的统御下放手猛攻! 再没有人珍惜人命了,从曲青石等人定下要打苦乃山这一仗起,包括梁辛在内日馋的所有首领,都明白这是一场大血光。不真打,怎能引得来贾添;又何况,阵是天门布下的、诱饵是天门放出的;而那些普通修士,来时虽然懵懂,打时就尽数都是帮凶。 天上地下打成了一团,一眼望去处处鲜血暴现,耳中惨叫不绝……真正的攻杀。 正道修士人多,但核心高手都被梁辛一个人牢牢拖住,剩下的数万人中,能有宗师境修为的,加在一起也凑不出十个,而且也都是六步初阶,反观日馋和妖族,曲青石等人都在十三蛮之上,妖王则个个六步中阶,葫芦更是修为精深,这些首领根本就没人能挡,只一冲,便彻底震碎了正道的阵脚,那几座暗中聚合的相见欢也烟消云散。 天门里也早都乱作了一团,因为这座‘九丘’调用了大批精锐,人手不足,无法再结成‘土鸡瓦狗’、‘明火执仗’之类的强力法阵,单靠一盘散沙似的乱打,根本伤不到梁辛,可这个小魔头怪笑着一冲过来,天门高手就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生杀大权完全被梁辛握在了手中! ‘想不到’这下,时时刻刻都有天门高手被擒,梁辛并未痛下杀手,但下手也绝对不轻,断灭敌人因果之后,无一例外,统统打折双臂一腿,所过之处,五道三俗弟子倒地哀号!梁辛打发了性子,打从肺腑中冲起的得意与痛快,再度大笑起来,接着前面的话题还要继续‘扬威’! “说过了义父、师兄,还要给诸位讲一讲……日馋!”梁辛眉飞色舞,举手投足,把一片杀向自己的飞剑打成废铁,跟着伸手向着自家方向一指:“日馋仙宗,列位魔主,第一位,天门仙长的老仇人,长春天。” 长春天正在逼供,听到梁辛提到自己,愣一愣后,放出声音笑呵呵地应了句:“你们打,我在忙,先不上了。” 正道弟子人人苦笑,长春天凶名卓著,是早已成名的人物,做了日馋‘魔主’不足为奇,可现在……现在是在打仗,正道拼劲全力去攻杀,而日馋中放着这样一个大宗师,却在忙别的,全没有参战的意思…… 梁辛声音不停:“第二位魔主,金尊墨剑,槐楼传承,曲青石!” 曲青石遥遥对着天门挥手:“曲某人有礼!”说着,剑诀一挥,墨剑发出一声长鸣,化身黑色闪电,向着天门战团袭杀而至,全力一击,一片血光暴现,惨叫声不迭。随即小白脸收回墨剑,继续领着手下冲杀。 “下面两位魔主,刚刚喜结连理,夫为西蛮蛊传人,蛊煦柳亦,妇为北荒巫弟子,巫秀曲青墨!” 青墨大喜,拉着柳亦的袖子兴高采烈:“说咱俩呢,说咱俩呢!” 柳亦大笑,放声道:“巫秀蛊煦,村夫农妇,拜会诸位天门仙长!”话音落处,天门阵中陡然爆发起一串怪响,凭空冒出一片拳头大小的黑色怪蜂,速度奇快更数量众多,铺天盖地;同时还有千余道阴煞丧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几十名天门弟子躲避不及,被蜂云和丧气裹住,身上皮肉肉眼可见化作脓血,偏偏还不会死,只有哀叫痛嗥的份。 “另两位魔主,是一对苗家兄妹,哥哥天性谨慎,唤作跨两;妹妹得玲珑至宝,修罗琼环!” 跨两大笑:“老子忙得很,跟那些龟儿,莫得话讲!”琼环更干脆,直接对着五道三俗骂了句:“天门你妹,仙长你妹!”说话间,极尽全力,向着天门方向唤出一道修罗血刃。 琼环这一击神通,并非凌空击杀,而是与地面平齐劈斩而去!要知道她与天门相隔甚远,中间更夹杂了数不清的正道修士,这道血刃一路奔袭,硬是趟开了一条血腥大道,最后又斩杀了两名天门弟子,才告消散! “还有两位魔主,是两位佛爷……”梁辛的话没说完,小活佛就打雷般地吼道:“我们俩不是魔主,是供奉!” 小活佛拉起憨子,跃身高空,铿锵大吼道:“大活佛,达旦禅院,十一!我是他师弟!” 即便在拼命苦斗中,正道修士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一片惊呼,达旦禅院,大活佛,十三蛮中的老十一,竟也加入了邪道?! 梁辛哈哈大笑:“还有几位魔主,便不再一一说了,麻烦的近,等见面时,自然也就认得了!” 小魔头终于闭上了嘴巴,不用再说什么了,或者说,就算他在说,天门和正道也不敢再去听了。人人都知道日馋厉害,和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有这么多厉害‘魔主’!陷在乱战之中,犹自开口谈笑,尚能隔空杀人。而且杀的,还都是天门里的宗师高手,其中不乏六步中阶长老…… 先不提那个小魔君,就只凭日馋的这些‘魔主’,便足以打下这一仗了! 第377章 挡不挡得 大胖子秦痩暴跳如雷,照这样下去这一仗根本就再打,转回头问身后的弟子:“大阵中的弟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大阵与此间近在咫尺,按理说谕令进去,用不了眨眼功夫,里面的弟子就会冲杀出来接应,可到现在,这边杀得昏天暗地,九丘三十里之内却一片寂静,全没有任何动静。 金玉堂的弟子摇了摇头,脸上显出了迷茫的神情:“早已传令进去,里面全无音讯返回……会不会是大阵开启之下,不受传讯之术?” “放屁!”秦痩口中大骂,目光却警惕了起来。 这时,木铃轻响,那个弟子仔细听过之后,脸上喜色一现,对秦痩到:“七护法传讯,七十九窟列阵成形,随时听奉师长调遣。” 秦痩眼角一跳,沉吟不语。 正道、邪道和山中妖已经绞杀成一团,让这一记相见欢怎么打? 金玉堂接报的同时,其他几座天门也接到七十九窟传来的消息,指夕老道目光凶光闪现,密语诸位掌门:“打!往妖人、精怪和正道弟子绞杀的战团中打!我等先撤入大阵!” 几位魁首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侏儒的意思。 按照现在的情形,他们要是逃进大阵,小魔头只会哈哈大笑,绝不会追进来、自己往陷阱里跳。可是一道相见欢轰砸进战场,妖人必有损伤,也许是兄弟也许是朋友朋友,没准还会有师父……那时小魔头势必翻脸,拼了小命进阵追杀他们…… 至于那些普通门宗的弟子么,只要能诛灭魔头,他们都死了又何妨? 秦痩脸上的肥肉抖动不休,并未作答,不远处的流连道泽渔应道:“大阵里怕也有些不对劲,弟子全无回应。” 侏儒怒道:“哪还顾得上这么许多,这样打,今天谁能活?谁能逃得过小魔头的毒手!” 能够执掌天门的,莫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事已至此,谁都不会再有半分犹豫,可就在他们刚刚下定决心,却还没来得及向七十九窟传讯的时候,梁辛忽然闪身欺近闻风身旁,抡起一掌把侏儒满口牙齿尽数打落,跟着抓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扔到了大胖子秦痩的怀里。 一串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秦痩觉得眼前一花,怀里就多出个满嘴血浆的侏儒老道。 “想逃进大阵避难?”梁辛摇了摇头:“我不让,你们谁进不去。至于相见欢……” 梁辛笑容欢畅,目光却阴冷无比:“你们猜,相见欢打来时,我该怎么办?” 说话间,他又猛一闪身,在秦痩全来不及反应之际,把侏儒又从大胖子怀里‘揪’出来,用力一抡,将其掷向半空!梁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相见欢打来时,天门的诸位首脑,都会被他扔上天,去撞那道磅礴巨力。 梁辛继续笑着:“诸位放心,万一你们挡不住,还有我。” 秦痩骇然,脱口问道:“你、你怎么听到?” 传音入密,不过是以真元之力束音成线,使声音不扩散外泄的小把戏。而修炼天下人间,本就让感知尤其敏锐,仙界时梁辛又以恶土之力洗炼身体,更让五感明锐。天门高手和现在的梁辛相比,相差的根本不是力量,而是境界、层次,他们的‘传音入密’,只要梁辛稍加凝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梁辛身形兜转,从战团中退开,挡在了天门和‘九丘三十里’之间,不再强袭攻杀,背负着双手道:“相见欢呢?这边摇铃传讯,让他们打过来吧。我不拦着。”说着,手指轻点,一一点过几个掌门,笑了:“待会,这就是你们上天的顺序。” 他第一个指的是侏儒,最后一个指的是泽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漏了秦痩。 几位天门魁首面面相觑,普通修士的性命他们不放在眼里,自己的性命呢?铃铛就在怀里,可谁还敢传令七十九窟,让那道三万人的相见欢打过来? 天门的战团暂告分解,大群天门高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个脸色铁青,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青墨的笑声忽然传来:“相见欢?了不起的手段呢!” 刚才梁辛说话的声音不小,大群正道修士在和邪道苦战,都没太去留意,可日馋的诸多‘魔主’却听得一清二楚,哪还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青墨第一个不忿,出言嘲笑。 一句话之后,巫秀的笑声阴冷起来。巫家从丧物道中求力,性子都会沾染些戾气,青墨也不例外,平时说说笑笑都不打紧,可发怒时一作冷笑,声音中立刻透出了瘆瘆惨意:“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冷笑后,青墨将双手一撑,身体缓缓升起,至凌空七丈处悬止,几根发钗‘啪’地一声爆碎开来,满头长发就此散乱,随风狂舞,青墨的小脸肉眼可见惨白下去,跟着巫秀陡然仰头,从喉中发出一道凄厉尖啸! 厉啸如锥,挟着幽冥之怒,直直刺入所有人耳中!随着丫头尖啸,层层山峦之间,无数道阴晦煞气升腾而起,放眼望去,视线之内,万道煞气凌空!无数煞气彼此纠缠,彼此撕咬,从万化千,千化百,最后凝成一道浓浓煞云,从百里外向着战场迅速逼近。 煞云涌动不休,若稍加留意就能骇然发现,云中无数黑气翻滚、撕扯,竟拼出了一张张面孔之形,时时变换,或哭或笑! 尚有百里之遥,可浓浓丧气已经侵袭而至,修士之中惊呼不绝,修为低浅弟子的法宝,竟再不去听主人指挥,都在哀鸣中坠地…… 巫秀长啸不停,柳亦也桀桀而笑,重复了遍青墨刚刚说过的话:“不知道挡不挡得住!”说着,独手一抡,重重锤在自己胸口。胸口中拳,他的喉咙里也发出‘咕’的一声怪笑。 柳亦拳不停,一下又一下的擂击着自己,喉中的‘咕咕’怪笑也越来越响亮,光听声音,还道苦乃山中出了巨孽恶蛙,正在吞吐天地!而随着柳亦的怪叫,远处的山林忽然摇摆起来,窸窸窣窣地怪响不停,一种平时从不会走上地面的古怪蚂蚁,从树根、从石隙、从地缝中汹涌而出,这些蚂蚁个子普通,身上都有些古怪花纹,单独一只看不出什么,可行军时一群凑到一起,蚁身上的花纹竟也拼凑出了一张人面!无数群蚂蚁汇聚成潮,就趁在那片青墨唤来的煞云之下,仿若一片黑沉沉的投影。 蚂蚁虽然在地上,移动的速递却与天上的煞云相若,比起普通修士的全力狂奔还要更快,所过之处,丛林倾覆、山石崩塌,一座坚实的大山挡在它们面前,蚁潮攀援前行,待它们离开之后,大山不仅光秃了,还硬生生地被削矮了一截! 巫秀云起,蛊煦虫潮…… 一对新人扬威,小活佛看得心头发痒,凑热闹的事情,从来就落不下他,当即也跟着大吼一声: “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一边喊着,一边伸手从憨子那里讨来全部真元,开口唱响大咒,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灿灿佛光从天而降,可这份佛光之中,不仅毫无祥和味道,反而充满妖邪诡异,金光接连震颤不休,只见一座煌煌大庙,从金光之中逐渐显露,凝在半空,气象宏阔。 这是小活佛从仙界归来后才刚刚修成的神通,为了争脸,今天第一次祭出了这道妖法,没人知道它的威力如何,可单只那座‘占地千倾’的空中庙宇内,绽放出的凛冽邪气,就已经压得众人真元运转不稳了。 煞云虫潮汹涌逼近,妖光邪庙凝立半空,此时又有一阵冷笑传来,曲青石也阴声开口,说的话和前三个人一摸一样: “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槐花飘散,墨剑穿梭,曲青石在杀敌同时,好整以暇翻转手诀,谕令响起,一棵天槐从不远处的一座山岭中破土而出,迎风便长,又见‘树大招风’! 槐楼奇术,专引修士道法,邪道修士都知道这道法术的厉害,一见天槐现身立刻就收起手段,而柳亦夫妇的巫蛊力不受天槐所惑、小活佛的邪庙只现形、未发力,也毫无影响。可正在攻杀中的正道弟子却还懵着,正拼力很打,料所有法宝、神通全都不再理会主人,全都被天槐吸引了过去。一时间数万个惊呼汇聚一起,变作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哗。 惊呼声未落,战团外又响起了长春天的笑声,仍是那句: “不知挡不挡得住!” 随即长春天又笑着补充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小吊想问,我只负责传个话!”说着,长春天伸手拍了拍娃娃的头顶。 小吊立刻把剩下的杏脯一股脑倒进嘴巴里,旋即脸色一变,一双眸子浑浊成灰蒙蒙地一片,在咯咯地诡异笑声中,伸手向着长春天先前给他捉来的那两个正道修士一指。 两个修士立刻纵跃而起,冲入不远处的战场,对着失了法宝,犹自发呆的正道弟子,同时爆发出狠辣一击! 王指点将,两个大宗师的全力轰杀…… 或诡异、或犀利,前后几道绝顶神通,出手的魔主,问得都是同一句话: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这句话问得已经不再是‘相见欢’,而是仙门高手和正道弟子的胆量!这一次开进苦乃山的日馋高手,把实力展露到淋漓尽致,天下邪道人物,自老魔君将岸、大魔君谢甲儿离开之后,终于又复扬眉吐气! 其实这一串神通,单一而论哪个也挡不住那道七十九窟、三万弟子、再经‘老九法宝’提升威力的相见欢,可这些魔主神通,要都依次而上呢? 何况邪道之中还有修罗、妖王、辗转等大群好手都根本没吱声,相见欢到时,众人齐心合力,就算无法消弭七十九窟打来的巨力,至少也会大幅削弱;何况一旦相见欢杀到,最先去‘抵挡’的,是天门那几位掌门,然后才轮到邪道魔主;何况魔主之上,还有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小魔头! 更何况,此时的日馋,再不是两年前中秋时小岛上、那群无法挪动、无法撤散的残兵。相见欢从巨力成形到轰杀而至,需要奔袭两百里,总会耗去片刻功夫,就凭着这个‘片刻’,足够在场高手从容散开…… 七十九窟,本来就是用作偷袭的,从天门首脑的传音入密被梁辛听去,‘相见欢’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这个时候,血河屠子忽然怪笑了起来,凭着他六步初阶的修为,居然也学着诸位大首领的语气,说了句:“不知道挡不挡得住咯!”说着,随手抓起一个正道弟子,呼地一声将其扔上了半空。 日馋妖人眉花眼笑,有样学样,千多个正道弟子同时被他们高高抛起,跟着所有人都开口大笑,南腔北调、嘈杂不堪地吼道:“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曲青石少有地哈哈大笑,手印转动间撤掉了‘天槐’,跟着把笑声一敛,冷喝道:“杀!” 世间妖人、山中精怪同时爆起一声大吼,恶战滚滚而起,正邪两道再度绞杀到一起,可现在的正道弟子哪还有士气可言,抬眼看过去,不算山中精怪,日馋妖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千人之数,但是邪道中的普通弟子中,就有大把宗师;那群‘魔主’随便哪一个都比着天门魁首还要厉害得多,还有个小魔头,就凭一人之力,就打杀了在场所有的天门好手! 正道修士人人心中气苦,恨来恨去,最恨五道三俗……普通修士中也不乏心机之辈,通过梁辛和天门的笑骂对答,也能隐隐明白,祥瑞光华根本就是天门弄出来的陷阱;而那道说来又不敢来的‘相见欢’,要打的也是他们所在的战团。 只顾着去恨天门狡诈设下陷阱,没想过自己贪心不足、自不量力;只顾着恨天门为求杀敌不惜把自己当成炮灰,没想过如果日馋实力不足、妖人陷入围攻无法自拔,自己为了向天门邀功又会打杀得多么卖力。 普通修士心无斗志,不知多少人在发动灵识,开始为自己选择逃跑的方向,这一仗怕是再用不了一两个时辰,这些人就会彻底溃散。 七座天门的那些精锐,都集合在掌门身旁严阵以待,谁也不敢再先动手,更没有谁想过去救护一下地上的众多伤者。 一些天门首脑在心里盘算,想要遁入大阵避难,可梁辛所在的位置,正在天门与九丘三十里中间,虽然地势开阔,谈不上咽喉要冲,但是小魔头的身法快到不可思议,就算是大宗师,只要他想拦,也休想能够进入大阵! 僵持片刻,倒是梁辛先等得不耐烦了,似模似样地开始活动肩膀,准备开战。 这时闻风老道忽然开口:“不打了!” 不是不想打,是实在没得打了…… 几个掌门之中,除了熔心是神仙相冒充、被梁辛‘杀’掉之外,就只有侏儒闻风被打得最惨,不过闻风倒也由此看出了一件事:梁辛打得虽狠,但对几个掌门始终没下杀手,否则自己就是有八条命现在也死干净了。既然小魔头不杀自己,那就是还有的谈。 梁辛略显意外:“不打了?你不打了,还是都不打了?”说着,目光环顾,一一望过几位掌门。 包括秦痩在内,人人默不作声,意思明显的很。 不知是不甘心还是不相信,梁辛又戳着天门肺管子追问一句:“投降了?这么快?” 指夕不接‘投降’的话茬,沉声道:“天下何其广漠,正邪两道未必不能好好相处。”说完,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还差二十几年,就会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大难将至,中土修家当联手匡护这片乐土福地……” “浩劫东来这事,我比你清楚多了。”不等他说完,梁辛摇头打断,跟着又把话锋一转:“我看你碍眼,换个人和我说话。” 闻风为之气结,可惜满口牙齿都被打碎,没法子咬牙生气了。 按理和日馋渊源最深的是金玉堂,秦痩再开口最合适,可大胖子两眼望天,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几位掌门无奈,同时望向年寿最长的敢当老道。 天门的脸已经丢到鞋底上去了,实在用不着再去说什么场面话,敢当老道咳嗽了一声,直接切入正题:“你们想要什么,不妨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一仗再打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没意思么,我倒不觉得。”话音落处,身形突兀一转,于毫无征兆之中扑跃而起,裹荡巨力杀入天门阵中,直接动手开打。 天门弟子立刻神通出手,又和小魔头打成了一团……或者说,又开始被小魔头暴打! 敢当老道惊怒交加,可还不等他说什么,梁辛便吐气开声,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 “两年前,中秋之际,有人不辞劳苦远涉重洋,纠结万人去围攻黑色小岛,是谁来着?” “两年间,有人煞费苦心,收买妖族,平三十里崇山峻岭,移九座逐鹿大丘,设计出这样一道凶阵,想要彻底铲除邪道,是谁来着?” “片刻前,诡计败了,实力差了,觉得打不过了,有人还在想动用相见欢轰灭日馋门徒,把我和至亲引入杀阵,是谁来着?” “现如今,发觉彻底不行了,就说不打了?” 一众‘魔主’哈哈大笑,一众妖人哈哈大笑,一群山中精怪也都哈哈大笑,而那份最响亮的笑声,则出自梁辛之口:“你们说不打就不打了?那就都请住手……你们爱打不打,我打!” 梁辛哪肯善罢甘休! 何况……贾添还没来,这一仗总要继续打下去,不过梁辛倒是希望贾添能来得再晚些,容他认认真真地先送给天门高手一顿好打! 第378章 杜鹃啼血 天门高手与小魔头梁辛、正道修士对邪魔妖孽,两个战团再度开战,无论哪处都是日馋大占上风,正道就只剩下挨打得份,这还是因为贾添迟迟未至,妖人们都还留了些手段,既防备着贾添偷袭,也不愿现在就把敌人彻底击败……可谁都没想到,就在双方重新开战不到一炷香的时候,战场之中异变突起! 准确说,突发意外的不是战场,而是那座与战场近在咫尺的‘九丘三十里’大阵。 阵中用来诱敌的祥瑞之光,自从发动以来,就仿佛一团七彩浓雾,不停从大阵中滚滚升腾,扶摇九天,不过这蓬绮丽霞光,就只在‘九丘三十里’的范围内摇荡,始终不曾弥漫到大阵的范围之外。 而此刻,阵中的浓稠霞光,突然变得躁动起来,在一连串颤抖之后,猛地炸裂开来! 祥瑞光华,转眼弥漫百多里,将附近的崇山峻岭尽数笼罩其中,正邪恶斗的战场自然也不例外。 伴随祥光暴散,还有猛烈罡风,从‘九丘三十里’中卷向而起,仿佛无数条恶龙,裹挟着连六步宗师都无法抗衡的浩荡巨力,向着四面八方呼啸掠去,一时之间,山崩地裂! …… 祥光弥漫,从三十里扩大到百五十里;另有罡风狂暴,横扫全场! 梁辛与天门的战团,距离‘九丘三十里’最近,狂风乍起他们也首当其冲,天门高手猝不及防,几乎人人被狂风卷住,凭借着他们的宗师修为,竟无法和风中裹挟的可怕力量抗衡,要想不受伤,就只能以浑厚真元护住要害,同时放松身体随风逐流……顺风而去,能活;逆风强撑,则碎尸万段! 天门高手尚且如此,何况战场中那些普通修士?大风掠过时,这群在人间怀有大力者,比着深秋时的落叶也不见得更坚强一点,全都在惊慌失措地怪叫中,被吹得四下飞散。 曲青石正领着一队日馋弟子急冲,突见前方大乱,继而祥光炽烈、风暴卷着数不清地修士吹过来,小白脸的心思如电,明白强袭将至。 曲青石的修为精湛,并不怕狂风,可他身后还有两百多名日馋门徒,当下他手印翻转,口中唱响嘹亮咒诀,谕令到处,只见一片秀木破土而出,转眼成林,牢牢笼住追随他杀敌的一众手下。 密林成形,又有无数长藤翻卷伸展,密密麻麻纠缠不停,片刻功夫就把一片树林编成一座密不透风的木堡,旋即曲青石招手将墨剑握在手中,一人一剑横在林前,心念转动中之中,墨剑猛地炸裂出浓烈剑芒,化作屏障,牢牢护住主人,还有主人身后的那片小小的木堡! 狂风暴躁,浩浩不休,曲青石横剑同时,还在不停施法,一道道木叶神盾不停涌出,替主人与墨剑分担压力。正苦撑时,一道人影倏然闪到近前,跟着曲青石只觉得周身压力一轻…… 梁辛赶到了,来不及多说什么,直接挡在二哥身前,身体晃动中,干爹的魔功顷刻成形,时间凝固之下狂风难入! ‘来不及’并未套中曲青石,梁辛是在二哥身前施展魔功,替他挡下了风暴强袭。 曲青石回了一口气,又立即说道:“我无妨,能挡得住,老大和青墨力比我强,应该无恙;大小活佛于我相若,也不用担心;倒是其他那几路还等你救护,快去!” 其实以日馋弟子的修为,虽然无法在风暴中立足,但只要认真护住了要害随风逐流,多半也不会受什么伤,最多也就是被吹散。不过现在的情形诡异,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暴从何而来,更不知道风暴过后还会发生什么,众人还是集结在一起更稳妥些。 风暴之中,唯一不受影响,还能自由移动的,就只剩梁辛一个人。 听到二哥的话,梁辛点了点头,兄弟间也不用多废话,就此撤去魔功,嘱咐了句:“你多小心!”,旋即身形掠起,寻找其他人去了。 急冲一阵,梁辛脸色猛地一喜,身前百余丈处,正趴着一群大蜥。 蜥蜴不是那么简单地拥挤成一团,每头蜥蜴四肢牢牢插入泥土,只剩庞大的身躯露在地面,同时一头咬住另一头的尾巴,围成了一座半圆形的堡垒。狂风虽然猛烈,但却掀不翻这三百头大家伙连成的一个整体。骨瘤蜥长凶海恶岛,大海深处环境恶劣,常有飓风肆虐,蜥蜴们世世代代就靠着这个办法来抵抗强风,这是它们的本能。 大阵中的风暴还没席卷过来时,巨蜥就察觉了危机,立刻成了这座碉堡。 梁辛翻过‘蜥墙’一看,猴儿谷的主力,和不少大妖都在此处避难,葫芦老爷没察觉弟子赶来,他正大发雷霆,一个劲地数落大小毛,怪他们没保护好大旗…… 见师父没事,梁辛大喜,也顾不上打招呼,身形晃动继续向着狂风深处追去,寻找了一阵,终于又发现了一伙自己人,跨两和弦子共同统御的那一路日馋子弟。 比着曲青石和妖王,这伙弟子的状况糟糕无比,他们的首领修为不够,对付狂风力有未逮,本来两百余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足五十人,所有弟子都挤坐一起,彼此间双臂相搀,催动法术拼力抵挡风暴,跨两和弦子,正各自施展神通,围住弟子们所结的圈子层层打转,快得仿佛两团旋风,以求减弱狂风入阵之势。两个人已经被狂风吹得皮开肉绽,仍犹自飞奔,不肯放慢半步! 梁辛眼角一跳,急冲而至。 血河屠子也在这一队中,他是六步初阶,帮不上什么忙,眼看着跨两疲态必先,正费力大吼:“散开去吧,就只是被风吹散,无妨的……哈,梁磨刀!” 那些弟子本已撑不住了,忽见宗主现身,情不自禁都爆发出一声欢呼!不过欢呼声才刚刚响起,就陡然截断,梁辛魔功成形,方圆十丈,护住了所有人。 能护住一路就是一路,也只有如此了,梁辛分身乏术,不再去寻找旁人,就留在了此处,专心发动魔功对抗风暴。 狂风鼓荡不休,风向时时变换,仿佛不把修士们彻底吹散便不肯罢休,而那份璀璨诱人的祥瑞光华,在暴散、扩展开后就凝滞下来,任凭狂风奔腾咆哮,却并不受分毫影响。 附近的一座座山川,在狂风的吹拂下,岩石层层瓦解,山形被迅速改变,原先的雄奇峭丽,在风刀的‘砍伐’下荡然无存,渐渐变得奇形怪状,扭曲难看,但是它们被塑形之后,便与祥光融为了一体,让人分不清,是怪山在发光,还是祥光染满了山石。 足足过了两柱香的功夫,风暴才渐渐收敛…… 又等了一会,梁辛试探着收敛了魔功,随即皱起了眉头:“都小心吧,不对劲了!” 风暴过后,目光所在只有一片狼藉,这倒不算什么,真正让梁辛警惕的是……天空不见了。 聚头向上望去,青蓝色的天空不再,变成了灰蒙蒙地一片。而他们身处祥光之下,视线不仅没有变得更加敞亮明快,反而更暗淡了。 这种感觉很古怪,周遭明明都是璀璨光华,偏偏眼中的一切都那么昏黄黯淡。 血河屠子则打了个冷颤,喃喃骂了句:“格老子,冷得很!”说完,自己又摇头道:“不是冷,是阴!”温度并不曾降低少许,但天地间不知何时,透出了一股逼人的阴森,仿佛于阴霾天置身荒僻坟岗的感觉。 梁辛摒心静气,将身体的感觉尽数播散开去,祥光中的阴森之意无形却有质,大大阻碍了他的探知,竭尽全力也只能查到方圆几里……一无所有,只剩一股沉沉死寂。 跨两、弦子分别取出传讯用的法器,想要联络同伴,可讯息传出去便如泥牛入海,得不到丝毫反馈,同样,也没人来主动联络他们。 屠子心思转得最快:“传讯之术不通,我上去看看!”说着,催动法术托着自己高飞而起,可是才飞起二十余丈,护在周身的法术忽然消散不见,他怪叫一声,从半空里直挺挺地落回原地! 跨两不信邪,与弦子对望一眼,同时纵向高空,结果也和屠子一样,飞到二十丈外,法术便突兀失效,两人一起跳落地面。 生苗丑脸狰狞,怒道:“上面有驱散法术的禁制,飞不高!” 梁辛长吸一口气纵声长啸,想要以声传讯求得同伴呼应。要在平时,他发力大吼,百里之内清晰可闻,但在这片祥光、森然与禁制交杂之地,长啸也如他的五听一般,只勉强传出数里。 啸声之后,四野间只有沉寂…… 梁辛的神情凝重了起来,转头对跨两等人说:“先找到其他人,等汇合后再说。”说着,伸手向着先前赶来时、苦乃山群妖所在的方向一指。 跨两应了一声,对着身后弟子比划了个手势,人人取出法宝,小心戒备,跟在梁辛身后急行赶路。 才刚刚走出不久,队首的梁辛忽然咦了一声,略带惊奇地说道:“小鸟?”话音落处,只见一头杜鹃,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 风暴刚过,就连低阶修士都活不下来,何况小兽飞禽,跨两眯起眼睛:“管它有什么古怪,打下来再……” 话还没说完,跟在他身旁的血河屠子忽地低呼了一声:“不可能!” 话音刚落,那头小小杜鹃,就张开嘴巴,对着众人发出一声‘咕咕’啼鸣。 杜鹃啼血,闻者伤心,自古以来这种鸟儿的鸣叫声就凄切哀婉,众人眼前的这一头也不例外,可梁辛却看得明明白白,小鸟哀鸣时,在它眼中,竟闪出了一抹笑意! 旋即,小鸟嘭地一声炸碎开来,漫天血雨。 不过一头小杜鹃,体型比着鸽子也不见得更大,可从它体内扬起的鲜血,足以灌满一座水潭! 血雨迸溅,向着众人等人兜头散落,梁辛反应最快,还是老办法,‘来不及’魔功成形,把所有同伴冻住加护住,任凭外面是什么鬼怪神通,魔功之内天下太平…… 片刻之后血雨倾尽,梁辛放开了一众同伴,咋舌道:“一头杜鹃,竟有六步中阶的力道!” ‘来不及’之内有单对梁辛而起的乱流反噬,魔功抵抗的力量越强,反噬也就越激烈,由此梁辛也能估量出,这道‘小鸟’神通的力道。 屠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应道:“不是小鸟,是神通,血河派的秘技,杜鹃啼血!” 血河派早在当年的正邪恶战中土崩瓦解,屠子的父母为老蝙蝠所救,算是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是因为这个出身,他才得了‘血河屠子’的绰号。 众人都是一愣,跨两追问:“真是你家的神通?” 屠子点头,语气笃定:“绝不会错!” 跨两咧开嘴巴,乐了:“就是说你们血河派,还有厉害宗师逃过当年大难?那敢情好,赶紧找他出来,大家都是邪道,一家人,莫子再偷袭,是误会咯。” 血河屠子摇头:“哪、哪有那么简单,当年我爹潜回门宗查过,有名有数的高手全都死了,尸体摆在那里,全不会错,就算还有人幸存也是些小脚色,绝打不出这道……” 话正说到一半,梁辛心中又现警兆,急忙招呼了声:“小心!” 警示响起时,一道黑色火蛇突兀现身,冲向众人,有梁辛在场,日馋门徒谁也不用动手,这次他没再动用魔功,而是横身挡在那道神通面前,以嫦娥之力将其击溃。 随即梁辛闷哼了一声:“六步大成!”说完,顿了顿又有些纳闷道:“火焰里蕴含的力道不小,但是一点不烫。” 一个以前是长春天门下的邪徒,目光闪烁,语气中也饱蕴惊奇:“这黑色火焰,看上去有些象迷离渊四邪主的离离墨焰……离火并无温度,专噬修家真元,算得上是一道绝学。” 梁辛是纯粹的身体力量,没有修家真元,是以感觉不到‘离火’的另一重厉害之处。 迷离渊也是当年的邪道大宗,它的名头梁辛曾在离人谷,听大祥瑞白狼说过,和血河派一样,早都覆灭了几百年…… 本已不存的两道厉害神通,接连现身攻击,可也只见神通,并不见施法之人,情形匪夷所思,梁辛琢磨不透其中的玄机,也不再浪费那份心思,挥手道:“身处险境,大伙动作快了些吧!”说着,众人再度启程,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妖族赶去。 这次一样没能走出几步,半空里又有偷袭法术突兀现身,来的一道剑气,磅礴力道之中,透出一份中正祥和之意,显然是正道法术。 众人却不再停步,待梁辛挡下袭击之后就继续赶路。可越走,偷袭就越多,深入不过数里,前前后后竟遇到三十几次法术袭击,神通的出处林林总总,杂乱之极,既有正道神通也有邪道妖法,而且也不全是消失门宗的,其间梁辛还挡下了一记长春天的绝技轰杀,惊得众人都呆呆发愣! 偷袭的‘密度’,也越来越高,开始的时候只是偶尔显出一两次轰击,可是到了此刻,一道又一道神通接踵而现,之间几乎毫无空隙,甚至有一次,是三道神通同时来袭……短短的一路上,尸体随处可见,几乎都是被天门诱来寻宝的正道修士,个个死状可怖,骨断筋折惨不忍睹,有的死于狂风,有的则是被大神通诛杀。 如果不是梁辛压阵,跨两这一队人到了现在已经没法再有寸进。梁辛的面沉如水,带队急行,遇到偷袭时,或以强力驱散,或用‘来不及’抵挡,赶路中忽然护身的感知一震,据他们三里之外,灵元震颤剧烈,有一伙人在全力施法相斗! 梁辛立刻转向,带人赶去查探端倪,不久之后就看到,大胖子秦痩肩上抗着一个重伤弟子,正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把剑丸剑阵挥舞地密不透风,护住了自己奋力前行。他们的处境也和梁辛一样,在前进途中要不停面对毫无来历的神通偷袭。 双方见面都是一愣,秦痩反应奇快,哈哈一笑道:“来得刚刚好,结伴一起走!”说着,肉山似的身子一闪,就要往梁辛身后的队伍中挤。 梁辛惦记着同伴安危,现在心情焦急,全没了平时的厚道劲,横身拦住了秦痩,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秦痩立刻大吼:“梁磨刀,你知道轱辘岛的事情么,算起来,你们日馋欠我和老九一个人情!” 梁辛单臂挥舞,硬挡下半空里袭来的一道雷霆,没理会秦痩的话茬,径自道:“祥光是从九丘三十里中炸出来的,狂风也是从那里刮出来的,之后便有了这些邪门神通,到底怎么回事?”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秦痩猛地显出大怒地神情,重重一脚夯在地面上:“草他娘,老子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阵法是没错,但凭啥打老子!”说完,又望向梁辛:“大家都陷在阵中,得同舟共济才有望出去。” 秦痩显然知道些内情,梁辛也不再矫情,一指身后:“边走边说!”大胖子痛快答应,好像全忘了不久前双方还在拼命扑杀,迈步进入邪道队列中,他是六步大成的修为,而那些突兀出现的神通法术,全都是宗师境界,其中不乏大成之力,凭着秦痩自己,已经渐渐抵挡不住,要想活命非得跟住梁辛不可…… 第379章 六趣三返 情形突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狂风过后,天门、日馋,正邪两道都陷落在祥瑞光华之内,修为低浅之人根本撑不过那场风暴,而存活下来的高手,又接连被一道道莫名其妙的大神通袭杀…… 梁辛并不回头,问道:“是什么阵,你知道多少?” 秦痩没有丝毫地犹豫,立刻回答:“六三一之阵,一旦陷落其间,便绝无侥幸。本是用来对付你的,没想到……”说着胖子又怒骂起来:“操他娘,阵法平白无故扩大了不知多少里不说,还不分敌我见人就打,身上的阵符根本没用!” 暴散出来,不止是祥瑞光芒。 那座天门大阵,覆盖的范围也从九丘三十里暴增到百多里!梁辛和一群日馋精锐的确没往大阵里钻,但是阵法笼罩的范围,突然扩大了几倍,原来的‘安全地带’,也沦为法术肆虐之地! 梁辛等人陷入其中,而天门高手和普通修士,也一个没能逃出去,都被阵法死死地扣住了…… 梁辛没耐心听胖子大骂,摇头问道:“什么六三一,这么古怪的名字。” “阵法全称‘六趣三返、乾坤一掷’,这狗屁名字太麻烦,我就唤它做六三一。”秦痩骂骂咧咧地回答。 梁辛嗯了一声:“先说大阵吧,阵法是怎么回事,这些神通都从哪来?” 话音刚落,梁辛的神情猛地狰狞起来,厉声道:“都退后!”说着,身法一展,又是‘天下人间、来不及’,而这一次打来的神通,却是‘老熟人’——相见欢! 不是七十九窟弟子发动的巨力,而是与中秋恶战时一摸一样,一道万人之力的相见欢,仿佛一条昏黑色的墨龙,将所过之处的空气、光华都尽数吸敛,咆哮而至! 旋即便是一声轰天巨响,‘来不及’、‘相见欢’,仿佛前世里的冤家,又一次轰轰烈烈撞地对撞到一起。 气浪翻滚,尘嚣冲天,这一次,梁辛稳稳挡下了狂袭,任凭‘墨龙’摇头摆尾,拼力猛冲,却始终无法攻破由‘嫦娥身’、七步力凝结的‘来不及’! 相持片刻,墨龙终于散去了,秦痩这才呼出了一口浊气,对梁辛道:“还不明白么?阵中的杀劫,都是五百年内、曾经在中土现身过的强大法术!” 说完,秦痩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就是前人曾经使用过的、六步以上的神通!” 修士催动神通,是将灵元凝结成形,化作大力去轰杀敌人。当法术结束后,神通也就此消散,但是那些灵元并不会消失于无形,它们仍旧存在,只是就此散落,融入了自然。 在这个过程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戾气。 修家神通不是用来修行、参悟的,而是用来争夺资源、用来拼命、打架的。越是威力强大的神通,越会被用在性命相搏之际,由此,这些神通之中散落回自然的灵元,便染上了一丝从修士处而来的戾气。 天门设在九丘三十里中的大阵非同凡响,即便几位天门魁首,在解读阵图的时候也都震惊不已,只能以‘仙阵’称之,阵中的诸般法术固然复杂到了极点,而它真正的玄奇之处则在于: 通过逐鹿丘中封印的无边戾气,再加以无数道法的配合、炼化,最终能够将那些曾经凝聚过大神通、后来散入天地的灵元唤入大阵,重塑神通击杀强敌! 所以这座大阵才要以逐鹿丘为引,放眼中土世界,也只有这些大丘中,封存了足够多的阴戾之意,能够达到阵法所需。另外,通过阵中法术的设计,引回的统统都是宗师境界以上的神通灵元。 阵图上说得明白,阵法中一座逐鹿丘中的阴森力气,足以‘启回’中土世界上一个甲子的神通,九座大丘,便是五百多年的神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会有杜鹃啼血、为什么会有邪王离火……说穿了,就是一句话:大阵能够重塑神通,引为杀劫! 震惊之余,血河屠子追问道:“五百年,所有的大神通都会入阵?” 这句话倒把秦痩吓了一跳,摇头道:“还全部?一半就已经不得了了!” 即便这座大阵设计的再怎么精巧,戾气接引也不能保证全部成功,设计阵图的竹竿老道回寰仔细算过,接引杀劫的成算,大约在五成左右。 轮回六道,又称‘六趣’,本已逝去、应该遁入轮回、消失不见的诸多神通,有半数又被大阵重塑,成了可怕杀劫,所以才有了‘六趣三返’一说。 这一伙日馋弟子中,以屠子的心思最好,梁辛不用去费心多问,只要认真听着就好,有什么疑惑,屠子都会帮他问个清楚,一行人都随着梁辛全力急行,杀劫到时,自有宗主出手护住。途中他们也遇到了几伙人,有妖族,有天门散落弟子,也有幸存下来的正道修士,可日馋门徒,一个都未能见到。 秦痩张罗着,让那些正道修士也都融入了队伍,梁辛也懒得去计较,只冷笑着甩下一句:破阵后,谁还惦记着对付日馋,就真不用活了! 血河屠子继续追问:“那‘乾坤一掷’,又作何解?” “从敌人入阵开始,阵法会越演越烈,神通强袭也越来越多,但是这些神通也是灵元凝聚的不是?神通消弭了,灵元仍在,又复散落……等到所有神通打光,大阵消散之前,会把所有灵元都汇聚到一起,打出惊天一击,是称乾坤一掷!” 即便六步宗师修为,屠子脚下也明显踉跄了下,瞪目嘶声:“那个‘乾坤一掷’,就、就相当于……集合了五百年其间,一半现身过中土世界的宗师神通……合、合力一击?!” “不止,别忘了,你们抵抗阵中杀劫的时候,也会用到神通的,由你们散出去的神通灵元,也会被大阵所用!” 人人脸色铁青……六趣三返,乾坤一掷! 屠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了些,苦笑道:“又何必这么麻烦,要什么六趣三返,直接乾坤一掷不久好了?” 秦痩也摇着头苦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不想么?就得需要这个过程,必须要先‘六趣三返’,才能有‘乾坤一掷’,法术需要一步一步来才能成形。” “怎么才能破阵?”大概明白了这座凶阵的威力,屠子立刻问出最关键之事。 秦痩的表情更难看了,满脸肥肉都扭成一团,让人看不出他是哭是笑:“没得破!” 屠子眼中凶光毕露:“老汉儿,还不肯讲实话么?老子不信这阵没得破!” 秦痩的脾气比着屠子还大,怒道:“不光你们被大阵轰,我也遇到了数不清的杀劫,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有破阵的办法,老子第一个动手!” 阵法甫一发动,九座大丘中的戾气就被释放一空,弥漫乾坤,将那些灵元引入大阵,从第一道‘杀劫’现身开始,大阵就进入了‘自行往复、运转不休’的状态,再不需要天门弟子的法术维持,此刻就算杀光了所有入阵弟子,再摧毁九座大丘也没有了任何用处。想要破阵根本无从下手。 只能捱着……捱到‘乾坤一掷’、大阵消散! 说了半天,秦痩也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在跟着梁辛‘疯跑’,问了句:“你们打算去哪?” 梁辛回答:“接应同门。” 大胖子咳了一声,摇头道:“白费力气,大阵启动,天旋地转,既没有出路也没有方向,你以为跑得是直线,其实是在没头没脑地瞎撞,不知道会兜多少个圈子,还不如停歇下来,省些力气,准备对付后面的那些杀劫吧!” 大阵威力惊人,其中自然也有阻挡敌人逃走的诸般设计,否则再怎么犀利,人家能够一走了之,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在‘六趣三返、乾坤一掷’之内,天地不正、方位错乱,情形与混沌之海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一旦进来了,任凭灵识、探知如何敏锐,也找不到离开的办法。 秦痩的意思,梁辛何尝不明白,他们已经冲了好一会子,按照路程来算,早就该遇到师父和山中群妖了,可是跑到现在,眼前便只有灰蒙蒙地一片,哪有天猿的影子。 但是梁辛又哪能甘心留在原地不动,瞎闯瞎撞,至少还有份机会吧! 这个时候,大胖子秦痩忽然闷哼了一声,从队列中飘身而出,催动剑阵抵御‘杀劫’,勉强跑到一片尸体前。 大阵里陷落了数万人,死人随处可见,正道的、天门的、甚至金玉堂的,秦痩从未停过片刻,唯独对这些尸体显出了关注。 尸体‘整齐划一’,每个人都被洞穿眉心,每个人死时都神情惊愕……看衣着便能分辨,这批人都来自七大天门,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七人,每个门宗十一人。 日馋和妖族未至时,天门为了维持假象,装模作样地从每个门宗选出十名精锐,各由一位长老带领,联合进入九丘三十里,那时大阵尚未发动,这些人本应被阵中弟子接应到安全处,不料却全死在了此处! 伤口一致,不是被无智神通轰杀,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几乎在同一刹那里,被御剑高手屠灭。 七十七个天门好手,同样的致命伤,同样的‘死不瞑目’,凶手的战力,怕是比着梁辛也毫不逊色了! 大阵突兀扩大;本来标示着‘自己人’、不会被阵法攻击的符撰失效;再加上眼前这一片尸首,秦痩又哪会再想不到——有‘鬼’。 天门忙东忙西,设计一座绝世凶阵来诛杀邪道,却不料竟是再给自己挖坟,到最后,被‘鬼’一起算计了。 梁辛不愿多等,正要催促秦痩归队,不料,那片尸体忽然翻身跳起,一个个手歪脚邪,也不理会旁人,向着前方撒腿就跑! 这些尸体动作僵硬,但奔跑的速度却着实不慢。而杀劫只问活人,不理僵尸,也不去攻击他们。 梁辛顾不得惊讶,立刻传令众人:“随我追下去!”一行人立刻加快脚步,远远追着几十具尸体。 大约疾奔了五里所有,梁辛猛地发出一声低呼,神情又惊喜又焦急,转头催促道:“快快快,随我去!”说完,全力施展身法,带着队伍,仿若一阵疾风,纵跃而去。 又狂奔三里,于毫无征兆中,一座逐鹿大丘突兀出现在众人眼前!大阵中迷雾重重、全无方向可言,灵识感知也几乎无用,附近百里的山势,也都在最先的狂风雕塑下,变成了一支支‘阵桩’,与整座‘六趣三返’融为一体,阵中人除非来到山脚前,否则都无法发现面前有山,九座逐鹿大丘也不例外。 而大丘脚下,正有一大队日馋弟子依托地势,在首领的带领下,与三座阵法苦战……左面层层水雾弥漫,十余头水行灵元凝化的青龙咆哮猛攻;右面鸡鸣犬吠,大批的公鸡和黑狗挤在一起,乱糟糟地扑向青墨等人,情形又可笑又诡异;正前方千百道白云长绢,翩翩兜转惊若游龙…… 三座曾经现身于中秋恶战的阵法神通:流连道潜龙出海,承天道土鸡瓦狗,指夕道风卷残云! 被阵法围攻的这一队日馋弟子实力也着实了得,‘魔主’首领共有五个人,柳亦青墨、大小活佛、长春天。 柳亦夫妇和两个活佛的队伍,在狂风刚起时就汇合到一起,不久之后,长春天也带着小吊‘摸了’过来,不过木妖却不在队伍中,异变突显的时候,长春天只顾得上娃娃,把木妖给丢了…… 五位大首领正全力施展神通,对抗着三座被六趣三返‘复活’而来的天门阵法,其间巫秀以阴丧法门,唤醒周遭十里内所有尸体相助。 这一仗正打到关键处,巨力卷起层层气浪,炸雷般的大响轰鸣不休,梁辛也终于找到了众多同伴。大喜之下,梁辛回头对秦痩道:“帮我照看一阵!”随即跟着那些尸煞一起,狠狠扑入杀劫,猛冲之下,天门神通被断断击碎! 青墨却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拉住柳亦的裤脚哭道:“那个尸煞是梁辛,梁辛死了!”哭声里,小丫头又一跃而起,声音里完全失去了腔调,嘶嗥道:“我跟他们拼了,走走走,随我拼命去!” 柳亦挥手,照着自己媳妇的额头敲了爆栗,哭笑不得地骂道:“看仔细,是老三,不是尸煞!” 片刻之后,痛哭变成了一声欢呼,青墨雀跃不已,继而身后日馋弟子也尽做欢颜! 梁辛杀到,自然天下太平,天门三阵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消弭无形,在这个时候相见,心中的那番欢喜,也实在没法子用语言表达了。 青墨除了笑还是笑,小手捂着额头,都忘了刚才挨了柳亦的打…… 几支队伍汇合一处,阵容强大了许多,特别是五大高手的加入,再去应付杀劫,也就更从容了些,不用光靠着梁辛一个人忙活了。 毕竟,像那三道天门阵法,在‘六趣三返’中也算罕见的大神通了,多数杀劫都没那么犀利。大胖子秦痩缓了一口气,暂时收起神通,来到梁辛跟前,伸手指了指众人身后的大丘:“能不能上去看看?” 逐鹿丘是‘六趣三返、乾坤一掷’的中枢所在,天门中负责催动阵法的弟子,都分布在九座大丘上。 按照阵图的设计,大阵一旦运转开来,就进入‘自动循环’,那些启动阵法的弟子,也会被在法术送到阵外安全处。可现在阵法扩大数倍且不分敌我,只要见活人就杀。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能侥幸找到一座逐鹿丘,秦痩自然想要上去查探。不过,只要他离开众人稍远,在混沌天地里就再也休想回到队伍中了,这才找梁辛,请他带队一起去查探。 梁辛并无犹豫,立刻传令,大队人马一起行动,随同秦痩登丘。 这座大丘上,一共有十七个阵位,秦痩乱走了半晌,最终也只找到了三处,其中的天门弟子,并没被‘送走’,而是尽数变成了枯尸,东倒西歪,‘散落’满地。 其他那些阵位,多半也是这副模样,不用再去费力寻找了…… 九座逐鹿丘,共计一百五十三个阵位,因法术差异,每个阵位上人数也不相同,少则三五人、多则近百人,七家天门共遣数千精锐入阵……所有阵中弟子,都被‘坑’掉了。这座大阵根本不像阵图勾画的那样。 秦痩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无可抑制地颤抖着,额头青筋暴露,双目通红仿若泣血,嘶声地吼:“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数千精锐弹指沦丧,天门完了! 梁辛和同伴交代了几句,大队人马驻扎于原地,日馋弟子结阵防御,再由两位活佛、长春天、青墨、跨两和弦子等人照应着,梁辛和大哥暂时不去理会杀劫,来到秦痩跟前,问道:“怎样?说上几句?” 秦痩非常人,深吸一口气,片刻功夫就已经镇静了下来,神情里又恢复了常态,再不见了伤心和激动,随着梁辛兄弟走入邪道阵中、最安全处…… 第380章 三个长处 梁辛开门见山:“鉴火道宗的熔心是神仙相。” 饶是秦痩心机深沉,也忍不住大吃了一惊,继而恍然大悟:“难怪你直接冲上来去擒他!嘿,你倒是事先说明白了……”话没说完,他自己就闭上嘴巴。正邪两道积怨千年,梁辛当时把天说下来,正道中人也只当小妖在挑拨离间。 梁辛没去接他的话,继续问道:“这座大阵是鉴火道设计的?” 秦痩摆手,示意自己要稍加琢磨,请梁辛暂停追问。秦痩的心思,比起梁辛只强不弱,在沉吟了一会后,脸上就显出恍悟的神情,也不用对方再问,直接开口道:“不提熔心,先说阵图,是指夕道献出来的。” 天门之中,梁辛最恨的就是侏儒,闻言眼角直跳,喃喃地嘀咕了句:“早该撅了闻风老道!” 秦痩却摇了摇头:“照我看,这件事和闻风未必有什么关系,应该是他那个太上师叔……” 阵图是指夕道元老‘转圜’老道提供的,天门首脑将其惊做‘仙阵’,阵法是用来对付邪道的,当时谁也不会去多想,只道‘转圜’真在阵术上惊采绝艳,可是现在再去回想…… ‘六趣三返、乾坤一掷’太复杂,也太玄奥,成阵的诸般原力,彼此影响,紧密扣合,更涉及了五行阴阳诸般道术,又怎么可能是六步之人设计出来的。 而且转圜老道,虽然身在指夕道可实际和隐修无异,偏偏这个时候他献出阵图。 其实此事不怪天门首脑粗心大意,没能想到这么明显的‘破绽’,究其根底,原因只有一个,在出事之前,他们找不到转圜要坑害同道的‘动机’,也就不觉得事情有什么可疑。 “之所以说侏儒和这事无关,是因为……要侏儒也是同谋,他不用把‘转圜’推出来,敲锣打鼓地告诉咱们,阵法是他太师叔设计的。” 这是人之常情,献出阵图算得上是一件大功,闻风好歹是一门魁首,不能去贪了太师叔的功劳。由此倒是能够断出,闻风老道也和其他人一样,都被蒙在了鼓里。 说到这里,秦痩把话题一转:“再说熔心,大阵看上去和他没太多关系,但两件太古神器的残骸,是他显出来的,没那两件宝贝,就没有祥瑞气息……本来祥瑞气象只是诱饵,但是现在看,霞光笼罩之处,便有大阵威力覆盖。” 说着,秦痩嘿嘿冷笑:“那两件残损的宝贝,不是什么诱饵,分明也是阵法成形的关键所在!” 已经不问世事的‘太师叔’;世所罕见的玄奇阵图;突然想起‘家藏’着两件上古神器残骸的熔心老道;熔心是个神仙相…… 到了此刻,梁辛也基本能够弄清事情的经过了: 有两个神仙相,也许是潜伏已久,也许是击杀‘本主’又改头换面冒充,一个变成了指夕道的太上师叔,另一个变成了鉴火道掌门熔心。 ‘太师叔’设计出一副阵图,交给自家掌门闻风,侏儒老道如获至宝,传至天门魁首处,以此布阵,有望彻底摧毁邪道,九座逐鹿丘被一一找到,阵基被确定,坐落于苦乃山深处; 从最初的阵图中,大阵威力只覆盖九丘三十里,而且在大阵运转后,那些施阵弟子都会被法术送出来,安全无虞。天门之中不乏阵术好手,阵图更被他们反复研究过许久,这两点确认无疑; 确定了大阵,还需要一副引诱邪道的诱饵,正发愁之际,另个神仙相取出了‘雷鼎’、‘星盘’两件上古宝物残骸,天门皆大欢喜,诱敌事尘埃落定; 可是谁都不曾想到,在阵图之中,还藏着另外一重精妙设计,那两件上古宝物的残骸,先经过秘法炼化,再置入大阵之后,会呼应阵意,与整座大阵融为一体,祥瑞气象,实际已经变成了大阵的一部分。两件宝物入阵,一加催动,会将大阵覆盖的范围猛增数倍,同时,数千个负责催动大阵的弟子,也在瞬间被阵意抽成干尸,他们死时戾气,也被大阵所用。另外还有先前已经经过无数次确认、确保无虞的‘阵符’也就此失效; 两个神仙相分在两座天门,一唱一和蒙过了天门高手,大阵真正启动后,施阵弟子惨死,正邪高手无一幸免,全部陷落其间…… 六趣三返,乾坤一掷,要杀的,是这整座修真道的精锐! “这两个神仙相,应该和木老虎一样,都是前哨,来给‘浩劫东来’铺路的。”梁辛的眼角乱跳,声音略显嘶哑:“神仙相大军要击毁大眼,势必毁灭中土,他们怕中土修士会出手阻挠……” 说着,梁辛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上次神仙相东来,几乎被巫蛊高手打残,这次他们学乖了,要在来之前‘清场’!”这桩图谋,应该不是贾添所为,毕竟贾添的傀儡大军要靠修士来做主力,为了几个魔头就坑杀数万人陪葬,他得不偿失。 而真正值得庆幸的是逐鹿丘只有九座。毕竟,最近这五百年里,有四百年几乎都是太平盛世,正道一统天下,恶战少了许多,被大阵重塑的杀劫中,倒有大半是来自最前的那一百年。 如果再多几座大丘,再把时间向前推进三百年,到古时正邪之战最险恶的时候,把那些神通也重塑、入阵,就算再多日馋的高手再翻一倍,也休想活着撑过去……不过,大阵突变后,无论是被抽成干尸的天门弟子,还是被阵中杀劫灭掉的正邪高手,所有这些死在阵中之人,死时升扬的戾气,也会被阵法所用,就和那九座人头大丘的用处一样,戾气飘散中土,去接引灵元,凝结厉害神通。这一来,阵法的威力,又扩大了许多。 自始至终,柳亦都不曾开口,眸子里精光闪烁,显然在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 梁辛望向老大,低声问道:“怎了?” 柳亦的想法,和梁辛几乎一致,不过他想得更多的是细节:“有一处,要稍加警醒……不一定就只有三个神仙相。” 到现在为止,一个献出阵图,一个献出法宝残骸,在算上木妖,一共也只有三个神仙相,不过这桩图谋,手笔大得很,应该不是三五个神仙相就能撑得起来的,虽然此刻追查起来,只有三个神仙相‘现身’,可是事情背后,也许还会有不少的同谋在暗中出力。 见梁辛点头,柳亦又继续道:“如果咱们真撑过了六趣三返和乾坤一掷,阵法消散后,说不定就会对上十几个、几十个神仙相……” 说着,柳亦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满不在乎地神气,笑道:“有什么事都等熬过大阵再说吧!甭废话了,赶紧再去转转,找老二、葫芦老爷他们去!” …… 在出发之前,日馋魔头们都还有些不甘心,施展大神通去轰击逐鹿丘,盼着把大丘毁了会让阵法失效,可大丘被彻底抹平后,杀劫也不曾丝毫减弱,正如秦痩所说,阵法发动起来后,大丘也就没了用处,其间封存的戾气,早都随着阵法散去了。 梁辛率众离开,又开始盲目乱走,想要再去寻找其他同伴,可大阵之内一片混沌,能够遇到老大和老四,已经算是侥幸了,想要再找师父、二哥他们又谈何容易。 不知不觉十几个时辰下来,梁辛始终没能再找到亲友,倒是又遇到了不少天门弟子和一些山中妖族,他身后的队伍也越发庞大了起来,足足有数千之众。 此刻‘六趣三返’也真正发动起来,杀劫层出不穷,几乎每个瞬间都会有数十道大神通轰袭而至,单靠着梁辛一个人没法再护住大队人马,正邪两道哪还有心思再彼此仇杀,众人并肩携手,施展全力,在队中高手的带领下共抗杀劫。 杀劫神通并不是盲目地乱打,不管尸体与空地,只轰击活人,发动的袭杀虽多,却没有一次落空。 小丫头青墨拍了拍柳亦的肩膀,示意他撑一下,自己则暂时收了法术,快步来到梁辛跟前:“你自己出去找人,我们留守此处,尽还撑得住。”梁辛正想回答,神情陡然一变,扬声示警:“十三蛮,六道!”话音刚落,六道刚猛巨力突兀现身,分从六个方向向着众人袭来! 五百年前,十三蛮合击谢甲儿,这股力量也被大阵重塑!梁辛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骂,所幸,干爹和师兄的‘两重人间’,在施展时与灵元并没太多关系,否则要是魔功也被引回来,大家真就不用活了。 梁辛厉啸扑出,身形陡转如风,凭他一人消弭了三道巨力。剩下那三道,柳亦独立对抗一份、长春天与跨两、弦子挡住一份、秦痩在天门高手地相助下摧毁了最后一份。 青墨吓了一跳,小脸有些发白,当初十三蛮围攻谢甲儿,受魔功所控,不知打了多少次合击,其中一半都会入阵,这次只现身了六道,后面还不知会有多少次、会打到谁家头上…… 刚应付过这一次杀劫,众人头顶又显出一片金色浓云,旋即号角惊天蹄声如雷,一支金色的大军冲出云头,浩浩荡荡向着梁辛等人杀来! 这次被‘六趣三返’重塑的,是金玉堂的前几年研创出的得意阵法,曾在白头山成全曲青石‘一剑惊退百万兵’的‘金戈铁马’。 金灵幻化的雄兵,一望无际! 秦痩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家的阵法竟会落到自己头上,大胖子气得破口大骂,大吼一声:“金玉堂的胖子们,这一阵我们来!”说着,引荡剑阵,第一个冲向了金灵大军。 为数不多的几个金玉堂弟子,都跟在了掌门身后,狞眉瞪眼地往上冲,柳亦笑得挺开心,嘴里念叨着风凉话,手上却毫不停歇,催动蛊煦异术,也迎了上去。梁辛和青墨也同时跃出,金戈铁马虽强,但也扛不住这么多大宗师的猛攻,又是一场乱打之后,浓云消散。 梁辛这才缓了口气,对青墨摇头道:“其他人的处境,应该也和咱们一样,我没道理走,万一没能找到二哥、师父,回来又丢了你们,就更麻烦了。” 百里混沌,梁辛一旦和青墨等人分开,就别想能在找回来了。 说完,梁辛又愣了下,青墨还道又有厉害杀劫袭来,小脸一绷:“怎了?” 梁辛应道:“我刚悟出了槐楼法术,待我施法!”说着,似模似样地掐了手诀,向着前面一指,笑着喊了声:“树大招风!” 随他一指,只见一棵槐树破土,迎风而长,不过眨眼功夫就长成了一棵天槐。 而再现身的所有大阵杀劫,都猛一转身,舍了正邪高手,尽数向着天槐冲去。 青墨哈哈大笑,她再怎么实在,也明白这道‘树大招风’不是梁辛施法,而是被‘六趣三返’弄出来的,大阵无智,只是引灵元过来然后重塑神通,这时候来了个曲青石绝技,倒是让大伙都能缓一缓了。 在见到‘树大招风’后,青墨真的是松了口气,二哥有这道法术在手,对抗杀劫时要比着他们轻松许多。 就在这个时候,梁辛突然咦了一声,语气里满满都是欢喜:“琼环来了!” 视线尽头,只见琼环带着修罗面具,施法低飞速度奇快,片刻功夫就跳到了梁辛的队伍里,在场的一群日馋妖人齐齐爆发出一声欢呼。 琼环扬手揭掉面具,眸子里全没了往时的灵动,脸色也苍白得有些透明了,可是见跨两没事,又见不少同伴都在这里,俏脸上升起了无尽喜色,一手拉住哥哥,一手拉住青墨,叽叽咯咯地笑着,说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形。 在冲击普通修士的时候,琼环生怕杀得不痛快,不肯和其他首领合伙,就单独率领一队弟子猛冲,当风暴袭来时,她以血狱笼住手下弟子对抗狂风。正吃力的时候,茅吏驾驭着神梭赶到。 十一件玲珑玉匣,都出自鲁执之手,这些宝贝,在遇到‘危险’时,也会透出一丝气息去联络同伴,琼环、青墨对宝贝的领悟尚浅,是以无法察觉,茅吏却能感应到这份联系,找到了玲珑修罗。 风暴过后,琼环等人也和梁辛一样,开始四处乱闯,玲珑辗转能够遁化五行,但是在混沌天地里也没用武之地,既找不到方向,更逃不出这座大阵,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了曲青石等人。 琼环那一路遇到曲青石的时候,曲青石已经和葫芦妖王汇合到一起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收容了承天道敢当和流连道泽渔等众多天门高手。 青墨忍不住欢呼了一声,这样算来,大家分作了两处,都已经聚合了。 曲青石那一路,没有梁辛这个嫦娥境,而且大宗师也比较少,但他们也有三个长处,其一是槐楼奇术‘树大招风’,能够把大批杀劫引走;其二是三百头巨蜥,那些大家伙皮糙肉厚,身体不是一般的结实,算得上天字第一号的肉盾,比什么防御法术都靠得住;第三则是玲珑辗转,神梭也是坚固之物,能够护住大家。不过神梭被杀劫狂轰,对主人茅吏的伤害着实不小,辗转只能助大家暂歇片刻,时间稍久,茅吏就得魂飞魄散。 三个长处,护住了曲青石和妖王那一伙人,琼环心里惦记着兄长,又见那一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危殆,就自己跑出来找人了,跟谁都没打招呼。 跨两的丑脸上,心疼和恼怒混成了一团,呲着牙想骂,可是又骂不出来…… 琼环丫头在大阵中乱闯了几个时辰,所幸没遇到太凶狠的杀劫,可即便如此也让她几乎脱力,就快支持不住的时候,本来打向自己的几道神通,忽然转向而去,苗女催动法术追了下来,很快看到了‘树大招风’,总算老天开恩,让她找到了另一大队人马。 其他人都安然无恙,梁辛精神大振,正想重整队列,争取和二哥他们汇合,柳亦却拦住了他:“已经知道他们那边还能撑得住就可以,不用赶过去了,其实赶过去也没太多用处。” 阵中杀劫追着活人打,日馋众人真要汇合到了一起,在实力增强的同时,面对的杀劫也一样会翻倍,其实危机不会稍减半分,大家凑到一起也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而且打到、撑到现在,杀劫的数量、频次、质量都已经大幅提高,前行变得越来越困难,停在原地的话,来自阵法的袭击并不会减弱,可是正邪修士不用赶路,能够专心结阵保命,情形会好得多。 梁辛没再坚持,毕竟情势就摆在眼前,当即传令下去,众人就此停驻,弟子们结阵守御,一群大宗师也散入了队伍之中。 此刻天槐还在,大家还能有片刻的轻松,柳亦忽然笑了起来,问梁辛:“贾添怎么还不来?” 正邪先是大战了半场,跟着大阵启动,中土上的大宗师几乎尽数陷落,可是到现在贾添也没有丝毫的动静……梁辛苦笑摇头:“我也纳闷来着,还有老爹、老叔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过多少工夫,那棵天槐就被杀劫轰灭,梁辛等人又开始咬牙切齿,在大阵中苦熬! 第381章 乾坤一掷 苦乃山恶战,折服天门还在其次。之所以打这一仗,更重要的目的在于,日馋是要摧毁邪井,除掉‘草木傀儡’这个巨大的隐患。在梁辛等人启程苦乃山的时候,老蝙蝠就率领着北斗星阵的几人,赶往了京师。 藏着一个‘天下第二’的北斗真一大阵,这样的实力别说对付邪井,就是要毁掉京城也绰绰有余了。 老蝙蝠这一行人进京之后,由老叔施法护着,隐形潜踪,来到‘司天监’旧址附近潜伏下来,未免打草惊蛇,也不用灵识去查探,就认真等待着。按照事先约定,贾添一旦在苦乃山现身,梁辛那里便会以法术传讯老蝙蝠等人,这边接到消息就动手。 不过在等待了一阵之后,老叔就发现了异常,走到老蝙蝠面前,怯生生地笑了笑:“里面的人,应该很厉害吧?”说着,老叔指了指视线尽头的司天监。 老蝙蝠不解,先是点了点头,跟着皱眉反问:“怎了?” 风习习一辈子老实,最怕恶人,偏巧老蝙蝠是恶人中的恶人,更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恐惧,口中呐呐,声音几乎小到细不可闻:“那、那就不对了,衙门里的藏着几只小鬼。” 老叔是‘浮屠门生’,要是不计较性情,他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凶猛鬼物,对丧物尤其敏感,根本不用发动灵识,就知道司天监中藏了一窝小鬼。可问题是,‘司天监’是藏匿邪井的重地,贾添也好、妖僧也罢,都绝不容小鬼在此处藏身……果然,司天监早已人去楼空,一派荒芜,根本没有敌人,更没有邪井。 不知什么时候,贾添又施展‘走井’邪术,把独木井挪走了。这一来大伙都有些丧气,老蝙蝠翻着凶眼生闷气,不过一会又笑了起来,对着其他人一挥手:“不在就算了,咱们也去苦乃山,那里有大热闹!” 众人都笑嘻嘻地点头,不料正要启程之际,老叔突然‘咦’了一声,似乎有所发现,随即也不嫌腌臜,合身趴伏在地,爬来爬去,又是听、又是嗅、时而还搓起些泥土放进口中仔细品尝…… 过了一阵,老叔才跳了起来,老脸兴奋欢喜:“有些痕迹,走井之后,还有些灵元波荡的痕迹!他应该刚把怪井挪走不久。”说完,他望向老蝙蝠:“追么?” 浮屠炼化给老叔的先天元气,纯净到了极致,算起来是这世上灵元的‘祖宗’;而麒麟大兽,生来就是祥瑞,被塑造得完美无缺,身体对外间的感应敏锐之极,这是老天爷赐下的本能,梁辛也是以身体感知见长的,但是和麒麟却没得比。 这两件‘宝贝’,一炼神一塑身,才有了现在的风习习,先不去说他的战力如何了得,单就对灵元的探查而言,世上就根本没有人能和他相比,也只有他能发现‘走井’留下的些许细微痕迹。 众人尽数大喜,跟在老叔身后,沿着贾添‘走井’的痕迹,一起追了下去。不过,贾添的法术精深,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老叔追踪起来,速度也实在慢得可以。七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刚刚离开京城。 郑小道跟在老叔身后,走得百无聊赖,随口和身边同伴闲聊:“你们说,贾添回去苦乃山么?” 没人搭理他…… 贾添去了苦乃山。他已经容不得‘日馋’了。 从始至终,贾添都算错了一件事——梁一二对梁辛的影响。 他一直以为,梁辛会完全继承‘先祖’遗志,去做一个匡护中土的英雄,把对付下一次‘浩劫东来’,当做顶头大事。即便梁辛不为自己所用,至少也不会和自己为难。 可他没想到,梁辛的确崇拜‘梁一二’,但做事却自有主张。他要对付‘浩劫东来’不假,但也容不得贾添的‘傀儡大计’。这是两件事,狼要打,虎也要杀,根本不存‘驱狼逐虎’一说。说穿了,一句话:不苟同。没有这份狂到有些发痴的性子,又何谈‘魔头’两字。 等贾添真正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手下的力量已经被日馋打得七零八落。妖僧战力全丧、无仙下落不明、十只口袋被碎尸万段、十头山天大兽尽丧…… 要灭掉日馋一伙,就只能贾添亲自出手了。可身上压着大眼、邪井两件大法术,日馋的阵容又鼎盛惊人,贾添全没把握能对付他们。 苦乃山的正邪恶战,对贾添来说,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由此他来到苦乃山,正如曲青石所料,他要来相助正道,借正道力量,除掉梁辛等人。 在赶来之前,贾添谨慎起见,又施法‘走井’,把他的邪井换了个地方。但是因为施法耽搁,他晚来了片刻,赶到时,‘六趣三返’刚刚爆发不久,正邪修士、所有人都已经陷落其中了。 被阵法困住的,都是将来傀儡大军的主力,一念及此贾添就心疼地眼角乱跳,但是大阵非同凡响,他也不敢乱闯。 在围着大阵所在的百多里反复转了十几个圈子之后,贾添基本摸索出了‘六三一’的阵意,便不再乱转,而是从山中找到一块巨大石屏,以指做刀写写画画,列出一道道法术原理,埋头苦算,想要找出破阵契机,把自己那些未来的先锋将、大元帅解救出来。 阵法周密远超想象,几乎无懈可击。贾添全神贯注,反复算计着……足足算了几个时辰,贾添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贾添大袖一挥,抹掉了石屏上的诸多算法,开始重新计算。这次,他又算了两个时辰才停手,再抬起头来,目光阴冷如刀! 贾添静静坐着,低头沉思,一直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他忽然抬手一掌,嘭的一声,方圆百多丈的巨大石坪,被他一掌打成了齑粉! 随即贾添一跃而起,身形闪了几闪,消失在大山深处…… 三天之后,子夜时分,贾添目光疲惫,出现在猴儿谷前的空地上。 铜头正靠在赑屃负碑上昏昏欲睡,蓦地眼睛一花,一个长着‘仿佛千万个碎片拼起来的脸’的怪人出现在面前,铜头立刻跳了起来,沉声喝问:“偷神碑么?不行!” 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偷这个,我就在这呆会,成不?” 铜头想了想,不耐烦地挥挥手:“离我远点!” 贾添哦了一声,老实巴交地退开了几步,也不进谷,就随便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抬头望向了大阵的方向。 铜头还不干,继续道:“再远点,你太难看!” 贾添目光无奈,站起来又向后退开…… 就在铜头从阎罗殿门口转来转去的时候,老蝙蝠七人来到了镇山脚下的密林中,风习习伸手遥指漆黑一片的山顶:“邪井就在那上面,我探得到气息,绝不会错!” 郑小道咋舌笑道:“好家伙,居然是镇山,这里最近几年算得上‘天下第一是非之地’,贾添也不怕不吉利!” 还是没人搭理他,宋红袍从怀中取出了木铃铛,施法摇响。 三天里,他们始终没能得到来自梁辛那边的消息,此刻七个人终于找到了邪井的藏匿之处,也没耐心再等下去,就直接传讯过去询问战况,同时探听贾添是否在苦乃山露面。 宋红袍不知道梁辛等人陷进了大阵,根本无法和外间联络……而此刻,就算能联络,梁辛顾不上回复什么,因为大阵之中,自发动以来就接踵而来、从不曾有片刻间断的杀劫,突兀地停歇了。 三天时间,‘六趣三返’终于结束,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乾坤一掷! 秦痩的半边脸颊血肉模糊,肚子上开了个大洞; 长春天喘息粗重,偶尔咳嗽几声,有血喷出来,染红了掩口的衣袖; 两位活佛均告脱力,一个脸色苍白如纸,一个面皮殷红似血; 琼环坐在哥哥身旁,脸上仍带着玲珑面具,时刻围绕在她身旁的血狱却消失不见,她所剩的力量,再不足以维持血狱了。跨两和弦子干脆已经沉沉昏厥; 柳亦青墨两口子情形稍好些,没受什么伤,可也神情疲惫,目光黯淡。 几位修为精湛的大首领尚且如此,更毋论队列里的正邪修士,将近三成弟子身死,剩下的几乎人人挂彩,伤势轻重不一。伤亡,基本都发生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时辰。 ‘六趣三返’即将结束之际,也是阵中杀劫最为狂躁的时候,几乎每个瞬间里,都有百多道宗师神通轰袭而至,梁辛护不住所有人。 小魔头脸色铁青,目光缓缓扫过同伴,他还有一战之力。 大阵中死一般地沉寂,可是梁辛能清晰察觉,空气中的浓郁灵元正在缓缓流淌、凝聚,开始酝酿‘乾坤一掷’。这一击过后,大阵就会彻底消散,只是不知道,到那时,还有几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柳亦忽然笑了,小声对着青墨说了句什么,后者也报以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一对新人双手相握,略显费力地站起来。随即柳亦饱吸了一口气,放声喊道:“老二,保重吧!” 青墨同时喊道:“哥哥保重!葫芦师父,也要保重!” 梁辛心口发紧,也随着他们一起大吼:“二哥保重,师父保重,都要保重才好!” ‘保重’之声如雷滚动,在所有人耳中回荡不休……仿佛呼应般,空气之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呢喃。好像还没学会说话的婴儿,在被娘亲拿着布娃娃逗弄时,发出的‘依依呀呀’,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咯咯欢笑。 让人听上去,忍不住会心一笑…… 阵偈。 大凡犀利阵法,在大力成形之际,都会有异响异响,是称阵偈,这份冥冥中透出的呢喃,听着活泼可爱,充满了幼小生命对未来的期待,对美丽世界的憧憬,若非身临绝境谁能想到,它在召唤雄浑恶力,杀人! 梁辛三兄妹彼此对望了一眼,脸上都带了些许笑模样,一起轻轻说道:“要保重啊。” 就在此刻,‘阵偈’陡然扩大万倍,从婴儿喃喃倏地变成了凄厉、嘹亮地厉鬼哭嗥,似一把尖锐钢锥,狠狠戳进了所有人的耳鼓! 原先弥漫于大阵中每一个角落的祥瑞气息,裹挟着厚重灵元,在阵偈地催促下,凝华成一道道七彩长虹,从地面扶摇而起,向着天空升去。同时大阵所控的百多里山地,同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秦痩仍是那副暴躁模样,拼出最后一点力气,再度催动剑丸神通,将所有长剑都斜指长空,厉声怪笑:“乾坤一掷,他妈的在哪?打来给老子看!” 几乎与此同时,半空里又炸起一声惊雷,旋即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乾坤一掷,更不是什么邪门神通,而是夜。是黑天。 阵中暗无天日,永远是灰蒙蒙地一片,但此刻,始终压在众人头顶那片灰蒙蒙地气息突然消散了去,露出了真正的天空穹顶,正值子夜时分,星光灿烂,明月皎洁! 梁辛也猛觉得周身一清,护身感知转眼传出数十里,同时,一直混乱不堪的‘方向感觉’也重新清晰起来。 大战中积攒的厚重灵元,聚合、升腾,在阵意催动下直冲夜空,并不曾消散而去,显然在凝化一道必杀之力;而阵力凝聚之时,阵基却散了,天地重新归于整齐,混沌不再,再也控制不住阵中人了……两种情形明明在自相矛盾,这就仿佛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监斩官却放开了绑缚死囚的枷锁。 就在此刻,曲青石的声音从远处清晰传来:“老三,逃!”大阵的桎梏已经消失,巨力却仍在凝聚,此刻要做的就是……逃命! 断喝之后,曲青石又复大喊:“辗转将至,逃时引啸!” 梁辛这一路人马,也不用再等首领号令,同时发一声喊,用出所有的力气,互相搀扶着,催动法术,向着前方拼命飞驰,以求逃出乾坤一掷笼罩之地,梁辛护在同伴身旁,口中长啸不停,为二哥指引方向,目光却始终盯在高空里仍不断汇聚、翻腾厚重灵云。 不久之后梁辛身旁空气猛震,化身数里的辗转神梭现身,茅吏唱响大咒,接引着众人进入飞梭! 曲青石那一路,有天槐、巨蜥、神梭三个优势,虽然高手少,但是应付杀劫却比着梁辛这边更从容。而茅吏对神梭的控制娴熟无比,待阵基散乱后,短短一会功夫,已经把自己那一路人马尽数引入神梭,又追着梁辛的啸声赶来,要带着大家一起逃命。 同伴被一批一批地引入飞舟,梁辛在一旁守护,急得咬牙切齿,天上的大力随时都会打下来,跟阎王爷抢时间的事情,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很有些熟悉的声音,散漫里带着几分倦怠,从半空中传来:“不用着急,天上那股力量,打得不是你们。” “贾添?!”梁辛眉头大皱,举目望向声音来处,茫茫大山阻隔,又哪看得人。 贾添还是那副语气,乍一听很亲切,细一品却冷漠的很:“不用逃了,要没事就没事了,要出事,就是天崩地裂,整座中土都万劫不复,逃也没用。” 梁辛越听越心惊,放开声音追问:“胡说的都是什么?清楚些。” “说我胡说?”贾添笑了,并没去回答梁辛,笑声疲惫的很:“一直都把你们看得太高了!” 话刚说完,始终刺耳鸣啸的阵偈,消散了。 灵元,霞光,在万丈高空汇聚成一团七彩斑斓的云,诡异而妖艳。 天地寂静,一个呼吸间。 贾添的叹息很轻,却明明白白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来了。唉,来吧。” 叹息落下之时,高空的灵云轰然砸碎,七彩尽褪,耀目炫光就此消失不见,而灵元消散之处,一道柔和的纯白色光芒,轻盈现身,向着远方缓缓飞去…… 这就是乾坤一掷,一道不过百丈长短,毫不起眼的乳白色光芒,看起来,很有些像骸骨老兄留下的长绢。轻飘飘的,飞得虽快,却好像混不着力,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散了似的。 可是当白光现身时,梁辛却闷哼了一声,直接坐倒在地!在场高手无数,却只有他才能真切感受到‘白色光芒’中蕴含的力量!把他‘压倒’,让他摔坐在地上的,不是‘乾坤一掷’,而是……感觉。 仅仅是‘感受’了一下那股力量,就让恶土身、嫦娥力的梁辛摔倒。 正如贾添所言,‘乾坤一掷’并未打向梁辛,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缓缓地移动着。 梁辛从未见过这么慢的神通,甚至不比一只雏鸟飞得更快。但速度虽慢,前进的气势却绝无阻挡,就仿佛一个心意决绝的死士,正手握理解,一步一步走向已经瘫软在地、无法再逃的暴君! 可修士们都还能动……就算这道‘乾坤一掷’力量再怎么可怕、前进之势再如何不容改变,就凭着它现在的速度,也休想能够伤到人。 还没进入到飞梭的正邪弟子,都停下了动作,仰望着高空,目光里带了一份迷惑…… ‘巨大力量’、‘轻飘飘’、‘缓慢而飞’、‘气势决绝’……一串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情形,尽数落在了那道‘乾坤一掷’上,可是,它要打得究竟是谁? 如此缓慢,它根本就谁都打不到。 坐在地上的梁辛,盯着那道白光移动的方向,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发出了一声怪叫。 与此同时,贾添的笑声再度响了起来:“梁磨刀,明白了?” 梁辛声音干涩:“猴儿谷!” ‘乾坤一掷’,飞去的方向,竟是猴儿谷。 第382章 蚍蜉撼树 直到此刻,梁辛也才终于融会贯通。这一伙神仙相,根本没把中土修士的死活放在眼里,他们的手笔,比着梁辛的猜测要更大得多! 混入天门、安排大阵,神仙相最终目的,竟是假大眼……两件上古神器,九座人头大丘,数千天门精锐、几万修士,引无数杀劫入阵,而最后,所有这些灵元,都被大阵炼化成轰击大眼的凌厉一击:乾坤一掷! “梁磨刀,不想想办法么?倒是还有点时间。”贾添的声音略显颤抖,不过不是恐惧骇然的语气,听上去,他说话的时候是在……抻懒腰。 猴儿谷距‘九丘三十里’相距四百余里,远离大阵,按照‘乾坤一掷’现在的速度,非得飞上一天一夜不可,天塌地陷是十余个时辰之后的事情……梁辛不去理会贾添,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神梭内的茅吏喊道:“把天门首脑都弄出来!” 茅吏答应了一声,旋即空气颤抖,几位天门掌门,都被辗转‘吐’回地面,同时曲青石也跃出神梭,对梁辛点了点头,暂时没说什么,眯起眼睛仰望半空,也不等梁辛和几个天门首脑说什么,曲青石就把手诀一翻,口中咒如律令,法谕到处天槐从远处一座山峰上破土而出! ‘树大招风’现身,可天上那道‘乾坤一掷’却不为所动,根本不受天槐诱惑,继续向着猴儿谷的方向缓缓移动。 贾添轻笑:“天上白色光芒虽然是从阵法中出来的,但早已被炼化到至纯至厚,返璞归真,从灵元神通化作了最纯粹的力量,你的树大招风,对它不好使。” 曲青石颓然收手,撤掉了神通,皱眉不语。 七位天门掌门,熔心被梁辛杀了,另外‘荣枯’、‘卸甲’两家的新任掌门修为不够,惨死在‘六趣三返’之内,现在只还剩下四个人,敢当、泽渔、侏儒、秦痩,都是梁辛的老熟人。 曲青石施法的时候,梁辛语气森然,对着几位掌门道:“中土有大眼、小眼两处灵穴,乾坤一掷,向着大眼去了……大眼被毁,中土万劫不复,你们成天念叨的‘浩劫东来’,便是如此了!” 说着,梁辛伸手指向天空里的白色光芒:“你们的相见欢呢,在哪里?” 正邪恶战、大阵突变、三天苦熬,到最后‘乾坤一掷’也出乎意料,饶是四大掌门都有些失神了,听梁辛提及,都先做一愣,这才恍然大悟,并不废话立刻以木铃传讯两百里外的七十九窟弟子,要他们即刻催动相见欢,轰击天上那道白色光华。 不料,谕令传递出去,竟如泥牛入海,七十九窟那边全无反应,更不见相见欢出手。 几位掌门都变了脸色,目光惊疑,秦锥费力地深吸一口气:“老子赶去看看,你们等我消息!” 梁辛伸手扶住了大胖子:“我带你过去,指路吧。” 可是还不等两人动身,贾添就咳了一声,遥遥说道:“不用过去了,从大海那边过来的人混进天门,把你们都坑在了阵里,又哪会放着那三万人不去理会?那些弟子,你们不用惦记了。” 七十九窟的大阵里,有老九和顾回头,两人都是秦痩最看重的弟子,否则他也不会自己请缨要赶去查探,听到贾添的话,大胖子脸上的肥肉都是一抽,扬起声音吃力问道:“他们都死了?” 贾添哈哈一笑,没去应他,而是放开了声音,锵锵断喝:“相见欢!”两百里外七十九窟弟子藏身处,突然炸起一声尖锐地怪响,一道墨绿色的‘巨龙’冲天而起,裹挟着澎湃巨力,向着高空处白色光芒轰去…… 梁辛立刻就认出了这道‘巨龙’——相见欢。 他曾数次抵御相见欢,对这个力道再熟悉不过,只不过这一次绽放而起的豪光,比着先前几次的‘墨龙’,都要更粗壮得多!另外,它是墨绿色的,即便远隔两百里,梁辛也能清晰感觉到,这道‘相见欢’中旺盛到只能用妖冶来形容的草木生机。 七十九窟的相见欢,不理天门法谕,却奉贾添号令而来……几个天门掌门都面带疑惑。 梁辛兄弟知道贾添的傀儡手段,四兄妹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明白,七十九窟弟子没死,可是和天门再没半点关系了,他们都被贾添化作了草木傀儡! ‘乾坤一掷’移动缓慢,‘相见欢’却奔袭如电,毫不费力就将其截住,墨绿巨龙拦腰而击,狠狠撞上了白色光芒。 巨力交叠,天地变色,气浪爆发横扫夜空!撞击发生在万丈高空,可地面山上的众人,除了梁辛之外,尽数被巨力掀起的气势所慑,踉跄着向后摔去。 隆隆地闷雷声,从两道大神通的相遇处响起,压得山中秀木尽数地头、颤抖……肉眼可见,在滚滚气浪中,‘墨绿巨龙’断断崩碎,白色光芒却始终清晰、璀璨! 半晌之后,闷响与气浪消散而去,夜空又复清明,相见欢的狠烈一击竟全没有一点效果,而白色光芒不见丝毫改变,继续缓慢却决绝地前进。 “蚍蜉撼大树啊!”贾添叹了一声:“其实相见欢也算不错,只要凑足十人之数就能合击,傀儡也用得。怪就怪这个乾坤一掷太霸道吧。” 说着,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笑呵呵地继续道:“对了,总要交代一下的,我赶到时,那三万弟子,都被人家的天道所擒,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我出手杀了那几个天道怪物,又施法收下了这三万门徒。几位天门仙长,就当他们都被天道怪物杀掉好了,莫在心疼了。” 贾添声音不停:“梁磨刀,想好救大眼的办法了没有?要实在想不好就莫为难了,我还有些手段,或许管用。不过……手段是我的,你要我出手,总得有个价钱吧?” 梁辛愣了下:“价钱?你说吧,我听着。” “一颗头,一个人,外加两条腿。”贾添的语气轻松得很:“长春天的人头,曲青石这个人,再有你的两条腿。”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目中阴戾流露;长春天一字眉斜挑,混横像必现!其他几位‘魔主’也都脸色铁青。 梁辛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没有一丝愤怒之意,纯纯粹粹就是那种遇到有趣事情时,打从心底释放出的笑意,向着贾添说话的方向摇头道:“不成,太贵。” 贾添呵呵一笑:“其实你那两条腿,要不要无所谓的,可你和我捣乱了这么久,总要有个惩戒,意思下就好了,你要实在不甘心,咱们还有的商量。不过……”说着,他的声音低沉了些:“长春天的脑袋和曲青石,我势在必得,没有余地。” “这个价钱已经低得很了,一条命、一个俘虏、一个残废,就能换回来天下万万条性命、换回来整座中土的安宁,实在被你赚了啊!”贾添则继续笑道:“何况,这个乾坤一掷实在惊人,我要挡它,非得把家底都拿出……” 不等他说完,梁辛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居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没事,你要心疼家底,就别挡了,赶紧走吧。” 这次轮到贾添一愣,脱口问道:“不用我挡?你有办法对付乾坤一掷?” “没有。”梁辛摊手,实话实说。天上那道巨力,就算梁辛以身做盾,也只有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小命的份,决计阻拦不住。 贾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嫌我的价钱太高,是舍不得你自己的两条腿?” 梁辛点了点头:“是,舍不得。也不光是两条腿,长春天的人头和我二哥,我也一样舍不得,你这价钱,根本没法谈。” “混账!”贾添陡然大怒:“充其量,两条腿、两条性命,免去一场生灵涂炭,免去一场无应之劫……” 正激烈训斥间,梁辛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贾添语气愈发森然:“小鬼,你笑什么?!” “笑你装模作样,假得很。”梁辛一边笑一边摇头:“还开价钱?” 贾添的‘怒气’转眼消散,咦了一声,跟着又笑了起来:“居然没被吓到?” 眼前的事情好像,贾添占山为王,梁辛则是山里的一头老虎,这个时候有人放火烧山,山大王找到老虎说:你把虎皮扒下来给我,我就保护山头。就是‘敲竹杠’吧,山大王拿不拿得到虎皮,也都会去想办法扑灭山火。 贾添的‘小伎俩’,其实简陋的很,只要稍稍转个心思就能想通,只是此刻形式危殆,巨厦将倾,灭顶之灾、迫在眉睫,有个这么大的题目压下来,任谁都会乱了方寸。 可梁辛早在两年前就想到过这个最坏的下场,避难之地也早已确定下来,身边又有玲珑辗转,心中有了‘底’,脑筋自然也就清明得多,哪会被这种小伎俩唬住。 “我倒真有些好奇,先不提你那两条腿,也不提我的手段,只说眼前的危局,假如非得舍了长春天和曲青石两条性命,才能破局,你会怎样?”贾添的声音又复轻松了起来。 梁辛应道:“为了曲青石,我未必敢毁了天下;可为了天下,梁老三断不会舍掉曲老二!”不止一个曲青石,换做柳大、青墨、师父、娘亲、老叔……个个如此。此事其实与天下无关,与乾坤无关,不管什么来换,他都不肯撒手,仅此而已。 梁辛停顿片刻,问道:“对付乾坤一掷,你有几成把握?” 贾添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五成左右吧,能不能过关,要看运气了。” 梁辛点了点头,忽然有些没头没脑地道:“说些实在话吧,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贾添突然忽然大笑了起来:“小鬼,还有几分聪明心思。你怎知道的?” 他赶来苦乃山的本意,是要借正邪恶战的机会,彻底摧毁日馋,不料‘适逢其会’,竟赶上了一场‘新神仙相’苦心布置的图谋。这一来,事情立刻分出了轻重,杀日馋魔头是小,护住大眼才是当头大事。 贾添的确有事情要让梁辛来做,刚才的那番‘价钱’,都是在试探梁辛的底线,如果梁辛真被‘中土大义’所擒,贾添就赚了‘长春天和曲青石’,当然,那两条腿他没想要,至少暂时不会要,那份价钱,是准备还给梁辛、要他去做事的。 不过,老魔头传承下的魔功,修的是世间人情,不是天道,更不是中土大义,贾添的试探当然也没有半点用处。 梁辛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大祸临头,你要没事找我,犯得着说那么转圈话?要真想要长春天和我二哥,刚才那道相见欢直接打过来,什么都有了。” 贾添笑声不停:“恩,我刚才发动相见欢的时候,也真的犹豫来着。” 梁辛也笑了:“幸亏你没打过来,要不你抵挡乾坤一掷的时候,还得对付我。” “我现在猴儿谷外,你过来吧,我俩当面说。”贾添终于不再废话,唤梁辛赶来相见。 梁辛应了一声,转回头和同伴们交代了几句,随即展开身法,向着猴儿谷纵跃而去! 四百里距离,梁辛全力飞奔,没用多少功夫就赶到了,现身时正好看见铜头在拿石头丢贾添:“再远点,别让我看见你那丑脸……” 梁辛吓得头皮都在冒冷气,忙不迭制止铜头。 贾添倒无所谓,笑呵呵地坐在谷外一棵大树下,也不和狒狒计较,见梁辛赶来,直接问道:“你能闯进天劫,杀我十头大兽,再诛杀朝阳,嫦娥境界了?”说话时,脸上千万张‘碎片’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可他的眉角在轻笑、眼窝在冷笑、上唇苦笑、下唇大笑……拼凑到一起,只有无尽诡异阴森! 随即也不等梁辛回答,又继续道:“我要你帮我护法。” 梁辛眉毛一挑:“怎么说?” “乾坤一掷是我那些‘同道’布下的,我要挡它,非得极尽全力不可,届时必有人出手杀我,此间能护住我的,只有你一个!”说完,贾添无奈探手:“我那些手下,都让你给杀了,本来应该他们做的事情,现在就只能交给你了。” 事情再简单不过,贾添全力施术,去消弭‘乾坤一掷’,而他动手时,布置大阵的神仙相也会出手阻挠,要有人护法才行。 梁辛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猴儿谷:“这里的天猿,我要送走。”猴儿谷中天猿众多,葫芦这次就只带了三百健猿出征,其余的都还留在谷内。 抵挡‘乾坤一掷’,贾添只有五成把握,梁辛当然不敢把所有亲友的性命都押在这‘五成’上,自己留在苦乃山帮贾添护法,神梭则要辗转中土,接上一众亲友去避难。 贾添痛快点头:“随便,我不管,更不会阻挠。” 说话的功夫里,周遭空气一震,辗转神梭已经接上从‘六趣三返’中幸存下的众人,来到猴儿谷接应天猿。 天猿有祖训,不许离开苦乃山,可现在葫芦老爷和一众大猿都已经脱力睡去,根本就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谷中其他的猴儿都跟随首领,并没太多异议,何况它们根本不知道梭子要载着自己出山,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进入神梭。 唯独羊角脆,小家伙不会说话,但心思聪颖,此时感到大难将至,大家都去避难,唯独‘主人’不走,它也就不肯走,死死抱住梁辛的小腿,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眼巴巴地望着梁辛,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共存亡’。 梁辛是痛快之人,哈哈一笑:“成了,你要一起便一起!记得不许乱动。” 羊角脆大喜,三两个纵跃,跳上了梁辛的脖子,还是老姿势,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了他的额头…… 别说现在,就是以前魔功尚未大成时,梁辛带着羊角脆也能从容施展身法。是以小猴子留下倒并不碍事。 不久之后,所有天猿‘上船’,梁辛却并未让辗转立刻离开,而是对着梭子喊道:“茅吏,把里面的正道修士都弄出来……”说着,又犹豫了下,补充道:“金玉堂和流连道的人继续留在里面,其他正道都轰下来!” 跟着,梁辛又咬了咬牙:“还有巨蜥,也都运出来吧。” 茅吏二话不说,咒诀喃喃之际,出了梁辛点名留下的人,神梭里的天门和正道弟子,全都被他扔了出来。‘六趣三返’之后,两大阵营共有近万人幸存,其中日馋和妖族只占三成,剩下的全是正道人物。 片刻功夫,飞梭周围有多出数千残兵败将,另外那三百头大蜥也被送出飞梭,正道修士神情仓皇,不明白小魔头又动了什么邪魔心思。 敢当老道直接问道:“梁磨刀,你做什么?” 梁辛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天上的那道白色光芒:“那道阵力,一天之后就会砸在大眼上,那时天崩地裂,中土大难临头。” 敢当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双眉紧蹙:“这次大家都中了邪魔的奸计……” 梁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日馋是你们要铲除的,凶阵也是你们摆下的,什么奸计不奸计的,反正事情都是你们搞出来的。”说着,梁辛又咳了一声:“岔题了,我没想怪你们,我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天崩地裂了,你们……还不快跑?” ‘六趣三返’,三天苦撑,几乎所有人都脱力、重伤,上至天门下到普通修士,哪还有力气长飞远逃。 辗转神梭的速度和遁法,天门高手有目共睹,都明白这才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指望,敢当老道顾不得脸皮,正想再开口恳求,大胖子秦痩就从旁边说道:“老道,不用废话了,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他在给飞梭腾地方……梁磨刀还要用飞梭去接其他人。” 一天时间,对飞梭而言,足以远离中土,可在这之前,梁辛还有大批同伴要去接上,他不怕逃不远,只怕飞梭承载有限,运不了这么多人。 巨蜥和正道大队被赶下,飞梭立刻空了大半。金玉堂和日馋渊源较深,尤其是轱辘岛那一战,梁辛虽未参与,但始终牢记在心,至于流连道,则是沾了那个大嘴‘蛤蟆’的光。 敢当满面愤怒:“不带我们走也就罢了,为何现在才赶我们下来!刚才又何必让我们上来。” 梁辛嘿嘿地低笑:“你说呢?” 贾添在一旁,摇着头低声笑骂了句:“梁磨刀,小魔头呵。” 羊角脆的眼睛半合半闭,高深莫测,郑重点头。 第383章 还差一年 梁辛压根就没想带着敢当、闻风等人一起逃。不仅如此,还要把他们从四百里外带到‘大爆炸’的正中心,再赶他们离开……就靠着这些正道修士现在的力气,一天飞不出去几百里,等到大眼被击中的时候,他们都未必能逃到刚刚‘上船’的位置。 多说无益,正道众人咒骂片刻,轰得一声尽力施法四散而去。 神梭也震动了片刻,旋即消失不见,一众魔主人人重伤,除了梁辛之外,就只曲青石和柳亦夫妇还勉强剩些战力,对苦乃山的事情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反倒是拖累…… 飞梭和那些正道弟子全都隐遁而去,刚刚的喧闹消散一空,偌大一座山谷,就只剩下梁辛和贾添两人,外加一只小小天猿。 从‘六趣三返’消散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时辰了,高空那道‘乾坤一掷’,仍不紧不慢地飞着,距离尚远。 贾添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的脸孔,问梁辛:“这个样子,你还看得惯么?” “就这样吧,看多了就习惯了。” 贾添这幅‘千万拼凑’的模样古怪诡异,看着让人心里躁乱,梁辛倒想让他变个样子,不过梁辛眼中滴了‘婆娑泪眼’,不管对方怎么变换,最终落入自己眼中还是本相,趁早还是不费劲了。 梁辛无所谓,贾添也就不去费那个力气了,对他说了声:“稍等我一阵。”随即朗声传谕,每个字都发音古怪,与浮屠的‘鬼话大咒’倒颇有几分相似。 谕令唱罢之时,数百里外破空声咆哮而起,七十九窟傀儡再度发动相见欢,轰袭‘乾坤一掷’! “刚刚我传令傀儡,一击之后,便列阵、再击。相见欢奈何不了乾坤一掷,不过从现在开始,不停地轰下去,也能消磨它不少力量。”相见欢打出一击之后,需要重新列阵才能发出第二击,算起来,这也是这道阵法的一个小小瑕疵。 梁辛这才知道,贾添的‘鬼话’,是说给傀儡听得。 简单解释了两句,贾添换过了话题:“有关‘浩劫东来’的事情,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这个话题实在太大,得从鲁执开始算起,梁辛既没心思去说,更不会把自己掌握的情形告诉贾添,也就摇了摇头,对付着应了句:“多少知道些。” 贾添没去追问什么,而是伸手向着猴儿谷内水潭的方向一指:“那里是大眼,那些变成了神仙相的修士们,来中土就是为了摧毁这里。我既然和他们作对,当然也要在此处布下重防。一旦有威胁到大眼的力量,进入此间三百里之内,这附近的大山,都会‘动’起来,别说区区一道五六百年的乾坤一掷,就是再翻十倍,也休想伤到这处灵穴!可惜……还差一年!” 凭着贾添心思和性情,有的是时间,又知‘浩劫东来’的目的,他又哪能不做足准备功夫,猴儿谷周围三百里,都有他养下的厉害禁制。此刻贾添对抗‘乾坤一掷’的本钱,就在于此了。 梁辛挑了下眉毛:“还差一年,什么意思?” “还差一年,我设计下的禁制,才能真正炼化成形。” 梁辛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怒骂,贾添说得豪气干云,结果一个‘可惜’,全变成了废话。梁辛伸手指向远空:“照我看,那道乾坤一掷,应该用不了一年就能飞过来。” 贾添也笑了:“所以才‘可惜’啊,就差最后这一年,却没法再等了,只能提前发动,威力大打折扣不说,在发动起来御敌时,还得要我全力施法催动,而且能不能过关都不清楚……最让我不痛快的是,提前惊醒了这些禁制,用过一次之后也就废了。” 贾添到了苦乃山时,‘六趣三返’大阵正式发动,他舍不得无数修士都在里面,便推演阵法,本想找出破阵的关键。贾添活了无数年头,对天下诸般道法都有精研,远非中土上那些宗师可比,在他理清有关大阵的诸般道理后,最终算出,最后还有毁灭一击会轰向大眼。 这个结果把他惊得魂飞天外,也实在顾不得心疼了,在随后那三天里,他游走深山,去将自己那些早已布下、却只差一年就成形的禁制一一开启,并击杀了七个正在猛攻七十九窟的神仙相,‘救’下了那三万多人。 听到这里,梁辛连忙追问:“拿下活口了没有?有没问出什么?” 贾添摇了摇头,他对付神仙相的经过,与梁辛擒拿熔心老道的遭遇相似,明明擒下了强敌,可还不等追问,对方的脑袋就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随即贾添又安慰了句:“放心,这还不是‘浩劫东来’,要真是大队人马杀到,瞒不过我的,仍是小股的斥候。” 梁辛缓了口气,心里隐隐觉得有个‘不妥之处’,可这个‘不妥’飘来飘去,任凭自己如何努力,偏偏就是抓不住,仔细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放弃了,继续就着贾添的话题向下说道:“便是说,最近一段,神仙相派来的斥候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队?而且他们还有个厉害首领,给每个手下都种了禁制,一旦遭擒即刻灭口。” “应该是这样子,反正这次他们图谋不小,人数更不少,待会给我护法可有的你忙。”说完,贾添顿了顿,忽然又问道:“还记得朝阳么?” 朝阳渡劫,贾添本来是要亲自出手相助的,但在渡劫前夕,贾添察觉一群神仙相在海外一处小岛密议,人数着实不少。他急匆匆地赶去追查,这才只给朝阳安排了十头大兽护法。 结果等贾添赶到地方,神仙相已经散去;而十头大兽也没能挡住梁辛,朝阳惨死。 “现在再去看,那次神仙相那次密议,就是在商议这个‘乾坤一掷’了”,说着贾添一晒:“算起来,你能杀了朝阳,倒是拜那些混账所赐,若我在镇山,又哪容得你去放肆。” 贾添说话的时候,声音算然谈不上轻松,但也并无责怪、愤怒,更没有要替朝阳报仇的意思。不料梁辛却目露凶光:“当时你在,你也活不了,不信现在咱试试!” 贾添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随便说了一句话,梁辛就此翻脸,侧过头斜忒着他:“现在还要和我打?你这人……混!” 梁辛模棱着眼珠子:“少废话,你不信咱俩就打一场!” 朝阳是他的‘气海’,只要稍一提及,梁老三怒气勃发立刻翻脸,贾添要说出‘不信’两字,梁辛真会马上跳起来和他去厮打。 贾添被他气乐了,对着梁辛摆摆手:“歇了,省些力气,一会打该打的!”,随即贾添又把话题拉回到禁制上:“守护大眼的这些禁制,都是我在万年前开始养下的,那时候我只算着九星连线的正日子,以为提前二十多年让它们成形足来得及。没想到不用等九星正连,也会有小股洋流成形……漏算了先遣中土的这些探子。” 梁辛心里想起的仍是那句话:一个人再怎么强,也算不尽天下。 贾添叹了口气,继续道:“直到八十年前,我发现有探子穿越了混沌之海,潜上中土,这才晓得自己的算计漏了,可法术已经没法改了,只能边杀边等、就盼着他们大队人马来得越晚越好。” 梁辛摇头:“不是八十年,最早的探子,在百多年前就来了。” 说到这里,梁辛终于想到了那个‘不妥之处’究竟是什么,脱口问道:“你早知道中土上有神仙相的探子来了?那你为何不发动草木傀儡的妖法?” 梁辛等人是在两年前,在查出木老虎真实身份时,想到‘不等九星连线,浩劫随时会来’的,当时众人在惊愕之余,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事决不能为贾添所知’,否则贾添怕是立即会引动草木邪法,集结傀儡大军准备迎敌。 这次轮到贾添大吃一惊:“你还知道我的傀儡之计?” 梁辛说脱了嘴,愕然中不知该如何以对;贾添则是天大图谋被人戳穿,本能地惊骇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中土上最大的‘凶兽’和风头最劲的‘小魔头’相顾无言,都有点不知道该说啥。 羊角脆眼睛骨碌骨碌乱转,抬头看看贾添,低头看看梁辛…… 对视半晌,空中忽然爆起一声巨响,傀儡们又打向着‘乾坤一掷’轰了记相见欢,两个人也同时回过神来,贾添先嘟囔着骂了句:“奶奶的。”随即恢复常态,问道:“无仙告诉你们的?” 这事是梁辛兄弟根据线索推测出的结果,当初曲青石提点他的时候,梁辛着实费了大把的心思,不肯让‘无仙抢去自己的功劳’,立刻摇头:“我自己推算出来的!”说完,又咬着重音强调:“也不怎么难猜!” 傀儡之计固然是极大的图谋,但贾添倒并不怕‘泄密’,这道法术一旦施展,妖元入侵修士,根本避无可避,也没有抵御的办法,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无妨。 贾添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神情‘千变万化’,让人无法分辨他是哭是笑,但眼神里那份欢愉之意却明白得很,显然是真正开心。 梁辛略显纳闷:“密谋被戳穿,很开心么?” 贾添继续大笑:“我就是个木匠,辛辛苦苦做了一件好活计,自豪的很,可美中不足的是,这件活计不能给别人看,自己再怎么得意也少了几分味道,现在被人看到了,我当然开心!” 大笑之后,贾添也不再追究如何‘泄密’,给梁辛解释道:“你不知道,草木傀儡只有十年可用,我也不敢提前发动,万一‘浩劫’在十年内没到呢?所以,除非确定浩劫将至,我就不能发动这道法术。” 其实,如果贾添亲自出手施术,‘点化’的傀儡,会充分得到草木之韧,能活得极其漫长,槐楼牧童儿和大眼下面的织锦的大天猿都在此列;但是通过邪井施展此术,会让法术稍加变化,覆盖的面积广漠无边,但傀儡‘寿命’也会大减。 这其中的差别,贾添无意细说,梁辛也不太关心,而是追问道:“只有十年可用?怎么说?十年之后,傀儡恢复神智,还是干脆就死了?” 贾添耸了耸肩膀,语气里尽是无奈:“十年之后,妖魂会和修士元魂同时丧灭,傀儡也就变成了活死人,好像树木那样,一动不动,再也驱驭不了了。”说着他负起双手,走向猴儿谷内。 梁辛先跑到赑屃神碑跟前,晃了晃手诀,将之收入须弥樟内,这才顶着羊角脆快走了几步,追上贾添:“你对这座大眼,很了解么?” 贾添并不回头:“怎了?” “有几处疑惑,想请教你。照你所说,这次共有不少神仙相潜入中土,他们既知大眼所在,为何不潜入灵穴之内,想办法去解救里面那千多个第一次浩劫时来的同族……总觉得弄出这个大阵,有些事倍功半,我试过,一旦拉着被迷惑者离开三层织锦的范围,对方也就清醒了。” 猴儿谷中有大群天猿,不过凭着神仙相的手段,想要瞒过猴子潜入深潭,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不管怎么算,‘六三一’大阵,从布局到成阵,这些神想象花费的精力,都远大过潜入深潭、把前辈同道拉到三层织锦外。 贾添‘咦’了一声:“你还把下面的人拉上来过?胆子倒不小。” 梁辛笑得挺得意来着,没说啥。 “大眼中的幻术,专对手握一重天道之人。幻术笼罩的范围,也以三层织锦为限,一旦脱离了织锦,幻术便控不到他了,这一点不假。不过……要是领悟天道者,下到织锦之内呢?那他就会被幻术所擒。明白了?” 梁辛明白了,大眼之内的幻术神奇,普通人或修士靠近都没有影响,但神仙相领悟天道,只要一下去就会被幻术迷惑,熔心、转圜这些‘新来的斥候’,进入大眼不仅没法救人,就连自己也得变成‘傻子’。 说穿了,猴儿谷的假大眼,神仙相根本无法靠近,否则就别想再出来! 由此梁辛却又有了个新的问题:“那十八个人呢?”第一次浩劫东来,千多个神仙相里,曾有十八个人并未被贾添的幻术控制,都是神仙相,都有一重天道在手,为何就这些人不受幻术。 贾添笑了:“他们啊,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兄弟,我们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没办法,只好靠天猿去对付他们了。” 梁辛饶有兴趣:“同门兄弟你都杀?怎么回事,仔细说说呗。” 贾添无意回答,摇了摇头,没理会他。 梁辛又追问了几句,见对方不答,就换了个问题:“还有件事,想得我头疼,第一次浩劫时,千多人的神仙相大军挖掘大眼……直接发动神通,把灵穴彻底轰碎不就好了,何必挖掘,挖掘什么?” “我精擅幻术不假,可要想擒下那支大军,也非得在大眼之内才能成术……这便是我拉拢无仙的原因了,他是首领,虽然威信不怎高,但要是有理有据的命令,大家还是会听他的。”当时是无仙传令,不去直接轰灭灵穴,而是率领大队去挖掘。毕竟,任谁被莫名其妙的坑了,都想找出幕后凶手的动机、手段,神仙相也不例外。无仙的借口简单得很,就是要找在毁掉‘假大眼’同时,找出它能成形原因。 “那你给无仙的第二重天道呢?‘活着’,到底是真是假?” 贾添哈哈一笑:“天道这种事情,你信它、悟它、修它,成功了,便是真的;你不信,自然也就是假的了。” 梁辛撇嘴:“那你自己信么?” “我不信,不过无仙信了,不是挺好。” 梁辛还想再问,贾添已经不耐烦了,摆手道:“现在不是时候,有什么事都先放一放吧。” 说到这里,贾添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又去反问梁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根?” 梁辛眼角一跳:“知道,怎了?” 贾添哈哈地笑了起来:“有个笑话,和他有关,等打完仗要是大家还都有命活下来,我讲给你听!” “不用,须根就是梁一二,我知道。” 贾添的大笑声戛然而止,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梁辛,目光诧异:“你知道了?咳,无聊得很,本来还想看看你的表情来着!” 他的语气里,货真价实都是失望,仿佛错过的不是梁辛的表情,而是什么万年祥瑞、天赐造化似的。 梁老三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应了句:“你这人无聊得很!” 贾添居然真的有些垂头丧气,也不再说什么,带着梁辛一起来到猴儿谷中心,盘膝往地上一坐:“我现在就要施展法术,无暇旁顾。那些天道怪物,多半回来偷袭,全要靠你……” 正说着半截,贾添忽然身体一晃,竟仰天摔倒在地,随即发出一声咆哮,一跃而起,目光恨恨盯向梁辛:,厉声斥骂“梁小妖,你干的好事!”他脸上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狰狞抽搐。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身随意转倏然向后退开十余丈,见对方并没追过来,这才占住脚步,奇道:“我又干什么好事了?!” 贾添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说道:“镇山之巅,独木井,被毁了!” 仿佛与主人呼应似的,相见欢又轰出一记,空中炸起惊雷般大响…… 第384章 五行灭绝 就在梁辛和贾添暂时结盟、准备共抗‘乾坤一掷’的时候,老蝙蝠那一路已经摸上了镇山,瞒过一众妖僧守卫,七星合力真一大阵直贯而下,一举捣毁了那座邪井! 贾添与邪井神识相连,井被摧毁他立刻得知,邪井牵扯了他无数心血,此刻被捣毁,如何不让他恼羞成怒。 梁辛心里翻了个个,差点就笑出了声,用出全副力气才总算绷住了表情,茫然道:“邪井在镇山么?被毁了?啥意思?”说完,双手虚按,口中还安慰道:“别着急,有啥事都等打散了乾坤一掷再说,完事我帮你查,咱一块找凶手……” 这事对贾添刺激太大,说不定他恼怒加灰心之下,一甩袖子就走,连大眼都不管了,梁辛装糊涂还来不及,真不敢承认是自己干的。 贾添的心思了得,哪会就这么信了,侧着头寻思了片刻,他便融会贯通:“正邪决战,诱我来苦乃山,再派一路精兵去捣毁独木井?心思也算不错,可我有两处想不通,盼你解惑:其一,你们怎知独木井的所在;其二,我的井,周遭也有守卫、禁制,不是几个大宗师就能突破的,你又从哪里找来的厉害人物?” 梁辛态度诚恳:“真不是我干的。” 贾添根本不搭理他,又寻思片刻:“牢山你们抢桑皮,就是为了寻找枯木井?” 现在就算天塌了梁辛也绝不肯承认,不管贾添说啥他都摇头以对:“应该是神仙相干的,这事得好好查。” 贾添的语气阴寒,对着梁辛缓缓冷笑了起来:“本想看你的笑话,没想到,你却给我‘讲’了个真正的笑话,现世报,果然来得很快。” 梁辛满脸不耐烦,言之凿凿:“你这人,都说与我无关了,我手上的好手,全都陷在六趣三返里,就差一个缠头老爹,他在两年前就重伤散功,你自己说,我还能找谁去毁你的井。” 贾添盯住梁辛,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愤恨,双臂猛撑一飞冲天!梁辛还道他要翻脸发难,立刻带着羊角脆向后向后撤开,全身劲力凝聚,严阵以待。不料贾添并未动手,跃升高空之后,陡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嘹亮,其间蕴含了贾添全部修为,从高空之中向着四周滚滚回荡,激荡得群山摇摆,就连苍穹也仿佛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一声长啸,足足维持了一柱香的功夫,贾添才终于收声,又落回到了地上。 梁辛全神戒备着,还不忘继续小声念叨一句:“真不是我干的。” “谁毁的井,其实都没什么关系……”长啸之后,贾添整个人又重新放松了下来,又变回原来那副凡事不在乎的神气,低头沉思一阵,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梁辛被他笑得心里发慌,小心翼翼地靠近两步:“笑啥呢?” “想到了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邪决战,我想借机铲除日馋,你是螳螂,我是雀子;正邪决战,你诱我来,借机毁我咒井,我做螳螂,你又变成了雀子;还是正邪决战,一个大阵惊得天地变色,大家都变成了虫子,那伙斥候才是雀子……哈哈,真乱,雀子太多!” 梁辛大摇其头:“没我事,正道诳我入阵;你要铲除日馋;那伙子神仙相逮谁坑谁,你们都是雀子,就我是螳螂……不是,就是我是蝉。”说完,他乐了:“日馋仙宗嘛,当然是蝉……” 贾添哈哈一笑,暂时不再追究下去了,望着梁辛笑道:“我又有了个新笑话,等打完仗再讲给你听。现在收敛心神吧,我要发动禁制了!” ‘新笑话’让梁辛狐疑不已,贾添却不再去理会他,双手连连翻转,不停变换着手诀,双目闭合,开始专心施法…… 就在梁辛对着贾添假装无辜的时候,玲珑辗转之内,几位日馋大首领正相视大笑,刚刚缠头老爹摇铃传讯,把‘镇山捣毁邪井’的大好消息通传同伴,‘浩劫东来’和‘傀儡邪术’,始终都是压在众人头顶的巨石,此刻终于掀翻了其中一块,人人兴奋异常。 不过大眼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大家的当头大事还是‘逃’,按照几位‘魔主’规划出的线路,茅吏正全力催动飞梭疾驰,去接应各方亲友去避难。苦乃山距离草原比较近,神梭启程之后最先赶赴黄金大帐,带上众多巫士,随后再赶赴京师和曲青石老家接应,接应曲、柳家人和丑娘,顺势出海去麒麟岛。 先前,老蝙蝠等七人夜探乾山,准备大阵摧毁邪井,为了隐匿行迹施法遮蔽了铃铛,是以日馋众人在六趣三返之后,一时无法联络到他们。此刻喜讯传来,众人大喜之后,曲青石便以铃声传讯,请老爹等人入京等候飞舟,准备避难。 可是让曲青石没想到的是,就在片刻前老爹还传讯过来,等现在他再传讯回去,对方竟然又没了回应。 日馋高手纷纷施法,老爹始终没有消息反馈回来。众人心中都有些惊疑了,想来想去,在邪井被毁后,还会让老蝙蝠等人音信全无的情形,也只有一个——遇袭。 虽然老爹那一路有北斗真一和小眼第二,但是老叔性子太软,而阵法只要一人受伤就无法成形……曲青石当机立断,对同伴道:“我即刻赶往镇山接应老爹他们,你们先去草原,最后大家在京师汇合。” 事关师父,柳亦也站起身来:“我随你一起去!” 茅吏平时没什么主意,不过对自己驾驭飞梭的本领却极有信心,从天地岁中应道:“我送你们一程。” 说完,神梭猛地一震,就此转向……茅吏并未把两人直接送到镇山,只是兜了个不大不小圈子,在不太影响自己行程的前提下,把曲青石和柳亦放到尽量距离京城近一些的位置。 柳、曲二人被送出辗转之后,略略分辨了下方向,催动法术向着镇山疾驰而去;茅吏则继续带着众人,向着草原赶去。此行草原,要去接上众多北荒巫士,非得青墨亲自去不可,小丫头平时任性,但分得清大局,虽然担心哥哥和夫君,也还是咬着牙,没和他们一起赶去镇山。 曲青石和柳亦全力赶路,方向上,他们是自西北向着东南急行,要先经过京师,才能到达镇山,不久之后两兄弟就从京城上飞过,此刻仍是黑夜,京城之内一片安宁,偶见几处获火炬光芒,都是巡城兵马,全不见有什么不妥。 柳亦心里一定,面露笑容:“京师这么安宁,镇山应该没事。” 曲青石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笑着点了点头。镇山就在京郊,那里要是真出了大事,京城里早都该乱作一团了。何况,他的灵识远远播散,到现在也没察觉到灵元震荡。没有灵元波动,就说明没有人在斗法相搏。 可是两兄弟的笑容也只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当镇山遥遥映入他们视线的时候,柳亦和曲青石同时愣住了。 镇山已经消失不见,落在两兄弟眼中的……只剩一片人间炼狱! 山崩地裂大岩轰荡,厚土成狂;地火喷薄怒焰翻腾,烈火成狂;天河倾泻毒雾弥漫,洪水成狂;妖藤翻飞古树擂横,巨木成狂;还有一道道金色的罡风席卷而过,金行淬厉尽数融入了这场狂风…… 五行之力皆成狂,把镇山彻底湮灭! 镇山已经彻底塌陷,此间天崩地裂!可如此贲烈的轰荡,却没有一丝灵元震动,除非接近、看到,否则即便以曲青石、柳亦的修为,事先也察觉不到。 一愣之后,曲青石脸色骤变,失声道:“这是、这是大五行灭绝!” 柳亦眼角跳动,沉声追问:“什么神通?” “不是神通法术,它是劫数。乾坤劫的一种!” 不是法术,而是劫数,这是天地反噬,级别与威力远在天劫之上,灵力内敛不泄,凭着曲青石和柳亦,还没资格靠着灵识发觉它的存在。 劫数中忽然传来了老叔的声音:“莫进来,走走走!”声音刚落,老叔又响起了一声大吼,显然硬抗了猛烈一击。 老蝙蝠等七人从京城追到镇山,探明贾添不在此处,结阵一击彻底摧毁邪井,旋即传讯同伴,可还不等他们离开镇山,劫数便突兀而至,山崩地裂! 事先谁都不曾料到,击毁邪井之后,竟会引来天地反噬! 北斗阵一是主攻的大阵,陷在‘大五行灭绝’之内,几乎没了任何用处,而老蝙蝠、宋红袍等人单打独斗时,能依仗的也仅仅是一枚戾蛊星魂,连五步修为都不如,黑白无常稍强一些,也不过是六步初阶,如何能挡得住这场大劫,也幸亏队伍之中还有老叔。 全靠风习习拼命相护,众人才能活到现在…… 这是老蝙蝠等七人的劫数,他们到了哪里,五行灭绝就会跟到哪里,根本没机会突围,想要活命,就只有一个办法:撑!撑到浩劫消散! 外面曲青石和柳亦才一靠近,风习习便察觉到了,立刻出言警告。曲青石不理会老叔的劝告,手诀翻转,法咒响起时,天槐破土而出,仍是树大招风,以求能帮老爹、老叔分担些压力。 可天槐才刚刚钻出地面,还不等舒展成形,一道紫金色的闪电就从大劫中激射而出,将天槐轰了个粉碎! 曲青石闷哼一声,脚下一软,向后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这个时候,大劫之地突兀震颤了下,只见一道惨白色符印,一路摇晃着、突破五行封锁缓缓升上夜空,老叔放出了自己的鬼玺烙!风习习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再是对曲青石兄弟的焦急劝阻,而是阴声传令:“风习习在此,四野八方,阴兵煞将何在!” 老叔从苦乃山阴眼修成五步鬼王,那时便有了一道‘鬼王驾到’的本领,能够驱鬼唤煞。现在他的修为又精进了不知多少倍,能召来更多阴丧助战。不过召鬼来分担这么大的劫数,就是让它们来送死,老叔性子软弱,始终没有传出号令,就靠自己咬牙苦撑,但现在情势危殆,他也实在顾不得心软了。 鬼王驾到,京师、镇山附近,所有阴煞丧物都无力抗拒,明知送死,也蜂拥而至! 一时之间,阴风鬼号弥漫天地,或修为低浅还是一道煞气、或鬼力高深已经凝聚阴身,无数阴丧鬼物,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从天空鸟瞰,镇山仿佛就是一座炼世熔炉,任凭幽冥怒潮汹涌冲击,不仅岿然不动,反倒把无数煞气炼化得干干净净……劫数凶狠,群鬼哀号。 柳亦忽然对曲青石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说,咱俩要进去渡了这个劫……会不会就飞升了?”说话时身体微弓,就要向着大劫之地冲去。 “这道劫数只管噬灭,不管飞仙。”曲青石伸手拉住了他,另只手从须弥樟中取出两枚龙眼大的绿色丹丸:“猛药,能恢复些修为,但事后免不了大病一场。” 柳亦取过一枚直接扔到了嘴里,嚼也不嚼,直接一抻脖子吞了下去,曲青石一边咀嚼着自己那颗药丸,一边摇头道:“你倒是品一品再咽,味道不错的,我还特意加了些蜜露来着……” 服药、盘膝、调息,片刻之后,柳亦蓦地低吼了一身,身子颤了几颤,独手一探抓住了曲青石的肩膀,嘶声问道:“怎么回事?” 曲青石笑了笑:“忘记告诉你了,药力要配合心法才能化解,你不懂心法,药力会反噬,一个时辰里你动不得了。” 柳亦大怒,目光狰狞,可药力扩撒开来,身体也变得麻木僵硬,再也无法稍动。曲青石的灵药,都由青莲小岛上的仙草奇葩炼化,就算柳亦身具两蛮之类,也没法子抗拒。 曲青石将柳亦的身体放平,继续笑道:“青墨不在,我可不敢由着你去送死,你还是躺一会吧。” 说完,曲青石长吸了一口气,最后又对柳亦点了点头,纵跃而起,一头扎进劫数! 槐叶飘洒如雨亦如蝶,墨剑斜横锐意尽显,曲青石金木双绝,拼出全力突入镇山界内。而大五行灭绝之力,比着修士的飞仙雷劫还要更凌厉得多,又岂是曲青石能闯的,甫一进入其间,五行之力便尽数向他涌来!他的得意法术明月入槐,甚至没能坚持过一个呼吸间,就被劫数之力彻底搅碎。 法术骤灭,墨剑犹在,在震天怒啸之中翻飞成一团乌光,牢牢护在主人身畔,在‘大五行灭绝’之中苦苦支撑!曲青石发髻被打碎,满头长发乱舞,口中咒唱嘹亮,十指跳动一个个手印翻转不停,无数威力强大的法术奉召而现,想要对抗劫数,可这些足以让大宗师闻之变色的大神通,在五行大劫之中,却连成形的机会都没有,木行灵力才刚一成形,就被击了粉碎。 劫数霸道,墨剑在飞舞中剧烈颤抖,几次都险些失去位置……曲青石寸步难行,但他无所谓,多一人入劫,就会分担走一份劫数力量,他的目的也仅止于此吧! 距离曲青石十余里之外,风习习身形兜转,在他身周层层丧气弥漫,一次次扑灭杀劫,死死护住另外几个同伴。老叔满脸焦急,一边拼命施法。他知道曲青石也‘进来了’,可也只能干着急。凭着风习习的力量,也仅仅是保住身边的六个人,实在没有余力带着大家一起去接应曲青石了。 从劫数现身开始,老蝙蝠就一言不发,始终盯住天空,又过了一阵,突兀开口道:“风习习,等你开没力气的时候,记得知会一声,咱们最后还要再打一次星阵!” 风习习不解,也没心思去追究,郑小道的脸色早都变得惨白,闻言后哆嗦着嘴唇问了句:“还结阵?打、打哪里?” “天!不轰它一击,老子死不瞑目。”老蝙蝠目露凶光:“劫数因毁邪井而起,老子不明白,养井的混账祸害中土,我毁井却遭噬灭,什么狗屁道理。” 别人都不应声,只有宋红袍眼睛一亮,桀桀低笑:“不错,就该给它来一下子!风习习,记得没力气的时候,要回来结阵。” 风习习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口中诺诺,答应了下来…… 另一处的曲青石,已经跌坐在地。神通未成形就被击碎,施法之人承受的反震也异常剧烈,因服药而重新凝聚的灵元迅速消耗一空,连站立力气都没有了,就只剩墨剑还在勉强飞舞。 墨剑的怒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哀鸣,一声一声,透过劫数之力,直传天际,仿佛离群的孤雁,在呼唤同伴。 曲青石面露苦笑,死到临头,却总觉得自己死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却不知道,随着墨剑哀声远播,五道粗豪剑龙,正从中土周围、五座深海孤岛上冲天而起! 剑气璀璨而淬厉,每一道剑龙都有两千余柄长剑汇聚而成,若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在长剑之间,还夹杂着一些‘残肢断骸’。 五路剑龙分从五个方向,快若光电,从高空疾驰而过,其中每一柄长剑,锋锐所指,都是京师近郊,镇山! 第385章 兽与天齐 五金奴才本来是鲁执的法宝,后来遗失于虚空裂隙中,又几经辗转,被梁辛带回来送给了曲青石。不过所有人都道这五个奴才只是‘战偶’,与墨剑同舞助主人御敌。鲁执早死、楚慈悲也丧,是以梁辛等人都不知道,五金奴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五金剑主。 在墨剑前是奴,可它们自己也各是一方‘剑主’! 鲁执曾以神力铸就神剑,五金之下各有两千柄,分别养在五座剑窟之内,五金奴才各镇一窟。 想当年,鲁执在中土纵横时,墨剑一声长鸣,五金剑主各领神剑呼啸而至,万剑汇聚之处风云变色! 梁辛从仙界归来,把五金残骸也带回故土,牢山一场恶斗后,五金残骸与墨剑‘亲热’一番后便四散离去,各自返回剑窟滋养。 而此刻,墨剑在‘大五行灭绝’中独力难支,哀鸣洞彻天地,五金剑主又复当年摸样,统御剑龙万里驰援! 五金人偶仍是残骸,短短一段时间的滋养,远不够它们复原,但已能统御麾下神剑。 五道剑龙破笼而至,于镇山高空汇聚到一起,应和着墨剑哀鸣,万支神兵同时爆发出一声苍苍咆哮,锐金之意横扫千里,煌煌浩浩,杀入大五行灭绝之劫! 曲青石已经接连被几道杀劫余波扫中,伤得着实不轻,本在闭目等死,却不料眼前陡然强光大作,万剑如梭穿插入战,裂土碎木,断水斩火…… 他再仔细一看,人偶残骸已经汇聚到墨剑身旁,尽做嗡嗡鸣啸,仿佛在轻声慰问,又想垂首告罪。而墨剑的哀声又变,化作一声清亮长鸣,淬厉之意再度迸发,剑身一摆,遁入神剑阵中! 随着墨剑入阵,剑主残骸同时爆发出清脆欢鸣,剑阵陡变!无数神剑首尾相继,汇聚成一道汤汤洪流,围住曲青石层层打转,转眼化作一只巨大的金铁漩涡,将曲青石护在正中。 数不清的杀劫扑向剑流,金属的爆碎声不绝于耳,每个瞬间里都有长剑断碎坠落,可剑阵强撑不散,拼命护主! 万剑杀到,曲青石这边声势大振,大五行灭绝之劫,被他分担走不少,老叔那边也觉得压力突降,风习习又惊又喜,纵声欢呼。 所幸,反噬劫数虽然强大可怕,但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从开始到结束一共也只一个时辰,曲青石来得晚,从他冲入镇山界内算起,不到半个时辰,随着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空气陡然一轻,烟消云散,杀劫就此消失。 而他身边万剑,竟足足折损了七成…… 恶战停歇,五金残骸并不多做停留,在几声嗡鸣后,又各自发出嘹亮长啸,统御麾下剑阵轰然散去,那些断碎飞剑也虽剑主一起腾空而起,重返剑窟。 剑窟之内锐金饱满,断剑回去,滋养之下,过一段时间还能够重新成型。 不止断剑,五金奴才在剑窟中慢慢滋养,也能恢复完整身体,只不过它们恢复起来耗时太漫长,非得千年以上了。 曲青石死里逃生,还有些恍惚,坐在地上目光涣散,片刻后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老蝙蝠等人已经快步赶来。 老叔也在苦撑下脱力,脚步虚浮,口中反复念叨着‘阎王爷保佑’,跑过来想要扶起曲青石,不料他自己也被劫数熬得几乎油尽灯枯,不仅没能拉起曲青石,自己反而也摔倒在地。 老叔的神情里,又是心疼又是感激,还混杂着几分‘罪过’之意,曲青石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受了点伤。”说着,从须弥樟中取出灵药,可还不等他分给老叔,他的脸色就突兀一变! 几乎同时,老叔等人也都发觉异常,各自发出了一声低吼…… …… 梁辛不知道老爹、老叔等人遇险,他和羊角脆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贾添施法催动禁制——正如贾添所说,他的禁制一起,周遭的大山都动了起来。 猴儿谷四周,山峦叠起秀峰无数,而此刻方圆三百里,每一座山峰都在簌簌颤抖,巨大的岩石从山体中崩裂、滑落,闷雷般的巨响在天空中回荡不休,仿佛山中正有不知名的恶兽要冲碎岩石,破土而出! 直到半晌之后,躁动才渐渐平息,大山又恢复了安宁,贾添再度睁开了眼睛,望向了梁辛,淡淡说道:“来了。” 梁辛‘嗯’了一声:“都来了。” 高空之上,‘乾坤一掷’已经飞入大眼三百里范围之内;而梁辛的敏锐感知也连连颤动了几下,有强敌正潜行而近! 贾添语气里少有的认真,对梁辛道:“拜托你了。” 梁辛笑了笑:“一样,也拜托你了!” 贾添也报以一笑:“对了,有件事险些忘记,在这里,他们的天道擒不住我,待会护法时,你莫让他们的神通法术伤我就好。” 跟着他不再说什么,竖起一根手指,在身前指指点点,随他手指摆动,空气中赫然留下一道道绿色痕迹,须臾间,十二个古朴符撰再他指下成形,又随他一挥手而散去,转眼消失不见。 等布完篆字,贾添再以双手盘印,向上一翻,直对苍穹,同时气贯中元,威严断喝:“兽,与天齐!” 谕令响起之处,无数山峰同时发生一声爆裂巨响,每一座大山都从山腰处崩裂……山腰之下根基犹存,可山腰之上,半截峰峦轰然炸碎,无数碎岩冲天而起,一时之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弥漫乾坤!尘烟落尽,方圆三百里,无论峰峦,所有高山都无一例外,只剩下了半截。 一道谕令,惊天动地,凭空碎灭无数巨岩,周遭的山岗全都变成了一座座巨大的‘平台’,每座平台之中,都蜷卧着一个人。 人形兽,山天大兽。 禁制不是‘设’下的,而是‘养’出的。就和朝阳天劫时的那十头‘兽奴’一样,贾添在猴儿谷四周所有山峰中,都养了一头山天兽,不过这里的大兽是人形,战力高,养炼的法术更复杂,成形的条件也更苛刻。 正如贾添所言,可惜的很,他们都只差一年就能真正成形,现在将其强行发动,不仅实力不够,而且寿命也极其短促,只能活一天……十二个时辰。 众多山天兽同时破山现形,仿佛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知所措,蜷付着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眼神中只有混沌、迷惘,麻木地望向四周。 而贾添在施印后毫不停顿,挺身而起,昂首发出一声声急促、短暂、尖锐的怒啸,好像愤怒的鹰王,在召唤同族,共御强敌。 在主人催促下,山天兽的目光渐渐犀利,表情也愈发暴躁,眼睛不再茫然四顾,抬头望向了已经侵入禁制之地的‘白色光芒’。 终于,距离乾坤一掷最近的那头大兽,双臂擎起做抱天之势,无比吃力地站起身体。浑身筋肉都在簌簌颤抖着,半晌后才勉强站直身体,跟着从腰腹到双臂猛地一抖!山天兽做虚投状,仿佛在他手中正高举着万钧巨石,向着白色光芒用力掷起! 山天兽的手中,根本什么都没有,可随着他狠力一掷,冥冥之中却响起了凄厉地破空声,随即只见‘乾坤一掷’前方空气猛然发出连串的颤抖,就连‘相见欢’也无法撼动分毫的白色光芒,在大兽的‘虚攻’下,竟晃动了下。 不过,白色光芒也仅仅是晃动了一下,又继续向着大眼飞去…… 刚刚那头大兽的猛掷,轰出的不是真元,不是气力,而是自己所在山峰的‘气势’! 说起来玄奇,可中土万物,大到天地苍穹,小到一草一木,只要存在便有道理,所谓‘道理’,就是天道赐下的那一份生存气数。 气数,便是气势了,引势而攻,化势成力,便是贾添养出的这群山天兽最犀利的手段! 他们是此间地主,单以‘势’而论,谁能强的过他们? 山天兽,山中养、山中长,他们得厚土滋养,被大山孕育了万年之久,早已和山川融为一体,兽为山之精魄,山为兽之根本,贾添的禁制,其实是‘点活’了周遭无数大山,想要摧毁大眼,就要先和三百里凶山打上一架再说,这才是真正的厉害之处。 第一头大兽一击未果,又复重新聚势,其他山天兽也纷纷显出凶悍本色,都将‘乾坤一掷’视作生死强仇,一个接一个开始动手猛攻! 因为禁制未能彻底养成,贾添也要以身入战,双目如血手印迅速变换,助所有的山天兽聚势凝力,去阻挡乾坤一掷……‘白色光芒’四周的空气躁动不休,急促颤动中,一层层气浪翻滚播散,无形却有质的可怕力量接踵狙击而至,不时还有相见欢急轰过来,整座天空都被彻底搅乱。 不止苍穹乱了,猴儿谷中,也早都乱成了一团! 就在第一头大兽向着‘乾坤一掷’动手的时候,九个神仙相于猴儿谷入口处悄然现身。随后各自踏上一步,第一击便以天道出手,务求擒杀强敌。 皮里春秋:天命道,若为其所侵体内元基、灵气尽化‘阳寿’,宗师修为的,从此倒是真能活个千年万年,可一身修为也全都不见了,辛苦修炼的灵力全都变成了‘寿命’,命再长也永远是个普通人,被高手一碰就没得活了。 不相为谋:人心道,心生异数同伴相残,哪怕一针一线的小小别扭,也会变得天地沉重,困于此道之内,就只剩自相残杀,不到最后一人,绝不罢手。 身怀鬼胎:幽冥道,体内恶婴作祟,啄食五脏,而孕育这道鬼胎的,正是修士自己那一身充沛灵元。 还有作茧自缚、焚林而猎、其心可诛、得见青天……重重天道混杂一起席卷而去。 此刻在那群神仙相面前,就是一只大军,也绝无幸理。可猴儿谷中的贾添大袖迎风专心指挥大兽抵御白色光芒,全不受丝毫影响;而梁辛身形诡异跃动,不仅没有被擒杀,竟然还逆流而上,迎着神仙相的诸般天道,冲杀了过来! 猴儿谷虽大,可充其量也不过数百亩的方圆,这点距离对现在的梁辛而言,不过是一个纵跃! 神仙相的修为远非五道三俗可比,反应奇快,当头之人怒斥一声,立刻撤掉天道,全身灵元随他手诀调遣奔涌运转,只要再有一瞬,便会翻起一蓬烧天业火,总是铜精铁髓也会被炼成白烟。 可还不等他神通出手,梁辛已经欺到他身前三十丈处,执念击破天道,一重因果断灭!狞笑里,梁辛的手摸上了此人的脖子…… 不止业火不见,就连全身修为也转眼消失,当头的神仙相惊骇欲绝,还不等他惊呼出口,就觉得眼前一花,继而天旋地转,一切都在疯狂扭。跟着,一个无头的背影落入他的视线,往上去好像有些熟悉……等他认出那具无头腔子就是自己身体的时候,意识已经消散了。 第一个神仙相惨死,梁辛已经杀入强敌阵中,执念再起,仍是天下人间,想不到! 一旦被梁辛近身,神仙相、大宗师、小道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每个人的因果都被随他心念一转而被掐断,尽数变成了废人。眨眼功夫又有四颗脑袋被他扭了下来。可是就在他的手,摸上下一个神仙相的脖子时,护身探知猛震,又有九个神仙相从山谷旁的矮崖上现身,为首为首之人又高又瘦,不像个人倒更像一根竹竿,正是妖道回寰。 现身同时,回寰沉声叱喝:“御法击杀谷中人,暂莫理会小妖!” 妖道回寰是个异类,在他修行时,只精研阵撰与禁制,对直接攻杀敌人的神通道法却一窍不通,飞升之后他也只有一重天道在手。此刻的混战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两个强敌谁都不受天道,他又不会杀人的法术,只能喝令同伴动手。 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齐声应诺,其中一个身材尤健硕的神仙相出手最快,当先唱响大咒,纵身跃出!身形甫一跃起,法术便已成形,一蓬浓浓地烟雾从他周身扩散开来,继而震耳欲聋地野兽怒嗥震动山谷,施法的神仙相已经化作一头恶兽,跃下山崖,向着贾添飞扑而去。 恶兽身形十丈有余,形若猛狮,双目殷红如血,全身披满金灿灿的长毛……狻猊,九位龙子之一! 梁辛顾不得再去拧‘剩下的脑袋’,身形一转,也向谷内扑去。 这些年梁辛和修士打来打去,见过不少化形祥瑞仙兽的法术,乾山道‘丹凤朝阳’便是一例,只不过这些法术,都是以灵元塑形,以求借到祥瑞之势,来增加、提高法术的威力。可眼前这个神仙相幻化的狻猊,不仅得其形,更以无上修为塑起神!当年他修为大成,尚未飞升时施展此术,真就能唤起冥冥中的真龙咆哮…… 狻猊速度如电,裹挟烟云扑向贾添,但它再怎么快,在梁辛眼中也不过尔尔,对方才刚扑到一半,他便已赶至,稳稳将其截住。 恶兽凶相毕露,挥爪想要撕裂敌人,不料眼前的梁辛又突兀消失,跟着狻猊只觉得眼前一暗,只见一座提醒比着它还要大上许多的赑屃,背负神碑从天而降! 偌大一头神龟,就梁辛当成了大锤,用力抡起轰轰烈烈地砸向敌人。 一声闷钝巨响,整座山谷都狠狠一跳,赑屃四平八稳、平趴地面,狻猊消失不见,那个神仙相化作一滩碎骨烂肉,连形状都看不出来了……就算法术再精,幻化的狻猊终归也是假的,又哪能扛得住贯穿了嫦娥劲力的赑屃一击。 一击得手,梁辛眉飞色舞,吐气开声念出了碑上的八字古怪:“火尾天猿,德艺双馨,服气么?!” 剩下的神仙相怒交加,各自催动得意法术,猛攻猴儿谷,同时飘荡身形,四下散开,只两人为一伍,以防再被敌人奇袭。 赑屃、狻猊同在‘龙子九子’之列,梁辛看到了狻猊,纯粹是少年人的那份顽劣使然,将自己的赑屃神碑取出来砸下去,可一击之后又恍然大悟,现在这头赑屃,刚好派上用场。 赑屃生前以雄力见长,相传此物常常会背起大山,在湖海中翻腾,惹出了不知多少祸事,偏偏没人能奈何得了它,究其缘由,便是它有巨龟之形。论起身体结实,就是他爹天龙都比不来。现在赑屃已死,大力消弭可身体、龟甲犹在,神仙相的法术虽强,却还远不足以将其轰灭。 而且这头老龟体型巨大,一挡一大片,用来盾再好不过。 两重天下人间,‘来不及’能挡住敌人法术强袭,贾添还要指挥大兽,不能被他一起冻住;‘想不到’杀人犀利,可无法阻挡神通,梁辛又没有神通,只有神力,给贾添护法本来就只能靠自己的恶土之身,却硬抗硬顶,究竟能顶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也幸亏猴儿谷有这样一座赑屃神碑,着实给他帮了大忙。 梁辛笑逐颜开,奋起神力,把赑屃神碑舞成了一团狂风,围在贾添身边层层打转,周遭一道道神通轰来却始终无法伤到两人分毫。 羊角脆缩脖耸肩,呲牙咧嘴,也分不清是吓得要哭还是跟主人一起怪笑,毛茸茸的小胳膊,死死箍住梁辛的额头…… 天上,山天大兽催动山势,拼出全力阻挡乾坤一掷靠近大眼;谷内,神通法术肆虐,以求突破击杀梁辛、贾添……猴儿谷上下数不清的巨力涌动,搅得乾坤变色! 第386章 三肢五鬼 只剩下十二个神仙相了,其中还有个不通法术的回寰,真正动手的只有十一人。 这十一人,哪个也没修成真正的嫦娥境力,如果不是中土天劫被修改、拉长,他们谁都没资格飞升。而梁辛是真正的仙魔大力,又有一只赑屃大盾在手,虽然只能守不能攻,却毫不见狼狈,稳稳挡下所有神通,护住贾添。 天色已然大亮,‘乾坤一掷’又近百里,距离大眼只剩两百里。 猴儿谷周围三百里禁制,差了一年未尽全功,但毕竟是贾添的万年经营!打到现在,虽然还未能击溃强袭,但是也把‘乾坤一掷’打得黯淡了许多,原本百多丈长的白色光芒,已经缩短了一半! 乾坤一掷中蕴含的巨大力量,正被禁止一点点地消磨。 猴儿谷激斗不休,原本一个秀美山谷,早都变得面目全非,满眼狼藉。值得一提的是,在山谷入口外不远处,那三百头大蜥蜴还趴在地上,一只只眼睛紧闭,既不逃散也不发狂。 神仙相中,战力最高的那个始终跟在妖道回寰身边,一边不停地打出神通,一边对首领低声道:“这样打不是办法……或者,留下三人继续强攻,剩下五个去摧毁妖人的山天兽禁制?” 回寰摇了摇头:“没用的,他的禁制,凭着咱们的手段根本破不了。不信你去轰上一记试试。” 他身旁的神仙相二话不说,手诀翻转,向着不远处的一头山天兽一点,三道磨盘粗的雷霆从天而降,正轰在对方头顶! 那头山天兽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打在头顶的不是雷霆,而是三缕清风,足以轰杀大宗师的雷术,对他没有丝毫伤害。 神仙相倒吸凉气:“此物不受道法?!” 回寰继续摇头:“不是不受法术,是你的法术太差……要是能一举轰灭整座苦乃山,才能击杀山天兽!” 山天大兽栖身于猴儿谷三百里山峰,而这三百里山峰,又与整座苦乃山相连。要是再给贾添一年时间,带禁制真正成熟的话,攻时,山天兽能调用整座苦乃山之势;而遇袭时,伤害会经由所在山峰向着周遭扩散,由群山分担开去。 差了这一年,攻击时只有三百里之力,但守势已大成。 那三道惊雷,与其说轰得是山天兽,倒不如说是轰砸在整座苦乃山之上!神仙相的法术虽强,但分摊进绵延数千里的巨大的山脉,连个微小震动都不会有! 眼看着‘乾坤一掷’渐渐暗淡,渐渐被消磨,三百里禁制已经占了上风,回寰也目光闪烁,脑中念头急转,苦苦思索对策。半晌之后,回寰脸上显出了一份犹豫,他想到了一道唤灵阵术,威力奇大,足以吞噬小妖,但此阵要以‘三肢五鬼’血祭为引,不仅要废上五个同伴性命,还得废去施阵之人的双臂一腿…… 就在此时,山谷中的梁辛遽然发出一声高亢大笑:“你们的神通,仅止于此么?”笑声里,将赑屃交于左手,另只手臂,对着一个神仙相用力一挥。 破空声尖锐大作,一片黑色光芒从他手中绽放,向着敌人呼啸而去。 五盏戾蛊黑鳞! 青鳞和金鳞都在以往恶战中遗失,六片黑鳞也被毁了一只,剩下那五片,一直被梁辛带在身上,此刻虽然星魂不再,但黑鳞锋锐犹在,被他嫦娥力一掷而去,比着仙家法宝也毫不逊色,尖啸之中,乌光一闪而过,鲜血飞溅,两个神仙相惨叫、惨死。 而梁辛却意犹未尽,又复一声大吼:“也不过如此,用赑屃,也太看得起你们了!”话音落处,双臂筋肉奔贲起,竟把手中的赑屃,也当成了‘暗器’,向着回寰砸了过去! 回寰和同伴惊了个魂飞魄散,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只有闭目等死,不料罡风滚过头顶,天字第一号的昂贵暗器,擦着两人头皮划了过去。 ‘暗器’也是功夫,得勤学苦练,梁辛力气足够,准头却差了些…… 梁辛却丝毫也不觉得可惜,大笑道:“再来!”说着,手诀一翻,又从须弥樟中取出了一片红鳞,一边拳打脚踢将奔袭而至的神通尽数轰散,一边虚乎着眼睛,开始瞄准…… 小魔头打发了性子,竟舍了坚甲厚盾,傻到了极点,更狂到了天上。 魔焰昭彰! 当然,他敢扔掉赑屃,是看透了敌人的力道,凭他的恶土之身,也尽能扛得住。 回寰捡回了一条命,也终于横下了心,哪怕断掉三肢,也要诛杀狂妄小妖,当即对同伴低吼一声:“你替我护法,再唤五个人,助我施阵!”言罢,右掌如刀,划过自己的左肩、双腿。 三肢断裂,回寰疼得面皮抽搐,却顾不得呻吟,口中喃喃唱咒,又用单手将自己的断肢一一插入泥土,成铁叉之势,正对天空。 五个神仙相不知自己就要被首领‘血祭’,赶到回寰身边,依他吩咐,各自踏入阵位盘膝坐好。剩下的几个神仙相拼足全力猛攻山谷,以求拖住梁辛片刻。 忽然一阵惨叫声划破天空,五个入阵的神仙相与回寰的三肢猛地燃烧起来,转眼就被恶炎炼化做一把枯骨,而冥冥之中,也同时传来一声沉闷地低吼! 回寰成术,对着同伴沉声道:“三肢五鬼为引,阵诀以三千里为限而传,唤请其间最为凶恶的那头仙兽现身,入阵杀敌。小妖必死无疑,再支撑片刻!” 几个神仙相霍然大喜,手中加劲,猛袭梁辛。 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浓浓腥臭,大地深处隆隆巨响,群山摇摆不停,正有凶恶灵兽听奉召唤,急遁赶来! 妖威四溢,神通失色,就连专心指挥禁制的贾添都被惊动,抽空对梁辛沉声提醒:“小心!” 但梁辛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恐,而是皱着眉头,放开全部感知,去仔细感受着这妖物散出的气势,神情异常古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先是停顿了刹那,随即又猛然加剧,猴儿谷的入口处山岩炸碎大地崩裂,恶兽到场,正现身而出……来得是一条‘虫’,身长九里的虫! 虫身乍看上去并不‘完整’,而是一鼓一鼓,仿佛由无数个圆形小丘接连而成。若从天空鸟瞰,虫子的身体像极了一串巨大的佛珠。 虫子身体古怪,长相也诡异,偌大的一颗头颅上,只有一眼、一口——铜钱大小的独眼、长满獠牙的大嘴! 杀来的,是一条坤。 九里坤。 不是幼虫,而是即将修至化境,距离返璞归真只差‘六里’之遥的厉坤。 神仙相感受着浩荡妖威、看着首领唤来的仙兽,个个面露惊喜:“土行尊,坤!” 回寰则神情倨傲,独手掐住阵诀,遥遥对着梁辛一指,口中传谕九里坤:“杀!” 可现在又惊又喜的,除了山谷外的几个神仙相,还有个小魔头梁辛,他做梦也想不到,敌人居然唤来了一头厉坤来对付自己…… 随着回寰谕令,九里坤身形翻腾,直接挤碎山谷入口两侧的山崖,向着梁辛飞扑而去,神仙相尽做大喜,却谁都不曾留意,那条大虫的小小独眼中,毫无戾气可言,只有无尽的亲昵! 梁辛在仙界得了机缘,但真正认可他的并不是仙界土行之力,而是他所在的那头黑色坤蝶。给梁辛炼化身体的恶土之力,也都是由坤蝶送入他体内的。 由此,梁辛现在的恶土之身,也满满弥漫着坤蝶气息。 对九里坤而言,梁辛或许不是同类,但肯定是‘老家亲戚’,又哪会杀他?扑将过去,身体层层盘绕把梁辛拱护在中央,巨大的头颅在他身上曾来曾去,说不出的亲热。 远处的几个神仙相仍做冷笑,还道梁辛已经被九里坤困住;还道坤虫一族天生就喜欢在开饭前先蹭蹭食物……半晌后,山谷中的梁辛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坤虫的脑袋,跟着又把手腕一转,指向最后几个神仙相。 九里的身躯霍然舒展开来,厉坤如风,一个吞吐间獠牙就已经戳碎了回寰的天灵盖! 羊角脆都快被九里坤吓得背过气去了,哪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惊喜之下,咕咚一声,从主人脖子上一头栽下来,梁辛哈哈大笑,伸手捞住了它,问道:“没想到?” 羊角脆愣愣摇头,不过刚摇了两下,又赶忙‘郑重点头’…… 回寰只来得及惨嚎半声就丢了性命,另外几个神仙相都被骇得魂飞魄散,到了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图谋什么,怪叫连连想要遁走。可在九里坤的扑击下,又哪有他们逃命的机会,片刻之后,尽数丧命在怪虫的獠牙之间。 到死他们也不明白,明明是自家阵法唤来的仙兽,怎么就变成了索魂的阴差判官…… 九里坤诛灭强敌,又回过头,咧开挂满残肢碎肉的大嘴,对着梁辛露出个血淋淋的笑容,跟着身体一转,遁土离开,返回自己的修行地去了。 梁老三乐不可支,对着土坤离开的方向一个劲的挥手,跟着放松身体,以感知仔细搜索四周,待确认敌人被尽数杀灭后,纵跃着把刚才扔出去的‘暗器’一一捡回,最后又回到山谷中,仰头去看天空中那场仍在持续的恶斗。 杀尽强敌,梁辛这个护法也没事可做了,观战一阵心里忽然拱出个念头,当即身形一弹,从地上跃起围住贾添大大地兜了个圈子,同时执念涌动,‘来不及’魔功成形。 现在当然不能杀了贾添,梁辛也只是动了好奇心,想看看贾添身上的因果,随即梁辛脸色突变,正在施展的身法都微微一乱!当魔功成形,贾添确在其间无疑,可梁辛却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因果…… 乾坤之内,万事万物皆有由来,不过梁辛的魔功主掌的范围却有限,他能看到、掐灭的因果,只与对方的修为有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对浮屠施展‘来不及’,梁辛也一样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浮屠生来就那么厉害,他不需要修炼,在力量上也就不存在‘因果’。同样,贾添也是如此,这个人的力量,竟是与生俱来的! 梁辛不甘心,正想再去试试看,不料贾添竟对他的魔功有所察觉,淡淡地哼了一声,对他侧目而视。 梁辛被人家戳穿了把戏,多少有些好不好意,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停下了身法,又去抬头观战…… 不知不觉里,又几个时辰过去了,日落月升,又到子夜时分,而空中那道乾坤一掷,也终于在仅距猴儿谷十里处,被彻底轰散! 激战终于结束,几乎摧毁整座中土的白色光芒散碎消失,猴儿谷周围三百里的那些山天大畜也尽告脱力,委顿在自己山中,神情又恢复了漠然,茫然地望向夜空,目光涣散……他们只有一天寿命,纵然打了胜仗,也得活了…… 梁辛已经开始凝力,破了神仙相的图谋,他和贾添之间还有一场恶战! 贾添的脸苍白得都有些透明了,可神情不仅没有因为击溃白光轻松下来,反而变得更凝重了,勉强长吸了一口气,对梁辛交代了句:“还没完,快跟我来!”说着,从地上跃起,直接冲入猴儿谷的水潭中。 梁辛略略一愣,贾添已经入水,声音却不受影响,清晰传入他的耳中:“下面的人就快醒了!” 贾添并未危言耸听,以前他曾对朝阳说过,在他身上始终压了两件绝大的法术,一是九口邪井;另一则是大眼内的幻术。 其中前阵随着‘镇山邪井’被毁,他已经不用再去费力维持什么了。 但是最近这几天里,他连续施展法术,杀神仙相、傀儡七十九窟、唤醒禁制……让他精力大损,刚刚那场恶战,更拼出了全部力气,现在的贾添已到强弩之末,再难以维系灵穴的幻术了! 如果大眼里的神仙相尽数苏醒,也就不用再等‘浩劫东来’了。梁辛惊骇之下,立刻晃动身形,追着贾添一起跳入深潭。 两人都速度奇快,撕开缺口转眼就进入到三层织锦之下,果然,那千多个神仙相,都已经‘不再吃饭’了,虽然身体并未稍动,可目光和神情,都已渐渐透出清明之意! 贾添声音低沉,对梁辛急促道:“我与大眼相得益彰,由我入主,幻术崩溃会再延长一阵,指望你了。” 果然,正如贾添所言,随着他进入大眼,一些神仙相又捧起了饭碗,但动作却僵硬、反复,显然心中天人交战,他们心中那一点清明,正在全力对抗幻术,夺回身体。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梁辛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在贾添的幻术消散之前,杀尽这群神仙相……魔功成形,三十丈内,所有被笼住的神仙相,因果一一断灭,梁辛身形闪动,全力出手! 大眼中的神仙相,和他没有丝毫仇怨,甚至可以说,他们也都是‘可怜人’。 穷尽一生,只求破道飞仙,不料中土的格局早就被人更改,天劫犹存可升仙路断,毕生精力投入都投进了一个笑话;等待了不知多少年,盼到‘九星连线’,一路坎坷重返中土,在挖入假灵穴之后,却又遭同伴陷害。可这世上事,没有道理只有立场。梁辛手上毫不容情,你死我活,你若不死,不能活的却远不止我一个! 贾添并未随梁辛一起出手,而是盘膝稳坐,双手盘结法印,集中所有的精力,去维持住大眼内的幻术…… 到了现在,‘天下人间、想不到’的威力也终于彻底展露!在彻悟自己的天下人间之前,梁辛无比吃力才击杀了三个神仙相,而此刻,魔功之下,因果断灭,神仙相尽数变作低阶修士或普通人! 魔功一起,便是三十丈,笼罩数十人,几番起落后,已有两百多神仙相伏诛。梁辛杀得奇快,但即便如此,贾添还是额头见汗,神情焦虑。 又有两百个神仙相伏尸于地,梁辛的呼吸也渐渐沉重。‘想不到’没有反噬不假,但断灭因果之际,还是会消耗主人的精力……杀人不累,累的是抹掉那一重因果。 ‘想不到’抹去的因果,相关的力量越大,魔功之主损耗的精力也就越多,虽然这种影响并不明显,但积少成多,十个八个轻松异常,可数百个神仙相的因果累积一起,让梁辛疲惫不堪。更何况接连几天里,先是正邪恶战,再力抗六趣三返,继而为贾添护法,最后冲入大眼,一路打杀到现在,就算是真的神仙也早该倦了。 杀戮不停,每个神仙相在死前瞬间,都会恢复神智,虽无力反抗,却有一声刺耳惨叫……梁辛早已变成了个血人,从头到脚都披满腥臭血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就只剩百多个神仙相了。而梁辛的心里也变得空空如也地难受,就好像还是罪户娃娃时,那次为了帮丑娘赶工,接连两天两夜没睡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发飘,胸口窒闷地只想干呕。 羊角脆的口水能让人在暴怒下迸发潜力,但现在的梁辛,不仅身体疲倦,还被魔功耗去了几乎全部精神,根本就没有精神再去‘发怒’,小猴子也帮不了他…… 又强撑了一阵,只剩二十几个神仙相,此刻梁辛既无力再去发动一次执念,也没法再去维持身法,脚下一软,踉跄着退开,跌坐到贾添身边。 几乎同时,贾添也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呕吐起来……他和梁辛一样,筋疲力尽,累得只想呕吐。幻术终于维持不住,最后那些神仙相,目光迅速凝聚,从散乱变作精光盎然。 第387章 生人勿近 贾添吐出来的只有清水,几口之后,他勉强吸了一口气,问梁辛:“不行了?不过,也不错了。” 梁辛苦笑:“你还有力气逃不?最好能带上我。” 贾添想笑,结果却咳嗽了起来,费力地对着梁辛摆了摆手:“还没打完,这一战能赢。”说着,口中纵声,又发出一连串召唤傀儡地怪叫,旋即一道道矫健身影,从梁辛眼前闪过,凶猛异常,飞扑最后的神想象! 大天猿。 大眼内,不仅有一支神仙相大军,还有三层织锦天猿!第一层二十四只、第二层四十八只、第三层九十六只!一共一百六十八只大天猿,每一头修为都有六步大成,都是在第一次浩劫东来时,随神仙相一起来到中土。 贾添的草木傀儡之术,对神仙相毫无用处,但是能够控制天猿,大眼中的这些宗师大猿,早就被他的邪术变成了傀儡,都是他的手下。随他一声号令,除了第一层那二十四头天猿撑维护织锦,托住深潭,其余大猿都杀向残敌! 两伙恶物转眼绞杀在一起,巨力来回跌宕,大眼震颤不休! 大眼虽然是假的,可对现在这一方大陆而言,却是货真价实的定盘星,此间一震,中土世界也随之受害,虽然到不了天塌地陷那么严重,但是总会生出几场天灾出来。 让天猿杀敌,势必波及大眼,若非贾添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动用它们。 幸好,恶战虽然猛烈,但持续的时间却并不太长,仅剩的那些神仙相刚刚从幻术中解脱,心智尚未完全恢复就仓促应敌,反观天猿,它们都是草木傀儡,不受天道挟持,战力又因妖元而猛增,此消彼长之下,一个时辰之后,一场激战终于尘埃落定,神仙相无一幸免,全被撕了个粉碎。大天猿还剩下四十余头,其中半数重伤,其余还算完好。 而大眼中被囚禁的近千修士,犹自沉睡未醒。 剩下的大天猿,尽数来到贾添周围,凝立不动,一个个目光冷漠,盯住了梁辛…… 打下了胜仗,梁辛却叹了口气。贾添和自己一样,都筋疲力尽,几乎再动不得一根手指头,可贾添还有一群凶猛傀儡。自己么,算起来,他脖子上倒也骑着一头天猿来着。 梁辛勉强伸手,拍了拍头顶上的羊角脆,对贾添道:“这个小东西就留下来吧,它也不会坏了你的事。” 不等贾添回答,羊角脆就‘吱吱’地叫了两声,举起爪子,在梁辛的脑袋上拍了几下,跟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有‘莫担心,一切抱在我身上’之意。 小猴子傲气的紧,都不用正眼去看那群虎视眈眈地大天猿。 贾添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你当我耐心真这么好,非得等杀光敌人再对你下手?刚才我唤大猿现身的时候,就已经传令,要它们掰断你的双腿了。” 梁辛苦笑:“那它们怎么没来掰,你又改主意了?” “不是我改主意,是你脖子上的那个小家伙,是一头银环。”贾添坦言回答:“这头小猴子护着你,其他天猿都不敢对付你。” “什么意思?” “天猿中有一支特殊血脉,生来便是双猿连体,一大一小,永为族中首领,头戴银环为记。这个小家伙,本来是一只小的……” 羊角脆没有尾巴,几年也不见长大,来历莫名其妙,又有一手‘吐口水’的绝技,梁辛在杂锦孤峰下见过‘双身银环天猿’的尸骸后,就曾猜过它也来自一头双身天猿,但断了尾巴,就此同大猿分离开来,只是无法证实罢了,现在听贾添也这么说,情不禁地点了点头。 羊角脆是‘银环’,生来就是天猿的首领,血脉高贵地位毋庸置疑,不过猴儿谷里葫芦老爷那一族天猿,在中土繁衍了无尽年头、数不清多少代过来,早都‘野’了,见到羊角脆也不觉得有啥,就把它当了个‘小娃娃’。 但是在大眼中织锦的天猿,都是从混沌之海的另一端过来的,虽然被贾添的傀儡之术擒住,但骨血里那份对‘银环’的敬畏之心仍在,在主人的催促下,它们敢杀神仙相,却不敢对付羊角脆。 跟着,贾添又向他问道:“这只小猴子,你是从哪弄来的?” 梁辛愣了愣,回望贾添,奇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苦乃山外的天猿,只有一个来处:神仙相老家。羊角脆也不例外,必是跟着斥候一起东来潜入中土无疑,而且它来的时候是双身。 在梁辛想来,羊角脆那队斥候被贾添狙杀,大猿死而小猿猴扯断尾巴逃走,同时应该也丧了记忆,再见到神仙相时也无动于衷。 贾添的推测,和梁辛几乎一致,只不过他以为狙杀那队斥候的,会是梁辛这边的人…… 且不论年份是否对的上,毕竟在中土上,会对神仙相下手、同时又有能力对付神仙相的,就只有日馋和贾添。 梁辛笑了起来,神采奕奕:“除非,你我之外,还有一伙高手,在狙杀神仙相。” “有最好,没有也无妨,反正是这小猴子救了你一命。”贾添挥了挥手,不想白费心思跟着梁辛去瞎猜到底那‘另一路人马’是谁。 梁辛把身体坐直了些,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羊角脆是‘银环’,这些大猿变成了傀儡,但是还是怕他,对么?” 贾添点了点头,皱眉道:“刚刚不是说过了么,怎么这么罗嗦?” 梁辛神情郑重:“那羊角脆现在能指挥这些天猿么?”贾添愣了愣,反问:“小猴子指挥我的傀儡做什么?”刚问完,他自己就恍然大悟:“杀我?” 贾添正经被梁辛给气乐了,呵呵地笑着:“充其量就是份敬畏之心,不去伤小猴子保护之人罢了,想要反客为主,做梦吧!”说完,贾添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梁辛被他笑得挺烦,嘀咕了句:“就是问问,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过了好一会,贾添才收起笑声,再度开口,话锋也突兀一转:“舍不得杀你,不过还是得杀,有什么遗愿,不妨现在说出来吧。” 梁辛斜忒他一眼,冷晒:“咱俩谁都不能动,你的傀儡和我的羊角脆互制。你说杀我,你自己觉得这话有味么?” “在这里当然杀不了你,”在一头大天猿的搀扶下,贾添坐直了身体:“不过出去之后呢?莫忘记,我在外面还有三万傀儡。天猿怕你的小猴子,那些人间修士不会怕。” 大眼上面还隔着一座深潭,现在贾添几乎耗尽真元,无力纵声传讯,没法子把苦乃山里的三万傀儡唤来杀人,可贾添身边有大猿,随时都能带他出去,找到队伍再回来。梁辛也脱力难动,羊角脆力气小,没法带着他逃跑。 “你有傀儡,我就没朋友?”梁辛神情不屑,伸手拍了拍地面:“知道这是哪里?这是大眼,此处一天凡间六年,咱俩下来总有一个多时辰了,外面大半年都过去了,大哥二哥,一众魔主,日馋弟子、山中妖族,现在早都该回来了,你那三万傀儡不够他们杀的,现在估计该死绝了……真要上去了,你能依仗的,也就这几十头大猿。” 这些大猿本实力极强,算上在最上层织锦、始终没下来参战的那二十多头,贾添身边能战的凶猿还有三四十头余头。 日馋家有个青莲小岛和小眼两个后院,在六趣三返中虽然受到重创,但大半年的功夫,也基本能够恢复,梁辛最后的战场在猴儿谷,他们焉有不找之力,按照梁辛估计,日馋大队人马,现在应该就在上面,贾添一上去,就会和曲青石等人对上,只要‘北斗真一’在场,这一仗邪道稳操胜券。 贾添又笑了起来,声音轻松得很:“这是哪里,不劳提醒,对大眼我比你熟悉得多了……”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挥手打断:“甭总斗嘴,你要不信不服,尽管上去送死。” 贾添却摇了摇头,继续笑道:“你自己也说,外面大半年过去了,那我问你,日馋既然在山中找你,为何没人下到大眼里来看看?” 梁辛正要说什么,听到贾添的话,猛地愣住了。贾添说得没错,大半年的功夫,自己那些同伴、手下要寻找自己,又怎会不进入大眼来看看! “我不上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一上去,你的死期便到了,可我还有个笑话,没来得及给你讲嘞!”说着,贾添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之中饱蕴笑意:“不会忘了吧,开战之前我说过,有个新笑话,等打完仗后,要说给你听。” 说着,也不容梁辛去点头,贾添就把话题转到下一次浩劫上:“依你去猜,浩劫东来会在什么时候?” 梁辛如实应道:“洋流年年都会成形,真正的神仙相大军,随时都会到。” 贾添一晒:“所以,你我都要求老天保佑,让那场‘浩劫’,一定要在十年之内到来!” 梁辛心里乱的很,全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可还没来及发问,贾添就再度岔开了话题:“你应该知道吧,我不止乾山的那一口井……” “到底什么意思?” 贾添不缓不急地继续道:“中土各处,共有九座咒井,每一口井中的法术都不相同,各有各的用途,彼此相辅也彼此制约,这才能保证在它们发动前天下太平;才能保证在它们发动后草木之术笼罩四隅……你也知道,被毁掉的这一口,本来是养在乾山的,滋养成形后却被你们发现了,我才把它移走。那你可知,为何最初一定要在乾山去养这口井?” 虽是问句,却不用梁辛回答,贾添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乾山是映日之地,红日初升,万物复苏,那里的山形地貌,都有起承之势!所以乾山井,是我九井之首,要发动大傀儡之术,必先发动此井……这也是我一定要把它带在身边的原因。我的法术设计,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你现在不妨再猜一猜,我要怎样才能发动乾山井?” 梁辛心中忐忑了起来,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猜不到?还是不敢猜?”说着,贾添笑了起来……再不是无数碎片‘各自为政’,而是互相之间勾连呼应,‘每一分’表情都完美融合在这份笑容里! 贾添露出的,是一个简单的、真正的、‘完美无瑕’的笑容。 笑容维持了片刻,猛地‘崩散’开去,又变成了杂乱无章地万千神情,而贾添陡然提高了声音:“引巨力轰击入井,将之毁去。发动乾山井的办法,就是……轰碎了它!” “九井相连,乾山井为首、为制、也为引!在法术发动前,它会制衡其余八井,一旦将之毁去,另外八座井中的妖元与法术同时绽放,整座中土,无数健者,尽化草木傀儡!” “你以为毁了乾山井,就会毁了我的傀儡之术?” “错了,错了!毁掉那口井,不是消弭法术,而是发动了法术!” “九井相连,法术无边,此刻妖元扩散,弥漫中土择强而噬,再无更改了!” “梁磨刀,你做得好事啊!” “哈哈,我忘记了,乾山井被毁与你无关的,不是你发动的,是另有其人,另有其人!” 贾添目光里无尽讥讽,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所以,你我都要盼着,老天爷保佑,让‘浩劫’在十年内杀到中土,免得白白浪费了我那无数傀儡雄兵!” 字字如雷,从耳膜深处一路炸入心底,梁辛被惊得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完全失神,他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毁掉邪井,竟是提前发动了傀儡妖术!大哥二哥、老蝙蝠、长春天……所有人都失算了,如果不是贾添亲口所言,谁能想得到事情会这样! “怎么样,这个笑话还好笑么?”贾添的笑声一敛:“你那些魔主、手下,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了,还觉得上面会有大批手下等着你回去?嘿……日馋,这个名字不怎么样!” 梁辛还有些不甘心,几乎是咬着牙反问:“邪术发动,为何我感受不到?” 草木妖元奉强则侵,但也有个极限,修为到达神仙相的程度,妖元便无效了,梁辛有嫦娥劲力,贾添的傀儡邪术对他全无伤害。不过,虽然无害,要在平时,梁辛至少能感受到妖术怪力弥漫。 但邪术发动时,猴儿谷内外正打成一团,巨力交叠灵元震荡,梁辛的感知也被周遭乱象蒙蔽,未曾发觉异常。至于羊角脆,则是银环血脉特殊,邪术也无法控制它。 再之后众人进入大眼之内,灵穴特殊,不为邪术所侵…… 贾添耐心极好,笑着解释了几句之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梁辛笑道:“还有个事情你不清楚,咒井之中除了傀儡法术之外,还另外封存了我的一道谕令……给傀儡的第一道命令。你要不要再试着猜一猜,这道命令是什么?” 梁辛沉着脸,摇了摇头。 “一共十二个字:近身之人、非我族类,格杀勿论!嘿,说穿了,就是一道格杀令,生人勿近!” 梁辛怒骂了一声:“混账!”奋起余力向着贾添扑去,可才刚刚跃起便又重重摔了回去…… “你要真还有余力杀我,我又哪会和你说这些?还是耐心些吧。”贾添笑着摇头:“这道谕令之下,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受害,可我也没办法,傀儡太多,我又哪能全都照顾得过来,万一要是有人趁我不在时,要杀它们呢?” 傀儡无智,不得主人命令时,几乎与树木无异,真要有人砍杀过来,他们也不躲不闪,贾添的谕令,主要是为了让傀儡自保,可傀儡受了这道命令,就会杀光近身之人,中土人间,早已血流漂杵,不知多少无辜丧命! 先是邪术弥漫,强壮者变成嗜血傀儡,杀人无数;继而大眼震荡,天灾频现,不等第二次九星连线,中土世界就已经满目疮痍! 贾添的目光里不见喜怒之色,永远都是那么轻松:“还有,我那口乾山咒井,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毁掉的,井与乾坤气运相连,贸然去动它之人,都会被天地反噬,就是我要轰它,也得提前布置一番……” 梁辛不知老叔等人的遭遇,双目通红:“你说的反噬是无应劫?” 贾添稍显意外:“你还知道无应劫?”说着,笑而摇头:“没那么严重,是五行灭绝之劫,威力比起无应来差得远,不过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至少,你要陷在劫数中,就只有死路一条,去轰井的人,总不会比你更强吧?我劝你还是别再惦记他们了。” 跟着贾添对着傀儡天猿低低地叫了几声,最后又对梁辛道:“没有遗言么?那我出去了,过不多久,杀你的傀儡便会下来,若有轮回,来生倒不妨再相见……下次咱俩就别打了。” 说完,贾添被一头天猿背起,也不撤掉第一层织锦,就在身边近二十头凶猿的簇拥下。向着上面纵跃而去! 第388章 负心之人 大眼中四壁光滑,全无攀登的余地,第一层织锦高悬,非得以身法纵跃才能离开。梁辛力战之后,身体仿佛被抽空,随时都会倒头睡去,平时全不放在眼里的一点高度,现在却仿佛站在无妄深渊中仰望苍穹。 梁辛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待贾添离开后,暂时不去想那些糟糕事,深吸一口气勉强站起来,想要试着攀援……报仇也好、拼命也好,都要出去再说。 他才刚刚站起来,护身的灵识就是一震,有人从上层织锦下来了。梁辛心中叹气,这里是大眼,他呼吸几下,外面就过了一两个时辰……自己起身的功夫,已经足够贾添派傀儡杀手回来。 全没有机会,只剩闭目等死,梁辛甚至懒得抬头去看一眼,来得杀手长得什么样子,不管是谁,总之都是傀儡……不料他才刚闭上眼睛,头顶处就响起了一个熟悉地声音,语气幽幽:“三年多没见过了,我天天想着见面时的情形,没想到你却闭着眼睛,不肯看我。” 说着,对方语气一变,又带了万般委屈,万般仇恨似的,一字一顿道:“梁磨刀,负心之人!” 梁辛‘啊’的低呼了一声,满是意外地睁开眼睛,天底下会这样和自己说话的人,就只有一个——琅琊! 果然,琅琊轻轻飘落,站到面前,神情复杂,有期盼,有愤怒,有委屈,有无奈……唯独目光深处,闪烁着无论如何也抹之不去的开心。梁辛如坠梦中,全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望着琅琊,愣愣重复道:“负心之人?” 在梁辛惊愕之际,大眼数百里外,苦乃山深处,贾添正指挥自己二十头凶猿拼命突围…… 刚从大眼出来的时候,贾添略略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起究竟哪里不妥,当下也顾不得多去追究,指点方向,命二十头大猿带自己飞奔纵跃,向着数百里外七十九窟傀儡集结之处。 没有主人号令时,傀儡偶尔会自己走动两步,但绝不会离开十丈之外,基本就呆在原地,随时等候主人号令。贾添无比笃定,那三万傀儡仍会在原地候命。 但是他赶到地方后,映入视线的竟是满目狼藉……大军仍在,但已经被人冲杀得七零八落,伤亡足足占到九成以上。 和梁辛不同,贾添是以灵识来戒备四周,真元耗尽之下,灵识也就不再清晰,在他‘到场’前,全然察觉不到、更想不到会是这样。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忽然一阵清脆地铃声传来,旋即一群体形巨大的狰狞恶蜥,从四面八方飞扑而至,猛攻过来! 贾添这才恍然大悟,刚刚离开猴儿谷时,心头显出的那个不妥之处究竟是什么了:本来集结在谷外不远处的大蜥蜴不见了,它们都来了这里,先毁掉了七十九窟三万傀儡,跟着又来伏击自己…… 草木妖元侵袭的目标主要是修士、妖族和凡人中的健力者,对畜生几乎没什么影响,这些大蜥蜴都还如往常一样,听奉铃铛之令。 巨蜥是由大毛小毛指挥的,尾巴蛮这一族,是百纳在孤岛上用造化天道硬生生创造出来的,虽然他们有天猿血脉,但体质也殊为异常,草木妖元并不去侵蚀它们。光靠着两个娃娃蛮还设计不出伏击,在蜥蜴群中,还有一柄飞梭来去如电、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年轻女子挥扬煞气! 而七十九窟弟子,去年秋天,在‘乾坤一掷’消散后,他们也跟着松散了下来,虽然贾添传下‘生人勿近’之令,但傀儡无智,处事僵硬全无变通可言,当巨蜥来袭时,因为无人指挥,他们也仅以自己的蛮力应战,连神通法术都不去用,而且巨蜥只要离开稍远,他们也就停步不追。 这样的仗,就算人数多也不可能会打赢,青墨和两个小蛮子到了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时间有的是,一次次的突袭,慢慢磨起来,把这伙傀儡冲得七零八落…… 贾添口中怪啸连连,不过他也脱力,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法调遣远处的傀儡杀过来,只能催动身边傀儡护着他突围。不仅在指挥天猿,也在指挥七十九窟中里幸存下来的修士。 这三万修士之中,还有些天门精锐,金玉堂的老九和顾回头都在其中,不知是侥幸还是青墨念着轱辘岛的情谊手下留情,两个金玉堂的好手都没死,听奉贾添召唤,与凶猿一起护着主人左突右杀! 双方恶战良久,天猿数量虽少,但在变成傀儡前就是大宗师修为,再经草木妖元强化,个个战力凶悍,可蜥蜴们一直呆在苦乃山,没有灵药滋养,几个月功夫根本不够它们来疗伤,此消彼长之下,最终还被贾添冲出了重围…… 梁辛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现在正经傻眼了,望着琅琊发呆。 上次分别,还是邪道三宗中秋聚首时,三年一晃,琅琊似乎也大了少许,变得……好像高了一点点,好像瘦了一点点,好像妖娆了一点点……都是‘好像’,梁辛也说不出她究竟哪里变了,总之就是从一个十六七的俏丽少女,变成了双十年华的曼妙姑娘,但那份精灵气质仍在,甚至更浓了些。 琅琊笑了,映得梁辛的目光都为之一亮。 意料之中的傀儡杀手未至,换成了个不知所踪的小妖女跳下来…… 梁辛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些,回过神之后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可长,你要耐心,我一桩一桩说给你听。” 梁辛下意识地点头。 不料,他才刚一点头,在琅琊脸上突兀显出了一副惊喜模样:“你也这么想?我开心得很!” 梁辛纳闷:“什么意思?我想什么了?” “老死小汐啊!”琅琊回答得理所当然:“咱们就在大眼里好好说会话,等出去了,小汐就变成个老太婆了,最好能老死她。” 刚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琅琊忽地又把语气一转,仿佛得了失心疯似的,说出的话完全逆转过来:“我和小汐一见如故,琅琊自幼孤苦,却惟独把她当做了亲姐妹,只要她能开心快乐,我死也无妨……” 正说着,小汐的声音就从上面传来:“前面那句我已经听到了。”话音落处,白裙皮袄飘荡,小汐也跳了下来。见了梁辛,白衣少女没去微笑,而是眼圈微微发红了…… 小汐现身,梁辛霍然大喜!她无恙,和她一起捣毁邪井的老叔、老爹应该也没事。 欢喜同时,梁辛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两个少女怎么会跑到了一起。还不等发问,又有一串衣袂震动声传来,这次跳下来的是个小媳妇……曲老四,曲青墨! 大眼与外面时间差异极大,里面两句话的功夫,青墨已经在几百里外打完了一仗,急匆匆地赶来了。 见到梁辛,青墨立刻欢呼了一声,跟着也顾不上多说废话,风急火急地催促道:“上去再说,上去再说!” 小汐搀了梁辛,琅琊也不肯示弱,跑到另一边去扶梁辛胳膊,结果青墨性子最急,直接一揽梁辛的腰,‘嗖’的一声,琅琊和小汐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梁辛已经被青墨揽着纵出大眼……两个少女都有点灰溜溜地,跟在青墨身后返回猴儿谷。 猴儿谷中不见贾添和手下,倒是有几百头顶长角的巨蜥,横排列队,严阵以待!领头的两头蜥蜴上,正端坐着大毛小毛。 另外,茅吏的辗转神梭也横陈在不远处……梁辛只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就算能侥幸逃生,从今以后也只剩一件事:找贾添报仇。全没想到,自家手上竟还有这样的阵仗,惊喜地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随着茅吏的连声唱咒,梁辛等人和一群大蜥全都进入飞梭,继而飞梭猛震,遁化而去。 …… 琅琊、小汐和青墨,三个少女带着大毛小毛,在几个月前就到了猴儿谷来寻找梁辛,当时整座水潭浊浪翻涌,猴儿谷也随之震颤不休,一股又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大眼中透出……算算时间,正是百多头大天猿和最后那二十余名神仙相大打出手的时候。 大毛小毛收拢了仍聚拢在山谷入口处众多大蜥,青墨则生怕梁辛在下面遇险,当即就要冲下大眼,小汐自然也要随着她去,但是两个人都被琅琊拦了下来。 琅琊的心机了得,从外面的状况,也就大概猜出了大眼中的情形。梁辛、贾添和大群神仙相之间的恶战,她们根本插不上手,下去了根本就是添乱。事实也的确如此,织锦空隙只能容人通过,大蜥下不去,玲珑辗转能遁化五行,但却无法穿透织锦。光靠三个女娃娃,不是那些凶猿的对手,羊角脆能护住一个梁辛已经是勉强了,没法再去保护其他人,到最后三个少女也只有沦为人质的份。 莫忘了,贾添还保留了最后一层织锦,维持织锦的那二十四头大猿始终未动…… 当时青墨还有些犹豫,小汐却止住了脚步,问道:“那该怎么办?” 琅琊认真回答:“等!” 青墨险些翻脸,俏目中煞气迸现。小汐也皱眉不语。 琅琊继续道:“谁也救不了他,不下去,也只是不再去害他罢了!”她的意思明白得很,对梁辛的生死,三个少女都无能为力,但深入大眼,也只有把情形搞得更糟。 小汐和青墨都惦记梁辛,不过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咬着牙忍耐了下来。琅琊已从青墨口中得知苦乃山恶战前半程的情形,又请茅吏催动飞梭,在山中穿梭寻索,果然找到了七十九窟的傀儡。仍是琅琊定计,摧毁了这支大军,又让青墨、茅吏率领巨蜥埋伏在此,她自己和小汐返回猴儿谷,潜伏下来,耐心等待……这才有了不久前对贾添的那场伏击,可惜还是未尽全功,没能生擒贾添。 不在猴儿谷内就近布阵伏击,是因为‘少女帮’已经探到水潭之下还有最少一层织锦,怕贾添在此遇伏会有机会重返水潭,再唤出大批凶猿来助战。 琅琊的布置,其实和‘救梁辛’没有一点关系,完全都是针对贾添,也正如她所言,对梁辛的生死,她们做不了什么,不添乱也就是帮忙了。 三个年轻女娃,你一句我一句,先把眼前的事情说清楚了。随即又说起邪术爆发时各自的情形。 这次最先开口的是小汐,镇山之战,在摧毁邪井后,大五行灭绝的反噬降临,全靠老叔拼死相护和曲青石的五金剑主发威,大家才侥幸脱险,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草木妖元便侵袭而至。 镇山界内共有九个日馋高手,其中曲青石本以前被草木妖魂侵袭过一次,这次邪术只道他是‘同类’,对他并不理会;柳亦是蛊煦,而蛊力天生护住,对妖元夺舍奋力抗争,一番撕扯之下,总算保住了柳亦,不过天地蛊也遭受重创;老叔被劫数打得脱力,可是体格摆在那里,比着梁辛还要更强,妖元侵蚀不动。 余下的六个人,都修为平平,绝难抵挡妖元侵袭,老蝙蝠当机立断,命令其他人都将星魂传给老叔,以免星魂也被妖魂毁掉。不过让他们颇为意外的是,带妖术散去之后,绝无幸免的六个人中,只有三个变成了傀儡:郑小道、庄不周、宋恭谨。 听到这里,梁辛又惊又喜又纳闷,追问小汐:“缠头老爹、宋红袍和你都未受妖元侵袭?” 小汐眸子清透,也带着满满的欣喜,认真点头。琅琊撇了撇嘴角,因为小汐没变成草木傀儡,所以挺遗憾的模样。 梁辛略作寻思,大概猜到了其中的关键:“老爹和宋红袍都是天赐蛊身,你是天赐睚眦力……这样算的话,草木傀儡的邪术,对天眷之人没有效果?” 就连贾添也没想到,通过咒井施展出的傀儡邪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会对天眷者无效。凭着一个人的心力,算不尽天下;同样,一道厉害法术,也未必就能真的擒下整座中土。 不过平心而论,贾添的邪井法术,也几乎把世上所有高手都一网打尽了,就只漏下天眷神力之人,也算是着实了得、足以自豪了。 镇山九个人中,就只有郑小道和黑白无常三人变成傀儡,已经算是大幸了,不过他们这一行人劫难未完,三个傀儡尽奉贾添‘生人勿近’的谕令。 除了曲青石和他们体质相同,被当做‘同类’之外,三个傀儡对另外猛下杀手!郑小道没什么本领倒还好些,黑白无常本来就是六步初阶,在经妖元强化都变成了中阶宗师,下手着实狠辣,老蝙蝠等人险些丧在了他们手里,险而又险才总算逃掉了。 梁辛除了苦笑,也就只剩摇头了…… 小汐之后,青墨跟着开口,她这边的遭遇,虽不像镇山同伴那么惊天动地,但也着有几分凶险。 邪井被毁的时候,青墨正和大队人马在一起,搭乘飞梭赶赴草原,去接北荒巫士到海外避难,曲青石和柳亦离开不久,邪术彻底弥漫开来,妖元无孔不入,飞梭也难以阻隔。 青墨正在和跨两兄妹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笑着,众人同时脸色一变,都察觉到邪元入侵,急忙收敛心神,凝聚余力去对抗夺舍,从当初槐楼牧童儿的经历就能看出,妖元夺舍并非一蹴而就,其间也会和‘宿主’有一番争斗的过程,修为越高,夺舍成功的时间也就越长。 从日馋魔主到苦乃山妖王、再到天门首脑,飞梭之内人人受害,就只有青墨、小吊和两个娃娃蛮没事。 究其原因,也是‘体质’之说,小吊是山天大畜,不受贾添邪术。而洞房上天之后,小丫头不光变成了小媳妇,还变成了巫秀,得了阴煞真身。与梁辛的土行真身相比,青墨的新身体力道要差得远,但纯烈之处却毫不逊色,草木妖元也难以侵袭。 当时青墨急得团团乱转,但却无计可施,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众同伴,在一次次抽搐中,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目光变得越来越呆滞…… 说到这里,青墨仍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片刻之后,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精怪就抵受不住妖元侵蚀,彻底沦为傀儡,他们也和黑白无常一样,一旦清醒过来,立刻对‘生人’辣手相残。 眼看着同伴越来越多都变成了傀儡,青墨急的阵脚大乱,可又不能真去出手杀人,只能勉强阻挡,茅吏当机立断,对青墨吼了声:“我先送你和三个娃娃出去,你莫乱跑,我一会还会回来!”随即施咒把青墨抛出神梭,这才保住了她一条小命。 连普通的天赐神力者都妖元不侵,茅吏容身天地岁,自然也无妨。 茅吏驭梭继续向前急行,打算找个妥当地方,把梭子里的众人统统‘扔下去’,然后再回去接应青墨。玲珑辗转之内,这数千人都已经没有希望了,都会变成傀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这个时候,忽然叮当一声,琼环将自己‘玲珑修罗’扔到了梭内,苗女五官抽搐,一边咬牙抵抗妖元,一边嘶声道:“茅吏,帮老子收好法宝!” 傀儡在主人指挥下,仍能使用法器、飞剑,琼环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要留下法宝,不为贾添所用。 随即长春天接下藤鞭、秦痩卸掉飞剑……飞梭内的宗师高手,只要还有一线清明的,都效仿琼环,把自己的法宝留了下来,茅吏也不再耽搁,催动咒诀,将众人置于一座空谷之内。 ‘扔’下众人,飞梭掉转回头,又把青墨接上,跟着茅吏问道:“去哪里?” 青墨想也不想:“草原,去找师父师姑。” 茅吏愣了愣:“还去草原,不去找柳亦他们么?” 青墨非去草原不可……同伴变成了草木傀儡,从此为贾添所用,但却并非无救,不过青墨一定要先拿到圣器慈悲弓才行。 第389章 妖绿人间 早在中秋聚首、三宗一统之后,日馋的一众首领就开始着手,为应付傀儡邪术做准备,这两年中,不论梁辛在不在中土,不论曲青石等人境遇多么危险急迫,日馋对同门同道接种、炼化‘天梯’的动作都不曾停止。 天梯木经过木举人点化,会变作青木神将。‘神将’之中,带有主人变成傀儡前的一份元神,当‘神将’被杀,元神会返回到主人身体。 这道元神是‘清醒’的,回到傀儡体内时,能唤起此人的一线清明。 ‘慈悲弓’专杀邪魂,趁着短暂清醒引弓一射,就能诛杀草木妖魂,届时修士能彻底恢复神智不说,还能得到一身雄厚的草木妖魂。 曲青石早就点明过此事,长春天的‘天梯炼化’之术,与草原慈悲弓结合一起,就是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 到梁辛从仙界归来时,日馋门下和苦乃山妖族,几乎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天梯木’,在战前长春天也特意抽空,替大小活佛炼成了天梯。所有的天梯,都被养在青莲小岛,而日馋几位大首领在这几年里和‘口袋’无数苦战,都始终忍住不用青木神将来御敌,也是为了保住这份绝大的机密。 天梯早已成形,但慈悲弓是草原圣物,大司巫对其异常重视,亲自保管,青墨不顾一切匆匆赶回,一是担心师父和北荒巫族,二则是要取来这把弓,要救人,就非得有慈悲弓不可! 一路之上,青墨惴惴不安,没人清楚傀儡妖术覆盖的范围,会不会弥漫到草原上。不知道北荒巫是否已经受害…… 曲青墨去晚了。 贾添的傀儡邪术覆盖范围极广,草原巫士也未能脱难,等青墨赶到时,上至大司巫、娜仁托雅,下到普通巫士,甚至草原上的健硕猛士,已经尽数化作傀儡。 黄金大帐周围,大群巫士错落而坐,将两位首领围在中央,但无一例外,每个人周身都弥漫起浓重的草腥味道,目光呆滞表情僵硬。青墨仔细检查过,北荒巫士一族,除了她这个‘巫秀’之外,人人都被妖元所侵。 慈悲弓平时都被大司巫随身收藏,他的储物法器青墨即拿不走,更打不开,忙活了半晌,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邪道、妖族、北荒巫几乎尽数沦陷,脱难之人加在一起,就连两个娃娃蛮和羊角脆都算上,也不过十余人,日馋阵营损失惨重,青墨取慈悲弓未果,救人之事也没有了着落。青墨越说声音越低沉,眸子也随之暗淡,神情里掩饰不住的失望和难过。 梁辛却皱起了眉头:“你检查巫士,然后去又去摸大司巫的口袋?” 青墨的眼圈都红了,点了点头:“还有师姑的口袋,我也摸过来着。” 梁辛咳了一声,追问:“他们就任你检查、搜索,没出手对付你?当时大毛小毛跟你在一起么?” 青墨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呆立不动,没人对我动手。三个娃娃当时也都在,一样,没人对付他们。” 贾添对所有傀儡都传下了谕令:生人勿近、否则格杀。但小汐、青墨等人不知道此事。虽然在镇山、飞梭内都遭到傀儡攻杀,但是在她们想来,这纯粹是傀儡的本能,中土傀儡对自己猛下杀手很正常,草原傀儡对旁人不理不睬也没什么奇怪,是以幸存下来的众人,都没把事情连到一起去想。 可梁辛知道贾添的格杀令,主人有命在前,巫士傀儡却任由青墨在自己面前乱晃……见梁辛露出思索的神情,琅琊靠上前轻声问道:“怎么,有不妥?” 梁辛先把贾添传令的事情大概说了下,又继续道:“我记得,我们从草原启程,返回中土准备和天门决战的时候,女巫曾召集全族赶来。” 大司巫知道日馋与正道决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摧毁邪井,在梁辛等人离开草原之前,将全族都集结到黄金大帐附近,柳亦还误会巫族要出兵相助。当时女巫娜仁托雅就明言,信不过日馋,怕他们摧毁邪井时会出岔子,所以才要召集全族准备法术,以防傀儡邪术会入侵草原。 说到这里,琅琊便已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傀儡邪术弥漫到草原时,巫族早有准备,施法对抗了一番,最后虽然败下阵来,但、但也输得还不算太惨?” ‘不算太惨’的意思,就是巫族并未彻底变成傀儡,虽然都不能动了,可至少,他们还能抗拒贾添的命令,不受贾添指挥。 巫族不是仅对袭击青墨留情,对三个不同族的娃娃也放任不理。由此而论,他们和凶猿不肯对付羊角脆的情形不同。 梁辛点头:“但愿如此吧。”跟着又抬头问少女帮:“咱们这是去哪?” “麒麟岛!”琅琊早就等着梁辛有此一问了,抢在两外两个女娃之前,响亮回答。老爹、老叔、曲青石、柳亦和宋红袍,都伤得极重,全在青莲小岛修养。丑娘和曲、柳两家的亲人也早都被接去了小岛,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凡人,并未受到邪术侵袭。 琅琊说完,也不等梁辛再开口,便又抢着问道:“是不是要转向,先去草原看看巫士们的状况?” 梁辛笑道:“不错,总要先去草原看看才踏实!”巫士的情况,直接关系到慈悲弓,也不容得梁辛不重视。飞梭微微一震,就此转向,向着草原方向急遁而去…… 辗转掉头之后,梁辛又有些纳闷问道:“老爹他们,也在麒麟岛?为何不去小眼疗伤?” 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那盒小骸骨在镇山结束中被彻底摧毁,巫族的眉心骨珠都和慈悲弓一样,被大司巫收在宝贝兜子里,青墨无法取出,所以日馋幸存下来的一众高手,都没法再进小眼,只能在青莲岛疗伤,虽得灵药辅助,但恢复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青墨语速极快,声音清脆,摇头感慨:“贾添的邪井法术厉害无比,不光咱们吃了大亏,整座中土,上至天门下到散修,差不多整座修真道都被他收入囊中。” 小汐接口道:“不止修士,凡间健者几乎也被他一网打尽,大洪兵马、黑白两道、诸多世家,甚至农夫中体格强好的青壮,也都成了傀儡。”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梁辛还是忍不住呼了口浊气,随口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小汐摇了摇头:“估不出,少不得数百万,真要上千万也不奇怪。而且,邪术刚成形时,”说着,她咬了咬嘴唇:“中土天下,血流漂杵。” 还是那道‘生人勿近’的格杀令。镇山咒井被毁,傀儡法术弥漫整座中土,从城镇到山村,‘中邪’之人随处可见。一旦变成了傀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身边之人痛下杀手! 而被杀人中,无辜路人不少,更多的都是‘傀儡’的至亲,人之常情,家里的男人、儿子突然面色骤变,家人朋友自然要围拢上去,不料…… 这几个月里,青墨等人在外奔波时,常常会见到一座村庄之中,遍地散碎尸体,只有十几个傀儡,站在血泊之中,目光麻木,愣愣仰望苍穹。 惨祸,虽处可见。 不知不觉里,话题和气氛都变得沉重了,琅琊轻轻迈步,走到梁辛面前,笑道:“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梁辛嘴角抽了下,勉强算是个笑容:“什么好消息?还有,你这几年在哪,怎地这个时候又回来了?为何未被邪术侵袭?” 琅琊眸子闪亮:“我的事情说来可长,你要耐心听……”说到这里,她忽然收声了。 梁辛睡着了。 连串的苦战,消磨的不止是嫦娥劲力,还有心血、精力,到了现在,梁辛再也支持不住,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睡去,刚刚问过琅琊的话,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青墨吐了吐舌头,小汐会心一笑,琅琊可实在气坏了,几乎还没轮到自己说话,他就睡觉去了。 这个时候驾驭飞梭的茅吏突然开口:“前面有傀儡。” 琅琊撇嘴,一副没好气的神情:“傀儡了不起么?中土到处都是傀儡……” 不等她说完,茅吏就打断道:“是赶路的傀儡!” 邪井被毁是秋天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转年仲夏,大半年里,傀儡们除了击杀近身者外,几乎都处在一个‘不动不摇’的状态之内,而此刻,在飞梭前方,正有数十个傀儡在急匆匆地赶路。 三个少女一愣,随即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神梭在施展五行遁法时,会有法术裹在周围,同时也隔绝了梭中乘客的五感,现在茅吏撤去遁术,将飞梭升至高空,青墨、琅琊等人的五感也随之‘恢复’,与外界恢复了联系。 从天空鸟瞰,地面上数不清的傀儡都在移动。傀儡之间并无交流,也不汇聚成队,但所有人前进的方向都一致,就那么一盘散沙似的,拼尽全力快速奔跑! 飞梭正自南向北赶赴草原,而傀儡们刚好相反,都在向着南方而去。情形再明白不过,就连大毛小毛也能看得懂,贾添脱险之后,又有新的谕令传出,他在召集自己的大军! 大约黄昏时分,神梭出关,进入草原界内,茅吏再度撤掉遁法,只是以飞天之术高速而行,让青墨等人得以观察草原上的情形。这里也和中土大同小异,傀儡们各自为伍,无声地纵跃急行,向着关内赶去…… 草原民族游牧而居,以力而尊,自由便于骏马做伴、弯刀为友,无论性情还是体质,都比大洪子民彪悍许多,由此,草木邪术对草原的伤害,比着中土还要更甚,现在的草原上,就只剩老弱病残,青壮尽数变成了傀儡。 青墨运足目力,俯瞰长草间快速移动的傀儡,幸好,其间并无黑袍巫士。辗转继续急行,可谁也没想到,过不多久,前方烟尘弥漫,马蹄隆隆,有一支骑兵全速奔驰,一重重旗号招展如云,随风翻卷。骑兵人数并不算太多,大概千人之数,不过骑士的身形尽数被旌旗遮挡,青墨等人在天上,看不清楚骑士的样子。 马队气势决绝,战旗卷动间,透出刀枪寒光,他们奔驰的方向,也是关内。 琅琊咦了一声,回头望向青墨:“下去看一看吧。”傀儡赶路,既不会骑马更不会列队,下面那支骑兵队伍显然都还是‘清醒人’。现在草原青壮尽化傀儡,而且草原牧族与中土人士体质有异,几乎没有天眷神力这种说法,放眼偌大草原,诸多大帐联合一起,只怕也凑不出这样一支骑兵了。 青墨点了点头,飞梭凌空一摆,急速下降,挡在了那队骑兵面前,一时间骏马嘶鸣,骑兵大乱,尽数扬起了手中的利刃。 青墨踏出飞梭,本是想追问这队兵马为何不会被妖术所侵,但是见了对方的样子,却叹了口气……骑兵不假,却是队老弱残兵,一千余人,一半是十岁上下的娃娃,身着父兄的皮甲,皮甲肥大,更显得他们身材瘦小;另一半却是老人,骑术虽然娴熟,但他们还有多少力气能再挥刀杀敌? 老的老,小的小,身体羸弱,不是他们不受邪术,而是没能达到邪术的标准,这才得以保存神祗。 骑兵的首领,是一个年老贵族,他曾到黄金大帐参加过阿巫锦大婚,见到青墨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猛地发出一声惊呼,滚鞍下马的同时,回头对着身后众人大声传令,将青墨的身份告知属下。 所有人全都下马跪拜,他们的脸上,几乎在同一时刻都绽放出希望、欢喜! 北荒巫士,从来都被牧民视作神灵,这一次邪术入侵,草原大乱,却始终不见巫族出手干预,此刻见到阿巫锦突然出现在面前,又怎能让这一队老弱残兵欣喜若狂。 可欣喜之下,却没有一声欢呼。相反,一个娃娃低低地抽泣了起来,片刻之后,娃娃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苦,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或父兄、或子嗣,一瞬间变成狂魔,杀戮身边亲人……每个活下来的人,都曾经历过一场炼狱。 这些人同属于草原上的一个大族,邪术爆发后,千多人得以逃脱,他们不敢再靠近傀儡,躲在远处日日唱诵古老经文,求神拜佛,为死者超度,为生者祈福,更为盼着这些傀儡能够恢复清醒…… 几个月的时间里,傀儡只是呆呆站立,幸存下来的人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上天降下了的神罚。可是不久前,草原上的傀儡同时开始向着关内汇聚。傀儡们行动整齐,那个领队的老贵族也就明白了,这场惨祸不是神罚,而是有人驱动邪术,要利用自己族中的青壮。 琅琊也跃出飞梭,她比着青墨还要更精擅草原蛮话,问道:“那你们现在,又要去哪里?” 牧族语言简单,并没有太多花哨形容,老贵族只回答了三个字:“杀傀儡。” 这一队老弱残兵集结、追赶,就只为了这三个字:宁可亲手杀掉变成傀儡的亲人,也不让别人去利用、去亵渎……或者说,他们自己宁可死在傀儡的手中,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家人变成木偶,被人驱赶。 不知何时,痛哭的娃娃已经收起悲声,与同伴一起跪在青墨身前,虽然没人去说那一句‘请阿巫锦搭救’,但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填满了希望。青墨伸手扶起老贵族,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琅琊迈步上前,轻声道:“散去吧,此事已经惊动了大司巫,他正在想办法,过不多时,必将解开妖术,还你族人清醒。” 老贵族曾经做了多年族长,虽然他的心思不像中土人士那么复杂,但眼光也还是有的,似乎看出了琅琊的敷衍,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退开两步又复跪倒在地,大声唱诵起草原上的赞美调,率领最后的族人,恭送阿巫锦离开。 青墨不虞有他,又对着他们嘱咐了几句,就此返回飞梭,继续向着黄金大帐赶去。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那一支老弱再度上马,旌旗又复迎风招展,一路南下去追赶族中傀儡。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没得劝解,也不需要劝解吧! 长调苍凉,在草原上,正在疾驰追赶傀儡的老弱残兵,远不止这一支千人队,哭着,唱着,奔驰着,刀光涌动着…… …… 一场大睡,酣畅淋漓,梁辛再醒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刚刚苏醒时,神智还在飘忽着,全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觉得自己身下硬邦邦的,仿佛睡在了石板上。 等他睁开眼睛看过四周之后,一下子没忍住,‘咕’地笑出了声。身下那‘硬邦邦的石板’,居然是一张黄金榻。 视线之内,处处金光闪烁,金砖、金条、金叶、金沙,只有黄金,全是黄金。不用问,天底下只有一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黄金——大司巫的黄金大帐。 从无数真金里睡醒一觉,心情果然好极了。 梁辛还没来及从黄金榻上做起来,眼前就人影一闪,三个少女一起来到近前,人人神情欢喜,但并无一人出声,而是整齐划一,同时对梁辛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390章 金盔银环 七天前,飞梭赶到黄金大帐时,大群巫士仍在原地呆坐。正如梁辛所料,巫士们被邪元侵袭,再无法稍动,但他们并未彻底变成傀儡,此刻天下所有草木傀儡,都开始汇聚集结,唯独草原上的丧巫道弟子,不奉贾添谕令。 青墨着实放松了不少,当时梁辛正在酣睡,谁都不舍得叫醒他,也就在大帐周围暂时安顿下来,既然巫士们不动,大家也就不用太着急了,仲夏之际,草原天气清爽,干脆她们也把梁辛也挪出飞梭,就让他睡在草原上,有什么事情都等他这一觉睡醒再说。 蜥蜴都有伤在身,不宜再耽搁下去,越快能泡进青莲岛麒麟洞前的泥沼修养,对它们就越有好处。茅吏又再辛苦一趟,带着大毛小毛和大群巨蜥先返回海外小岛。 在梁辛沉睡六天左右,青墨突然发觉异常,远处正有一个修士施法急行,向着巫士聚集之处而来。从灵元震荡来着,对方修为不高,充其量四步实力。 放在平时全不用去在意的小事,在傀儡邪术过后,却变成了十足十的古怪事,不由得她们不小心应对,三个少女略作商议,带着梁辛钻进了黄金大帐。 这座黄金帐传承已久,被各代大司巫都加持了数不清的法术,虽然不是法宝但也神奇得很,躲在里面,外界诸般情形一目了然,而外面的灵识探测之术再怎么了得,也休想将其洞穿。而且帐子上带有封印,除非大司巫点头,否则外人绝难进入其中。青墨是阿巫锦,可以自由出入大帐,封印并不拦它。 若非情况有变,就算大司巫变成了傀儡,青墨也不敢轻易带着外人进入师父的宝贝帐篷。 进入帐篷不久,那个修士就匆匆赶来,三个少女全都面色惊愕,来的人她们都认得——神仙相派到中土的第一个探子,木妖,老虎。 木妖的情形异常狼狈,身上伤痕累累,脸上的皮肉掀翻,头发也被烧得精光,这副样子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神仙相’的气韵了……上次他被长春天抓去逼供,伤得自然不轻,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凭着他的木行身,早就痊愈了,现在这一身伤,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赶到大帐附近后,木妖见这里还有大群‘不奉诏’的傀儡,眼中喜色迸现,明显送了一口气,先在附近游弋了一周,不见有什么异常,又想进入大帐去搜索,但他破不开大司巫的禁制,鼓捣了一阵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也就放弃了。 再之后也不见他去做什么,服下了几枚丹药,便盘膝而坐调息静养,直到梁辛一觉醒来。 青墨见木老虎没有对同门不利的举动,也就隐忍下来,看看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黄金大帐的法术对外不对内,其实梁辛等人在帐篷里,就算唱歌跳舞耍酒疯,外面的人也无从察觉,但是木妖近在咫尺,虽然明知道他听不到看不到,帐篷里面的几个人也还是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动作轻缓。 琅琊先把事情简单交代清楚,跟着把眼睛一眨……眼皮一起一落,目中的精明尽数消失,只剩浓浓地关心:“休息得怎样,能打了么?” 梁辛并未受伤,是精力、体力耗尽,一场酣畅大睡之后,精神健硕,身体也恢复了许多,闻言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帐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叮当大响,羊角脆左手一个金壶右手一把金叶,头上顶了个金盔,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金链子,歪歪斜斜、眉花眼笑地跑向主人。 几个人相顾莞尔,梁辛伸手把小猴子举起,又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果然,金玉满身的羊角脆比着平时沉重了许多。 琅琊凑趣,双臂用力,把梁辛躺过的黄金榻举了起来,递到羊角脆跟前,笑道:“喜欢金子?这个大,送你了!” 羊角脆吓了一跳,琢磨了半晌,两只爪子开始来回来去比划起来,在弄明白它的意思之后,琅琊愕然:“你是说要我替你拿着?” 小猴子刚一点头,立刻引来了一阵哄笑……说笑了一阵,大家又把话题引回到木妖身上,虽然还不能确定他到底要做什么,不过看上去,他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青墨语气不善:“他等的,自然是他的神仙相了,说不定又要有什么图谋了!” 琅琊则怯生生地看了梁辛一眼,仿佛有话想说,又怕会惹恼他似的,不等梁辛说话,小汐就笑道:“有话就说,装模作样,很有趣么?” 琅琊嘻嘻一笑,恢复常态:“你们都是好人,总念着别人的好,可别人却未必如此,上次放了木老虎,这次他还不是帮着那些神仙相同道一起,弄出个‘六三一’来,差点要了所有人的命!该杀就杀,一个人该不该死,要我说,和以前他做过啥无关,主要还看以后他会不会影响到咱们。” 妖女的心性,梁辛领教过多少次了,对她的话也早就没兴趣反驳了,只是摇头道:“木老虎和六趣三返、回寰妖道他们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苦乃山会有那么大的图谋、那么大的场面,他去那里的初衷,多半就是为了寻宝。” 琅琊皱眉:“何以见得?” “禁制,会炸碎脑袋的禁制。”梁辛应道。 所有参与‘六三一’大阵的神仙相,都被回寰在体内种下了厉害禁制,一旦遭擒,脑袋就会炸裂开来。可木妖身上并无此禁制,足见他事先并未和回寰等人接触,与那道阵法无关。 梁辛猜的没错,木老虎事前根本就不知道‘六趣三返、乾坤一掷’这个图谋,他混入大理州罗家队伍去苦乃山,也和回寰等人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纯粹是被祥瑞气息所诱,寻宝去的。 后来‘六趣三返’突然爆发,木老虎借着狂风从长春天手中逃走。虽然他也陷入了大阵,但是回寰的阵图设计巧妙,阵中的诸般杀劫,都不去对付手握一重天道之人。这一点就连贾添都没能算出来。 等到六趣三返结束,木老虎生怕会再被梁辛捉住,立刻隐遁逃离了苦乃山,至于后面梁辛、贾添等人的连番苦战他更是一无所知。 梁辛把有关禁制之事解释了下,琅琊仍不服气:“就算六三一的事情和他无关,他现在还不是在等候同伴,设计新的图谋。” 这个时候,梁辛忽然对着几个同伴一挥手,轻声道:“来了,修为不低!” 帐篷里安静了下来,众人凝神观望,只见远天尽头,一道浓云随风急行,片刻功夫就来到了近前,旋即法术散去,一个神仙相缓缓现身。 黄金大帐封印重重,就算是神仙相,也探不到帐子之内的状况。 木妖也是神仙相‘出身’,但是见到同族,非但没有丝毫亲近之意,相反,声音里还充满愤懑:“追追追,不杀我,便不甘心么?就算杀我,至少也要给出一句明白话来……庞谷,你到底为何杀我?” 叫做庞谷的神仙相轻松得很:“你叛了,自然会死。” 木老虎脸色铁青:“我从不曾叛过。” 庞谷一晒,反问道:“这中土天下,只要稍有些力气之人,都被人变成了草木傀儡,这支大军不惧天道,是用来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木老虎应道:“那又怎样?中土上有人要对付仙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的草木妖身又从何而来?你身上的草木之意,和那些傀儡如出一辙,你和这道邪术有关系,和施展邪术、控制傀儡、准备对付仙道的人,自然也脱不开关系。”庞谷好整以暇,继续笑道:“还有,咱们前前后后,派了多少人来打前站?大家都死了,就你活着。” 木老虎愈发恼怒了:“因为我没死,而且和傀儡一样有草木妖身,你就认定我叛了?” 庞谷耸了耸肩膀,只笑,没去应他。 大帐中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神情里都有几分好笑,先前可谁都想不到,木老虎居然会被神仙相当成叛徒来追杀。 木老虎从苦乃山逃走后不久,傀儡邪术爆发,中土天下尽被妖元染成了绿色。他也是草木妖身,不再为邪术所侵,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就躲藏在一座荒山中修养。直到大半个月前,他突然发觉,自己被一道‘灵识’锁定了,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久之后对方赶到,来找他的正是这个叫做‘庞谷’的神仙相。木老虎和他早在混沌大海另一端时就相识了,虽然说不上亲近,但至少也是同道中人。 突见同伴,木妖满心欢喜,不料庞谷二话不说直接向他出手。 老虎现在不过是个有一重天道在手的四步精怪,而且他的天道,非得大队修士集中的时候才好用,荒山野岭孤身一人,他全不是庞谷的对手。 不过这几个月里,木老虎为了防备梁辛等人再来捉他,在栖身的山岭间着实做了一番布置,也幸亏如此,他才逃过了一劫,一路向北而逃,一直跑到这里…… 木老虎坐在原地,再度开口道:“我的经历略有曲折,事情都能解释得通……” 不等他说完,庞谷就摇头打断:“你来中土一百多年,想要编个圆满的说辞,时间也足够用了。何况,就算我信你也没用,我是奉命办事,只要带着你的脑袋回去就好了。” 木老虎立刻追问:“奉谁的命,你请他来,我自己和他说!” “得胜”,庞谷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 木老虎却神情突变,惊愕道:“他、他也到中土了?”说完,又苦笑摇头:“难怪你能找到我。” 庞谷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现在明白了?根本就不用你说什么,只要带着你的脑袋回去,是黑是白也就一目了然了。” 木老虎勃然大怒,从地上一跃而起,怒斥道:“脑袋给了他,是黑是白对我而言,还有个屁用!”大骂之中,他的身子一弹,却并未向前扑出,而是把身体团成一团,好像个滚地葫芦似的,向着后面翻滚。 在他身后就是众多巫士,木妖这一滚,也躲入了巫士阵中,跟着只听他一声低吼:“借。” ‘借’字响起之处,无数丧巫道的法器跃出! 整座草原的巫士,都聚拢于大帐之外,而每一位丧物道弟子的法宝,都随这一声谕令而起,尽数被木妖借了去。 巫刺、丧钺、白骨笼、鬼发旗……数千件宝物凌空,围住庞谷缓缓游转,虽然还未发动,但煞气弥漫,阴风微动,冥冥中恶鬼低笑,还有些嘁嘁喳喳地窃窃私语之身,时隐时现。 庞谷明显吃了一惊,皱眉道:“你还能借的到?”不等回答,他便已恍然大悟:“这些巫士,还不是彻底的傀儡?” 草木傀儡不受天道,木老虎从傀儡处‘借不来刀’,对庞谷的追杀根本无力反抗,而巫士这一族,虽不能稍动,但至少保住了本分本性,并未完全被邪术所制,他们的法宝,还能被木老虎‘借来’! 这便是木妖到黄金大帐后就不再逃窜的原因了,放眼天下,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一战之力…… 木妖的天道是‘借’,在他的灵识里,也有一份对‘能借的刀’的敏感,被同道追杀开始,他就循着灵识指引,一路向北,最终找到了‘巫士的刀’。 幽冥之意缓缓弥漫,草原萧杀。 任谁被数千件北荒巫的法宝止住都不会再笑,庞谷也不例外,把语气放得舒缓些,伸手虚按,对木老虎做了个稍安勿躁地手势:“你我有什么样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真要拼命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一动手,你的反叛之罪就算彻底坐实了,得胜的手段你也明白,即便今日杀我,你又能再活几个日出?你自己想清楚吧。” 庞谷追到此处,见木老虎就不再逃窜,心中自然也存了警惕,但是他始终在留神戒备那座隔绝灵识的黄金大帐,全没想到对方的依仗居然就是摆在明处的傀儡,一时不查落入被动。 “本来你必死无疑,但‘能杀而不杀’,对你倒未必不是个机会,”庞谷继续说道:“我出来之前,受了‘得胜’的耳目连心之术,我所看所听,他都一清二楚,你要有什么别情,现在不妨对我说出来。” 借刀之后,木老虎脸上的怒气就消散了,对着庞谷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叮叮当当地乱响传来,不远处的那座帐篷门帘一挑,钻出来一只小猴子……两个神仙像乍见羊角脆,都是一愣,几乎同时脱口道:“银环?” 羊角脆是‘银环’,不过现在他脑袋上没‘银环’,倒是顶了个金盔。在它身后,梁辛也走了出来,对着木老虎点头笑道:“木先生,最近还好?” 三个少女,也随着梁辛一起鱼贯而出。 小猴子气度大得很,全不去看木妖和庞谷,只是扬起脖子虚乎着眼睛,在半空里无数巫士法宝中来回寻索。巫家法器,色泽大都晦暗,苍白、乌黑或者幽绿惨红,汇聚一起显得异常压抑,乌蒙蒙地一大片,其中唯独有一件宝贝,虽然也是颜色黝黑,但透出的却不是幽冥阴惨,而是勃勃生机……草原圣器,慈悲弓! 木妖‘借刀’,不仅是修士握在手中的法器,就连乾坤袋中的宝贝,只要在他的天道之下,都会奉他调遣,凭空跃出,慈悲弓也不例外。否则三年前中秋之夜,邪道三宗又怎会被他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 慈悲弓现身,梁辛生怕双方打斗起来会伤了这件宝贝,不敢在帐篷里继续待下去。木妖乍见梁辛,神情又是一变,可还不等他开口,梁辛的身形倏然一闪。 梁辛的速度何其迅捷,两个神仙相就只觉得眼前略略一花,再看梁辛已经回到了原地,如果不是手中多出了一盏长弓,甚至都不敢肯定他曾经动过。 慈悲弓一入梁辛之手,‘借刀杀人’的天道也被嫦娥劲力击碎。梁辛松了口气,将神弓纳入了须弥樟。 青墨则对着木妖皱眉道:“我家的宝贝,你最好别贸然去借,师父、师姑为人恩怨分明,你今天找他们借宝贝,明天说不定他们会找你借性命。” 虽然师门上下都变成了‘半个傀儡’,被木妖借刀,青墨还是老大的不高兴。 木妖长长地吸了口气,整个人也随之镇静下来,数千件巫家法宝流转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既把庞谷困得更稳了些,也随时可以向梁辛爆起发难。 梁辛摇了摇头:“借大司巫的刀总归不好,还回去吧,那个叫庞谷的,我来对付,他走不了,更伤不到你。” 木妖翻起眼睛,目光里尽是戒备神色。 “至于你么?”梁辛一耸肩膀:“你要走现在就能走。” 跟着梁辛伸手一指庞谷,对木妖笑道:“我现在去擒他,你要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把我们一网打尽,也不妨放手一试,看你借来的刀,伤不伤得到我。” 说完,梁辛不再理会木妖,身形再起,飞扑庞谷。 第391章 大军将至 庞谷的本领,比起梁辛对付过的神仙相,也并不高明多少,一重天道出手,奈何不了梁辛,转身再想逃时已经没机会了,魔功笼罩里一重因果断灭,跟着骨断筋折,被梁辛生擒。 可惜这个神仙相,身上也被下了禁制,不等梁辛逼问什么,庞谷就嘶声惨叫,从口中喷出一蓬火星,五脏六腑都被恶炎灼烧殆尽,惨死当场。 对此梁辛并无太多意外,随手把那具焦糊恶臭的尸体扔到一旁,转头又望向了木老虎。 木老虎并未趁机动手,相反,大片巫家法器都停止了盘旋。他修为沦丧,但眼力仍在,看得明明白白,凭着梁辛的修为、劲力和邪魔功法,想要靠着‘借刀’杀他,自取其辱罢了。 一阵嗡嗡轻响,数千件巫家法器都消减了战意,返回到主人身边,木老虎撤去了自己的天道。阴丧煞气转眼散去,天地间又恢复清爽…… 木老虎‘还刀’。 这些法器,都是从巫士的乾坤代中‘借’来的,现在归还,却没法再重新收纳回去,只是返回主人身旁,乱糟糟地置于地面上。青墨顾不上去理会木妖,快步跑到师父和师姑身旁,忙不迭替两位长辈把宝贝收好,其中自然少不了大把的眉心骨珠。 神弓到手,敌人诛灭,小汐立刻摇响木铃铛,传讯青莲小岛,请茅吏再过来接人。 木老虎站起身,也不道谢,直接问梁辛:“我能走?” “当然能走。”梁辛点点头:“你帮过我们、害过我们,我们抓过你也放过你,两无亏欠,要走便走。要回去继续和你那群仙道同伙为伍也由得你,不过下次见面时,少不得就是一场真厮杀……咦,你还真走?” 邪道最大首领喋喋不休之际,木老虎已经显出不耐烦,准备要走了。 不过听到梁辛最后那声意外低吼,木老虎脚下缓了缓,略作思索之后,脸上又显出一副惫懒神气,笑嘻嘻地应道:“走或不走,我也犹豫来着。要我留下来帮你么?开个价钱来听听。” 琅琊依在黄金大帐的门柱上,闻言歪起脑袋,替梁辛应道:“这个死了,下个追杀你的也就快来了,姓庞的死前说过一句实在话:你还能活几个日出?” 说着,琅琊伸出纤纤玉指,似模似样地给木妖算道:“现在天底下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势力,神仙相当你是叛逆,贾添则把你当做神仙相,另外还有……那个就不说了。算来算去,也就有日馋仙宗不嫌你寒碜,跟我们走,能多活几个日出,岂不是好。还谈什么价钱,再大的价钱也不如性命更大不是。” 现在走了,也真就没几天好活了。这个道理连五岁的娃娃都能明白,木老虎又哪会不懂,但他却还是摇头:“跟你们走?帮你们对付仙道……” 正说着半截,梁辛插了句:“仙道?” 木老虎也不当回事:“我们自称‘仙道’,就是个称呼,无所谓的。”跟着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自己走活不了几天;给你们帮忙,也未必就真能多活多久,还得出力气出脑筋,没个价钱又哪行。”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我命不久矣是没错,不过换个方向去想,你们要雇的,是个亡命徒,打起架来绝对不要命,再大的价钱也值!” 他在离人谷做木先生的时候,成天臭着个脸孔,谁的帐都不卖;但是再回复记忆后,就恢复了本色,‘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不像高深修士,倒更像个泼皮。 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说起话来倒是让大家都轻松得很,梁辛也笑了:“先把价钱说来听听,看看还有的谈没有。” 木老虎混不在意,用点菜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魔功。”说完,他把笑容一敛,神色也猛地变得认真起来,缓缓道:“我要你传我魔功,天上人间!要是有什么顾忌,我可拜你为师。” 木妖要拜师,学艺。 梁辛可没想到他的‘价钱’如此怪异,不过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天上人间?你想学我师兄那样,破碎虚空,飞仙天外?” 木老虎毫不隐瞒,认真点头:“你若答应,我立刻拜师,有关师道种种你也大可放心,老虎立誓绝不违背。”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飞仙一梦……木老虎法身不再,从道理上去论,就算假大眼被摧毁,天地秩序恢复正常,以他四步之身,真迎来了天劫接引也只有被轰成烟的份。而谢甲儿的神威,三年前中秋时众人有目共睹,在木老虎看来,大魔君的飞升之术,对自己实在再合适不过。不止木老虎,就连他的师弟‘螃蟹’,当时也被霸王的魔功折服,想要走这条‘捷径’。 梁辛没去回应木老虎,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转头望向青墨:“天嬉笑怎样了?最近有没联系过?” 青墨摇了摇头:“他不见了……茅吏带着我们去找过,不止天嬉笑消失,那支完美天舟也不见了。” 梁辛愕然:“这么说,天嬉笑发动了飞舟,自己飞走了?去哪了,还、还回来不?” 这问题没人回答的上来,青墨也只是摇头苦笑。不过梁辛自己倒是很快释然,笑道:“迟早会回来的。” 天嬉笑知道仙界真相,当然犯不着再去‘飞仙’一次,应该是丑娃娃控制天舟的技术不够娴熟,将那头雪白坤蝶发动后,不知道跑到十界中的那一界去了……天嬉笑会驾驶天舟,但也仅仅是‘会把仙舟从仙界驶回中土’,按照梁辛估计,现在他多半在十界中钻来钻去,什么时候能钻到仙界,也就离回家不远了。 想着天嬉笑气急败坏的模样,梁辛居然笑了起来,把其他人都笑得莫名其妙。 笑了一阵,梁辛才对木老虎摇头道:“就算你学会了天上人间,又得巨力相助得以撕裂乾坤,也只会落入虚空裂隙,进不去仙界的。” 梁辛也不隐瞒,就把自己进入仙界的连番经历,对木老虎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不过对仙界的状况他只字未提。 话还没说完,一直在依门柱的琅琊就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一双眸子瞪得溜圆,惊骇道:“梁磨刀,你去过仙界了?”有关梁辛飞仙之事,小汐等人从未向琅琊提及过。 梁辛笑得挺客气:“去过一趟,这不又回来了么。” 这次是木老虎抢先开口,心情激动之下,声音也略显嘶哑:“妄言!你到了仙界,怎么可能会再回来?” 梁辛一晒,懒得在这件事上去争辩什么,跟着又把有关完美天舟的事情,大概交代了下,最后望向木老虎:“师兄现在就在仙界,天嬉笑迟早会重返中土,你要真想去仙界,等天嬉笑回来,带你去也无妨。” 说完,又伸手对着三个少女一划拉,笑道:“都去都去,大家都去。” 木老虎怀疑,琅琊却敢笃定梁辛说的是实话,立刻欢呼一声:“我记下了,记得不许反悔!” 木老虎目光闪烁不停,死死盯住梁辛,梁辛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声音也在微微发抖:“你当真去过仙界?哪里究竟是怎样、怎样一番景象?” 梁辛却摇了摇头,说的话让木老虎有些摸不着头脑:“仙界,就是渡过真正天劫后的飞升之处。” 说着,略作停顿,见木老虎点头后,他才继续道:“仙界和你想得不一样,不过它的景象我不会说给你听……天上人间你学不会,不过你留下帮忙,也还是有机会去仙界。这便是我的价钱了。行就行,不行现在就散伙,你继续去逃命,我也有的是事情要做。” 木老虎没再犹豫什么,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下来:“如你所说,我助你御敌,你带我飞仙!” 梁辛哈哈一笑,伸手一拍木老虎的肩膀,也不再多说废话,拉入正题:“大海那边的情形,你知道多少?” “我出来前,共有两千仙家,天猿的数量还要再稍多一些,加在一起,总有五千之众。”结盟之下,木老虎痛快开口:“一共五位首领,修为远胜我辈,至少都是真嫦娥境之力,具体他们的实力,我是看不透的。” ‘新一代’神仙相的首领,和他们的前辈‘百无一用’大不相同。百纳、无仙等人,虽然谈不上慈悲仁厚,不过对待其他的神仙相,都还有一份同道义气,从百纳在凶岛的作为便可见一般。 但是这五个新首领,御下极严,手段狠辣,两千神仙相等级森严,法度苛刻,稍有越界就会遭到严惩。由此,只要是‘成群结伙’过来的斥候,小头目也都会给手下种上厉害禁制,随时灭口。 梁辛挑着最关心的问题去问:“他们大约何时会到?” 木老虎摇了摇头:“具体时间不得而知,不过……不会太久,应该就在这几年了。因为‘得胜’已经来了。” 提到‘得胜’,木老虎的眼角轻轻一跳,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得胜不是普通的斥候,他是五个首领之一!庞谷是跟他一起来的,大约二十天前开始追杀我,算起来,他们应该刚到中土不久。” 以前的斥候,一人两人,潜入中土多以打探环境、寻找前辈失败原因为任,可最近的两拨‘前哨’,前一批回寰,足有二十多人,几年的苦心经营,弄出来一座惊天大阵,险些将中土毁掉;而后一批,干脆是五大首领之一来了。 前哨的规模渐大、实力渐强,这个讯号代表什么任谁都能明白……大队人马,即将杀到! 这个时候梁辛忽然想到一件事,脸色随即苍白,低吼了一声:“大眼!”说着就要纵跃而起。 又有新的神仙相登陆中土,而且还是个大法力首领,他们自然要去对付大眼。 木老虎倒是轻松得很,摇头笑道:“大眼应该无妨,不用太担心。因为混沌之海的阻隔,中土的斥候和后面的仙家联系不上。” 神仙相并不知道大眼在哪里,上一次浩劫东来时,无仙等人也是靠着浮屠轰击小眼引发的震荡,才找到了猴儿谷。 回寰等人是因为在无意中发现苦乃山中有一群火尾天猿,追根溯源,这才发现了大眼藏就藏在猴儿谷深潭下。但是现在回寰全军覆灭,之前又没法和‘老家’传讯联络,所以得胜不会知道大眼藏在何处。 梁辛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长长松了口气。这时琅琊插口,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望向木老虎问道:“你藏身深山,却被对方用搜神的手段找了出来?” 琅琊比着梁辛更加心细,因而对细节处想得也更多,经她一问,梁辛也恍悟,对方有找到木老虎的办法,自己再带着木妖乱走,无疑是把自己的老巢展示给人家来看。 木老会应道:“仙家之中有些会搜神之术,得胜便是其一。现在他的神识还锁在我身上呢,有他在,我就没得逃。” 得胜的修为自不必说,另外也如娜仁托雅一般,精通诸多奇异法术,‘搜神’只是其一,不过发动搜神、锁住要找之人的同时,对方也会有所察觉。 “他还有一道异术,唤作‘听头’,只要是三天之内的新鲜人头,施法之下,他就能知‘人头’生前所有的记忆……也是因为这桩混蛋本领,他比着另外四个都更残暴些,稍有怀疑就会揪掉手下的脑袋来听一听。” 梁辛追问:“只能听死人的头?活人的听不到?” “只能是死人。”说着,木老虎苦笑:“所以他派庞谷追我,也用不着逼问什么口供,只要把我的脑袋拿回去一听,也就什么都知道。” 琅琊笑靥如花,接了句:“他一听,就知道你没叛,你就清白了。” “不是我清白了,是我的头清白了。”木老虎全不当回事,笑着应了句,才继续道:“先得想个能瞒过搜神之术的办法。其实破他法术不难,但是需要几味珍贵草木,你们日馋一统邪道,家大业大,回头我开个方子,你帮我去抓药。” 日馋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仙草,梁辛点头答应,跟着又道:“抓药无妨,可最好是你能把得胜引过来……我不信他给自己也下禁制。” 木老虎一愣:“你能擒下得胜?” 梁辛笑:“试试看吧,未必不成。嫦娥劲力,中土上可不止他一个。” 木老虎立刻就显出了亡命徒的颜色,听梁辛这么说,眸子亮了起来,嘿嘿地笑:“那就试试,宰了个王八蛋,看他还想不想再揪我脑袋。” 木老虎敢去做这个‘诱饵’,得胜就一定会来…… 事情不难猜测。大约个把月前,得胜带人登上中土,随即发现中土人间,到处都是草木傀儡,尤其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些傀儡不受天道,摆明就是有人在组织大军,准备对付第二次浩劫东来。得胜此刻的当头大事是追查傀儡邪术的源头,去击杀傀儡们的首领。 如何才能去找到贾添?自然是抓来叛徒木老虎的脑袋听一听。 庞谷已死,就算身边还有手下可用,得胜也不会在怠慢,多半要亲自跑这一趟了。 梁辛把身体放松了些,灵觉远远播散开去,强敌随时会来,没什么可说的,只有打…… 等‘得胜’杀来,等茅吏驾驭飞舟赶来接应,反正都是等待,暂时也做不了什么,众人干脆围坐在一起,请木老虎来讲一讲混沌之海另一端的有关情形。 混沌之海的另一端,有一方堪比陆地的巨大岛屿,鲁执重返中土后,修士渡劫飞升,都掉落在这座巨岛上,此处便是神仙相的老巢了。 就如骸骨老兄遗留的丝帕上绘制的那样,真正的大眼就坐落于这方巨岛中央,‘百无一用’那一代神仙相找到了‘大眼’,一番思索之下,也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篡改中土的灵元格局,在中土以假灵穴替换掉了真大眼。 而这一方水土失去了灵元滋养,也就变成了天下最最穷恶的所在,荒凉贫瘠还在其次,最要命的因为鲁执的‘修改’,让这里五行不稳,每一行都时强时弱,串不出相生相克的循环,恶土斗金风、凶水扑烈火……岛上五行无时无刻不在互相吞噬,互相碰撞,环境可想而知。 在真大眼枯竭之前,岛上虽然没有人迹,但并不荒凉,草木丰饶鸟兽繁多。后来才变得寸早不生,彻底荒败,岛上万兽灭绝,就只有生命力、适应力最强悍的一支火尾天猿生存了下来,而后这支凶猿又被‘飞升’来的神仙相驯服,成了‘浩劫东来’的帮凶。 有资格飞升到大眼巨岛的人,在中土世界莫不是一方翘楚,除了修为精湛、一重天道之外,对诸多奇学异术也多有精通,也有掌握堪舆、星术这两门学问的好手。 其中前者通过真大眼的位置,精研中土全图,层层推算,最终算出了小眼的位置。不过,他们能通过‘真大眼’找到‘小眼’,却无法通过‘小眼’再去确定‘假大眼’的所在,因为猴儿谷的大眼,靠得不单纯是‘位置’、地势,其间还有鲁执施展的大法术才得以成形的,单靠‘算法’找不到它。 精擅星术的人则推出九星连线,潮汐成形,是他们返回中土的唯一方法…… 第392章 自苦修持 木老虎说的这些,大部分都是第一批神仙相的研究和经历。 第一次‘浩劫东来’,所有人都启程去中土摧毁大眼,此事一定成功,不会再有‘后来人’,当然也犯不着在大岛上留下什么记载。按理说这些事情木老虎等人无从得知。不过‘百无一用’的大军,虽然全军覆没,但并非所有人死掉,还有不少人在对付蟠螭时落入混沌深海,永远地迷失方向。其中一个在乱走中侥幸回到了老巢,木老虎这一代神仙相,才得知了‘前辈们’的事情。 琅琊听得有些无聊,试探着对说:“有个事,我问了,你可别生气。” 说完,也不等木老虎点头答应,琅琊就问道:“你们的脸,都是怎么回事?”无论语气、神情,琅琊都充满了同情,唯独眸子深处,隐约透出一份幸灾乐祸、说不出的开心。 修为大成,天劫降临,渡劫后‘仙途’成形,破碎虚空接引修士前往飞身之地……在这个过程的最后一环,‘虚空仙途’之中,修士已经在道理上成为‘神仙’,会有浓厚灵元汇聚,助其洗炼身体。神仙相个个都身体强悍,不仅是因为‘生前’修为精湛,更得益于飞仙途中的这次灵元洗炼。 但飞升之地五行大乱,也直接影响了灵元对‘诸位准仙家’的洗炼……这份影响与力量无关,倒更像个记号,五行应对五官,所有中土飞升之人,个个都在得了一具好身体的同时,也落下了一副神仙相。 木老虎的脸早就恢复了正常,不仅不再是丑八怪,相反还变成了个美男子,但再提及自己变成‘神仙相’的经历时,脸色还是变得铁青。 对这些飞仙强者来说,就是内脏受创、四肢骨折,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自然不会把五官移位当回事,可是在飞升是个‘笑话’这个大题目之下,再变成神仙相,何异于被人‘抽飞了脸’,这番侮辱大到了惊天动地。 梁辛伸手拍了拍木老虎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知篡改大眼那人的手段,不管是谁,栽在他手里都不冤。” 木老虎愣了愣,瞪着梁辛问道:“你这是劝我还是气我?”跟着,他又问道:“不冤?你倒说说,为何不冤?” 鲁执,率领十一同伴,在无声世界绞杀千万仙魔,更一口气掐断了七界仙途,放眼诸多世界有谁能及。不管是输给了他的神通恶力,还是败在他的法术设计,都……不冤! 梁辛却并未回答木妖,只是摇头道:“有朝一日,我带你去了仙界,有关过往都会讲给你听。” 木老虎也不再追问什么,长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那副二赖子的神情,笑嘻嘻的应道:“只要能真去仙界,什么都好说!” 梁辛痛快点头:“放心,早就订好的事情,不用反复嘱咐!”说完,又望向琅琊。满是好奇地问道:“见面之后事情不断,都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回……” 不料话还没说完,妖女就不耐烦地甩甩手:“上次刚我刚开始说你就睡着了,现在又不想说了,等着吧,等我开心了,想说的时候再来问。” 梁辛咳了一声,转目望向青墨和小汐,琅琊急忙伸手抓住两个女娃的手臂,笑道:“谁也不许说!” 小汐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扬臂甩掉了妖女的手:“少来挑拨,你这几年的情形可一个字都没对我们提起过。”琅琊是在大约五个月前重返中土的,当初在她离开时就和青墨换过了铃铛,这次回来很快就和另外两个少女汇合。 归队之后,琅琊不仅未受傀儡侵袭,而且修为大进,从四步直升到六步中阶,但是对法术的运用并不纯熟,看上去像是用了‘灌顶’一类的霸道法门,强制提升了战力。而且体内真元也异常躁动,琅琊常常要静坐凝神,去归拢那些力量。 而对自己的经历,琅琊也没有过多提及,任凭青墨怎么追问,她也都是笑而不言。 梁辛对琅琊的性子还算了解,明白她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问也白搭,干脆把话题转开了。 而后话题却轻松了起来,只有说笑,甚至连破解傀儡邪术的事情都没人去提及……马上就会有一场狙杀‘嫦娥境’高手的恶战,木老虎那颗脑袋,‘得胜’势在必得,而得胜这个人,梁辛也一定要将其生擒,不单是为了保住木老虎,更重要,梁辛想要弄清楚神仙相大军究竟会何时到来。 三个少女谁也没离开的意思,梁辛也没去说什么,得胜是个首领,身边还会跟着其他‘仙家’手下,大家聚在一起反而更安全些。 说笑之中,月落日升,转眼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木老虎抻了个懒腰,转目望向青墨:“估计他们快来了,现在大家是一家人,合伙后办的头件大事就是对付得胜,我是亡命徒,不拿小命当回事,可得胜真来了,我恨不得给他两下子,那时候还要再借向这些同道借刀,不情之请,还请大巫师……” 木老虎正嬉皮笑脸地说着,梁辛就笑了起来:“你说的还真准,来了!”有一伙人正在迅速赶来,已经闯入了他灵觉覆盖的范围。 对方疾驰的速度,比起仙界时的轮回恶鬼也毫不逊色。 梁辛站了起来,正想再嘱托同伴几句,可还不等他说什么,神情便又是一愣。远天之中,又有多人闯入他的灵识。这些‘后来人’足有过百之数,来的方向也各不相同,从四面八方扑击而至,而他们的目标完全一致,都是攻向第一伙人。 灵元开始剧烈震荡,一道道大力爆裂开来。两拨人马都是强者,此刻已经绞杀在一起,梁辛的感知也因为巨力轰荡而模糊了。 旋即,三个少女中修为最高的青墨对远处的激战也有所感应,闷哼了一声,面露惊愕。 跟着,大力掀起的巨响与震动传来……恶斗持续的时间很短,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天地又重新归于平静。 当一切散去后,梁辛在调运感知寻查敌人踪迹,所有人都失去了气息,灵觉之内,空荡荡一片。 几乎同时木老虎也轻声惊呼:“灵识没了,得胜锁在我身上的搜神灵识散去了!” 说完,木老虎收敛心思,屏息凝神,认真感受、内查,最后又笃定地重复道:“错不了,不见了!”得胜使用搜神之术,将一抹灵识锁在了木老虎身上,而木老虎对那道灵识也有感应。 众人都显惊愕,唯独琅琊,惊讶过后若有所思,脸色阴沉…… 第一伙人接近、第二伙人突袭、恶斗绞杀、所有人消失不见、搜身之术消散,诸般情形串在一起,任谁都能猜出个大概:就在刚刚,得胜即将赶到的时候,又被另外一群高手伏击。 法随身灭,他死了,搜神法术自然也就散了。梁辛也不再瞎猜什么,对着同伴打了个手势,结伴向着出事之处赶去。 强敌消失了,木老虎也就不再借刀,只身随着梁辛等人而行。 百多里外,空气燥热,焦糊恶臭弥漫,地面血浆泥泞,大片碎尸散落在地。尸体之中,有十余名神仙相,其余尽是凡人模样,恶战惨烈,竟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木老虎从散落的尸体间‘挑挑拣拣’,终于抓起一颗眉目倒长的残碎头颅:“这个是得胜!” 得胜真的死了,在赶来捉拿木老虎的途中,遇到百多个高手的突袭,双方同归于尽。 截杀神仙相的那些凡人高手,穿着极为简陋,甚至连‘衣衫’都算不上,支是将一块长长的粗布罩在了身体上。另外所有这些人,都没有双目……眼眶中红色肉芽丛生,小汐青衣出身,对仵作手段多有了解,看过眼窝伤势后,对梁辛低声道:“外力所致,才会有这样的伤口,他们的眼珠,都是被硬生生地扣掉的,而且肉芽新鲜,时间不会太长,大概一两个月受的伤。” 杀死得胜一行的,都是些瞎子。被挖掉双眼的瞎子。 青墨瞪着眼睛,眸子溜圆,问道:“那他们是傀儡么?” 木老虎手上用力,‘嘭’地一声,将得胜的头颅捏得爆碎开来,随即俯身,开始着手检查其他尸体,接连以真元探过几人之后,对着青墨摇了摇头:“查不到一点木力妖元的痕迹,杀得胜的这些人不是傀儡,倒更像……”他停顿了片刻,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动手将七八具‘凡人’高手的尸体集中到一起,并一一揭开了他们的衣衫。 尸体赤裸,梁辛等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罩衣下的躯体,几乎是‘烂’的,钉孔刀疤冻疮灼痕,各色伤痕铺满了每一寸皮肤,深浅不一,新旧不同,无一例外都被粗布外衣遮挡,显然不是刚刚那场恶战造成的。 “若我所料不差,这满身的伤,应该都是他们自己弄得。”木老虎语气笃定。 青墨咋舌:“自己伤自己?这些人都是疯子么?还有眼珠……也是他们自己剜掉的么?” “眼睛的事情不得而知,不过他们肯定不是疯子,天底下又哪会有这么多厉害疯子。”木老虎摇头,“不止是满身伤疤,这些尸体还有个奇怪之处。”说着,木老虎忽然举手,用尽全力向着其中一个尸体的胸膛重重打去,拳肉交击,居然发出了‘当’的金属轰鸣,仿佛木老虎轰击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口大钟! 梁辛也走到一具尸体前出手试探,尸体结实的离谱,足见死者生前身体异常强悍,虽然还比不得自己的恶土真身,但在中土也算得上罕见了。 木老虎检查了过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问梁辛等人:“你们听说过‘自苦修持’么?” 梁辛、青墨、小汐外带羊角脆都一起摇头,只有琅琊没什么表示,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似乎都懒得去看这些尸体一眼。 远古时,有一支修行流派,信奉‘生来罪孽身,自苦得赎’,他们修行的办法,就是不停的‘折磨’自己,身体越痛苦,精神也就越得解脱。 这些人自称‘自苦修持’,或‘苦修持’。 眼前这些尸体的衣着、伤痕,和传说里的‘自苦修持’极为相似,而且因为自苦修持的修炼特殊,身体大都结实无比,由此木老虎才判断出众多尸体的身份。简单解释了几句,他又摇头慨叹:“真正没想到,现在中土居然还有他们这伙人!不过……以前没听说过,他们还要挖掉眼睛。” 老虎自己也算不清他‘破道飞升’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果论辈分的话,就是八大天门的开山始祖,见了他也得喊一声‘老祖宗’。可他也没见过‘自苦修持’,只是听门宗长辈在闲聊中提到过,在远古时有过这样一支修行流派。 苦修持不问世事,轻易也不会去伤害别人,但他们的想法和修行方式都太极端,还是被天下修家视作异端,联手打压之下,早就销声匿迹了,真要追溯起来,‘自苦修持’还是第一次浩劫东来之前的事情。 这些‘自苦修持’死前瞬间的表情,并没太多狰狞,神情坚定得甚至有些淡漠,明眼人一看就知,在投身恶战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或者说,他们并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梁辛也是‘拼命的行家’,可他真格想象不出,能死得这么‘从容’,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梁辛从战场附近寻了片还算平整的草皮,翻手自须弥樟内取出一片阴沉木耳,当做铲子挖掘泥土:“这些人算是朋友,没能帮上他们杀敌,只能帮忙落葬了。” 小汐等人也都走上来准备帮忙,唯独琅琊冷笑了一声:“苦修持活着的时候都自虐其身,又哪会在意自己死后是不是入土,埋了也是白搭。” 梁辛略显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说话,远远播散的灵觉又是轻轻一颤,另一伙人正在向着战场疾飞而至! 对方也明显有了一个停顿,显然在梁辛察觉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梁辛,不过也只是停顿了刹那,他们又开始急行,速度快若流星,在几个呼吸之后,便在高空现身。 一行十余人,男女各半,也是一群‘苦修持’。都以粗布罩身,双臂和小腿袒露,周身上下不做任何修饰,甚至连木簪都没有,个个披散长发,神情冰冷肃穆。 他们的眼睛也和死去的同伴一样,都被挖掉了。而且也不像常人那样以黑布蒙之,就那么‘顶’着一双瞎眼,黑洞洞的眼窝里,纠缠着数不清的红色肉芽,看上去显得阴狠而诡异。这群苦修持的首领,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却异常强壮,身上肌肉饱满,脸上棱角分明,仿佛刀削斧凿,不像个活人,倒更像个石头雕塑! 凭空冒出来的‘苦修持’,既与神仙相为敌,又未被傀儡妖元所侵,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梁辛当然不会把他们当做仇敌,脸上露出个笑容,还不等他开口招呼对方,头顶上的羊角脆忽然颤抖起来,甚至都没法再坐稳,从梁辛的脖子上一头栽倒,落入主人怀中,圆溜溜的眸子里尽是恐惧。 虽然双目不再,但苦修持们修为高深莫测,凭借灵识探查,周围景象早都落入了他们心里,苦修首领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羊角脆,对梁辛道:“把它捏死,你们走。” 羊角脆似乎也明白躲不过眼前的危机,不再一味向着梁辛怀里拱,而是乍起了身上的绒毛,转回头张大嘴巴,对着苦修首领露出满口獠牙,嘶嘶做吼。 梁辛皱了皱眉,勉强维持着笑意,摇头道:“小猴子虽是银环,但已无害……” 话说着半截就被对方打断,仍是冷冷地重复:“把它捏死,你们走。” 梁辛伸手轻抚羊角脆的脊背以示安抚:“捏死它,我们就能走?”随即脸上的笑容收敛:“它是哪个?是我的猴子,还是你?” 刚入世时,兔几丘斗海棠、解铃镇战妖僧,甚至清凉泊对付百里坤,羊角脆几次救过自己的性命,梁辛哪会害它性命,对上直接要他‘捏死猴子’的人,小魔头要再能笑得出来,将岸当年也不会收他做义子。 苦修首领全没任何表情,迈步走向梁辛! 他人在高空,迈步之间,好像脚下真有一列无形却有质的长阶。 此人前进之势,恍惚之间,竟与‘乾坤一掷’有几分相——看似从容,却气势决绝,绝不会再停步,更不会被什么外力阻拦、影响! 梁辛一抬手,把羊角脆又举回了脖子上,对它笑着说了句:“怕个屁,谁敢捏你,咱就捏谁!” 与此同时,梁辛身后的几位同伴也都严阵以待,青墨掐起手诀,空中千百道煞气乌练现身! 而苦修首领感受到巫秀神通,脚步微微一缓,头颅转动,将黑漆漆地眼窝对准了青墨:“巫人?” 青墨挺起胸膛,脆声应道:“大司巫座下弟子,阿巫锦曲青墨,领教阁下手段!” 对方却摇了摇头,仿佛没听过‘大司巫’的名字,而是继续问道:“娜仁托雅你识得么?” 青墨如实回答:“娜仁托雅是我师姑。” 苦修首领略一点头,就此止步,不再前行,也不去解释什么,就把手一挥:“不用打了,你们走吧。” 梁辛是魔头性子,有些混横,可毕竟不是混蛋,对方不来捏羊角脆此事也就算了。 苦修首领说完,再不看梁辛一眼,就仿佛他们真不存在似的,眼窝随着头颅缓缓移动,看样子是在‘观察’地面上那些死去的同族,最终他眼窝‘望去’的方向,正对那几具被木老虎除去罩衣的尸体。 对尸体不敬,放在中土各处,都足够打上一架了…… 木老虎咳嗽了一声,脸上笑容诚恳,正要开口解释,全没想到小妖女琅琊突然飘身上前,举目迎上苦修首领,冷冷道:“死在这里的是谁都一样。查验尸体,势在必行,并无亵渎之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梁辛还真有些恍惚了,说话的是琅琊没错……不过这份语气,这份清冷,真好像‘小汐附体’似的。 小汐也皱了皱眉,觉得琅琊的语气有些耳熟。 琅琊一反常态,不仅出言不逊,甚至还把双手一撑,缓缓升起,看样子只要对方一有不满之意,她就要出手了。 木老虎满脸奇怪,望着梁辛低声问道:“琅琊和他们有仇?” 梁辛比他还要更纳闷,依着琅琊的为人,就算她真和这些苦修持有深仇大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当场翻脸,应该是在说笑中突然动手偷袭、或者背后算计才对。 再说,琅琊这几年修为突飞猛进不假,可凭她六步中阶之力,想要对付这群苦修持,也实在有些……自不量力了。 可是,琅琊是自不量力的人么? 第393章 同门师妹 “死在这里的是谁都一样。查验尸体,势在必行,并无亵渎之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琅琊的话没什么不妥,只是其中的态度实在有些太生硬了。任谁也不愿看到自家亲友的尸体被人揭开了衣衫,翻来翻去的观察。‘验尸’事出有因,陪上笑容讲几句道理、说一声‘还请体谅,万勿见怪’,或许也就过去了;可要是虎着脸摆出一副‘你们活该倒霉’神气……对方可是靠着百余人,就击毙了嫦娥境得胜和一群手下的自苦修持! 剑拔弩张。 梁辛没开口,没出头,但也没有就此退开……让所有人都略感意外的是,苦修持并没去理会琅琊,随着大汉首领一摆手,十几个人都绕过了她,进入战场翻动尸体,检查一番,在确定所有人都已战死后,他们也不收尸,就把这些战死的同伴仍在原地,就此离开,向北而去。 这个过程里,苦修持们再没有只字片言,而从始至终,他们的表情也没有过丝毫的波动……他们和草木傀儡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神情清明些罢了! 琅琊落回地面,遥遥望着苦修持越飞越远,唇角犹自挂着冷笑。 梁辛走到琅琊身边:“你认识他们?和他们有仇?” “谈不上仇恨,看不惯罢了。”说着,琅琊眨了眨眼睛,眼帘一剪,又变回了平时那副古怪精灵地笑模样:“这伙人不怎么样,不过祖祖辈辈都把神仙相引为大敌,虽然欠打,但也勉强算是个盟友。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下次见面,对他们不用太较真,也不一定就翻脸动手。” 梁辛笑道:“刚才翻脸要动手的,可不止我一个!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琅琊嘴角翘起,两眼望天,还是不久前那句话:“等我开心了,想说的时候,你再来问。” 话音刚落,羊角脆就从梁辛身上跳到琅琊的怀里,小猴子一手指着苦修持离开的方向,另只手紧握拳头,上下挥舞个不停,意思再明白不过:下次见了他们别客气,一定要打上一顿。 琅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给小猴子抓痒,应承道:“成,下次他们要还敢说捏你,我直接上去教训他们!” 羊角脆目光凝重,认真点头,想了想之后,又把自己头上顶着的金盔摘下来,庄而重之地递到琅琊手里。 小妖女咯咯轻笑:“你这是赃物,我可不敢收。”把手腕一翻,又把金盔扣回到羊角脆头上。跟着抬头望向梁辛,继续笑道:“我现在就挺开心,你还要不要问?” “问!到底咋回事。”对小妖女的反复无常、瞬息万变,梁辛早就不当回事了。 不过,平心而论,琅琊这次‘出尔反尔’,不像是故意刁难,倒更像是少女对亲人朋友的那种……撒娇? 这次琅琊痛快开口:“苦修持一直都在,只是早就隐遁了。从第一次浩劫东来后,他们就举族北迁,栖身于草原和冰原的交界之处,几乎不和外人打交道,几千几万年里,不知传承了多少代,苦修同时,以‘九星连线、浩劫东来’为训,等到第二次神仙相东来的时候,他们会倾巢而起,迎抗浩劫。” 苦修持自成一道,在外人看来他们行事极端,对自己都如此残忍,对旁人也会心存狠辣。可实际恰恰相反,苦修持性情冷漠,但是对大天地却怀着一份悲悯之心,‘生来罪孽身,自苦得赎’,赎得不仅是自身罪孽,而是为了天下人赎罪! 远古时,百无一用东来,诱浮屠撞击小眼,引得山崩地裂,巨灾横扫中土,天下生灵丧了十之七八,那场浩劫结束之后,一部分苦修持得以幸存,其他的幸存之人在向仙佛叩谢时,他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浩劫的成因。但浩劫的背景太大,只凭着个人之力、如果没有特殊机缘,又哪能洞彻真相。不过苦修持的追查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查处了两件事。 其一,巨大的浩劫,与一群长着‘神仙相’的绝世妖物有关;其二,千万年之后,‘九星连线’会重现苍穹,那时,也许还会再有一场大灾。 苦修持既是一个修天流派,也是一种修炼方法。既然是修行,目的不外是飞升、登仙。本来他们也不例外,但他们追求的天道,分作了‘小轻愉’和‘大喜乐’两重境界,前者是追求自我的解脱,而后者则是致力众生的救赎。 发现将来还会有浩劫东来,苦修持便不再去追求‘小轻愉’……他们不飞升了,全族北迁,八字为训,第二次浩劫东来之际,就是苦修持再度出山之日! 听到这里,包括木老虎在内,几个人都已动容,苦修持的慈悲心怀,比起仙界楚慈悲,也毫不逊色。 而修炼事,一旦功力突破、境界圆满,不管你愿不愿意,天劫都会当头打下,苦修持要护界抗‘妖’,只靠六步大成的力量远远不够……为了不渡劫,他们想出的办法简单得很:自剜双目。 五感不齐,便没资格飞升,每个苦修持再达到六步大成后,都会毁掉自己的双眼。 宗师修为身体也会远异常人,双目被毁虽然痛苦,却算不得太可怕的伤,用不了太久眼珠还会再生长出来……生一次,剜一次,所以苦修持的眼窝,永远也长不好、永远都有鲜红肉芽纠缠。 梁辛神情肃穆,喃喃自语了一句:“下次见到他们,要记得致歉、致谢。”说着,手中红鳞挥舞,开始挖坑。 虽然苦修持不在乎自己的尸体,梁辛却又哪能舍得让他们暴尸荒野…… 不理凡间恩怨,不管旁人误会,不问世上宠辱,自苦身躯替天下赎罪,自剜双目只为不飞升而去,留在此间隐世护界,当得一字——侠! 浩劫未至,苦修持极少在人间行走,除非为了一件事:猎杀神仙相。 从老虎到德胜,百多年里,每一年都有东来的洋流成形,谁也不知道神仙相究竟派了多少斥候来打前站,可真正现身的,也只有木妖、螃蟹、回寰等寥寥几批,剩下的哪里去了?贾添杀之、苦修持杀之。 掩埋尸体的时候,梁辛拍了拍羊角脆的脑袋,羊角脆老大不耐烦,忙不迭去扶自己的金盔……小猴子见到苦修首领,就害怕的全身发抖,原因也不言而喻,它所在的那批斥候,都死在了对方手里吧。 木老虎一边帮梁辛掩埋尸体,一边问琅琊:“这些苦修持一共多少人,实力上……能有多强?” 琅琊耸了耸肩膀:“这个隐族到底有多强,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脸婆婆因为天资差,只能做底层弟子,无缘修行上乘咒法,这才一怒离去,到中土做了个逍遥隐修。” 脸婆婆,六步中阶,精通养脸奇术。以她的本领,即便在天门中也能做到长老要职,可在自家族中,却因天资太差只是个底层。 梁辛愕然:“脸婆婆出身苦修持?”随即想起老太婆下落不明,又追问了句:“她现在怎样?”问过之后,梁辛禁不住苦笑了下,脸婆婆的修为虽然了得,但还不足以抵抗贾添的邪术,现在必是傀儡无疑。 琅琊看懂了梁辛的苦笑,螓首轻摇:“她未被邪术侵袭,她有对抗妖元的办法。” 梁辛霍然大喜,一时间也顾不得再去问脸婆婆的下落,追着琅琊的话追问道:“什么秘法,真能抵抗贾添的傀儡邪术?” 慈悲弓能杀灭妖魂,但也仅有炼化了天梯木的人才有机会去拉弓,要是能再寻到其他的办法来破解妖术,自然再好不过。 琅琊笑了:“她的法子简单得很,先横刀切腹,自剜肝脏,五脏之中肝属木行,草木妖元入体后也会以肝为本。挖掉了肝,妖元妖魂就是去了根基。不过这还不够,正经十二,奇经八脉,二十条脉络中,有七条要断灭掉……” 脸婆婆是以死相抗,她的法子的确能够不让自己变成傀儡,但五脏缺一、自绝七道大脉,人也活不成了。 一抹凄然从琅琊的俏目中,一闪而灭:“邪术爆发时,我正在草原修炼,等我扛过……”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补了句:“先说脸婆婆吧,等说过了她的事情,再说我是如何撑过邪术的。” 梁辛点了点头。 邪术过后,琅琊没去联系梁辛等人,而是摇响了她和脸婆婆用来联络的那只木铃铛,偌大天下,她真正关心的人,就只有这个老太婆。当时她还不知道脸婆婆是如何来对抗‘邪元’的,在接到对方消息的时候,一度欢喜无比。 脸婆婆在传讯中说明,她也要来草原,嘱托琅琊在原地等候。不久之后两人见面,琅琊才发现脸婆婆胸腹染血、经络断裂,生机已经彻底断灭,完全是靠着独门心法和中阶宗师的浑厚修为,才支撑到了现在。 当时脸婆婆并未多待,只是摸了摸琅琊的头发,喘息着说了声:“若有暇,送我一程,向北。” 琅琊送着她一直来到草原边缘,在脸婆婆的指点下,寻到了一个被重重禁制护佑的隐秘山谷。 到了地方,脸婆婆推开琅琊,跪倒砸山谷之前,鼓足真元朗声说道:“不肖徒重归山门,不敢奢求师长见谅,只求能有只字片语,让不肖徒得知师门未受邪术侵害,死也瞑目!” 苍老声音远播,山谷中却全无回应…… 七天七夜。 脸婆婆以死相抗傀儡遥远,拖着残躯奔赴万里,就只为回来看一看,师门有没有被邪术侵袭,可她跪了七天七夜,山谷中却没有丝毫动静。 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忽然从琅琊眼中淌出,望着梁辛、小汐等人:“苦修持都没事,却始终没人应上一声,老太婆到死也不知道,师门到底有没有事,死不瞑目……就算她曾叛出师门,可应上一声,很难么?” 青墨的眼圈也红了,小汐默然不语,梁辛也轻轻叹了口气。 第八天破晓时,脸婆婆寿元将尽,弥留之际,她又动用了一门奇术‘移花’。 所谓‘移花’,是一门灌顶之术,脸婆婆丧去的是生机,但一身宗师修为还在,她要琅琊送她这最后一程,本就是为了再送她这一份厚礼…… 临死之前,老太婆仿若梦呓,说起了诸多往事,琅琊始终陪伴在她身旁,从琐碎言语中,大概理清了有关苦修持的来历,在最后,老太婆交代了三件事: 一件事,若苦修持上下都被邪术所害,便报仇,若门宗无恙就不用报仇了,但要记得‘告诉’老太婆一声;另件事,待她死后,将她葬于山谷之前;最后一件事,若苦修持还在,不管他们又做了什么,决不可因脸婆婆的遭遇,而去找他们报仇。脸婆婆明白琅琊的性子,特意将此当做一件重要事情来嘱托。 说完,脸婆婆伸手在脸上一抹,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她本就残损可怖的老脸彻底‘抹掉’了。 脸婆婆自毁脸皮,以示‘无颜’之心,而其中的哀求之意也再明白不过,想要以此来求门人,能让她安葬于此。 琅琊放声大哭一场,按照遗愿将其掩埋于此,却全没想到,当她在脸婆婆头七、返回坟前拜祭时,才发现老太婆的坟被人掘开了,尸体被远远扔到了距离山谷数里外的荒野。 苦修持心思偏执,对叛出门墙的弟子,虽不曾追杀,但也绝不会原谅。 琅琊勃然大怒,可她要守着‘不能因脸婆婆之事,去怪罪苦修持、找苦修持寻仇’的遗言。 刚刚见到苦修首领,再是因为‘验尸’之事双方动手,便与脸婆婆无关了。 ‘自苦修持’的救市之心让人欢欣鼓舞;脸婆婆的遭遇也让人唏嘘不已。二者间的恩怨纠葛,谈不上什么对错,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老太婆自作自受,死不瞑目罢了…… 有关脸婆婆的事情都说完了,琅琊挥袖抹掉眼泪,仰起头望向天空,片刻之后,突然开口大喊:“婆婆,苦修持未被妖元所擒,个个生龙活虎,你要放心、要含笑九泉啊!” 琅琊有六步中阶之力,却未动用真元,只靠着嗓子去呼喊,喊到最后一字,声嘶力竭。 静默一阵,琅琊才再度开口:“脸婆婆说,若门宗没事,便不用报仇了,她口中的‘报仇’,指的是为苦修持报仇……不用为苦修持报仇,我却还是要为她报仇的,贾添我一定要杀。” 琅琊的声音平平淡淡的,没有大义凛冽,也没有咬牙切齿。可是梁辛却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三年之后重遇琅琊,她已经彻底变了个人,变得更加鲜活、或者说,更‘感情’了许多。 以前的妖女,刁钻古怪,嬉笑讨喜,但骨子里则始终透出一份淡漠,对天下、对旁人的漠视,追求力量追求天道,是她唯一目的;现在的琅琊,则是真正的‘生动’了。 她掉眼泪;见到‘自苦修持’她目光怨毒,不怕正面相对;还有‘报仇’,全没有任何好处,硬是给自己找来了一个天下最高深莫测的强敌。 梁辛没去多问什么,只是笑了下:“你也对付贾添?刚好,大家同路。” “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有两件事相求,还请务必成全……要不是这两件事,贾添也根本离不开猴儿谷。”琅琊也笑了:“第一件事,婆婆施展‘移花’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施术时断续了几次,由此我接承的修为也很不稳妥,我自己算过,要彻底炼化稳当,总要十几年的功夫,在外面可等不起……” 说到这里,梁辛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进小眼?” 琅琊点头:“不错,不过我听说里面有个爱吃肉的脑袋,到时还得请你和他说几句好话,别真把我一口吞下去。” 梁辛哈哈一笑:“浮屠馋归馋,但不吃熟人,这个好说,第二件事呢?” 琅琊没急着回答,换上了一副古怪笑容:“还记得在飞梭上,你睡着之前,我曾给你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来着。” 梁辛神情茫然,当时他一眨眼就睡过去,哪还记得琅琊说过什么,倒是青墨和小汐闻言后同时点头。 琅琊笑得越来越像一头小狐狸,对着梁辛竖起了三个手指头:“好消息一共有三个,这次要仔细听好。第一个,我道心已丧,又变回了凡人;第二个,我学会了天下人间,传承了老魔君的功法,自然也就列入了老魔君的门墙,你我现在算是师兄妹了;第三个……我没道心,又是你师妹,你要稍稍用些心思,没准咱还能亲上加亲!” 三个好消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都还好些,唯独第二桩,妖女学会天下人间,真就如一声闷雷,把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 梁辛也恍惚明白了,琅琊为什么会‘鲜活’了,她道心已丧,从只为仙道而谋的狡诈修士,变回了活生生人间少女。既然是人,就会受到感情牵绊,会爱上谁、会厌恶谁、会因某个人的开心而开心,也会因某人的难过而沮丧! 琅琊还怕大家不信,罗裙一摆欺身到木老虎跟前,身法晃动同时脸色也陡然狰狞,显然再以杀心恶性爆发执念,木老虎现在其中,形若木雕,再无法稍动……天下人间、来不及! 第394章 帮不上忙 大家全都傻眼了,梁辛更是看得清清楚楚,琅琊施展的就是干爹的魔功,绝不会错。 片刻之后,琅琊撤去了天下人间,又闭上双眼舒缓呼吸,去消解掉那份引执念而起的杀心,过了半晌才将双眸再度睁开,望向梁辛:“现在明白了,我是如何撑过草木妖术的?” 琅琊学会了天下人间,修习了这门功法,身体都会变得异常敏感,在妖元侵袭前就能发觉危机到来,继而发动魔功,凝固时间,妖元也无法侵入‘天下人间’,琅琊这才得以自保。 说完,琅琊又‘没事找事’,对着小汐小心翼翼道:“刚才本想请你来试招,可又怕你会翻脸……” 小汐嗯了一声,点头:“我肯定翻脸。” 妖女嘻嘻一笑,明眸转动,又望回梁辛:“刚刚学会不久,有不妥之处,还请师兄指点!” 梁辛苦笑:“没有不妥,就是干爹的天下人间。”说着,恨恨摇头:“我不是你师兄,羊角脆才是你师兄!” “羊角脆是我的活菩萨,师兄还是你!”琅琊何其聪明,这次和梁辛见面后,发觉她种在羊角脆身上的‘耳目’不再,就明白是被长春天出手破去了,此刻当然也不会去否认什么。 活菩萨现在正在地上跑来跑去,指挥着木老虎掘土埋尸,时不时会怪叫两声、再一番指手画脚,嫌木老虎挖的坑不够圆…… 梁辛嘿了一声,不去和她耍嘴皮子,径自道:“从头到尾,都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吧。” 妖女也不隐瞒,痛快开口:“活菩萨身上的‘耳目’,是我和脸婆婆刚到苦乃山避难时给它种下的……” 算算时间,梁辛第一次大海归来、回猴儿谷过年开始、一直到他们去离人谷请大祭酒帮忙破解‘千个圈图’、准备参加中秋邪道聚首,这一大段时间里,琅琊都在苦乃山中避难。 而这其间梁辛经历过不少凶险,每次回到猴儿谷,都会和师父仔细交代自己的经历,有关功法的突破也不例外。魔功独具一格,葫芦老爷虽然是妖中之王、不羡慕人间神通,但是对魔功蕴含的道理也看重的紧,梁辛清楚师父纯粹是‘好奇’,在说起魔功的时候,也异常仔细。 羊角脆和主人亲昵,每次梁辛回来,它几乎都要黏在梁辛身上,如此一来,天下人间的诸般细节,也就被琅琊‘偷’听了个一干二净…… 对琅琊而言,最重要的一次‘偷听’,是梁辛第一次从离人谷回来,对葫芦老爷说起的、有关魔功的理解。 身法、执念,前者顺应自然,后者叛逆乾坤,正反相激,击破天道从而魔功成形……在中秋之战前,琅琊就对魔功的理解,比起梁辛也毫不逊色了。 “道理我都弄懂了,可‘天下人间’是旷世绝学,不是只明白道理就能够修炼,”琅琊的声音轻柔动听,缓缓说道:“我要修炼这门绝学,就要打通三个关窍,第一个,是如何才能毁掉道心。” 只有道心不再,身体才能重新成为主导,才能去真正练成‘顺行天地、协调、自然’的身法,可道心对修士来说,早已变成了‘本能’,不是想丢就能丢的。老魔君将岸是五世为人,最终才受不了‘人情折磨’,道心崩塌。 “如何才能毁掉道心,实在让我伤透了脑筋,直到那年中秋前夕,我才得知草原上还有一种炼化‘心魔笛子’的神奇本领。在三宗聚首、正邪恶战的时候,我还帮你吹响了那根人骨笛……笛声一起你就‘发疯’,端的好用。”说到这里,琅琊笑了起来,笑容真切,全没了往时的那份轻佻,看上去三年前那场险些把梁辛逼疯了的苦战,在她心里真的是一份亲切回忆:“心魔笛子只有北荒巫会做,幸好,我以前也在草原上流连过几年,曾经给一个小巫士帮过忙,留下了一份人情。所以中秋之战结束后,我就去了草原。” 欠了琅琊人情的巫士,按照中土修士等级来算的话,不过是个五步初阶,地位算不得什么,但他的师父却是大伙的老熟人:黑胖子。 黑胖子巫士帮梁辛做过一根心魔笛子,有关的法术和材料基本都是现成的,而炼制笛子的方法虽然复杂之极,却不需要太精深的修为,只要按照各种‘细则’指导,按部就班的做下来,五步巫力也勉强可以胜任。 北荒巫士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反之亦然。而且‘心魔笛子’只对本人有效,对其他人全无伤害,更不会影响到巫族。那个小巫师便应承下琅琊的请求,同时答应她代为保密,未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不久之后,琅琊有了自己的人骨笛子。 笛声乍起之际,琅琊心魔涌动,当年辛苦铸下的道心顷刻崩塌! 以心魔笛子摧毁道心,其间风险极大,说不定就会走火入魔,有可能重伤残废,更有可能暴血而亡,妖女这么做,根本就是拿性命去赌。梁辛轻轻地哼了一声:“值得么?万一死了,不就什么都白搭了。或者……你有重要事情要做,非得要修炼魔功才能去做?” 梁辛不明白琅琊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解释:琅琊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大事,凭她当时的能力不足胜任,必须要修炼魔功提高战力。 不料琅琊却摇了摇头:“那时候脸婆婆还活的好好的,不用报仇,我也没有大事要做。别说大事,我根本就没事可做,至于为什么要冒险修行魔功么……为了老将岸的本领,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学不成,有哪会甘心呢?活的无聊,与天地同寿又有什么意思,想练,也就练了。”琅琊的笑容不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完全改变了,眸子里精光闪烁,显出来的是一份浅浅的疯狂。 说完,琅琊把话锋一转,又回归正题:“第一个关窍得以打通,第二个关窍也就跟着来了……修道之人,道心一旦崩塌,修为也会随之丢个干净,我变成了废人,还是练不了天下人间。” 小汐轻声接口:“脸婆婆?” “不错,打通第二重关窍,依靠的就是婆婆的神奇法术,移花。” ‘移花’是灌顶的本领。琅琊在草原上自毁道心的时候,脸婆婆已经事先接到传讯,赶到了草原,当即施展‘移花’,‘送’给她部分真元。 只要有三步之力,就够资格修炼天下人间了,脸婆婆是六步中阶,对她而言,‘移花’出一个三步修士,耗用的力量,还比不上打出一个像样点的神通。 脸婆婆第一次传给琅琊的修为,不是三步,而是五步。梁辛还在仙界转来转去的时候,琅琊体内真元,就已经达到了玄机境。 “没有道心,却有玄机境真元,到那时为止,修炼身法绰绰有余了,但要想练成天下人间,还得再过一个坎,也就是我说的第三个关窍了。”说着,琅琊望向了梁辛。 梁辛应道:“炼化真元入体。” 不是没有道心、同时又有真元劲力就能够修炼魔功的,必须要将真元炼入身体,借以提高身体的感知。若非如此,小汐、老蝙蝠、宋红袍这些携带星魂之人哪还用去修习星阵,直接去练‘天下人间’好了。七星阵中的几个人,虽然能调用星魂之力,但没法子把星魂中携带的真元炼入身体,所以他们最多也只能炼成天下人间的身法,却无法成形魔功。 就算真元是自己的,要做完成‘炼化入体’也不是件简单事,梁辛有自己的机缘姑且不论,谢甲儿为了‘真元入体’,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琅琊点了点头,目光一转,望向了木老虎:“你先回避下好么?” 木老虎答应了一声,又对梁辛等人招呼道:“我先回黄金大帐那里!”旋即催动神通飞遁离开。 待木老虎走后,琅琊转动身体,背对梁辛等人,跟着悉悉索索地低响传来,她竟在宽衣解带。 在梁辛、小汐和青墨还在发呆、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琅琊已经卸去了罗裙,赤裸相呈,将完整背身全部展现在他们眼前。 三个人同时低呼了一声。琅琊身材窈窕,肩膀圆润细腰丰臀,双腿笔直修长,可她背身原本欺雪白皙的肌肤消失不见,而是横七竖八、布满了各色伤痕……比起那些苦修持,琅琊后身的伤也轻不了半分。 几乎完美的身形,和丑陋可怖的伤疤,拼凑到一副身体上,变成了一副诡异形状,狠狠冲击着梁辛等人的眼睛。 琅琊又穿好了衣裙,转回身面对梁辛:“苦修持自苦其身,也是一种将真元炼化入体的办法,有些极端,也有些痛苦,不过胜在见效快。第三个关窍,靠着婆婆传下的办法,也得以打通。” 那时琅琊还不知道脸婆婆的出身,但明白老太婆不会害她,按照她传下的法子,自苦其身,前后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将五步真元全部炼入了身体。 ‘自苦’不是简单的伤害身体,而是一种修炼方法,与气血流动、真元运转都有着莫大关联,因此留下的伤痕,短时间也无法消除,否则以琅琊的修为,又哪会背着满身伤痕到处走。 “三个关窍,一一打通,进境顺利得很,我的运气很不错,用了两年多一些的功夫,总算练成了天下人间。”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任谁都能明白,其间的凶险和痛苦。 琅琊伸手,向着东北方向一指,对梁辛道:“我修习了天下人间,对老魔君可不敢有丝毫怠慢,此去六百里,就是我修炼的所在,在那里我为老魔君建了座祠堂,举奉神龛日日香火,有专门人负责照看。” 琅琊此言不假,修习了魔功,又怎么可能不对将岸升起敬畏之心。 梁辛眨了眨眼睛,为干爹修建祠堂,这是件好事,自己以前竟从未想到过……等破除掉贾添邪术、打过第二次浩劫后,自己要还有命活下来也要修祠堂。对这种事,干爹估计是要嗤之以鼻的,不过真要在中土给他建上一万座祠堂,老魔头如果泉下有知,嘴里肯定是要骂骂咧咧、满脸不屑,但心里估计也得蜜甜蜜甜的…… 胡思乱想着,梁辛咧开嘴巴,乐了。 其他几个人早都见怪不怪了,谁也不去唤醒他,由着他去傻笑。 过了一阵,梁辛才回过神来,问琅琊道:“你要去小眼修炼,也是为了把脸婆婆的‘移花’真元炼入身体?” 琅琊点头:“这是自然。我要求你帮忙的第二件事,也和天下人间有关,魔功成形时间凝固,可乱流反噬厉害,我无法随心移动,也就没办法靠近敌人,去拧他们的脑袋。还要向师兄请教,如何才能在天下人间里自有行走。” 梁辛先前还真把这件事忽略了,听琅琊略一提及便恍然大悟,继而啼笑皆非。琅琊的确是学会了魔功,但也和梁辛以前一样,炼成的不是自己的‘天下’,而是干爹的‘人间’——来不及。由此也得承受反噬! 不能随意行走,‘来不及’就只能守不能攻。 体内藏有六步中阶的劲力,但极不稳定,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反噬;练成魔功,但也只能‘冻’住敌人,没法去杀掉对方。就是因为这两点所限,琅琊才在猴儿谷隐忍下来,没去袭杀贾添。 琅琊的第二件事,梁辛帮不上忙。 直到在仙界被洗炼身体、得到仙魔劲力之前,梁辛始终是靠着三件‘宝贝’打天下:魔功、木耳、大伙一起上……虽然以‘天下人间’折服过无数强敌,但要是没有另外两样‘宝贝’,他也根本活不到现在。 梁辛并不隐瞒,把自己对魔功的理解,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坦言琅琊要想用魔功杀人,也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把身体炼到极强,到了一定层次,就能像谢甲儿那样,对‘来不及’之内的乱流反噬从容应对;第二个办法更干脆,去摸索自己的天下人间,没有反噬的天下人间。 小妖女目瞪口呆。 在以前的‘偷听’中,她也知道魔功之内会有反噬,但就只梁辛天天闹着乱流厉害,人家老魔君、大魔君都能在天下人间中自由来去、从容杀人,由此琅琊也始终以为,反噬是梁辛自己练功除了岔子。等她炼成‘来不及’,才晓得了乱流的厉害。 在几个月前,她和青墨、小汐汇合后,得知梁辛修为暴增,能够在来不及中随意行动,还道他找到了什么诀窍……直到此刻,她才算真正明白了,自己费尽心机,历尽艰险,学成的天下人间,竟然是天下最大的一块鸡肋。 琅琊偷学‘天下人间’,对梁辛没什么坏处,但是被人利用了,感觉总不会太好。所以看着妖女呆呆发愣,梁辛还挺高兴来着,假模假式地安慰道:“能守不能攻,虽然略显不足,可毕竟也是天下绝学,中土上现在能伤你的,也没几个人了。” 琅琊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哪还顾得上去讲求端庄,伸手在头上乱抓,把头发都搅得乱了套,半晌之后才苦笑道:“第二件事情回头再说吧,还是先去小眼,把婆婆留给我的真元炼入身体。” 说话的功夫里,梁辛已将百多具‘自苦修持’的掩埋妥当,一行人返回黄金大帐。又再等了一阵,空气中连串震颤,茅吏驾驭飞梭赶来了。 登上飞梭之前,梁辛伸手指了指端坐在地的众多巫士,问青墨道:“大司巫他们,留在这里终归不妥,最好也送到麒麟岛,然后再找法子帮他们恢复清醒。”巫士性子执拗,一直拒绝接种天梯,虽然神弓在手,但没办法让他们去射上一箭,如何才能解救巫士,还要另想办法。 青墨却摇了摇头:“要能动早就动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早在几个月前青墨就试过,想要移动师父和同门,把他们先送到海外,可一旦用力,哪怕只是想要挪动一个人,也会引来阵中所有巫士的反击。 开始青墨还道是傀儡邪术的缘故,让巫士们不受外力。现在看来,应该是师父师姑排出的大阵仍在运转,不容旁人去改变阵位。这一来大家就更不能妄动了。要想帮助大司巫,关键还得先了解阵法的功效和道理,可天底下所有的资深巫士现在都坐在阵内,而青墨又不认识这座阵法。 这个事情本来麻烦得很,不过此刻他们已经得到眉心骨珠,有关事宜大可去问小眼中的鬼祖宗浮屠。青墨和琅琊一起跃到半空,先将巫士们所列的阵位仔仔细细描绘了下来,准备去请教浮屠。 另外,木老虎又堆起笑脸,想要把北荒巫族数千件法宝‘借’走,青墨沉吟了半晌,咬着牙答应了下来。平心而论,木老虎借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巫士们都无法稍动,法宝形同废铁。要是由木老虎来控制的话,日馋阵中无疑又多出了个超级高手。 可是大司巫的脾气古怪,谁也不敢肯定,有朝一日他醒来之后,见自己的宝贝被别人借去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草原之行,梁辛如愿取得慈悲弓,此时诸般事了,也不再耽搁功夫,登上玲珑辗转,随着茅吏大咒声响,飞梭急震而起,陡然消失在空气中,遁术成形,一行人向着麒麟岛赶去。 第395章 泥犁四方 一路顺畅,全无半分耽搁,不过有一点意外:从草原到东南沿海,飞梭直跨中土,在行程中,茅吏竟然连一个傀儡都没看到。 大半日后飞梭着陆于麒麟小岛。 岛上的众人得到了梁辛即将归来的消息,早早就在岛上等候,梁辛才一踏出神梭,众人就围了上来。 梁辛本来满心欢喜,可是在见到亲友之后,心里却一酸。岛上的凡人,除了丑娘外,大都是曲柳两家的眷属……老的老,小的小,青壮一个不见,不用问,两位兄长族中的健者,也都变成了傀儡。 老叔、老爹、两位义兄虽然不受邪术威胁,但在毁灭邪井一役中都创极重,此刻虽也做欢颜,但目光涣散、神情虚弱,显然还远未复原。 在镇山对抗大五行灭绝、草木傀儡反噬的一行人中,老叔把小汐当成了少夫人,而老蝙蝠、曲青石等也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容队伍中唯一的女娃遇险,几乎人人都舍命相护,由此小汐才能毫发无伤。 劫后幸存,亲人见面,自有一番悲喜唏嘘…… 放下了几位‘乘客’,茅吏并不停留,又复催动神梭返回中土,去追查傀儡的动向。 而木老虎在踏上小岛后,脸上陡然显出了浓浓惊喜。 青墨就跟在他身旁,见状得意问道:“麒麟岛上的花花草草,还入得木先生法眼么?” 木老虎笑着应道:“了不起的很!不过我早就不是木先生了,对珍惜木本的那份喜爱,比着以前也淡漠的多了。真正让我欢喜,也不是岛上的无数奇葩。” 青墨皱眉,纳闷问道:“那你开心个啥?” 木老虎又变得嬉皮笑脸,反问青墨:“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说完,也不等青墨回答,他就盘起一个手诀,低低喝了声:“借!” 话音刚落,陡然从小岛深处炸起一串风雷,各色璀璨光华闪烁,数千件法宝汇成一道七彩天河,随着木老虎谕令疾飞而至,其中最醒目,莫过于一只青铜面具和一条黝黑藤鞭…… 日馋、妖族众多高手在邪术侵袭时,毅然切断了自己与法宝的‘联系’并将之留于神梭内。这些宝贝现在都被封存在麒麟岛上。 草木妖元夺舍,会连同修士和他们所持的法器一通擒下,但是日馋和妖族的众多高手,在被妖魂控制前,毅然抹去了自己辛苦炼化在宝物上的神识,这一来,法宝就都变成了无主之物,除非重新炼化,否则不会被原来的主人驾驭。 木老虎甫一抵达就发觉了它们,其中大批上品,甚至还有一两件‘仙品’,他就靠着借刀来打架,刀越多、越快,他就越凶猛,凭空里多出这么一大批好宝贝,他不欢喜倒奇怪了。 丧巫道、日馋宗和苦乃山妖族,众多法宝都被木妖所借,汇聚到一起缓缓旋转,杀气四溢着实显出了几分恐怖气势,正在‘泡大粪’的恶蜥也被惊动,纷纷扬起巨大头颅,仰天长嗥。一时间小岛半空里阴风阵阵,妖光弥漫,再衬上连天怪吼,本是祥瑞之地青莲小岛,猛地变成了邪魔凶巢。 之后的四天,梁辛暂时把其他事情都放到了一旁,专心一意陪着母亲。丑娘大半辈子都是罪户,算起来只是个粗陋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也说不出太多细腻言辞,但是一颗心全都挂在儿子身上,这是绝不会错的。这几个月里她在小岛上坐卧不安,此刻终于见到梁辛平安归来,那份满满的喜悦,也实在没法子用语言去表达了。 这几天功夫里,岛上的离人谷弟子也忙碌了起来,在长春天师兄‘木举人’的指点下,把种在岛上的大片天梯林尽数挖掘了出来……贾添的苦累法术覆盖的范围虽大,但并未波及到远在深海的麒麟岛,木举人和天梯林都未受影响,随时能够将‘天梯’点化成青木神将。唯一麻烦的是,邪术爆发时,大祭酒还没能回到小岛,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四天后正午时分,梁辛正陪着母亲在岛上闲走,前方不远处空气突然震颤起来,飞梭现身而出,茅吏回来了。 也不打招呼,茅吏就直接对梁辛道:“傀儡都不见了!” 梁辛皱眉:“怎么说?” 这几天里,茅吏几乎走遍中土,却连一个傀儡的影子都没能找到,一支千万大军,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梁辛暂时没多说什么,就此辞别了丑娘,召集一众同伴,登上飞梭赶往小眼。这次同行队伍扩大了许多,除了梁辛、少女帮、木老虎,和小岛上的一众伤者之外,还多出了一大片‘木材’和一顶猩红大轿。 直到再度踏上征程,梁辛才把心思转回到正经事上,开始与同伴商量救人的办法。慈悲弓在手,天梯木成形,看起来至少日馋和妖族都能得救。但是救下他们还有个大前提:先要找到人才可以。 点化神将,将之斩杀,天梯中的元神会返回主人体内,由此能够唤回傀儡的一线清明,可也只能维持片刻清醒,趁着此时必须要完成‘引弓一射’,才算大功告成。 这个时机稍纵即逝,稍加耽搁,妖元就会把天梯中返回的那段神识镇压,那时修士再成傀儡,没法再让他去弯弓射箭了。可是现在傀儡都消失不见,不知被贾添藏到哪里去了,找不到人,又何谈救人? 曲青石皱眉沉思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槐楼中倒是有一座用来搜神阵法,只是不知道这道法术能不能找到傀儡……等我伤愈,把阵法排出来试试看吧。” “要是找不到傀儡,就要找贾添了。”柳亦也开口道:“大家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贾添再诱出来。” 说完,他想了想,又继续道:“这一来也就有了个关键:要是杀了贾添,傀儡们会怎样?会死,还是恢复清醒?” 法随身灭,按道理来讲,只要贾添一死,他的法术也就不攻自破,但是这个‘法术’的范围,究竟只是指草木妖魂、妖元,还是连同傀儡本身也被囊括,柳亦吃不准。若是前者,自然再好不过,杀了贾添就等于救了所有人;要是后者就麻烦得很,贾添一死,傀儡也会尽化枯尸。 曲青石仍是摇头:“照我估计,贾添的死活,对傀儡已经没什么影响了。法随身灭,指的是法术的灵元基础,修士就是这个基础,所以修士一死,基础不再,法术也就散了。这道傀儡邪术,不再此列。” 邪术是由贾添设计的,但却是靠着邪井发动的,滋养邪井的则是天地灵元,便是说傀儡邪术的根基,是这座中土世界。贾添不过是个‘截流改道’、借以牟利的角色,他是借力,而不是发力,待咒井彻底发动、邪术成形后,他也不需要承担什么压力,杀了他最多也就是将傀儡认主的印记抹掉,傀儡还是傀儡,不过从有主的奴隶,变成了无主的‘木头’。 对着其中的道理,曲青石并未解释太多,总之大家能明白‘贾添生死,与修士恢复清醒无关’,也就足够了。 找傀儡、找贾添,哪件都不是容易事,就算傀儡大军真现身了,想要从千万人中把日馋和妖族一一摘出,也非得把梁辛累死不可,此刻大伙都没太好的主意,而且几位伤者精力有限,稍作讨论就显出了疲惫,梁辛不忍再拉着大家一起费心琢磨,就此结束了话题,有什么事情都等同伴们恢复了再说…… 神梭速度奇快,只用了四个时辰不到便赶到镇百山,梁辛向青墨讨了眉心骨珠,将一众伤者和琅琊一起送入小眼。 小眼中还是老样子,浮屠晃晃悠悠地游过来,都不稀得去瞧众人一眼,径自问梁辛:“来疗伤的,还是来修炼的?反正你们来,脱不开这两件事情。” 梁辛笑得挺不好意思:“都有,都有,又来打扰前辈。” 浮屠才懒得听梁辛假客气,又问道:“这阵子上面不太平吧?大眼震了。” 梁辛苦笑点头:“去年大眼遇袭,险些被毁,您老也察觉到了?”大眼小眼气脉相连,天猿和残余神仙相的恶战,引出的震荡虽然不太大,这边的浮屠也能清晰察。 不料话刚说完,浮屠就猛地一瞪眼,目光里满满都是遗憾:“怎么没毁了它?先说说怎么回事?” 梁辛先是有些纳闷,随即恍然大悟,以巨力猛轰大眼,让中土灵元巨震错乱,从而削弱小眼吸阴的‘魔力’,这是浮屠脱困的唯一办法。上次自己和贾添拼命护住了大眼,也等于阻住了浮屠‘越狱’。 大战‘乾坤一掷’,保护大眼的事情,梁辛哪还敢告诉浮屠,否则这位鬼祖宗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胃口大开。梁辛言辞含糊,不敢去认下那场天大功劳,只说敌人打来的力量太小,自己袖手旁观…… 浮屠目光狐疑,圆滚滚的脑袋浮浮沉沉,围住梁辛转了几圈:“真的?” 梁辛使劲点头:“可不真的,我啥也没干。” 浮屠乐了:“我去问风习习,他是老实头,一定说实话!”说着把脑袋一转,望向了老叔,可还不等去问,他的脸色就猛然一变,怪叫道:“怎么搞成这样!” 惊呼过后,浮屠又沉声道:“风习习,卸掉身外身!” 老叔神情惊慌,双手连连摇摆,口中翻来覆去的念叨着:“不妨事、不妨事,不用显出本相,真的没事……” 浮屠怒斥:“少废话!”,随即高声唱动鬼话大咒,不由分说,施法强行将老叔的身外身卸下到了一旁。风习习一显出鬼魂本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小鬼,只剩下了少半截……上腹之下已经全部消失不见,现存的‘身体’状况也糟糕之极,胸腹部分只是一大团黑气淤积着,勉强未曾散去,早已失去了形状,而老叔的脸孔也变得臃肿不堪,要不是目光与金钱斑依旧,梁辛甚至都不敢相认。 阴丧鬼物能够成形,全靠死前执念击破天道,它们本来就是天道漏洞,不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对上修士神通打击的时候,倒还显不出什么,可是一旦遭遇天劫、天罚这类乾坤之力,受到的伤害要远远超过旁人,在镇山的大五行灭绝中,老叔本就伤得最重,还要一力维护同伴,到最后几乎落到了‘魂飞魄散’的边缘。 这样的重伤,单靠麒麟岛的珍惜草木的滋养,根本没什么用处,快一年的修养,不仅没能好起来,反而更加恶化了些。凭着老叔自己的力量,已经没法子卸掉身外身了,不靠着丧家法器相助,他也无法回到小眼中来。 又因为有麒麟身外身罩在外面,青莲岛上的人,也无法看到他的真实状况。谁都没想到,老叔竟伤得如此严重。 在风习习心里,无论是梁辛,还是柳亦、曲青石这些少主挚友,都是要做大事的人,自己的伤势全不值一提,只会平白让大家多添一份烦恼,所以从头到尾,无论谁来问,他都说‘好了很多’、‘不妨事’。 无数白骨涌动上来,把老叔层层包裹,拖入了骨海深处去疗伤了,风习习‘消失前’,犹自对着梁辛露出个丑陋笑容:“放心,放心,不妨事。” 梁辛双拳紧握,咬牙忍泪,对着老叔点头:“我不担心,您老没事……”待老叔彻底沉入骨海、他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跨步走到浮屠跟前,后者不用他开口,就点头道:“用不着嘱咐,现在还不晚,就得过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曲青石更是暗道了一声侥幸。幸亏是浮屠抢先应承了此事,要是由着梁辛去说,没准小魔头开口就会来一句‘你要能救老叔,我就去轰大眼放你出来’。 浮屠讲义气,他和风习习有交情,疗伤的事他上心的很,老叔有惊无险,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 梁辛又反复追问了一阵,直到确定老叔不会有事,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琅琊走到浮屠跟前,认认真真地敛衽施礼,一口一个老祖宗地喊着,从乾坤袖中取出她从黄金大帐前拓下的巫士阵图:“您老行行好,给晚辈们指点下,巫士们摆的这是做什么阵?” 说完,又把巫士们摆阵的目的、背景和现在的情形仔细交代清楚。 浮屠不看阵图,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琅琊:“你是他们谁的朋友?”说着,口水流出了来。 琅琊伸手一指梁辛。 浮屠点头:“那我问你,梁辛……” 狼妖早就听说过浮屠这个‘伎俩’,不等他把话问出口,就挺起胸膛,笑嘻嘻地把梁辛的大事小事,仿佛背履历似的,一股脑说了说出。 又是个不能吃的,浮屠兴味索然,用眼角余光搭了下琅琊手中的阵图,随即咦了一声,笑道:“这个阵法抵挡傀儡邪术?谁想出来的主意,还不错。” 琅琊哪知道谁出的主意,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浮屠倒也不去追究,而是解释道:“这个阵法是从一座古阵衍化而来,泥犁四方。” 泥犁即为地狱,泥犁四方,顾名思义是通过阵法借力幽冥,阵力笼罩之处,化作阴差牢狱,这是个类似‘画地为牢’的法术,做囚禁强敌之用,被巫士们修改了一番,用来抵御草木邪术,倒也合适,毕竟‘地狱重地’,不能随便出去也不容外力乱闯,用作防御倒也说得过去。 在最初的‘泥犁四方’中,还有无数恶象和摄人魂魄的可怕力量,不过修士们已经变阵,将阵中的诸多劫数都抹去了。 琅琊小声念叨着阵法名字,暂时有些跑题:“借力幽冥,那应该厉害得紧了,也还是挡不住贾添的邪术?” 浮屠却摇晃起脑袋:“挡得住,绰绰有余!”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说的糊涂了,梁辛接口问道:“可巫士们都中了邪术,动都动不得。” “自不量力呗!”浮屠撇嘴:“阵法覆盖的范围太大了,贪心不足,结果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小眼中基本都是聪明人,浮屠提点下,大家略一琢磨,也就恍然大悟:巫士一共就那么多人,结成‘泥犁四方’,阵法的力量也是‘固定’的,阵法匡护的地方越大,防御效果也就越差;反之亦然。 正如浮屠所说,巫士们要只是想保住自己,靠着‘泥犁四方’绰绰有余,但他们是草原的‘守护神’,世代受牧民供奉、尊敬,邪术到来时,巫士不光要护自己,还想要尽量多保护些人,将阵法覆盖范围向外拓出三百里有余。结果阵法失守,就连他们自己也变成了半个傀儡。 其实‘泥犁四方’的威力堪称强悍,不过是大司巫有些太自负,太小看贾添了;二来,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邪术来得还是太突然,这才让巫族一败涂地。 梁辛追问浮屠:“有法子把他们救出来么?” “能救!不过得等,等风习习伤愈!” 如果彻底被妖魂所擒,就连浮屠也解救不了,不过巫士们只是‘半个’傀儡,泥犁四方仍在缓缓运转,保护着他们,浮屠对救人还比较有把握,但是他的法术必须要有凶猛鬼物主持,青墨有阴煞真身,修为却达不到施术的要求,也只能等老叔痊愈后,再把法术传给他,由他去救人了…… 第396章 不够资格 只要能救便好,梁辛又放松了不少。正经事基本说完,曲青石等人也不再耽搁时间,或疗伤或修炼,各自屏息凝神,就此入定。浮屠则拉住梁辛,一定要他把最近的经历,统统讲清楚才肯罢休。 浮屠在小眼中,‘度日如六年’,百无聊赖之际,听故事就是他最大的享受了。 梁辛当然不会拒绝,除了‘乾坤一掷’外,把自己这段的冒险,加油添醋,好像说评书似的,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浮屠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口询问,直到梁辛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后良久,他还意犹未尽,抓住一个个细节穷追猛打,恨不得能再‘榨’出几个好听的故事出来,梁辛说得口干舌燥,心里盘算着,下次要不要请个说书的茶博士下来…… 东问西问,浮屠最终确定下来,梁辛肚子里真没故事了,圆嘟嘟脸上掩饰不住地失望,漂了几圈之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梁辛道:“有个事情,我有些想不通,你脑子好,帮我想想。我被人诱入小眼的经过,你还记得么?”这时候骨海再次翻涌了起来,片刻之后,一片骨骸裹住仍处在‘不死不灭不活’古怪状态中的无仙,浮到梁辛面前。 “他是神仙相的首领,在他族中,即便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也够资格派位前列,对吧。”浮屠说着,一只掌骨飞出骨海,伸出手指,指了指无仙:“你觉得,就凭着他的本事,够资格让我从大海深处,一直追到镇百山,还追不上么?” 梁辛愣住了。以前他修为有限,而神仙相是飞升之人,对他而言无疑是高深到无法理解的极道强者,从梁辛的角度,根本就衡量不出神仙相和浮屠的差距。只道双方差距虽然不小,但也不会太大。 当时就形成了‘惯性’,后来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可现在再去琢磨此事……自己已经是嫦娥劲力,在神仙相中也算是上品了,可相比得了身外身的老叔,自己还差得远,而老叔又远远比不得浮屠。 “无仙在中土这些年,都在参悟‘完美天道’,修为和战力都大幅退步,据他自己说,只剩鼎盛时的两成左右。”梁辛不是要辩解、否认什么,只是这个话题疏忽不得,他要把相关细节交代清楚,或者说是提醒浮屠。 浮屠嘴角抽了下,面色轻蔑:“我看得出他全盛时的修为,还是一样,不够格在我面前逃遁万里。” 第一次登陆中土的神仙相中,最厉害的那个‘不够格’,那有资格让浮屠追杀万里的,就只可能是‘神仙相中隐藏实力之人’了。 贾添。 梁辛的脑子有些乱了,引浮屠入小眼,实际就是对这座灵穴的猛烈一击,目的是为了借着巨震寻找大眼;可贾添为了保护大眼,费劲心机,他又怎么会来发出、引诱浮屠。 两件事自相矛盾,没有道理了。 梁辛找了个舒服姿势坐下,静下心来,随手摆弄着几块碎骨,开始仔细推敲这件事……过了半晌,他才再度抬头,望向浮屠:“若我没记错,当初放你、攻你、引你的,是一群人。他们有多少人?” “十几个的样子……二十个左右,没仔细数。” 梁辛的神情清明了许多,继续追问:“最后他们受伤了没?” 浮屠冷哼:“没能追上他们,对方自然也没收到什么伤害,但万里追逐,一路被我穷追猛打,逃到几乎脱力,总是难免!” 聊聊几句问答,梁辛已经大概明白了,释放、引诱浮屠的过程,贾添应该没有参与,但多半是他出的主意。 轰击小眼、保护大眼,虽然矛盾,但完全能解释得通:贾添不止背叛了同道,他还坑害了同门——十八个同门兄弟。 隐藏实力的,不止贾添一个,而是他们所在的那一脉、一共十九个强者。 在大眼中布下的幻术,能够擒住神仙相大军,但对那十几个同门兄弟却毫无效果,这些人与贾添同宗同源,修为自不用说,若战力鼎盛时,单凭傀儡天猿对付不了他们,由此贾添给他们找了个差事,事先把一群同门的修为消耗掉七七八八。 至于贾添和同门,这十九个人,为什么要众多神仙相中隐瞒修为,仅凭现在的线索,实在没法去猜测了,要知道,就凭着他们‘够资格’被浮屠追杀万里的实力,足以取代百无一用、成为第一次浩劫东来的首领了。 梁辛没再瞎猜下去,此刻能确定的,就是贾添师门一脉的弟子,修为远超四大首领…… 浮屠直言:“放我出来的十几个人,比着风习习只强不弱,贾添的修为不言而喻,你要对付他,最好小心点。” 梁辛笑而点头,又陪了浮屠‘两三个月’后告辞而去,返回地面。凡间一天小眼六年,梁辛耐性再好也不愿从那里枯坐几十年,回到上面来等‘效率’更高些。 大司巫赐下的那一盒子小骸骨全都丢了,进入小眼只能靠‘眉心骨珠’,此物珍贵,除非必须下去的,其他人都留在了外面。 小汐、木举人等都在离人谷中,青墨更不用说,她的体质特殊,连靠近小眼都不行,更别说下去了。 梁辛回来与谷中同伴汇合,目光一扫,发现木老虎没和大家在一起,纳闷问道:“老虎呢?” 小汐笑答:“木先生重返离人谷,心生感慨,一定要在故地重游一番,以抒胸臆。” 梁辛呵呵一笑,不再去管木妖,挑着重点把小眼中的情形大概说了下,青墨听说师门能够解救,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神气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都变得更光彩了些。 这个时候,木老虎溜溜达达地回来了,看他神情,居然还真有几分唏嘘,遥遥对着梁辛道:“人去楼空,好好一座仙家福地,荒败了,荒败了。”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刚才转到了我以前栖身过的小境,那里多出来一座被红布蒙住的泥塑,我还道是大祭酒念着我给离人谷的惠泽,给我塑像示谢,可解开红布一看,雕得原来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梁磨刀微微一愕,随即伸手拍了下额头,摇头骂道:“糊涂脑袋,忘了个死死的!”说着当先迈步,和几个同伴一起向着那座小境赶去。 离人谷中,还有一座泥胎来着。 黑白无常与何山冲合力施展邪术,来复原梁一二留在玲珑玉匣中的干枯人头,大祭酒为了避免外人打扰,把他们安排在谷中最静谧的小境,这座小境,以前木妖曾经住过。 上次提及‘复原人头’,还是苦乃山决战前、日馋高手集结离人谷的时候,当时何山冲的邪术‘即将大功告成’,现在时隔一年,人头早就被复原了出来——小境中,一座真人大小的泥塑矗立。 是个老者,看上去在五六十岁的年纪,五官平凡,全无特殊之处。 纵然邪术神奇,还原出的人头与真人一般无二,可毕竟它是一尊泥胎,能重造面目,却无法再塑气质,由此老者也就变得在全无特点可言,给‘他’穿上官服,便像个大人;给‘他’换身粗布衣服,就是个农家老翁;给‘他’拿只算盘,又会变成个老掌柜……梁辛早就想到过,人头真还原出来了,估计自己也不认得对方,此刻倒不怎么失望,转头望向青墨道:“你画画好,帮忙把此人的样貌画下来,回头多找人问。” 青墨愕然:“哪个告诉你我会画画?从小到大我只画过乌龟。” 梁辛比她还惊讶,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直以为曲青墨擅长丹青书画,不是谁告诉他的,是他自己先入为主。 十二岁,在他知道小丫头的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叫‘青墨’的,一定很会写字画画,这个印象就一直保留下来,要不是今天得以澄清,怕是他这辈子都会这样以为下去。梁辛解释两句,青墨被他的道理逗得咯咯直笑:“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不会画画,怪对不起我这名字来着。” 一边笑着,青墨回头望向木老虎和小汐问:“你们有谁会画……” 不料,她的话还没问完,小汐就沉声接口:“不用画,这个人我识得。” 话一出口,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梁一二小心收藏的、在玲珑玉匣中放了三百年的人头,小汐认识!讶然中,梁辛纯粹本能使然,又追问了句:“你真认得他?” 小汐目光笃定,轻轻点了点头:“小时候,我常常见到此人,绝不会认错。” 梁辛更是惊愕,死了最少三百年的人,小汐竟然以前常常见到……不用旁人再问,小汐就直接给出了答案:“他是大洪朝开国皇帝,洪太祖!” 小汐生俱睚眦手,自幼被指挥使石林培养,从幼年一直到十四岁,都在九龙司秘训之处长大。那里有间大屋,专门供奉着大洪朝历代皇帝像,其中洪太祖的画像最大,位置也在最重要,尤为醒目。 在小汐长大后,因为身份和任务的关系,也常常出入京师各司,洪太祖的画像,在这些大的‘衙门’中几乎都有陈列,小汐不知见过多少次,对洪太祖的样貌,她闭着眼睛都能画下来。 刚才一见到小境中这座泥塑,小汐立刻便认了出来,泥塑就是洪太祖。 其实不止小汐,如果柳亦、曲青石在场,甚至随便一个正牌九龙司青衣在此,都能轻易认出这座雕像的‘真身’。 梁一二藏在玉匣中的,是洪朝开国始皇帝,大洪太祖的头。 众人皆做沉默,一时之间小境中寂静无声,毫无生气的泥胎呆呆地与梁辛对望……片刻后,小汐第一个开口了:“梁一二因谋逆大罪,被处割据极刑,杀他的人,是洪太祖。” 小汐的神情中恬淡不再,又恢复了青衣杀人的那份清冷,说话时声音平静,几乎没什么语气。她说的事情天下皆知,但也是发现人头真相后,显出的最大‘破绽’:杀梁一二的人是洪太祖,可梁一二在获罪前,得到了洪太祖的人头。 除非洪太祖长了两颗脑袋,否则在杀梁一二前,他就已经死了。 梁辛忽然跳了起来,向着青墨伸手:“给一颗眉心骨珠,我下去找大哥二哥商量此事!” 青墨眉头大皱:“他们还在疗伤,能打扰么?”话虽这么说,也还是摸出了一颗骨珠,放入了梁辛的手心。 梁辛应了句:“打断一会应该也无妨,我去去就回。”话音落处,人已向着小眼方向纵跃而去。 …… 小眼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对梁辛又重新回来都毫无知觉,只有浮屠‘漂’着迎了上来,圆脸上尽是纳闷:“怎么又回来了?” 梁辛笑了笑,回答地有些莫名其妙:“想几件事情,另外……或许还得再找个借口。”说完,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沉思不语。这一想,便是整整两天! 两天之后,梁辛终于重新活了回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抬头望向浮屠:“有没有简单点的鬼话咒法?一学就会的那种,对谁都无害,但是阴气森森,气势不错的?” 浮屠有点懵:“做啥?” 梁辛直言:“我要做件事情,不能带着青墨,想找个法子把她支走。” 浮屠立刻来了精神:“做啥事?你说清楚,我传你蒙人的大咒!” 从始至终,梁辛也没去唤醒两位义兄,除了浮屠,他没和其他人说一个字。又逗留了大约两天的样子,讲完了‘故事’、学会了大咒,最后又对浮屠道:“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待会我会送下来一个白衣少女,你帮我留住她。” 浮屠霍然大喜:“吃了她?” 梁辛吓了一跳:“是小汐,不能吃!留她到其他人伤愈,和大家一起上来就是了。” 浮屠大失所望,嘟囔了两句谁也听不懂的鬼话。 梁辛双手一撑,从地面上跳起,另起话题,对浮屠笑道:“有一件事,我还需印证,要对你施展下魔功,得罪之处,你千万别见怪。” “魔功?你的‘想不到’?”浮屠已经知道梁辛悟出了自己的天下人间,晃着脑袋满脸无所谓:“不见怪,来吧。”梁辛也不客气什么,执念与身法并举,‘想不到’笼罩浮屠……果然,和猴儿谷时笼罩贾添一样,在浮屠身上,梁辛也看不到任何‘因果’。 浮屠免不了又是一通追问,待弄清楚事情经过之后说道:“那个贾添也和我一样,都是天地异数,力量与生俱来,身具先天造化。这样一来,你对付他的时候也就更要加些小心。” 梁辛不解,皱眉问道:“怎么说?身具先天造化的,难道打不死?” “放屁!天底下没有打不死的东西。”浮屠一点没客气,直接骂出了口:“不过,这份造化也不是白给的,受到世间之力的轰袭,造化使然,会把伤害消减不少……就这么说吧,你打我的话,一百斤的力量,落在我身上,最多就只剩下五十斤,至于贾添会受多少斤,我不知道。” 梁辛点了点头,笑着随口恭维了一句:“总不可能比你承受的更少。” 不料浮屠却摇了摇头:“不一定。论打,贾添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可他不如我凶猛,不表示他的‘先天造化’会弱于我。这个东西没什么参照,全看运气。” 论到‘好为人师’,浮屠的瘾头比着葫芦老爷还要更大,说完后顿了顿,也不管有用没有,一股脑地向下说道:“另外还有,这个‘造化消减’,指的是同一世界。我是中土世界生出来的神物,身具中土世界的造化,你动用中土世界的力量来打我,造化能帮我抵消不少;但你要是用恶鬼世界的力道来打我,我的造化也就没用了。” 浮屠的话拗口无比,可道理却并不难懂,梁辛又复沉思,不久之后若有所悟,神色迅速地清朗了起来,对着浮屠认真道:“多谢前辈指点!” 浮屠咧嘴,乐了。 梁辛也不再多做耽搁,就此告辞,临行前又对浮屠躬身施礼:“最要紧的,老叔的伤势,拜托你了。” 骨海中飞起一只手骨,不耐烦地对他摆了摆。 …… 梁辛重返地面,见他回来,青墨第一个迎了上去:“怎么样,秘密解出来了没有?” 梁辛摇头,满脸苦笑:“哪有那么容易,待会还得下去借着商量。” 青墨把眼睛瞪得溜溜圆:“那你上来做什么?” 梁辛竖起了三根手指:“三件事,我和大哥二哥在商讨中有了些疑问,要向木老虎求证;二是老爹在疗伤时出了些岔子,要靠小汐以星魂相助,我上来带他俩一起回去。”说着,向木老虎望去,后者痛快答应。 “第三件事,浮屠怕巫士们只靠‘泥犁四方’坚持不到老叔复原,传下了一个能护住他们的大咒。你是阴煞真身,只有你能催动咒法。” 青墨心眼直,听到事情有关师门,立刻点头:“传下大咒,我这就去草原施法。” 单以字数而论,咒言并不复杂,只有几十个古怪音节,一会功夫青墨就背得烂熟,又记下了施展咒法的几个细节,在留下了几枚骨珠后,登上飞梭,转眼消失不见。 待她走后,梁辛走近小汐:“咱们下去。” 不料小汐轻盈一闪,远远跃开了,随即露出了个浅浅笑容:“下去就上不来了。老爹没事,大咒也是假的,你也别靠我太近,我怕你会打晕我。” “你怎知道?”梁辛愕然,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蒙过了青墨,却被小汐看穿了。 “没得解释,我就是知道。”小汐继续笑着:“不用那么麻烦,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会留下来了。不过……我不想去小眼,在那里等人太辛苦。” 说着,小汐缓步,又走回了梁辛身旁,目光清澈,微笑楚楚。 第397章 历代皇帝 梁辛赧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小汐却没等他再开口解释,就把话题兜转回来:“人头的事情,你想清楚了?青墨和老爹他们,一时都回不来,时间还算富裕,能说来听听么。” 梁辛没再矫情什么,走上前拉起小汐,依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想通了一些,大概的结论已经有了……还记得,梁一二曾让宋红袍去刺杀自己么?” 梁一二死前的一段时间里,命令宋红袍来刺杀自己,并在宋红袍最后一次刺杀失败后传令于他:两个月内你再来杀我一次,若能成功,就去苦乃山司所找靳难飞要一只玉匣,你打开一看就明白了。 玲珑玉匣材质特殊,密封极好,本身就有镇腐之效,梁辛在得到玉匣时,里面的人头已经枯萎难辨,是因为时间间隔太长,如果当时宋红袍打开玉匣,人头至多存放了几年功夫,还是能保存完好的。 当时洪太祖还在位,他的画像在民间也广为流传,宋红袍当然认得他,若他能真的杀了梁一二,再按照大人交代,找到玉匣,取出人头一看便明白,真的洪太祖已经死了,仍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当然是假皇帝。 梁大人的‘遗命’也就不言而喻,他要宋红袍刺杀假皇帝,除掉篡国妖人。 梁一二不是普通人,妖物篡国能瞒过天下,却瞒不过他。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不是‘搬山’,而是诛妖。 梁一二是须根扮的,可那时的梁一二,却不是真正的须根……他已经被女巫催眠,变成了一个心怀天下,忧国爱民的真正英雄,岂能容妖物把持人间? 小汐跟着梁辛的话想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大概能明白,不过还有几处疑惑,想不通。” 梁辛笑了笑:“哪里想不通,尽管来问。” 不止是为了帮小汐解惑,梁辛也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整件事的脉络再重新理一理,真要确认无误的话,他还要去做一件凶险大事。 小汐直接开口:“第一个不解之处,梁一二手上有太祖皇帝的人头,既然有证据,为何不公布真相,而选刺杀一途。” “那时大洪朝开国,充其量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国势未稳根基不牢,妖人篡国这四个字太过骇人,一旦公布出去,怕是会让中土立刻重陷乱世。相比之下,刺杀的影响小一些吧。莫忘了,梁一二真心爱民。” ‘真心’两字,梁辛咬得极重。 小汐点了点头:“另外……梁一二的本领何其惊人,既有魔功护身,又有两件玲珑至宝在手,凭着宋红袍,再练上一千年也休想杀得掉他,我不明白这道命令意义何在?而且,他又何必训练宋红袍,为何不肯亲自出手?” 在小眼中,梁辛也想过这个事情,当下缓缓摇头:“按常理没法去解释,由此我假设了一种情况——在培养宋红袍之前,梁一二已刺杀过一次假皇帝,不仅败了,而且还伤得不轻。” 于情于理,在发现妖物篡国之后,都轮不到宋红袍诛妖,第一个动手之人肯定是梁一二。 结果不言而喻,梁一二负伤,败了回来,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再去杀掉妖人,这才这才开始训练宋红袍,把‘弑君诛妖’的重任,传到了宋红袍的肩上。 正如小汐所说,正常情形下,宋红袍就是再修炼一千年,也别想碰到梁一二的衣角,可如果梁一二身负难以痊愈的重伤呢? 至少,在宋红袍的一次刺杀中,老叔都被波及,重伤之下修养了三百年,若梁一二全盛,面对那时连六步都未突破的宋红袍偷袭,又怎会连他最信任的鬼仆都保护不了。 事情明白得很,当时的梁一二重伤在身。 不知不觉里,小汐眯起了眼睛。梁辛从二哥那里学来的毛病,又被小汐学了去:“为什么是宋红袍?!” 梁一二要刺杀皇帝,就不能从九龙司中选人,宋红袍虽然也是青衣,但他是‘私兵’,真正忠心,只要梁一二一声令下,别说杀皇帝,就是阎罗王他也敢去刺。可关键是,梁一二麾下,不止宋红袍这一个‘私兵’。 别人不提,只说东篱先生,也对梁一二惟命是从,而且他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是六步中阶,无论见识、心思还是修为都远超宋红袍,更适合刺杀假太祖的任务,梁一二为何不把他调回来,而是选了宋红袍? 梁辛的眼睛亮了,语气也在不自觉中加重了许多:“问得好,为何是宋红袍?这才是关键所在!靠魔功和两件玲珑至宝都杀不掉的妖人,凭什么梁一二会觉得宋红袍能对付得了……宋红袍,有什么特殊之处?” 宋红袍的特殊之处一数一大把:长得丑、天生侏儒、爱穿大红袍、阴狠好杀,不过这些都不能算数,梁辛在小眼下早就想得明白了,梁一二之所以会选中他,就只有一个可能:宋红袍是天赐蛊身,他是练蛊的。 小汐略显迷惘:“你是说,梁一二发现那个篡国妖人,只有靠蛊术才能杀之,由此梁一二才选了宋红袍?” 梁辛却没急着解释什么,而是反问道:“那个篡国妖人会是谁?” 小汐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贾添。” 正邪两道苦乃山决战前,梁辛等人从草原赶赴离人谷途中,三兄弟就有一个猜测:三百年前,梁一二被杀之事,多半与贾添有关。当时小汐并不在场,不过事后青墨在闲聊时,把那场讨论的始末都讲给了她听。 现在有了太祖人头这么重大的证据,也就更加印证当初的猜测。 两件玲珑法宝,一身邪魔功法,三百年前梁一二的修为堪称中土翘楚,大宗师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但却奈何不了篡国的妖人……贾添的修为高深莫测。 ‘自己的’开国重臣、九龙司大掌柜,竟是个真正的绝顶高手,梁一二暴露战力后,假太祖自然要去调查他的真实身份,由此查到了他就是须根,是无根之人……贾添知道梁一二的真实身份。 最要紧的,身怀大本领之人,只求飞仙破道永生逍遥,谁也不会把皇帝的宝座放在眼里……贾添要修改中土风水来滋养邪井、准备傀儡邪术,做了皇帝便能驱役天下青壮,且不会让修界生疑,事半功倍。 “贾添篡国,做了洪太祖,这一点应该不会错。不过还有件事你不知道,他和浮屠一样,都是天地间的异物,力量与生俱来,生俱先天造化,能大大消弭中土间劲力轰袭的伤害。” 跟着梁辛把小眼中浮屠关于‘造化削减’的指点,原原本本给小汐复述了一遍。 待小汐点头,表示明白之后,梁辛把话题一转,重新提及小汐最初的疑惑:“蛊术之力是天星之力,这便是梁一二为何要选宋红袍的原因了!” 宋红袍是炼蛊的,蛊术力量来自星河,是‘不属于中土世界的力量’,就对付贾添而言,这门功法的‘效率最高’。 小汐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有些勉强,就算宋红袍会蛊术,靠着他去杀贾添,还是差了太远。这个事情不靠谱的。” “莫忘记,在安排宋红袍‘办事’前,假大人和假太祖已经拼过了一场,梁一二重伤,贾添也未必好过,多半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至少当时在梁一二看来,宋红袍应该是有机会的……梁一二啊,他是真的心疼手下,不愿让宋红袍盲目送死。所以他才会把自己当成了标尺,若宋能杀他,便能杀掉贾添;若连他都伤不到,宋红袍也就不用出手了。” 可宋红袍贪功冒进,全力发动奎木狼向憨子夺力,结果被自己的功法困住了整整三百年,再没法去执行梁一二交代下来的任务,而后梁一二最终也在与篡国妖孽的争斗中落败。 妖人冒充太祖皇帝,蒙蔽了整座天下,梁一二的诛妖之举无论成败,对世人而言都是弑君,而他最后的下场也是获谋反大罪,遭锯割极刑惨死…… 梁辛忽然笑了起来,不过神情之中并没太多欢愉,而是纠缠着满满地感慨之意:“须根催眠自己,本来是为了飞升,可在催眠之后,他就真的变了个人,变得不计生死,只求人间太平,心境上真就切合了神佛的慈悲之意,为了诛杀篡国妖人,不惜用自己做‘标杆’,到最后也真的搭上了性命……这个结果,须根就是做梦,也不会想到。” 小汐也不知道是该叹还是该笑,须根或许死不足惜,可梁一二却当真活得顶天立地,活得无愧人间。 须根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不过这个笑话里,唏嘘也太多了些。 笑声收敛,梁辛又继续道:“贾添篡国,成了洪太祖。在小眼里我顺着这一点,又往下猜了一步:他不止做了一任洪太祖,大洪朝三百年,从太祖到熙宗都是他!这一来,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洪太祖痛恨修士。可自太祖之下,第二代皇帝开始,突兀转换了念头,开始笃信仙道,供养国师自由出入后宫……皇帝求仙道,惹得修真道开心,几百年下来,任谁也不会去怀疑‘灵元被篡改’会与皇帝有关。 大洪朝的皇帝,个个英明神武,上下三百年,一个昏君都没有,而且一代强过一代……从头到尾,龙椅上坐着的都是贾添,这一行他越干越熟稔,当然‘一代’干得更比‘一代’强。 凭着贾添的本领,或操纵‘傀儡’,或幻影化影,去做上三百年、几十代皇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最后,再把贾添和洪熙宗重合起来,事情也就更清晰了。”梁辛声音不停,一股脑地向下说: “熙宗皇帝统御大局,麒麟具体实施,上下策应,在最后、最关键的十几年中,大肆修改中土灵元,保证咒井成形。被天门发觉异常后,弃卒保帅,麒麟甘心赴死护主,若熙宗不是贾添,麒麟又哪会认下罪责、自甘自愿与朝廷撇清了所有罪责。” “齐青诈尸变成傀儡。天门宗师无数,卸甲五祥瑞虽然有名,但修为也算不得太出色,为何偏偏只有她受害?天门高手中,也只有齐青曾与熙宗共处过一段时间。她是死后变成傀儡,‘与众不同’,其中缘由并不难猜,贾添准备咒井邪术的同时,说不定还不甘心,又想设计一项尸化傀儡之术。此术一旦成功,浩劫出现时,贾添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先让天门统御整座修真道与和神仙相恶斗一番,待修士们尽数被神仙相歼灭后,他再施展邪术点活修士身体结成傀儡大军,这一来原先只能打一仗的修士,就能够再多打一次……不过他的新设计还是失败了,齐青是七七之后诈尸变作傀儡,贾添等不起四十九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尸化傀儡’,但‘试验品’齐青已经中了邪术,没得更改了。” “我的两重身份,梁大人之后、魔君之子,在我乾山第一次与贾添‘碰面’之前,知道这两重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那时贾添却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后二哥曾怀疑到石林身上。二哥的怀疑没错,可石林却是冤枉的。石林不曾把梁辛的身份告诉贾添,但这件事他不会也不敢向皇帝隐瞒。没人能想到,洪熙宗就是贾添,石林泄密仍不自知。” “还有,‘法术来自鸡’、贾添将朝阳藏在浩荡台、咒井先藏于‘钦天监’后又挪移到镇山之巅……贾添的行踪,大半都与京师有关。” …… 其实,最后的这一串推测,已经和‘玉匣人头’没有太多关系了,但是洪太祖的这棵人头,是一个重大的契机,也就是在这个契机之下,梁辛的思路才得以突破,诸多杂乱线索一一归拢,整件事也变得清晰起来。 梁辛敢拿脑袋和别人去赌,贾添就是大洪朝的历代皇帝。 梁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洪太祖、假皇帝、梁一二这一大串事情,终于说完了。 找贾添难,但找皇帝却再容易不过,皇帝陛下,自然住在皇宫里……虽然不确定邪术之后,贾添是否还在皇宫内院,但这趟京师之行,梁辛是一定要去的。 进入老巢去擒贾添,其间的风险,甚至远超‘六趣三返’,所以梁辛才要支走青墨,同样,他也不想让两位义兄和其他人涉险,不想等小眼里的同伴归来。 到了现在,小汐哪还不明白梁辛的心思,不过她知道,自己跟去京师也帮不上忙,只是给梁辛徒增累赘罢了。 木老虎可一点没客气,瞪着梁辛道:“这趟玩命的勾当,你不带别人,就选我同行?” 梁辛还真就打算只带木老虎去,一来,老虎现在手上有万多件法宝,战力惊人,着实是个好帮手;二来,他有草木真身,能轻易瞒过贾添身边的傀儡护卫;三来,大家不是很熟……梁辛不心疼他。 不过梁辛也没勉强,对着他道:“你要不去就算了,大家就此散伙,互不相欠,以后各走各路” 木老虎目光闪烁,犹豫了半晌,咬牙之后,又变回二混子的神气,笑嘻嘻地应道:“早都说过,我是亡命徒,玩命的差事没了我哪成!”他现在境地尴尬,就算贾添不找他麻烦,下一波神仙相大军也会来杀他,唯一的保命之道,也就剩‘日馋仙宗’了,何况还有‘飞升仙界’这么大的诱惑,最后他选择梁辛,再正常不过。 梁辛哈哈一笑,客气了句:“有劳木先生了!”,跟着转目望向了小汐:“怎么,还有什么疑惑么?” “有!”小汐的声音略略有些急促,可一个‘有’字之后,却愣在了原地……哪还有什么疑惑,可一旦‘没有’,梁辛便要启程了。 沉吟了片刻,小汐终于给自己‘找’出了一个疑惑:“梁一二是如何发现贾添篡国的?” 木老虎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听梁辛给小汐一段一段解释下来,对事情也多少了解了些,听到小汐的问题,不等梁辛开口,他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事情只有天知道!” 不料梁辛却笑了笑,开口回答:“这个事情我也想过,贾添的法术和心思都了不起得很,在皇位上不应该会露出什么明显破绽。我觉得,或许是梁一二在追查其他案子的时候,无意中查到了这件事……” 梁一二当年致力搬山,曾远航凶岛恶海以求重振凡间的‘天眷神力’,借以对抗修真道,结果却意外对上了岛上苟延残喘的百纳等人,由此得知了神仙相之事,而后他不知又得到了什么线索,一直查到猴儿谷,不仅与天缘结盟,甚至潜入过深潭。按照梁辛的猜测,梁一二很可能是在追查这件案子的时候,发现了贾添对皇位的图谋。 小汐的脑筋已经乱了,再也找不出新的疑惑…… 梁辛当然能明白她的担心,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我的恶土力,是从仙界得来的,也算是贾添的克星了,放心便是,就算打不过他,凭着身法至少逃命没问题。”说着,停顿片刻,又继续道:“还要借你的星魂来用用。” 自从毁灭邪井之后,星阵众人或重伤或被擒,七枚星魂都集中到了小汐身上。 小汐勉强笑了下:“星魂本来就是你的。”说着,心念微微转动,将星魂重新遣回梁辛体内。 “仙界恶土、七蛊星魂,都是外力,对付贾添再合适不过,不用太多担心。何况贾添不久前脱力,他恢复起来,可未必有我这么快……” 梁辛不会安慰人,对儿女之情,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舍,嘴上也说不出什么缠绵调子,几句话之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到最后也只是对小汐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放心吧!”随即放开了白衣少女的手,与木老虎结伴出发,向着京师方向赶去。 出发后不久,梁辛忽然笑了起来,木老虎被他吓了一跳,皱眉道:“笑啥?” 梁辛笑着应道:“三百年前,假大人对上了假皇帝;三百年后,假子孙又对上假皇帝,不觉得有趣么?” 木老虎心里念叨了句‘有趣个屁’,口中笑道:“有趣得很。” 第398章 别太罗嗦 大洪中心,京都。 早已凝固、却仍触目的血迹随处可见。街上有人,老人、娃娃、女人,独不见青壮,人人神情麻木,目光悲戚,步履迟缓……黎明时分,梁辛赶到京城。本应是一天中生机最浓的时候,此刻却只剩一股浓浓的悲凉。 老幼妇孺虽未被妖术所侵,可家中那个至亲的男人不见了,眼前的路只剩一片晦暗,就算再怎么自勉,可也没法去唤起那份生气了。 昔日繁华京都,如今仿若死城。 木老虎并未进城,两个人在来时路上早都商议妥当,他留在城外随时准备接应,由梁辛独自进入皇宫去找贾添。 傀儡邪术席卷中土,‘带走’了所有青壮,天下凋零,唯独皇宫是个例外,放眼望去,一队队内廷侍卫来回巡视,戒备森严。这些武士并非傀儡,他们都是真正的活人——天眷之人,不受邪术侵袭。 不止侍卫,皇宫内还有些修真道和国师设下的厉害禁制,不过靠着这些手段,如何防得住嫦娥劲力的梁辛,梁辛潜入皇宫有小半个时辰了,正趴在一座大殿穹顶。 大殿门楼上匾额高悬:宣和殿。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他一直没能找到探到傀儡存在的痕迹。不过他已经找到了皇帝,就在他身下的宣和殿中。 熙宗陛下正在早朝。 梁辛散出灵识,大殿内的情形一清二楚,熙宗皇帝正和幸存下来的老臣们商讨办法,来应付‘青壮消失’局面,青衣指挥使石林也在殿内,想来他也是天眷之人,躲过了邪术的侵袭。 来的时候梁辛滴了‘婆娑泪眼’,不过这门灵药,必须要真正用眼睛去看,才能窥破幻形法术,无法用在灵觉上,梁辛要想辨明熙宗到底是不是贾添,就非得去看上他一眼。 梁辛不敢去伸头窥探,就在屋顶上耐心等待退朝,有什么事情,都等他看上皇帝一眼后再说…… 不久之后,仪事结束,早朝将散,皇帝忽然望向石林,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我听说,江湖上有个用毒的世家,姓温的?” 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来问一个江湖世家,石林还是恭声应道:“正是,温家人世代与毒物为伍,颇有几分凶名……” 不等说完,熙宗就笑着打断他:“下了朝,着你去办件差事,去找温家卖五千斤毒药回来!” 石林吓了一跳,五千斤毒药,足够一个千户营吃上好几天了。 熙宗皇帝笑呵呵地,继续道:“毒药买回来后,涂房顶。把皇宫里每间屋、每座殿的顶子都给我涂上毒药,省得那些不知死的鸟儿,动不动就往上面落,烦人得很!”说着,打了个哈欠,对着殿内百官挥了挥手。 老太监踏上一步,尖声宣布退朝,熙宗却未如往日那样起身返回后殿,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龙椅上,伸手接过内侍递上来的香茗,有滋有味地品着,等众官全部散去后,他抬起头对着屋顶笑道:“快进来,快进来,难得你来串门。” 不用‘婆娑泪眼’了,只凭熙宗能看破梁辛的行藏,便足以确定他就是贾添了。梁辛身形一飘,从顶子上跳到门口,迈步走进大殿。 大殿里百官散去,可护殿武士和贴身太监还在,乍见一个粗壮青年突兀出现向着皇帝陛下走来,人人大吃一惊,始终跟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叱喝一声:“护驾!”说着,率先扑跃而起,双手如钩向着梁辛抓来,殿内武士也抽出跨刀,或冲向梁辛,或簇拥着皇帝想要向后撤去。 不料在熙宗脸上,忽然显出了一股极不耐烦地神气,举起双手重重一拍,啪地一声脆响,一道青色光芒从他合掌出绽放,扫过整座大殿。 青光过处无一例外,砰砰闷响不绝,大殿中的武士和太监,身体尽数爆裂开来,大好性命转眼化作一滩血肉模糊! 和镇山惨案,一摸一样的杀人手段。 梁辛全没想到他会突兀出手,把‘自己人’都杀掉,一时间来不及阻止,皱眉叱道:“他们要护你,你却杀他们?” 熙宗笑得漫不经心,应道:“傀儡法术出了纰漏,擒尽天下青壮,唯独漏下了天眷……这些都是天眷之人,我看着心烦,杀了也就杀了……你等我片刻。”说着,全没皇帝尊严,一溜小跑着来到大殿门口,斥退了闻声赶来查探的大队侍卫,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皇帝圣谕,没用太监通传,虽然显得有些蹊跷,可侍卫们哪敢多问,立刻退散开去。 熙宗转回身,又笑着来招呼梁辛:“难为你找到这里,喝不喝茶?我让人送过来。”一句话中,他的脸迅速变化,很快就变成了那张梁辛再熟悉不过、由千万碎片拼凑成的脸孔,显出了贾添本相。 梁辛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些碎尸:“不怕送茶来的太监见到这些会大呼小叫?” “再杀了呗,也不是什么大事。比着你口渴,差得远了。” 梁辛摆手,语气生硬:“血腥气这么浓的茶,我喝不下,还是算了吧。” 贾添想了想,又跑回到自己的龙椅前,把自己的残茶端到梁辛面前,笑道:“这个清淡,我就喝了两口,你要口渴就喝这个吧,怠慢了,怠慢了。” 梁辛没去接茶杯,贾添也不当回事,一手端着茶杯,另只手拉起梁辛向着后殿走去:“去后殿聊,那里干净些。”一边走着,贾添就像对着多年老友似的,含笑道:“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连打坐的功夫都没有,中土出了这么大的事,稍一疏忽,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中土已经大乱了。” 贾添应道:“两回事,傀儡已成没得改了,活下来的人,日子还得接着过不是,我不上心怎么行。” 梁辛侧目望着贾添:“忙着恢复秩序,整顿国势……像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你明明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贾添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我不爱民,我只爱这个天下。中土就是我的园子,那些凡人、修士不过是园子里的蚂蚁,就算蚂蚁都死光了,园子也还是园子,没关系的。不过重整秩序这件事我觉得有趣,不妨花些心思来做一做。” “有趣?”梁辛追问。 “咒井法术是我的,大洪人间也是我的,我发动了自己法术,也让自己的大洪朝陷入危局。你看,两样东西都是我的,为成其一而毁另一,这样不对劲。这就好像一道我自己给自己出的题目,解不解得开都无所谓,关键是我得去解它,否则总不甘心嘞!” 说着,贾添的眸子亮了起来,声音里也隐隐显出些亢奋:“尤其有意思的是,天道怪物的大军将至,还有你这个小魔头不停给我捣乱,危机四伏,可偏偏又什么都不确定……傀儡只有十年寿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浩劫东来;你的日馋没了,但核心高手却幸存下来几个,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更厉害帮手,哈哈,越是乱,越是糟,越是麻烦不断,我解自己这道题目的时候,也就越觉得有趣,哪舍得就此撒手不管。” 说完,他稍微停顿了下,又继续笑道:“说到‘题目’,刚好我这里也有道题,待会要请你来解一解。” 梁辛冷晒,没去应贾添的话,直接问道:“傀儡大军已成,对付那些神仙相,你应该胜券在握了吧?我说的是如果十年之内,他们来到中土的话。” 贾添瞪大了眼睛,目光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神仙相是什么人?论身份,都曾名动天下;论辈分,个个是活祖宗。几千个这样的人加在一起,力量何其可怕。对付他们,谁敢说一句胜券在握?” 说到这里,贾添的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抱怨之意:“何况朝阳也死了,他过去不止通风报讯那么简单,我早都和他定好计策,万一傀儡们挡不住仙道怪物,还要靠朝阳将他们引入大眼,那时还有幻术可依,结果你倒好,把他给杀了……” 梁辛懒得去分辨是真有其事,还是贾添编出来恶心自己的,不耐烦听下去,打断道:“就说现在,你对浩劫东来,有几成胜算?” 贾添耸了耸肩膀:“一半一半吧。” “才一半胜算?”梁辛愕然:“那你还煞有介事地‘有趣’、‘解题’?即便重建秩序、大洪太平,过不了几年浩劫东来,你败下阵来,什么不都完了。” 贾添皱了下眉头:“你小时候没用木板木条,搭过小房子玩么?搭好之后呢?还不是一脚踢了,然后再重新搭……可你在搭木条的时候,会因为待会要推倒它,就不搭了么?一回事,没什么区别的。”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后殿。贾添周到无比,非要梁辛‘上座’,请他去坐自己的龙椅,自己则随便找了个绣墩座下,也不再提‘题目’的事情,目光含笑打量着梁辛:“看你精神不错,这么快就恢复了?” “我没有国事操劳,恢复得自然快。”梁辛第一次做龙椅,也没觉得多舒服,把双腿也盘了上来:“你呢,恢复了多少?” 贾添竖起两根手指:“一成多些吧,绝对到不了两成。刚说过了,这几天里时时都在想着、忙着国事,没工夫去入静调息,复原起来自然缓慢得很了。再说恢复修为的事情不着急,那些仙道怪物来得不会那么快,他们杀到之前,我定能复原如初。不过我还真的不曾料到,你居然发现了我在人间身份,快说来听听,你是如何查出……” 梁辛不想、也没那份耐心去给他解释太祖人头的事情,摇头不答,反问道:“中土傀儡消失不见,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土木相济,把傀儡集结之后我命它们沉入土中,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时日。”贾添毫不隐瞒:“放心,你那些手下、妖族都活得好好地,不过我可舍不得把它们还你,你还是免开尊口吧。另外傀儡的法术不可逆,我也没办法再还他们清醒,你最好死心。” 梁辛笑了笑,好像想说说什么,可张开口却发出了一声叱喝,突兀施展身法,与此同时杀心恶性涌动涌动,魔功刹那成形,天下人间,来不及! 梁辛不是来谈判、来讨价还价的,对贾添能抓就抓,擒不下就杀了了事。傀儡们消失了,十年之内总能找得到;贾添也无法还傀儡清醒,留不留他对梁辛而言真没了太多意义。何况两人之间早已势成水火,他不对付贾添,贾添迟早也会找上梁辛、和日馋中那些不受傀儡之术的魔主。 十丈之内时间凝止,贾添被‘来不及’正正套在中央。 梁辛从反噬乱流中从容游转,扑向敌人,有什么事情都先打断贾添的脊椎骨再说!可他万万也不曾想到,本应被时间之锁死死桎梏,绝无法稍动的贾添,忽然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脸上千万个‘碎片’,同时绽放的笑容。 下一个瞬间,梁辛竟散去了天下人间,身法势子里着实有几分狼狈,翻身后退数丈……在他心里,就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 刚刚魔功之内,就在贾添一笑的那个瞬间里,乱流反噬陡然增强了千倍、万倍,即便他嫦娥之力塑造的身体也全无抵御的余地,要想不乱流碾杀,就只能撤掉魔功。 不是因为贾添的挣扎,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力量来自外面。就仿佛有一千座宏伟大山,一千只磅礴湖泊想要硬生生地挤进魔功之内,这才引得乱流突兀变强。 撤散魔功之后,‘外面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不见。 被‘来不及’套中的贾添,甚至没去反抗;但是魔功笼罩范围之外,却出现浩荡大力入侵、挤压,逼迫梁辛收招。 这样的情况,梁辛从未遇到过。 贾添摇头而笑:“你这道本领,和当年梁一二要杀我时用的办法差不多,对我不管用。” 梁一二的魔功偷学自谢甲儿,虽然号称‘天上人间’,可实际上却是由老魔君‘来不及’衍化而来,形异却质同,三百年前梁一二靠着它对付不了贾添,现在梁辛也一样。 梁辛参不透其中的古怪,干脆也不再胡乱琢磨,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凝神聚力,‘想不到’中看不到因果、‘来不及’中反噬剧烈,两重魔功都没了用处,但他有一身来自仙界恶土的嫦娥劲力、身上还藏了七枚星魂,未必杀不掉贾添。 贾添却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双手虚按,示意梁辛稍安勿躁,口中同时笑道:“我要死了,会有大麻烦。”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解释道:“你莫误会,我说的不是‘法随身灭’,我的死活已经和傀儡没关系。” 梁辛天生就有几分虎狼性子,既然已经动手,也就没有再停下来的道理,全不去理会贾添的话,又复叱喝一声,回荡嫦娥劲力攻袭强敌! 贾添丝毫不觉意外,笑着骂了声:“急性子的小鬼啊!”手诀翻转,一道道绿色妖元凌空而现,或凝化妖刃,或结做仙刺,迎上梁辛。 束元成刀,毫无玄奇可言,随便一个四步修士都能娴熟施展,但同样的法术,在贾添使来,却有不一样的力道,无论妖刀仙刺,每一击都不逊于仙界的罗刹恶鬼,就连梁辛都不得不小心应付。 同样都是嫦娥之力,两人才一动手,巨大的力量立刻向着四周席卷而去,偌大一座‘宣和殿’轰然爆碎。皇宫之中巨响隆隆,转眼乱成一片。 大队侍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可又哪能靠近半步!也幸亏贾添法术使用精准,而且全副精力都放在抵挡梁辛猛攻之上,这才没有殃及旁人。 相斗片刻,梁辛就大占上风,看来贾添果然力气衰竭,在抵抗乾坤一掷时消耗的修为,还远未能恢复。 皇宫爆发恶战,巨力虽然未曾波及到凡人,但整座京城也还是随之大乱,木老虎在城外也有感应,不过梁辛那里始终未传来动手的讯号,老虎也就继续隐忍着。 皇宫里的梁辛虽然大占优势,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以贾添的为人,就算没料到自己会找上门,也不该连一个厉害傀儡护卫都不带。 或者傀儡高手、或者山天大畜,梁辛敢笃定,贾添一定会有后援潜伏附近。贾添不动用这些‘后援’,梁辛也不急着亮出‘老虎’…… 恶战之中,梁辛手诀一晃,七片阴沉木耳震颤而出,星魂颤抖不停,引出层层涟漪! 只对付梁辛,贾添都显得吃力,星魂再一参战,就更加狼狈了……可狼狈的,只是他的法术、他的身形、他的战局,在他的目光里却不见一丝慌乱,语气仍好整以暇,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好家伙,天星力、恶土力,都是外间力道,都是专门对付我的,你知道我身具造化?” 梁辛不去理会,只是发狠猛攻! “知道我身具造化,那我问你,你知道大眼是怎么来的么?”贾添也无所谓,自言自语、好像很惬意似的:“太古时,有个手段通天的绝顶人物,唤作鲁执……” 突然听到贾添提及鲁执的名字,梁辛不自禁愣了下,攻势也随之稍缓! 贾添何其精明,只凭梁辛这一缓便看出了端倪,满是意外地‘咦’了一声:“你居然也知道鲁执?”说完,又复笑了起来,语气里轻松了很多:“小魔头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好得很,我还怕长篇大论地去讲述往事,会太占时间。你知道多少?” “从鲁执和十位仙魔重返中土开始说吧!”梁辛终于应了一声,说完,他又笑了起来,笑容并不狰狞,但魔头心性尽显无疑:“最好别太罗嗦,我的攻杀势子不会再稍减半分,死之前能说完最好,说不完及算了。” 话音落处,攻势又复猛烈起来! 第399章 山天灵胎 “我尽量。”贾添哈哈一笑,说起正事:“十一仙魔妄动中土格局,引来无应劫……对了,想起来了,在大眼打乾坤一掷的时候,你提到过‘无应劫’,就是从此事中得知的吧?” 贾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全不怕跑题耽误时间,看起来仿佛不信梁辛真会杀他似的。不过对梁辛而言,如果能击毙贾添,他绝不手软,‘故事’听不完他也认了。 贾添再度拉回正题:“无应劫下,其他十人死于非命,只有修为最高的鲁执一人幸存,由此他也明白了,硬撼中土格局只会招来灭顶之灾,死路一条。所以他才变通起来,想到了做出个假大眼替掉真灵穴,这是个偷天换日的法子,能瞒过乾坤,不会引来劫数。苦乃山的那个大眼,就是鲁执弄出来的,自那以后,中土世界灵元改道、天劫时间变长,大海深处化作混沌之域……那些飞升的修士们更倒足了大霉,渡劫后去不成仙界,反倒变成丑八怪。” 梁辛已经施展全力,贾添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虽然没有被直接击中,但巨力回荡里,他连续几次受到波及,终于闷哼了一声,暂时说不下去了。 梁辛笑:“早告诉过你,别太罗嗦,要不故事讲不完!” “没想到,你还真是铁心要杀我……”贾添好像很喜欢和梁辛说话,从不肯放过开口的机会,哪怕是废话。 贾添缓了半晌,勉强稳住颓势,这才继续讲下去:“苦乃山的大眼,是鲁执凭空捏造出来的,单靠那里的地势、气脉可不成。鲁执要动用大法术,移山造岭、填川开河……总之忙碌了不少时候,苦乃山猴儿谷格局初显,但这些事情,算起来最多是准备功夫,距离真正的灵穴成形还差得远,而到了这一步,才是鲁执真正施展手段的时候!” “哦,对了,有两个事情,不知你知不知道,一是鲁执是山天大畜;二是鲁执擅炼,尤其是炼化仙魔尸体。” 贾添等了片刻,没得来梁辛的回应,咳了一声:“打杀归打杀,我也没拦着你不是,不过我在这讲得认真,该答应的时候,你好歹也吱一声。” “知道!” 贾添心满意足:“有时候我会怀疑,说不定他是第一头山天畜,就和浮屠一样,都是天地初开时诞出的怪物……咳,扯得远了,反正他是山天大畜就对了,所以他也懂得豢养山天畜的法门,在假大眼初具规模之后,他又把十个随他同行、死在无应劫上的仙魔尸体,集中在一起,最终炼化成了十九枚山天胎。” “其中的十八枚灵胎,被他按照三、六、九之数,分别置入猴儿谷周围的山体之内,莫小看了这个‘三六九’,其间的道理可大得很……‘三’,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六’为六合,上下四方、天地尽在其中;‘九’,万事起于一极于九,阳之数,道之纲纪!” “鲁执按照外三、中六、内九,围绕着猴儿谷布下了三座大阵,暗合天地气数,宇宙乾坤被一网打尽!十八枚灵胎,被一一填入阵眼,随着他们慢慢成长,大阵也运转开来,他们长得越茁壮,阵法的威力也就越凶猛,对灵元大脉吸引也就越强大。” 正说着,贾添哇地喷了一口鲜血,胸口正中梁辛击来的凶猛劲力。可他真就仿佛个疯子,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只是把护身法术又舞得更急了些,口中仍在说着过往故事:“再复杂的道理就不解释了,总之三六九之阵非同小可,十八枚灵胎更不得了,养下他们,能给猴儿谷聚拢天势地气。” “而十九枚灵胎中的最后一枚灵胎,也是最好、最珍惜的那一枚,被鲁执置入了假灵穴,这才是关键所在、大眼能否成形的关键!最后这枚灵胎,与另外那十八个兄弟同宗同源,彼此呼应,因此猴儿谷大眼也和周围的三座大阵相成相济。十八灵胎奉他为主,三座大阵也以猴儿谷大眼为尊,同时咆哮天地,吸引灵元大脉……再之后,便是等待了,十九枚灵胎不停成长,变作真正山天大畜,阵法也发动到了极点,最终,整座气脉都被引了过来,而假大眼也终于变成了真灵穴,大海那一边的真大眼,被彻底废掉了!” 以前梁辛只知道鲁执造出了假的大眼,但鲁执是如何做成这件事的,他却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才明白鲁执的手段。而故事越讲越骇人,梁辛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惊疑不定了…… 贾添的声音不停,语速也在不自觉中加快了许多,不是因为梁辛的攻势,而是贾添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激动了,跳过了灵胎如何长成,为何会破山而出等诸多中间的过程,直接向梁辛说起结论: “苦乃山中,入身‘三六九’的山天畜,每一个的出身之处,都算是一处福地,唯独猴儿谷深潭下的大眼才是真正的灵穴!另外那十八处福地,不过是奴、是侍,是大眼成形的辅助。” “而每一头灵胎化成的山天畜,都和自己的成长之地气运合一,同命共生。大畜一死,他们出身福地或者灵穴,也随之枯败;反之亦然。” “不过,在假的大眼真正成形后,灵元气脉循环往复,已成定局,三六九大阵也好、那十八处福地也罢,也就可有可无,即便尽数毁去,对猴儿谷的那只大眼也没什么影响了。” 说到这里,贾添突兀提高了声音,语气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小鬼,说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你知道我生具造化,我的力量不是修炼来的,而是与生俱来,巧合么?” “鲁执是山天畜,为开拓新大眼炼化了十九个灵胎,养成了十九个人形大畜。而我有十八个同门兄弟,个个都厉害无比,犹胜百无一用,巧合么?” “十头给朝阳护法的大畜、猴儿谷三百里大畜禁制,你见识过我的手段,当知我也会养山天畜,巧合么?” “鲁执往事,都是太古秘辛,我却全都了解,为什么?” “仙道怪物做梦都想击毁大眼,唯独我不睦飞仙,费尽心机,拼出全副力气,也要保护大眼周全,为什么?” 字字如雷,梁辛心旌动摇,而贾添却放声大笑:“在猴儿谷深潭下,我着天猿困杀的那十八个神仙相,就是大眼周围十八处福地的主人,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兄弟……我就是最后那头灵胎养成的山天大畜。我的出身之处,正是猴儿谷的大眼!” 说到这里,贾添的声音突然平缓了下来,笑意一扫而空,语气淡漠而冷清:“你来找我,所为的就是杀我。我刚刚说的、要给你出的题目了,现在题目来了……我和大眼同命共生,杀了我,大眼随之崩裂,不用等九星连线,浩劫立刻降临,这道题,你怎么解?” 说完,贾添猛地收敛神通,双臂大张再不设防,目光与语气中,满满都是疯狂,再度放声狂笑,对着梁辛吼叫:“小鬼,杀我?来呀!” 从头到尾,都是贾添自说自话,所有事情都是他用嘴巴讲出来的,无从考究更没有人证物证,可梁辛信了他。 信贾添所言,只因为四个字:丝丝入扣。 大段地往事中,不仅说明了鲁执‘捏造’假灵穴的经过,还点明了贾添的出身,而在梁辛眼中,始终被迷雾笼罩的贾添,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贾添不在乎人命,只在乎这一片大陆所在的天地——他是猴儿谷出身的山天大畜,换个角度去看,他就是假大眼,他就是中土大陆两只定盘星之一,由此他才会觉得,这座天地是他家的园子,或者说,这座天地本来就是他家的园子; 所有的神仙相都盼望飞升,甚至鲁执兄弟、谢甲儿这些没有道心、无法飞升的‘另类’强者,也想到仙界去看一看,贾添也坐拥大力,对仙界却毫无兴趣——他是鲁执门徒,他知道仙界的真相; 而最重要的,贾添和神仙相为敌,他的动机何在。要是其他的强者,为了个‘园子’,犯不上去和那样一支仙道大军为敌,可贾添不同,他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假大眼被捣毁,他也会死于非命。这件事没得通融,谁要毁猴儿谷大眼,他便要先毁了谁! 还有,‘想不到’中看不见他的因果、会豢养山天大兽、懂得篡改灵元的一些法门……诸多事情顺理成章地串在一起,梁辛也由此笃定,贾添说的是真话。 虽然对贾添,还有不少疑惑,但也仅仅是疑惑,而并非‘破绽’。 另外梁辛也想通了另一件事,为何以‘来不及’对付贾添的时候会有可怕的外力涌来。贾添就是大眼,用‘来不及’去绑他,就等若以魔功笼罩住小半座中土,梁辛魔功的范围达不到那个程度,自然会引来天地势力的凶猛反扑。 梁辛脸色狰狞,拳头高举,可猛冲的势子却无论如何再没法继续下去,杀了贾添,就等于毁掉猴儿谷大眼,就等于毁了中土! 真相骇人,完全出乎意料,惊讶中梁辛的声音也略显干涩,瞪着贾添问道:“上次在大眼时,你怎么不说?” “大眼里你我都告脱力,你杀不了我,我何必和你废话。”贾添的笑容不变,双手背负身后,眼神中的疯狂消散,换而无尽嘲讽:“怎么,不敢杀了么?魔君也不过如此……”话还没说完,梁辛忽然咆哮了一声,再度扑跃而起,嫦娥劲力与七蛊星魂同时发动,势若疯魔,又向他冲了过来! 贾添全没想到梁辛得了失心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还咬牙切齿地轰杀过来。他摆出的是一副‘我不动手,你想杀就杀,可是你敢杀么’的态度,但梁辛真犯浑玩命,他又哪会能真去和小魔头同归于尽。 贾添惊呼了一声,又唤起护身法术,手忙脚乱地抵挡梁辛的猛攻,语气里的从容、嘲讽、笑意都统统消散不见,气急败坏地怒斥道:“混账东西,你真要毁了中土么?” 梁辛甩头向着贾添吐了口唾沫,嫦娥力的口水,也足以分金裂石了……小魔头随即开口:“你知道鲁执和十大凶魔,那你知道楚慈悲么?” 问过之后也不等贾添回答,梁辛就继续道:“跟着楚老,我学了个乖!” 贾添喝问:“学到了什么?” 梁辛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猜。”说话时攻势毫不停顿,暴风骤雨般打向强敌。 梁辛学到的,是楚慈悲对付轮回二鬼的办法。 轮回罗刹是杀不完,贾添是不能杀,根本就是两回事,但是对付他们的手段却毫无却别:不杀,打到对方脱力重伤,无法再稍动,然后‘关’起来……贾添是灵穴山天大畜不假,但也只是和假大眼同命共生,而不是伤害共担,贾添受伤挨打都不会影响大眼,只要他不死就没事。 梁辛越打精神,脸上的笑容也是正经开心,事情几乎没太多变化,不过是从诛杀贾添变成了痛打灵穴山天兽。 恶战的局面完全是一边倒,贾添挡不住来梁辛的猛攻,不片刻的功夫,身法就已经散乱了,法术也渐渐无力,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梁辛彻底打翻,但贾添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而且眼中的惊愕愤怒也不知何时消散了,摇头笑道:“不成了,不能再打了……”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一变,变得又尖又细,从口中吐出一连串谁也听不懂地古怪发音。 怪声响起的刹那,大地剧烈晃动起来,啪啪脆响不绝,扑在地面上的巨大石板纷纷爆裂,一条条狰狞裂纹迅速蔓延,层层金光从裂隙中透出,直射苍穹! 弹指功夫,轰的一声,碎石迸溅泥土飞扬,一条周身裹满金光、足有三十丈的巨蛇破土而出,身体盘转蜿蜒,正把贾添护在了中央,挡下了梁辛所有的攻势。 突然窜出来的大蛇! 巨蛇栖息地下,在它发动之前,甚至连梁辛的灵觉都未能发觉……贾添果然还是有后援的。 连串猛击,数十道七步劲力轰杀过去,却始终没法冲破大蛇的防御!梁辛收手后退,凝神端详这头突然跳出来的怪物,但是蛇身上金光浓稠之极,一时间看不出它的真实面目。 有了强援相助,贾添又变得从容起来,也不怕梁辛再来突袭,绕步而出,走到了大蛇之前,对着梁辛点点头,笑道:“小把戏,见笑了。” 贾添身边有可怕怪物守护,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算不得什么意外,梁辛也没去大惊小怪,只是有些纳闷:“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却不早用,非得挨打到不行才放它出来,你可有点贱了。” 贾添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总也摸不清你的性子,越是琢磨不透就越觉得好奇,挨你两下,倒明白了你这个人,也不冤。” 梁辛饶有兴趣:“现在摸清楚了?我是什么人?” “你是个混人!”贾添一点没客气。他不知道梁辛只想打到他脱力伤残、不敢来要他的命,还道小魔头宁可毁掉中土,不理傀儡也要杀他,理所当然送给他‘混人’两字。 梁辛乐了,又伸手指向贾添身后的巨蛇:“厉害得很,是什么蛇,比着大蟠螭应该还要强上不少。” “它是什么,你自己看。”贾添转回身,向着怪蛇一甩大袖,包裹在蛇身上的浓烈金光立刻消散一空。 蛇头有角,形若鹿角;蛇身有爪,形若鹰爪;蛇面有须,形若虎须;蛇尾有鬃,形若鬣尾……这哪是一条大蛇,分明就是一条金龙! 不是化形、不是法相,而是一条真真正正地金色天龙! 梁辛脸色骤变,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不知是该惊叹还是惨叫,他做梦也想不到,贾添竟在皇宫地下养了一条真龙。 贾添似乎很满意梁辛现在的表情,笑着说道:“雕虫小技罢了,用不着这么惊诧。这里是皇宫,本就是真龙境地,气势特殊,这才能在三百年里养成这个小家伙。不过它也只能在皇宫里威风威风,一旦离开宫殿范围,失去了皇家气宙的庇护,就什么都不是了,连条蛇都不如。” 龙是真龙,但离不开皇宫,若非如此贾添哪会放着如此霸道的神兽不用,独自一个人跑去猴儿谷对抗乾坤一掷。 梁辛继续问道:“它也是山天大畜?” 待贾添点头之后,梁辛又好奇追问:“山在哪?皇宫里没山吧。” 山天大畜,必须要有山才能养,否则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名字了。 贾添伸手指了指脚下,笑着应道:“皇宫有山,不过你看不到罢了……那座山是倒长的,山基是地面,山尖则刺入地心,整座京城,都坐落在这‘倒头山’的山基上。” 梁辛还有疑惑:“这条龙不能离宫,那你为何不让朝阳在宫内渡劫,为何不把咒井也藏在宫里?” “龙性霸道自私,见有人渡劫,而它却还在人间,哪还了得,要是朝阳在宫里渡劫,这条小龙第一个就会冲进天劫,去把朝阳撕了。”不知为什么,贾添对梁辛的耐性总是极好的,丝毫没有烦躁之意,耐心给他解释:“至于咒井么,是靠着灵元滋养而成的,在这条小龙眼里,可是份香甜美味,我要把井挪到宫中,它第一个会钻进去给我捣乱。” 说完,贾添对梁辛摆了摆手,笑道:“只要我人在皇宫,你就伤不得我,收了势子,聊上几句?” 不远处就盘这条龙,梁辛哪敢放松下来,全身都紧绷绷地:“聊啥?” 贾添笑了,脸上千万碎片同时变化,契合无缝,拼出了一个完整笑容…… 第400章 两个大伯 皇城之内,贾添有真龙护身,梁辛全无胜算,不仅没法去擒住对方,就连逃命都成了问题……贾添并没急着反击,而是拼出了一副笑容完整,和蔼且亲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问来。死之前能落得个明明白白,也算是种福气吧。”他一开口说话,脸上的笑容便‘崩散’开去,又变回万千碎片拥挤、无数神情闪烁的怪样子。 随即贾添又耸了耸肩膀,语气中带了些歉意:“我能做的,也就那么多了。” 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那条金龙忽然展开身体,以百丈方圆为界,缓缓地游转起来,把两人圈在中间。 金龙划界,不容外人打扰贾添和梁辛,并未发动攻势,不过龙头的方向,无论如何游转,都始终正对梁辛…… 梁辛不再胡乱出手,闻言笑了笑:“恩,你对我还真不错。”嘴上应话,心中则仔细盘算着,如果唤请城外的木老虎出手接应,自己逃出皇宫的成算会有多少。 梁辛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贾添却很有些认真的点头:“你我每次见面,除了打杀之外,你总在问这问那,我也会一一作答,梁磨刀,你就不觉得奇怪,我的耐心是从哪来的么?呵呵,我虽然有些罗嗦,可也不会平白无故对着仇敌去浪费唾沫。当年梁一二杀我的时候,我一共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梁辛愣了下。 贾添要杀梁辛,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可杀归杀,态度却始终不错,梁辛有什么疑惑,他都会详尽解释,甚至刚才的那道‘题目’、大眼中的那个‘笑话’,都含了些开玩笑的味道。 梁辛仔细回想,乾山养井、邪道统一、朝阳飞升……自己坏了他不少大事,甚至连他的傀儡大计都险些毁掉,不知多少贾添门徒死在了日馋魔主手中,一度把对方打成了光杆元帅。双方的仇恨不可谓不深,但贾添对自己,好像始终也没什么恨意。 自己都数不清,一共给贾添惹出了多少大麻烦,他凭什么还这么……亲切? 贾添随手捡过一块残碎的石板,垫在屁股底下,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目光中笑意不减,望着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须根,他是无根之人,连儿子都是假的,你这个梁氏后人的身份就更甭提了。你和梁一二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和我倒还是有一份渊源的。你在这世上的亲戚,除了你娘之外,还有一个……”说着,贾添反转手腕,向着自己一指,笑声轻快:“就是我了!” 梁辛全不明白,彻底懵在当场,贾添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去,自然也犯不着再来糊弄自己,可‘认亲’这回事,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些! 梁辛斜忒着贾添:“咱俩是亲戚?那我该管你叫啥,表哥?外甥?” 贾添失声而笑,骂了句:“不肯吃亏的小鬼!要是认真算起来的话,你该叫我大伯!” 梁辛的亲爹是罪户,早亡,贾添这个‘大伯’,肯定不会是从那里算来的,可他还有个义父……梁辛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之后才算回过神来,问道:“你和我义父有什么渊源么?” 话问出口,梁辛自己就先摇了摇头,老魔君将岸虽然五世为人,又被困千年,但年岁上和贾添还是相差太远,不管怎么论两人也论不到兄弟上去。何况贾添就是皇帝,早在三堂会审的时候大家就见过面,贾添要是认得老魔君,当初也不会不知道梁辛‘魔君义子’的身份。 果然,贾添也摇头道:“想差了,我和那个魔头从未见过面,哪会和他做兄弟。”说完,也不再容梁辛瞎猜,径自给出了答案:“你还记得苦乃山中那条凶根石脉吧?” 梁辛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就算忘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会忘记那条石脉。他的机缘几乎都是因此而起,若非少年时开山破煞,梁辛不会得到玉石双煞的恶土怪力,没了这个基础,现在他最好也就是个平凡青年! “先前说过,我和十八个同门兄弟,都受鲁执养育,在苦乃山中成形,那条凶根石脉也出自苦乃山,不觉得巧合么……石脉,源自十八头山天大畜中的一个!” 鲁执布下的十九枚灵胎都长成了山天大兽,最终贾添困杀了其他人,不过在那十八头山天兽中,有一个在破山而出时,尚有一点‘欠缺’,并未彻底炼化成形,由此在他所在的福地中,遗留了一道灵根。 而后,这一截灵根也没人去管它,自己生长起来,越长越粗壮,渐渐成了气候,被贾添发觉了。 ‘三六九’十八同门尽丧,那一截石脉神智混沌,对自己的出身、鲁执留下的重任全都一无所知,对贾添根本没有威胁可言,贾添也就由着它去生长,未加理会。 “本来我也没想理会他,不过三百年前,我做了洪太祖,一边要应付浩劫做诸般准备,一边还有数不清的国事繁忙,尤其是那时候,我对皇帝的差事还不熟,常常忙不过来。所以就花了几年功夫,炼化了一个分身出来,想要他来帮我分担些事情。” 梁辛的眼皮直跳,虽然他不懂法术事,可是也能明白,炼化分身是了不起的大法术,八大天门也好、神仙相也罢,梁辛见过的厉害人物多到数不清,也没见谁有分身的,贾添竟能说‘分身’就‘分身’。 见梁辛神情有异,贾添摇头笑道:“不是一气化三清的那种道家分身,我可也没那么厉害,能在几年里给自己炼化出一个化外分身。” 比起修道强者的真正分身,贾添给自己炼化出的分身,要差得太远了。前者会有本尊的三成修为,同时与本尊真元相通、心意相通,能助本尊御敌、修炼。 贾添的分身,只能勉强和他心意相通,实力更差劲的很,连本尊的半成修为都没有,不仅如此,他的分身也无法修炼,生来有多大的力道就是多大的力道,一辈子也不会有长进。 “分身的实力太差,施展幻形法术时,说不定会被能人识破,反倒误事。我想让他再强些,法术所限,我没法给他灌顶。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苦乃山中的凶根石脉,石脉和我是同宗同源,分身无法修炼,但要是能把石脉的力量夺过来,不用炼化就可以直接平添修为,方便得很。如果成功的话,他幻形至少能瞒过大宗师。所以我传下了夺力的办法,分身赶去了苦乃山去对付石脉……” 一般来说,修士元神稳固,会牢牢控制住自己的真元,不容别人抢夺,但是那条凶根石脉的元神混沌得很,不足以护住自己的力量,就从这一点而言,和宋红袍夺力憨子的情形倒有几分相似,这才给了贾添和分身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梁辛哪还能不明白,当年苦乃山深处,凶煞石脉源自‘三六九’灵胎之一,而那面玉璧精怪,就是贾添的分身。自己修行起源、恶土元基,一半来自鲁执,另一半却来自贾添! 贾添看透了梁辛的神情,对他点了点头:“现在明白了?那条石脉,算我的同宗兄弟,你得了它的土行根基,是它的晚辈,从此而论,你要喊我一声大伯;至于那面玉璧,一样的道理,分身也算得我的兄弟,从他那里论起,你还是要喊我一声大伯。” 贾添的本相,是人形的山天大畜,虽然是被十个仙魔尸体炼化而来的、法术也是草木妖力,但究其根底他是在土中滋养,山中成形,真正的本源之力也和鲁执一样,都是土行基,分身也是他从自己的土行元基中炼化而来的,由此,分身的本相是一面玉璧。 …… 一个贾添,两个大伯。梁辛无话可说。 事情折腾了一大圈,居然又绕回到了起点,原本以为自己是梁家后人、与贾添为敌,没想到自己跟梁一二全无关系,倒是和贾添有撇不清的渊源……算来算去,也还是那两个字:因果。梁辛心里还真有些唏嘘来着,不过这份唏嘘和‘认亲’无关,只为‘因果’,想不到! 梁辛上下打量着贾添,苦笑着说了声:“幸亏跟你长得不像。” 纯粹本能使然,贾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孔,笑着应了句:“还是你长得好看些。”说完又笑了几声,他这才再度开口:“我这个人,天生了份财迷性子,但是对那些和我为难的人,也从来不会手下留情,须根便是一例,大好人才,却他和我作对,也就不用活了。而你不同,你夺下了我两个兄弟的元基,虽然自己不觉得什么,可是从我这里,会对你生出亲近之意。正因如此,才会有问必答、才会真正生出‘收你为我所用’的心思。否则,你三番五次搅得乾山大乱,我又哪会放任不管。不过到了后来,一再忍你也不光是因为那份亲近之意了,你这小鬼,有的确有些有趣的地方……嘿,没想到,会被你闹得我天下大乱!” 贾添对梁辛的确算得上‘纵容’,与‘大家是亲戚’有关,可也不全是因为这一点,对‘梁辛的有趣’,他没去解释什么,但却不难理解:无尽寿命而寂寞天地,有个小虫子在你面前张牙舞爪不服不忿……便是如此吧! 梁辛笑得挺客气来着,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但却忽然愣了一下,对方提及了梁一二,让他又想起一件事,问贾添:“分身受创的话,本尊是不是也会受伤?” 他的问题没头没脑,贾添却回答的非常痛快:“本来是这样,分身和本尊元神相通,前者挨打,后者也会难受。不过我炼化分身的法术特殊,不再此列。我的分身虽然力量不行,却有两个好处,一是炼化成形简单,二则是不会连累本尊,他的死活影响不到我。” 梁辛的问题仍突兀得很:“梁一二刺杀过你几次?” 贾添有问必答,伸出了两根手指:“两次,第一次着实有几分凶险,第二次却和送死没太多区别,被我生擒后废了修为打断脊椎,再之后的下场么……天下皆知。” 梁一二的本领来自两处,一是魔功,另一是两件玲珑至宝。魔功对付不了贾添自不必说。而那两件玲珑宝物,虽然是域外之力,但大眼灵胎是由十位凶魔的尸体炼化而成的,十位凶魔本来就是玲珑玉匣的主人,所以玲珑法宝的威力,在贾添面前也大打折扣。 第一次刺杀,梁一二根本就不是贾添的对手,不过梁一二也非常人,重伤之下,毅然将两件宝物自爆! 听到这里,梁辛愕然:“玉匣宝物还能自爆?” “应该是梁一二自己摸索出来的法子吧,着实了得!”提及恨事,一抹凶光贾添的眼中掠过,一闪即灭。 同样是玲珑在手,如果让琼环带着修罗面具,去对付莫追烟的偷天一棍,只有死路一条。由此可见,玲珑宝物在中土修士手中使来,威力并不是固定的,主人对宝物所蕴法术理解的越深刻,宝贝发挥出的战力也就越惊人。 梁一二得到玲珑玉匣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算他的心智再如何了得,对宝贝的领悟也终归有限,可他‘剑走偏锋’,找到了引发宝物自爆的办法。不论主人的领悟如何,宝贝炸碎时都肯定会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玲珑宝物爆炸,引发了巨大力量,贾添猝不及防,伤得着实不轻。梁一二也趁机逃走,而且他也没暴露身份,贾添不知道杀自己的人是九龙司指挥使,否则又哪会容梁一二再活几年,让他有机会去训练宋红袍。 “第二场刺杀么,无趣得很。梁一二以紧急状况做托词,深夜入宫求见,见到我之后,也不再隐瞒什么,直斥我‘妖人篡国,天地不容’,着实把我骂了一顿,还坦然承认,说上一次行刺的那个就是他……嘿,我就不明白了,我做的皇帝不好么?大洪朝还不是在我手中变得兴旺了……” 和梁辛说话的时候,贾添异常轻松,说着说着就跑了题感慨起来,梁辛不听他唠叨抱怨,直接问道:“他骂你的时候,你那个分身是不是出事了?” 贾添‘哈’地一声笑:“你也猜到了?我当时本还有些糊涂,这个梁一二莫不是疯了,生怕我不会杀他么?直到我察觉到苦乃山的分身遇险,才明白了他的算计。” 小魔头闷哼了一声…… ‘玉璧’精怪夺力凶根石脉;九个天猿高手奉命袭杀;靳难飞身怀锦绣……刚刚得知‘玉璧’真实身份后,梁辛再去和当初在苦乃山逃避蛮人途中见到的诸般情形,一一对照,就大概想通了此事。 三百多年前的一天,有两场狙杀。其一在苦乃山荒谷,九只天猿青衣袭击正在向凶根恶煞夺力的分身;另一应该在京城、皇宫内院,梁一二刺杀贾添本尊! 两场狙杀时间间隔极小,几乎是同时发生…… 在查出妖人篡国后,梁一二始终紧盯贾添,由此也查到了分身的事情,他以为只要分身被袭,贾添本尊就会遭受重创。对他而言,这是诛妖的大好机会。 眼看着贾添一天一天复原起来,苦乃山的那个分身随时会完成夺力消失不见,而宋红袍在最后一次刺杀梁一二之后就再没了消息……梁一二没耐心再等下去,向早就到了苦乃山司所的搬山大掌柜传出锦绣密令,定下时间,要他率领九位猴子青衣去对付分身,自己则去第二次行刺篡国妖人! 传出锦绣密令的人,不是‘须根’,而是‘梁一二’。 前者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是他传令,一定会是‘死命令’,不计代价,必杀分身,以求对本尊造成最大的伤害; 而后者,被催眠后多出一份慈悲心肠,同时还保留了须根对好朋友的那份真正义气,因为敌人是土行巨獠,他怕那个分身进山能接引山势战力猛增,会害了几位天猿的性命,所以在锦绣中还特意嘱托,一旦对方逃入大山,便不可再追赶,只要困住就好……梁一二不知道这个分身做的夺力之事,对贾添而言其实并不算太重要,还道是一项重大图谋,就算自己这边没能杀掉妖人,可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先把这桩图谋毁掉。 那时的梁一二,已经没有了玲珑法宝,唯一的胜算就是分身受创引得本尊重伤,再以魔功杀之。 结果却出乎意料,贾添并不受分身的影响,梁一二眼中的这个‘机会’,根本就不是‘机会’。 …… 另外,梁一二的第二次行刺,本来是两套计划,一是宋红袍能胜任则宋红袍去;二是自己去刺杀,由宋红袍负责送自己的假子孙去苦乃山避难。这件事,早在铜川惨案之后,东篱先生就已经猜到了。 虽然孩子是假的,可梁一二对属下都视若手足,对自己抱来、从小养大的娃娃,当然也会有一份深情。 从梁一二向苦乃山传出锦绣、到第二次刺杀,中间还间隔了几天功夫,他仍抱了一线希望,等待宋红袍赶来,即便他无法达到‘标准’,无法参与行刺,至少还可以送家眷离开……直到约定时间已到,宋红袍未至,梁一二独自入宫! 甚至在动身入宫前,梁一二还在等宋红袍,而远在苦乃山的靳难飞,也一样在等宋红袍,在九个天猿结阵将‘分身’堵在了大山中,完成锦绣密令后,他又拖着重伤之躯返回司所,等着宋红袍把梁大人的家眷送来……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 靳难飞死前在司所的留字。 又是一个死不瞑目。 第401章 鲁执门徒 苦乃山司所中的古怪之处、玉石双煞的背景来历、两次刺杀篡国妖人的经过……三百年前,有关梁一二与贾添的纠葛和渊源都已真相大白。梁一二惨败。败是因为他是‘梁一二’,而不是须根。如果那个九龙司指挥使是须根,他根本就不会去对付贾添吧。 梁辛叹了口气,没再说是什么,又另起话题:“你把十三蛮都做成了‘口袋’,为何放过了须根的尸体?” “两个原因,一重一轻。”贾添的目光清澈而稳重,仿佛带了些敬意:“重要的那个原因是,须根不止是须根,他还是梁一二。梁一二的那份心肠、那份手段,我不取、却也敬!能有这样的对头,不辱没于我。他死后我又岂能再辱他尸体?另外那个不重要的原因么……” 贾添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佻,敬重之意一扫而空:“梁一二应该是查到了我养口袋的事情,虽然他到死也没记起自己是十三蛮,可为了以防万一,死之前把几道最重要的经脉都自毁掉了,我没法再把他变成口袋。” 梁辛没笑,不去理会贾添的‘没正行’,继续追问道:“你的分身逃进大山,变成玉璧真身,你怎么不去找他回来,就任由他在大山里呆了三百年?” “不是不去找,而是找到了也没有用处,你想,我为何要分身去向石脉夺力?还不是因为分身的修为太差。因为梁一二,分身不仅没能提高实力,反而被人家打得连原形都现了出来,就算我去找他,帮他疗伤,一时之间他也恢复不了人形,还是玉璧一块,帮不到我什么,还不如就让他在山里静养,而且也更安全些。” 梁辛点了点头:“那你又传旨开山破煞?你明知石脉的来历,又知道山中还有你一个分身正在滋养……” 贾添明白梁辛的意思,不等他说完,就摇头答道:“那条石脉拱破了大山,戾气彰显害人性命,任何一个人笃信仙道的人间帝王,都会去除掉它,我征罪户开山破煞,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不过山里的石脉和玉璧,都是我的同宗兄弟,我也犯不着去害他们的性命,前面做做样子,待工程进展到挖出玉璧时,麒麟和千煌便会接手此事,一切都有安排。” 跟着贾添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说真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并未它放在心上。”说着他扬手指了指梁辛:“不过我也的确没想到,就因为那次开山破煞,竟引得风云际会,最终成全了你这个……大侄子?” 世事无常,因果玄妙,不去想便无所谓,可稍加琢磨,便会倒吸上一口冷气,在心中低呼:他妈的,竟是这么回事! 人人如此,无一例外!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大片脚步声急促,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扬声问道:“圣上……” 刚说了两个字,贾添就用洪熙宗的声音应道:“朕无恙,用不着大惊小怪!” 外面那个声音明显轻松了一截,又恭声回应:“老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我主洪福齐天,得天龙护佐……” 梁辛辨出了这个声音,九龙司现任指挥使石林。 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关皇帝性命,石林哪敢怠慢,立刻点起身边还能调用的所有人手,赶赴宫中驰援。不过梁辛和贾添身外百丈,还有一条金龙在层层打转,划出禁区隔绝外人,石林等人的视线被金龙祥光阻隔,看不到圈内的情形,又不敢乱闯天龙界域,只好从外面开声相询。 贾添现在没兴趣去应付臣子,仍是不等石林说完,就淡淡的回应了句:“没你们的事,退散去吧!”随即又对着梁辛道:“不用理会他们,我有的是时间,还有什么疑惑?” 梁辛伸手,指了指贾添:“你。”对‘先祖’的疑惑已经尽数解开,梁辛最后想不通的地方,都系在了贾添身上。 贾添显得兴致盎然:“我?哪里不解,尽管来问。” “你们十九个人是山天大畜出身,又怎能飞升?你们飞升去做什么?是鲁执派你们过去杀神仙相?鲁执自己怎么不去?你们怎么又都随着洋流回来了?你为何连那十八个同门也不放过?”自从知道贾添是鲁执门徒,这串问题就憋在梁辛心里了。 贾添的目光明显有些飘散了,眨了眨眼睛,瞪了梁辛足足有几个呼吸的功夫:“小看你了,怎么这么多问题!” 梁辛笑得挺开心来着:“尽管来问,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贾添哈哈一笑,侧着脑袋想了片刻,再开口时并没直接去回答问题,而是反问梁辛:“你对山天大畜,多少也有些了解吧?” 虽是问,却并不等梁辛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大畜就算成形,一般而言也不会破山而出,它们在山中生、山中长、山中老、山中死。只有极少数得了天地福缘的大畜,才能离开大山,进入凡间。我们十九兄弟本也是如此,在猴儿谷大眼彻底成形、中土气脉被鲁执完全改变之后,我们虽然已经长大、茁壮,但仍在山土中。其实最初鲁执在设计这座大眼的时候,本来也没打算把我们放出来……” 鲁执捏造大眼是为了改变中土格局,以求消弭天劫。‘十九灵胎’在这件事中,对鲁执而言只是‘工具’、是法术的一部分。 鲁执从未想过‘点活’他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些灵胎即便长成了大畜,也不会破山而出,而是和普通的山天畜一样,终其一生都在山体内度过。 可是鲁执费劲全部心力,并没能彻底抹去天劫,只是改变了飞升者的‘着陆地点’。大眼成形后不久他就明白了此事,同时也算出会有九星连线引发洋流,那些被送走的修士,都还又机会重返中土。 不用问,这些被坑掉的神仙相们,一定会回来捣毁假大眼,届时天崩地裂,中土人间将毁于一旦。 鲁执篡改中土格局,是为了还仙界清宁。他的一番作为,也的确达到了目的,可若干年后,中土就会浩劫席卷,为救一界而毁一界,他不‘认头’,何况被毁掉的这个世界还是他的故乡。 他之所以叫做鲁执,就是因为性子执拗,事情没能圆满解决,他不肯返回仙界。 那个时候,苦乃山假大眼成形、修士破道飞升都被送往真大眼所在的巨岛、大海深处变成了混沌疆域、而十九头灵胎长成的大畜仍在山中沉睡。 鲁执的事情未完,还要继续做下去,不久之后又有了新的设计,可其中有个关键之处:他必须穿越混沌之海,去神仙相的老巢。 混沌,是乾坤的浑浊不清,不是靠着人力能够克服的,没人能穿越大海,即便鲁执也不例外,要去飞升之地,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等待九星连线,逆流而上。鲁执等不得这无尽年头;另个办法就是破道、飞升。鲁执是最纯粹的山天大畜,无论再怎么强大,哪怕能够毁灭世界崩塌乾坤,他也没机会渡劫。 说到了这里,贾添忽然住口不言,目光也随之宁静下来…… 梁辛也不催促,就站在一旁安静等候。贾添沉默了良久,终于再度开口了:“我本来一直都在睡着,没有神智、只有感觉……对另外十八人的亲近,对鲁执的亲近,我知道他们都离我不远,这让我心里踏实,也让我睡得更加香甜。” “直到有一天,我的头忽然疼了起来,疼得我痛不欲生,仿佛有一座大山正在我的耳中崩塌、有一盏太阳正在我眼珠里炸碎、有一座苦海在我鼻中口里翻涌,还有一条火龙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搅动不休……等那场剧痛结束,我也随之醒来了!事后我才知道,那些疼痛,是鲁执在施法,塑我五感,造我神智。醒来的,不光我一个,而是所有人。我们十九个人。当时我们仍在山中,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可我们醒来了,活来了,心中那份快乐……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真的快活。” “欢喜过后,鲁执的声音传了进来,传入了我们每个人的耳中。以前我知道他在附近,他造了我们,不过那只是心里的感觉,而不是五听五感,直到此刻我才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谈不上好听或者难听,但落在我的耳中,却让我说不出的开心。我分不清这份愉悦,是因为亲近他,还是因为我有了耳朵、我能听到声音了……或许都有吧。” “鲁执说,他要我们帮他做一件事,这世上也只有我们能帮他。我们自然痛快答应下来,再之后,他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把我们弄出大山,而是开始传授本领和这世上一切要学的东西,我们就在山中学习、修炼,有时候兄弟间会说上几句笑话,猜一猜这世间的风景。同时他还给了我们每人一个出身身份,这宗那派,姓字名谁,详细得不得了。安排好这些事情,鲁执就走了,要我们等他回来。等了不知多久,鲁执才回来,嘿,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等待也是种滋味。” “鲁执查探了一番,见十九个人个个学有所成,也都牢记了自己的身份,他着实高兴,我们自然也跟着一起开心。而后鲁执才把前面的那些事情告诉了我们。三兄弟借坤蝶飞仙、一怒而起仙界诛仙、纵横世界断灭飞升、六三一大阵捏造中土大眼……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怪物,更明白能把我们造出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想到他竟厉害如斯,鲁执……鲁执!” “说过了往事,让我们明白了前因后果,鲁执终于提到了要我们帮他做的事情:他要我们飞升到真大眼所在的那座巨岛,去捣毁真的大眼。这件事的道理再简单不过,真的大眼一旦被毁,中土就只剩下镇百山和猴儿谷这两处灵穴,就算九星连线,神仙相们再返回中土捣毁了我这座大眼,灵元大脉也再无法恢复正常了。这一来,他们毁不毁假大眼,都没什么意义了,也就犯不着再来找猴儿谷的麻烦。而且真的大眼已经废弃了,毁去它,也不会对中土世界有什么影响。” “中土的飞升之人,都是修士,都被鲁执坑了,他也的确找不到能信任的人,去帮他摧毁真的大眼,除了我们。他让我们活过来,就是为了办这件差事。当时我那些兄弟们就有人问起,差事不算太难,可麻烦的是我们都是山天畜,又怎么可能引来天劫?” “鲁执笑言,我们是由十个仙魔尸体炼化而成的,力气比起普通的山天畜要强得多,可究其根底我们并不纯粹,要飞升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找齐了材料,准备好了法术,这就要开始帮我们炼化身体,助我们引劫飞升。他要把我们十九兄弟都送过去,毕竟大家在一起能有个照应,要是被那些神仙相发现什么,真打起来我们也不怕。” “再之后,鲁执施法,开始给我们洗炼身体,以求骗过天道,引来飞升劫……一个接一个,无一例外,每头被他炼化后的大兽,都得以破山而出,而进入天地的同时劫云也赶到,雷暴煌煌,飞升接引!我是最后一个……也和他们一样,出山就渡劫,嘿,听明白了?我是鲁执门徒,可从始至终,却也没看过他一眼。” 十九只大畜能够得以飞升,也是因为鲁执的法术。 贾添长长呼了口气,暂停了叙述,对梁辛笑着说道:“长篇大论,口渴得紧,我唤人送两杯茶进来?” 梁辛嫌麻烦,一晃须弥樟,从里面掉出一堆坛坛罐罐,饮料酒水都有,伸手对贾添做了个‘随便喝’的手势。 贾添略略意外,没想到梁辛随身还会带着这些东西,摇着头笑了笑,也不客气什么,随手取过一罐凉茶喝了几口,又继续说起了往事: “我是最后一个飞升过去的,到了那边很快就汇合了其他同伴,据他们说,我飞升落地前的那会,大岛上天地异常暴躁,五行诸般力道互相撕咬,彻底乱成了一团,场面大得很,和所有飞升过来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正常得很,我这个‘假大眼’,飞升来了真大眼所在的大岛,不引得五行暴乱才怪。” “每个飞升之人都要‘丢脸’的,具体丢成什么样的脸,全看飞升时大岛上的灵元状况,我的情形与众不同,这张脸也跟着独树一帜,神仙相个个都是丑八怪,但论到其中之最,非我贾添莫属。” 说着,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并无自嘲或者不甘,而是真正的笑意,轻快、欢畅、简单。 “鲁执的法术了得,我们十九个人都如他所愿飞升大岛,可事情还是出了岔子:混沌之海隔绝一切,中土气息完全过不来,而我们都是山天畜的出身,没有中土天地势力的支持,力量大打折扣……飞升之后,我们的战力猛降,比起真正的普通神仙相,也差不多了。这一点,就是鲁执事先也没能想到。现在你明白了?我和那些同门在神仙相中名不见经传,是因为在那座岛上,我们的实力真的很一般,不用故意隐瞒。” “没了力气,鲁执交代的差事,我们就没法去做了。一来,我们飞升过去的时候,岛上已经有了快两百个神仙相,大家的聚集之地就在大眼附近,我们在他们眼皮底下去捣毁大眼,跟送死没有一点分别;二来,大眼被废掉了,但好歹也是天地灵穴,要捣毁它没有力量根本就办不到。试想,小眼受了浮屠那么猛烈的一撞,也只是晃动了一阵就没事了。凭着我们十九个人的力气,就算其他的神仙相任由我们去砸,大眼也受不到什么伤害。” “大家全都懵了,可是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办法,有什么事情也只能等到九星连线,跟着洋流一起返回中土再说了,呵呵,接下来啊就是无尽等待,时不时就会有修士飞升过来,所有人落地后都是一个模样,先是目瞪口呆,跟着嚎啕大哭,继而破口大骂,最后平静下来,行尸走肉似的过活,我从一旁看着,心里偷偷在笑,这群傻瓜,都不知道我就是假大眼,杀了我,天地秩序立刻得以恢复。” “那个时候,九星连线的事情就只有我们十九个兄弟知道,其他的神仙相全不了解,我们当然也不会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可后来,有通晓星术修士飞升了过来,算出了九星连线会有大潮成形。这一来神仙相们个个精神大振,绝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念头:重返中土,摧毁假大眼,以求二次渡劫,重续封仙大梦。不过……也有人不这么想。” 自始至终,贾添的目光始终带着些许笑意,语气也平和而恬静。只是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垂下了头,梁辛看不到他的脸了…… 第402章 他要杀我 贾添垂头,但讲述不停,声音里的那份平静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几个自苦修持,不同意去摧毁假大眼,他们不愿因此引动浩劫,让生灵涂炭。很快,他们和其他人就大吵了起来……自苦修持都是傻子,凭他们几个又怎么可能拦住大队神仙相,站出来不过是找死罢了。他们的下场也不用再说了,反正自那之后,只要一有苦修持飞升过来,便会被就地格杀。” “不过,在那次争吵里,我听到了几句话,很有意思。苦修质问其他人:就算捣毁了假的大眼,天地格局重归方正,你们又有谁敢肯定,还会再有天劫来接引我们?连这件事都无法肯定,你们便要毁掉假大眼,让万万生灵送死,你们修的天道在哪里?” “另外一个神仙相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管能不能飞仙,都要毁了那座假大眼,否则何以泄愤。能有二次天劫最好,若不能,飞仙梦断,便让中土天塌地陷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百无一用’而下所有神仙相,个个都面带冷笑,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都认同这话。而我却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能不能真正飞仙,神仙相都会摧毁猴儿谷的大眼。就算真的大眼被轰灭,天地再无法归于当初格局,他们也不会放过假大眼的。” “这个道理乍一想没什么,修仙的人,抛家弃子断灭凡情,本来也不会把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大梦成空之后变成疯魔,也不值得奇怪。可是再仔细琢磨一阵,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我以前始终在山里,对世界也只听说没见过,不明白这个道理情有可原。可鲁执呢?他是从中土到仙界,又从仙界一路杀过来,飞仙之人的性子他应该再了解不过,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个道理?” “可他明白这个道理,又何必派我们过来捣毁真的大眼?这样做毫无意义,救不了猴儿谷的大眼,更救不了中土啊。我大概明白了,鲁执没和我们说真话。他要我们来毁掉真大眼,另有目的……不能告诉我的目的。但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不通,所以我就不停地想,不停地猜。好在飞升之地别的什么都没有,唯独时间富裕,足够我去冥思苦想。” “过了一阵,我又想通了一件事:鲁执为什么还要留在中土,不肯返回仙界?因为他性子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十个仙魔同伴已死、苦乃山大眼未尽全功,中土世界虽然没法飞仙,但天劫还在,所以他留下来,把事情继续做完。有朝一日,天劫在中土真正消失,鲁执才会离开此间。所以,他要我们飞升到此来摧毁真大眼,看上去是为了保护猴儿谷,但实际上,多半和‘抹掉天劫’有关。”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谜题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不过我却明白,这个解题的方向是绝不会错的。我找对了路子,我有的是时间,迟早能够解开我的疑惑。”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添又收声,垂头而坐,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梁辛不是很明白他的情绪变化究竟从何而来,不过也没去催促打扰,贾添不出声,他就在一旁等着,实在无聊了就去端详金龙。 活龙,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 分不清是两柱香还是半个时辰,贾添终于回过神来,没有抬头,甚至都没去和梁辛打个招呼,重新开始诉说往事,声音语气都和先前一样,不曾丝毫变化,话题却从他在大岛上的经历转到了鲁执的手段上: “鲁执通过捏造了灵穴,让灵元大脉改道,借以修改中土格局,消弭天劫。他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足见这个法子是可行的,只不过他在塑造猴儿谷大眼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些差错,也许是某项法术不到位,也许是哪点计算不对……法子是没问题的,所差的只是细节。照我看,鲁执要彻底抹掉天劫,多半还是会继续走‘捏造灵穴’的这条路,另外再造一座大眼,对他而言更完美的大眼。” “我这座大眼,呵呵,还是不够完美的,没法彻底消弭天劫。我猜,在天下某处,他应该另造了一座大眼……第三座大眼。但他没有了仙魔尸体,就算东拼西凑能再造出一座全新的大眼,也没法再养出像我们这样厉害的山天大畜来入阵。没有了三六九大阵,他就没办法像在猴儿谷那样,硬生生地把灵元气脉夺过来。” “灵元大脉这个东西,你可以把它看做一条狗,馋嘴的狗。”贾添忽然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比方,说得梁辛有些摸不到头脑。 贾添低头笑了几声,并没解释什么,继续说了下去:“大岛上的那座真大眼,是一块骨头;我这个大眼,则是一块肥肉,肥肉比骨头更香,所以把狗引过来了。而鲁执造出的第三个大眼,从消弭天劫的角度而言更加完美,可是对狗来说,只是个馒头罢了。” “现在你明白了?在狗面前,有一块骨头,有一块肥肉,有一个馒头。鲁执手上材料不够,没法再摆出一座三六九大阵,也就没法把馒头弄得比骨头、比肥肉更香甜。可他又想把狗引到馒头这里来,他该怎么办?” “很简单,先把骨头砸碎,再让肥肉消失,没了更好的,狗没了选择,也就只能跑去啃馒头了。所以他才要当先捣毁巨岛上的大眼……这只是第一步。第一座大眼毁灭后,他会再毁掉第二座大眼,这一来中土世界就只剩下他最新塑造成形的第三座大眼,灵元大脉没得选择,只能流向这座大眼,他的新设计也就此成形……” 梁辛的脸都白了,想也不想立刻摇头:“不可能!击毁第一座大眼无妨,可要再毁了猴儿谷大眼,天下灵元立刻就会暴乱。在灵元大脉归入第三座大眼、重整天地格局之前,中土便已天崩地裂,鲁执立誓不为修改格局而杀人,他做不出这种事。” 贾添摇了摇头:“要是现在击毁猴儿谷大眼,的确会想你说的那样,在第三座大眼‘生效’前,中土就已经完了。可是在那个时候却不会,那个时候,我的十八同门还没死,苦乃山中还有三六九大阵,虽然阵法已经和猴儿谷大眼、灵元大脉没什么关系了,可一旦天地间灵元暴乱,大阵还是会爆发巨力,能保住中土人间整整一十八天……这十八天,足够第三座大眼生效、让灵元大脉重新成形,让中土天地形成新的格局……” 说到这里,贾添抬起了头,泪流满面! 贾添,哭。 声音却依旧那么平静。 “这些事情并没发生,从头到尾都是我猜的,梁辛,你的脑筋也很好,你帮我想想,他派我们去毁掉真大眼的目的,除了我说的样子,还有其他的可能么?” 平心而论,梁辛很想再找出另外一种可能,可惜想不到。贾添的猜测是唯一的解释:鲁执要靠这些‘门徒’去毁掉真大眼,然后他再摧毁苦乃山大眼,这样才能让灵元大脉进入他新造的、那第三个完美大眼,完成第二次对天地格局的修改,从而在中土彻底抹去天劫这件事。 否则,鲁执要十九大畜飞升,去捣毁真大眼这件事,便没法说得通! 贾添的声音很低:“所以,在捣毁了真大眼后,鲁执会杀我……他要杀我。” 眼泪不停涌出来,流过那张由万千碎片拼成的脸,好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摔碎在地上,贾添的肩膀,也开始有些微微地颤抖了。 不久前,贾添在说起自己鲁执的感觉时,也只用了‘开心’、‘亲切’那么几个词汇,并没有太多去表达什么,任谁也不会觉得鲁执在他眼中会有多‘重要’,可是在千万年之后,再说起鲁执要杀他,他竟……哭! 仍是流泪……不止流泪! 不久之后,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憋闷,贾添陡然跃起,用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号! 哭声里,反反复复,始终是那四个字:“他,要,杀,我!” 字字泣血,回荡天地,惊如雷,戾如狼,委屈如即将丧生在父亲獠牙下的小兽,不甘如被永镇于第十八层地狱中那头厉鬼! 哭号惊煞了整座京都,附近还有大群侍卫聚集,乍听到天龙界内传出可怕哭号,全都大惊失色,不知多少人几乎在同时发生惊呼:“圣上……” 只说了两个字,只能说出两个字……贾添神情突兀狰狞,满腔悲愤化作迁怒,歇斯底里地大吼:“圣上个屁!出声者,死!” ‘死’字出口,嘭嘭闷响不绝于耳,皇宫之内,所有惊呼出声之人,尽数炸碎开来,变成一滩血肉模糊! 贾添心智失守。 这是贾添最薄弱的时候,梁辛当然明白,现在是生擒强敌的最好机会,可他却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贾添道:“别胡乱杀人了,没用的。” 说着,梁辛随手从地上抄起个小酒坛,自己一坛,扔给贾添一坛。 贾添嚎啕,没再去杀人泄愤,也没去接梁辛扔过来的酒坛,任由酒坛在自己身前划出一道弧线,最终‘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酒水四溅。 梁辛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揭开自己那坛酒的泥封,喝了几口…… 五两酒,小小一坛,梁辛喝完的时候,贾添也收拾了哭声,挥袖抹去泪水,对着梁辛点了点头:“见笑了。” 梁辛扔掉空坛子,胡乱一摆手:“都是亲戚,不用客气。” 两句话的功夫,贾添就完全平静了下来,他的脸太散碎看不出神情,但目光里却明明白白,再不见痛苦不甘,又变得轻松了,望着梁辛问道:“刚才为何不动手?你明知道,今天要制服不了我,你必死无疑。” 梁辛笑道:“你哭得太惨,下不出手。” 贾添也哈哈一笑,不再追究此事,也不用梁辛再追问,就此转回话题,继续讲起当年的事情:“要启用第三座大眼,就得毁去另外两座大眼,这里也有个顺序关系:先毁真大眼、再毁猴儿谷,中土只会爆发一次浩劫;可要是颠倒下顺序,中土就会发生两次灵元暴乱。苦乃山的三六九大阵只能支撑十八天,挡不住两次大劫,所以鲁执不能先轰灭猴儿谷。这便是说只要第一座大眼还在,我就安全得很。幸好,我们飞升后都力量大损,没能完成他交代下来的差事,否则我早也就死了。” “我猜出来的这件事情,没去告诉另外那十八个人,从头到尾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日盼夜盼,等着潮汐成形返回中土,再去汇合鲁执。而我则开始盘算着自己的保命之道……所有的人都要杀我,我要活,就只能靠自己了。最麻烦我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我没得逃,除了迎战没有任何办法,嘿,谁要我死,我就先杀了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辛突然想到了无仙。无仙的‘活着’,是贾添传给他的,而贾添能把这个‘终极天道’说得天花乱坠也并非偶然……鲁执要杀他,神仙相要杀他,几乎是从懂事那天起,他就注定了要和这天下所有的强者为敌,贾添活得比谁都难! 贾添没注意梁辛的表情,声音不停,继续讲了下去: “在巨岛上剩下来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等待等待,无数个年头之后,九星终于连线,神仙相整列大军,四千仙道高手,三千火尾天猿,搭乘洋流远渡中土。这一路上,我都惴惴不安,洋流成形,我们能顺流而下,鲁执自然也能逆流而上,他会亲自动手毁掉大眼,这一来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想要活命,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鲁执……我早已盘算出几十个除掉他的办法,可没有一个办法是完美的,要知道,他是鲁执!” “我们行军途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你都已了解,用不着我再啰嗦什么。神仙相损兵折将,对我来说无疑是件好事,而真正让我欢喜的却是……鲁执死了!进入中土海域我们就恢复了力气,同时五感也清晰起来。十九头大畜,都是鲁执塑造、养育而成,我们本来就是他的法术,所以只要离开混沌之海,我们就能感知他的存在。可我们回来后,谁也感知不到他,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他死了!” 梁辛见过鲁执的尸体,还把他随身的宝贝都‘搜罗一空’,对此当然不会有丝毫意外,不过他还是追问了句:“照你看,鲁执是怎么死的?” 鲁执,十界中的第一强者,擅战、善炼,手段通天,最终在青莲小岛身化枯骨,梁辛总觉得他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贾添应道:“我不知道,我始终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也就没法查出他的死因。不过依我来看,他是寿终正寝,老死的!” 梁辛瞪大了眼睛,目光里满是诧异,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老’死? 贾添的笑声轻松:“其实仔细想想,就不难理解,他在中土经历了无应大劫、又施展大神通炼化大眼,巨大消耗之下,寿数也大打折扣,死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梁辛苦笑了下,没再纠缠这件事,对贾添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请他接着讲下去。 “鲁执已死,让我轻松了许多,可事情还没完,我想活命,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要应付登陆中土的千多个神仙相,那时我已经收服了无仙,这件事也就不算什么了;第二件事却困难得很……我得杀那十八个同宗兄弟!” 梁辛皱眉,忍不住插口问道:“鲁执已死,那十八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人人都奉你为主,为何还要杀他们?” 贾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鲁执已死,可第三座大眼还在。谁能肯定,他在临死之前,没有留下一个‘先毁真大眼、再杀贾添’的遗言?我没能找到鲁执的尸体,万一要是被另外那十八人先找到了,我还能活么?他们十八个人为什么奉我为主?是因为鲁执要他们奉我为主。在他们心里,鲁执的一句话比我的性命重上一万倍。我也舍不得他们,可我留不得他们。他们死了,我才能踏踏实实地活下去。” “我那些同宗兄弟战力不如我,不过相差地也不是太远,打斗起来的话,一对一我能轻松获胜,一对二勉强打赢,一对三或许能够逃命,一对四就再无生机,何况他们是十八个人。而且大家同宗同源,我的幻术对他们完全无效,想要杀了他们,就得另想法子。” “幸好,来时路上,我们在中土海域发现了一只岛,岛子上满满都是远古符咒,还有数不清的厉害法器……” 不用他说完,梁辛就苦笑着借口:“浮屠。” “不错,就是浮屠,我以前就听说过这头怪物,有了它,我也就有了办法。”贾添笑而点头:“那些远古人物镇压浮屠的办法,是用阵法和符咒引动海天之势,将其永镇岛下。我就对十八个同门编了个谎,说这座岛上的法术,对灵元大脉也有影响,鲁执塑造猴儿谷大眼未尽全功,很可能是漏算了这座岛。” “毁掉此岛,或许鲁执的遗愿就能完成,可浮屠是巨孽,也不能由着他把这个世界吃光,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把他引到小眼,永远囚禁……我那些同门对灵元流转的认识、造诣不如我,又对我真正信任,这个谎话算不得高明,却足以让他们信服了!” 第403章 你跑什么 神仙相要捣毁假大眼,可他们不知道这座大眼坐落的位置;贾添要在大眼中施展幻术,去坑掉他们所有人。这一来也算‘一拍即合’了。 神仙相找不到假大眼,贾添却再熟悉不过,本来他有一百个法子,能帮助他们‘找到’猴儿谷,可他却选了危害最大的‘浮屠’。 十八大畜放出浮屠,又一路恶战,将之引入小眼;巨大的撞击让小眼震动,中土世界也随之摇晃起来,惹出不知多少天灾,生灵涂炭,神仙相则循着震动,找到了假大眼所在的猴儿谷……最终,千多神仙相被幻术所擒;十八个同门则因为浮屠的追杀,累得筋疲力尽,被天猿傀儡和三层织锦困杀,一切都落入了贾添的算计。 所有想杀贾添、有可能杀贾添的人,或死或困,到最后就只有贾添一个人在世间逍遥! 贾添长长伸了个懒腰,叹道:“总算说完了!我和你,我和梁一二,我和鲁执,我和十八同门,我和神仙相,所有的事情统统都他娘的说完了,梁磨刀,还有疑惑么?” 说完,不等梁辛回答,贾添就笑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说到这个份上,凭你的心思,什么事情也都清楚了。你要再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纯粹就是诚心拖延时间了。小鬼,这些年里我始终高看你一眼,现在活到头了,可别让我看不起。” 梁辛乐了,摇了摇头。 所有的疑惑都在贾添的‘自述’中得到了解释,整件事情真相大白,到了现在还真没什么再想不通的地方了。这场故事听得也实在算得过瘾。 梁辛没再去问什么,而是一反常态,生死恶斗将至却全无战意,对贾添道:“今天不想打了,能不能就当我没来过,下次再打?” 贾添愕然,全然没想到梁辛竟会‘临阵退缩’,没急着回答他,而是反问:“为什么?”贾添始终摸不透梁辛的性子,但也能明白,这个小魔头在劣势之下会耍赖、会逃命,但他不会傻到来央求自己‘别打了’。 梁辛如实回答:“觉得你活得挺也挺不容易……” 贾添接口:“所以不想打了?” 梁辛道:“不是不打,只是今天不想和你打了,改天吧,等咱俩都换个心情再来打过。” 贾添哈哈一笑,果断摇头:“你不想打是你的事,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说给活人听的。今天我要杀你,没得商量。” 从下定决心击杀梁辛开始,贾添就不会再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哭归哭、笑归笑,无论两个人聊得多融洽,他都必杀梁辛。 “不过……”贾添又把话锋一转,“你能有这份心还算不错,这样吧,我答应你,你死之后当得厚葬,尸身入土,不受惊扰。我就不把你去炼成口袋了……恶土真身,大好荡克啊,我不要了。” 梁辛不屑冷晒:“死后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这个人情我不领。” 贾添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立刻反驳:“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曲青石他们还活着,试想,有朝一日,他们来找我报仇,我派出口袋梁辛去杀他们,他们受得了?不把你做成口袋,这份人情大得很,你不领可不行!” 果然,闻言之下梁辛动容,又寻思了片刻,这才对贾添点了点头:“那多谢你了。” 贾添摆了摆手:“领情就好,道谢倒也不必。还有什么遗言么?” “我要死了,曲青石他们能不能不再追究?他们修为有限,坏不了你的大事……” 不等他说完,贾添就摇头打断:“不行,你身边的人,哪个也不能留下。” “哪还说个屁,老子没遗言了!”小魔头立刻翻脸,再没有一句废话,纵身扑向贾添,同时口中纵声呼啸,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讯号,召唤城外木妖相助。 贾添并未动手,也用不着他亲自出手。梁辛一动,金龙乍起,数十丈的身躯一摆,快若流光闪电,迎面向他扑来! 金色天龙,化外神物,威力何其惊人,身形舞动中,一重重磅礴气势轰然冲起,从四面八方聚拢而至。龙未至,但重压已经合围,梁辛没有闪身退步的余地。而金龙的力量天生,不见因果‘想不到’便没有丝毫用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唤起‘舍不得’。 梁辛硬抗真龙一击。 时间凝固,天下人间,来不及!甫一侵入魔功范围,金龙凶猛地前冲之势就猛地一滞! 魔功笼罩十丈之地,龙头在内,身在外……远远望去,情形殊为诡异,偌大一条真龙:口大开、须贲张,但却静止不动,仿佛木胎泥塑;而巨龙的身躯则疯狂摇摆,挥荡中引出层层风雷。 ‘来不及’堪堪挡住天龙,魔功之内乱流暴躁,真龙力量远超自己,由此引发的乱流也疯狂无边。梁辛本来还想着能冲过去拧金龙的脑袋,可反噬来得太凶太狠,每一个瞬间都有灭顶之厄,梁辛把身法施展到淋漓尽致,也尽能勉强自保,即便如此,他也撑不住太久! 幸好,他也不用撑太久,片刻之后,天色乱了。 山中妖、草原巫和日馋邪宗的法宝,几乎全在木妖手中,此时城外木妖出手。足足万多件犀利法宝杀入京城,彻底遮蔽了天空,阳光消失不见;而法宝本身却还绽放着各色光彩,或阴冷幽蓝、或妖冶闪亮,诸多颜色竞相绽放,把整座天空都搅得大乱。 数不清的凶器,汇聚成一道粗大长链,仿佛席卷人间的幽冥洪流,浩浩荡荡,向着天龙轰袭而来…… 法宝尚未攻到跟前,但凶戾气势已经弥漫天地,就连贾添都吃了一惊,喃喃念叨了句:“好家伙!” 梁辛心都大喜,这么多的法宝,或许真能拖住天龙一阵,而这个空子里,自己有两个选择: 一是趁机逃走,只要逃出皇城,真龙就拿他没办法了,凭着自己的身法和速度,这样做成算极高; 第二种选择就是冒险、玩命了,不退反进,借着即将出现的那一点‘空闲’时间去缉拿贾添,一旦失败,就会再被金龙困住,小命难保,可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小魔头心里想的就只有这个‘万一’,只等着那片遮天蔽日的法宝一落下来,他就要放开神通,去擒贾添。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还不等自己撤散魔功,那条又万件凶器汇聚成的长练,奔袭的势子突兀一变,自半空里猛地陡转起来,尽数倒转回头,再不理会皇宫中的战团,向着来的方向迅速退走! 天空又复明亮起来,旋即木老虎的三短一长的呼啸响起,声音急促仓皇,正是两人事先约定的、‘遭遇敌袭’的讯号,片刻之后,从木老虎的藏身的方向传来轰轰巨响,巨力碰撞不休……木老虎被强敌袭击,再顾不得帮助梁辛,唤回了所有法宝以求自保。 这次轮到了梁辛大吃一惊,没了木老虎帮忙,金龙还在奋力挣扎,眼看就要冲散‘来不及’,自己大事不妙。 贾添的笑声异常轻松:“刚刚没告诉你,京城周围,地下百丈处,还有我藏下的一支傀儡精锐。” 从在飞升之地猜到鲁执目的开始,一直到现在,贾添所有的心机、所有的经营,都是为了‘活着’,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宫中有真龙护卫,京师附近潜伏傀儡精兵!先前所以不曾唤起傀儡,是为了将梁辛和党羽一网打尽。 梁辛人在魔功之内,但灵觉仍在,他能清晰感受到,正有百余道巨力,此起彼伏接踵不停,围住木妖猛打,这些力道他也异常熟悉——天门传给正道的合击阵法,相见欢。 贾添似乎能看透梁辛的念头,点头笑道:“两百人一阵,一共两万草木神兵,列成百道相见欢。都是有些地位的修士,你那个同伴坚持不了太久。” 虽然没能亲眼所见,不过木老虎所处战团的‘盛况’不难猜测,万多件犀利法宝仿若劫云翻滚不休,护住主人层层旋转,之外则是两万被妖元大大提升修为的傀儡修士,结成百余座相见欢,围着他狠狠轰杀。 相见欢,每一击之后都需要重新列阵,而重整阵法所需的时间也和阵中人数直接相关,人数越少、阵法就重新启动得越快,把两万人分成百余队,虽然让力量分散了许多,可胜在迅捷灵活,老虎已经陷入苦战,无力自拔! 可梁辛现在哪还顾得上木老虎,天龙的反挣之力越来越强,魔功内乱流暴躁,疯狂噬主,而且龙鳞坚硬,阴沉木耳拼命乱砍,缺连一个伤口都没能豁开,反倒是木耳禁不住巨力撞击,不停爆裂散碎,已经换过了好几轮! 贾添的目光明亮,饶有兴趣地望着梁辛,笑道:“我可也没想到,你就带了一个帮手,本以为曲青石、柳亦、缠头老爹他们都会来,罢了,等你死之后,我再去找他们……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眉目狰狞、满脸惊怒、正在魔功之中做垂死挣扎的梁辛,倏地不见了。 就那么毫无征兆,凭空消失! 不等惊呼落地,就在梁辛消失的同时,贾添只觉得眼前一花,梁辛竟出现在他身前,几乎鼻尖相触,和他四目相对。 不止来不及、想不到,梁辛还会‘天上人间’……至少道理是明白的。不过他没有谢甲儿那份厉害的心智,对繁杂乱流与乾坤挪移的方向、距离间的关系,完全没法理清,挪移没问题,但挪到哪去他可也不知道。 在梁辛硬抗天龙之初,他就能靠着‘挪移之术’脱身,不过小魔头的性子里,烙着一份‘不服、不忿、不甘’,好容易见到一头真龙,不试炼一下他总觉得自己白来这一趟似的。 但是梁辛可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挪移’,竟然和贾添撞在了一起,纯粹是本能使然,梁辛非但没去出手擒住对方,反而怪叫一声,晃动身法远远跳开……等双脚落地,他也琢磨明白了,恨不得给伸手给自己一嘴巴,时机稍纵即逝,想再扑过去,金龙又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如影随形猛扑过来。 贾添也吓得丑脸发白,生怕梁辛不够懊恼似的,追问了句:“你跑什么?” 金龙和梁辛再度斗成一团,力不如人,梁辛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但是乾坤挪移之术神奇而无端……无端到梁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哪,一时间倒还能支持,凶险不算太大。 梁辛的挪移距离有限,充其量二三十丈的样子,同时无法控制方向,只够他临时保命,而金龙的反应何其迅捷,再加了防备之后,往往他‘挪移’一次,才刚从另外一处现身,巨龙吧便已杀到,是以靠着‘天上人间’,他逃不出皇宫。 贾添也学乖了,生怕梁辛再‘找’上自己,不敢呆在战团附近,远远退到百丈之外去观战…… 京都近郊,木老虎苦战百座相见欢,几次突围未果,反倒有大片法宝因此被毁;皇宫大内,梁辛被金龙追得四处乱跑,叫苦不迭,两个战团都落尽了下风,被擒或被杀只是时间问题……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恶斗开始后不久,忽然一股强大气势从北方出现,向着京城疾驰而来。 并不猛烈,也谈不上犀利,但是那份厚重和冷漠,足以让人毛孔闭合、心跳不已。 正有一群厉害人物赶来。 皇宫中的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异常,贾添的神情里略显意外,望向梁辛问道:“是你的人?你手下还有这样的厉害人物?” 贾添知道日馋还有不少高手躲过了傀儡妖术,让惊讶的,不是梁辛又有后援赶来,而是这伙人的力量远超中土普通修士,在贾添想来,除了神仙相之外,中土上根本没人能有这样的气势! 梁辛心里也惊讶的很,对大哥二哥施展遁法时引荡的灵元波动,他再熟悉不过,和这伙正迅速靠近的强者完全对不上号,赶来的不是他的人,不过梁辛还是大言不惭,瞪着贾添还了句:“我手下厉害的人物多得是……” 两句话里,对方已经赶到京城附近,从木老虎那个战团中传来的巨响陡然提高数倍,灵元震颤也随之猛烈,这伙人出手,助木老虎对抗傀儡。 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之后,梁辛又清晰感觉到,外面的草木气息大盛,京城附近又有大群傀儡现身,向着恶战之地赶去增援! 虽然正在生死仇杀之中,贾添仍对着梁辛亲近笑道:“京师附近,一共五万傀儡,你先前那个同伴,手上厉害法宝太多,为了对付他动用了两万,现在尽数发动。你这伙手下实力不俗,不知会打成什么样子。”说完,贾添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现在迎敌的这些草木神兵里,都是从正道、散修中选来的,没有你那伙亲戚朋友和手下!” 而此时京城外的战场又起变化,赶来助拳的那伙厉害人物,人数足有千余,实力异常强悍,对上数万傀儡精锐,竟不落于下风,恶斗了一阵后,他们便开始游转,不停留在原地与傀儡对攻,而是三五结伙,边站便走,向着皇宫赶来。 他们动,傀儡也动,城外的战场被他们牵引着,向着皇宫移动过来。 京都,中土第一大城,即便遭受邪术洗劫,也还剩下大批凡人百姓,早在木老虎发动的时候,众人就从其他几个方向逃命,可京城规模了得,一时之间这些老幼妇孺又哪能逃得干净,所幸后来赶到的这些人,在将恶战引向皇宫时都刻意飞天,高空里的打斗,对普通人影响稍小一些。 即便如此,巨力也常常会向下波及,所过之处房倒屋塌,常常会有闷钝地惨叫传来,一起即灭…… 很快,一个个战团先后转移过来,出现在皇宫上空,梁辛抬头向上望去,后来赶到的这伙人,身穿粗布陋衣,男女老幼都有,无一例外的是人人都没有双目,黑洞洞的眼眶中红色肉芽纠缠,一路奔袭而来的,是自苦修士。 梁辛并没太多意外,毕竟,中土上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本领,能靠着千人之数,和数万傀儡大军抖个旗鼓相当! …… 修士仇杀、兵祸战乱这些事情,在苦修持眼中是一种‘自然规律’,世上有人便会有争,所以他们不会去管,他们自毁双目不求飞升,是为了‘护界’。 对抗‘浩劫东来’,是护界;而人间被妖术侵袭,天下青壮尽数消失不见,这么大的事情,足以动摇凡人生存繁衍的根基,自苦修持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年前,乾山咒井炸碎,妖元席卷人间,苦修持靠着自苦修炼到极致的身体,扛过了邪术,再之后就开始调查此事。 苦修持的隐居地在冰原边缘,后来进入中土查案,虽然他们法力精强、又有诸多传讯手段,可相隔太远,终归不怎么方便,差不多就在梁辛离开青莲小岛赶赴离人谷的时候,苦修持也在靠近中土中央的位置,选了一座无名山谷,当做临时的策应之地,门下众多精锐驻扎于此。 京城的坐落之处几乎就是中土的正中央,与苦修持临时设下的据点相距不远。 木老虎这边和傀儡们一动手,灵元轰荡,草木妖力远播,立刻惊动了不远处的自苦修持,当即结队赶来! 在皇宫之中的恶斗,与草木妖力无关,苦修持没打算去理会,但他们入战后,马上就得了木老虎的指点,得知妖术之主就在宫中,这才将战团引向了皇宫。 不久之后,木妖也带着法宝,将自己的战团转移到皇宫高空,以求和梁辛汇合。 梁辛、木老虎,一个嫦娥劲力,一个坐拥万件厉害法宝;自苦修持,功法别具一格,千余人个个都是瞎子,便说明他们每一人修为都超过了六步大成;贾添,有一条真龙护身,还有五万草木傀儡…… 第404章 满不在乎 战团还在高空,并没急着‘降落’下来,五万傀儡,两百人一阵,便是足足两百五十座相见欢! 此时的相见欢之力,远不如梁辛在中秋之战时经历的万人大阵。两百人的合击,不足以吸敛光线,所以现在的阵力,在击出时颜色鲜明,银亮之中裹杂着重重新绿,璀璨夺目,形若妖龙。 两百多座小阵滚滚运转开来,一道道阵力此起彼伏,每个瞬间几乎都有数十道‘妖龙’震天而起,梁辛自下向上仰望,那些草木傀儡打出的‘相见欢’,仿佛在天空里编制了一张大网,疏而不漏,威严且萧杀; 木老虎自不必说,在他身边还是有近万凶器,随他手诀上下翻飞,威风得很,霸道得很; 苦修持或三人一伙、或五人一群,浮于高空中,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错落有致,暗合古时大阵,他们的功法别具一格,手中的自苦仗舞动如风,引出的却是一蓬蓬仿若血雾的殷红原力…… 杀傀儡时,苦修持毫不手软,在他们看来,傀儡已经沦为恶人帮凶,死便死了。 天上疯狂绞杀,无数大力轰然爆碎,引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时而‘妖龙’洞穿‘血雾’,苦修被打得骨断筋折;有时血雾漫过相见欢阵力,罩住一群敌人,傀儡们身体抽搐,转眼生机断灭……虽然不到‘尸如雨下’那么惊人,可空中的鏖战大力纵横,自战团挪到皇宫上空开始,便有尸体不停跌落。 傀儡眼神呆滞、嘴角永远挂着古怪笑容;而自苦修持‘有眼无珠’,脸上全无表情,也全然看不出一丝生气,这样的两伙人斗在一起,给这场凶险恶战又平添了几分诡异。 皇宫之中,梁辛继续和金龙纠缠,贾添好整以暇,丝毫不为眼前的局势踌躇,看了几眼天上的恶斗,目光里没什么光彩,显得不感兴趣,又向着梁辛问道:“这些人是你的手下?不太像,都不和你打招呼……”话没说完,他的眼神突兀一震,顾不得再去理会梁辛,再度抬头,皱眉望向天空。 又飞来了一伙自苦修持。 人数不算多,寥寥十余人,全不去关注同族与傀儡的恶战,而是尽数将空洞狰狞的眼眶,对着贾添。 有傀儡的相见欢之力轰向他们,其他的苦修持并不加以援手,也不见这十余人施法迎抗,可相见欢到他们十余丈处便突兀散碎,化作袅袅青烟…… 刚刚赶到的这些苦修持中,为首之人是个中年壮汉,梁辛见过他,在草原检查‘得胜’尸体时曾遇到一伙苦修,首领还是他。 苦修自毁双目,但灵觉了得,能够清晰辨出,贾添也是神仙相! 贾添的眉头,缓而又缓的消解开来,脸上无数‘碎片’也随之变化,万种神情涌动,或惊讶,或无奈,或好笑……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自豪:“中土灵锐,所以才能养出这样的灵瑞,不枉我疼它爱它。” 它,是贾添家的园子。 金龙也发觉到了新的危险,巨大的身形蓦然一转,不再和梁辛缠斗,而是退回到主人身旁,层层盘绕相护……金龙如临大敌,可它怒目而视的方向,却不是那十几个苦修首领的所在之处,而是死死盯住了前方,仿佛在空气中,还隐藏着一个生死大敌! 梁辛循着金龙的目光望去,根本什么都没有。 贾添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鼓励道:“凭你的灵觉,应该能发现些端倪,仔细些,再试试看。” 梁辛回头斜忒了贾添一眼,应道:“真有什么厉害东西,也不是来杀我的,我犯不着费那个力气找它!”话虽这么说,可心神却沉静了下来,周身毛孔缓缓开阖,灵觉铺展开来,缓缓扫过周围。 平心静气之下,灵觉也变得更加敏感,果然就如贾添所说,在龙头正对方向上,三百丈开外处,梁辛捕捉到一丝异常——冰! 梁辛的灵识,从虚空之中捕捉到一抹冰冷地寒意。 贾添还是笑吟吟的,见梁辛有所发现,目光赞许,微微点头。可他那头护法金龙却再没耐心等下去,身上的鳞片层层乍起,哗哗乱响,跟着龙口大张,猛地发出一声愤怒咆哮。 金龙吟啸,怒意冲天! 那头躲在空气中的怪物也不再隐形,龙吟起时,它也发出了一声响彻苍穹的啼鸣,旋即只见三百丈外,空气颤抖,圈圈涟漪向外播散,一头俊鸟缓缓现身。 随俊鸟现身,肉眼可见一层冰霜从它足下向着四周迅速蔓延开来,一会功夫,整座皇宫之内,处处染白! 俊鸟身高八尺,燕颌鸡喙,颈细如蛇,背隆如龟,身披五色祥纹,长尾如絮拖出数丈,看形质,分明就是一头神凤。不过凤鸟一般分作赤、青、白、黄、紫五种颜色,只要同类皆在此列,而不远处那头俊鸟身色却不在五彩之内,它是透明的。 俊鸟身体,如冰如晶,一眼望去,视线甚至能够穿透它的身体,隐约看到后面的景物……梁辛不识得这头凤形冰身的怪鸟,可要是东篱先生在此,一定会惊呼失声:冰鸾! 东篱宣葆炯出身冰原,对那里的传说了如指掌,其中便有‘冰鸾’之说,相传古时在冰原深处,有这样一族凤形神兽,不像同类那样火中涅槃,而是反其道行之,在冰川中修炼成长,摩罗院中的前辈,甚至曾在一座冰川裂隙中,见到过这种俊鸟。 苦修持的隐居至此就在冰原边缘,谁也想不到,他们不止自己修为精湛,还收复了这样一头神物! 梁辛用力盯着冰鸾,目光从惊愕渐渐变成了羡慕。小魔头走神了,满心眼都是羡慕。厉害人物,身边还要跟着头神物才真正威风,好像贾添,不知给自己造了多少山天大畜,有人有熊有金龙;好像苦修持,俊鸟现身千丈冰封;好像师兄谢甲儿,给自己找了个飞升罗刹做奴仆。 梁辛不知道师兄已经把那头罗刹绞杀了,挨个地想了一圈,就自己丢人,一只小猴没尾巴,三百巨蜥泡大粪,排场不够,威风远逊…… 冰鸾现身,战局也在顷刻中明朗了。贾添有金龙护身,苦修持带来了冰鸾相助。五万傀儡,尽数被人家拖住,而苦修持还有十几个绝顶好手,为首的那个壮汉,更稳稳踏入嫦娥境。反观贾添,修为才恢复了一成多,又刚遭梁辛重创,现在的战力比着全盛时连半成都剩不下,强弱之势不言而喻。 可贾添自己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既不去看神鸟冰鸾,也不去理会苦修首领,仍是望着梁辛笑道:“估计他们打算杀我,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心智不是一般地坚定……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一根筋。就算告诉他们我是大眼,他们也不会相信,待会他们来杀我,你怎么办?”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单靠着这条小龙,或许能缠住那头冰鸟,想要再挡别人就它不成了,他们要是一起上的话,我基本没啥机会。”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全身护住自己的那头金龙,金龙与主人心意相通,转回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声音中饱含亲昵之意,跟着它又转回头,再度怒视强敌。 梁辛一惊而醒,这才明白过来,苦修持大队赶来,自己跟着沾光扳回劣势,可麻烦也跟着一起来了,大麻烦! 苦修持心智坚定,行事直接,既知贾添是傀儡邪术的始作俑者,必会杀之。而且苦修对整件事的背景全不了解,甚至连大眼小眼都不知道,一时间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尤其麻烦的,贾添还是个神仙相,苦修们隐世就是为了对付神仙相,又哪会再去听他辩解,直接就把他当成了第二次浩劫的一部分…… 梁辛脸上变色,贾添却仿佛一定要对他证明自己的话似的,没事找事,望向苦修首领,一本正经道:“我和中土同命共生,杀了我便等若毁掉整座世界,要不信,你们问他!”说着,他指了指梁辛。 苦修首领没有只言片语,全不理会贾添的话,挥手唤起血雾般红色原力,带领手下从半空里飞扑贾添。那头冰鸾也将双翅一震,跟随主人一起攻杀而至! 恶斗轰然爆发,金龙张牙舞爪,狙杀强敌,可它一个,抵得住苦修就挡不住冰鸾,本来就实力不济,偏偏它还要拼命护主,不肯飞舞而起,只盘身迎抗,才一开战立刻落入下风,连连遭受敌人猛击。 而战团之中,贾添的笑声又复响起:“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他们不信。梁磨刀,你怎么打算?帮我杀他们,还是跟他们一起毁中土?提前说好了,就算你帮我杀了他们,我可还是容不得你……”正说着一半,贾添又突兀发出‘哇’地一声怪响,梁辛看的一清二楚,他受了苦修首领的凶猛一击,口中鲜血狂喷! 苦修重手无情,必杀贾添。梁辛哪还能再袖手旁观,叱喝一声飞身入阵,贾添只能擒不能杀,他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他被人打死。 苦修见梁辛扑上来,脸上的神情全无变化,事情再简单不过,谁拦阻他们,他们便杀谁。 苦修持都有因果在身,‘想不到’之下,当即有两人魔功擒住,失去战力,随即被梁辛击伤扔出了圈外,那个首领应变极快,口中立刻传令,剩下众人纷纷游转开来,散出一个极大的圈子,与梁辛保持百余丈地距离,只留不惧魔功的冰鸾继续近击恶战,其他人在远处施法猛轰。 此刻的情形与猴儿谷护法时何其相似,梁辛苦笑着,晃动手诀,又亮出了天字第一号的重盾赑屃…… 梁辛的魔功太过匪夷所思,只要修为是因果而来的修士,对上他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现在他出手保护贾添,很快就稳住了战局。 一边恶斗,梁辛一边大声解释过往,可自苦修持根本不为所动,只拼出全力猛攻! 贾添挥袖抹掉下颌上的血迹,笑道:“白费力气!你劝不动这伙子人怪物,为了不飞升,连自己的眼珠子都敢扣,干脆就是些疯子。” 贾添不知道苦修的来历,不过凭着他的心智,看到对方的模样和实力,至少也能明白,为何对方都没有眼睛。 梁辛正想回应,护身灵觉忽然示警,想也不想纵身跃起,于刻不容缓之间,避开从背后偷袭来的一道刁钻法术。 在他背后,只有贾添。 梁辛转回头一看,贾添施法偷袭时双手盘结的法印,都还没来得及解开。 贾添也根本不隐瞒自己的偷袭,目光里满是遗憾,摇头叹道:“我伤得太重,没能杀你,大好机会,可惜了,可惜了。” 梁辛大怒:“说别人是疯子,你才是疯子,杀我?” 贾添却哈哈大笑,全不当回事似的,好像不知道梁辛一死他自己也活不了:“早都说过,就算你帮我,我还是会杀你,你要自己当心……何况,你要救的是中土、是你的傀儡亲戚,又不是我!” 梁辛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可贾添的生死牵连着整座中土,且不去说其他,贾添一死,中土立刻天崩地裂,那支没了主人再不会稍动傀儡大军全都活不了,其中还有数不清的亲人朋友。眼下他们被妖魂所擒,可都还能救回来。梁辛又哪能眼看着贾添被别人活活打死。 赑屃挥舞如风,梁辛抽空就回头骂贾添‘疯子’,手脚却毫不停歇,催动嫦娥劲力,抵挡苦修袭杀。 一次偷袭未果,梁辛加了小心,重伤下的贾添也就再没了机会,没话找话似的又去问梁辛:“光这么打也不是办法,你有主意没有?” 梁辛没去理他,不过在他心里早就在琢磨着这件事,现在到处乱成一团,混战到天昏地暗,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趁乱将贾添生擒,再离开此处……梁辛倒是有把握,能让局势再乱一些,他还有个帮手,木老虎。 木老虎仍在和傀儡们对攻,可是在看到梁辛又去保护贾添后,他就把法术放缓了许多,始终分出一份灵识放到梁辛身上,随时等他的指令。 木老虎他自己挡住了几十座‘相见欢’,别说倒戈,只要‘放水’,马上就会把苦修的阵势冲碎,一个一个的死,苦修首领不放在心上,梁辛不信一百个一百个的死,那些首领还能无动于衷!金龙又和冰鸾缠斗在一起,再靠着那万件宝贝掩护,梁辛真有机会生擒贾添离开皇宫。凭着他的身法,苦修和傀儡都追不上来,唯一可虑的就是那头冰鸾,不知道速度如何,不过长着翅膀的仙兽,怕是不会太慢……梁辛心中盘算个不停,结果这份心思也被贾添看穿了,后者试探着问:“想生擒我?” 梁辛闷哼了一声,冷声应道:“抓你是一定的,我想的是抓了你怎么甩开那头冰鸟。” 贾添乐了,摆了摆手:“这法子不好,我不喜欢被抓。” 梁辛冷晒:“怎么选由不得你!” “错了,不是由不由得我去选,而是我根本不用选,要选的是你。”说着,假添的嘴角抽动起来,最终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好心情,或许他真就是个疯子! 一边笑着,贾添声音不停:“以前给你讲过一个笑话,给你出过一个题目,现在又有了个选择给你……我让金龙帮你拖住冰鸟,再让调些傀儡出来帮你挡住那十几个厉害的瞎子好了。想把我抓走?我帮你!” 说完,贾添把双手一撑,举印上天,口中厉啸:“现身!” 声音落处,皇宫各处泥土冲天,又有傀儡破土而出!并不结做相见欢,只是晃动身法、催促神通,从四面八方,向着那十几个正全力围攻贾添梁辛的苦修首领猛攻而去。 贾添将傀儡养入地下的法术神奇,封印住了傀儡的所有气势,除非他传令,否则即便以梁辛的灵觉,也无法提前发觉。 比起先前的数万大军,‘新出土’的这群傀儡人数并不算太多,充其量将满千人之数,可他们的修为和战力远超天上的同类,其中最差的也有宗师之力,大宗师比比皆是!而梁辛在看清楚他们的样子之后,猛地发出一声怒吼! 这一千藏身在皇宫中的傀儡,梁辛几乎个个都认识。 大小活佛、长春天、跨两兄妹、弦子屠子……日馋门下! 葫芦、铜头……苦乃山妖王! 那些苦修首领猝遇强袭,再也顾不得去轰杀贾添,立刻掉转神通,迎上冲来的傀儡。以瞎子壮汉为首,个个都是绝顶好手,杀起傀儡来绝不留情! 贾添的笑声异常响亮,其间带了浓浓地疯狂味道:“想生擒我,现在就是大好机会,怎么样?怎么选?抓我,就要任由这些傀儡和苦修死战到底,能剩下几个可不好说。” 梁辛怒声长啸,身形再度扑跃而起,再顾不得贾添,身法发挥到极限,冲入场中去阻止苦修首领,最后的千多傀儡,有手下、有朋友、有亲人、还有几次救过他命的恩人,日后统统有救,梁辛岂能看着他们被苦修持杀掉。 皇宫上下,滚滚恶斗,彻底大乱。 时值此刻,梁辛也总算明白了,从头到尾,贾添都胜券在握。自己目眦尽裂、苦修接连战死,而这一切,落在贾添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吧! 第405章 攀龙附凤 高空中,苦修主力和五万傀儡鏖战,胜负难分; 地面上和半空里,苦修十几个首脑人物飞纵穿梭,与贾添最后放出来的千余傀儡大打出手,这些傀儡是由苦乃山中十余位妖王和大队日馋门徒组成,清醒时他们是修真道上的真正精锐,被妖魂所侵后,神智迷失应变稍差,可修为也被妖元提高了一个层次,而且不知疼痛悍不畏死,实力着实惊人,苦修首脑陷入他们的围攻后,自身难保,再也没余力去对付贾添; 少了其他苦修的围攻,金龙压力大减,和冰鸾斗了个旗鼓相当,已经稳住了颓势; 另外还有一个梁辛,口中怒啸连连,把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从一个个战团中疯狂穿插。苦修首领都有大神通,即便他们敌不过妖王和日馋,可是在死之前也足以拉上一大批‘垫背’,梁辛焉能坐视不理。 苦修无罪,梁辛无法真对他们辣手杀之;而傀儡无智,见梁辛上来,他们照样以神通轰杀……谁都打梁辛,梁辛却谁也不敢打,又急又气,憋得他心肺欲炸。 梁辛入世以来,经历过无数苦战,数不清多少次生死一线,可若论到‘憋闷’,今日为最。 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十几头大天猿现身,围在贾添周围,将他护到了安全处,这些大猿虽然也是傀儡,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势惊人,比着葫芦等妖王还更要威风摄人……从大眼中随着贾添一起离开的那批凶猿。 梁辛当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是这个‘王’,他没法去擒,要抓贾添,就先要突破金龙。那条龙虽然和冰鸾缠斗,但更重护主,梁辛一冲上去,它宁可自身受创,也把他拦下来……这一来就变成了梁辛和冰鸾联手,先杀金龙,再擒贾添。 等杀了金龙,日馋、妖王也差不多要死上大半、和苦修首领们同归于尽了。 就算他舍了一半亲友,杀了金龙,接下来呢?冰鸾要杀贾添,自己又该怎么办?贾添一死,中土崩塌不算,剩下的傀儡也活不过浩劫;不让贾添死,自己再去阻拦冰鸾么? 梁辛眼下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去来回纵跃,去阻止苦修持首领击杀傀儡,他身法无影,魔功犀利,有他相护,皇宫内打得虽然热闹无比,可双方伤亡却都极少。 …… 贾添早就有准备,即便他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群厉害苦修、即便他没想到梁辛能找到皇宫,他也早有准备。活着,是他穷尽一生、唯一的经营! 奔波苦战里,梁辛转目瞪向贾添,目光中熊熊怒气。为了出一道题,贾添宁可挨上自己连串重击;为了出一个选择,他又置身于险地,这个人的骨子里是疯的。 多疑、精明、大神通,再加上一份疯狂,贾添才是真正魔头。 梁辛才一瞪向对方,贾添的目光就立刻迎了上去,向着他摇头,语气温和,谆谆教导:“这样下去,你麻烦大了,救不了朋友、杀不了敌人,就连自己的小命也得搭进来,现在应该趁乱脱身了,做事情要审时度势,不能总是由着性子来……” 说着,贾添自己就笑了起来,哪像个图谋乾坤的绝代强者,倒仿佛刚刚占到了便宜,现在又来卖乖的市井小人。 不料,他的笑声才响起不久,就被一阵哭声打断。一个身背磨盘巨斧的肥胖大汉,步履沉重、速度却不慢,一路狂奔入宫,全不顾周围厮杀和数不清的晃晃神通,就那么一边大哭着,一边在地上的尸堆中乱翻,好像再找谁。 来的也算是熟人,始终跟在指挥使石林身边的心腹护卫,大胖子子倾。 不久前石林引兵入宫护驾,子倾不知为何没有跟来,可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贾添讲述往事时,心境失守,大悲怆中迁怒旁人,双掌一拍,把那时在宫中出声惊呼的凡人尽数诛灭!指挥使石林,也在其中。 尸体都已炸碎,子倾找不到石林,他只找到了那件沾满血浆与碎肉的指挥使官袍。 子倾抱着血衣大声嚎啕,众人谁也不去理会他,全副精神都投身恶战,贾添是唯一的闲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远处的胖汉,遥遥问道:“子倾,我听石林说过,你不是天眷之人,你如何躲过了草木神术?” 邪术爆发之前,子倾忽然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再之后妖元洗劫中土,石林知道他不是天眷之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贾添集结大军,也不可能逐个去清点,他也还以为这个胖子现在不知编入了哪一队,正埋在土里,没想到他突然赶来了。 子倾抱着血衣,从地上一跃而起,怒声应道:“老子功法特殊,你又是……你、龙、龙袍?”说着,眉目陡然狰狞,翻手从背上解下那对大斧子,迈步冲向贾添,口中怒斥:“妖人篡国,罪不容赦。” 狂背中为助威势,那对大斧也在不停,被他不停互敲。他的斧头材质特殊,彼此相击时,发出的是铜铁惊鸣,而是叮叮咚咚的欢快响声,听上去异常悦耳,响声连在一起,串出的分明是一首古朴而轻松的调子! 莽汉以斧奏乐,贾添眉头微皱,双掌一拍,催动天道! 不料子倾竟全不惧贾添那合掌杀人的天道,身形只是微微一晃,继续猛冲,手中巨斧继续互击不休。而高空里木老虎脸色骤然一变,语气仓皇,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对梁辛大吼:“小心此人,他是罗起。” 木老虎高呼示警,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此人的真名,梁辛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老虎能认识、又让他如此惊慌的人,除了神仙相还能有谁。 就在木妖大吼的同时,子倾的那首短调,也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落地,龙凤升腾! 金龙,冰鸾。 本来正在的那对化外仙兽,忽然分开,冰鸾向前急冲,快若一道寒光,护住胖汉子倾; 而那条真龙则向后奔袭,化作一道金色长虹,重重一击正中贾添身前那一群傀儡凶猿,轰然巨响中,凶猿骨断筋折,贾添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恶龙一口咬中! 梁辛见贾添被恶龙咬中,心神彻底乱成一团,本能使然惨叫了一声,不料贾添的声音又从金龙口中传来:“挨咬的是我,你叫个啥?” 梁辛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立刻追问了句废话:“你还没死?” 贾添苦笑了几声,子倾接口冷笑:“现在没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乱战之中异变突起,新赶来的胖子子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控制了场中最凶猛的两头神兽,其中冰鸾护在他身旁,金龙则擒住了救主贾添。 无论是天上的五万大军,还是宫中的千多精锐,傀儡全都得了贾添的号令,不再和苦修持们缠斗,而是从上自下,层层叠叠,把强敌围了个水泄不通。 苦修持嫉恶如仇,但还未到最后关头,他们也不会白白送死,本以为是必胜一战,结果却乱成了一团。这场乱战打到后来,情形已经渐渐明了,傀儡势大,梁辛和木老虎两人立场摇摆,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有胜算,如果不是有人‘搅局’,今天杀到皇城的苦修持会是个全军覆灭的局面,现在傀儡罢斗,他们也就此收手。 那个壮汉首领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传令:“走!”话音落处,苦修持们也不管死去同伴的尸体,那头冰鸟也不要了,催动法术,全部随着首领撤走。 子倾并不阻拦,贾添也没吭声。 自苦修持不知道贾添的生死,关乎整座中土存亡,只道他是傀儡大军的首领,今天杀不了,改日再来杀就是了。而且此处是绝大的险地,如果贾添逃脱龙吻,还会让傀儡攻杀他们;如果贾添死了,临死前也会传下同归于尽的号令,苦修持们还是得死,由此苦修首领当机立断,率队撤走。 苦修们走掉了,梁辛却不走。子倾没有立刻杀了贾添、贾添是被金龙所擒……梁辛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稍稍稳了下神,梁辛望向子倾:“你到底是谁?” 木老虎也跳回到梁辛身边,代为答道:“他本名罗起,千多年前飞升过去的,据说原来是邪道上的人物……” 飞升之前,罗起是邪道魔头,修为了得,另外还擅长两项秘术,一是‘驱禽驭兽’;二是堪舆本领。 大凡高深修士,都有一份痴迷性子,罗起也不例外,在练气悟道的同时,对驭兽法门也越研究便越入迷,可他到后来研究的东西,不知惹来了多少人的笑话:他在钻研驾驭龙凤的手段。 罗起不过是个大宗师,真要见到龙凤,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他却想一步登天,贪心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叫贪心了,而叫冒傻气。何况龙也好、凤也好,都是传说中的神物,一万年也未必能有人见到它们一次,根本就无处寻觅。找都找不到,又何谈驾驭。 可罗起就认准了这条路,查阅古籍,钻研龙凤的性子,想了无数个办法,试炼了无数法器,最终融合自己的大修为、创出了一段短短的欢快调。 这个小调是为了驾驭龙凤,不过罗起对其起的名字,去饱含对神物的恭敬,唤作‘攀龙附凤’。 就连罗起自己也没想到,他第一次完整弹出这个短曲后,竟引来了一重劫云,继而天雷煌煌劈头打下……所幸,他自身修为也甚是了得,最终得以破劫飞升。 直到摔落在那片不毛之地,罗起还混沌得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天劫给招来了。神仙相中能人众多,在听了他的经历、目瞪口呆上一阵之后,为他指明了道理,是他的那支短曲中暗合了天道玄机! 龙凤是神物,除非天道,谁能驾驭?因为这支短曲飞升,倒也证明罗起的确是研究成功了,《攀龙附凤》调下,能够驾驭龙凤。 至于那些苦修持,只是得了分机缘,曾经助过冰鸾,神鸟报恩,帮他们来打架还人情而已。 罗起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攀龙附凤》,到底是哪一点扣合了天道,扣合的又是哪一重天道……浑浑噩噩,反正飞升是真的,变成神仙相也更是真的,他手中的那一重不知名的天道,干脆也叫了‘攀龙附凤’。 中土龙凤罕见,大眼巨岛上更没有这种神物,罗起手中这重能够降服龙凤的天道,也变成天字第一号的没用手段。 此事在‘神仙岛’上流传一时,被神仙相们引为笑谈,罗起自然也少不了为诸位前辈弹几回神曲来听。木老虎刚才就是认出了这个调子,这才喊破了罗起的身份。 罗起是神仙相,不用问,他也打前站来的。 木老虎简明扼要,寥寥几句把罗起的情形说明,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贾添也在金龙口中苦笑出声。皇宫混战中,有龙有凤,反倒成全了这个‘中土最没用的天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龙凤在此,胖汉也绝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见到他闯入皇宫时,贾添已经起疑,心中加了防备,但不知底细的人,第一想不到他的天道是‘攀龙附凤’、第二更不敢想天底下还会有这样‘没用的仙道’,贾添也不例外,结果金龙倒戈,失手被擒。 其实罗起能生擒贾添,还占了四个字的光:事不关己。要是梁辛什么都不知道,赶来一看正有两群不认识、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在打斗,他也能潜伏一阵,跳出去擒了贾添。 罗起望着木老虎,皱眉问道:“你是哪个,怎会知道我的名号?” 木老虎笑道:“我是你老虎仙师!” 两人对答其间,梁辛抬眼又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胖子,再来之前,他特意滴了过‘婆娑泪眼’,神仙相的幻形法术绝他不过他,可是罗起面容真实,并非法术所为,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 不用梁辛开口,木老虎就先问罗起:“你的真身呢?怎会换了这样一幅身骨?” 罗起没急着回答,而是转目望向了梁辛:“小子,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还给将岸烤了只羊腿么?他不识的我,我却认出了他!那只羊腿里,可还有一份故人之情。” 梁辛愣了下,奇道:“你认得我干爹?”话刚出口便恍然大悟,罗起是千多年前飞升的修士,又身在邪道,那个时候老魔头将岸风头正劲,罗起认得他在正常不过。 果然罗起应道:“老将岸自创魔功,邪道上有些地位的人物,哪个不识得他?不过……”说着,他的语气一转:“我认识将岸的时候,还要更早些。早在他研究‘夺舍婴儿’的办法之前,我俩就是熟人了。他钻研夺舍之术时,我也帮了不少忙。” 话说到这里,梁辛就明白了,为什么罗起能够给自己换了副‘身骨’。 老魔头将岸心智通天,但受身体所限,修道六步中阶时,就再没办法向前突破,将岸不甘心,开始研究夺舍之术,要给自己换一副身体。这才有了五世为人、参透人间道,创出绝世功法。 在土坤腹中,老魔头曾经提到过,当时正邪两道激战正酣,而自己钻研的夺舍婴儿之术,对厉害魔头而言,无疑是一条大好的退路,由此他的‘课题’也得到了许多邪王、魔头的相助。 虽然干爹没再说过,他是否把这道‘夺舍’本领传给了其他人,不过凭着他不欠人情的性子,那些帮过他的邪主要想来学这门秘术,他也一定不会拒绝。罗起与干爹是旧识,看样子关系还不错,多半就是学过这门‘夺舍婴儿’的神奇本领。 正如梁辛所料。罗西从将岸处学到了这门本领。 罗起差不多是在八十年前来到中土的,他运气不好,刚刚登陆不及就被苦修持猎杀,走投无路之下被迫舍弃真身,夺舍了一个才刚刚孕化十几天的胎儿。苦修们找到他的真身时,发现此人‘已死’,也就作罢,罗起总算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 重新‘投胎’后,罗起又经历了两世为人,在第一世里,罗起害怕苦修持会继续追查下来,他也不敢修炼,就老老实实地做人,和普通人一样,一生劳作,也参加过几次官府征役,混在队伍里开山修路、引河筑堤。也就是在这一世里,他发现些了异常。 罗起除了驭兽之外,对风水之说也颇有研究,真要比起造诣,恐怕不老宗的魁首老不死都要甘拜下风。参加过了几次劳役之后,他就发觉,这几样工程看似毫不相干,实际却在暗中都有联系,不露声色间,已经将附近的风水修改了。这份修改,也并不是孤立的,它还会汇入更大的蓝图中……罗起吃惊不小,他自己就是堪舆大家,可也仅仅是初步看破了这些工程另有目的,至于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根本无从得知。而且也仅仅是‘看破’,如果易位而处,要他来设计这件大事,他万万也做不来,由此可辨,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水平之高,远超想象。 修改中土风水,是为了滋养邪井,这件事背后的主持是贾添,贾添自己就是大眼、又师承鲁执,真要论起对灵元大脉的了解,除非鲁执复生,否则天下无人能及! 第406章 龙凤呈祥 罗起返回中土做斥候,在来之前就知道中土灵元大脉被人修改过一次,现在又有人在对风水动手脚,心中自然起疑。那时他的‘第一世’已经活到四十多岁了,苦修持始终没再现身,罗起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心里又开始想着自己的任务,准备顺着眼下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要‘查案’,就得站得高些,开山挖河这些事情都是官府所为,一个普通人永远没机会接触真相,而且‘第一世’他始终没有修炼,平凡身躯,不会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也没法潜入官府去查探。所以第二次投胎,他选了个官家……虽然从官职论,不算真正的大员,但却掌握实权,有机会接近无数机密:九龙司,人字院大掌柜之子。 名唤子倾。 不料这个子倾,一生出来就是个傻子,这是身体的问题,不是元神能改变的了得,所幸寻到名医,施针用药,总算让小娃清醒了过来,可是神情里那份与生俱来的憨劲却是抹不掉的。 在子倾这一世中,罗起知道九龙司厌恶修士,由此他未去重操本宗道法,而是搜罗记忆,选了一套不为中土所识的、古时蛮人的修炼方法,暗中习练,再怎么说他的‘神仙’元神摆在那里,修炼神速,又在几次‘不经意’中显露惊人实力,最终被石林相中了,带在身边做了指挥使的贴身护卫。 九龙司与司天监矛盾重重,内斗激烈,子倾身份特殊,了解到的机密也越来越多。论起他的心思,或许不如石林,可他所处的‘位置’,却比石林更高。 对‘司天监’,两个人的着眼位置相差极大,石林只是要维护国统,视国师为误国妖人;罗起要查的却是‘灵元大脉’,是以他想到的事情更多,也明白单凭几个妖僧的本领,做不出这样的大事,在国师背后还有高人,久而久之,他也就怀疑到了皇帝身上。 对于子倾的真正身份,石林始终都不知道;而罗起也始终‘谨守本分’,该知道的事情,他张嘴就说,不该知道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就如在镇山认出老魔头将岸之事,他自己心里有数也就是了,从未对旁人提及;同样,后来的镇山惨案,他认出凶手是以天道行凶,但他也没告知石林…… 罗起潜入中土,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他心里明白,至多百年,仙道大军就会东来,届时将有浩劫降世,如果没有了真身相护,就凭他夺舍的身体,绝难度过浩劫,更提不到二次飞仙。不过对此他倒不太担心,因为他的真身并未损毁……虽然飞升得浑浑噩噩,可是飞升时被灵元洗炼的真身却是货真价实的。刚到中土时被苦修持追杀,罗起‘金蝉脱壳’,那具真身被丢在了荒山中。按照罗起自己的估计,真身几十年内不怕野兽也不会腐烂,具体能保存多少时间,他也说不好,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到一处福地,将真身滋养起来。 ‘还魂’之术,单靠罗起一个人做不来,必须要等他的‘神仙’同道驾临中土,施法助他返回到自己的真身中,到时候罗起就会再变回‘神仙相’,修为法术都与原来一样。 天下福地虽多,但是几乎都被修士占据,罗起想来想去,就只有苦乃山里中,剩了不少福地,那里是妖族的地盘,中土练气之士一般不会过去。在转世第一生里,罗起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把这件事做好了,他把自己的真身藏在了苦乃山。 本来一切顺利,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有朝一日苦乃山风云际会,祥瑞现世、正邪决战、六趣三返……回寰妖道那群斥候,来到中土之后就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并未和以前的同伴联络。其实就算联络,他们不会‘得胜’的搜神之术,也找不到换过两个身体的罗起。 是以罗起不知道同道在苦乃山有重大图谋,等他从九龙司途经得到消息的时候,山中乱象已现,偏巧九丘三十里距离他藏匿真身的地方距离不远,这一下罗起大惊,真身直接关系到他能否‘渡劫’,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向石林请假,干脆不辞而别,只身赶往苦乃山,想要把自己的真身抢救出来。结果也陷入‘六趣三返’之中,他和木老虎一样,都因手中有一重天道,所以不被杀劫侵袭,幸存了下来。 大阵结束后,罗起急急火火地找到了自己的真身,所幸真身无恙,可还不等他离开苦乃山山,镇山邪井被毁,傀儡邪术席卷中土,他又陷入了危局。 罗起的情形,和木老虎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飞升后又潜回来为大军打前站、也都遭遇意外换了副身体,改头换面在中土重生。不过木老虎的新身,干脆就是草木妖元打造的,所以在邪术‘面前’,他已经是同类,不再受侵袭。罗起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先别说力量,只冲着那副身板,就得被妖术擒下…… 贾添的傀儡邪法,究其根底是夺舍的邪术,罗起的修为不成、身体不成,遭遇邪元入侵几乎全无反抗之力,可他的元神仍是神仙相,远胜中土的大宗师,妖魂也无法吞噬。 不过妖魂有妖元做基础,又混沌无智,只要夺舍不成便不肯罢休,在力量耗尽前,它都不会停手,一次次去冲击罗起的元神,罗起也无法稍动,屏息凝神全力抵抗,这一番争斗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年,直到几天之前,他彻底击败了妖魂,又恢复自由,当即赶回了京城。 他才刚刚回来,入京还不到一个时辰,见京城大乱,找到从皇宫中逃散出的同僚,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而真正让罗起又惊又喜的是,皇宫里有龙也有凤……天可怜见,穷其一生,他的天道竟还能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因为飞升,所以证明短曲《攀龙附凤》暗合天道,由此推断,这支曲子真有可能会降龙伏凤。可这一切都是猜测,罗起以前也从未试过自己的曲子是否能真正奏效。但他一生的心血都在于此,现在有了个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不去试试。 既然要试,何必‘正经事’也一起做了,这才有了罗起入宫,以短曲降服神物,生擒贾添这一连串的事情。 罗起还有太多的疑惑,甚至连‘假大眼’在哪里,他还都不清楚,所以贾添还不能杀,只是生擒。 也许因为立下了大功,也许是因为自己真能降服龙凤,也许因为梁辛是故人之子,罗起心情舒畅之极,痛快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现在他有一龙一凤,又擒住贼酋,虽然被傀儡重重包围,但大局尽在他掌握之中,耽搁些时间他也不在乎。 等他说完,贾添从龙口中闷哼:“梁磨刀,傻眼了吧?来找我捣乱,害我被擒。” 梁辛也一肚子气,而且觉得自己挺冤枉:“你讲完故事之后我说我走,今天咱不打了,是你不肯罢休,又送人情又问遗言,非杀我不可,闹成现在这样你怪我?” 罗起没容贾添再开口,对着龙头笑道:“圣上,微臣还有不少疑惑,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这便起驾吧!”说着,口中打了个呼哨,龙凤合并在一起,前者噙住贾添后者护住罗起,同时扶摇而起,撞翻一路傀儡,向着远方急掠而去。 罗起哈哈大笑,临行前甚至还对梁辛说了句笑话:“你看,这可不就是龙凤呈祥么?”这一次真正扬眉吐气了,龙凤在手,就算不‘还魂’真身,他也是中途乾坤最凶猛的神将,昔日那些笑话他的同道‘仙家’,再见面时必先大吃一惊,继而满面恭敬。 满心得意之中,罗起万万也不曾想到,就在他带着两头神物,刚刚飞出皇宫围界的那个刹那里,龙口中的贾添陡然大吼了一声,而那头连嫦娥劲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神龙,发出了半声哀鸣,身体一软,好像根面条似的,翻滚着向地面摔落,而贾添也从龙头中一跃而出! 凭着贾添现在的力道,连个大宗师都比不了,可他发力之下,竟真的从龙口中挣脱出来…… 不是贾添力大,而是金龙不行,早在真龙现身时,贾添就对梁辛明言,此物能够成形全靠皇家气宙滋养,在皇宫范围内厉害无比,可一旦出宫,就会神力尽失。 梁辛记住了这一点,在贾添被擒后他就在等着这个机会,几乎就在金龙哀鸣的同时,他也就已经冲天而起,七蛊星魂与嫦娥劲力并起,向着罗起与冰鸾猛击而至,只求能拖延片刻,助贾添脱身! 虽然与贾添为敌,梁辛也不能让贾添被神仙相抓走。 罗起又如何会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变化,金龙摔落时他惊愕当场,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梁辛的巨力轰杀而至时,他才一惊而醒,正想催促冰鸾反扑,却没想到座下一沉,冰鸾竟不再任他驱驭,神躯猛震将他甩开了。 不止甩开,还有反噬!冰鸾回身、翻颈,还不等罗起有所反应,长长的凤喙就已经狠狠啄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没有惨叫,只有鲜血爆碎,受神物一击,罗起形神俱灭,一蓬血雨散落在地! 凭着一曲《攀龙附凤》,他的确能降服两头神物,可龙凤性子何其骄傲,时时刻刻都在试图反抗,施法之人必须全神贯注,刚刚龙头摔落,罗起大惊之下心神失守,冰鸾趁机挣脱,反戈一击,要了他的性命。 击杀罗起之后,冰鸾纵声长啼,也不再理会摔翻在地、正往皇宫中费力攀爬的小龙,更不去看梁辛、傀儡等人一眼,双翅展开直入云端,转眼消失不见! …… 罗起的天道是真的,可他也死在了自己的天道上。此人一生,修道、弄曲、飞升、投胎、在苦乃山里忙东忙西、直到最后惨死凤喙下,从头到尾笑料不断;当初见到将岸时,特意烤了一只羊腿,对故人之后也算和颜悦色……不是恶人,却也逃不脱惨死下场。 梁辛却顾不得唏嘘什么,开始他要助贾添脱困,待见冰鸾反噬、罗起彻底失去对贾添的控制时,梁辛纵声大吼:“老虎!”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木老虎时刻都在准备着,随着梁辛大吼,天道出手,万件凶器呼啸而起,阻挡赶去救主的无数傀儡!梁辛的身法远超傀儡,又得木妖相助,抢先一步生擒贾添。 待罗起碎尸落地时,梁辛也死死扼住贾添的脖子,跳回到地面…… 落地之后,梁辛长长松了口气,嘀咕了句:“侥幸。” 贾添看样子是铁了心不放过和梁辛说话的机会,即便被扼住后颈也不在乎,很有些费力地点头:“是啊,侥幸!幸亏这个罗起对自己的天道控制不熟,要不……嘿,你可没有那头冰鸟快。” 说完,他又望向罗起的碎尸,笑了声:“龙凤呈祥?龙凤呈劫才对!” 梁辛也心有余悸,若非冰鸟挣脱了罗起的控制,说不定现在不远处那堆碎尸就是贾添的了,这个险冒得极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贾添不挣扎,被罗起抓走也是死路一条,迟早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一连串的大乱之后,自己总算摸到了鱼,梁辛又笑了起来,手上也情不自禁微微加力,把贾添抓得更牢固了些。 贾添的个子比梁辛高,被捏住后颈,身体弯曲本来就不好受,又被‘加力’后,忍不住皱眉闷哼了一声,跟着苦笑道:“你放松些,我不跑。”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也不用跑。” 梁辛懒得再去猜他话里的意思,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正想命他带上日馋和妖王傀儡跟自己走,不料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忽然人影晃动,跟着周遭一片乒乓乱响,百多个本来在空中悬浮的傀儡,毫无征兆地摔落在地,个个面色晦暗,眼神里也毫无光彩……这百多个傀儡,莫名其妙地死了。 梁辛皱眉,瞪向贾添:“搞什么鬼?” 贾添的语气里轻松:“很难懂么?”说完,又有百多个傀儡突然断灭了生机,从空中摔落。 跟着贾添又问:“还不明白么?”第三次,仍是百余傀儡,死掉、摔落! 情形再明白不过,对草木傀儡,贾添予杀予夺,只要他心念一转,傀儡立刻就会丧命。 贾添的笑了起来,无比吃力的扭转头颅,与梁辛对望,同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群日馋和妖王的傀儡,笑问梁辛:“你要带我走,他们立刻会死,不信的话,你大可一试。” 梁辛咬牙:“他们死,你也得死,去他妈的中土!” 贾添的眸子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又显出了那股疯劲:“那就赌一赌?我用你这些手下、亲友的性命,来赌我自己的性命!”说完,语气欢畅,似乎急不可耐,一个劲地催促梁辛:“快带我走,看我会不会杀他们。之后我还想看看你会不会杀我。” 梁辛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可真就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贾添手握无数傀儡的性命,梁辛刚入宫时他只要点名这一点,梁辛就全无反抗余地了,可他偏偏不说,随着局势变化,他也跟着一次一次地变招应对,宁可挨打、宁可受创,也要紧随局势变化,从两人见面到现在,他都是在玩。 哄自己玩。 人越多,变化越突兀,场面越混乱,他就玩得越开心。 贾添珍惜性命,可他也是疯的,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敢赌! 如果把赌注换一换,用梁辛的命去赌,说不定小魔头也会疯起来,可是用葫芦师父、大小活佛的命来赌……他不敢。 贾添的脖颈被捏得咔咔作响,脸上的‘千万碎片’也渐渐扭曲起来,唯独目光不变,明亮得吓人,满满尽是兴奋! 等了一阵,见梁辛没什么动静,贾添又提议:“或者,不管那套,先把我杀了再说?那些傀儡肯定都会死在我前面,不过你用整座中土给他们陪葬了,也算值得了!” 不提亲友,只说中土。 梁辛的确不怎么关心中土,对付浩劫东来是为了‘事事有趣’,可这件事里有个关键:浩劫不是他发动的。 他对付这场浩劫,不全是为了中土,到最后力有未逮事情不可为时,他不会让亲人朋友和中土共存亡……但是不和中土共存亡,不表示他会毁了中土。事实上梁辛也不可能这么做,所以对付贾添,他暂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 别人毁中土,我去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好玩;可是为了好玩,我绝不会去毁掉中土。便是如此了。 至少到现在为止,亲友都还在,梁辛还没发疯,他没法真下手去把贾添打死。 “梁磨刀,你不是打算这么捏住我,然后站上一辈子吧?”说完,贾添叹了口气,好像很失望。 梁辛不知道该咋办,尽量把心思放松些,摇头:“没辙了,僵住了,不敢带你走,怕伤了师父他们的性命;可也不敢、不甘就这么放开你……”说着,梁辛想了想,又模棱起眼珠子:“不赌,也不放,反正你杀人我就杀你。这次我不选,你爱怎么选怎么选,谁生谁死我都认了!” 梁辛的确也不能放手,凭着贾添的性子,一旦恢复自由,没准就会大笑着说一声‘你放我,你师父还是得死’……把贾添握在手中,至少还是份本钱吧。 不杀、不走、不放、不赌,梁辛开始耍无赖。 第407章 一份大礼 贾添问梁辛:“你的意思是,你不敢先动手,但是敢还手?” 梁辛笑了:“你说得还挺准,就是这么个意思。” 贾添跟着他一起笑,实话实说:“我也一样,我和你赌,便是让你去选,你要真带我走的话,我一定会动手。可我又不敢逼你太狠,否则我就应该问你‘我数三声,你不放开我,我就杀葫芦,你敢不敢赌’,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我先动手,不好不好。” 梁辛有些纳闷:“你自己也明白,我带你走,应该也不会杀你,犯得着拼命?” 贾添的嘴角抽动了下:“被你抓去,自由不再,死了活着都没什么意思,反正你带不走我就是了。” 对这个话题贾添不太感兴趣,一带而过,又把话锋一转,笑道:“谁都不敢先动手,可也不能就这么站到浩劫东来吧?或者,你先放了我,我再放了你?至于那些妖王和你的手下们……我答应你,不会伤他们就是!” 这是个大好提议。只要葫芦老爷等人还是傀儡,梁辛就没机会,想和贾添斗,就得先把日馋、妖族的傀儡们救出来再说,就这样离开虽然不是好结果,但至少也不算太坏,关键是……贾添说的话,梁辛不敢信。 贾添明白他的顾虑,呵呵一笑,对着傀儡们挥了挥手,大队人马转眼散去,又都回到了泥土中,只留下几个修为较高的正道弟子,准备接应主人。 这个时候小龙已经返回宫内,又变得威风凛凛,身体盘转,遥遥对着落在皇宫之外的梁辛怒声长吟。 贾添咳了一声,心念转动,命令小龙也重新钻回土中,这才对着梁辛笑道:“答应你的事情,便不会改了。否则索然无味!放心,有朝一日,你死了,你那些傀儡朋友也死不了!”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废话,松开贾添,拉上木老虎转头便走。 贾添没急着返回皇宫,对着梁辛的背影遥遥喊道:“相见甚欢,过几天,送一份大礼给你!” 梁辛听着心虚,头也不回的回答:“不用送礼,你能保守承诺便好!” 贾添大笑:“都说过,放心好了,答应你的事情我决不食言,不过,送你的礼物,可也容不得你不收!”说完,也不等梁辛再回答,转身重返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的皇宫内院…… 梁辛这趟皇宫之行,算是白跑一趟,除了‘杀’掉一个无关紧要的神仙相外,什么都没改变。不过他对眼前的大局却更明白了些,事情远比他想得更复杂,贾添这个人,几乎是不能杀的,他的生死本身就是浩劫。 不过,虽然暂时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在回去路上,梁辛脸上却不见丝毫的颓败,相反,眼睛里还带着些兴奋。贾添这个人,修为比自己精深、心思比自己细密、骨子里带着的那份疯劲比自己也毫不逊色,对上这样的敌人,又何尝不是一份……乐趣? 何况,这一仗,虽然没赢,却也不算输,勉勉强强大家平手,来日,方长! 木老虎被梁辛抓在手里,跟着他一起返回离人谷,跑着跑着,见梁辛又变得乐呵呵的,纳闷问道:“乐啥呢?” 梁辛应道:“贾添这个魔头,有劲得很,这次打成平手,下次再接着来,一想这事就觉得……觉得来劲。” 木老虎侧目:“跑去一趟,没抓到贾添,没救出朋友,险而又险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还打成平手?一败涂地吧!” 梁辛乐了:“你不能光从咱这头想,换到贾添那头去想这件事,他想杀我,结果我自己送上门去,他都没能把我除掉,差点被我捉走,最后还是让我从容脱身,他也一败涂地吧?大家都一败涂地,能算平手吧?” 小魔头的道理是歪的,可歪道理也算道理,这事没法矫情,他不觉得自己输了,别人说塌了天也没用。木老虎哭笑不得,怪声怪气地说了句:“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梁辛‘咦’了一声:“你也会这句?”这句话他常从天嬉笑嘴里听到,没想到木老虎说的也挺流畅。 木老虎笑道:“我们修真的,都会这句话!”随即他岔开话题,追问自己‘入场’之前,梁辛和贾添之间的事情。 梁辛详详细细,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讲出来,真相惊人,特别是贾添的身世,木老虎听得惊诧不已,等都说完之后,老虎又发呆了半晌,才算回过神来,由此也想到了一件事,对梁辛道:“贾添他们十九个还是飞升得太早,要是现在飞升,真大眼说不定真就会被他们毁了,在我回来之前,真大眼就已经脆弱得不行,别说仙道高手,就是个普通宗师,想要毁掉它也只是举手之劳!” 贾添和十八兄弟飞升的时候,年代久远到无法考证,那时混沌大海另一端的真大眼,才刚刚‘断掉’灵元不久,仍结实得很。可到了现在,无数个年头下来,始终没有灵元滋养,纵然是真灵穴,也渐渐枯萎了。 真大眼仍在,只不过变得异常脆弱。木老虎只是随口找了个谈资,梁辛也不太去在意,毕竟,那座真大眼存在与否对现在的中土形式,也都没什么影响…… 皇宫里一场混战,再加上来去路程,总共花去三天功夫,小汐始终等在离人谷的入口处,见心上人归来,泪眼带笑!就在梁辛回来的时候,在小眼里疗伤、修炼的诸多同伴,刚好也返回地面。 两位义兄、老蝙蝠等人又都变得生龙活虎,目中精光盎然;琅琊看不出太多变化,但举手投足时,透过衣袖隐约看到些黑紫色的伤痕。只有老叔还不能上来,他伤得太重,又在外面整整耽搁了一年,不是靠着小眼中二十余年的修养就能够痊愈的,想要重返世间,还要修养上漫长功夫。不过按浮屠所言,老叔恢复得虽然慢些,但性命无碍,众人大可放心。 众人见面,自然欢喜万分,而梁辛赴京打了一仗,这件事牵扯太大,他也不敢隐瞒,从发现人头秘密开始,老老实实把事情和盘托出。 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背景重大,局势也几经变化,细说下来,再加上同伴们不断把已经知道的线索融入其间,足足花去了十来个时辰。 鲁执为了仙界、来搬中土的山,造出了贾添不算,还因为飞舟影响了须根;须根为了飞升搬山、建盛世,为求心境统一变成了梁一二,也变成了个真正的英雄,却对上了贾添;贾添与猴儿谷大眼相连,避无可避,只能‘谁杀他他就先杀谁’。 到此为止,整件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绝大部分的疑惑都已经解开。 所有人都有些唏嘘,不是为了贾添、鲁执或者梁一二,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算起来,那些事情本来都和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可到最后,层层因果,前后影响,却把他们统统都牵扯了进来,其中的道理没人能够说得清,可‘浩劫东来’去实实在在摆在了大家眼前! 适逢其会么? 适逢其会吧! 可是不管怎么说,为人一世,又身负大力,能赶上这样一件事,能投入这样一件事,不论成败也都不枉这一遭了。 而出乎梁辛意料的是,等他把事情说完,那顿‘你瞒着我们、自己跑去玩命、混蛋之极’的臭骂,并未如期而至,没人去怪他什么。易地而处,换成是谁,也都会只身赶去,梁辛做的是大家都会去做的事情,骂他就等于骂自己吧。 只有琅琊例外,不过她也不是责怪梁辛不带自己去玩命,而是怨他为啥不杀了贾添,反正妖女当时在小眼中,中土天崩地裂,她也不会被连累。 前面的事情告以段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救傀儡,斗贾添,斗浩劫……梁辛使劲抻了个懒腰,正想和同伴们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止,不料远远铺散的灵觉忽然一颤! 跟着曲青石和柳亦也发现了异常,兄弟俩几乎同时脸色微变,异口同声道:“傀儡!” 远处,浓浓的草木妖气弥漫,正有大队傀儡,向着离人谷迅速靠近。 众人一跃而起,曲青石眯起双眼,柳亦眸中精光闪烁,木老虎干脆唤起大片法宝,亮出家伙准备迎敌,梁辛却神情古怪,伸手拦住了同伴:“不对,都、都是自己人!” 他的灵觉远胜同伴灵识,此刻已经辨识得一清二楚,正赶向猴儿谷的这群草木傀儡,足足有数千人,日馋弟子尽在其中,另外则是苦乃山群妖,统统都是自己人。 在皇宫里那群亲友傀儡,只是日馋和妖王,其他大小妖怪都不在,所以也不过千人,可现在,贾添把所有梁辛的‘自己人’,全都派了过来! 梁辛惊疑不定,不明白贾添怎会知道自己在离人谷,更猜不透贾添想要做什么,派师父和手下来围剿自己?或者把这些人送到自己眼前再尽数诛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生涩、呆板的声音,遥遥传来:“梁磨刀,莫惊慌,先前说过,你我相见甚欢,我开心得很,所以要送一份大礼给你。” 虽然毫无语气可言,可梁辛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恩师葫芦。 贾添没来,他是借傀儡之口,给梁辛传话。 葫芦老爷继续扬声喊喝:“这几千个傀儡,便是礼物了。” 傀儡个个修为精湛,不久功夫,就赶到离人谷入口处,齐刷刷地占住脚步,目光呆滞,唇角挂笑…… 而葫芦的传话未完:“你我相见开心,我便送礼物给你;可我说送礼给你时你又不要,难免让我有些失望,想了想,还是给你出道题目好了。在葫芦的口袋里有颗药丸,你吞下去,我便解掉和这些傀儡的联系,虽然他们还是傀儡,但是不用再受我驱使,当然也就不用去冒险卖命;你不吞,我便杀了他们。纵然远隔千里,我想杀这些人,也只要动动心念就可以。” “我对你自来公平,甚至还有些偏袒来着,这次也不例外,不用你马上抉择。我疲倦的紧,这就要去睡上一会,四天为限吧。四天后我一觉醒来,你要是未吞药丸,我就要杀人了。你要是还有其他办法,大可趁着这几天工夫去做些什么,总之我答应你,期限未到,我绝不动手。药丸上有我的法术,吞或者不吞,是你吞还是别人吞,我自会知道,莫想着作弊,没好处的。” “差点忘记,我说的四天,是从傀儡们出发时开始算起的,算算脚程,他们到离人谷就已经废去了一天多些,你见到他们时,我正大睡,大睡呵。” 傀儡传话,是在他们出发前,贾添就先交代好的,并非‘两口同音、千里直传’。 葫芦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离人谷,大概一猜,试试看吧,你最好在那里,否则期限到时,我还是会杀他们,这么多大好傀儡,因为你‘不在家’而死,实在有些可惜……至于服了那颗药丸,你会怎样,吞下去你自会知道!哈哈……” 葫芦最后,又发出一番僵硬大笑,终于传话完毕,无声静立。 日馋的几个魔头,神情也起傀儡来也好不到哪去,人人都有些发懵,这个贾添果然是疯的、这件事毫无道理,更谈不上‘利益’,它更像个游戏,唯一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玩’。 但凡脑筋正常些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送礼、四天、不知后果的丹药…… 还是曲青石第一个惊醒回来,立刻取出和青墨用来联系的木铃铛,用力摇晃起来,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天梯林、木举人、慈悲神弓,数千傀儡! 摇铃之后,一盏茶的功夫转眼过去了,青墨那边却毫无回应,几个人都急得团团乱转,柳亦道:“干脆我去草原找她。总好过干等!” 如果没有飞梭,凭着柳亦的速度,单只赶到草原深处黄金大帐,就得两天多,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众人身旁空气猛震,辗转神梭突兀现身!青墨接到曲青石传讯的时候,已经距离离人谷很近,马上就能到,由此也就没急着回讯。 青墨跳出飞梭,第一眼就看见了梁辛,双眼圆整,怒斥道:“梁磨刀你蒙我,那个鬼咒没用……啊!” 骂到一半,小丫头猛看到大群傀儡,一时间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梁辛和青墨一向亲近,可是也从没有像今天这种感觉——看到青墨,比见到观音菩萨还要更高兴。暂时也不顾得多说什么,大吼茅吏,要他把木举人和天梯林统统扔出来。 简要解释几句,特别着重强调,只有两天多的功夫。木举人二话不说,立刻开始出手,点化青木神将。 幸好神将不是一一点化,不到一个时辰,他能点化一次,一次便是三百三十三个青木神将成形;而且青木神将不是人形,而是木形尊,杀起来总算不太让人难受。 第一批神将成形,曲青石同时施展大咒,将他们尽数定住,柳亦抬手击碎第一个神将! 曲青石想出的、靠天梯林和慈悲弓来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从来都没机会试过,没想到第一次用,就直接是性命攸关,人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随着第一个青木神将被打死,傀儡之中猛地响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刚巧不巧,这棵天梯是小活佛的。 小活佛的目光里还有些恍惚,纳闷道:“咋回事?” 梁辛早就拿着慈悲弓等在旁边,见他醒来,立刻闪到上前,把神弓塞进小活佛手中:“向天射箭!” 小活佛接过神弓,这才恍然大悟,一跃而起,怒道:“老子中了傀儡邪术?妈……” 不等他骂完,所有人都怒声大吼:“放箭!” 慈悲弓震颤,冥冥之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再看小活佛,整个人都是精神一振!而柳亦这边,又伸手打死了第二个青木神将…… 不是人人都向小活佛那样,非得废话两句才去射箭,日馋弟子和山中妖族,早在炼化天梯林时就得了嘱托,有朝一日,突兀醒来,见有人递上神弓,一定要迅速引弓一射……当初曲青石等人就曾经想过,可能会在险恶情形下解救傀儡,若想成功就一定得动作快,也就是这份‘先见之明’,让救人的速度大大地提高。 忙到了极点、心里也焦急到了极点,但还算有条不紊,很快,第一批三百三十三个人就都拉过慈悲弓放出一箭;木举人那边第二批神将,也即将点化成形;而小活佛也最先检查过体内,妖魂却是已经被杀掉,再无任何影响,平添一身草木妖元,修为再上层楼! 法子有效,时间也能赶得及,所有人都显出狂喜神情,唯独曲青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见他有异,柳亦沉声追问:“怎了?” “贾添能相隔千里诛灭傀儡,便说明他和傀儡有‘联系’,咱们这边救人,一个又一个挣脱他的控制,他应该全都知道。他、他随时会杀人!” 老蝙蝠闷哼了一声:“顾不得那么多,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快点干活就是了。” 第408章 尝尝味道 曲青石说的没错,傀儡为奴,与主人神识相系,无论死掉或者逃脱,贾添都能立刻发现。 不过贾添并未出手……他对梁辛等人说去‘睡觉’,实际是要入定静养,元神收敛,暂时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他醒来之前,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醒着,发觉送到离人谷的傀儡正一个一个的脱离控制,是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四天之内我绝不杀人,由得你去想办法’;还是立刻施展辣手,抹杀这群即将变成敌人的傀儡? 没人知道。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大家正惊疑不定时,曲青石、柳亦、青墨等人随身携带的木铃铛同时响了起来,曲青石取出一看,目光随之一亮:“是天嬉笑,他回来了,问咱们的位置,要赶来相见!” 大好消息,梁辛精神一振,曲青石传讯回去,说明位置,请天嬉笑赶来相见。 不久之后,木举人成功点化了第二批青木神将,日馋等人顾不得再担心什么,立刻又忙碌起来,曲青石施展定身咒、柳亦杀戮神将、梁辛传送神弓、亲友接弓一射…… 紧张、忙碌,离人谷前的空地上,人人肃穆,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直到两天之后,距离贾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时辰的时候,日馋弟子、苦乃山群妖,来到离人谷前的数千亲友傀儡,尽数回复了清醒。不仅摆脱了妖魂夺舍、贾添的控制,且人人修为激增。 等到最后一个傀儡恢复正常,梁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狂喜,跳着脚哈哈大笑,恨不得现在赶往京城,找到贾添,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吼一句:你的礼物,梁三爷收下了! 救下了傀儡,众人这才翻出了葫芦老爷兜里的那颗药丸,彼此传看。 药丸大若龙颜,颜色灰黑,散着一股浓浓地恶臭,只看形质便知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外,这枚药丸在阳光下呈半透明,隐隐可见其中裹杂着许多细小纹路,细看下不难发觉,这些‘纹路’,仿佛是一串串复杂法撰。 在场中人不乏理单炼药的大行家,可谁都没听说过这种将法撰炼入丹药的法子,更不知道这颗药丸究竟有什么效用。 梁辛好奇得很,他实在想知道,贾添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吞了药丸,会被毒死,会发疯发狂,还是变成傀儡?不过这事不能指望贾添来揭晓答案,依着他的性子,多半还是那句‘吞下去就知道’……距离约定还有些时间,梁辛干脆带上药丸进入小眼,一是探望老叔,二是向浮屠请教,看它是否识得这枚怪药。 …… 老叔仍在骨海深处修养,无法相见,浮屠则把这枚药丸摆放在眼前,圆滚滚地脑袋围着药丸转来转去,半晌过去了,它还在转,看得梁辛眼晕。 不知过了多久,浮屠总算停了下来,摇头道:“不认识,不知道!” 梁辛膛目:“不认识你还转了那么半天?” “这不是为了看得仔细些嘛……”浮屠一脸的‘理所当然’,跟着又把话锋一转:“要不我尝尝它?入口之后,效用多半也就明了了。” 梁辛立刻摇头,来自贾添的药丸哪能乱尝,尤其还是小眼里的浮屠,弄不好就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祸。 浮屠却满不在乎:“放心,就是把全天下所有的剧毒之物都摆在一起,我也当它们是顿早点!”跟着不由分说,一伸舌头竟把药丸真的卷进嘴里,动作之快,梁辛都来不及阻止。 梁辛大吃一惊,正要斥骂、要他把药丸吐出来,可还不等他开口,浮屠的脸色骤然一变,惊天动地地喊了声:“唉呀妈呀!” 原汁原味、东北腔十足,是从长春天那学来的。 梁辛只觉得头皮发炸,一时间脚都软了,怒声道:“快吐出来,你怎样?” 不料浮屠却咧开嘴巴,哈哈大笑,整座骨海都随之震颤,显然他啥事没有,吓唬梁磨刀玩来着。 梁辛又气又笑,心里还有些不忍。小孩子都不屑去耍的把戏,中土第一妖孽却玩得如此开心……被困无数年头,时间漫长,那份无聊、寂寞,也实在没法用语言去形容了。 喜滋滋地大笑了一阵之后,浮屠才道:“这药丸不会害人,也谈不到什么神效,反正没什么大用处就是了。” 梁辛不解,贾添送来颗恶臭熏人的药丸子,总不会就是为了恶心自己的吧,当即皱眉追问了句:“没什么大用……也是有些用处的吧?什么用处?” “照着味道来看,效用应该和‘地藏慈悲印’差不多,不过那枚印是件法宝,这个则是颗药丸子。” ‘地藏慈悲印’,这几个字梁辛听着耳熟,琢磨了一阵,才恍然想起,以前妖女琅琊曾有过这样一枚印。铜川惨案之后,在草原上她要夺自己的恶土力,双方就此翻脸,青墨受到重创,梁辛发动邪弓,四步修为的琅琊,当时就是靠着这枚印,才逃过了足以击杀五步邪弓一击……这些事情都是双方和解后,琅琊对梁辛讲起的。 这枚‘地藏慈悲印’,只能用一次,只有一个效用……替主人死上一次! 丹药和地藏阴一样的效果?足以引得天下人都为之疯狂的宝贝,还没什么大用? 不过这药对浮屠来说,倒还真没什么用,没人能杀得掉他,死不了的家伙,用不着再多一条性命。 梁辛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咔咔做声,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阵,才费力问道:“除了让人多处一条性命,另外还有没有害处?比如会发疯、会变成傀儡啥的?” 浮屠大摇其头:“没有,都说过,这药不会害人!” 梁辛懵住了……贾添给自己送来的是神仙丹散?他是好意?他图个啥?在皇宫里,如果不是苦修持和罗起先后出现,自己现在已经死了,贾添要杀自己,又送药来?还弄出个四天大限、杀灭傀儡的局面? 所有的事情都没得解释,除非去问贾添。梁辛呼了口闷气,暂时也不再费脑筋去琢磨,把手伸到浮屠嘴边:“吐出来吧,多谢你。” 浮屠眨眼:“吐什么?药丸?吞下去了,没得吐了。” 梁辛先是愣了愣,跟着嗷地怪叫了一声,气急败坏:“不是说就尝尝么?怎么、怎么吞了?这药你吞了有啥用?” 浮屠用看怪物的眼神瞅着梁辛:“尝尝,不就是吃掉么?我尝过的东西,可从没吐出来过。” 梁辛真就觉得五雷轰顶了,恨得他都想要在小眼里乱跳乱打,大好仙丹,哪怕给一个不认识的病入膏肓之人服用呢?偏偏是最不需要这种宝贝的怪物,吃了仙丹…… 就在梁辛又心疼又生气,恨不得跳脚乱叫的时候,眼前忽然人影晃动,下来了一个人,梁辛略显诧异,仔细一看,来得竟然是丑娃娃天嬉笑。 对方一见梁辛,立刻躬身施礼:“属下天嬉笑回来复命,拜见宗主。”礼数一丝不苟,语气也郑重庄严,唯独声音里带了份亲切之意、欢喜之意。 不等梁辛说话,浮屠就‘哈’地大笑了一声:“日馋副帮主回来了!”上次进入小眼时,梁辛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顺便也把真土境时封天嬉笑做日馋副门主的事情说出来,本来就当个笑话说的,没想到浮屠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记得无比牢靠。 天嬉笑丑脸一红,他自己都忘了,原来自己坐在还是日馋仙宗的第二把交椅上…… 几乎和梁辛猜的一样,苦乃山决战时,天嬉笑发动了完美天舟,中土天下,就只他一个人会驾驭天舟,可他只会把‘开着天舟从仙界回中土’,结果天舟一下子窜出去,他也彻底傻眼了,胡乱鼓捣着,开始在十界乱钻,整整折腾了一年多,最后总算找到了仙界,这才折返回中土,落地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来见‘明见万里’的宗主。 见他回来,梁辛也满心高兴,暂时不再去想仙丹的事情,问他道:“在仙界见到师兄了?他还好?” “大魔君一切安好,我赶到前,仙界又现恶鬼越界之兆,他老人家正在备战。命我回来传话,浩劫东来之际,驾驭飞舟去仙界找他,他要回来参战。” 梁辛霍然大喜,谢甲儿肯帮忙再好不过。而且天嬉笑回来的正是时候,现在乱象已现,神仙相大军随时回到,贾添又是个疯子,中土越来越不‘保险’,不参战的亲友,梁辛打算把他们送到仙界避难。 对往返中土、仙界,天嬉笑显得把握十足:“天舟这次仍是降在了南疆,随时能够起飞。”说着,他又笑道:“这一年多的功夫,我几乎就长在天舟里,技术大涨,只要是十界之内,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梁辛高兴同时,又问道:“那真土境呢?你驾飞舟,能不能去真土境?” 天嬉笑愣了下,不禁问道:“去真土境做什么?”话刚出手,他就恍然大悟:“你要救小和尚欢喜?”他刚回来不久,还不知道东篱先生也进入了茧子。 梁辛笑而点头:“还有东篱先生,总不能把老先生和小和尚,一辈子都丢在茧子里不管吧。”靠着一身恶土之力,梁辛魔功大成,‘乾坤挪移’之术虽然还‘混沌’得很,但多试几次,想要移出茧子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三里坤虫茧神奇,无论从哪个方向突破,只要一离开,就会落入真土境,所以梁辛才询问天嬉笑,能不能让天舟到那里去。 最近就会有一趟仙界之行,梁辛打算借着此行,把困在茧子里的东篱先生接出来。 天嬉笑为人慎重,仔细琢磨了一阵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我没驾着天舟去过那里,但是应该问题不大。” 说过了与天舟相关的事情后,天嬉笑又对着梁辛道:“因为长春天他们都在上面,仙界的事情他们并不知情,说话不太方便,所以我向曲大姑请了一粒眉心骨珠,进入小眼来向宗主禀报情形。另外还有件事,想要请教浮屠前辈。” 浮屠正闲得发慌,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请教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想询问下,无仙的状况。他、他还好吧?” 浮屠根本就没废话,晃了晃脑袋,骨海层层涌动,片刻之后,一片巨大骸骨簇拥着无仙‘浮出海面’。 自从中秋之会后,无仙已经在小眼里呆了三年……算算时间,整整六千多年,可就连中秋恶战时留下的伤口都还没长好,比起以前,他真就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已经彻底失效了一般! 见无仙还是老样子,天嬉笑明显松了口气,并没多说什么,只对浮屠躬身道谢。 天嬉笑对无仙的关注,很有些莫名其妙,可梁辛毫不见诧异,而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见过了无仙的状况,天嬉笑又转头望向梁辛,想要解释自己为何如此。不过梁辛摇了摇头:“你先别说,我且一猜……登仙大道?” 梁辛的答案突兀,天嬉笑却露出了一副欢喜神情:“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日馋上下,千多妖人,算起来就只有天嬉笑最为谨慎,从未有过丝毫逾距,严守礼数,无论什么时候都对梁辛毕恭毕敬,由此,他的‘马屁’也拍得最为郑重其事,‘明见万里’四个字又从他嘴里说出来,梁辛心花怒放,连忙摆手,假惺惺地推辞了两句,这才转头又望向浮屠:“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仙的身上,多出来一股‘天地气运’的味道?” 浮屠点头:“不错。就是因为这股味道让我没胃口,否则哪能留到现在还不吃他。” “那他身上的这个‘天地气运’,变化了没有?”梁辛追问。 “比着刚下来的时候,更浓了些。这股味道你们察觉不到,只有我能嗅得出。” 日馋仙宗正副宗主对望了一眼,梁辛的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可天嬉笑脸上的喜色愈发地浓郁了。 梁辛对着浮屠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随即伸手拉起天嬉笑:“这个事情回头咱们仔细说,现在先上去……” 话还没说完,浮屠就大吼一声:“想走?先把话说清楚了!” 梁辛两人把无仙‘调’出来,品头论足,说了几句没头没脑地话,浮屠早就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现在哪肯放他们离开,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了,否则浮屠不肯罢休。 梁辛无奈,只得暂时留下,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浮屠…… …… 不久之后,梁辛和天嬉笑终于回到地面,没去提无仙的事情,只把丹药真相告之众人,结果上至葫芦铜头和众多魔主,下到日馋门徒山中小妖,人人破口大骂,特别是缠头老爹,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恶声恶气地对着梁辛大吼:“就是喂狗,也比给浮屠吃了强!” 看样子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浮屠,老爹早就下去打他去了。 梁辛把脑袋挠得咔咔响,这事还不能怪人家浮屠,可也不怪自己,更怪不到送药的贾添,不知道该怪谁,反正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仙丹,算是糟蹋了。 正大乱大骂的时候,一柄飞剑从京城方向向着离人谷急掠而至,和梁辛约定的时候到了,贾添以飞剑传音。飞剑颤动中,贾添的声音响起:“三株清香,有话要说。” 梁辛知道贾添有清香化形的本领,一时也顾不上再懊恼什么,跳起来去找香……足足够了有一个时辰,在离人谷的一座小境中,才燃起来三株清香,青烟袅袅凝聚成形,凝聚出贾添的形质。 贾添的语气有些纳闷:“怎么这么久?” 梁辛还没开口,一旁的血河屠子满头大汗,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撇嘴插话:“你娃当三炷香那么好找咯?龟儿子一句话,老子跑断了腿!” 离人谷早就搬家了,谷里哪有香,邪道人物和妖族也都不随身带着这种零碎,血河屠子特意跑出去,千辛万苦找了一座还有香火的大庙,弄回来了些香烛,贾添这才和梁辛见上了一面。 贾添挨了骂也不当回事,还向着屠子点点头,含笑说了声:“辛苦你了,是我考虑不周,上次见面时应该塞给梁辛一把香。” 血河屠子翻了翻怪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没再理会贾添,就此退出了小境。 这个时候,又从梁辛身后跳出来个小小的身影,用清脆童声对贾添怒道:“我大家姐在哪里,快快还来!” 出声的屠苏。 在苦乃山恶战前,他送蜥蜴去猴儿谷,随后就留在谷中,邪术爆发时,他也和日馋、妖族一起在飞梭上,这次贾添把他也一并还了回来。秦孑在出事的时候没和众人在一起,‘归还’时也不在队伍中。 贾添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把秦孑给忘了,赶回我找找看,不是故意刁难,真的是忘记了,我把葫芦长春天他们都送还了,也不差一个大祭酒了,短则三天,长则五日,我把她送还离人谷!” 说完,不再理会屠苏,贾添把目光一转,望向了梁辛:“你居然真有办法复原傀儡……” 这句话可问到了梁辛的得意之处,不等他说完,就哈哈大笑:“意外么?你那份大礼,正合我心意,来得刚刚好。” 贾添倒没什么懊恼,只是摇头道:“其实也算不得太意外,只不过我以前不太肯定罢了。” 第409章 十年大梦 贾添早就察觉到曲青石有妖元而非傀儡,又隐隐感到长春天对自己有威胁,这些人聚在一起,不由得他不怀疑梁辛找到了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但他也不敢肯定。 虽然药丸毁了,可亲人们大都回来了,梁辛还是开心得很,笑呵呵地反问贾添:“不敢肯定?这么说,你把我师父他们送回来,就是为了试我能不能破解你的傀儡邪术?这个可有点、有点……” 梁辛皱眉措辞,不知该怎么形容,贾添等了一会,试探着接口:“说不过去?” 梁辛立刻点头:“不错,就是说不去!” “说得过去!”贾添也笑了起来,声音欢畅:“我还傀儡给你,这件事情里想法可多得很,样样都能说得通……呃,要多说一会子,你的香够不?免得说到半截断了,恼人的很,要是不够现在赶紧派人去找。” 梁辛掐指一晃,把血河屠子先前寻回来、交给他的香烛都扔了出来,几乎铺满了一地:“够不?” 贾添咳了一声,摇头笑道:“三根三根的烧,都够烧到浩劫东来了,足够了!”随即把笑声一敛,话题突兀:“我有两个烦恼。” 梁辛饶有兴趣:“你还有烦恼?说来听听。” “第一个烦恼,叫做‘十年’。”贾添还给自己的烦恼起了名字,看来的确是用了心思:“现在我兵强马壮,可十年之后,我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要是那群仙道怪物十年之内没有来,我该怎么办?” 梁辛恍然大悟! 那条从东而来的潮汐的确是在渐渐成形,可是神仙相大军究竟什么时候回到,谁都不好说。看现在的样子,神仙相就快来了,但万一他们要是在第十一年才来呢。 因为日馋的捣乱,邪井法术提前发动了,傀儡们只有十年‘寿命’……可想而知,十年之后,中土将再无一兵一卒,贾添拿什么去抵挡强敌? 所以,如果十年内神仙相未至,贾添就要让自己的傀儡大军恢复清醒,至少,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会出战。 但是傀儡法术不可逆,就连始作俑者贾添,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傀儡恢复清醒。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真找到了还原傀儡的方法,我的本意是,把这些傀儡送回来,你就会一心一意地想办法去寻找让他们苏醒的办法,老蝙蝠、曲青石柳亦几个能人助你……人多计长,总好过我自己一个人去忙。”贾添又继续道:“不过现在简单了,我再想办法把如何还原傀儡的方法,从你嘴里掏出来就好了。” 梁辛略略有些纳闷:“既然要靠我找还原傀儡的办法,在皇宫时你还要杀我?杀了我,谁帮你找这个法子?” 虽然烟霞凝聚的化身,可贾添的眼睛仍旧明亮的很,闻言后紧紧盯住梁辛,直到梁辛被盯得浑身难受,贾添才开口:“据我所知,你不怎么懂得法术事吧?” 说着,贾添笑了起来:“你不懂法术,我又哪能指望你去解开傀儡邪术,这件事在我的打算里,是要着落在曲青石、老蝙蝠他们身上的,你的死活都没太大关系!” 的确,就算梁辛死在了皇宫,贾添送回傀儡,曲青石等人也是要想办法把他们全部救醒。这件事本来就和梁辛没太多关系。 笑了几声,贾添又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第一个烦恼,‘十年’,你有办法解开,很不错!” 梁辛还有疑惑:“想看我们能不能解救傀儡、或者想逼我们去寻找解救傀儡的办法,也不用把所有人都送回来吧?送回来十个八个,我们该救也得救不是?”说着,摇头而笑:“你这人,太实在了。” 贾添没理会梁辛的问题,而是径自向下说道:“我的第二个烦恼,叫做‘大梦’,它是接在‘十年’后面的。找到了还原傀儡神智的办法之后,如果那些仙道怪物在十年内未上中土,我就得傀儡们清醒回来,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 说到这里,贾添目光流转,扫过梁辛身后几位日馋魔主。在小境中与梁辛一起面对贾添的,都是最近亲之人,知道所有的真相,长春天、跨两兄妹等人,并未跟过来,他们与日馋大队人马一起,聚集在离人谷外的空地等候。 很快,贾添又把目光转回到梁辛身上:“如果我没猜错,你手下的这些人,没有几个人知道真相吧?他们只道浩劫东来,中土毁灭,却不知道中土格局被篡改的、飞升就会变成怪物的事情!” 贾添说的这一点,大祭酒、老蝙蝠都曾认真提醒过梁辛。真相惊人,如果修士们得知神仙相来中土,是为了击毁假的大眼、还天地以原来的秩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飞升,恐怕所有修士都会立刻倒戈,不仅不去阻挡浩劫,反而会成为神仙相的帮凶! 日馋虽然是邪道,可也是修士,他们修行的目的和八大天门、九九归一没有丝毫的区别,都是为了飞仙,所以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几位没有道心的魔主知道真相,其他人还都被蒙在鼓里。 而中土格局之上,还有更高的一重真相:仙界。 即便恢复了天地秩序,修士能够真正飞仙,去到的那个仙界,也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这件事更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无声世界中那些仙魔的样子,就是现在中土修士的写照,不用等浩劫东来,修士们都会化身疯魔。 “修士们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会去迎抗浩劫、和那些天道怪物们拼上几场的,可他们要知道假大眼妨碍飞仙,他们立刻就会从抵抗浩劫的人,变成浩劫……这个真相,我不会说,你也不会说,可谁能保证神仙相不会把真相公布出来?” 贾添停顿了片刻,容梁辛想了想,这才继续道:“试想,浩劫东来,如果战事顺利,神仙相大抵不屑去和中土修士们废话;可是莫忘了,那时候的修士已经有了草木真身,不怕天道,又人数众多,有了和敌人拼命的本钱。神仙相战事不顺,便会公布真相、拉拢人心了!我有近千万草木雄兵,其中二十万是修士,人数上不值一提,可偏偏他们才是真正的精锐、主力,要是他们反了,这一仗也不用打了!嘿,修士的飞仙大梦,就是我第二个烦恼了——大梦!” 梁辛皱眉,贾添的这个‘大梦’,又何尝不是他的烦恼。 贾添看明白了梁辛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你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日馋门下的那些傀儡,在从我这里出发之前,我在每个人的乾坤袋里都放了封信,把大眼的事情给他们仔细解释了一遍。” 说到这里,小境之中人人脸色骤变,曲青石怒斥了一声,顾不得再去理会贾添,翻身跃出小境,赶往日馋和妖族大队人马聚集之处! 老蝙蝠对梁辛沉声道:“你留下,等他把事情说完再出来,外面我们先做安抚!”说着,与柳亦一起,也匆匆赶去了…… “你那些亲友、门徒哗变在即,我想看看你是如何处理的。刚刚说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已经解决了‘十年’,没准也能找到处理‘大梦’的法子呢?”贾添笑了,哈哈大笑:“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把日馋傀儡都还给你?因为人少了闹不起来!” 梁辛狞眉瞪眼,眼珠子都红了,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对着贾添笑了笑,没呵斥,没怒骂,也没多说什么。 贾添‘咦’了一声,仿佛很不甘心似的:“你……不生气么?” “乍一听脑得很,可转念一想……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事,我总不能让长春天、跨两琼环、屠子弦子他们蒙在鼓里去和神仙相拼命。揭穿了也好,早晚都要说明白的。” 仿佛感同身受,贾添的目光也黯淡了些,再度叹了口气,安慰道:“莫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大不了都杀了呗,没事,就算是我杀的,这笔账你算在我身上。” 语气豪爽,言辞仗义,好像他真与此事无关,特意来和梁辛分忧。 梁辛摆了摆手,懒得去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开又问道:“那颗药丸呢,又是怎么回事?” 贾添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那枚丹药唤作‘七级浮屠’,服下后可以为主人挡死一次!我就是要送你一条性命,可惜,你不敢要,哈哈,你懊恼不?” 梁辛懊恼得恨不得掰开浮屠的嘴巴,把仙丹再掏出来。不过,这个药丸的名字……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贾添异常开心,这枚丹药是他在远古时,从一位高僧处得来的,与‘地藏慈悲印’一样,都是唯一的珍品,中土天下穷尽万年,再也休想得到另一枚。唤作‘七级浮屠’,取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意,灵丹神奇,只要是中土世间之命,它都能挡死一次。 不过贾添却是个例外,他是从中土出生,但灵胎的底子却是由十位仙魔的尸体炼化而来,整座中土灵丹就对他无效,偏偏灵丹就落进了他的手中。 一边笑着,贾添一边追问:“说来听听,你把灵丹给谁服食了?哪个人这么大胆子,这么好的福气?”不知在药丸上加持了什么法术,贾添能够判断吞下它的是不是梁辛,但是却断不出如果并非梁辛、吞下药丸的具体是谁。 “浮屠。”梁辛如实回答。 “恩,这枚灵丹唤作七级浮屠没错,我是问你……浮屠?”笑声戛然而止,贾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浮屠吞了七级浮屠?” “恩,浮屠吞了七级浮屠。” “咳!”贾添一拍大腿,用力之猛,险些把这个烟霞化形给拍散了,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疼神情:“浮屠是天底下最用不着这枚药丸的人,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梁辛咬着牙斜忒他:“你诚心恶心我是吧?” 贾添霍然大笑,脸上哪还有一丝心疼、吝啬,只有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快乐。这枚药丸对他无用,既然送给了梁辛,他当然也不会再心疼。 梁辛没再和他废话,径自追问道:“你真的是要送我一条性命?” 贾添点头:“这是自然。先前不是说过么,我不太相信你已经找到破解傀儡妖魂的办法,在我看来,四天为限,到了约定时间,葫芦他们应该还是傀儡,你不会看着他们死,所以还是会吞下‘七级浮屠’。在我的算计里,这枚药丸你非吞不可。我本来就是想让你再多一条性命。” “为啥?你图个啥?” 贾添笑着应道:“如果我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杀你一次不过瘾,你信么?” 梁辛愕然:“你就这么恨我?” 提及‘恨’字,贾添的目光忽然变化了,一下子就变得清淡、漠然了,淡淡回答:“我不恨你。其实整座世界,我谁也不恨。活到现在,我就只恨鲁执一个,旁人么……谈不上。” 沉默了片刻,贾添又恢复了先前的态度,也不再扯三扯四,直接笑道:“我是觉得你有趣,挺想把你留下来,可不杀了你,我又总是不甘心,想来想去,干脆送你条性命,这一来就能放手杀你了!你死过一次再活转回来后,要不要继续杀……我还没想好。” 要杀梁辛,却又不想他就这么死了、没了,所以送了条性命来。在别人看来完全说不通的事情,由贾添说来却理所当然。 梁辛实在是跟不上贾添的思路,琢磨半晌,最终摇头苦笑,不再纠缠此事,问道:“那现在呢?我还是一条性命,你杀不杀我?” 贾添毫不犹豫地点头:“七级浮屠没了,只能盼着你能精明些,别那么容易就被我除掉。” 梁辛冷晒:“你也一样,别道自己是大眼,我就没法子对付你。” 贾添略显兴奋:“有法子了么?” 梁辛嘴硬:“法子有的是!” 贾添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大有‘小孩子胡乱吹牛’之意:“皇宫一战,几起几落,不过我也看清楚了一件事:你心里还是把中土安危当回事的。” 梁辛不解贾添为何会说这些,只是望着对方,没说什么。 “只不过,亲友在你眼中,比着中土还要更重要些。那你有没有想过”贾添继续道:“我把葫芦、妖族也和日馋一起都还给你,其实是在给你泄气!我抓着你的师父、朋友,你就得一直找我麻烦,可现在我手里没你要的人了,你再惹我前,就会先思量中土安危……小鬼,明白了?” 贾添的话乍听上去不清不楚,可稍稍琢磨,梁辛也就尽数理解了,正如他所说,亲友一旦被送回来,梁辛也就‘泄气’了。 以前和贾添拼命,是为了师父,为了亲友,如果事情真到非杀贾添不可,那也是为了师父而毁灭中土;可现在呢?为了私仇毁灭中土?或者在自己和中土世界间做选择? 题目太大,梁辛一想就觉得头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过去把香头给掐了。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梁辛的企图,贾添的语气忽然放松了许多:“不过你也不用太苦恼,最近这段时间,我得静心恢复,不会去惹你。你就专心收拾日馋的烂摊子好了,在我破关时,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旧话重提:“你送傀儡回来,是为了看我能不能解决‘十年’、‘大梦’?你给我药丸,是怕我不禁折腾,几下子就会被你祸害死?” 贾添点头:“不错。” “那你又何必还弄出四天大限、不吃药就杀人这么多噱头干啥?直接告诉我:傀儡还你了,药丸是仙丹不就得了,怕我不信那颗药丸是仙丹么?凭你的手段,肯定有办法要我相信吧?何必搞得那么紧张?” 贾添没去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不确定你到底在哪里,离人谷、西蛮、苦乃山、或者海外,都有可能,我选离人谷是蒙的。你要是不在这里,也就没法接到我的大礼,不过我让葫芦在传话里说的明白,约定的时间一到,你没和傀儡汇合,我会杀掉它们。我送礼的那些目的什么的,达到了最好,达不到就算了,我不在乎,关键就是……有趣!越紧张,也就越有趣。要是没有四天大限,要是告诉你仙丹用途,哪还有什么意思?那些傀儡也一样,既然我让它们入戏,就得跟着戏文走,说杀就得杀。” 梁辛上下打量着贾添:“你这个人,果然是疯的。” 毫无征兆的,贾添忽然大笑了起来:“疯?恩,就是疯!要是不疯些,活得就没味道了!无尽寿命,可天地寂寞,我也只能自己哄自己……” 梁辛算是把自己想问的都弄清楚了,不再给贾添得意狂笑的机会,跳过去把香踩灭了,笑声猛然消散。梁辛仿佛看到皇宫中贾添那一脸别扭的憋屈样子,总算出了口恶气。可他刚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又想起自己还有件事要找贾添,神情一下子变得懊恼无比,又讪讪地拎起三根香,点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把对方请出来。 片刻之后,青烟再度凝聚成形,贾添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不等他开口,梁辛就抢话道:“刚才风大,吹熄了香烛……” 贾添哈哈大笑,不受他的假话:“下次先想清楚,确定没事之后,再去掐香头!说吧,什么事情。” 第410章 跨两杀人 梁辛直接问道:“你可知道,麒麟和尚手下,有个叫做欢喜的娃娃弟子,他还活着。几年前我们意外见面,他用计,把自己和我一起困在了一座禁制内,后来我脱困,他却不肯离开,现在还被困着。” 欢喜和梁辛等共处茧内的时候,本来能跟梁辛一起离开,可他自己却不肯走,梁辛打从本心里喜欢这个娃娃,不忍他就这样在茧内孤苦一生。 就是为了这个小和尚,梁辛才再度燃香,找贾添想办法。 贾添并未追问细节,略作寻思后,痛快应道:“过几天,大祭酒到离人谷的时候,会带着一块号令我门下弟子的信物,那个娃娃见到信物,便会遵从你的号令。” 梁辛大喜,而后又疑惑道:“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给我就给我?” 贾添大笑:“我的门徒,大半都被你杀光了,剩下的那些也都变成傀儡,我现在连一个清醒的手下都没有,要信物还有个屁用,送你了,是块好玉,值钱得很!” 笑声之中,青烟飘散,这次贾添聪明了,没等梁辛去掐香头,自己先动手撤掉了法术。 梁辛也不再停留,脚步匆匆,去和两位义兄、老爹等人汇合。 …… 所有人聚集在离人谷前的空地上,个个面沉如水。 不用问,有人看到了贾添留在自己乾坤袋里的留笺,有关神仙相、大眼小眼的真相已经不再是秘密。 老蝙蝠等人出来后,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了一旁。 一边是早就知道真相的几个亲人、亲信;另一边则是日馋中的‘传统’修士,虽然还谈不到对峙那么夸张,可也不再是以往那种‘亲如一家’的气氛了。 跨两本性豪爽,见梁辛来了,迈步上前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信笺:“龟儿给老子的信上,说得是真咯?” 不等梁辛开口,老蝙蝠就从旁边森然道:“明知故问!何去何从,你大胆明说!” 真相严谨,丝丝入扣,只要不是傻瓜,看过信就能明白,贾添所言确有其事。 跨两默不应声。 老蝙蝠瞪着他,冷笑道:“邪道余孽,生苗跨两,一生出来脑袋就别在裤袋上,生生死死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么?” 跨两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吱声。 邪道妖人与正道争斗,争得是活命,争得是资源,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破道飞升。日馋门徒在得到妖元之前,就大都是五步、六步的修为了,人人道心深种,飞仙,是唯一的大梦。 老蝙蝠背手走上两步,和跨两四目相对,继续阴声问道:“现在就去轰击猴儿谷大眼?还是跑到海边等那些神仙相上岸,给他们去帮忙?” 这个时候,长春天从后面走了上来,对老蝙蝠道:“老爹先请息怒,我有个想法,于大家都有好处。” 梁辛兄弟也走上前,暂时劝回了老蝙蝠,毕竟这样僵着不是个事,大家总不能就这样打起来。琅琊笑得很甜,从梁辛身后露出脑袋,对长春天道:“师父,你继续讲,什么好主意,我想听得紧呢。” 长春天只是望着梁辛,虽然气氛已经不对头了,可礼数依旧周到,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梁辛一笑:“咱们在一起,从来都是有话就说,没那么多讲究。” 没想到小活佛却从一旁闷哼了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要打算应付浩劫,打神仙相;他们却盼着轰灭猴儿谷,恢复灵元大脉,以求飞仙逍遥。从好朋友变成了生死对头,说话还是在意点好,免得一个看不惯,大伙立刻动手!这伙子邪道人物,虽然走得和你比较亲近,可骨子里也只有‘道心’两个字,和五大三粗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任谁都明白,小活佛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实情。梁辛去对付‘浩劫东来’,于日馋修士们而言,已经不再是保护中土,而是阻止他们的求仙大梦! 长春天轻轻咳了一声,没理会小活佛,直接对梁辛道:“贾添一直想要对付你,你也不会放过贾添,这一点,日馋上下一心,所有人都会助你击杀此獠!” 傀儡们都刚刚清醒,对梁辛的皇宫之行还了解得不太详尽,并不知道贾添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不过日馋从上到下都明白,贾添是第一次浩劫中的‘叛徒’,他一直在准备抵挡第二次浩劫,是神仙相的大敌,杀了他,能让神仙相轻松击毁猴儿谷大眼。 在对付贾添这一点上,梁辛和神仙相‘利益一致’,能让天地秩序尽快恢复,这些邪道弟子出手帮忙绝无二话。 包括跨两琼环、弦子屠子等人在内,在长春天说过话后人人点头。 而长春天想到还要更深一步。贾添给他们所有人留信,摆明了是一场挑拨,长春天不担心梁辛,梁辛对故人永远有一份厚道性子,就算日馋门徒都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会大开杀戒。真正值得担心的是贾添……梁辛放过他们,贾添肯定会出手,绝不会容他们活下来。 与其如此,倒不如和梁辛联手先毁了贾添。 梁辛不置可否,也不去解释什么,只是追问道:“在除掉贾添之后呢,做什么?” 长春天应道:“咱们所有人,或者去青莲小岛,或者避入小眼,亲人朋友都带在身边,我们不管这件事了!不帮神仙相去捣毁猴儿谷,但也犯不着去拼了性命去阻止他们,毕竟……天下万物,生老病死、破立相依,早都注定好的,我们不去管也没什么。” 日馋弟子更是点头,跨两干脆怪声笑道:“长春天老汉儿,有你的!” 试想,贾添‘已’除,日馋袖手,天下就只剩下苦修持,又怎么能挡得住神仙相,猴儿谷大眼一定会被捣毁,一番天崩地裂之后,天地秩序得以重建,日馋弟子‘坐享其成’,再继续修行下去,只要机缘到了,迟早有飞仙的时候。 按照长春天的了解,梁辛对中土也不太在意,关键是身边亲友平安就好了。 除掉贾添、不理浩劫,这就是长春天的主意。 断灭凡情后,求仙是唯一大梦,修士不理会凡人死活,自然也不会把中土存亡放在心上。可是当浩劫将至,天门也罢、日馋妖人也好,明明能够逃亡深海小岛避难,为何还要积极备战,冒死也好迎击强敌? 答案很简单,不过两个字:灵元。 中土天崩地裂,浩劫席卷四方,天地灵元也势必大乱,尤其猴儿谷大眼被摧毁,中土世界现有格局也将彻底散碎……灵元没了,格局乱了,自然也就没办法再飞升。 在不知道‘大眼’真相之前,修士只道这场浩劫,会影响到他们的‘大梦’、会让他们无法飞升,所以他们要抗、要战。 直到现在长春天等人才明白,真相恰恰相反,只有让浩劫东来,修士们才能真正飞升!这样的话,为何还要打?中土碎了就碎了,大家撤到安全处,静待灵元大脉复原成远古时的模样吧。 长春天的主意,已经很‘照顾’梁辛了。 只要梁辛不占到神仙相的对立面去、或者说,只要他不去保护那只假大眼、不去阻止灵元大脉恢复远古模样,他就还是日馋宗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大群日馋弟子,目光里都带了些盼望,注视梁辛。 断灭凡情不是毫无感情,修士也会喜怒哀乐,毕竟大家相处得久了,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并肩经历了几场生死,就算不去想实力的差距,单以‘感情’而论,日馋门徒也不愿就此和梁辛决裂、把他摆到敌人的位置上去。 只要梁辛认可长春天的办法,大家仍是一家人! 梁辛点了点头,不是认同,只是示意对方自己‘听明白了’,又问道:“不理浩劫,假大眼被毁,灵元大脉又进入真的大眼,天地秩序恢复到远古……再之后呢,做什么?” 长春天愣了愣,再之后?整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又哪来的‘再之后’。 梁辛笑了起来,毫无欢愉之色,也不是怒笑,表情里只有无奈,自己把话题接了下去:“再之后,你们修行,悟道,终有一日得偿所愿,破戒飞升,进入仙界。再之后……或者在发疯之前,被师兄杀掉;或者在发疯之后,被师兄杀掉。” 长春天全不明白梁辛的意思,一字眉皱起,隐隐显出了份警惕神情:“你说的‘师兄’,是大魔君谢甲儿?他也不许别人飞仙么?” 梁辛摇头:“不是不许别人飞仙,是不许别人发疯,可不管是谁,只要真正飞升,就会发疯!” 柳亦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兄弟两个都皱起了眉头。 真相有两重,下一重,是中土的飞升之事;上一层,则是真正仙界的模样。贾添在给傀儡的留笺中,只说了前者,对后者只字未提。 柳、曲兄弟都听出了梁辛的意思,他打算把第二重真相也就此揭露,可是……只提到大眼的事情,日馋就已经乱了,再去说仙界之事,生怕长春天他们不发疯么? 果然,梁辛真就不管不顾,把仙界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日馋之中所有修炼之士都如遭雷亟,面色惊惶,站在原地呆呆发愣,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片刻之后,忽见眼泪,长春天、跨两、琼环……人人泪眼婆娑,而透过泪水,目光中的绝望,也渐渐变成了‘凄厉’! 修仙梦断。 柳亦等人再度对望,彼此轻轻点头,几个战力卓越者缓缓错动脚步,把老蝙蝠、小汐这些弱者挡在了身后……离人谷前的气氛,已经从沉闷变成了压抑,随时都会彻底爆裂开来! 梁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不提中土,不提浩劫,就算一切都恢复到远古模样,你们所有人都如愿以偿飞升到仙界,又能怎样?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吧,换到一个还不如中土的世界吧。” 这个时候,跨两忽然开口,不理会梁辛,而是伸手指向曲青石、柳亦等人,厉声喝骂:“龟儿子,你们做啥子?把老爹挡住做啥子?怕老子会发疯,会杀老汉儿么?” 柳亦眼神清淡,曲青石面带冷笑,并未去答他。心念则层层转动,运转真元,静待对方爆起发难。 小丫头青墨以前和跨两相处得不错,心里略有不忍,刚想劝解几句,不料老蝙蝠阴沉开口:“女娃子,没你的事,老实待在一旁!柳亦曲青石,你们也退开,他想杀人,就让他杀!” 跨两脸色狰狞,双目血红,死死盯住柳、曲二人,仿佛生死强仇!片刻之后,突然迈起大步,快步走向老蝙蝠,同时浓浓真元滚荡,黑风自他身体中散出,横扫全场!黑风之中传出怒骂:“格老子,怕老子杀人么?” 梁辛皱眉开口:“话还没……” 可根本不等他说完,跨两‘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声音凄厉,仿若被砍断四肢却犹自挣扎、爬行的野狼:“老子就是要杀人,就是要,杀!人!可就算杀天杀地杀自己,老子也不会……” 而此刻梁辛陡然展开身形,口中低吼着‘不可’,直接突入苗人的神通之中。 ‘想不到’顷刻成形,一重因果断灭,跨两一身宗师修为凭空消散,由此,他高高举起、重重拍向自己额头的那一掌,也变得酸软无力…… 魔功之内,‘啪’地一声脆响,跨两还是击中了自己的额头,但却毫无杀伤可言,性命无碍。 …… 就算真的绝望了、真的变成了疯魔,他又哪会去杀老爹,可跨两要杀人,即便无人可杀,他也要杀人,杀谁? 杀自己。 跨两没杀到人,放声嚎啕,像个娃娃。 梁辛脸色发白,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吓得,对着众多日馋门徒道:“话还没说完,等会再疯!”说完,不等别人回答,伸手指了指天嬉笑:“你来说!” 论起道心,天嬉笑比着跨两、长春天等人毫不逊色。他和梁辛、大小活佛一起从蜀藏茧子进入真土境,继而跨入仙界,了解到真相时,曾也一度心丧若死,可不久后他又精神了起来……梁辛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和长春天等人挑明事情真相,的确是事出无奈,但心里也还留了最后一份依仗:为什么天嬉笑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天嬉笑的理由是什么? 平息这件烂事的唯一机会。 虽然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但长春天心智仍在,见梁辛点名天嬉笑,也恍然大悟,眼中重现光彩,转头望着丑娃娃问道:“你早知真相,为何没发疯?还跟着小魔君一起忙得有来到趣,为什么?” 事情似乎有了些转机,长春天对梁辛的称呼也恭敬了许多。 天嬉笑却苦笑了起来,指了指跨两,应道:“不是谁都像他那么刚烈的。刚知道真相时,我也想发疯,可我不会杀自己,只想杀别人,随便杀人,泄愤。” 跟着,他又指了指梁辛,继续苦笑:“也不是谁都像宗主那么厚道的,莫忘记,当时在我们身边,还有位大魔君,我要是稍显疯狂,他会直接伸手捏死我。当时我不是不想大闹一场,而是完全不敢闹……既然不敢,也就只能老实呆着,拼命找借口来安慰自己,结果我自己也没想到,找来找去,竟真的被我找了个好‘借口’,或者说……希望!” 说着,天嬉笑深深吸气,丑脸上异常郑重:“无仙!他领悟的‘活着’,虽然是贾添用来蒙骗他的,但谁敢说,这不是真正天道?贾添自己不信,也不能就说它是错的。尤其是从中秋之后,他就变成了不死不灭、不醒不动的怪模样,身体中还凝聚出天地气运,而且这股‘气运’越来越浓。没人能解释得清楚,他到底怎么了。他的情形太异常。” 长春天已经平静了许多,追着天嬉笑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无仙要飞仙?我说的飞仙,不是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是真正化仙?” 不料天嬉笑却摇了摇头:“我没说无仙会真正成仙,我只是觉得、或许有这个可能吧。先前也说过,我就是把无仙当成了个‘借口’。我盼他能有一个别人全都无法想象的突破,也就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希望……而且无仙的状况,也实在值得期待、值得我把他当成希望。” 天嬉笑停顿了片刻,见没人说什么,他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无仙都是个希望,既然有希望,就不妨先等一等。万一他要有所突破呢?那仙道就真正存在,而他领悟的‘活着’,就是登仙大道;话再反过来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死在了小眼里,希望碎裂,那时我再发疯也不迟,反正已经绝望了,不在乎再多绝望一次……我现在也还没破劫飞升的程度,要是不知道真相,我也要修炼、等待大成后天劫出现,都是要等,我没损失。” 有关无仙的异状,梁辛也早有些想法,偏巧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和天嬉笑还在小眼中谈及此事,平心而论,梁辛也真盼着,长春天、跨两琼环,能够‘真正’飞仙,不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找到梦想中的那片琼瑶境地……这件事的希望,就系在无仙身上。 第411章 该干什么 谁也说不准,无仙会再有突破、还是会有天就这么死掉。所以梁辛暂时也没去多去追究,可没想到贾添会来‘搅局’,把他的‘大梦’烦恼,丢到了自己身上,要解开这个扣子,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抬无仙出来说事了。 其实,无仙的异状,几乎所有的日馋门徒都知道,天嬉笑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都能想得到,只不过大家得知‘真相’时,所处的环境不同。正如天嬉笑所言,在谢甲儿面前他不敢发疯,要拼命去找借口、找希望来安慰自己,这才想到了无仙;可日馋门徒面对的是梁辛,几乎全无压力,一时之间只想发泄,根本就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最后,天嬉笑笑了,语气里带了些无奈:“事情就是这样,浩劫东来,也不过是把飞升的地方,从混沌大岛换到了无声世界,大家修炼的法术、领悟的天道,根本没有一点屁用,倒不如盼着无仙能有些作为。说穿了吧,有的等,总比没的等强!” 天嬉笑的话说完了,离人谷前的空地上,再度安静了下来,没人接口,也没人再去问什么。 直到半晌后,忽然一个嘶哑声音,从梁辛身后响起:“天嬉笑龟儿子说对了一句话,有的等总比没的等强……老子刚死过一次,不在乎再多等一阵。” 说话的是跨两,现在的生苗,脸上哪还有狰狞虐戾,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他一开口,妹妹琼环也模棱着银牙说道:“天嬉笑龟儿子另句话也说的不错,反正也没啥子希望了,就当无仙是真的,他真要死了,再发疯也不迟。” 血河屠子怪腔出声:“龟儿子天嬉笑还有句话……” 天嬉笑眼皮直跳,翻起怪眼怒视屠子:“我惹你们了?一口一个龟儿子,以为老子不会骂人么?” 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又有谁想真正发去发疯?天嬉笑的‘借口’实在脆弱,但其间也确确实实藏了一份希望——最后的希望。在无仙有所变化之前,等一等又何妨。 究竟是登仙大道,还是绝望疯狂,都系于无仙了。 至少在他有所变化之前,一切都还维持原状。 这一仗谁都不想打,梁辛如是、日馋门徒如是、老蝙蝠也如是……柳亦收起了戒备的架势,笑呵呵地望向跨两:“说不活就不活了,你脾气也太暴躁了吧?” 跨两狠狠应道:“看你们护着老汉儿,还道我会对老汉儿不利似的,心里憋屈!” 柳亦斜忒着他:“你这是……以死明志?”说完,回过头望向老蝙蝠:“师父,他真是那个谨慎的?” 话音落处,几人笑出了声,众人也就此放松了下来,一场风波,至少表面上平息了下来。梁辛长长地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论凶险、论麻烦,刚才的场面远逊于他以往经历的那些恶战,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异常疲惫,而且心里也不痛快得很。 风波平息,一直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出手帮梁辛打架的山中妖族大失所望……跟着葫芦、铜头等一众妖王找到梁辛,就此辞行,要返回苦乃山。 乱世已到,苦乃山中还有一个假大眼,是最险恶的地方,梁辛本意是送他们去仙界,可苦劝了良久全无效果,妖族世代在苦乃山生息繁衍,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感兴趣,只有那片连绵大山,才是他们的洞天福地! 葫芦心意已决,不容梁辛再多说什么,在众妖的欢呼声里,催动法术重返家园去了…… 群妖离开,梁辛愈发闷闷不乐,这个时候,琅琊抱膝蹲到了他对面,好像有话要说,可偏偏什么都不说,眸子亮晶晶地,就那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含笑不语。 梁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了,皱眉问她:“怎了,有事?” “没事,就是……看你不痛快,来劝劝你。”说着,琅琊突兀岔开了话题:“要是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大魔君,你猜会是个什么局面?” 虽是问话,可琅琊没等梁辛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要是把你换成了谢甲儿,跨两琼环他们几个人我不敢说,可绝大多数人都不敢造次!这些日馋弟子,之所以敢和你闹,就是算准了你心眼软,大家都明白,就算今天谈崩了,你也不会大开杀戒。” 梁辛瞪她:“你这是专门跑来骂我来了?”不得不说,琅琊眼光极准,梁辛的‘不痛快’就在于此。 因为‘厚道’,所以人人都敢在他面前发怒。 琅琊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容明浩:“如果你是谢甲儿,或许今天就不会有那场风波,可是日馋门徒心中那份不满不会消散,只要不杀灭他们,日后必有大祸……就今天的事情来看,还是你处理的更好些。或者说,还是心底厚道些好。” 梁辛苦笑:“你这是个什么道理?因为我不会对付自己人,所以大家都敢来反我,这还是他妈的好事?” “没人把你真当成大王,大家都把你当成个朋友。今天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主仆间则无解,就算有了无仙这个契机,隔阂已现,主不容仆、仆也会随时准备为了自保而噬主。可要是朋友,便无妨了。他们知道若自己要走,你也不会拦不会杀,可你看,此事之后有人对你说他要离开日馋么?另外,还有个关键,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大王不是?” 一语中的。 梁辛寻思了片刻,笑了。原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魔君门徒,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琅琊站了起来,一摇三晃,美滋滋地走了……琅琊刚走,青墨又拉着柳亦,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异常兴奋,脆声道:“梁老三,浩劫东来已解!” 梁辛吓了一跳:“啥、啥意思?” 青墨的神情,好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似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自豪:“我已找到化解浩劫东来的办法,刚刚和柳亦商讨过,确实可行!” 柳亦也大声接口:“不错,浩劫东来,解矣!再不用为这件事发愁了。”话虽然这么说,可柳亦却不停地冲着梁老三叽咕眼睛,神态鬼祟的很…… 梁辛不明所以,干脆不再去瞎想,笑问青墨:“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浩劫东来,不就是神仙相想要来摧毁大眼,恢复远古格局,以求飞仙么?可就算他们得偿所愿,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神仙相其实和咱们日馋门下的修士们,也没什么区别,干脆把真相告诉他们,然后大伙一起等无仙!” 青墨声音清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梁辛开口,曲青石就从旁边嘿了一声,望着妹妹摇头苦笑:“哪有那么简单,就算咱们去说,人家会信么?” 日馋门徒之所以相信‘仙界真相’,是因为信任梁辛,但是神仙相哪会去理会这种‘无稽之谈’。 别说空口无凭,就算真用飞舟载着神仙相去仙界转上一圈,他们也只会冷笑着说一句:此间的确五行缺一、格局不整,可你如何证明,这里就是仙界? 有罗刹鬼越界,也只能证明那个无声世界,是恶鬼的仙界。 如何才能证明哪里是中土的仙界?只有一个办法:打碎猴儿谷大眼、还原远古格局,再等修士渡劫,真正飞仙……曲青石对别人什么时候都横眉冷目,唯独对自己的宝贝妹妹一向耐心,掰开揉碎,仔仔细细地讲清楚。 这个道理,梁辛和几位同伴以前就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眼前的情形,也不过就多出个‘古怪无仙’,可事情的前提根本没变。 可能是相隔时间久了,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也可能当时就没认真听,小丫头青墨把这个道理忘掉了,不过青墨忘了,那是‘理所当然’,但柳亦又怎么会忘掉? 梁辛满脸狐疑,望向柳亦。后者正帮媳妇打气,和曲青石胡搅蛮缠。片刻之后,梁辛恍然大悟,柳亦自己不得罪媳妇,推两位舅舅出来当恶人…… 等青墨悻悻地走了,长春天又背负着双手,走到了梁辛的跟前,在他身后,还跟着跨两等人,长春天对他点了点头:“刚才的事情,你别在意,大家只是对事,我也如此。” 梁辛摆了摆手,笑了。现在,有关‘假大眼’和‘真仙界’的两重真相,已经尽为日馋门徒所知,气氛虽然略显得尴尬了些,可梁辛自己却轻松了许多,而他位置特殊,是‘领头羊’,他先笑了,其他人也都随之轻松下来。 长春天也笑了起来:“有个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下,一定一定请你成全……” 梁辛脑筋不错,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就明白了:“去仙界看看?” 长春天大笑:“不错!我辈修天,又哪能放着大好机会,而不去仙界看一眼!就算那个仙界破烂得不像样子,至少也要去看一看,才不枉这一世修仙!”他说的是真心话,一辈子都在憧憬悟道,毕生精力都投入期间,此刻仙界的大梦虽然碎了,但也还是想着能去看一眼‘那个地方’。 梁辛痛快答应,贾添与日馋势同水火、浩劫东来随时会到、而苦修持多半也因梁辛‘保护’贾添而把他们当成了仇人,中土形式复杂且险恶,而小眼、麒麟岛这两处避难地,比起仙界实在差得太远。梁辛本就在准备一趟仙界之行,把母亲和大家的眷属都送到师兄那里去避难,现在再搭上日馋门徒去转一圈,全不费事。 听说要去仙界,日馋门徒个个都喜笑颜开,大家的心思都和长春天差不多,能去看一眼,至少至少,对自己也算是个交代吧。 茅吏即刻启程,驾驭神梭赶赴麒麟小岛,去接三兄弟留在小岛上的亲属。神梭如电,来去不过一天多些的功夫,丑娘等人与梁辛在离人谷会合。 又等了三天,贾添果然信守约定,把秦孑也送了过来,仍是‘木举人’、‘慈悲弓’的老办法,大祭酒也恢复了清醒,在她的须弥樟中,也多出了一块古朴玉佩,这是贾添的信物。 众人聚齐,就此启程赶往南疆登舟,梁辛不跟随大队行动,而是和天嬉笑约定,双方在真土境碰面……他带了贾添的玉佩,赶往蜀藏的茧子,要把东篱和小欢喜带出来。宋红袍惦记着故人,想和他同行,梁辛自然痛快答应。 一路顺畅,全无意外事端,不久之后梁辛和宋红袍赶到了蜀藏,在东篱和小和尚欢喜满是惊喜的目光里,直接迈进了茧子。 东篱先生修为了得,三年不见,也没太多变化,还是那副大儒风范。欢喜倒是长大了些,从先前十岁不到的娃娃相,变成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不过小欢喜离奇发胖了……圆头圆脑,面团团地,少了以前的那份孩童稚趣,却又多出了些憨憨傻傻的厚道模样。 见面之下,梁辛先对东篱先生恭敬施礼,又对小欢喜亮出了师门信物,贾添的玉符果然灵验,欢喜一见之下,立刻跳起来,摆出一副‘你说干啥咱就干啥’的神情…… 上一次分别到现在,中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天一夜都未必能说得完,梁辛暂时也不做赘言,催动身法与执念,施展‘来不及’,再发力去轰击乱流,前后一共十几次乾坤挪移,终于‘蒙’到了一次,从茧子中进入真土境! 欢喜大声欢呼,虽然真土境里除了土什么都没有,可比起只有三里方圆的茧子,无疑是一片辽阔仙境! 这个时候天舟还没到,毕竟天嬉笑前阵始终在十界里钻来钻去,从没来过真土境,要多试上几次才能准确着陆,这件事时提前就打过招呼的,梁辛倒不太担心。刚好趁着这段时间,把鲁执、贾添、须根这样一整件事,连同自己这一段的经历,从头到尾给东篱先生讲述了一遍。 梁辛几乎都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去向别人解释这整件事了,不过对此他毫不觉麻烦,相反,每次讲述时,只要时间从容,他都会讲得异常仔细,特别是有关贾添、大眼和中土天下之间的关系。不仅是说故事,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在悉心思索,想要找出一个‘破局’的办法。 从猴儿谷抵御乾坤一掷、到皇城大内接连恶斗、再到贾添送礼……梁辛被贾添搞得异常狼狈,凭着他的魔头性子,做梦都想着反击,可贾添一死,中土崩裂;就算他不死,自己玩命去打,最终占便宜的也是神仙相。 束手束脚,让梁辛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打这一仗才好。 贾添却不管那套,只要浩劫未至,他就一心一意地对付梁辛。梁辛甚至觉得,贾添杀自己已经不再是觉得威胁、或者利益受损,纯粹就是为了好玩、为了有趣…… 比起初闻梁一二真相时的宋红袍,东篱先生要镇静的多,须根虽是小人,可梁一二却是真英雄,宣东篱看事情比着普通人更偏执得多。 从某个角度上,甚至连梁一二都变成了须根求仙的‘工具’,可即便如此,东篱仍不觉得什么,在他想来,能和梁一二一起图谋搬山,便足慰平生,又何必去管那些更深的真相! 而鲁执的作为,更让老先生大呼过瘾,异常兴奋。等梁辛把整件事说完,东篱重重一掌拍在地面上,放声笑道:“好个鲁执,宣某服了!” 宋红袍心性虐戾,但为人内向,最看不惯东篱这种一惊一乍的模样,翻着怪眼瞪他:“佩服鲁执,一定要喊出来么?要是真心敬仰,就给他完成遗愿去。” 东篱仿佛全没听出老友话中的讥讽之意,居然重重点头:“不错,我余生将倾尽全力,去做鲁执未尽之事,毁去混沌之海那边的真大眼,再想个抵挡天灾大劫的法子,然后击杀贾添……嘿,贾添也是杀梁一二的凶手,反正这个仇要报,干脆连着鲁执遗愿一起完成。” 宋红袍好像看疯子似的,打量了东篱半晌,最后才嘿了一声,怪声笑道:“好家伙,我要是不认得你,非得把你当成中土第一高手不可……宣疯子,你才六步中阶,就算说梦话的,也得掂量些吧?” “我的斤两,我自己清楚,不劳你提醒。”东篱笑着应道:“给梁一二报仇也好、完成鲁执遗愿也罢,凭我的本事做不来。不过……能不能做得成,和去不去做,本来就是两回事。去做就是了,至于成不成,管它那么许多!” 东篱天生一副狂妄性子,宋红袍虽然骂他是疯子,但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太意外。可没想到是,在东篱的大笑声中,梁辛忽然怪叫了一声,满脸就是痛快开心的神情,仿佛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道理。 随即梁辛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东篱先生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东篱皱眉,纳闷:“我指点你什么了?” “先生说,要完成鲁执遗愿。就是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东篱又笑了起来:“听你的意思,好像先前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梁辛站直了身体,应道:“实话实说,就在刚才,我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点啥好……”刚说到这里,护身灵觉微微一震,几乎与此同时,宋红袍和宣东篱身上的传讯铃铛一起响了起来,宋红袍倾听片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喜道:“天舟到了,是天嬉笑传讯,请咱们赶去相见!” “来得刚刚好,先上天舟,其他事情一会再说!”说着,梁辛拉起欢喜小和尚,与宣、宋二人一起,向着天舟着陆之处赶去。 第412章 凡人娇贵 “你要去混沌之海的另一端……”天舟之中,小丫头青墨低声惊呼,圆圆的眸子里尽是诧异,牢牢盯住梁辛。 片刻之前,梁辛和三个同伴,会合了大队人马,登上天舟,随后说起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仙界之行后,他要出海,去捣毁巨岛上那座真大眼。 话刚出口,就惹来了青墨的惊呼。 曲青石也眯了下眼睛,挥手止住了妹妹,望向梁辛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梁辛实话实说:“自家的傀儡亲友,现在基本都已经救了回来;贾添挑拨得那场内乱也得以平息;现在又把亲属送到仙界避难,事情一件接一件,总还算顺利。可再过几天,等我重返中土之后呢?返回中土,等待‘浩劫东来’,但是神仙相大军究竟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准。这段等候功夫里,就只剩下和贾添玩命……我们两个斗得越凶,神仙相笑得就越开心,我不想便宜那群丑八怪。” 说着,梁辛耸了耸肩膀。 柳亦跟着他的话想了想,笑道:“这一来,在浩劫真正来临之前,你便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了……别说你,我也一样,除了和贾添斗个你死我活之外,没事做了。” 梁辛笑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干等浩劫,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免不踏实。不过在真土境,东篱先生提到继承‘鲁执遗愿’、捣毁真大眼,让我脑子里一醒!” 说到这里,也不容别人再发问,梁辛把话锋突兀一转:“我想要保住中土太平,也就是说,贾添不能死,神仙相不能胜……可万一要是神仙相赢了,贾添死掉呢?” 神仙相,个个都是飞升之人,百八十个的确不放在梁辛或者贾添的眼中,但两千之众,还有数千凶猿相助,除非鲁执和十位仙魔复生,否则无论是谁对上他们,都不敢轻言必胜。 梁辛提高了些声音:“若神仙相取胜,则猴儿谷灵穴必毁,巨岛上被废弃千万年的真大眼重新‘开张’,主掌灵元大脉,与小眼呼应,一场灭世之灾后,中土格局重新回到远古模样……但要是在神仙相大军攻来之前,就把混沌之海另一端的真大眼毁掉了呢?” 青墨眨了眨眼睛:“中土被毁、和真大眼存亡……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鲁执当年布下的三六九大阵早已毁灭了,现在中土再没有力量去抵挡‘灵元暴乱’,只要猴儿谷大眼一毁,灭世之灾立刻降临,中土生灵尽遭屠灭,这个结果无可改变。无论那座已经荒弃的真大眼是否被毁掉,都不会影响这个结果。 不用梁辛回答,柳亦就哈哈一笑:“毁掉真大眼,救不了中土,不过对神仙相来说,可是致命一击!” 曲青石眯着眼睛看梁辛,也跟着笑骂了句:“魔头心思!” 这就是梁辛的性子,就算毁了我的中土,你也休想飞仙!只要能潜上巨岛,毁掉真大眼,这一仗还没开打,神仙相就已经输了,就算屠灭世界、炸毁乾坤,他们也输了。 而实际上,如果能潜上巨岛,提前摧毁真大眼,对于即将爆发的那一场大战,也有着极大的好处……真大眼不再,神仙相就再无望飞仙,‘浩劫东来’对神仙相而言,也从苦心图谋、不容有失的战役,变成了歇斯底里、疯狂绝望的报复。疯狂之下,再没了心机、谋算,一支严整有序,战力惊天的神兵,也随之变成一群嗜血狂魔。 把一个强者惹得发疯不是好主意,可要是把一支强者组成的、本就打算毁灭中土、否则绝不回头的大军尽数惹疯了,却不是件坏事。一个整体和一盘散沙,哪个更好对付些?结果不言而喻。 而且就现在的局势来看,至少在战机上,中土是被动的——苦修持也好、傀儡雄兵也好,都只能等着敌人打过来,要是能让真大眼毁掉,梁辛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神仙相立刻就会蜂拥而出,搭乘最近的一趟洋流,赶到中土来发疯,这一来便等若引敌出手,中土这一方占了先机。 东篱先生的几句无心之言,对梁辛而言却如醍醐灌顶,他总算想清楚了,再从仙界返回中土后,他应该去干啥了……想办法,先把混沌之海另一端的真大眼毁了再说。 何况,要是自己毁掉了真大眼,贾添肯定不怎么舒服。一想到能让贾添堵心,梁辛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 其实在梁辛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捣毁真大眼,是启动鲁执第三座大眼的关键之一,如果将来败局无可更改,中土注定有此一劫的话……至少,万万年后的那座崭新的中土世界,是按照鲁执的设计而成形的,第三座大眼与镇百山小眼彼此呼应,灵元流转有序,世上再无天劫之说。 挽不回旧天地的毁灭,那就以新乾坤来凭吊这个十界第一人吧。 不管怎么说,梁辛都打定了主意,再返回中土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潜上神仙相的老巢,捣毁真大眼。 曲青石沉思了片刻,问梁辛道:“你要潜上大岛,会有两个麻烦,先说第一个:混沌之海,你怎么过去?别打天舟的主意,这支天舟能穿越十界,却进不去混沌之地,否则当年鲁执也不用点化十九大兽,自己就突入巨岛毁大眼去了。” 这一点梁辛也想到了,笑着摇头:“我没指望天舟。要潜上大岛,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效仿当年巫蛊前辈,等明年潮汐出现时逆流而上……” 说到这里,梁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暂时岔开话题:“对了,逆流而上!傀儡只有十年性命,贾添等不起,为什么不驱驭大军逆流而上,神仙相不来,他可以过去直捣黄龙。”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千万傀儡,你知道那是多少人么?” 梁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满脸懵懂。对千万之数,他还真没有太多概念,反正很不少就对了。 柳亦则笑道:“想想你做罪户时,一个大营是一千人,贾添的傀儡大军,就是一万个这样的大营。” 这样一说,梁辛就恍然大悟,傀儡雄兵太庞大,纵然个个都有远超凡人的实力,要想把他们集结到一起,首尾呼应、行军赶路,也是一件绝难的事情,想要快速渡海几乎不可能。而九星尚未真正连线,潮汐虽然受到了影响,可每年成形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这边是行军速度慢,那边是潮汐时间短,贾添真要去‘逆流而上’,根本到不了目的地,走到半途潮汐就会消散不见…… 曲青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想逆流而上,也不是个好办法,神仙相对洋流看得很重,他们不停派斥候借着潮汐进入中土,也不会想不到会有中土人物借机过来,多半警戒森严。” 二哥说的是实情,梁辛没矫情,又说起了自己的第二个办法:“如果不能借助潮汐,就只能靠蟠螭帮忙了……要是‘一步阴阳’蜕好了皮,大家老熟人,应该能帮这个忙。等回到中土,我下海去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它们。” 放眼中土,就只有成年的大蟠螭能够不受混沌影响,在那片深海中尽情游弋,偏巧梁辛和蟠螭有交情,而这种灵物又天生义气。 曲青石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我都忘了还有蟠螭这码子事,要是能得它们相助,至少穿过混沌大海没问题。” 说完,稍作停顿,曲青石又继续道:“第一个麻烦,暂时先放到蟠螭身上,再说第二个麻烦……巨岛上,盘踞着两千神仙相,你怎么躲过他们的探知?” 梁辛有些不解:“我会潜行术……” 话没说完,曲青石就不耐烦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潜行术,我还知道,那座大岛上,没有蛇子老鼠!” 梁辛‘啊’了一声,愕立当场。 他的潜行术,神奇之处在于能够模拟山间野物爬行,即便进入修士灵识范围,反馈出来的也是一条蛇、一头蜥蜴或者一只老鼠在移动,只要不被对方直接看到就没问题,现在的梁辛晋入嫦娥境,施展此术更得心应手,就算神仙相,只凭灵识也难以辨识他的真身。 可问题是,那座巨岛上,除了丑八怪和凶猿之外,就再无一物,跑到一个没有蛇的地方去假装蛇,估计要比梁辛上岛后就大笑三声还要更惹人瞩目。 这时木老虎插口道:“其实不用潜行术,只要放开灵觉,和那些神仙相保持距离就好。” 梁辛喜道:“仔细说!” 修士靠灵识护身、探索远处,但巨岛上五行错乱灵元躁动,对修士灵识的影响不小,神仙相虽然个个修为精湛,但能够探查的范围也不是很大;而梁辛的灵觉是身体感觉,五行乱流对之干扰不算太大。 梁辛被洗炼恶土真身后,就变得机敏异常,本来就比普通神仙相的灵识更强,再加上环境的限制,只要他自己小心些,完全能避开对方。 大概解释两句后,木妖又继续道:“岛上的神仙相不足为虑,那些土著天猿,才要真正小心!” 自从鲁执修改中土格局后,大眼所在的巨岛就只有火尾天猿生存了下来,这些土著对危险都有本能般的警惕,按照老虎的想法,梁辛能躲开神仙相,但很可能会被天猿察觉。 木老虎又补充道:“你要去冒险,最好能带上羊角脆,这个小东西在天猿中地位特殊,说不定能帮上你。” 羊角脆在小汐和琅琊之间跳来跳去,正玩得高兴,突然听到有人叫它名字,老大不耐烦地转回头,望向了木老虎,大有‘喊我干啥,你有苹果?’之意…… 事情暂时就这样定下来,没人再多说什么,渐渐转开了话题,开始闲聊起来。青墨却始终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拽了拽柳亦的衣角,低声问:“梁老三要去神仙相的老巢,你怎么不拦?” “他自己想去,何况又不是作奸犯科,为啥阻拦?” 青墨眉头大皱:“这是凶险大事,过去容易,回来可不那么容易。” 柳亦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老三又不是傻小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风险,他自己觉得值得做,便让他去做呗,一是拦不住,二是……换了我、换了老二,有他的本事,也会去毁真大眼。” 青墨想了想,呼出口闷气,还是觉得有些担心:“那咱们就容他去?至少、至少也该跟他一起吧?” 她的声音虽轻,可天舟一共就三里方圆,大家又都聚在一起,说的话几乎人人都能听到,曲青石接过话题,应了句:“我们都不去,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曲青石等人战力虽强,但放在那座巨岛上,几乎不值一提,别人跟梁辛一起去,只会成为累赘,反倒误事。最好的情形,是老叔能及时痊愈,虽梁辛同行。有他保驾护航,成算会大增。 这个时候,琅琊抱着羊角脆坐到了青墨身旁,妖女满脸神秘,声音压得极低:“青墨,有件事与你休戚相关,大大不妙。梁辛回到中土,就要入海召唤蟠螭,可大海广博,他怎么找对方?” 青墨懵了,不明白梁辛找蟠螭,自己怎么会大大不妙。 琅琊的声音更低了:“你不是还有两枚宝贝麒麟蛋么?照我看,梁辛多半会在海中打碎那两枚神卵,借以引诱蟠螭……” 青墨脸色骤变,梁辛则哈哈大笑,挥手对着琅琊虚击一记:“少来挑拨,找蟠螭也不用砸蛋。” 琅琊要是真心挑拨,也不会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把事情说出来,何况就凭两枚麒麟蛋,又哪挑拨得动梁老三和曲小四,她不过是去岔开话题,梁辛主意已定,无从更改,青墨再怎么说,也只是徒增大伙的担心和梁辛身上的压力罢了…… 天舟远航,全无振动或异常感觉,除了天嬉笑之外,别人全不知道行程如何,又过了一阵,直到天嬉笑来到梁辛面前,恭声说了句‘天舟着陆’,大家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仙界! 天舟之内,轰得一声炸开了窝,人人发出一声欢呼,随着天嬉笑的手诀不停,众人都被送到陆地上。 大群日馋弟子的神情,都复杂到了极点,终于‘得偿所愿’,踏足仙界,可这座仙界之中,却没有一个神仙……名山秀水、蓝天白云、四隅祥和,但却寂静无声。到了这里,修仙的大梦既是圆满了,也是破灭了,这其中的感受,也实在没法能用几句话说清楚了。 远处有几个娃娃探头探脑,脸上并没太多恐惧,更多的是好奇,梁辛重新踏足故地,想起自己上次来时的情形,心里也还真有些感慨来着,笑呵呵地看着那几个土著娃娃,心里琢磨着,这次没人拿箭射我了…… 天嬉笑随身带着和霸王的联络法器,落地后立刻施法传讯,等候了不长的功夫,远处风雷滚动,谢甲儿纵跃而至。 梁辛满心欢喜,快步迎了上去,伸手拉住师兄的胳膊:“中土已乱,我把亲眷送过来,另外那些修士,都是我的朋友,跟过来看仙界模样。” 谢甲儿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断掉的那条胳膊,左肩下空荡荡的。老魔头将岸所创功法自成一家,与修士不同,霸王在上次与罗刹恶战时断掉的那条胳膊无法再长出来,事后谢甲儿从五金奴才的残骸中,给自己‘拼凑’出一条胳膊,不过到现在还没完成炼化。 谢甲儿已经在天嬉笑的传讯中得知,这次来的是大队人马,对梁辛点了点头,神情里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问道:“师、师父也来了?” 梁辛还没来得及点头,老蝙蝠就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谢甲儿跟前,阴测测地笑了声:“大魔君说的师父,可是我么,不敢当,不敢当!” 一向豪迈,连菩提罗刹都不放在眼中的谢甲儿,神情居然窘迫了起来,口中呐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晌,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恭、恭迎您老,谢甲儿来得迟了……”老蝙蝠桀桀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也没再刁难霸王,挥手唤过大小活佛,请他俩带着自己游览仙界去了。谢甲儿顾不得和旁人再说什么,急忙起身,想要陪同随行,结果被老爹轰了回来。 等老蝙蝠走得远了,梁辛又凑到师兄跟前,宽慰道:“老爹的性子就是如此,这件事他觉得吃亏了,所以总不肯放下,可心里也未必还怪你什么,否则他也根本不会来这里。” 谢甲儿一笑:“道理我懂,可一见到他,就直不起腰抬不起头。”随即转开话题,问起梁辛最近的经历。 一对师兄弟说说笑笑,融洽的很,但谢甲儿的性子还是老样子,除了老蝙蝠和梁辛之外,自始至终他懒得去看旁人一眼。直到梁辛说完了自己这边的事情,他才抬起眼皮,扫过从中土过来的众人,淡淡说了句:“随便去逛,做什么都行,但记得一事,我答应楚慈悲替他守护仙界,在我眼里,此间那些聋哑之人,比你们还要更娇贵一些,伤人者偿命、见死不救者,也一样偿命。” 随即他又对着梁辛点了点头:“走了,你自便。”说完转身便走。 可刚纵跃而去不久,谢甲儿又转了回来,对梁辛笑道:“忘了件事,你娘在哪里,还没拜见她。” 梁辛赶忙引见,让丑娘受宠若惊的是,谢甲儿全不去想自己比着她大出了千多岁,就以梁辛的辈分而论,对她行晚辈大礼。 霸王行事,便是如此吧。 第413章 与你无关 仙界与九座凡间相连,算上中土,鲁执等人已经先后抹去了其中八座世界的飞仙事,就只差最后一个恶鬼世界。 每有恶鬼飞升,之前四个月,仙界会显出预兆。上一次天嬉笑来到仙界时,这里刚刚显出越界征兆,随后天舟往返,等梁辛等人再过来时,距离恶鬼越界只差两个月了。 恶鬼越界的‘频率’并不固定,楚慈悲在世时,往往几百年也没有一个恶鬼过来,可是等到谢甲儿‘上任’,恶鬼几乎是‘一会儿来一趟’,梁辛离开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谢甲儿还杀过一个厉害夜叉。 归根结底,只能算谢甲儿‘运气太好’。 梁辛安顿好眷属,也并没急着离开,在仙界又逗留了两个多月,直到亲眼看着师兄又狙杀了最新的越界恶鬼后,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召集众多魔主,开始商量返程的事宜。 按照梁辛的意思,这一趟,只要天嬉笑送他自己回去就好了。现在中土上,最麻烦的事情,不是还没到来的浩劫,而是打定主意要和梁辛纠缠到底的贾添,大队人马回去,而梁辛又要出海,不能在中土坐镇,难保贾添不会找日馋的麻烦。 说到这里,梁辛显得愤愤不平:“贾添这个人混得很,浩劫将至,还非要对付我不可,和我斗得越凶,神仙相就越占便宜,这么明白的道理,他却根本不肯去想……” 正说着半截,不知是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人领头,其他人也纷纷笑起来,梁辛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纳闷道:“你们笑个啥?” 老蝙蝠怪笑着应道:“前面你把他打得狼狈不堪,几乎把他手下杀光,更坏了他不知多少件大事,现在又怪他不分轻重,小子,你可也有点混。” 梁辛想了想,也笑了。双方结仇要从三堂会审算起,到现在不知纠缠了多少事情。为干爹报仇,本来是件再单纯不过的事情,可偏偏就和‘浩劫东来’搅到了一起;而贾添的傀儡大计,几乎把梁辛的朋友、恩人都一网打尽,梁辛也自然要出力对付……其间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道理可论,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天生的对头牌。 也许是阴错阳差,也许是造化使然,二十几年前,在罪户大街呱呱坠地的小梁辛,似乎就是带了天地气运,来给贾添找麻烦的。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吧。 浩劫东来之前,日馋大队返回中土,很可能会和贾添的傀儡先拼起来,不想让神仙相得利,大家暂时留在仙界也的确是个好办法。梁辛要一个人返回中土,曲青石并没多说什么,而是上身微微前倾,与梁辛四目相对,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再之后呢?” 梁辛摆出一副糊涂相:“什么再之后?” 这个时候柳亦嘿嘿低笑,三兄弟彼此之间再了解不过,曲青石一开口,柳亦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说道:“再之后,想办法把葫芦、铜头他们诳上天舟,命天嬉笑把他们丢到十界中的另一处太平世界避祸;完事之后,天嬉笑也不回仙界,多半会到另一个世界,静静等上几十年,再回中土探查情况……小魔头甩掉了所有人,咱们都被困在这里回不去,就他一个人留在中土,放手一搏,迎抗浩劫,大不了与中土共存亡,心里却没了牵挂。” 梁辛确有此意。这一趟独自回去的理由冠冕堂皇,而回去之后,他也不打算让天嬉笑再返回仙界了,至少在浩劫东来之前,不让义兄、小汐他们再回中土。 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两位义兄拆穿,梁辛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目光游散左顾右盼,谁也不敢去看。 青墨的小脸都有些气得发白,可曲青石却一反常态,不再是往日那副阴森模样,相反,神情里还带了几分笑容,摇着头笑道:“老三,你想错了一件事。对付贾添也好,应付浩劫也罢,我们……至少我不是为了你。” 说完,微微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就算压根没有你这个人,我也会对付贾添,不容他把我的兄弟朋友变成傀儡;浩劫东来也是一样的。你我一同打杀,可是这其中还有个关键之处,我不是为了你才去做这件事,而是……你要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有你一起做自然好得很,可没有你,我也会做。” 柳亦也望向梁辛,随声笑道:“我也一样,回去迎抗浩劫,不是冲着你的面子,更不是闲着没事给你帮忙。这件事本来我会做、要做,不过凑巧,你也要做,那大家就凑到一起做呗。不光是打贾添、打神仙相,就说当初开山破煞,算起来我的确是你半个恩人,可我是为了救你才陷入险境的么?我自己也要逃命,也要杀蛮子,大家是互相帮忙罢了。从你我结拜到现在,中间那么多的事情,大都如此,不是为你做的,而是我自己也要做。事情归事情,情分归情分,你别混到一起去。” 说着,柳亦自己也嫌自己有些罗嗦了,摆了摆手:“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不觉得欠你的人情,你也别觉得自己会连累我们送死,你‘事事有趣’你的,我要护着中土,却是另外一份心情,与你无关。明白了?” 梁辛明白了,忽然想笑,打从心眼里轻松了许多。 不提其他的,只说浩劫东来,梁辛罪户出身,生命全无希望可言,他能有这一段大好人生,全是靠亲人所赐,由此也就更珍惜身边的亲人朋友,可是对中土世界本身,却并没太多的感情;而老蝙蝠、两位义兄等人,对世界的感情,比着梁辛要更深厚得多,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份骨性,坐拥大力,眼看着神仙相要来毁灭中土,岂肯袖手旁观? 大家是战友,朋友,可这一仗,他们却不是为了梁辛而打!根本就没有‘连累’一说。 曲青石又道:“你做的危险事,我们帮不上忙,但只要不是太离谱,也没人会去拦着你;反过来也一样,这一仗我要打,与你无关,你没有阻拦的道理。” 柳亦又接口:“这一趟我们不跟你回去没什么,可你要真存了把我们甩在仙界的念头,那就撅了这它们吧。”说着,他从去自己的乾坤袋中摸出了三支弩箭。 这下就连曲青石都愣了下,愕然道:“真的假的?你还保留下来了?”三支弩箭,箭簇锋锐,一看制式曲青石就认出这是寡妇弩上的配箭,当年三兄弟在苦乃山司所结拜时,插箭为香,后来变故连连,谁都没在意这三支箭,没想到柳亦把它们收了起来保留至今。 柳亦恩了一声:“猜到老三会不听话,随着带着箭镇他!” 梁辛哭笑不得,同时见到这三支箭,心里也着实有些感慨。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实在不用再啰嗦了,对着两位义兄、青墨小汐等人痛快点头,笑着应道:“天舟肯定会回来接你们,放心就是。” 说完后,他又笑了笑,转目望向长春天、弦子等人:“大家都随着自己心意行事好了,想回去打这一仗就回去,不想去裹进这场是非的,就留在此处,无妨的。” 断灭凡情之下,中土在修士眼中也不过是块个头大些的土疙瘩罢了……日馋众人都默不作声,只有琅琊脆生生地应道:“那你要记得,提前叮嘱好大魔君,免得他为难大家。” 老蝙蝠、小汐等一定会回去参战的这些人,并未多说什么,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正统修士不想打就不打吧,何必强人所难。 曲青石转开了话题,开始计算时间:“毁掉真大眼,神仙相疯狂之下,会立刻起兵,搭乘最近的一次洋流而来。此刻中土已经入冬,每年潮汐大约会在秋季成形,浩劫东来,不过就大半年的功夫了,七月中旬之前,我们再返回中土,免得回去早了,又会惹来贾添。另外,你进入混沌大海之前,最好能试着联络下贾添,你要做的事情会引发大战,让他提前有个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嘱托,梁辛都一一记下,之后也不再作赘言,跑去向师兄辞行,谢甲儿炼化那条新胳膊正在关键时刻,这次没法和梁辛一起回去,他也不去嘱咐什么,只是笑道:“放心去吧,万一要死了,我给你报仇!” 而后梁辛又陪了母亲几天,只带上羊角脆,就此启程返回中土。 一路顺畅,全无异常,仍是在南疆着陆,梁辛并未急着下海,而是赶往苦乃山。山中仍是老样子,猴儿谷更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全不受‘浩劫东来’的影响,小猴追打,大猿嬉闹,葫芦师父迈着四方步掉书袋。 梁辛说出他将赶赴巨岛,浩劫即将爆发,跟着旧话重提,想请师父和妖族蹬舟避难,可仍和以前一样,葫芦摇头拒绝,因为一时找不到适用的成语,师父这次没再掉书袋,它不肯离开的道理异常简单:这里是家,要有人来抢,他们宁死也要争、不退! 这里是家。 要是以前,梁辛或许会琢磨些花招,诳妖族蹬舟,但是在仙界与两位义兄那番‘我愿做,不是为你’的谈论之后,他的心境也变化了许多。实在……不用去勉强,每个人都在为了‘愿’而做,这样很好,很快乐。 在猴儿谷中逗留了一天,陪着师父谈天说地,其间常常会有天猿探子回报‘军情’,无非是东家的妖精偷了西家的果子;山上的鸟怪打了山下藤精,与其说是军情,倒不如说是‘八卦’,葫芦老爷神情郑重,每件事都要评论上一番,看样子,这些山中小事比着浩劫东来要重上一万倍…… 日升月落,第二天破晓时分,梁辛辞别师父,正要上路,葫芦忽然喊住了他:“先别走,神碑是不是还在你身上带着?德艺双馨的那个。” 梁辛都把此事忘了,赑屃神碑一直在他须弥樟中,赶忙晃动指诀,把神碑又摆回原处,大小天猿同声欢呼,葫芦师父一连串地吩咐手下:“快去把铜头给我找来,让他回来守碑!”一边说着,一边围住赑屃来回踱步,看着神兽身上被轰击而出的道道伤害,葫芦满眼心疼。 梁辛摇头而笑,也不再去打扰,遥遥对着师父一揖,扛着羊角脆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葫芦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梁辛离开的方向,喃喃念叨了句:小子,小心点! 离开苦乃山,再去离人谷,老叔仍在养伤,梁辛也就不再停留,一路向东,带着羊角脆一直入海。他不会飞,但是在海面上跑还不成问题……不过也不敢冲得太凶,他也没见过‘混沌海’的模样,万一那里和普通海水全无区别,自己稀里糊涂跑过界,死得未免有点太冤。 自己估算着,距离混沌之海应该不算太远了,这才停住了脚步,晃动手诀取出自己那几片戾蛊黑鳞,注入星魂后,心念转动不休,催动黑鳞入海。 甫一接触海水,五片黑鳞便同时炸起一声嘹亮长嗥! 每一片黑色木耳中都容纳了一只蟠螭残魂,早在上一次中秋恶战时,这些残魂便已苏醒,不用主人再去刻意催动,只要入水便惊!旋即只见一层层厚重煞气从木耳中飘散开来,转眼凝聚成形。黑色煞气化作金色光芒,虚幻成蟠螭真身,来回游弋。 大海立刻炸了锅,方圆数百里内,无论凶鱼还是小虾,都开始疯狂逃命,搅得海水浑浊不堪,直到半天之后才又归于平静…… 梁辛召唤秃脑壳、一步阴阳的办法,就是调运黑鳞中的蟠螭元神了。 蟠螭重义而通灵,即便远隔万里也能感受到同类的元魂之力,一定会来查探端倪。不过大海广博,就算它们察觉到这里的气息,也不可能立刻赶到,梁辛倒也不着急,放出那五条元神凝化的蟠螭再附近游弋不休,自己顶着小猴子耐心等待。 一天之后,海面全无动静。 三天之后,还不见有蟠螭到来,梁辛有些待不住了,心里开始后悔,应该找青墨把麒麟蛋要来才对……等到第四天头上,海水陡然平静了下来,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将海面彻底抹平,莫说海浪,就连微澜都不见一丝,堪比镜面光滑! 异状已现,可梁辛的灵觉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能查到。 只能用诡异形容的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海陡然‘四分五裂’!是真的裂开了,若从天空鸟瞰,此刻的海水,就仿佛一块冻得梆硬的厚重牛油被摔到了地上,裂、却未碎。随即金蟒刺目,一条巨大的蟠螭现身! 梁辛见金光乍现,本来满脸喜色,可还没等他笑出声,神情又猛地僵硬了:这条大蟠螭,身形足足百丈开外,比着一步阴阳大出了数倍。 就算再没有见识,梁辛也知道蟠螭绝不会长得这么快,按照辈分计算,一步阴阳算是秃脑壳的祖宗,而这条蟠螭,干脆就是一步阴阳的祖宗! 咕咚一声,羊角脆两眼翻白,直接被吓晕了,一头载到海里,被水一激又立刻清醒回来,扎手扎脚爬回梁辛身上,可再也不敢去骑他脖子,瑟瑟发动地钻进了主人怀中。 梁辛知道大蟠螭一般都在混沌深海游弋,轻易不会出来,哪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竟赶上了一头真正的大家伙。蟠螭是海中仙兽,现身的这一头更修行了无数年头,它在水中时,就连梁辛的灵觉也探不到他。 大蟠螭的目光如有实质,稳稳盯住了梁辛,看不出太多敌意,不过它不找梁辛来‘碰脑袋’,显然也没把它当成朋友。 梁辛试着对它笑,蟠螭呲出獠牙,梁辛立刻不笑了。 小猴子护主,见大蛇对主人呲牙,它马上翻脸,也想呲牙,结果脸皮抽动了半晌,最终凶狠像变成了个谄媚样…… 幸好,这头大蟠螭并不算暴躁,虽然对一个人间小子指挥同族元魂不满,但它也看出梁辛的黑鳞不是人间法术炼化的,而是出自蟠螭之‘手’,显然面前之人,与同族有些渊源。若非如此,早就攻杀上来了。 大蟠螭既不攻击,也不离去,就用目光冷冷地盯住梁辛,一动不动。 它不动,梁辛也不敢乱动,就那么一直僵持了整整两天,终于,一阵‘忽忽忽’地欢快叫声响起,自视线尽头显出一道白色水线,一条黑色的小蛇头颅高高扬起,豁开水面,急行而至。 这片水域早就成了海族禁区,鱼精海怪都不敢靠近半步,唯独这条小蛇满不在乎,时不时还要跳出海面翻两个跟头,而小蛇的头顶,正顶着半片残损的齿冠,远远望去好像歪带了顶帽子,更显得它吊郎当的,不过那对豆豆眼里,到满满地都是兴奋,一路大呼小叫着,冲向梁辛。 梁辛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秃脑壳来了。 第414章 混沌深海 游到近前,秃脑壳高高跃起,‘咚咚咚’三声,先和梁辛行过‘撞头’大礼,又好像条掉在石板上的活鲤鱼似的,围着梁辛噼里啪啦地跳来跳去,像耍宝又像庆祝,总之是一份厚厚地开心! 秃脑壳着实闹了一阵,这才停歇下来,对着梁辛点点头,示意请他稍等,自己转身游向那头大蟠螭,口中呼呼怪叫,尾巴尖一会指指戾蛊黑鳞,一会指指梁辛,向‘祖宗的祖宗’解释梁辛得到蛇魂的经过。 不久之后,大蟠螭望向梁辛的目光也平和了许多。 不过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比起秃脑壳要稳重得多,没把脑袋凑上来和梁辛撞头,只是望向小蛇,发出两声闷嗥,小蛇立刻游转回来,对着梁辛摇头晃脑甩尾巴,比划着问他为何要召唤蟠螭。 梁辛会意,也不去假惺惺地客套,直接说出了来意…… 这条蟠螭自从成年之后,就一直呆在混沌之海,直到一年多前才心血来潮,返回浅海游弋,纵然通灵,千万年不与人间来往,交流起来也颇为吃力。全靠秃脑壳来回游走,不停解释,好一阵忙活,才总算把事情说明白。 从血缘而论,大蟠螭和‘一步阴阳’是同宗直系,而这一族精怪也和浮屠一样,知恩重义,大蟠螭几乎没做任何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下来,示意自己会助梁辛穿越混沌之海,助他完成这一趟巨岛往返。 梁辛大喜,幸亏他没向青墨把那两颗麒麟蛋讨来,否则感激之下,一定会把两颗蛋拿出来请客…… 按照梁辛所求,大蟠螭没有直接带他们游向混沌深海,而是就近找了一座比着磨盘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岛,把他送了上去。 登上小岛,梁辛从须弥樟中取出三株清香,点燃,试图联络贾添。找贾添,是为了通知他准备迎战,不过找不到也无所谓的,凭着贾添的心思,既然不知浩劫何时回来,肯定会按照‘浩劫下一刻便至’去准备。 梁辛也不知道点香这个法子灵不灵,没有咒语、法事,好像有点太平常,姑且一试吧。没想到三缕青烟才刚刚升起,转眼就凝聚成了贾添身形,倒把梁辛吓了一跳,脱口道:“这么灵?” 贾添呵呵一笑,耐心解释道:“不管是谁,燃起香烛时,都会有刹那虔诚,这是本性,我嗅得到这个味道,只要我想来就能来。” 梁辛想了想:“要是小孩子为放炮仗点香呢,也有本性虔诚?” 贾添没搭理他这个问题,目光环视四周,待看清梁辛置身之处,皱眉道:“你这是……在海中?唤我何事?” 梁辛把脸一扳,神情郑重:“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件大事,神仙相大军开拔在即,明年秋天洋流成形时,他们就会杀入中土,你要早做准备!” 说完,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你那‘十年’、‘大梦’的烦恼,可以丢掉了,明年这个时候,估计这场仗都已经打完了。” 贾添吃了一惊:“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能让永远那么‘老神在在’的贾添吃惊,梁辛开心不已,双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继续道:“巨岛上那座大眼日渐枯萎,比你在的时候不知脆弱了多少倍,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去毁掉真大眼,大眼碎了,神仙相急眼了、疯魔了,自然顺流而下……” 贾添双眉紧蹙,喃喃道:“你怎知真大眼会被毁掉……”说到一半,他便恍然大悟,目光陡然犀利,厉声叱喝:“是你要去摧毁大眼?” 摧毁巨岛大眼曾是鲁执交给他们十九兄弟的任务,也是因此贾添才悟出了‘鲁执要杀我’的真相,真大眼,其实和他的存亡或者利益没有丝毫关系,但却是他的心结所在! 虽然是青烟化形,可是那份暴怒下的威势却真正弥漫开来,梁辛眉花眼笑,抱着肩膀,乐呵呵地从一旁看着,顺口笑道:“你要是再对我乱吼,我就掐灭香头……啊?” 话没说完,梁辛忽然惊呼出声,仿佛是做梦似的,眼前的青烟幻形,竟突兀地真实起来,再不是烟霞凝聚的身形,而是真真正正的贾添! 借着三柱清香,贾添不仅能够幻形,还能遁化真身,只要他愿意,心念到处,法身相随!几年前,朝阳还活着、躲藏在镇山神殿时,贾添就曾经用过这个法术,可梁辛又哪会知道……贾添真跳出来了。 贾添现身,梁辛哪敢又丝毫的怠慢,顾不得再去惊讶什么,立刻收敛心神,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缓缓开阖,把灵觉调整到最佳状态,随时准备应付敌人的迅猛一击。 大海深处,一块只比磨盘大些有限的岛礁上,中土上两位顶尖高手四目相对,一人目光冰冷,另一身体微弓,恶战将起!而就在此刻,海水之中,突然扬起了一串闷吼,金光幢幢,大蟠螭浮游上来,眼神阴森,死死盯住了贾添。 贾添的目光再变,片刻后忽然放松了下来,耸了耸肩膀:“这下简单了。” 五个字之后,贾添干脆笑了起来:“鲁执是我最恨之人,他要做的事情,我都会阻拦,听说你要去完成他的愿望,一时怒气蓬勃,想也不想就来了;可平心而论,毁掉大眼,逼疯那群仙道怪物,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由此,我也矛盾得很,不知是该拦你还是该放你……没想到你身边还有条蟠螭相助,真要打起来,我占不到便宜,所以也就不用选了。” 说完,贾添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句:“我现在差不多回复了五成,真要放手去打,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说着,伸手向着远处的海面一指。 随他一指,方圆千多丈的海面猛地沉降下去,而这一方海面下沉,旁边的海水却无法倒灌下来,遥遥望去,场面蔚为壮观! 贾添显露实力,只为告诉梁辛,打起来对谁都没好处。 梁辛也不想打,否则也不会自己回来了,当下问道:“不拦我了?” “拦你的代价太大,不拦了,你去吧,迎战的事情不用担心。”贾添摇了摇头:“你自己小心吧,别死在那头。” 梁辛冷晒:“最后这句话太假。” 贾添却笑道:“不假,是真心话。我想杀你,所以才容不得你死在别人手里。难得我有一件想做的事情,被别人抢了,心里可会不痛快的很。” 梁辛略显好奇,追问道:“如果有其他人要来杀我……” 贾添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问完就应道:“那我当然会救你,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梁辛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翻身跃入海中,由大蟠螭带着,继而向东而去。 不料,他们才刚刚启程,贾添又一闪身拦在了去路上。 梁辛满脸警惕,皱眉道:“怎了?这么快就反悔了?” 贾添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背负着双手道:“咱俩打过几次交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出尔反尔过?说过放行,就不会再改主意了,我拦你,是想你等我……十个时辰吧,十个时辰就好,我争取动作快些。” 梁辛纳闷:“等你做什么?你要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说着,他笑了起来:“想也别想,和你一起办事,随时要小心你偷袭,我可不嫌自己命长,也搭不起那份时时防备的心思。” 贾添咳了一声,摆手笑道:“要说起来,你这趟行程有意思的很,更难得是你能请来蟠螭帮忙,本来应该和你一起去,不过……此事与鲁执有关,还是算了,绕不开心里的疙瘩。何况你也知道,去了那边,我的实力会大损,反倒成了累赘。我要你等我一天,是觉得你就这么过去,实在有些冒险,我去给你准备一道护身符。” 说完,他的声音突兀一冷:“你要不等,也由得你,不过我返回中土后,立刻挥兵苦乃山,屠灭山中妖族!” 梁辛立刻翻脸,指着贾添叱喝:“你再说一遍?” 贾添却一飞冲天,转眼消失不见,速度比着梁辛还要更快得多,根本不容梁辛去追赶,只留下一串笑声:“只要你这次等我,我便答应你以后都再不去碰妖族,我说到做到。总之你在这里等上十个时辰就是了,我又不会害你!” 梁辛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喊道:“你害我还少么?”以妖族要挟,梁辛还真就不敢不等了,否则依着贾添的性子,回来找不到梁辛,立刻就会去苦乃山大开杀戒! …… 还不到十个时辰,贾添就折返了回来,这次不止他自己,在他手中,还拉着一个草木傀儡。 见梁辛还在,贾添的目光欢愉得很,老远就冲着他挥手道:“久等了,”刚说了三个字,他又笑了起来:“我去给你找护身符,你不肯等我;我又用妖族的性命逼你留下……你说,咱们俩是不是都有点疯癫来着?” 梁辛撇嘴,伸手指了指那个傀儡:“你给我找的护身符就是他?他是傀儡中最能打的?我看不像。” 贾添笑道:“他可不能打,只是个凡人来得傀儡,不过……他倒真是你的护身符!”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喀的一声,竟捏断了傀儡的脖子。 傀儡身体抽搐几下,双眼一翻,就此气绝! 梁辛又惊又怒,可还不等他开口,贾添就抢先说道:“放心,此人作奸犯科,罪大恶极,绝对该死。早被九龙司通缉了,不信你把他脸皮剥下来,回去请曲青石去九龙司核对卷宗,此人在案。我就是怕你心里不舒服,才特意找了个该死之人来。” 罗里罗嗦,贾添的嘴巴琐碎得很,再之后又和梁辛足足说了两个时辰,而梁辛的神情,也从最初的警惕渐渐放松下来,时时插嘴,和对方有说有笑……最后,贾添又把那具尸体和几样古怪法器,递到了梁辛手里,这才拍拍双手,转身而去……他给梁辛的,的确是一道护身符,看样子,他是真怕梁辛会死在别人手里。 …… 梁辛启程,赶往大海边缘。大蟠螭也不下潜,就在海面上斩浪急行,梁辛和羊角脆、秃脑壳都坐在它的身体上,不用分毫的力气,就能随着大蛇一起前行,说话嬉笑也全不受影响。 走了一阵,梁辛想起‘故人’,拍了拍秃脑壳的头顶,一边比划着,一边问道:“一步阴阳,怎么样了?” 秃脑壳绷紧身体,直挺挺地往前一躺。 梁辛愕然:“死了?” 秃脑壳大摇其头,呼呼叫着跳了起来,又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边,怎么看怎么是‘装死’。 梁辛总算反应了过来,呵呵笑道:“他在入定?” 待小蛇点头后,梁辛又问:“需要多久才能苏醒?” 秃脑壳开始眨巴眼睛,显然这个问题即不好回答,也不好比划,转着圈想了半晌,最后抬起头,摆出了个看天的姿势。 这次梁辛反应倒不慢,笑道:“你是说……天知道?” 秃脑壳咧嘴大乐,用力点头。 不久之后,秃脑壳和羊角脆也熟悉起来,一路上两个小东西比划来比划去,也不知它们聊得啥,时不时还要拉上梁辛一起‘聊’,倒也其乐融融、不见寂寞。 不知不觉里四天过去,梁辛抬头眺望,恍惚觉得,视线尽头,天海交接之处显得异常明亮……是透彻、晶莹。不像真土境高空那般仙光旖旎,只是最单纯的光亮和洁净! 秃脑壳又呼呼地怪叫了起来,梁辛明白它的意思,混沌之海就要到了。大蟠螭的速度也渐渐减缓,半个时辰之后,一道奇景出现在梁辛眼前。 梁辛曾听说过,混沌深海中方向不整、乾坤混乱,由此在他心里也一直觉得,那片海域应该浑浊不堪、恶臭熏天、黑水如墨污风浊浪翻滚不休,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真正的混沌之海,竟是……不存在的。 不存于视线,不存于感知……眼前空无一物,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透明’。就仿佛一只巨大到足以笼罩天地的纯洁冰晶凝遭而成的匣子,扣在了梁辛面前,而‘匣子’里空无一物,任凭调运灵觉,除了透亮光线外,前面一无所有。 梁辛从蟠螭的身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海边缘,前面是洁净虚空,身后则是真实世界!梁辛深吸了口气,扬起胳膊,想要将一只手探出边界、伸入混沌之地,去感受下此间的异常,不料他身后的大蟠螭不耐烦他这般试探,巨大的身体一卷,浩荡力量从他背后涌来,梁辛被眼前的异景所摄,更没想到背后会有人‘偷袭’,猝不及防下立足不稳,从中土海疆一头栽进了混沌界域。 下一刻,梁辛惊骇欲绝! 从外面看上去的明亮空间,置身其中后却只剩满眼漆黑!梁辛夜眼早成,就算被深埋于千丈地下,也能从容视物,但是在这里,他再怎么运足目力,也只有黑暗……可真正让他慌乱的,并不是突然变成了‘睁眼瞎子’,是他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混沌之海,不是天旋地转,不是方位错乱,而是丧失了所有感觉,一旦进入这里,连自己究竟十个人还是一缕魂都无法确定。 梁辛可以走、可以跳,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心念指挥下,双手应该握在了一起。只是‘应该’,他连自己的手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又哪能确定双手是否已经握紧。 梁辛明知身后不远处就是中土海域,可要命的是,他无法感觉自己的身体,所以连‘转身’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变得难以控制,他能转,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转了半圈、一圈、或者只是歪了歪身子…… 正心慌意乱中,忽然一阵震颤传来,五感迅速恢复,眼前红彤彤的颜色,还有一阵阵清香传入鼻端。梁辛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头一看,秃脑壳和羊角脆都在自己的身边,一唱一和,搭档着对自己比划个不停,梁辛定了定神,很快也就明白了,在推自己进来之后,大蟠螭也钻入混沌之海,接上了他……此刻大家被大蛇含在了嘴里。 蟠螭口中的味道,倒和想象中大不一样,不见腥臭,反而充满甜香,不过仔细想想,当初一步阴阳用自己的血肉引诱麒麟的时候,散出的也是这股香甜味道。 秃脑壳又摇头摆尾地比划了一阵,要梁辛和小猴子别乱跑乱动,万一被大蛇一不小心吞下肚子可大大不妙。正抱着蟠螭獠牙攀爬的羊角脆立刻跳下来,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在梁辛印象里,它这辈子也没这么老实过。 梁辛感同身受,领教了混沌疆域的厉害,由此也才真正明白了,第一次浩劫时,前后共有几千神仙相落入大海,为何到最后就只有那么寥寥三五人走了出来。而蟠螭能在这里随意穿梭,依靠得也绝不仅仅是天赐神目。它们集阴阳于一身躯体,还能抵抗混沌侵蚀,五感仍存。 接下来的一段行程,只剩昏天黑地,时间全然无法计算,过了不知多久,梁辛只觉得身下轻轻一震,蟠螭速度明显减慢,又过了良久,它完全静止了下来,从大蛇的咽喉深处,传出几声极轻地低鸣。秃脑壳少不了又是一阵‘翻译’——巨岛到了,梁辛上去后,蟠螭会沉入深海等待,待他想要离开时,就直接从岛子跳入海中即可,它自会赶来接应。 待梁辛反复确认,完全弄清楚它的意思之后,大蛇的嘴巴微微张开一线,梁辛抬眼望去,这才发现,蟠螭头颅正轻轻地搭在一片滩涂上。 第415章 五行煞时 蟠螭寻到了一处荒僻地方,把梁辛直接送到了岛上,若非如此,哪怕就离岛只差半寸,梁辛在混沌里也休想能爬的上去。 梁辛把羊角脆抱在怀里,闪身跃上滩涂,不料他才甫一离开蛇口,身旁陡然袭来了一阵狂风,风中饱含烈火暴怒之意,更带了足以烧溶铜铁的高温,单以威力而论,能与六步中阶的猛击比肩。 梁辛全没想到自己才刚一上岛就遇到敌人袭击,吃惊之中,立刻调运身法,半挡半躲,护着羊角脆抵过这一阵火行神通,同时散出护身灵觉,查找敌人的藏匿之处,可还不等他找到对方,身后又有一道劲风席卷而来。 饱蕴土行厚重,虽然是风,但落在梁辛的灵觉中,却沉重得仿佛一座小山,这一道猛击的力量,比着刚刚的金风更强,足足敌得过长春天的长藤一击! ‘土行风’尚未消散,在另一个方向上,又涌来了一片‘金行大风’,不仅把梁辛裹在其中,还把那道‘土行风’彻底吹散…… 跟着,水行之风、木行之风也相继现身,这些狂风都来势凶猛,但全无准头可言,互相纠缠、彼此吞噬,风中蕴含的力量也大小不一。梁辛着实忙乱了一阵,才恍然大悟,根本不是敌人偷袭,岛上的‘气候’,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巨岛上五行混乱,每一道行属,都会化蕴风力,无时无刻不在与其他行属凶狠搏斗,梁辛人在岛上,岛上的乱风永不停歇,自然也会波及到他。这座岛,如果只凭大宗师的修为,一旦上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幸好梁辛已经今非昔比,若他还是中秋恶战时的实力,登岛之后虽然也不至于立刻就被怪风撕碎,但也会想以前发动‘来不及’时那样,疲于应付乱流,而无法挪动半步。 其实木老虎早就把岛上的情形给他讲得明明白白,尤其强调了这些几乎可以吹散魂魄的怪风,不过梁辛刚上滩涂,心境紧张之下,把这事给忘了……等梁辛适应了这些怪风后,大蟠螭早已沉入深海,消失不见了。 梁辛也不在继续逗留,小心向着巨岛深处潜去,浑身灵觉远远播散,以防有神仙相发现自己,至于那些随时生成、永远也不会止歇的五行狂风,他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干脆就硬抗一阵,一切都以隐蔽身形为重。 只有狂风呼号,再听不到其他声音,离开那片小小滩涂之后,周围一幢幢怪石林立,有的足有百丈,有的却还不如拳头大,无论大小形状,都有个共同之处:扭曲! 与混沌之海不同,巨岛上五行混乱,但还有‘方位’,梁辛上岛时,正值子夜时分,举头望去隐约可见星河,不过这里的星光异常模糊,梁辛也得仔细辨认,才勉强循着星光指引,辨清了方向。 在来之前,他已经向老虎询问清楚,大眼坐落于巨岛东部,梁辛认准方向,开始急速潜行。一路上只有狂风相伴,并未察觉神仙相的踪迹,这也再正常不过,岛的面积极大,比起大洪治下的一座州也毫不逊色,岛上的活物,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之数,而且大都聚集在大眼周围,梁辛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是无人区。 按照木老虎的算计,梁辛进入大眼三百里距离后,才到达了真正的凶险之地,在这之前,应该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急行了一阵,梁辛渐渐放下心来,对那些堪比宗师之力的五行劲风,他应付得愈发从容,奔跑纵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整整一夜的急行都顺利得很,可是跑到破晓时分,梁辛突然停下了脚步,察觉到不妥……仍是风。 一路之上,五行化风,没完没了的争斗着,每一道怪风的力道都不小,可也算不上太大,至少对梁辛没什么伤害,但是跑过这一阵,梁辛清晰察觉,越近黎明,金、木、火、土这四行疾风就越小,到了现在,甚至隐隐有了消散之势。只剩水行厉风一家独大。 不止是已经成型的水行风,在灵觉里,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从周围的各处、每一块石中、每一寸地皮下,都开始氤氲起浓浓的水行之意! 羊角脆骑在梁辛的脖子上,拼命伸展身体,硬是把脑袋绕到了梁辛面前,和他四目相对,圆溜溜地眸子里尽是纳闷,不明白主人为啥跑着好好的要停下来。 梁辛伸手拍了拍小猴子,笑容发苦:“咱俩的运气,糟糕得有些不像话,赶上五行水煞了!” 说完,梁辛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赶路,身体微微伏低,如临大敌! 阴阳五行之力,与天干地支、季节转圜甚至时辰交替都有着莫大关联,每时每刻五行力量都有强弱分别。 在中土上,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有序循环,属于五行的力量并不会直接显露,而是融入造化,悄然影响乾坤;可是在大岛上,五道力量撕咬不休,时间对它们的影响也完全暴露,每隔上百十年,都会爆发一次恶‘煞’。 在一段特殊时间之内,五行中的一个行属,彻底压到其他四个行属,神仙相将这个时刻,唤作煞时。 黎明时分水行至盛、初冬伊始水行至盛……再向上算,十二地支、甲子轮回中,都有水行大旺的时候,当这些‘时刻’重叠,巨岛上会出现水行独大的异象。其他四个行属也是如此。 平时里,岛上恶风不断,但那是五行之风,互相攻伐不断抵消,所以显不出太大的威力,可在煞时里,就只剩一个行属的力量,道道恶风将会连成一片,化作一道恶煞,裹挟着无匹巨力横扫全岛。威力强横,就连普通的神仙相都无法抵挡,只有大眼不受影响,是巨岛全境唯一的安全之地。 初时无论天猿还是神仙相,每逢煞时都会进入大眼避难;到后来飞升之人渐渐多起来,神仙相也开始建造营地,再遇‘煞时’,也不再遁入大眼躲避,而是众人合力在营地之外结阵抵挡。 梁辛这次赶上的,是水行煞时。 在木老虎的记忆中,‘煞时’是罕见之事,长则百多年,短则数十年,才会发生一次,哪有那么巧合梁辛一上岛就会给他赶上一次,也就大概提上两句就是了。不止是老虎,几乎所有人、包括梁辛自己都没太把‘煞时’当回事。 不过木老虎在百多年前就离开了巨岛,他不知道,就在他最近这百年里,不知什么原因,岛上的五行力量突然暴躁了许多,原先要几十年才会爆发一次的‘五行煞时’,现在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爆发一次,偶尔甚至一个月内会爆发两次,梁辛这次一上岛就赶个个正着,也算不上‘太’巧。 煞时将至,避难之地远在千里之外,梁辛又深入大岛好几个时辰了,早就离开了海岸线,想要跳进混沌海避难也全没机会,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剩下两个字:硬扛! 四行隐匿不见,只剩层层水行元力,从巨岛的每一个角落中氤氲而起,恍惚里梁辛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条锅子中的鱼,此刻锅子里的水仍是冷的,可锅下灶中的柴禾已经开始燃烧了……而四周里那些水行疾风,也停滞了下来。 不是消散,风仍在,只是停了下来,凝聚着、蠕动着,只等破晓刹那! 几个呼吸之后,天现黎明,巨岛上看不到日出,却能‘感受’到黎明!就在旭日东升的瞬间里,一声沉闷巨响陡然响起,即便以梁辛的耳力,也分不清这闷响是来自地心深处,还是冥冥九天,而闷响之下,煞时到。 下雨了。 没有乌云,不见雨水,无论是梁辛还是周遭的泥土、怪石都干燥得很,下雨只是感觉……护身灵觉传递回主人的感觉。 看不见的雨!而下一刻,‘雨水’陡然化作惊涛骇浪,从冥冥之中咆哮而起,水行恶力席卷整座岛屿! 不见水,只有力量,无形却有质的巨大力量,在岛上横冲直闯!梁辛大吼一声,身法随之催动,在乱流般的恶力中穿插纵跃,像极了‘来不及’中的反噬,但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远胜魔功反噬。 ‘来不及’中的乱流,如针、如刀、如箭,锋锐而无端;而岛上的水行煞却如怒龙、如山岳,厚重而迅疾。梁辛就像一只蝴蝶,动作看似笨拙,却浑不受力,上下翻飞,在数不清的恶力中穿插游弋,好像随时都会被‘洪流’湮灭,却永远都只差那么一点点…… 岛上的横行肆虐的力量同宗同源,并不会互相抵消,恰恰相反,这些‘乱流’每一相遇,立刻就会融合到一起,汇聚成更大的力量。 水行元力源源不断升腾,先化作罡风乱流,继而诸般乱流汇聚合拢,真就仿佛一道洪水……湮灭整座巨岛的洪水。可供梁辛身法穿梭的空隙越来越小,一炷香之后他就已经无处可躲!身法没了用武之地,梁辛再度开声大吼,一道道黑色光芒流转,五盏黑色鳞片从须弥樟中跃出,旋即煞气轰散,蟠螭残魂凝化法身,围住梁辛层层打转,将主人牢牢护在中央。 黑鳞与水则惊,此刻岛上水行恶力肆虐,虽不见真的水,也足以唤醒那五条蟠螭残魂! 水行仙兽,生俱天地造化,不惧恶水汹涌,但现在护在梁辛身边的,只不过是五道残魂,并非真的大蟠螭,坚持到盏茶功夫就精疲力竭,钻回黑鳞之内。 就在‘蟠螭’退却的同时,梁辛第三次大吼,杀心恶念迸发,魔功来不及成形,十丈之内时间凝固,抵挡恶煞。 煞时,只有一个时辰,只要撑过这个时辰,‘天干地支’对水行的影响就会大大削减,巨岛又会恢复平时的模样…… 无形有质的洪流,席卷荒岛,土石崩碎;同时在巨岛震颤、大地挤压中又不停有新的山峰被挤压成型,就只有梁辛岿然不动,仿佛一根倔强的野草,在洪浩巨力的冲击下摇摆不停,却还拼命活着! 与每次苦撑一样,时间又变得异常缓慢,梁辛这次要挡的,再不是敌人的袭击,而是一方小小天地的狂怒。梁辛清晰感觉到,随着水行恶力愈强,魔功内的乱流反噬也就越可怕,不知不觉里,身上已经变得鲜血淋漓,乱流入刀,虽然伤及要害,但也在他身上不知豁开了多少个口子。 血流不止,力气也在飞快地消耗,梁辛算不出时间,不知道还要多久这场劫数才会消散,不过对他而言,时间已经不重要了……再也撑不住了。 人力有穷尽,就算是嫦娥力也不例外。 手段用尽,精疲力竭。 第四声大吼,再没了旺盛斗志,只有痛苦不甘,在魔功被恶力冲散的同时,他翻手把小天猿从脖子上抢到了怀中,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想护住羊角脆。 护得住么?梁辛不知道,魔功消散,水行恶力直接击中身体,坚若金精的筋骨同时发出低迷哀号,剧痛脑海,梁辛闷哼了一声,就此昏厥了过去。 在他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刹那,耳中没了隆隆水声,只有小猴子的嘶哑哭号。 …… 梁辛没死,醒了,疼醒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身上软绵绵地全然提不起力量,耳中喳喳乱叫,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是羊角脆在跳脚大呼,想要唤醒自己。 拼出全副力气,梁辛才把眼皮勉强撩开一线,果然,羊角脆正冲着自己咧嘴大乐,煞时已过,磅礴的恶力散乱开去,岛上又陷入五行互伐的局面,不过他们容身之处却不受那些劲风侵袭。 梁辛的目光中尽是浓浓地青绿,在他和羊角脆四周,正围拢着十余头大天猿,以织锦层层相互,替他们挡住五行劲风…… 其实,梁辛昏迷后不到盏茶功夫,煞时就过去了,水行独大的局面也随之结束。而他在昏迷中,之所以能扛过最后的恶水轰杀,全靠他在仙界洗炼而成的土行真身。 五行相克,厚土制水,他的土行根骨,本身就是水行力的克星,能削减恶水的伤害。如果他遇到的是其他四个行属,或者水行煞能在延长一小会,就只剩死路一条。 待煞时结束时,梁辛也到了强弩之末,凭他现在的伤势,虽然再起的五行劲风只有宗师力道,他也撑不了太久,幸好羊角脆的呼号引来了这些大天猿,‘银环’在此,天猿当然出手相护,梁辛这才保住了性命。 喘息了一阵,梁辛试着坐起来,可无论他怎样聚力,凝聚而起的也只有疼痛! 与上次在猴儿谷保护假大眼的恶战不同,这一次梁辛不止脱力而且重伤,想要恢复,远不是睡一觉、休息几天就能恢复的。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刺耳的笑声响起,梁辛只觉得视线一乱,一个女子突兀出现在眼前。 女子肥胖,浑身汗臭,一张脸更长得惨不忍睹,八字眉小眼睛,血盆阔口,满嘴烂牙,而且鼻子还是横长着。梁辛听木老虎提过此人,知道她是岛上五大首领之一,唤作吕淹。 梁辛满心苦笑,出行前真应该让天嬉笑帮忙给看个面相、卜个凶吉……煞时刚过,强敌便至! 吕淹随脚把羊角脆踢翻在地,蹲到梁辛身旁,脸上笑嘻嘻的神情,但目光里却掩饰不住的惊讶:“我在岛上呆了无数个年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不靠天劫来到这里,中土洞天福地,能人辈出,不由得咱们不服气呢。” 虽然是笑语,但提到‘中土’两字时,语气却殊为怨毒! 说话的功夫里,又有十余个神仙相赶到,各自施法抵挡外面的五行劲风,替下了那几个织锦的天猿。 梁辛的声音发颤,不是恐惧,而是气力不济,声音断续:“自己人。” 吕淹却嘻嘻一笑,不再理会梁辛,站起身转目望向先前的那几头大天猿:“这个人来历古怪,你们救他是没错的……” 几头天猿似乎怕极了吕淹,见她望过来,个个神情惊恐,在听了她的说话后,才尽数放松了下来,却不料吕淹把又把话锋突兀一转:“救他没错,不过你们救他之前,没问过我,就是死罪了。” 话音落处,胖女人横手一挥,几头天猿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强壮地身体猛地碎裂开来,惨死当堂! 羊角脆勃然大怒,全然忘了恐惧,跳起来挥舞爪子要和吕淹拼命。梁辛也惊怒交加,可身体却沉重无比,难以稍动。 幸好,吕淹无意对付小猴子,至少在弄清他们的来历、目的之前,还不会杀掉他们,只是伸出胖手,一把攥住了羊角脆的脖子。 羊角脆拼命挣扎,可又哪能挣得脱。 吕淹把羊角脆递给了手下,更懒得去看那几具天猿尸体,望着梁辛继续道:“你说你是自己人?长得可不太像……”说着,伸手抓起梁辛,带着一众手下向他们的驻扎之地疾飞而去,一边赶路,一边对梁辛道:“等回去了,可得仔细说清楚,你是怎么个‘自己人’,要是万一说砸了,可会麻烦得很。” 说完,吕淹吃吃地笑了起来…… 第416章 菠萝大丘 神仙相的营地是一座山丘,外形古怪,看上去有些像一只巨大的菠萝,与恶海凶岛上的杂锦孤峰相似,这座‘菠萝大丘’,也有织锦守护,分外坚固。 天猿的织锦,比起尾巴蛮的杂锦来要更结实得多,但是尾巴蛮能以尸体入杂锦,即便身死,杂锦也不会消散,可天猿却法随身灭。神仙相的‘菠萝丘’外,层层织锦都是由活猿织就,不用说,这些大猿平时也不能随意走动。 刚刚在‘水行煞时’,众多神仙相结阵抵挡恶水,保住了他们的大丘,不过丘上的织锦也还是出现了不少破损之处,正有些大猿忙忙碌碌、负责修补,在天猿身后,还有些神仙相漂浮、监工,天猿的动作只要慢上一线,就会被无情责打。 与上一批神仙相不同,现在在巨岛上盘踞的飞升之人,等级分明,律法严酷,天猿也不再是‘战友’、‘伙伴’,而是沦为奴隶,受神仙相驱役,稍有违背便身首异处。 羊角脆丢了记忆,但至少也能认出这些天猿都是它的同类,圆溜溜地眸子里尽是难过…… 见到吕淹回来,‘监工’和天猿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身向她施礼,吕淹看也不看,径自带着一众手下和梁辛主仆跃上‘菠萝大丘’的顶端,揭开层层织锦,一条坑道露出,直通大丘之内。 山丘内部结构略显古怪,一座座六角菱形的巢室在丘内平行悬挂,密密麻麻不下数千之数,以供神仙相静坐、修炼,每座巢室之间都有小路相隔,在山丘的最下方,有一座房室尤其巨大,呈长方形状……梁辛在苦乃山时,为了偷蜂蜜,没少捅过马蜂窝,由此很快便认出,神仙相把自己的营地,修成了一座巨大的蜂巢,最下面那件大屋,便是蜂巢中的‘王台’。 见梁辛显出惊愕,吕淹‘娇滴滴’地笑道:“还过得去眼么?这座大巢,便是我设计的。” 一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进入‘王台’,大屋之中空空荡荡,全无陈设,吕淹随手将梁辛仍在了地上,又笑道:“现在说说吧,你……”说着,短粗的手指从梁辛身上掠过,最后在他脸上轻轻按了按:“你哪里,是我们的‘自己人’?” 梁辛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全没想到吕淹闪电出手,不是对他,而是对羊角脆! 吕淹突施辣手,双指探入小猴子口中,直接掰断了它的一只獠牙!小猴子大声惨嚎,梁辛也暴怒成狂:“混账婆娘,你做什么?” 吕淹仍是笑嘻嘻地:“没事,看你萎靡不振,心里不舒服,帮你提提精神,你看,现在你可不是精神多了。”一边说话,双指微微用力,将手中的那颗獠牙被彻底碾碎,跟着也不嫌腌臜,随手在自己的衣衫上抹掉血污。 羊角脆的口水能激人发怒,但是对这个仙道高手却毫无效果。 敌人歹毒,越争则越吃亏,梁辛脸色阴沉,对着吕淹点了点头,没再去怒骂叱喝,直接开始撒他的弥天大谎:“我叫梁辛,拜入仙师门下六十七年,家师法力通天,手握一重天道……” 刚说到这里,吕淹就尖声大笑:“你的意思是,你是我道仙家的弟子?恩,中土上倒也真有几个仙家,你师父名字唤作什么?我一定认识。这样论起来,你可要喊我一声大姑!”说着,又伸出手,摸了摸羊角脆的头顶:“这头小猴我认得……四十年前离开这里的,他的主人,就是你师父么?” 羊角脆畏缩躲闪,目光无助。 吕淹的笑声里尽是讥讽之意,他们派往中土的斥候都有要务在身,更视中土修士为烂泥、蝼蚁,又哪会去收徒弟。 梁辛抽了抽嘴角:“中土上手握一重仙道之人,都出自这座巨岛,可未必每一个都是你的故人!家师你肯定不会认识,他老人家的名号唤作……无仙,手中那重天道唤作万法自然,自他眼中,根本就没有神通二字!” 岛上还有第一次东渡时落海的幸存者,吕淹知道‘百无一用’,当然也听说过‘无仙’,听梁辛忽然说出这个名字,神情微微一愣。 “家师无仙,早你千万年就飞升至此,早在上次九星连线时便返回中土了!真要论起辈分,你怕是要喊我一声师祖。这头小银环遇到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我和师父意外见到它时,它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师父知道它的出处,这才收养了下来。”梁辛全不去看吕淹的表情,又把话题从羊角脆转回到无仙身上:“家师上次东渡,途中遭遇强敌,等到了中土又遇叛乱……” 吕淹挥手打断了梁辛,回过头对手下道:“去请黄轻过来。” 手下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就带着那个叫做‘黄轻’的神仙相回来。 黄轻是和无仙同期的人物,在第一次浩劫东来时,被蟠螭打入混沌之海,最后又侥幸摸回了这里,吕淹唤他来,自然是和梁辛对质。 梁辛曾经和无仙打过几次交道,无论功法、长相还是性格都说得丝毫不差。黄轻又盘问了些细节地方,梁辛不知道的,一律用‘师父不曾讲过’去抵挡……无仙本身也是个淡漠性子,就算真收了徒弟,也不会像贾添那样事无巨细唠唠叨叨,有些事情梁辛不知道,也正常得很,这个不能算是破绽,至多只是算‘存疑’罢了,而梁辛这一套谎话还长得很,前面的这些小小疑窦,比起他的后文、他准备的‘铁证’,根本不值一提。 大概问过无仙之后,吕淹又问梁辛:“上一次赶赴中土的仙家,最终是毁在了‘叛乱’中?” 黄轻也忍不住插口追问:“叛乱的是谁?” “贾添!”梁辛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吕淹没听说过‘贾添’,转头望向黄轻,后者眉头大皱:“贾添?修为还不如我,不过是个普通仙家,就凭着他如何能反得动无仙!” 梁辛反问:“每位仙家在飞升时,都会因巨岛上五行暴躁而伤了容貌,人人如此,贾添也不例外,但黄师叔可曾见有哪一个,容貌混乱到贾添的地步?旁人只是五官中的一位受到影响,唯独一个贾添,一张脸干脆散碎了,最后结成了一副千万碎片拼成的相貌!” 吕淹望向黄轻,后者点了点头,又追问梁辛:“那又如何?” “太古时,有一个奇人不知为何恨透修士飞仙,动用大法术凝造了一座假大眼取代真灵穴,从此修改了中土格局,贾添也是此人法术的一部分,他就是与假大眼同命共生山天大畜……”梁辛贾添的出身、被点活、飞升等事情都说了一遍。 “贾添就是那座假大眼同命共生的山天大畜,他飞升到真大眼所在之地,五行灵元也异常暴躁,由此他的脸,比着其他仙家都要更散碎得多,他到此是为了狙杀其他仙家,不料因为混沌隔绝,让他修为大损,这才作罢。不过,虽然无法行凶,但他至少骗得了其他仙家的信任……”梁辛声音不停,一股脑地向下说道:“等返回中土,贾添恢复了修为,在假大眼中施展幻术,困住了所有人,唯独仙师修为精湛,逃过此劫。从此穷尽千万年,与贾添相斗不休,可妖人厉害,始终无法收服。” 在小魔头的谎话里,有关贾添的这些事情基本都是实话,唯一不同之处,仅仅是把贾添飞升到此的目的,从击毁真大眼,变成了过来卧底、狙杀神仙相,禁得起仔细推敲,而这些全都是‘无仙事后探查所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至于‘击毁巨岛大眼’这个真实目的,除非了解全部背景经过,否则任谁都不会想到。梁辛当然不会给吕淹去提这个醒,虽然现在落入敌手、身处险境,不过梁辛心里琢磨的,远不止脱身逃命这么简单,巨岛过来一趟不容易,不毁了那座真大眼,小魔头其肯善罢甘休! 包括吕淹、黄轻在内,在场的所有神仙相都面带惊讶,全没想到远古那次‘仙家出征’,竟还藏着‘贾添’这个关键,事情离奇,可又环环相扣,全无破绽可寻。 一千多神仙相全军覆没,本来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其间的内情,当然也会匪夷所思,仔细想来,其实正常得很。 沉默片刻,吕淹再度把目光望向了梁辛:“这些内情,都是无仙探查到的?” 梁辛应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知道得如此详细。我所说之事,都是师父讲给我的。” 吕淹笑嘻嘻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都隐秘的很,光靠查可不够,听上去倒更像贾添自述。” 梁辛冷晒:“师父曾说过,贾添心计深沉,行事癫狂,嘴巴却琐碎得很,他和师父斗了无数年头,有时也会说起些旧事……” 吕淹再次去向黄轻核实,黄轻也点头道:“贾添这个人行止古怪,平时也不见他打坐、修行,要么就傻乎乎地坐在那里想事情,要么就拉人胡乱闲聊,嘴巴的确琐碎。” 吕淹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倒是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你师父不是无仙,而是贾添呢?你要是贾添门徒,也照样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是。” 到现在为止,梁辛说的话都紧密契合,严丝扣缝,吕淹信那些有关假大眼、山天畜的事情,但却还有个大前题:这些事情无仙的确可能会知道;可是也有可能是贾添派他来卧底,梁辛得先证明自己不是贾添的人才行。 吕淹探出两个手指,稳稳压住了梁辛的眼皮:“下一句话,你要是还不能撇清和贾添的关系,两颗眼珠子就没了。”说完,她又叹了口气,好像有些委屈似的:“可惜得胜不再,否则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扭下人头来听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 梁辛毫不犹豫,立刻说出了两个字:“涵禅!” 吕淹愣了愣:“你是说涵禅和尚?前几年刚飞升来的那个?” 梁辛的眼皮被对方按着,不敢点头,只有大声应道:“他能证明我与贾添是对头!”说完,停顿片刻,又继续道:“自从回归中土、困杀第一批仙家之后,只要有修士渡劫,贾添便会赶去猎杀,你们能飞升,不过是运气好些,成了他的漏网之鱼……涵禅悟道时,贾添也赶来狙杀,结果被我和一众同伴联手惊退。贾添专杀渡劫之人,我却救了和尚,找他来作证,我和贾添究竟是敌是友,自然能分辨清楚。” 不用吕淹吩咐,她手下的神仙相立刻出去,又把涵禅找来。 老实和尚渡劫时也被‘破了相’,一双眼睛倒着长……不过他性子、神情全没变化,还是那副胆小模样,畏畏缩缩地走进来,目光低垂,谁也不敢看,也没看到躺在不远处的梁辛。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对老实和尚,吕淹却异常客气,起身迎接上去,笑道:“有件事要请法师帮忙,劳动大驾,务请见谅。” 老实和尚唯唯诺诺,双手合十,也不会说句漂亮话:“那个……不用客气,法师、大师我、我不敢当,叫我涵禅……” 吕淹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去罗嗦什么,直接伸手指向梁辛:“此人说与法师是旧识,你可认得他么?” 老实和尚顺着吕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梁辛之后,先是愣了愣,随即‘啊’惊呼一声,倒翻的眼睛里浓浓地尽是喜色,闪身冲到梁辛面前,喜道:“你、梁施主……你怎来了?” 正说着半截,又是‘啊’的一声惊呼,老实和尚的欢喜转眼变成了慌乱:“你受伤了?千万莫乱动。”说着,撩起袖子盘结手印,马上就要给梁辛疗伤。 吕淹伸手拦住了他,笑道:“疗伤先不忙,他死不了,还有事情没说清楚,此人说他曾……” 不料一向胆小的老实和尚竟一反常态,扬臂把吕淹的手打开,怒道:“疗伤不忙,什么忙?什么事情都等伤好了再说”话刚说完,老实和尚就发觉失态,又变得惶恐起来,语气一下子软了下去,结结巴巴地对吕淹道:“他是我、我大恩人,我能悟到、飞升全靠他所赐,那个……我吼你、一时着急,你别在意。小僧告罪、告罪。” 老实和尚生具慧根,飞升前后都没有道心可言,当初梁辛等人对他有再造之恩,他又天生一副善良性子,恨不得立刻就去给梁辛疗伤。 吕淹摇头笑道:“这点小事哪用告罪,法师言重了。”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迈上几步,挡在了两人之间,不容和尚去给梁辛疗伤,跟着又向和尚核实梁辛所说的话。 梁辛说的是真事,和尚自然大点起头,整座岛屿,就算把天猿也算在一起,最不会说谎的那个,就是老实和尚,他点一点头,胜过梁磨刀半斤唾沫星。 点头之后,老实和尚绕过吕淹,双手盘印来给梁辛疗伤,这次吕淹没再阻拦。 和尚疗伤,用的不是法术,而是天道……虽然眼界狭隘、心思浅薄,可老实和尚是真正的善良人,他死前每日都帮助乡里,他修持、领悟的也是慈悲佛法,是以手中的这一重天道,也是行善之道、疗伤之道。 而梁辛能够不受天道所制,靠得不是身体强悍,而是魔功神奇,由此和尚的疗伤之道对他完全有效。 老实和尚施展之下,梁辛清晰感觉到,身体剧痛转眼消退,内外诸多伤口迅速痊愈起来。 不过,梁辛的伤势也只痊愈了五成,他的恶土真身实在太强,轻易不会受伤,可一旦受创,痊愈起来也极为困难。和尚不过是个普通神仙相,天道力量有限,只能帮他恢复一半。 疗伤的时间极短,从头到尾也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由此梁辛也明白了,吕淹目中无人,为何却唯独对老实和尚客气有加……和尚的天道,对神仙相有着极大的用处。 神仙相中,也有不少人突入嫦娥境,真要放手一搏,或许不逊于梁辛。可神仙相的嫦娥境力,来自修为、真元;而梁辛的嫦娥力完全靠身体,如果单纯地比拼身体,没有一个人能比梁辛更强。 老实和尚的天道,几乎在瞬间就让梁辛的重创之躯恢复了五成,如果换成身体更‘弱’的神仙相,只要不死,在他的天道之中就能立刻痊愈。 不久之后浩劫东来的那场恶战中,有了老实和尚相助,神想象根本就不畏重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和尚就能在片刻间治好他们。 老师和尚虽然不能打,但他的天道在吕淹等人的眼中,抵得过两百个手下! 伤势转眼就好了一半,梁辛就此站起身来,伸手猛拍和尚肩膀大笑道:“和尚,有你的!” 和尚肩胛都被梁辛拍得咔咔作响,和尚面色痛苦……旁人只道是梁辛用力太大,打疼了他,谁也没注意,梁辛借着拍和尚之极,悄然将一根寸余长的绿色尖刺,悄然刺入对方肩膀。 这根刺,是梁辛在苏醒之后、吕淹未到之前,拼出全身力气从须弥樟中取出来、藏在了自己指缝中的。 大法师疼得咧嘴,主要就是因为这根刺……和尚虽然老实,但不是憨子,明白梁施主好端端的不会用木刺来扎自己玩,也并未声张,只是满脸懊恼地摇头:“只能治好你五成伤势……” 梁辛笑道:“足够了!”跟着抬眼望向吕淹:“怎样,信我了?” 吕淹却仍摇头,笑嘻嘻的说道:“贾添狡诈奸诈,涵禅法师却心性淳厚,以有心欺无心,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是你们在几年前做的局呢?” 吕淹再度迈步上前,继续笑道:“还是老办法,再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要么撇清你和贾添的关系,要么眼珠子……”说话时,全不顾老实和尚的阻拦,又复伸出双指按向梁辛的眼皮,不料,就在她的手指堪堪触到梁辛眼皮的刹那,梁辛忽然极快地动了几下。 下一个瞬间里,吕淹骇然发现,自己一身浑厚修为竟突然消失不见! 天下人间,来不及。梁辛已经好了五成,足够他发动一次魔功,断灭掉吕淹那一重因果之后,出手如电,直接撅断了她按向自己眼皮的那两根手指。 梁辛是在给羊角脆报仇,胖女人掀掉了小猴子一颗大牙,他就扯掉胖女人的两根手指! 吕淹知道梁辛恢复了五成,心里不是没有防备,可她有哪会想到梁辛又如此惊人的‘邪术’,竟让她全无反抗余地。 异变突起,‘王台’中的神仙相个个惊怒,可还不能他们出手,梁辛就掐指一晃,从须弥樟中扔出一物,同时怒斥道:“见过此物,你们便会明白,登陆中土之日,就是此间所有仙家惨死之时!” 嘭的一声,那件‘东西’落地,竟是一具尸体……傀儡的尸体。 第417章 鬼从何来 从须弥樟中扔出的傀儡尸体,就是梁辛临行前,贾添送给他的‘护身符’。 在尸体落地的同时,梁辛也撤散魔功,放开了吕淹……断掉两根手指,对普通人来说是重伤,可对神仙相这种级别的怪物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见得比打个喷嚏更严重。 吕淹被梁辛放开后,果然没去急着反击,而是退开几步,看看地上的傀儡尸体,又看看梁辛,略带疑惑:“扔出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她为人心地狠毒,但也多智、多疑,无论修为还是心思都极为了得,否则也成不了五大首领之一。 胖女人的神情里,既没有恨意也不存恐惧,更不去看自己手上的伤口,仿佛梁辛根本没向她动过手。不过任谁都明白,梁辛只要解释得稍有差错,顷刻便会被碎尸万段! 梁辛冷晒:“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又何必问,自己去查一查尸体便能明白。” 吕淹对着身后一挥手,一名手下快步走到尸体旁,开始仔细检查。吕淹自己则饶有兴起地望向梁辛:“你的法术,神奇的很……” 梁辛傲然应道:“我的根骨异常,无法修习天道,恩师便为我量身打造一套修炼法门,又带我到灵穴小眼中苦修六十年,总算有了些成就,不枉他老人家苦心栽培。” 无仙的天道是‘万法自然’,不仅能化神通为清风,还能散去敌人一身修为;而梁辛的‘想不到’,也会让敌人的修为骤降,两个功法效果相似十足,他说自己是无仙弟子,单以功法而论没有一丝破绽。 吕淹吃吃低笑,正想再说什么,负责检查傀儡尸体的那个神仙相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呼,神情之中满满都是惊讶,望向首领想要回禀自己探查所得,但是因为心情激荡,嘴巴里反反复复却只有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 吕淹冷哼:“舌头太长,不会说话了么?要不要帮你剪下去一半?” 那个神仙相这才一惊而醒,赶忙说起正事:“这个尸体……根骨只是凡人,生前不曾练气养身,但体内却有些木行真元。” 吕淹挑了挑眉毛:“没修炼过,却有真元?被人灌顶了?” “应该是……可、可最古怪的是他体内的木行真元。”神仙相吸了口气,镇静了许多,声音也随之低沉:“这种木行元气,裹着妖邪之意,独树一帜,绝不是自然孕育、天地造化而成……妖元,不是中土世界该有的,由此,它不受天道所制。” 声音落地,王台中的众多神仙相同时变色。 只是个凡人傀儡,论战力,顶破天也就三步初阶,在飞升高手面前不比一只蚂蚁更强壮,但真正让神仙相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尸体的力量,不受天道制裁! 吕淹的脸色也变了,强身上前,亲自去查探尸体。 梁辛开始低声冷笑:“贾添穷尽万年,苦心经营,在麾下集结了这样一支不惧天道的大军!”跟着,又把贾添篡改中土风水、滋养咒井、发动邪术擒遍中土青壮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最后放开声音:“贾添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仙家的手段!恩师甘冒奇险,抢到一具傀儡尸体,却也因此遭遇重创,不得不闭关养伤。但傀儡事关重大,恩师闭关前传令于我,命我出海赶赴此间,将尸体呈于诸位仙家,以求能找出破解贾添邪术的办法!” 片刻之后,吕淹查验过尸体,确认了手下所言,望向梁辛,点头笑道:“你很好。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你是如何穿越混沌大海的?” “蟠螭!”梁辛如实应道。跟着,也不等对方再发问,径自说起自己和秃脑壳结缘的经过,在乾山的那番经历,说得仍是实情,只不过前提稍加更改,把自己去找朝阳报仇,变成无仙发觉乾山与贾添的图谋有关,带自己去查探详情,结果查出了邪井、妖元的真相…… 无仙与贾添的旧事,有黄轻证明;梁辛与贾添为敌,有老实和尚证明;无仙和梁辛的功法‘一脉相承’;现在又有了这具尸体的铁证……至此,梁辛这一整套谎话彻底圆满。 谎话环环相扣,每一层都有佐证,从第一批神仙相惨败的真相,一直到无仙抓住傀儡、梁辛远渡重洋赶来送信,这一整件事里,每一个关键之处都被梁辛坐实,全没有破绽。 梁辛虽然机灵,可靠着他自己,甚至再把柳亦、曲青石两人请来,三兄弟加在一起,也未必能编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这套谎话,是贾添帮他编的。 贾添让梁辛等他十个时辰,他返回中土去取傀儡,在这十个时辰里,他又反复推敲,替梁辛想好这一套说辞,连对方会问到什么,都在他的算计之内,甚至在梁辛启程前,他还笑道:“估计那些仙道怪物在问话时对你不会太客气,你也不用太收敛,该动手时就动手,但要记得,出手时千万要用你那道能让人修为骤减的魔功……和无仙的天道像得很!” 有关‘贾添就是假大眼’、‘中土有无数草木雄兵应战’,对神仙相而言,是重大的‘敌情’,可是对贾添来说,全不怕敌人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该怎么打还怎么打,事情全无分别。 那具傀儡尸体,贾添敢让梁辛带在身上,就不怕神仙相能解开他的邪术……草木邪术,除了梁辛误打误闯找到了破解方法之外,根本无解! 贾添把中土当成自家的园子,就算他对手下和蔼,对梁辛耐心,但骨性中的那份骄傲早都捅破了天,神仙相虽然被他视作生死仇敌,可是在他心里,却一万个‘看不起’。 他交给梁辛的护身符,固然是为了保护给梁辛的小命加上一道保险,但又何尝不是一份对神仙相的狂傲心思:我把傀儡大计告诉你们又何妨,你们能破么?! 梁辛没有贾添那么疯,不过他敢把贾添的‘草木邪术不畏天道’这个大手段说出来,除了保命之外,也还有自己的想法:坦白这个秘密,是为了证明‘大家自己人’,但是事情还没完,梁辛还要捣毁真大眼! 等捣毁了真大眼,神仙相就会明白梁辛是敌人,而先前那些梁辛用来证明‘我是自己人’的诸般证据,也自然都变成了‘捏造的’、‘假冒的’…… 贾添的这个‘护身符’,能够发挥效用,有个关键前提:梁辛还没靠近大眼时、在上岛初期就被敌人发觉。要是梁辛在大眼附近摸来摸去、杀了十八个神仙相后再被敌人抓到,这套谎话就算说得再怎么圆满,对方也不会信他是自己人。若是这样的状况,这是个死局,贾添也束手无策。 本来梁辛也没把贾添给自己的‘护身符’当回事,毕竟自己的灵觉和身法都不一般,不太可能一上岛就被抓,可没想到会赶上五行煞时,到最后还是靠着贾添的安排蒙混过关。 不管怎么说,这次梁辛欠了贾添一个大大的人情。 吕淹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命人把羊角脆还给了梁辛:“先前是一场误会,务请见谅。接下来呢?你是回去,还是……” 谎话说完,自己就‘应该’起身告辞。当然,梁辛可以再编个借口留在岛上,比如‘恩师交代,要我与诸位共返中土,届时里应外合’,虽然没有破绽,但会显得牵强,总不如就此离开显得‘顺理成章’。 梁辛伸手指了指傀儡尸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暂留一段时间,一来,邪术的情形我比较明白,二来中土上还有些人,不受贾添邪术侵袭,这些状况我也多有了解,说不定能对诸位仙家破解贾添邪术有些帮助。不过我倒觉得……那些人或是天眷神力,或是阴煞真身,都是靠着自己的机缘,这才躲过了邪术,情形特殊,未必有什么大用。而且恩师重伤,我放心不下,办完了差事,这就想要告辞了。蟠螭还在海中等我。” 吕淹笑着点点头:“那便不久留了,无仙仙师、小梁先生援手重义,吕淹铭感五内,来日大家中土相聚,携手共踏仙途时,再以致谢!我送你出去。” 随即手下神仙相头前引路,吕淹和梁辛跟在后面,一路说说笑笑,随行的神仙相数量众多,足有数百之众。当巨岛边缘岸线隐约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吕淹倏然一晃身形,又把梁辛拦了下来。 梁辛双眉皱起,心里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 还在中土海域时,梁辛辞别贾添之前曾笑道:“你帮我编的这套谎话圆满的很,我都有些犹豫,或者……我光明正大上岛?靠你的说辞,足以取信神仙相,他们信了我,我再寻机去毁掉大眼,比着我偷偷摸过去好像更容易。” 贾添正色摇头:“这个想法万万要不得。我给你准备的这套说辞、这个护身符,或许能保住你一时,但绝保不住你太久。” 梁辛纳闷:“怎么说?” “有一点你当牢记:你不是飞升过去的,就算说辞再怎么圆满,也不可能真正得到信任。明白了?不信任就是不信任,你就算把天说塌了,也消不去他们心底的顾虑。或者说,就算他们信你,但该杀也还是要杀,这件事没得商量,他们容不得任何闪失……要是放到一两千年前,大家都有的是时间,或许他们还会有耐心来考验你一阵;可现在九星连线堪堪成形,仙道怪物们千万年图谋的大事近在眼前,不会容你太长时间的。照我估计,”说着,贾添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继续道:“短则五天,长则十天,你最多也就有十天的安宁,等他们得出‘结果’,立刻就会动手杀你!” 梁辛听得有些糊涂:“得出什么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亲戚’的原因,贾添对梁辛的耐心,一向好得很,含笑解答:“破解我草木傀儡的结果。一旦他们确认,我的草木法术无解,就不会再留下你。在这之前,他们还是会留下你的。” …… 所有的事情都被贾添算中,不靠飞升,梁辛突然出现在岛上,神仙相既然发现了他,就不容他再离开,吕淹问他去留,仍是个试探。若梁辛找借口留下来,吕淹就会立刻出手诛杀;梁辛要走,过了这一关,等到了更多的信任,不过这个‘信任’,也仅限于‘破解草木邪术时,或许用得到他’。 等确认邪术无解时,梁辛还是要死。 吕淹伸手拍着额头,笑道:“糊涂了,糊涂了,无仙仙师座下高徒,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我只顾着自己开心,却把三位师兄给忘记了,回头他们知道你到来过,却没能见你一面,非狠狠骂我不可,还请小梁先生再耽搁片刻,见一见他们。”她口中的‘三位师兄’,就是岛上另外三个神仙相首领了。从始至终,那三个人也没露过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说着,吕淹伸臂挽住了梁辛的胳膊,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回走,亲热劲仿佛一家人。 梁辛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自己上岛之后挨了个煞时撒了个大谎,正经事还没办,他也不想就此离开……最后谁输谁赢,还要走着瞧吧! 随着众人重返蜂巢,梁辛被安排到一间巢室内。巢室六边,与其他巢室紧密相邻,不用问,在周围的屋子里,早都被安排了高手进驻,严密监视。 吕淹托辞另外三个首领在昨日水行煞中消耗过大,此刻还在行功静养,请梁辛耐心等上一阵,又闲聊几句,告辞离开。梁辛依墙静坐,仔细检查自己的伤势。 土行真身、仙界洗炼,梁辛的力量都来自身体,受创之后,也没法像修士那样调运真元来疗伤,他几乎没什么能‘帮忙’的,只能等待着体内诸多伤势自行愈合。 凭着他的身体,外伤的话,就算再怎么重也会迅速愈合,内伤则轻易不会出现,可一旦出现,想要痊愈,非得长时间修养不可。这次水行煞时,只差一线就要了他的命,梁辛五脏六腑都遭受重创,全都损得不成样子,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连羊角脆都保护不了。 现在得了老实和尚的天道,伤势转眼痊愈了一半,战力也随之恢复了五成左右。不过这次疗伤,纯粹是外力所为,体内剩下的那‘一半伤势’并未就此减轻,痊愈仍需漫长时间。 至少在回到中土前,别想完全恢复全部战力了,梁辛是乐天派,从不为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去懊恼,至少现在还有一半力气,能跳能打能逃跑,比着先前的情形不知好了多少倍。内视完毕静下心思,又仔细想了想所处的状况。同时梁辛能明白感觉到,一道道修家灵识,正在自己所处的那间小小巢室中来回寻索,是留在周遭的神仙相,在监视着自己。 梁辛心念转动,周身毛孔舒缓开阖,自己的灵觉也远远播散开去。 灵觉,是身体对外界的敏锐感触,与真元、法术全无半点关系,即便修为精深如神仙相,对此也无法察觉,是以那些正在监视着梁辛的仙道高手,全未发现不知不觉里,他们也在被梁辛监视着。 半晌之后,梁辛忽然捏起指诀,飞快一晃! 梁辛几乎‘看’到,周围数十个神仙相全都神情一变,明显紧张起来。梁辛乐了,手诀之下,须弥樟中稀里哗啦地掉出一堆东西——美酒肥鸡,小魔头饿了,开始大嚼,片刻之后满手油腻,混不在意将手在衣衫上乱抹。 外面的神仙相都面色诧异,谁也想不到,昔日仙师弟子,能洞穿混沌之海、扛过一次五行水煞的强横高手,竟还随身带着一大堆吃食。 最初的惊讶过后,几乎所有的神仙相,都在目光中隐隐透出了一份渴望神情,他们也想尝一尝,真的想。不是饿、不是馋,即便在飞升前,他们也早都几百年就不再去理会人间烟火,就算龙肝凤脑摆在眼前,也勾不起他们的食欲。 可是被‘囚禁’千万年之后,突然见到这些中土美食……他们在乎的不是味道,只是那份感觉吧。 就连神仙相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去想要‘尝一尝’。 不过……也许是惊讶使然,也许是梁辛的动作隐蔽,谁也没注意,梁辛借着从须弥樟中取出吃食的机会,从他手指间,再次藏下了一枚寸余长的碧绿短刺,与他扎进老实和尚肩膀的那根短刺,一摸一样。 借着往衣衫上擦拭油腻的机会,梁辛将这根短刺,轻轻扎入了自己的大腿。先前梁辛还怕自己的身体太结实,这根刺扎不进去,没想到短刺异常,轻轻松松就被他埋进了肉中,生疼。 吃吃喝喝中,梁辛满脸享受,心里却完全平静了下来,在心底轻轻唤了句:“和尚?和尚?” 心语无声、无痕,除非那个精通‘他心通’的五神变罗刹死而复生,否则谁也听不到梁辛的心底呼喊,不过紧张之下,梁辛还是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几乎就在梁辛呼声刚起的同时,在他心底就猛地传来了老实和尚的惊呼:“有鬼!”跟着,梵唱声大起,老实和尚颤声唱起了往生咒,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鬼从何来…… 第418章 好人还在 与那具傀儡尸体一样,梁辛的木刺,也是临行前贾添送给他的‘小玩意’。 临行之前的‘说笑’时,梁辛无意提起‘老实和尚’,贾添却上了心,对和尚的性子着实追问了几句,之后才取出了这对短刺交给梁辛:照你所说,和尚应该是个可信之人吧…… 寸许长短、湛清碧绿,两根木刺看上去毫无起眼之处,是贾添在猎杀飞升之人时得来的宝贝,唤作‘手足’。 ‘手足’木刺无法攻敌也不能救人,但它们有两重妙用,其中第一重用处唤作‘灵犀’,能让‘种’上木刺者之间,心有灵犀。 它是法宝,却不是经修家法术炼化成形的,而是来自一种早已绝迹的珍惜植木,是以在‘发动’时全无灵元波荡。 梁辛的两根‘手足’,一根扎在了老实和尚身上,另一根则种进了自己的腿中。贾添给他的宝贝果然好用,梁辛这边心念一动,老实和尚立刻开始念经驱鬼…… 周围数不清的灵识来回巡梭,梁辛不敢有丝毫地大意,吃吃喝喝神情放松,心中低语不停,把手足刺的事情简单解释过几句,老实和尚这才放松了下来,即便在心语中,也能感觉出他的尴尬:“小僧也觉得不对劲,仙家聚集之地,又哪会有鬼,我……这个、愚笨得紧。” 梁辛问道:“你身边有旁人么?” 和尚也在‘蜂巢’中,不过距离梁辛甚远,闻言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省到自己摇头对方看不到,赶忙心语:“就和尚一个人。” 也幸亏此刻和尚身边没有别人,否则他刚刚又惊呼又念咒,非要惹来怀疑不可。 ‘手足’好用,梁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没急着去说正经事,而是好奇问道:“和尚,怎么又变成原来的性子了?” 涵禅被小活佛点化之后,一朝悟道,得天地灵元重塑真身,当时整个人也‘焕然一新’,变得从容不迫,心性通彻,没想到在渡劫、飞升之后,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和尚苦笑着应道:“我是慧根破道,悟道时明心见性,飞升后又会返璞归真,就这样子,又变了回来,给、给你添麻烦了。” 梁辛笑道:“给我添什么麻烦,不麻烦。”说完,便不再闲聊,语气也凝重起来:“和尚,你真想成仙么?” 老实和尚语气纳闷:“我经历过一场天劫,飞升到此,已经是神仙了吧?” “我说的成仙,是飞升真正的仙界。” 涵禅本性老实,还有些不开窍,不过总还不算太笨,稍加提点也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语气里略略带了些不好意思:“我听别的仙家说过,远古时有人改动了世界格局,大家正准备返回中土,把格局改回来,这一来大家便能够飞升仙界了。要是真有这个机会,我也想能去仙界看一看……不过我也听说,真正的天劫霸道得很,我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渡劫,我觉得自己过去不……” 和尚絮絮叨叨,很快就说跑了题,梁辛没心思听他唠叨下去,插口打断:“这么说,你也要和那些神仙相一起返回中土,击毁假大眼。” 涵禅笑呵呵的应道:“是啊,毁了那座假大眼,大家就有机会飞仙了。” 梁辛暗暗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不过很快,他便察觉不对劲了。就算和尚‘变’了,本性纯良不再,说起与万万生灵有关的惨事,也不会语气如此轻松。由此,梁辛又追问了句:“那你可知,那座假的大眼一毁,中土立刻天崩地裂,万物屠灭……” 不等梁辛说完,涵禅就已经在自己的巢室中惊呼出声! 虽然掌握了一重天道,已经能算是神仙了,可老实和尚对法术、灵元的认识,比起村野农夫也没什么区别,他根本就不知道猴儿谷大眼被毁的后果是什么。 岛上两千神仙相,手中天道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攻伐之术,这倒不难理解,修士飞升之前,总免不了‘争’,由此他们破出天道,也大都与‘争’有关,唯独老实和尚独树一帜,他手中救人之道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和尚飞升上岛之后,三言两语间,就被吕淹看穿了本性,也因此传下严令,不许其他神仙相把捣毁假大眼的后果告知涵禅,以免他‘宁死不从’。 至于捣毁假大眼之后……那时神仙相大功告成,和尚就算发现真相,他们也不在乎了,如果涵禅识相最好,他敢纠缠此事的话,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惊呼过后,和尚呆若木鸡,梁辛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耐心等待…… 过了良久,和尚的心语才再度传来,而他的语气,也出奇的平静:“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消解此难?” 梁辛犹豫了一瞬,口中传来‘喀’地一声脆响,发狠似的咬断了一根鸡大腿的骨头,应道:“不错!我是来和这里的神仙相为难的。他们谁也别想真正飞仙!” 心语同时,梁辛屏气凝神,也许下一刻,涵禅就会高声示警,把梁辛真正的目的公之于众! 平心而论,梁辛不知道和尚是否值得信任。 和尚生具慧根,靠顿悟破道,在飞升前后都没有道心,但是‘做神仙’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了,就算他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老实人、老好人,也未必能让自己那份善良心性盖过这个题目吧……可梁辛实在不想与和尚为敌。 与他和涵禅是旧识无关,而是因为,在梁辛心里始终觉得,和尚是好人。 入世以来,梁辛遇到过的精彩人物多不胜数,邪魔义父、豪迈霸王、狂妄东篱、倔强红袍、馋嘴又重义的浮屠、遇强越强的老缠头、视天下如己物的贾添……可真正的善良人,就只有两个:老叔算一个,另一个就是这个和尚了。 老叔、涵禅,都是小鬼出身,胆子都小得很,生前也都是最最不起眼地小人物,乍看上去他们极为相似,但如果仔细琢磨,不难发觉两人间的区别。 老叔忠心耿耿,少主人的一根头发,在他眼里要比着自己的性命更重,不过他的这份善良,几乎只对梁辛和梁辛的朋友。风习习的心眼里,只有与主人有关的事情才是大事,只有那些无关之人,老叔并不太过看重。 和尚与老叔不同。刚刚和梁辛相遇时,和尚求他们来帮自己伸冤报仇,可前前后后不知多少次嘱咐梁辛等人,遇到凶险就不用再管他;生前时他佛法功课稀松平常,每天里必做的事情都是走出庙门,去帮附近乡亲干些粗重活计……涵禅心思浅薄、见识狭隘,可他善良。没有大力,没有抱负,就只凭着自己力气,去帮别人。 和尚是好人。 梁辛不想和好人为敌。或者说,他不愿去信,连涵禅这样的人,都会成为‘浩劫东来’的一部分,会为了一个‘飞仙大梦’去摧毁整座中土。 稍稍理智些的人,换到梁辛现在的环境,至少也要先反复试探,待确认了飞升后的涵禅确实可信后,再给他种下‘手足’。毕竟,这个动作太危险,稍有差错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但是梁辛的性子,像极了老魔头将岸,只为了‘不愿去信和尚变了’,他就给和尚扎下了木刺。 要是和尚也和其他神仙相变成了一个‘模样’,梁辛愿赌服输! 老实和尚并未辜负梁辛,声音里虽然透出了胆小、害怕,可语气里那份认真却毋庸置疑:“我帮你!” 涵禅不能打,人又笨,梁辛给自己找来的这个‘内应’实在不怎么样,真要让他去做什么事情,只怕不等别人生疑,和尚自己就会脸色发白目光涣散了。 可梁辛却笑了。 手里捧着酒坛,嘴巴里咬着鸡腿,笑声含混不清——好人还在,当然要笑,就算明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敌人眼中,梁辛也还是要笑。 没想到自己一笑,和尚又变得窘迫起来:“我的本领太差,本来也没资格帮你……”就算做了‘神仙’,和尚骨子里那份自卑也没被洗去,误会了梁辛的笑声。 “要仰仗你的地方得多很,你就别客气了。”梁辛也不再多说废话,就此转入正题:“岛上一共五个首领,另外那三个人在哪里?” 和尚茫然摇头:“从我来到现在,岛上的事情,都由吕淹、得胜两位上仙做主,后来得胜去了中土,就剩了吕淹一个人统御全局。对另外三位上仙,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 梁辛大感意外,没想到和尚也不曾见过另外三人,当下又追问道:“那你听别的神仙相提到过他们的行踪么?” 老实和尚语气笃定,认真应道:“听说过!”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那你倒是说啊,不用非得我问一句,你才能答。” 老实和尚大窘,他知道梁辛是来‘做大事’的,心中拘谨、问答之际也就越发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会坏了梁辛的事情。不该说的倒是一如既往地那么啰嗦,该说的却一句也不敢说了,即便梁辛催促,他仍是要先垫上一句‘那些事情都是我听说来的,做不得准……’,这才转入正题:“百多年前,去往中土的潮汐初现端倪,一位叫做老虎的仙家,受命搭乘洋流去打探消息,成了岛上众多仙家之中第一位去往中土之人。再之后不久,岛上的大首领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召集其他四位首领秘议良久,据说他们足足商议了将近一年,再之后,大首领与另外两位上仙,从岛上众仙家中选了两百精锐进入大眼,再也不见他们出来过,只剩下吕淹和德胜来统御全岛。从此大眼也被列为禁地,不许其他人靠近。” 梁辛心头一沉,三大首领和两百仙道高手常驻大眼,自己要做的事情可就更难办了……不过,让他更疑虑的是,这些人在大眼中一待就是百多年,他们干啥去了? 就在他正思索的时候,遽然一声凄惨长啼,从远处传来! ‘蜂巢’之外又天猿织锦层层守护,那些堪比大宗师猛击的狂风呼号都被阻挡在外,却无法挡住这声惨叫!梁辛一愣,正靠在他身旁打瞌睡的羊角脆更是一惊而醒,猛地跳起来,目光之中满满都是……愤怒。 小猴子身上的绒毛都乍了起来,神情狰狞,要不是被梁辛及时抱住,它已经循着惨叫冲杀出去了。羊角脆挣不脱梁辛的怀抱,几经努力之后,扬起小小地头颅,也发出了一声长啸! 梁辛听得明明白白,远处传来的惨惨长啼,并非‘仙家’呼喊,而是出自天猿之口。 羊角脆力弱,它的叫声连一里都传不出去,可远处长啼的天猿却好像能听到它的呼应,啼鸣声愈发猛烈起来,声声不绝,雄壮、苍凉、痛苦! 梁辛心底传来诵经之声,涵禅开始为远处惨叫的天猿诵经祈福。 梁辛一边安抚着羊角脆,一边追问涵禅:“和尚,怎么回事?” “岛上的仙家,对这些仙猿颇为严厉,动辄酷刑相待,仙猿也是灵物,久而久之,心中积怨越深,上个月,银环趁着五行煞时率领手下造反,结果被吕淹镇压……” 巨岛上,一共有三千余头雄壮天猿,都由一头银环统御,造反的便是这头银环,可跟它起事的普通大猿只有三百余头,它们虽然凶猛,但和神仙相相比,还差了太远,造反的大猿被尽数屠灭,银环首领被吕淹打断四肢、抽掉妖筋,绑缚于蜂巢一杯十里外的一块巨石,日日受五行怪风摧残,以儆效尤。 昨日水行煞时,吕淹还专门派出数百神仙相,结阵去护住反叛银环,只为不让它痛快死去,警示其他天猿造反的下场。 早在被俘时梁辛就见到了神仙相对天猿的残忍手段,唏嘘同时,忍不住问道:“岛上三千壮猿,却只有一成跟随首领反了?另外那九成大猿呢?” 涵禅苦笑:“奴性已成,不懂得反抗了。事发时,一成天猿造反,三成天猿不敢乱动,另外六成天猿则跟在仙家身后,对它们发狠打杀来着。哎,那场面惨得很,不光是血肉横飞,还有反叛天猿被奴性同族无情杀掉时那份不甘惨叫……” 梁辛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和尚,你刚刚是说……天猿趁着煞时造反,是上个月的事情?” 和尚应道:“是,差不多三十天前,错不了。” “上个月也有煞时?不是说百十年才会有一次么?”梁辛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太‘好’,登岛时赶上了百年不遇的大风暴。 风暴的确不小,但早已不再是百年不遇……老实和尚对五行煞时也不甚了解,他飞升的时间不过才三五年的功夫,含含糊糊地应道:“也是听其他仙家说的,自从百多年前,岛上的五行之力突然变得更加混乱,煞时出现的频率也一下子高了无数倍,几乎每一两个月都会爆发一次。” 梁辛挑了个大个的酒坛子举到唇边,挡住了正眯起的双眼:“三个首领率领二百精锐进入大眼,也是在百多年前。” 和尚点头:“其他仙家也这么说,五行大乱,怕是和那三位上仙进入大眼有什么关系。不过大伙也只是姑且一猜,浅谈即止,平时不敢多做议论,也没人敢去问吕淹和得胜。” 说话的功夫里,远处的银环长啼已经止歇下来,羊角脆却仍然躁动着,小猴子的眼眶里满满都是泪水,紧紧抱住梁辛的胳膊,口中呜呜低鸣,哀求主人,放它出去营救同族。 梁辛从没见它这么可怜过,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顶,在心中询问涵禅:“被捆住的天猿还有救么?” 涵禅的声音低了许多:“那头银环的妖筋都被吕淹抽掉,生机早就断灭了,能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靠着旺盛生命力强撑下来的……我的天道只能疗伤,对生机断灭之人则毫无效果。” 梁辛心中叹息:“那就想办法杀掉它吧,莫让它再受苦。” 老实和尚在自己的巢室中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要向外走,梁辛吓了一跳,急忙唤住他:“你干啥去?” “杀了那头天猿去……” 梁辛揉脸苦笑:“你不能去。” 和尚太老实,坐在屋里聊聊天、说说状况还成,要是出去办差,随便被谁一追问,非得露出马脚不可,梁辛可不敢派他出去做事。 和尚对梁辛言听计从,闻言立刻占住了脚步:“那怎么办?” 梁辛又喝了几口酒,长长呼出一口闷气:“还是我去吧!” 这次轮到和尚吓了一跳,愕然反问:“你怎么去?他们不容你随便走动,再说吕淹御下森严,你一个、一个外人,刚上岛就违背她的谕令杀了银环,必受酷刑……” 和尚心语同时,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是真心着急。 梁辛却笑了起来:“你听我吩咐就好,其他的全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梁辛也终于吃饱了,收起剩下的吃食,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皮,跟着也盘膝而坐,似模似样摆出了一个运功疗伤的姿势,同时在心中对和尚继续道:“种在你我身上的木刺,神奇得紧……” ‘手足’殊为玄奇,否则又怎会被贾添看中。木刺两重奇效,灵犀仅为其一,而另一重妙用,唤作‘易鼎’。 种刺两人,能够元魂移转,互换身体! 梁辛吃饱喝足、坐得烦闷,现在打算出去走走了。 梁辛仔仔细细把‘易鼎’的法子传给和尚后,两人各自摆出一个古怪手诀,心念一起转动,不见法术,也没有灵元波动,片刻之后,两具身体同时轻轻一震……易鼎。 第419章 含血喷人 梁辛的感觉,就像穿了件紧巴巴的皮袍子,无端端地全身都难受……试着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一跤摔趴在地上。梁辛有点不好意思,对着涵禅心语道:“和尚,摔着你了,嘿嘿。” 涵禅的回答显得挺大方:“无、无妨,我不怕摔。” 先是‘手足’灵犀,交谈了整整‘一顿饭’,跟着‘手足’易鼎……梁辛现在主掌的,是老实和尚的身体,他‘用’惯了自己的嫦娥力、土行身,乍一换成和尚的身体,只觉得束手束脚,说不出地别扭。 至于老实和尚,他的元魂正在梁辛体内,不用问,已经被吓得完全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该如何?”所幸羊角脆天生灵异,虽然不知道梁辛具体做了什么,但也明白主人在施展特殊手段,老实巴交地坐在一旁,不敢再有丝毫打扰。它要是再捣乱,涵禅非得疯了不可。 易鼎之后,灵犀仍在,梁辛从地上爬起来,哈哈一笑:“什么也不用做,你就老实打坐,让其他神仙相以为我在疗伤就成了。” 易鼎之前,梁辛收了吃食,摆出了一副打坐姿势,就是给老实和尚‘用’的。 涵禅声音发颤:“我怕做不来。” “坐着不动有什么做不来。”梁辛啼笑皆非,说完后,又安慰道:“放心便是,你我心神相系,万一要有状况,随时都能再换回来。”话刚说完,他又是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而后,梁辛嘿嘿嘿地乐了起来,这路古怪法宝有趣得很……即便身处险境,也挡不住他开心。 活动手脚,提腰扭挎,脖子也转来转去……对新的身体,梁辛着实适应了一阵,这才对和尚笑道:“我出去走走,你踏实坐好!” 涵禅现在就是想站也站不起来,唠唠叨叨反复嘱咐着,要他千万小心,一条一条提醒他要注意的事情,梁辛被他吵得头大,摇头苦笑道:“百里之内,‘灵犀’都在,真有什么状况我也能及时问你,放心便是。” 一边应付着和尚,梁辛昂首阔步走出巢室,刚走了几步又省起,涵禅从来都是低头走路,赶忙又调整身体,从脸上的神情到走路的姿势,都变成和尚平时的模样……蜂巢里没镜子,梁辛自以为学得挺像了,其实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住在涵禅附近的几个神仙相,先看和尚趾高气昂、满脸喜色地向外跑,随即又见他低头驼背,一路小碎步同时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几个神仙相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老实和尚今天抽了哪一行的怪风。 按照涵禅的指点,梁辛揭开出口处的织锦,纵身跃出蜂巢! 除非有紧急事件,吕淹也不会去限制手下的活动,只要不去禁地大眼,平时神仙相们想去哪里闲逛都成,此刻和尚出来走走,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盘问,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和他主动打招呼。梁辛学着涵禅的样子,小心应酬着…… 梁辛已经出去溜达半晌了,老实和尚在蜂巢中,不仅没能放松些,反而原来越紧张,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啥会这么害怕,天生的胆子小。 正害怕之际,和尚心底忽然响起了梁辛的一声轻呼,涵禅吓得一哆嗦,忙不迭追问:“怎么了?” 梁辛的语气颇为好奇:“和尚,我刚发现,你变成神仙相后,眼睛倒长了,可看到的东西还是正的。” 涵禅不敢眨眼,不敢稍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蜂巢之外无时无刻不再卷扬着五行劲风,梁辛对和尚身体本来就‘用的不熟’,此刻跑进风里,更是走得东倒西歪,摔了不知多少个跟头,难为他还能为了‘倒眼看正物’好奇。 大眼是禁地,梁辛也不敢直接往那里去闯,他在一路向北,按着老实和尚先前的指点,去看看那头造反的银环。 梁辛现在自身难保,又何谈救人,何况银环生机已断,根本就没得救,如果可能的话,梁辛想解脱它,免得它再这样生不如死地熬下去,也算是对羊角脆有个交代吧。 老实和尚身份特殊,就算他违背吕淹命令,杀造反银环,也不会受到过分责罚,这一点梁辛倒是有把握,而且凭着和尚的善良性子,不忍银环受苦,偷偷出手解脱了它,也再正常不过,应该惹来嫌疑。 另外,他心里还有一点点疑惑。 神仙相虐仆,天猿受压不忿,凶性发作意图噬主造反,岛上每月都有煞时,岛外一片混沌,天猿没有机会逃跑,就只能去拼个鱼死网破,这件事看上去顺理成章。可梁辛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梁辛的少年时光是在猴儿谷中度过的,对天猿他再熟悉不过,这一族精怪,或许不是特别的聪明,但也绝不是傻瓜。 九星连线,潮汐成形,几十年内火尾天猿与神仙相就会远征中土,这件事不是机密,岛上人尽皆知,天猿是灵物,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造反是死路一条,既然已经决定送死,为何不能多等上些时日,等出征后再反?神仙相要靠天猿织锦渡海,如果忍到海上再翻脸,运气好的话,银环或能指挥手下冲出洋流范畴,拉上不少神仙相一起迷失,千年万载永困混沌…… 里外都是一死,为何不肯再等一等,多给自己拉上些‘垫背’。凭着天猿的脑筋,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按照梁辛的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仅真正激怒了那头银环,还让它不能再等待隐忍,这才去和神仙相同归于尽。小魔头疑惑、或者说好奇正在于此:岛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对巨岛上的每件怪事,梁辛都好奇得很。 十里路途,不算远可也不算近,梁辛这一路不停地东摇西晃,终于来到老实和尚所说的那块巨岩跟前。 巨岩扭曲陡峭,高数百丈,比起一座山也毫不逊色,梁辛举头向上观望,透过层层劲风,隐约可见一头壮猿被法术锁在巅峰处。 活动了活动手脚,正准备攀岩而上,眼前一阵人影晃动,五个神仙相突兀出现在梁辛面前! 梁辛一向靠着身体的敏锐感知来探查四周,现在这具身体不是他的,自然也就没了灵觉,全没察觉附近还有敌人。猛然间有五个神仙相跳出来,梁辛本能使然,立刻催动身法以防不测。 可灵觉都没有了,身法又哪能还在,他才后退了一步,就哇呀怪叫着,数不清第几次摔跤。 这还真应了和尚的胆小性子,要是眼前突然出现一群人,他不吓得摔跤反倒奇怪了。 还不等身体着地,五个神仙相中的一个就一晃身形,伸手扶住了他。这个神仙相和无仙有几分相似之处,嘴巴歪倒了脸颊上,只是年纪看上去轻了些,神情里倒没不见丝毫敌意,扶着梁辛站稳后,笑吟吟地对他点点头:“惊到大师,我这罪过可不轻了。” 因为天道独树一帜,吕淹早就对其他神仙相传下严令,要对老实和尚以礼相待。其实就算没有命令,岛上众人也不会去得罪他。潮汐成形,恶战在即,没准那天自己就会落到和尚的手上,要靠他救助。村野乡间通晓医术之人大都受人尊重,这个道理用在仙道高手聚集的巨岛上,也一样响当当。 梁辛惊魂未定,心里急呼老实和尚,问他嘴巴竖到脸颊的神仙相叫什么。 涵禅回应,在岛上的歪嘴仙家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不见面他也不知道是谁…… 小魔头无奈,学着涵禅的样子,吞了口口水,双手合十,含糊道:“小僧涵禅,见过诸位仙家。” 五个神仙相同时还礼,连称不敢。刚刚扶住梁辛的,应该是个小小的头目,打过招呼之后,又笑道:“大师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梁辛伸手指了指岩顶的银环,如实应道:“刚才听到它叫声凄惨,心里有些、有些不忍,来看看它。” 五个神仙相对望了一眼,还是‘歪嘴’首领开口:“只是看看?”说完,还不等梁辛回答,他又哈哈一笑:“我就是随口一问,大师不用当真,吕淹命我们五个守在此处,只是防备还有不知死的天猿来救首领,她老人家可没说不许其他仙家上山,大师请便。” 说着,闪身让开了道路。 梁辛惊疑不定,看守们放行地未免也太痛快了些。依着他的性子,遇到可疑之处,至少要动动脑筋,多说上几句,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套出些口风出来,但他现在是老实和尚,怕是多问一句都会惹来对方的怀疑,也只有对五个看守道谢,硬着头皮开始攀岩。 那五个神仙相遇也真就没再阻拦,放他上山去了…… 过了一阵,等‘涵禅’去得远了,一个神仙相对‘歪嘴’首领道:“和尚今天可有点不对头,声音干涩、目光闪烁,怎么看怎么有股贼眉鼠眼的味道。” 另一个神仙相也点头道:“不止神情声音,还有身法举止,脚步虚浮、踉踉跄跄,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别扭劲,好像身子不是他的似的。” 五个人中的首领笑了起来:“所以说,老实人就不能做贼,稍微有点亏心事,还不等别人发现,自己就慌得手足无措了!咱们在下面都得留意些,说不定他攀着攀着手一软脚一滑,就从上面摔下来,到时候咱们可得接住他,别摔坏了他。” 另外四人都摇头而笑,纷纷附和着。 神仙相都是活了无数年的老妖精,飞升前在中土与同道斗、破道后在巨岛和天地斗,不仅修为精湛,还生了一副玲珑心窍,一见老实和尚现身,守在此处的几个神仙相就知道他犯了‘心软’的毛病,想要解脱造反的银环。 由此梁辛易鼎、借用身体后那股别扭劲,落在他们眼中,也都变成了‘心虚’。 所有的神仙相利益一致,对造反天猿,谁都不会有丝毫心软。所以吕淹的传给看守的命令,只是防着其他天猿,不用防备同道仙家。既然如此,那几个看守自然也犯不着去得罪‘医仙’和尚。至于杀死银环之后的,吕淹就算再怎么生气,想怎么算账,也是她与和尚之间的事情。 而和尚的性子,就只有四个字:老实、好人。以前他不敢来解脱银环,是‘老实’战胜了‘好人’;现在又来了这里,则是‘好人’打赢了‘老实’,在神仙相眼中,他不来正常,他来了也不算意外,是以全未起疑。 不过,要是放在平时,看守们就算不阻拦老实和尚,也会将此事传讯吕淹,请她来定夺。但是吕淹现在正率领座下高手仔细研究傀儡尸体,事先曾传令全岛‘仙家’,也不许打扰她。 几百丈的山岩,要是放在平时,梁辛几个纵跃、用不了眨眼功夫就能上去,现在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爬,所幸五行怪风不因高矮而异,山上的怪风比着下面也并未更强烈。他也挺争气,虽然爬的吃力不已,不过至少没摔下去…… 前后用了快一个时辰的功夫,梁辛终于攀上了山顶。 巨岩顶端,恶臭弥漫。即便和尚的身体远远不如自己的恶土身,五感都麻木了许多,梁辛也还是被这股异味熏得直皱眉头。 细如发丝的黑色锁链,深深割入肉中。造反的银环首领,被法术结成的锁链,牢牢绑缚在岩顶上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与杂锦孤峰下的银环遗骸一样,这头银环也是双身,大猿体壮如牛,青色绒毛下肌肉高高鼓起,异常强壮;小猿身体瘦弱,端坐在大猿的肩膀上,尾巴与大猿的脊骨相连。 小猿已经死了、腐烂了,皮肉稀烂,尸斑遍布,头皮已经烂的不见了,露出森森骨盖……恶臭便是由此而来。 大猿还勉强活着,听到有人上来,睁开了眼睛。 虽然见来得是和尚,让它略略显出了些意外,但银环也还是暴怒起来,怒声叱喝:“滚!滚滚滚!”天猿是灵物,只要修为到了就能开口说话,连葫芦师父都会掉书袋,何况这头银环。 梁辛不急着解释什么,走上前伸手去拽天猿身上的锁链,不料锁链诡异,还不等梁辛的手碰到它,它就仿佛发觉危机的蚯蚓似的,突然收缩了许多,深深割入天猿的肌理中。 银环闷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解开我,再解脱我、超度我?和尚是出了名的好心肠,看不得我受苦啊!”说着,它笑了,神情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狰狞了起来,声音也再度变得暴躁:“早死晚死,好死歹死,老子都无所谓,用不着和尚慈悲,滚!” 说完,再度引声长啸,穿越重重狂风,转眼响遍四野! 就在长啸之中,银环的身体陡然一纵,满目凶横,仿佛要爆起向梁辛发难,可锁链神奇,根本不容它乱动,它才刚一挣,锁链再度狠狠收缩,长啸声立刻变成痛苦惨叫,银环身体颤抖,鲜血四下迸溅,惨不忍睹。 而银环却变得愈发愤怒了,目眦尽裂对着梁辛嘶吼:“火尾天猿再无后人,你们灭我全族,我只恨自己没能杀光你们!落在你们手里,怎么死我都不在乎,不过,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都会求天保佑,求你们寿与天齐,永生不灭;再求大海保佑,让你们出征即翻船,穷尽万万年的寿命,只要乾坤不灭,你们便永享混沌!” 怒骂之中,银环猛然开口,把一口血水吐向梁辛。 即便这具身体再怎么不好使,毕竟也曾经过天劫洗炼,躲过一口全无气力的血水也毫不费力,可梁辛却没躲,他只是觉得,自己被啐中,银环或许会开心吧…… ‘含血喷人’之后,银环收声,粗重喘息着,双目血红,死死盯住梁辛。 银环的怒骂,模糊不清,其间好像夹杂着‘天猿被神仙相灭族’之意,梁辛不知道全因后果,是以听得异常迷糊,沉吟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刚刚你说……火尾天猿再无后人?你族已灭?” 银环只是桀桀惨笑,并不去作答。 梁辛笑了笑,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水:“岛上的天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不过……就算现在这座岛毁了,神仙相和天猿都死个干净,火尾天猿也不会绝种。中土西陲,苦乃山猴儿谷中,还有一族火尾天猿,是上一次东渡的天猿后裔,它们活得开心快活,香火传续,万万年也不会断。” 银环明显愣了一下,追问道:“当真?”它又狞笑起来:“和尚,少来蒙我,凭你的性子,若知道中土还有一支天猿后裔,早在两年前就告知我了。” 梁辛摇了摇头:“我不是和尚,只是借了和尚的身体上来看你,我昨天才到岛上,随我同行的还有一头小天猿,也是银环,你应该识得它。可惜,它也被严格看管,没法子上来看你……” 说到这里,梁辛心念一动,急忙以‘灵犀’联络蜂巢中的涵禅:“和尚,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你身子里那根手足,扎到羊角脆身上?动作小心,别被周遭监视的神仙相发觉。” 说完,梁辛对银环做了个‘稍安勿躁’地手势,暂时也不再多说什么,盘膝坐到了银环跟前,平心静气,默默等待…… 第420章 血腥大阵 手足木刺两重妙用,下一重‘灵犀’、上一重‘易鼎’。 梁辛在与涵禅和尚‘易鼎’之后,为了安抚银环首领,又突发奇想,让巢室中的涵禅把自己身上的木刺扎进羊角脆身上,让羊角脆‘易鼎’到和尚的身体中,来和银环见上一面。 易鼎之后再易鼎?不够……他还要人、猿易鼎。 要是贾添知道此事,或许会哈哈大笑;可要是木刺的真正主人泉下有知,现在非得破口大骂不可。 ‘易鼎之后再易鼎’没能实现,随着巢室中的涵禅拔出身上木刺,‘手足’间的法术也就此消散,两个人即刻又各自‘归位’,元魂回归本主体内。 梁辛是真正的梁辛,抱着羊角脆,坐在巢室内;涵禅也做回真正的涵禅,坐在巨岩巅顶,张大嘴巴,傻愣愣地看着被绑缚的银环…… 梁辛指缝中藏着木刺,想也不想,立刻心语对涵禅道:“和尚,别动,我现在给羊角脆种木刺,它听话得很,你试着和它易鼎。” 小魔头可就忘记了,他的木刺还在手中拿着,‘灵犀’未成,他的心语和尚根本就听不见。所幸,就算梁辛不嘱咐,涵禅和尚也不敢乱动,一眨眼睛突然发现自己从巢室就来到了山顶,即便明知前因后果,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也还是太刺激来着,整个人都傻掉了,愣在当堂。 梁辛则迅速出手,动作隐蔽之极,把手中的木刺‘种’到了小猴子身上。手足木刺的好用之处就在于,只要种刺双方都心甘情愿,就能发挥效用。可这个‘双方’,指的是两个‘人’,就算不是人,至少也得是同族,否则身不同、魂不同,如何能够灵犀、易鼎? 要么都是人,要么都不是人。 梁磨刀对木刺一知半解,但是也他倒也明白,‘手足’妙用靠的是造化神奇,不是灵元真气,就算‘扎错了’,也不会有反噬一说,这才敢拿来胡闹……木刺一扎入羊角脆体内,小猴子的身体猛然一震,脸上的筋肉抽搐片刻,再仔细看它的神情,居然真的显出了几分老实和尚才有的惶恐、胆怯的模样。 十里之外,巨岩顶峰的老实和尚,则显出了一副天真相,目瞪口呆不再,换而呵呵傻笑。 可也仅此而已,不论是蜂巢中的小猴,还是山顶上的涵禅,全都身体僵硬不能稍动半分,脑子里也全都乱成了一团。尤其老实和尚耳中全都嗷嗷猿啼,也没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吓得想哭,偏偏没法发出一点声响…… 梁辛对和尚、小猴的状况全不了解,他心里在数数。本打算从一数到了一百,就给他俩解开法术,可是才刚数到四十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了个主意,立刻帮小猴子拔除木刺,又种回到自己身上。 先动用灵犀,对涵禅心语笑道:“和尚,你怎样,还好吧?” 涵禅的语气异常古怪:“我没事,还、还好。”好字出口的同时,和尚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可把老实和尚给委屈坏了,自从他降生到现在,就受过没这么大的惊吓。 在涵禅眼里,干坏事可比渡劫还要更可怕得多。梁辛也怪不好意思,等和尚哭了几声,这才开口道:“那个、刚才弄错了,不该让你和羊角脆易鼎。” 和尚的哭声陡然增大了许多…… 巢室里的梁辛臊得脸都红了,硬着头皮继续道:“应该让羊角脆和银环灵犀才对,你自己身上那根木刺拔下来,种在银环身上,我这边一起动。另外,你把易鼎的法门也传给银环,它要能和羊角脆易鼎,大可转过来看看我的真模样。” 委屈归委屈,老实和尚对梁辛仍是言听计从,拔下自己的木刺走向银环。 银环早就傻眼了,和尚在自己面前耍来耍去,好像抽风似的,现在又满脸眼泪,举着根木刺走向自己,幸好它无力挣扎,否则必定一脚揣过去了。 蜂巢这边,梁辛也取下木刺,重新种回到羊角脆身上。 很快,小猴子的神情变了!‘手足’之间,心有灵犀。两头银环的交谈,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而后羊角脆又起变化,这次变得不是神情,而是整幅风貌、气质,天真活泼不再,换而坚韧、威严。 两头银环易鼎。 ‘羊角脆’注视了梁辛片刻,对他缓缓点了点头,巢室受到重重监视,银环知道此处是险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梁辛,有什么事回山顶再谈…… 先是替一对银环除刺,继而梁辛与和尚种刺,略略沟通几句便再度易鼎,元魂对换,身体易主,梁辛又回到峰顶上,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笑呵呵地问道:“明白了?” 银环点了点头,他从羊角脆那里已经问清了事情的始末。 见银环眼中敌意不再,梁辛也放松了许多:“现在讲讲吧,你说的天猿绝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环生机早断,被囚禁的一个月里,日日受劲风摧残与锁链折磨,刚刚又情绪激荡,此刻已经疲惫得紧了,略略喘息了一阵,这才缓缓开口,反问梁辛:“你可知,岛上一共有多少天猿?” 梁辛早就从老虎口中得知岛上的战力情形,答道:“天猿大约三千左右。” 不料银环却摇了摇头:“远远不止三千。你说的这个三千之数,指的是成年健者、可战之猿。” 梁辛恍悟点头,岛上的火尾天猿是一个族落,除了健壮大猿外,还有会大群妇孺老幼,由此也忍不住追问了句:“那其他的天猿呢,在哪里?” “岛上天猿,共有一万两千余头,原本也集聚在那座大蜂巢附近,直到百年多前……” 就在三个首领率领精锐进入大眼后大约四五年后,吕淹再度传令,以潮汐即将成形、岛上仙家与大猿当全心备战为名,将近万天猿老弱也尽数送入了大眼,在从中土归来之前,不许大猿再与族中亲人见面。 虽然对这道命令异常抵触,不过当时岛上五行之力已经开始狂躁,煞时的频率也大幅提高,单靠天猿自己的力量,难以再护住老弱同族,将它们都送入大眼,也是一条避难之道,银环也就同意了下来。 从此天猿被神仙相分成强弱两部,强者在岛上、老弱在大眼内,虽然吕淹曾有严令不许它们再见面,不过每隔上一二十年,偶尔她也会‘法外开恩’,放银环进入大眼去探望下族人。 那些老弱天猿在下面,吃喝生活自有神仙相照料着。它们也不是无所事事,常常会被同在大眼三个神仙相首领唤去,帮些小忙。不过神仙相的法术玄奇,天猿完全看不懂,也不知道他们再忙些什么。 见族人生活安逸,银环渐渐放下心来,直到一个多月前,它忽然心悸起来。开始银环并未太当回事,可连续几个时辰,心悸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天猿这一族精怪,或许比不得麒麟、蟠螭、土坤这一类仙兽,但也是天生的灵物,心念生来敏锐灵异,这份无端的心悸搅得银环坐卧不安,魂不守舍,很快它就明白,怕是有族人出事了,而岛上的同族都平安,事情也就不言而喻。大眼内的老弱,遭逢了大难。 银环战力远胜同族,甚至比起神仙相的五个首领也不遑多让,当天夜里它就施展手段,瞒过看守冒险潜入大眼之内。 说到这里,银环突然呲出獠牙,神情再度狰狞起来!可很快,凶狠相就消散了,变成了浓浓地悲哀:“天猿一族,近万老幼,被屠戮得一干二净,所有的尸体都无一例外,颈上无头,胸中无心,身内无血,冰冷干枯的尸身堆成了一座小山。” 又是一桩惨事,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梁辛还是面露不忍,低低地叹了口气。 银环发现族人遇害,强抑狂怒,继续深入去追查真相,很快它就在大眼深处看到了凶手……巨岛上的大眼是真的,与苦乃山小眼一样,虽然只是一处灵穴,但自成疆境,深远到无远弗届,银环是自上而下一路深入灵穴,足足冲下万丈之后,就见下方三个首领、二百神仙相,正错落有致、悬坐围一座巨大阵法,阵法内一片惨红,万道血浆如灵蛇一般,在神仙相法术的驱驾下来回穿梭游弋,不用问,阵中的一重重血浆,都来自那些被屠灭的天猿。 血浆之中,还有数不清的天猿头颅与心脏或沉或浮,头颅神情苦痛,筋肉抽搐,竟还是活的,而那一颗颗心脏,也仍在吃力的跳动着。 除了头颅心血,神仙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一众老弱天猿的元神也抽离出来,万余道白色虚影在他们的大阵中痛苦挣扎,左突右冲,却全无出路。 透过仙道高手的可怖阵法,隐约可见在大眼深处,还有无数古怪事物拥挤在一起,密密麻麻,仿若熔岩似的涌动着…… 就在银环找到神仙相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它,神仙相中的大首领,甚至还抬起头对着它露出了一个笑容。银环暴怒成狂,想要冲入敌阵去拼命,可对方提前就有准备,早在施阵之前就以设下强大禁制,稳稳将上面下来的人隔绝在外,银环竭尽全力也无法突入,又返回地面,召集岛上所有壮猿,立刻反了! 银环知道出征、航海时再造反,会有机会杀死更多神仙相的道理,可是他没办法再等下去……下面的神仙相已经发现他了,当时不反,等对方完成阵法,也会立刻动手杀它。 也许老天爷都想帮银环,在银环聚众造反时,正逢五行煞时降临,本来它们有机会重创仇人,可银环没想到,就算自己公布了大眼中的真相,也仅才有一成壮猿追随自己。 正如老实和尚所言,岛上大猿奴性深重,早都已经麻木了,只要还能活着就好,它们不敢反也不想反! 事情说完,银环的头颅微摆,毫不嫌腌臜,轻轻摩挲着肩膀上已经腐烂掉的那头小猿,声音也模糊了:“只有一成同族随我造反,便是这样的下场了。” 梁辛心里不舒服,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银环,只是伸手拍了拍对方。 银环没再去唏嘘什么,重新抬头问梁辛道:“我听羊角脆说……” 话没说完,梁辛就奇道:“你不认识它?” 羊角脆也是巨岛出身,几十年前才去的中土,连吕淹都认得它,何况面前这头造反的银环。可两人若是旧相识,银环没道理不去喊小猴子本来的名字,而是以‘羊角脆’这个新诨号相称。 银环应道:“它本来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当然识得它。它损丧了记忆,不过……它现在过得不错,以前那些事情忘记就忘记吧,就当从没发生过,不是坏事。它现在就是‘羊角脆’了。刚才交谈时,我也没向它提及往事,它现在这个样子挺好,何必自寻烦恼。” 梁辛凝视银环,缓缓点了点头:“多谢你了。你的仇,我来报。羊角脆该做的事情,都有我担下了。” 银环笑了笑,没去回应什么,又转回刚才的话题:“我听羊角脆说,你已经有了安全退路,却还留在人间,想要保住中土?”跟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它就继续道:“中土被毁已成定局,凭你们的力道,阻不住这场浩劫的,撤走吧。我也是那次潜入大眼后才明白,这里的大军,远不止仙道怪物和几千天猿那么简单。他们还有另外的实力,都藏在大眼中了。” 梁辛眼角微微一跳。 自从听说三大首领率领两百精锐进入大眼,梁辛就隐隐猜到,神仙相在为‘九星连线’做准备。这其中的道理简单得很:在千万年前,还有过一次‘远征中土’。 第一次浩劫东来,神仙相的人数比现在更多,实力也更强,在启程前,包括百无一用在内,胜券在握,谁也不会觉得自己会失败,毕竟,他们是飞升过的绝顶高手,中土上根本没有能够阻挡他们的势力。 可第一次远征中土以惨败告终,在梁辛到来前,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输的…… 第二批神仙相,也就愈发的谨慎了,他们明白,中土上一定还藏着些自己先前不知道的厉害势力、足以击溃仙道大军的势力。由此,他们都把第二次九星连线时的远征,当做了一场恶仗,当然也会有所准备。 而神仙相准备远征的关键,多半与银环看到的、以天猿心血入阵的残忍阵法有关,刚才银环说到此处的时候,梁辛见它情绪激动,是以并未打断、提问。现在话题又转回到了大眼,梁辛就此追问:“大眼中的血腥阵法,你看懂了?” 银环的见识不俗,在它目睹同族惨祸时,气得暴跳如雷,并未多想,但事败后被囚禁于此,一个多月的功夫里,它已经想通了神仙相的手段,当下缓缓点头:“当时我在大眼中,看到凶魔的阵法之下,还有无数古怪事物拥挤涌动。那些怪东西没有个固定的形状,就像一个个巢室大小的气泡,彼此拥挤,形状也不停地变化……虽然看不出它们是什么东西,不过它们颜色醒目,是以不难辨出它们的出处。古怪气泡,一共分作五种颜色:金黄灿烂、木青盎然、水蓝透彻、火红熊烈、土褐深沉。” 五行之色。 巨岛上没有其他东西,就只有五行恶力暴躁,不用问,这些古怪‘气泡’都饱蕴五行力道。即便梁辛不懂法术,也能听懂个大概:“你的意思是,神仙相精锐在大眼里,用百多年的功夫,施展法术不停收集岛上的五行恶力,制成了这些古怪气泡?” “错不了的。”银环声音笃定:“岛上的五行之力变得暴躁,煞时也愈发频繁这件事本来诡异难解,不过现在却说得通了,二百零三个凶魔躲在大眼中,不停从此间乾坤中抽移五行力,来制作古怪气泡,这才引得五行更乱。” 梁辛继续追问:“有多少个这样的气泡?照你估计,气泡的又威力如何?” 对此银环也不太确定,语气里略略有些犹豫:“数量说不好,实力上,至少……比起我族中的健壮大猿,还是要强上一些的。” 银环生在巨岛,没有中土修士的品级概念,不过梁辛也尽能算得出来,比着大猿还要更凶猛,至少也是中阶宗师之上的实力,这样的气泡,如果有几万个,真能把贾添的傀儡大军炸个稀烂,不禁苦笑:“每个气泡的威力,都堪比六步宗师全力一击……” 不料,话还没说完,银环就皱眉打断:“什么叫威力堪比宗师一击?”随即,银环露出了一副恍悟神情:“你把气泡都当做法宝了?” 梁辛愕然反问:“它们不是法宝么?”在小魔头心里,的确把这些气泡都想成了大号的大洪火雷。 银环桀桀低笑了起来,不见欢愉,只有无尽怒色:“你弄混了,气泡不是法宝。它们都是胚、是胎,否则,那些凶魔又何必屠杀我同族,以它们的心、血、头颅入阵!” 不懂法术,不了解道理,但银环的意思,梁辛又哪能不明白,神仙相在大眼中制造的,并非五行法力的宝物,而是一支五行怪物的大军。 中土有贾添的草木雄兵;巨岛上却有一支靠五行原力和天猿心血造出的怪物大军……浩劫东来,事情果然大得很了。 第421章 羡慕得紧 在鲁执篡改中土格局之前,巨岛上并无人迹。 那时混沌之海尚未成形,中土强者众多,高飞渡海不算什么难事,却几乎没有人会到巨岛上来。原因简单得很,并非无力跨海,而是此间险恶,早被诸般凶兽盘踞,不容外人踏足。 天猿一脉实力了得,但是在远古时,也不是巨岛上最厉害的土著,比它们更凶猛的恶物还有不少。可灵元大脉枯竭、五行混乱之后,巨岛上就只有天猿存活了下来……它们能存活下来,不是因为力量最强,而是因为它们的力量最‘特殊’、它们的身骨最能‘适应’。 天猿的力量与众不同,不在五行之列,这一点从它们的‘织锦’就能看出,玲珑辗转遁化五行,中土界内无处不能去,唯独穿不透天猿织锦。因为自身的力量不在五行中,所以不受岛上五行环境变化的影响。 除此之外,天猿还能极大削减五行恶力造成的伤害,而这份‘削减’,并非五行相克那样硬碰硬地抵挡,恰恰相反,它是‘融合、化解’,天猿身骨,对五种行属的力量,都能加以‘融合’,借以减轻伤害。 就是因为天猿与五行相异、又能融合五行这个特殊之处,才让它们在巨岛上存货了下来,可也是这个原因,给它们惹来了杀身大祸。 银环也看不懂神仙相施展的那座血腥阵法,究竟是用什么样的道理、法术来做基础。但它却能想明白,神仙相抽离天猿的头颅、心脏、鲜血和元神,就是用来点活那些古怪的‘气泡’。 梁辛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近万天猿被他屠灭,如果一头天猿的精血能够点活一只‘气泡’,每一头‘气泡’的实力都在六步中阶之上……‘浩劫东来’之中,便又一下子多出了近万大宗师。 贾添的傀儡大军、梁辛的日馋,苦乃山妖族,北荒的巫族,再加上隐士的苦修持,中土上所有的势力统统算在一起,凑得出一万个大宗师么?别说一万,恐怕能凑出三千都是勉强吧。 琢磨了半晌,梁辛才再度抬头望向银环:“大眼中天猿蒙难,神仙相点化五行怪物,照你看他们会用多少时间……” 银环摇头应道:“我发现法阵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现在早该收阵了。那些五行怪物也都被点活了。” 梁辛有些疑惑:“收阵了?那他们为何还要留在大眼中?” “灵智初开,神形具备,那些怪物已经活了过来,不过凶魔们还有一件事要做:让怪物认主。” 大群的‘气泡’怪物,它们的神魂都来自天猿老弱,那些天猿生前惨遭虐杀,活抽骨血元魂,戾气深重到无以复加,虽然它们在被炼入怪物身体时都被抹掉了记忆,但本能里仍带着一份对神仙相的刻骨仇恨。神仙相要真正收拢怪物为己用,就非得再通过法术,将其点化、认主。 三大首领率同二百精锐,现在正在大眼中,对五行怪物施法,点化、认主。 解释过后,天猿喘息了一阵,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一点……据我估计,就算这些怪物尽数认主,它们也无法离开大眼。巨岛上环境不好,五行混乱异常,而怪物的力量就出自于此,一旦上来,便会受到环境影响,心性大乱,立刻发狂。” 梁辛愕然:“离开大眼,一进入巨岛怪物就会发狂?那还造它们做啥?不能上来,又有个屁用。” “岛上不是只有煞时,还有‘禁时’。” 银环说话已经异常费吃力,再说了一句后,勉强对梁辛道:“禁时之事,涵禅和尚也知道,由他给你解说吧。” 梁辛立刻去联络涵禅,和尚解释的不怎么详细,反过来复过去尽是废话,不过大概的意思,梁辛倒是弄懂了。 煞时是一行独大,横扫全岛,算得上是岛上环境最最恶劣的时候,而禁时则恰恰相反,在每年中秋前后,都会有一个时辰,五行俱静,每一道行属的怪风均告消弭,是一年中岛上唯一安详的时刻。 由此梁辛明白了,禁时在秋天,也是潮汐成形的时候,无论神仙相决定在哪年远征中土,都会把启程时定在‘禁时’,也只有这个时辰里,巨岛的环境是好的,五行怪物不会发狂,借机离开大眼踏上织锦渡海,只要一离开巨岛,它们便不会再受环境影响了。 银环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完了,神情中的愤怒、悲伤渐渐消散,只剩下沉沉疲惫,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声音低迷:“你要是还有时间……给我说说中土上那支天猿吧。” 梁辛对着银环点点头,随即笑着开口:“那一支天猿集居之地,唤作猴儿谷,山谷前立着一座赑屃神碑,上书火尾天猿,德艺双馨……” 从小猴胡打乱闹、到大猴装模作样,再到葫芦师父四方步掉书袋,梁辛连比划带说,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银环哪想到自己在中土族人竟如此‘不着调’,先是听得目瞪口呆,后来时常莞尔,到最后干脆哈哈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 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梁辛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发生在猴儿谷的趣事说完了,就此住口收声,银环却还在沉浸在他的描述中,想象着、感受着,时而会突然再笑出声…… 梁辛静静坐在一旁,只耐心等待着,并不去打扰。 过了良久,银环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不再去想‘猴儿谷’,再度把目光望向了梁辛:“你很好,动手吧,多谢。” 梁辛起身,缓缓伸手按在了银环的头顶:“还有什么事情未了?我替你去办。” “你已经自身难保,比我多活不了三五天,少来吹牛了,快快动手。”这头银环心思脑筋比着普通天猿强出了太多,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对梁辛的处境也看得异常明白。 梁辛没急着动手:“你也觉得我凶多吉少?” 银环摇头:“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只有凶,没有吉!死定了,死定了!” 话音刚落,梁辛忽然把手从大猿头顶收了回来,银环微微一愕,继而笑道:“我说你必死,你就不动手了?你也太小器了吧。” 梁辛没反驳它,只是问道:“要是没人管你,你还能撑多久?” 银环如实应道:“短则七天,长也过不去十天。” “咱俩差不多,岛上的神仙相最多也就容我十天,弄不好我还得死在你前头,”梁辛说笑了一句,随即收敛笑容:“就这一两天内,我会想办法出手发难,总不能坐等他们来杀我。由此……要么我现在动手杀你,你得解脱;或者你再咬咬牙,多受几日痛苦,等我发难,我杀神仙相时,会给你大吼报数,在你临死前帮你出出气。怎么选你自己决定,我都行。” 银环皱眉:“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你说的发难……”说着半截,它又笑了起来,先摇头自语了句‘问这么细又有个屁用’,旋即望向梁辛:“选后者,杀了丑八怪后你莫忘了给我报数!” 梁辛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银环的肩膀,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正要离开山顶的时候,银环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小子,你要真能活着逃回中土,替我给猴儿谷天猿带一句问候,盼猴儿谷永享安宁,世世代代,万载欢快……我羡慕它们,羡慕得紧!” 不伦不类的祝词,却让梁辛想哭,不敢回头,背身对着银环摇了摇手,示意自己记下来,扎手扎脚地纵跃着,下山去了。 回到了地面上,梁辛也不再停留,直接回到蜂巢,‘穿’着和尚的身体,去往王台。 吕淹正率领着几个见多识广、尤其精通木行法术的手下,在王台中查验傀儡尸体,研究傀儡体内的妖元。 来到王台前,梁辛谨记自己现在是老实和尚,脸上挂了些惶恐,也不敢敲门、呼唤,就在附近来回转悠……很快,王台中就传出吕淹的声音:“法师有事找我?快请进来,一家人不用那么拘谨。” 畏畏缩缩地走进王台,还不等梁辛开口,吕淹突然笑了起来:“法师看起来,和平时可有点不一样,好像……刚刚做了次贼!”梁辛吃了一惊,脸色都有些发白,还道对方已有所指,他自己无所谓的,已经身陷死局,大不了翻脸拼命,但是要连累了老实和尚,他心里可过意不去。 梁辛易鼎的和尚,总带了份‘贼眉鼠眼’的样子,细看下显得有几分异常。不过贾添交给梁辛的‘手足’何等神奇,就算多疑、精明若吕淹,也不会想到天底下还有‘易鼎’一说,吕淹并未起疑,只是无心说笑罢了。 见‘涵禅’这幅吃惊样子,吕淹咦了一声,又复笑道:“难道你真去做贼了?” 梁辛稳住心神,如实应道:“我刚才去看那头造反的天猿了。违背上仙法旨,小僧来领罪。” “我只传令不许其他畜生靠近,可没说过不许诸位仙家去看它,你无罪,不用担心。”吕淹笑容不变:“法师心地仁厚,想要解脱它?杀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梁辛赶忙摇头:“我没杀它。本来想杀,可它不许我杀,还骂、骂了些……哎,大眼下面的事情,实在太惨……”说着,梁辛开始罗里罗嗦,好像抱怨、好像怪罪,更像是自责,他现在是老实和尚,这一番唠叨必不可少。 吕淹倒没什么不耐烦,只是随便找了个‘大眼天猿谋反在前,仙家自卫出手’的借口,给他解释了几句,老实和尚最好骗,罗嗦一番之后,摆出一副被吕淹说服、但心中仍是不忍的神情,颓然叹道:“不管怎么说,一下子在大眼中杀掉近万天猿,总是太残忍了些。” 说完,合十施礼,满脸凄然地告辞而去。 待他走后,吕淹身后的几个神仙相都有些错愕,面面相觑里,其中一人喃喃道:“和尚来干啥?就为请罪?” 吕淹摇头:“应该还有其他事,结果提到天猿惨事,失魂落魄下给忘了。” 果然,过了片刻,‘涵禅’又来探头探脑:“那个、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梁辛学和尚,虽然神不太似,但这份心理揣摩还是有几分成就的。 在吕淹挥手示意下,梁辛继续道:“我听银环说,大眼下有许多气泡,蕴含五行之力,我想讨上一些,只要土行的,不用太多,十几只便足够了。” 三大首领在大眼中的图谋,对岛上其他仙家而言,算不得什么机密,先前一直秘而不宣,只是怕万一失败,会折损首领们的威望,到现在法术已经基本成形,本来过不了多久诸位首领就会宣布真相,现在被涵禅提前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吕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追问道:“只要土行的?法师要那些怪物何用?” 梁辛躬身合十,认真应道:“给小梁施主疗伤用,那种土行怪物,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补品。” 说完,停顿片刻,生怕吕淹不解似的,梁辛又继续解释着,总算说到了最最关键之处:“在中土时,梁施主曾和我说过,他修习过一道奇术,能够从仙兽体中抽敛至纯的土行原力为己用……” 话还没说完,王台中的神仙相已经变了神情,而吕淹的眸子中也闪过一抹精芒,旋即她挥手打断了梁辛,同时转头望向身后的一众手下,沉声道:“退下!” 其他的神仙相就算心中再如何不甘,对首领也不敢有丝毫悖逆,就此躬身退走,片刻之后,王台中就只剩下吕淹与梁辛两人。 吕淹还嫌不够,又挥手布下了一道隔绝灵识的禁制,这才再度望向梁辛:“人多躁乱,现在安静了,法师请继续说。”胖女人仍是笑吟吟地,可目光之中那份贪婪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梁辛愣愣摇头:“该说的都、都说完了,就是想请上仙调些土行怪物,给梁施主疗伤用。” 吕淹不理‘和尚’的要求,径直追问道:“法师刚刚说,那位小梁先生通晓一门夺力奇术,能炼化土行怪物的力量为己用?” 梁辛诺诺地‘恩’一声:“也不是什么土行力都能夺,必须得是至纯的厚土原力才可以,他的恶土真身、嫦娥境力,就是从土坤处抢来的。” 这十几个时辰里,吕淹一直在埋头研究傀儡身上的妖元,没心思去理会其他的事情,不过在她心里,也对梁辛存了个极大的疑惑……胖女人的目光毒辣,短短接触中,已经看穿了梁辛的身骨根底:充其量不过百岁修炼、至纯的土行真身、稳稳踏入嫦娥境的雄浑力量。 即便梁辛天赋异禀、又得无仙授艺,可就凭他不到百岁的年纪,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成就? 直到此刻被‘和尚’无意中揭穿‘真相’,她才恍然大悟:对方有抽取‘厚土真元’的奇术在身,有了现在的境界,实在不足为奇。 奇术惊人,普通人绝难理解,但是对吕淹这种绝顶高手而言,再匪夷所思一百倍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修天破道,不‘非议思索’反倒奇怪了,关键是事情是否合理,只要情理上说得通,便没问题了。 本来吕淹对梁辛的成就,虽然好奇,但也不太放在心上,反正这个‘小梁先生’活不了太久。不过‘抽取至纯土力炼化己身、化怪物之力为己用’这门奇术,却不由得她不动心了。 大眼之内,就有大群五行怪物,其中有两成,都是凝化土行力而成的……手下有一群厉害怪物,和自己拥有这群厉害怪物的力量,究竟哪一样更好? 岛上现成的数千头纯正土行的‘怪物大宗师’,如果能学会这门‘抽力奇术’,意义不言而喻。哪怕是四个首领‘平分’这些土行力量,修为也将凭空跃上一个新境界。 本来已经身处嫦娥境,再平添厚土大力,又会有什么样的突破,会达到一个怎样的境界?吕淹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再退回一步来说,即便无法达到一个全新境界,平添大力的好处也是极大的,不止在动土远征时用得上,更重要的是中土恢复格局,天劫也会变得更加凌厉,多出一份力量护身,也就多出一份破解飞仙的可能! 看着吕淹露出贪婪模样,梁辛忍不住又施展灵犀,对着涵禅笑道:“和尚,你好使得很!” 涵禅在巢室里抱着羊角脆,可怜巴巴地应了句:“你觉得好用就好……我哪里好用?” 梁辛心语笑道:“撒谎最好用!” 老实和尚身体差劲,修为差劲,易鼎时梁辛本来只是打算借着他的身体到外面走动走动,看看四周情形,没想过会具体用他的身体来做什么事情。可他在和神仙相略作接触后,才恍然发觉,老实和尚与撒谎骗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上到仙道首领,下到天猿奴隶,岛上所有人都认定一件事:涵禅不会说谎。 谁也想不到,还会有人借着和尚的嘴来蒙人,就连吕淹都没想到,正和自己说话的不是和尚。 如果‘梁辛会奇术’之说,是别人告诉吕淹的,就算合情合理,能解释梁辛一身本领的来历,吕淹多半也会再仔细思量一阵,可是告诉她‘真相’的人是和尚,她立刻深信不疑…… 第422章 杀人报数 梁辛能有现在的本领,是诸多奇遇穿成了串之后得出的结果,与‘抽力奇术’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他特意跑来蒙骗吕淹,就只为一件事:进入大眼。 吕淹想学梁辛的‘抽力’本领,事先总要验证下他到底会不会这门奇术。可除非‘禁时’,否则怪物都无法离开大眼,那便只有带梁辛进入大眼去了。 只要进了大眼,梁辛就有了个机会……赌一赌的机会。 是输是赢,听天由命,还是那句话:小魔头愿赌服输! …… 吕淹又和梁辛说了好一会子话,询问的重点都放在‘抽力奇术’的功法上,对此梁辛不敢多言,一来他现在是和尚,和尚可不会知道功法底细;二来这门‘奇术’本就是子虚乌有,只要稍一涉及细节,非被吕淹看出破绽不可,当下只是摇头推说不知。 见问不出什么,吕淹也不再难为‘和尚’,挥手让他退下。 梁辛又结结巴巴地恳求了几句,请吕淹给梁辛弄几个气泡来疗伤,这才退出了巢室。 而后梁辛与涵禅撤消了‘易鼎’,元魂各自‘归位’,老实和尚经历了这辈子最惊险的几个时辰,失魂落跑地跑回了自己的巢室,过了半晌,心脏仍狂跳个不休,脸色发青,怎么缓也缓不回来了。 梁辛也‘回到’了巢室之中,摸了摸小猴子的头顶,抬手把它举到了脖子上。香饵已经扔出去了,吕淹会不会上当、他能不能如愿进入大眼,后面会接着发生什么……梁辛也不再去白费脑筋去琢磨,平心静气,开始静静等待。 本来,岛上的神仙相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人能穿越混沌之海。梁辛靠着蟠螭相助‘偷渡’巨岛,出乎所有敌人意料,而梁辛本来就以身法见长,在整件事情中已经占了绝大的先机。 可谁能想得到,甫一上岛就遭遇煞时,重伤之下落入敌人手中,虽然靠着贾添的‘护身符’暂时取信对方,但也仅仅是‘苟延残喘’而已,就连银环都能看清局势,明白他‘死定了’。梁辛找不到‘保命’的办法,他破不了眼前的死局。不过,因为获知岛上最近发生的情形,却让他找到了一个‘拼命’的机会。 等了好一阵,吕淹始终未至,倒是涵禅和尚,惊魂稍定之后,又发动‘灵犀’,怯怯地来追问梁辛到底有何打算。梁辛正等得无聊,当下就当是‘验算’,把自己的想法给和尚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老实和尚平时都没什么主意,他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可事关梁辛,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仔仔细细的帮着梁辛琢磨了半晌,突然惊呼道:“不妥,不妥!”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哪里不妥?” “吕淹的手段厉害,忤逆她的人都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我是说,她要学你的奇术,又何必非得让你先演示一遍,直接抓了你来逼供,你、不止你,根本没人能熬过她的酷刑。” 这一点梁辛也早就想到了,他倒不太担心。就算是初入门宗的小道童也能明白,夺力之事再凶险不过,稍有差池就会引来灭顶之灾,吕淹要‘求术’,就一定会让梁辛先‘演示一遍’。 让他‘演示’的目的,不仅是看他到底会不会奇术,更重要的是推演相关细节,以便后面再逼问口供时加以印证。 足足过了一天,终于有了动静,有神仙相来来请梁辛,将他带到王台。等了这么长时间,梁辛也不觉得太意外,明白吕淹自己也做不了主,要把他的事情拿去和大眼中的三位首领商议后再做决断…… 王台之内,只有吕淹和那具傀儡尸体,吕淹并没提及‘抽力奇术’的事情,而是问起有关邪术爆发时中土的情形,梁辛如实回答,特别是那些未曾被邪术所擒之人的状况,说得很仔细。反正贾添邪术无解,他解释得再怎么详尽也没关系。 吕淹不时插口询问,她本来也要想办法破解邪术,是以对待此事也异常认真,等把每一样相关细节都弄清之后,吕淹才呼出了一口闷气,实实在在地对着梁辛摇头苦笑:“邪魔贾添的草木法术着实了得,怕是不好解。”说着,她挥了挥手,岔开话题:“梁先生的伤势,痊愈得怎样?” 梁辛耸了耸肩膀:“和尚的天道神奇,立竿见影,让我恢复了五成。剩下的伤……我是土行身,并无真元,要想痊愈也只有静养,没有别的办法。” “小小年纪,就得厚土真身、嫦娥劲力,着实让人羡慕呢。”说笑着,吕淹转入正题:“刚刚涵禅法师来找我,说梁先生手握有一门奇术,只要找到至纯土行的怪物,伤势就能立刻痊愈。” 梁辛不置可否,反问道:“岛上有厚土真行的怪物?”刚问完,他又摇头苦笑:“是我糊涂了,恩师早就说过,此间只有仙家与天猿。” 吕淹笑了起来,走到近前,伸手揽住梁辛的胳膊,神情亲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拉起他就向外走去。 这次吕淹也没带手下,和梁辛一起跃到蜂巢之外,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手拍额头笑道:“忘了件事,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说完不由分说,放开他转身又返回蜂巢。 可就在吕淹离开后片刻,一个神仙相突兀从半空现身,没有只字片语,直接天道出手!古怪力量扑涌而至,仿佛一套万钧枷锁,扣向梁辛。 旋即大群神仙相从四面八方现身,或神通大力,或天道法则,人人动手,攻杀而至。 事发突兀,全无半点征兆,梁辛神情惊怒交加,身法却毫不迟疑,仿佛早有准备似的,叱喝声中‘一步登天’,执念爆发,‘想不到’顷刻成形,正套中第一个向他动手的敌人。下一个瞬间里,敌人因果断灭,从仙道高手直接变成三步修士,小魔头毫不留手,一拳猛击砸塌了对方的天灵! ‘嘭’的一声闷响,尸体摔落在地,梁辛却毫不停留,身体陡转起来,猛若鹰隼直接扑入大群强敌的阵中,与此同时仰头对天大吼:“第一个!” 身法如电,魔功玄奇,即便五成之力的梁辛,也不是普通神仙相能抵挡的,眨眼之后,又一个神仙相丢了修为,被梁辛一脚蹬碎了胸膛,而小魔头在掉头扑向下一个敌人的时候,再度放声大喊:“两个了。” 这是他在巨岩顶上和银环的约定:杀人,报数! 神仙相当然不知道他在给银环报数,还道小魔头在给自己打气,杀一人吼一声,恶战之中也不算奇怪。 等梁辛‘第五个’的吼声响起时,右肩上中了敌人狠辣一击,肩胛剧痛,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第七个’时,背心又遭重创,小魔头呕血……围在梁辛四周猛打的神仙相,足足有两百余人,即便是全盛时,他也没机会取胜,何况只剩下一半战力。 这个时候,心中忽然响起了涵禅的惊呼:“梁磨刀,你怎么了?” 在撤销‘易鼎’,元魂‘归位’后,两个人身上的木刺都没有拔出,以备随时‘灵犀’沟通,现在梁辛在挨打,老实和尚也有所感应,立刻出言相询。 梁辛甚至能感觉到涵禅已经仓皇跃起,正从巢室中向外冲,当即制止道:“和尚莫动,坐回巢室。” 心语完毕,‘第八个’的大吼响彻天空! 和尚声音仓皇,语调里甚至带了哭腔:“我、我不出去,他们会打死你……” 梁辛口中呕血,心语的语气却轻松得很,笑道:“放心,我死不了,他们只是伤我,不敢杀我。这场‘误会’也在算计里。反倒是你冲出来,会让吕淹发现你我心有灵犀,那才真正死定了。” 涵禅的语气略微放松了一点,词不达意地问道:“挨打你也能算的中?算中了……干嘛还要挨打?” “要去大眼,就先得挨打,这是错不了的。” 大眼特殊,吕淹要带他去大眼不假,但她决不会带一个‘生龙活虎’的梁辛过去,进入灵穴之前,她要先把梁辛再打回到重伤。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重,伤得越重他就越好控制;第二重,伤得越重,梁辛就越需要‘疗伤’。 易位而处,梁辛自忖如果自己是吕淹,也会把要带入大眼的‘外人’先打个半死再说。 毕竟,吕淹想要学到他的‘抽力’法术,不会现在就要了他的命,这群神仙相不是来杀人的,他们只打人。 梁辛对此也只能装作不知,要拼尽全力去反抗,这样更好,不用留手,杀一个就少一个。 恶战之中,梁辛忽然晃动指诀,自须弥樟中取出自己所有的阴沉木耳,五盏黑鳞、数十片红鳞……只取木耳,却并未动用星魂,就把这些巨大凶刃当做暗器似的,集中一处,对准一个敌人掷了过去。一时之间破空声大作,声势煌煌! 现在他的本尊之力,远远大过星魂,全力出手时,就算投出一块小石子也足以重创强敌,何况这么一大片蛊家至宝,被他选中的那个神仙相不敢又丝毫大意,急速闪避,险而又险地躲过夺命一击。 偷袭无效,梁辛眉头大皱,身形急追而起,后发先至追上了自己掷出的木耳,双手如电又把所用木耳收拢,继而再度掷出! 接连四五次以阴沉木耳发动强袭,可效果差强人意,仅只伤到了两人,自己却接连遇险,梁辛见这招不好使,就此收起怪刃,再度施展魔功,又和强敌厮斗在一起…… ‘第十三个’的吼声响起时,他又连中几道神通,全身筋骨欲裂,剧烈的疼痛仿佛一根根长刺,从四肢百骸中狠狠刺入血脉、刺入五脏、刺入脑海深处……梁辛身子软了下来,从半空里跌落。 此刻,梁辛还剩下少许力量,真要拼命,至少还能在杀掉对方几人,不过这场戏已经演到十足,打得差不多了,他还要省些力气,图谋进入大眼后的事情,就此收敛剩余体力,装作透支模样,无力再战,闭目‘等死’。 神仙相们却戏码十足,见他摔倒,不仅没有收手,反而齐齐暴喝一声,同时凶猛出手,无数恶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若不闪不避,就算是恶土真身,也会被挫骨扬灰! 吕淹的意思,是要把梁辛打到濒死一线、彻底脱力,可小魔头的力量特殊,全靠身体并无真元,由此,即便是吕淹这样的好手,也没法子检查他到底是不是还有残剩的力气……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必死境地下,梁辛能躲就说明他还有余力;不躲不动,自然是脱力了。 灵元轰荡。 恶力未至,而贲起的巨响已经足以撕裂耳膜,梁辛咬得牙齿发酸,拼命抑制住想要跳起逃命地本能,如果自己真耗尽了力气、变成了个废人,能进入大眼,又有个屁用。 就在众多强敌合击之力堪堪轰到他身体的刹那,突然一道身形掠过,吕淹现身。 胖女人身躯臃肿,速度却快若闪电,怒声叱喝着‘住手’,从蜂巢中一掠而过,抓着梁辛的肩膀,拖着他避开了恶力袭杀。 不过,吕淹的动作还是稍稍的‘慢’了一瞬,梁辛避开了要害,右腿却被巨力的边缘扫中,骨折声清脆,腿骨断成了七八截;而吕淹‘救人心切’,‘紧张’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抓住梁辛肩膀的手也太用力了些,把他的左肩锁骨也捏断了。 挨打、重伤,都在意料之中,想进大眼,就得出得起价钱,一腿一臂再加一身重伤,幸好羊角脆没事,仍紧紧抱住他的额头,一动也不敢动……它只是头失了主身的颓废银环,谁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梁辛立刻疼的‘清醒’回来,双目血红怒视吕淹,喉咙里咔咔作响,吐字不清,仿佛怒骂。 吕淹满脸歉意,连声安慰梁辛,继而举目,瞪向斥众多手下,那些神仙相低声辩解:见梁辛独自一人在外面,还道他有所图谋……正如梁辛所料,‘误会’一场吧。 接下来自然是吕淹厉声叱喝一番,梁辛也由得他们去演去装,心中催动灵犀,向老实和尚报了个平安,又叮嘱他老实呆在巢室中,不可乱行乱动。 最后,梁辛对和尚认真嘱咐道:“等我们走后,你再到战场上来,距离蜂巢三百丈左右,地上会有一道长约两丈的裂隙。裂隙细的很,你要仔细寻找。找到之后,向下挖掘六十丈,便能找到一只大个的黑色鳞片,带上这片黑鳞逃到巨岛边缘,跳进海里去,会有蟠螭来接应你。” 不久之前,梁辛以阴沉木耳发动强袭,本就不是为了杀敌,只是想给老实和尚留下一件信物……刚刚战局混乱,梁辛把数十片木耳扔来仍去,又配合身法穿梭杀敌,是以谁都不曾留意,其中一片黑鳞,被他削入地面,未曾再取出。 梁辛这就要进入大眼‘做事’去了,不论他能否捣毁灵穴,事后多半还会连累到涵禅。涵禅是好人,梁辛能做的有限,也只有为他留下这件‘信物’了。蟠螭通灵,见和尚抱着黑鳞跳下来,应该能明白梁辛的意思。 和尚诺诺应是,追问道:“我逃了,那你呢?” 梁辛应道:“不用管别的,你先逃进大海,然后就数数,从一数到一万,一万之后我若未到,你就请蟠螭起航载着你返回中土吧。” 和尚大急,想要再说什么,梁辛笑着截断了他的话头:“就算我没进入大海,也有别的办法脱身,只是和你不同路,放心就是了。” 梁辛哪有其他的脱身办法,不过是不愿意和尚瞎操心罢了。 说完,梁辛又想了想,笑呵呵地对涵禅说道:“涵禅法师,多谢。保重。再会。” 涵禅没太在意,只是反复嘱咐着梁辛小心,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吕淹这边戏码做足,挥手喝退手下,搀起梁辛,向着西方低掠而去,同时低声对他笑道:“误伤先生,抱歉的很。” 梁辛疼得呲牙咧嘴,明知故问:“还要去哪?还是请涵禅来帮我疗伤要紧些吧。” 吕淹摇了摇头:“涵禅的天道对伤势有奇效,但总不如按部就班、炼元痊愈来得踏实,何况涵禅的力道有限,也没法子帮你彻底好起来。” 梁辛在装蒜,却不是装‘傻’,闻言下略作‘琢磨’便恍然大悟,喜道:“仙姑的意思……这岛上真有体蕴至纯土行的怪物?” 见梁辛满脸喜色,吕淹目中的笑意,也愈发浓厚了起来。 大眼距离蜂巢不远,充其量五十余里,凭着吕淹的速度片刻即至……两人的落足之处,是一片泥塘的边缘。泥塘巨大,以梁辛的目力都无法望到彼岸,显然这里曾是一片辽阔大湖,如今干涸了,才变成这样一座大沼泽。 梁辛心知肚明,大眼应该就在这片泥塘的下面。 在泥塘边缘,有几个神仙相正在等候,其中一个人站在最前,长得獐头鼠目,双眼一高一低,鼻歪口斜,全无仙家气势,倒更像个混江湖的狗皮道人。 相比起别的神仙相,‘狗皮道人’的相貌也算别具一格,其他人都是五官中的一官严重移位,他则是五官具做错位,但都错离的不算太严重,整张脸仿佛刚刚挨过一百记重拳,被彻底打歪了似的,不够倒不得不说,他的长相最像人。 在中土时梁辛听老虎提到过此人,知道他也是五大首领之一,唤作‘平兢’…… 第423章 腐烂泥塘 见两人到来,平兢快步迎了上来,先对着梁辛含笑打了个招呼,这才望向吕淹问道:“这位就是无仙仙师的高徒?” 吕淹点头,笑嘻嘻地替两人引荐。沼泽前其他几个人都是平兢手下,五大首领中的另外两个并未现身。 无论是神仙相还是梁辛,言辞间都客气得很,说笑了几句,平兢伸手指向羊角脆:“大眼内的怪物性情不稳,这头小天猿下去不太妥当,梁先生要是信得过咱们,就把它留在外面,自会有人照顾它。” 这一趟下去,梁辛自忖凶多吉少,可是把小猴子自己留在上面,它也是死路一条。 吕淹已经把有关草木邪术席卷中土的诸多细节,都问得一清二楚了,对神仙相而言,梁辛现在只还有‘抽力奇术’这一项用处。 在吕淹等人的算计里,进入大眼后,就给梁辛一头土行怪物来‘疗伤’,吕淹等人自忖,凭着他们见识,只要观摩过梁辛的施术,就能对这门功法揣摩出个大概,再严刑逼供去追问细节,仙家的拷问手段更不在话下,想要得到梁辛的奇术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早在‘布局’之初,就基本猜到了对方的做法,现在他心里再明白不过,吕淹根本没打算让自己再活着上来,要是把羊角脆留在外面,只怕他们前脚进入泥潭,就会有人过来捏死小猴子…… 一起下去,凶多吉少;留在上面,死路一条。梁辛如何肯舍了羊角脆,费力摇头:“小天猿得随我一同下去,我疗伤时要靠它帮忙。” 平兢皱眉,打量了羊角脆一阵,回应道:“小银环心思通灵,手脚麻利,身边无人、又需要有人帮手的时候,它倒的确能派上些用场倒。不过,梁先生可忘记了,咱们几个可不都在你身边么?小猴子能做的,我们都能做得来,到了下面,梁先生若需要帮手,就直接吩咐我们便是了”说着,他笑了起来:“干脆,你就把我们当成小天猿就是了,仙道一家,全不用客气。” 梁辛看了平兢一眼:“它能做的,你们都做得来?”平兢从容点头,不过还没等他再开口,梁辛就也笑了起来:“它啐我一口我会暴怒发狂,你成么?要是你也能把我啐急了,还真就用不着它了。” 平兢一时语塞,愣了愣神随即问道:“梁先生的抽力疗伤之术,还要暴怒发狂才能施展?这个……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梁辛张口反问:“你们可知‘执念’?” 平兢不置可否,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梁辛继续说下去。 “仙兽之力与生俱来、承天造化,夺力是逆天之事,要靠施法之人以执念击破天道才能成功。执念从何而来?要靠小猴子的口水帮忙,狂怒之下,我才能有执念。” 凭着梁辛的见识,就算再恶补一百年法术基础,也休想能编出一套能瞒过神仙相的功法,唯独‘执念’,是干爹不悟天反修人间道领悟出来、逆天而行的道理,神仙相虽然见识广博,可是‘执念’之说,与他们生平所学截然相反,连想都不曾去想过的。梁辛把这套道理搬出来,唬人再好用不过。 修天高手,无论奸诈善良,在骨子里都有一份对功法、修炼的痴迷性子,否则也不可能有所成就,梁辛的‘执念能够击破天道’,落在吕淹、平兢这些绝顶人物耳中,就仿佛一串惊雷,一时间全都有些恍惚了……他们毕生所求,都是在悟道、解道,而‘执念’一说,干脆就是在破道,凭着他们的见识,几乎马上就能想到,如果按照这个道理去修炼下去,虽然未必能够登仙飞升,但也极有可能达到另一种神奇境界…… 过了片刻,平兢还没回过神来,开口问出一连抛出五六个问题,去追问有关‘执念破道’种种细节,梁辛却面露不悦,摇头不语。别说修天流派,就是江湖武道也有门宗之别,谈上两句大道理无妨,但追问功法细节,就犯了忌讳了,梁辛当然不会再什么,何况平兢的那一串问题,至少有一半小魔头连听都听不懂,出声就得露破绽。 吕淹从旁边咳嗽了几声,平兢这才一惊而醒,连连笑称失礼,梁辛没再去和他假惺惺地客气,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抬了抬怀中的羊角脆,问平兢道:“我得带着它一起下去,没问题吧?” 平兢却还有些犹豫。 他们在大眼下养出了大群五行怪物,事情也正如银环大猿猜测的样子,五行怪物戾气深重,敌我不分,要想驱驭它们杀敌,非得先施法将其点化、让它们认主不可。 ‘认主’之术尚未完成,众多五行怪物凶性未退,且怪物的元魂都是由天猿塑造,这个时候贸然放一头小天猿下去,虽然说是失了主身、丧了记忆的小猴子,可它毕竟是头银环,说不定就会引出什么大祸。 平兢神情踌躇,反倒是吕淹等得有些着急了,挥手道:“随便找个人过来,帮梁先生抱着小猴子!大家一起下去。”这是个折中的办法,小家伙能随同众人一起进入大眼,但是被其他的神仙相抱着,就算下去也没机会造次。 其实,对方如果决意不带小猴子下去,梁辛全无一点办法。他的借口是羊角脆的口水,凭着神仙相等人的手段,有的是法子解决这事,大不了从外面接上几滴猴子口水,不带猴子只带口水就是了。 不过,吕淹是最早接触‘梁辛会抽力’的人,这个消息是老实和尚头透露过来的,吕淹先入为主,认定此事是真的,由此,她对诸多细节也就不再太过分追究了,只想着尽快下去,见识‘奇术’、夺取奇术…… 平兢认可了吕淹的办法,对着身后的一个手下做了个手势,跟着对梁辛笑道:“先生莫怪,我生来就是这副谨慎性子,岛上两千仙家,可要是论起胆小,我排不了第一,也能数到第二。” 梁辛笑了笑:“那你肯定是第二,涵禅和尚的胆子可比你还要更小得多。”他也没再多坚持,只要羊角脆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好,说话的时候伸手拍了拍小猴子的屁股,羊角脆通灵,明白现在不是撒娇耍赖的时候,乖巧跳入走上来接应的神仙相怀中。 平兢倒是有话必应,先‘咦’了一声,继而笑问:“梁先生还知道涵禅法师的性子?” 梁辛表情不变,心里却微微一动,听狗皮道人的意思,吕淹竟没把自己与涵禅是救识的事情告诉他。 这个时候,吕淹从旁边咯咯脆笑着,插口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聊,不容梁辛去说什么,指着平兢骂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平日里畏畏缩缩,总好像要被老天爷收去似的,不像个男人!” 平兢没把涵禅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吕淹的笑骂,只是摇头笑道:“天生的性子,改不了了,再说咱们修仙望道,本就不分男女了,下去了下去了,外面这风吹得我骨头都酥了!”说着,他又转头望向那个负责抱着羊角脆的神仙相,嘱咐了句:“照看好梁先生的仙宠,若是它掉了根毛,你那身人皮可也保不住了!另外,小银环的口水,可是要命的东西,你要小心些,沾上了口水,你自己发疯也就算了,别误伤了小猴子。” 羊角脆的口水能让万物发狂,当初在猴儿谷深潭,幸存的神仙像就是靠着它来激发最后的力量,以求突破最上层的织锦。那个神仙相是贾添十八同门之一,连他都挡不住羊角脆‘一啐’,何况其他神仙相。至于女魔吕淹,因为她的功法特殊才不惧羊角脆的口水,算是个特例。 平兢也不是随意点选的,他派去抱羊角脆的那个神仙相,是他一众手下中心志最为坚定的一个,就算被小猴子‘啐了’一口,发狂也会比着旁人慢上片刻。就这个‘片刻’,已经足够其他人有所反应了。 而且这个手下的天道也有独特之处,唤作‘方寸大乱’,笼罩范围里万象混乱,方圆扭曲,就只有主人能够从容进退。算起来,‘方寸大乱’不是杀人的本领,而是困敌的手段。就算此人在大眼中误中口水,别人又控制不及,他发狂发疯,施展出来的天道也不会对灵穴造成伤害。 就从派个人去接猴子这点小事来看,平兢说自己胆小谨慎,倒也算实事求是了。 随即平兢对吕淹点了点头,不再废话,一个鱼跃,率同手下直接跳进了那座巨大泥塘。吕淹也抱起梁辛,紧随其后…… 进入泥塘之后,梁辛才恍然发觉,泥潭看上去凝滞不动,深处却暗潮汹涌,无数乱流互相纠缠,其势与巨岛上的五行劲风毫无差别,各种行属的巨力裹挟着泥流呼啸澎湃,若修为差些,陷在淤泥中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或许是怕伤害了大眼,一众神仙相都不施法开路,只以真元护身,好像一条条大个的泥鳅,摇身摆腿穿梭而下,吕淹也不例外,而且她的真元就只护住了自己,全不管手上的梁辛。梁辛还残余了力气,可这些力道是他发难的关键,决不能提前暴露,此刻也只能闭气,任由腥臭淤泥冲入七窍、裹满全身。 但是才过了片刻,梁辛就‘受不了’了…… 此间恶臭不同于南疆西蛮中的烂泥沼泽,也许是位置特殊的关系,下潜之中梁辛真就感受,身边的这重重烂泥中,腐烂得不是树木、不是血骨,而是一个乾坤、一个世界。可怕的也不是熏天臭气,而是臭气中蕴藏的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森冷。 只是感觉……但是这种感觉真就侵入了梁辛的骨髓深处,带来的痛苦无法言喻,不疼不痒,却憋闷欲炸,难过到甚至想要以死解脱! 辽阔泥塘,本是一座巨大湖泊,从大眼成形的那一天起,大湖便告存在,辅佐‘天意’护佑灵穴,后来大眼日渐枯萎,湖泊也随之干涸,经历无数年头化成了这座沼泽……换个角度来看,在鲁执篡改灵元大脉、猴儿谷大眼成形之后,中土世界就已经改头换面,它变成了一方新天地,再不是以前的旧乾坤。在这座沼泽中腐烂发臭的,正是那旧世的气数。 薰入四肢百骸的,不是什么臭气,而是源自天道的不甘。如果是普通修士,或许只觉得压抑难耐,可梁辛的身体特殊,他的灵觉甚至比着天道高手的灵识还要更强,那份窒息的感觉也就来得尤为强烈。 更麻烦的是,梁辛修行的死‘天道破绽’,游骑在悟出‘想不到’、有了自己的魔功之后,他也就变成了一个‘漏洞’,成了天道下的异数;烂泥中蕴藏的那种古怪气势,则是一份早已枯萎却永不甘心的天意……小魔头与烂泥塘,天生的对头。 梁辛有内息,淹在海里、埋在土里都不会死,但是现在的情形根本就不是呼吸的问题,泥沼中的恶臭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重劫数,侵入骨髓血脉,让他只想拼出全副力气去挣扎抵抗。 但是梁辛不能动。 神仙相不肯施法,在泥流乱涌之中‘游’得缓慢,梁辛何尝不明白,这也是神仙相对自己的试探,来探他是否还有余力。 唯一的办法只有苦苦隐忍,强撑着不去调运体力抵挡泥中的‘绝望’! 这其中的痛苦只有梁辛才能体会,就仿佛一个会游泳的人,非要把自己溺死在水中。以前无论是练功还是遭遇凶险,他都要用心智去支持、发挥本能,调运出最大潜力;此刻恰恰相反,他要用心智却压制本能……我会游泳,但我就是要‘溺死’自己。以前梁辛与环境斗,与强敌斗,而这一次,他在和自己斗。 正苦苦坚持之际,心中忽然响起一阵轻缓地禅唱,涵禅与梁辛‘手足相连’,发觉到身陷痛苦,当即唱诵经文,助梁辛清心平念。 涵禅全不了解梁辛所处的状况。梁辛正在调运全副精神,来压制本能的挣动,以防被敌人看破他还藏有余力,他在用心神意志与本能苦斗,只怕自己的心念不够坚定、情绪不够凶猛,又哪能去平心静气? 和尚的经唱中,禅意弥漫,要人‘顺其自然’;可梁辛的‘顺其自然’,就是调运隐藏体力去游去抗……梁辛在‘逆’,涵禅则要他顺,和尚是好意,却不知自己给朋友帮了一个大大的倒忙。 梁辛怒声心语:“和尚住口!” 禅唱毫不停歇……涵禅实在,生怕自己帮不到梁辛,竟是在入定诵经,别说只是‘手足’灵犀,此刻就是有人用刀子扎他,老实和尚都不会有任何反应,想要他停下?要么杀掉他,要么等他把那本清心大咒唱完。 沿着毛孔攻入的‘绝望’本已难耐,心底传出的靡靡禅音更是在不停‘劝他放弃’,梁辛又哪能甘心。运力相抗不过是转动一个心念的事情,可自己小心保留下来的这点力量,已经是他唯一的本钱了,一旦‘花’出去,就再没‘翻本’的机会了。 老实和尚佛法稀松、修为一般,但是不管怎么说,涵禅也是慧根、彻悟、飞升的人物,清心普善的大咒由他全心全意地唱响之下,挟带的力量着实了得,几乎是逼着梁辛放弃。 而小魔头的诸般性格中,其他的都不值一提,唯独有一份执拗。 没有和尚捣乱的时候,梁辛还是在‘忍’,虽苦不堪言但并没什么怒气;老实和尚开始念经之后,小魔头打从心眼里泛起一股怒气,倒不是恨和尚,而是赌气……和这件事赌气,越是没得忍,他就越要再忍一忍。 梁辛较真、较劲,和自己……用心念压抑着本能,用心念对抗着身体的躁动,拼到极处时,心念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梁辛不知道自己潜入泥塘多久了、更不知自己还要忍耐多久,到了后来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忍,所有的念头都合并在一起,只为战胜那份身体躁动的本能。到了这个时候,他正在做的事情、正在打的这场‘恶战’,已经和其他人再没有了一点关系,只是为斗而斗,他这次要斗的,就是他自己。 从苦熬到不服,因为不服所以继续苦熬,梁辛调用了所有的精力,心神都集中在体内,硬抗本能、抵御禅唱,全然忘记了身外的情形。他不知道,抓住自己的吕淹已经停止了下潜,正在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 不止吕淹,平兢也转回身,目光紧盯梁辛。 如此过了良久,平兢缓缓点头,虽身处烂泥丛中,但他修为惊人,仍能够传音入密:“看样子,他是真正重伤脱力了。”说完,又对着吕淹比划了个‘继续下潜’的手势:“成了,下去吧,别真把他憋死在这里。” 在神仙相眼中,梁辛双目紧闭,脸色痛苦,四肢僵硬身体微微颤抖,偶尔会荡起一阵剧烈痉挛,分明就是脱力闭气的征兆,又哪想得到梁磨刀的真实境况。 吕淹却摇了摇头:“哪会那么容易死,再多看一阵,以求稳妥。” 平兢笑着应道:“刚还笑我凡事太小心,你可比我还要谨慎。” 吕淹也笑了,嘴唇嗡动正想要说什么,忽然神情剧变,就像一头被突兀拔掉头须的虾子,肥胖的身体猛躬,缩成一团剧烈颤抖。她的五官也随之扭曲变形,抽搐中,‘啵’地一声轻响,一颗右眼竟在毫无征兆中爆裂开来! 第424章 方寸大乱 毫无征兆之中,吕淹突然受创,随行的几个神仙相都大吃一惊,平兢应变奇快,甫一出事便闪身而至,一只手扶住吕淹,另只手凝聚巨力,向着吕淹抓住梁辛的那条胳膊斩去。 见吕淹不妥,平兢便认定是梁辛捣鬼,可梁辛会‘奇术’,平兢还舍不得杀他,同伴也不能不救,所以出手之下,竟是去断吕淹的胳膊,以求分解开两人间的联系。 可他万万不曾料到,还不等他断掉吕淹的胳膊,后心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吕淹的左手,洞穿了他的后背,直接挖出了他的心,捏碎。 吕淹笑声欢畅:“舍了一颗眼珠,换来平兢上仙的性命,这个价钱合适得很。” 梁辛已经摒绝外物,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了,又哪能去暗害别人。 身体抽搐、眼珠爆碎也不过是吕淹的戏码,引平兢来上当。 心碎,生机已断,平兢却还一时不死,费力地转回头,神情里满满都是惊讶,目光涣散地望向吕淹…… 泥潭之中不止两大首领,另外还有几个神仙相,乍遇巨变,人人面露恐惧,不过谁也没敢贸然动手。这几个人都归平兢管辖不假,但神仙相服从的是等级、实力,对自家首领和毫无爱戴之心,更不会为了首领去拼自己的性命。 何况,这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吕淹的对手,想反抗就只有被碎尸万段一个下场。 吕淹随手将手上的烂肉甩进身边的泥沼,单目冰冷,一一扫过其他几人,见他们只是戒备,并无立刻动手之意,满意而笑,说道:“抽力之术,你们也可学,每人可分得百头土行兽。” 几个神仙相立刻面露喜色,根本不再去看平兢一眼,纷纷对着吕淹躬身施礼,连声道谢。 吕淹不再理会他们,转目望向垂死的平兢:“不用这副神情吧?老大、老二都在闭关,没半年工夫都出不来。只剩咱们两个,下面那么多土行兽,谁也不舍得分出去一半不是。你真就一心一意等着和我平分、没想过要除了我独占那些大力?我可不信。” 平兢的神情忽然变了,苍白依旧,但惊愕不再,换以满脸苦笑:“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先验证了姓梁的真会‘抽力奇术’,才会向我动手……而且我也没想到,你真下杀手。” 吕淹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这么说……你是打算着,在见识过这小子的本领后,再来杀我?” 平兢毫不隐瞒,点头道:“不错,我的确准备了些手段……” “所以啊,我得早点动手,得赶在你前面不是。” 平兢喘息道:“你就没想过,要是姓梁的不会那门奇术,岂不白白杀了战友。” 吕淹的笑意更浓了:“那道抽力的古怪本领,姓梁的是一定会的,这件事我比你有把握得多。”说着,她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做作地笑道:“梁辛会抽力奇术的事情,是涵禅和尚告诉我的!” 神仙相现存四个首领,其中两人因为‘点活’怪物消耗甚巨,暂时闭关修养,现在大眼中的事情都由平兢主持。吕淹在找平兢商量‘从梁辛处夺取抽力功法’的时候,就已经议定,‘平分’掉大眼中的土行怪物,当然,两个人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大的力量被别人分走一半,心里都盘算着对付对方,独占奇术、巨力。 但是吕淹在向平兢说起‘抽力奇术’时,隐瞒了一个关键。 她没告诉平兢,自己是通过老实和尚得到的这个消息。这一来平兢对梁辛会奇术之事便还是将信将疑,他安排好对付吕淹的手段,也都放在梁辛‘演示’过后…… 两个人都存了独占大力、对付对方的心思,同时也都加了些小心,提防着对方会动手。可平兢算错了一步,没想到吕淹现在就会动手。 而吕淹为求逼真,是真的引动真元逆冲心脉,不惜自残重伤,那颗眼中也是因此而爆裂,若非真正受伤,又哪会引得平兢上当。 论修为战力,平兢高于吕淹;论心机应变,也是平兢胜出,但惟独一样平兢不如吕淹:对自己人时,他不如吕淹心狠手辣,所以一败涂地。 平兢为了对付吕淹安排的手段,根本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不过他的安排,也仅仅是制服吕淹,并非直接杀掉对方。 平兢一败涂地,再无返回的余地,脸上只有惨笑,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可费力半晌,只憋出了几声浑浊地咳嗽。 吕淹毫不着急,笑嘻嘻地望着他:“别惶急,平心静气,归拢真元,想说什么自然也就说出来了。”声音刚落,平兢的身体忽然抽搐了几下,胸中最后一口气散去,撒手人寰。 见他死了,吕淹却愣了愣,几大首领相处无数年头,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吕淹无比笃定,面前的平兢虽然被挖心,但绝对还有一次反扑之力。 吕淹知道,平兢表面扯东扯西、暗中则在积攒力量,到临死前会有凶狠一击,或向她,或向梁辛。正因如此,她才不舍地立刻杀掉平兢,她要等。 等平兢的濒死一击出手。 直到暴起发难的最后一刻才发现根本都是徒劳……一想到那时平兢脸上的不甘、眼中绝望、失落,吕淹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高兴。 即便两人份属同袍,无冤无仇,吕淹也还是觉得开心。 可平兢死了,气绝、力绝、生机断绝,没再做任何反抗,就那么死了。 泥塘深处乱流汹涌,眨眼间平兢的尸体就浊浪卷走,消失不见,吕淹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手中用力,抓牢了梁辛。女魔明白平兢在死之前,必定已经发出了最后一击,只不过她不知道,对方的那一击,打到了何处。 吕淹不敢乱动,又等了一阵,见始终没什么动静,渐渐放下心来,对着其他人挥手道:“我们下去吧。” 那几个人已认吕淹为主,喝应中纷纷转身继续潜游,唯独一个人——抱住羊角脆的那个神仙相,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神情并没什么特殊,但一双手却青筋暴露,簌簌颤抖个不停,显然是在‘较力’,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只小猴子,而是整座苦乃山。 而吕淹见到他这副样子,却陡然显出了一份惊骇!她终于明白了,平兢的最后一击究竟是什么…… 能够成为神仙相的首领,手段自然有过人之处,平兢手中掌握的天道,唤作‘失魂落魄’,这是一道针对魂魄元神发起攻击的厉害手段,不论修为高低,只要被这重天道所侵,立刻会变成‘活尸’、‘肉树’,被抹掉魂魄,就算体内藏着再雄浑的真元也没用了。 吕淹始终在防备着他的天道,可女魔不曾想到,也许是在大眼中连续施法的淬炼,也许是死得不甘所以超常发挥,又让平兢的‘失魂落魄’有所突破,濒死前的一击,是……夺舍。 不是真正的‘夺舍’,只是拘押住对方的元神,逼着此人替自己做一件事情。仅仅一件事情而已。 平兢不是等闲之辈,虽然死到临头,心神仍未散乱,明白自己不可能能伤到吕淹或者梁辛,所以他把最后的手段,用到了那个抱着羊角脆的手下身上。 子虚乌有的抽力奇术,需要小猴子的口水才能激发执念、成术。神仙相不知道这番话只是梁辛的胡说八道,还道确有其事。 岛上就只有这一头小银环了,只要杀掉羊角脆,抽力法术再怎么神奇也无从施展,平兢最后的心愿就是让吕淹美梦落空,他最后的反击,是‘夺舍’神仙相,捏死羊角脆。 小猴子危在旦夕,之所以现在还没死,居然也是托了平兢的福! 如果是其他手下来抱羊角脆,早在吕淹发现异常前,小猴子就已经死于非命了。可是当初平兢为了防止银环口水会引起手下狂怒,特意挑选了一个心神最坚定、心绪最不易比外力干扰的神仙相。也正是因为此人心志坚定,对平兢的‘夺舍’也反抗得异常强烈。 被平兢攻击的那个神仙相倒是和梁辛现在的状况有几分相似,无法喊叫无法稍动,把全副心神都投入进来,去控制自己的身体,对抗夺舍……他无意去保护羊角脆,只是‘有人夺舍’,想要强行控制他的身体,不管对方想要做什么,本能使然他都会拼命抗拒。 羊角脆的心思全都发在了梁辛身上,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关切,一眨不眨地看着主人,全没发觉自己正身处险境。而抱着它的神仙相也到了极限,再也坚持不住,元神瞬间松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双手凝力向着羊角脆猛击而下! 吕淹大惊失色,小猴子还在对方怀中,女魔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引动神通去轰杀此人,唯有奋起身法,向着对方飞扑而去。 羊角脆就坐在人家的怀里,那个神仙相要杀它,不过是‘抬手之劳’;吕淹距离他们还有十余丈的距离,远近相差悬殊,即便吕淹的修为高出许多、速度远胜对方,但她先前也自受伤,想要救下猴子非得全力施为不可。女魔当机立断,暂时放开梁辛轻身冲刺。 所幸,还是吕淹技高一筹,就在神仙相猛下杀手,堪堪击中羊角脆的刹那,从对方怀中抢出了羊角脆。 小家伙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轻,就被胖女人给抓走了。 吕淹的动作不停,在救下小猴子后,五指翻花般一转,一片乳白色的光芒暴现,狠击对方胸口!她分不清平兢的‘夺舍’,究竟能控制那个神仙相多久,干脆杀掉了事。 那个神仙相一击落空,未能杀掉羊角脆,‘夺舍’之力便告消弭,整个人也清醒回来,全没想到才恢复清明,身前白光闪烁,灭顶之灾近在眼前,惶急之中只顾着保命,想也不想立刻祭起手中的那一重天道:方寸大乱! 方圆扭曲,万象混乱,泥塘深处本就乱流汹涌,再经‘方寸大乱’一搅,更变得混乱无边!不过,此人与吕淹相差太远,纵然发动了绝学,也没能逃得性命,刹那功夫吕淹就破掉了他的天道,继而轻巧一击,把他的脑壳打得片片粉碎。 神仙相被夺舍杀银环、遇强袭、天道出手、被敲碎脑壳;吕淹发觉手下不妥,舍梁辛而急冲、救下小猴子、破除天道直到杀掉对方。一连串的变化兔起鹘落,仅只发生在一个呼吸间的事情。 吕淹救下了小猴子,就等若保住了自己的‘抽力奇术’,心情大好,伸手把羊角脆的脑袋捏的咔咔直响,咯咯地笑道:“小畜生……”才刚说了三个字,她就神情再变,猛地闭上了嘴巴……梁辛不见了! 刚才为了全力扑袭,吕淹暂时放开了梁辛,纵然泥沼中乱流激荡,但‘丢掉’片刻也不会被冲走太远,吕淹有把握能把他再找回来,可她就忘记了,那个神仙相的天道,该死不死刚好是‘方寸大乱’,虽然只发动了短短片刻就被破掉、没能伤到人,但却把泥沼搅得彻底乱了套,梁辛也不知被乱流冲向了何处。 大眼上的这片稀泥塘,与乾坤气数有关,其间不仅乱流汹涌,五行混乱,更‘浑浊’得一塌糊涂,就算是天道高手,灵觉也无法远涉,梁辛只被冲开得稍远一些,吕淹就没办法再去找到他! 吕淹抓着小猴子,在附近迅速穿梭、游弋,又哪里找到得到梁辛,胖女人恨得几乎快要咬断了自己的牙齿,全无半点仙家风仪,破口大骂已死的平兢,全不去管是她偷袭、害人在先。 平兢已死,听不到吕淹的恶骂,不过,若他泉下有知,也当会苦笑摇头……造化弄人,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吧。当初他特意选了个心志坚定、且天道对大眼无害的手下来抱小银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就是因为此人‘心志坚定’,把自己的‘夺舍一击’拖延了半晌,没能杀掉小猴子;而此人的特殊天道,又把泥沼搅得大乱,这才搞得吕淹‘弄丢’了梁磨刀。 吕淹找不到人,也不再一个人徒劳忙碌,转身又向上游去,离开泥潭返回蜂巢,不长一段功夫,巢穴中的神仙相,除了几个身有要事之人外,尽数赶到入泥塘,纵身其间,奉吕淹号令来寻找梁辛。 涵禅没来,还在巢室中念经,一心一意地‘害’梁辛,没听到吕淹相召,吕淹也不管他,反正也不差和尚这一个人。 …… 梁辛现在的状况和涵禅也差不多,早已摒弃万物,对身外事一无所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开吕淹的控制,正被泥塘乱流带着乱冲乱滚……他全副心神统一专注,拼劲全力来压制本能。现在,要他苏醒过来也只有三种可能: 其一,离开泥塘,梁辛不再受‘腐烂气数’的折磨,想要发力抵抗的本能不再,也就不用再以意志去压制身体,自然会醒来;其二,在泥塘中,本能战胜心志,开始发力挣扎,心志溃败时,五感恢复,神智清醒。 其三,心志,战胜,本能。真正打赢这一仗。 最初梁辛在‘泥沼恶臭’的折磨中强自忍耐,不去发力挣扎,是为了瞒过吕淹,保存下最后的一点力量,进入大眼捣乱;而后,和尚念起‘清心普善大咒’,梁辛就开始赌气、较劲,他的心思简单得很:我还就不信了,我自己的手自己的脚,我会控制不了? 从头到尾,他都在坚持,为了‘瞒力’也好,为了‘赌气’也罢,不管原因如何变化,坚持始终不变。 可是,就连他自己都没去想、当然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正在‘坚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泥沼深处暗无天日,梁辛忘却天地只顾压抑身体,从不间断的剧烈抗衡,发肤、骨骼、血脉憋闷欲爆,剩余的体力始终在蠢蠢欲动,心念强压,一次次驱散力量……如此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在最后一次拼命压制之下,梁辛猛觉得脑海中爆发出一声锐响,眼前精光乱颤,就好像被捏住了口鼻、捂住了眼耳,却狠狠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仿佛在瞬间里爆裂了开来。 剧烈的疼痛,从胸腹间升腾、冲撞,连同五脏六腑,血脉筋骨一起被搅了个纷纷碎碎,头颅也仿佛疯长出千根长针,窜刺入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去挣扎,甚至连一下抽搐都没有,此时若有人接近、望去,除了脸色如纸、苍白吓人之外,他就和沉沉熟睡时一般无二。 梁辛一动不动,他要赢。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谁打、谁争,可他要赢。 剧痛来得突兀,消散地也奇快,短短几个呼吸间后,梁辛猛地清醒了回来,五感回归,神智清明,四下里泥沼乱流撕扯不休,薰人恶臭依旧,身处其间仍难受异常,可自己的身体,却变得……变得不一样了。 并无不适,相反,还有些轻快舒畅,可梁辛也只能感觉到自己变了,却不知变化究竟在哪里。他能确定的也只是,自己打赢了自己,心志彻底压到了挣扎的本能,残剩的最后一份体力保留完好。 平心而论,梁辛自己也糊涂得紧……就在他刚刚苏醒后片刻,心底忽然传来了一声仓皇呼叫:“梁磨刀,你还在?在哪里?” 第425章 土行恶兽 梁辛不知道,自己在泥沼中整整呆了二十多天。和尚的清心普善大咒早就念完了,随即从其他‘仙家’口中得知梁辛‘丢了’,再发动灵犀去联系,但小魔头已经陷入‘自主境’,对他全无回应,和尚急得想哭,也跳进沼泽四处寻找,同时‘灵犀’呼喊就从未间断过。 梁辛才刚刚回应了句‘我无妨’,和尚就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灵犀’重建,和尚能够确定梁辛的位置,立刻就要赶来接应,梁辛赶忙制止住他,要是让和尚‘找到’自己,在吕淹看来未免也太巧了些,难保她不起疑窦。 和尚还不放心,心语道:“那你的伤势怎样了?我现在过去帮你疗伤,然后再离开,不被别人发现就是了!”这个提议倒是让梁辛心中一动,在泥塘里憋了二十多天,自己跟自己打了个糊涂仗,虽然是赢下来了,但身体也没有丝毫改观,重伤依旧,体内只剩下一成左右的力气。而且此间乱力穿梭,这些天里给了他数不清的‘重击’,所幸他是陷在泥巴里,土性相承,恶土身能将加身重创的伤害分摊出去不少,要是在岛上的怪风中,他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可即便如此,梁辛的伤势也加重了不少。不过伤势加重,是自己的内伤,那些外伤在这二十多天里,倒是尽数痊愈了,包括一臂一腿的骨折,现在也初步接合,至少能无碍活动了。 五脏六腑都伤得不像样子,要是能被和尚的天道救治一下自然好得很,但在犹豫片刻后,梁辛还是摇了摇头,没让和尚过来。 现在泥塘里有两千个神仙相‘游来游去’,别看这么久都没人能找到他,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有神仙相出现,万一撞见和尚正给他疗伤可大事不妙。 梁辛只是怕事有凑巧,会连累了和尚。不过他不知道,就是自己这一‘小心’,无意中又躲过一劫……要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比起刚刚得知‘梁先生会抽力奇术’时,吕淹已经平静了许多,对‘奇术’的事情也反复推敲过多次,虽然她仍笃信此事是真的,但也加上了一份小心,在和尚进入泥潭后,她就安排手下加以监视,要是涵禅真过来找梁辛,吕淹马上就能知晓,凭着女魔的心思,很快会猜出两人有某种联系,如此一来,什么图谋都白费了,小魔头与大和尚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劝住了涵禅,梁辛又问起有关经过,有关首领相残的事情涵禅全不知情,他只知道,吕淹人在大眼之内,羊角脆也在她的手中。 本来梁辛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趁着现在的机会自己潜入大眼,但吕淹也在灵穴中,自己潜进去也还是会碰到她,还不如被人‘发现’、被带进去来得更‘顺理成章’。 当下梁辛告诉涵禅‘瞎游’就好,自己则‘随波逐流’,一边撞大运似的等着别人来发现自己,一边检查、试探着自己的身体…… 心念战胜了本能,他对身体的控制也真正到了极致,很快梁辛就发现,自己的身法更上层楼,无论灵觉还是应变都增强许多,可也仅止于此,在魔功上,‘想不到’还是‘想不到’、‘来不及’更没有丝毫变化。 他自己也没法确定,这次究竟是不是个突破。不过梁辛有个优点,他喜欢动脑筋,但只限于自己有能力去思索的事情。对于那些没法确定之事,他从来都是‘浅尝即止’,懒得多想。 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捣毁大眼,不把这处灵穴毁掉,小魔头哪能善罢甘休。 又‘漂了’大约四五天的样子,终于,不远处泥流滚荡,一个双眼几乎长到太阳穴、好像比目鱼似的神仙相现身。 ‘比目鱼’神通开路直冲到梁辛身旁,先探心跳,见他还活着,比目鱼的喜色更重,一边以法器传讯,一边拉起梁辛向下急速潜游,不久之后吕淹就带人接应过来。梁辛任由对方拉着,心中发动灵犀,对老实和尚打了个招呼,要他立刻去寻黑鳞,跳海逃命去…… 又潜游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梁辛忽然觉得周身一轻,终于摆脱了腥臭稀泥,进入了灵穴大眼! 与镇百山小眼一样,巨岛的大眼也是域中天地、化外乾坤,这座疆域是因造化而成形,与气脉无关,即便灵元滋养枯竭,大眼的化外格局也不会改变。 不过因为灵元的枯竭,大眼其他‘威力’都已经消失,本来它应该和小眼截然相反,如时间‘奇快’、逢阳便囚等,现在这些特性已不再,不过是一座能够隔绝巨岛恶劣环境的化外之境罢了。 梁辛仔细打量着四周,看上去就和‘浮屠不在家’时的小眼差不多,空旷、深邃,无论纵横都望不到边际,与其说是一座灵穴,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宏阔深渊来得更贴切。 目光之内,除了吕淹等人并无他物,梁辛明白,成群的怪物和百年前进驻大眼的神仙相,都还在极远的深处,凭自己的目力还看不到他们。 四周漆黑,万里虚空,无风无光……梁辛还是不会飞,全靠吕淹施法托住,才没直挺挺地掉下去。 随同吕淹一起下来的,还是最初的那几个人,吕淹只道梁辛重伤且脱力,形同废人,也实在没必要再动用大阵仗来看押他了。羊角脆被换到另外一个神仙相抱着,见找到了梁辛,小猴子欢喜的喳喳乱叫,恨不得马上就要跳到主人身上去亲热一番,但那个神仙相抓住它不放,挣扎了一阵也只得作罢。 ‘抽力奇术’还活着,吕淹开心无比,由衷赞叹了句:“厚土真身果然了得,先生还能活着,也算奇迹了。” 梁辛苦笑摇头,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泥巴太臭,先给我冲冲……” 在泥塘里泡了一个月,现在的小魔头活像个成了精的地蚕,拿出去暴晒三天,直接就能放到帝王墓里去做兵马俑。 施法给人洗澡,对仙道高手来说比打个哈欠还简单,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有人掐诀施术,梁辛周身立刻涌起清甜水泉,片刻功夫就把他冲个一干二净。 身上淤泥尽去,毛孔发肤都在欢快舒张,梁辛只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来的那么舒服。跟着他也不再耽搁时间,转目望向吕淹:“连遭重创,难过得紧,再不抓紧疗伤怕真坚持不住了,还请上仙成全,把土行怪物带出来吧。” 这番话正和吕淹心意,自然不会拒绝,笑嘻嘻地点头,随即对着大眼深处扬声传令:“带一头土行兽上来,给梁先生疗伤!” 梁辛致谢之后,又伸手指了指羊角脆,可是这次吕淹没容他开口就摇头笑道:“待会怪物就到,小梁先生专心疗伤就是,什么时候需要银环口水就招呼一声,其他的全不用操心。” 梁辛要不回小猴子,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平兢已死,另外两个首领正在闭关不理外务,吕淹也就接管了大眼,将近一个月的功夫里,她早就安排了好了一切。至于大眼中的那二百个神仙相,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干活’的,谁当掌柜的他们都无所谓。 谕令传出,自有人相应,不久之后,一个神仙相从大眼深处疾飞而至,在他手中,正拘押着一头‘怪模怪样的东西’。 据大银环所见,大眼深处的五行怪物,都是房子大小的‘气泡’,不过在融入天猿精血、被点活之后,它们的样子又发生了变化,怪物的模样也天猿极为相似,五官、四肢、长尾、身上也披了一层短短的绒毛,可怪物也并未脱去‘气泡本形’,就仿佛是一头天猿被强行注入瘴气,整个身体都膨胀几倍,变得臃肿不堪,五官四肢也由此扭曲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可笑、有些可怕,更多的却是可怜。 这五行兽的毛色褐黄,目光涣散,神情里却隐含不甘,在神仙相的拘押下犹自奋力挣扎,显然尚未认主,还是混沌恶兽。 羊角脆的脸色就变了,圆溜溜的眸子里,顽皮活泼不再,换而无尽怒意,身上的绒毛也微微乍起!小家伙以前和大银环‘灵犀、易鼎’过,但是大银环并未把这里的惨事告诉它。 而五行兽平时都被囚禁在大眼最深处,羊角脆随着吕淹进入灵穴的这段时间,也从未见过它们,老弱天猿的尸堆也早都被神仙相处理干净了,是以小猴子并未发觉异常,直到此刻,真正见到了一头五行兽。 凭着银环天生的敏锐感知,就在怪物现身的刹那里,在羊角脆心底猛地炸起了同族哀号,眼前血光万道,耳中惨嚎不停……所幸羊角脆不是‘野猴子’,它早认梁辛为主,也明白梁辛来此必会有所图谋,所以它强忍着狂怒,要等主人发动时,它再发疯! 土行怪物被一直押到众人近前,梁辛故作惊讶,指着怪物:“此物不是天生,是……是岛上的仙家手段?” 吕淹也犯不着去隐瞒什么,点头道:“先生好眼力。” 梁辛‘随口’问道:“这样的怪物,一共有多少?” 吕淹比划了一个‘六’,梁辛装糊涂:“六百头?”吕淹咯咯地笑了起来,摇头道:“岛上三位师兄,率同二百仙家,前后忙碌了百多年,才造出了些怪物,花了这么大的精力,要知造出六百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随即也不容梁辛在去瞎猜,吕淹就直接给出了答案:“六千头。”说完,她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土行兽,六千头。” 梁磨刀这次是真的大吃了一惊,大眼深处,只土行兽就有六千头! 对仙道高手的玄奇法术,大银环也不甚了解,小魔头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不知道,一头银环的精血魂魄,足以点活四只‘五行怪物’,不过这门法术也不是‘包打包中’,在点活怪物的大阵中,也有不少法术败了,到了最后,一共有将近三万头五行兽真正被点活下来,土行一脉的怪物,占到了其中两成,整整六千头。 两千神仙相、三千凶猛大猿、三万中逼近大宗师之力的五行兽……浩劫东来。梁辛愣在原地,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吕淹倒也没什么不耐烦,只是轻轻咳嗽了声唤醒梁辛,跟着问道:“有件事我一直好奇的很,小梁先生要抽取这样一头怪物的土行力,大约会用多少时间?” 梁辛随口瞎掰:“弹指功夫。” 吕淹笑了……打从心眼里溢出的快活。 就是因为土行兽太多,所以她才一定要除掉平兢。 此刻距离那两个首领出关还有百五十天左右,而夺一兽只需片刻,这小半年的功夫,就算不能把六千兽力尽化己用,至少也能夺一半下来了,等那两人出关,自己已经实力暴涨……另外两人谁也活不了。 六千土行兽的力量,都被她一人独享,会让她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就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只要掌握了奇术,自己就能真真正正成为‘第一仙’。 欢笑过后,吕淹又做了个手势,命手下把那头五行怪物拘押到梁辛跟前,说道:“这就请小梁先生施法疗伤吧。”说完,又复笑了起来:“先生的抽力功法,堪称天下第一奇术,吕淹崇仰得很,实在不舍得走开。” 梁辛故作犹豫,最后还是笑了笑:“先看看合不合用再说吧,就怕这个怪物的土行力不够纯烈,不能为我所用。”说着,缓缓抬手,按在面前那头五行兽的‘肚皮’上。 五行兽是被‘凝力塑身、法术点活’的,性格异常暴躁,可它被梁辛按住后,神情里的恶性忽然消散了,本来涣散的目光,也悄然变得清晰了些……小魔头脸上没太多表情,心中却狂喜不已! 梁辛现在的处境,早已‘一败涂地’,几乎没有翻盘的机会,可他煞费苦心,靠着和尚来撒出一个‘奇术’的大谎,就是为了进入大眼……来赌一个机会。 在仙界,得坤蝶认可,洗炼恶土真身,打从根上去论,小魔头自己也是个土行怪物,而最重要的是,返回中土后,在猴儿谷对付‘乾坤一掷’的那一战里,曾有一条凶坤被神仙相唤来,结果那条九里坤不仅没有为难梁辛,反而奉他号令临阵倒戈。 也就是那一战,梁辛发觉自己的恶土身,不仅能打、能挨打,而且还有一份对土行恶兽的天生亲近之意。他绞尽脑汁,进入大眼,想法其实简单得很,就是盼着能像指挥‘九里坤’那样,把灵穴中的土行兽也尽数‘策反’了。果然自己的手一按在土行兽的身身上,对方几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同时梁辛也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这头怪物正向自己传递着一份‘善意’。 如果现在梁辛面前的,是山魈石怪之类的天生土行精怪,也未必会对他表露亲近,更不会听从他的调遣,恶战猴儿谷时的那条九里坤,之所以对梁辛‘言听计从’,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梁辛身体、力量中都染了浓浓的坤蝶气息,‘大家是亲戚’。 其他的土行精怪,和他同源不同宗,最多和他相安无事,也犯不着听他号令……不过灵穴中的土行兽先天不全,虽然已近被‘点活’,但灵智仍混沌得很,并没有什么‘主见’,它感到梁辛与自己一样都是纯烈土行,自然而然就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见到土行怪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吕淹险险就笑出了声,心里更笃定是梁辛的‘奇术’有效,又哪里想得到事情真相,对着那个拘押怪物的神仙相做了个手势! 神仙相会意,撤消了法术,轻轻退开了几步,而五行怪物果然也不再反抗,静静与梁辛对望着…… 梁辛并不理会其他事情,手上用力,稳稳按住怪物的肚皮,仔细感受着对方。五行兽并没什么思想,就只有简单的情绪,被梁辛的手按着,怪物的神情安详,目光里甚至还带了一份模糊的笑意。 半晌之后,梁辛却皱起了眉头。吕淹轻声追问:“还合用么?” 梁辛不答,他在想另外一件事:这种怪物神智混乱,几乎没什么思索的能力,由此,它对梁辛显出了亲近之意,但也全不懂得听奉号令,梁辛没法像指挥九里坤那样去驱驭它们做什么。 见他不语,吕淹也略略显得有些紧张了。 梁辛又试了几次,始终没能找到驾驭土行兽的办法,可强敌就在旁边看着,他总不能就这样按住怪物不说话,也就放开了手,摇头道:“能不能再换一头怪物来……”他的本意只是拖延下时间,以期想到其他办法,不料他的手才刚刚一放下,那头五行怪物陡然怒啸了一声,不再理会梁辛,巨大的身形扑跃而起,凶狠冲向了周围的神仙相! 本是天猿,惨死之后元神被强订入一具古怪身体,自从它们活过来之后,就对神仙相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浓烈恨意,此刻它身上没有法术桎梏,又离了梁辛的‘安慰’,立刻就恢复了心性,依照本能转身去和凶魔拼命。 几乎与此同时,梁辛也恍然大悟,他根本不需要去指挥谁!五行怪物天生就恨极了神仙相…… 大群的五行怪物,应该都被神仙相的法术困住,自己要是能破掉对方的法术,放出它们,这些怪物自然就会去和神仙相拼命。 只是,怪物们都在灵穴深处,此间还有两百多个神仙相,自己又只剩一成力道,冲的下去么?放得出来么? 小魔头眨了眨眼睛,他想试试! 第426章 利令智昏 五行怪物不惧天道。它们是被‘创造出来’的,放眼天下,根本就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天道自然也管辖不了它们,和草木傀儡不怕仙家天道是一个道理。 只是,不怕天道,不表示能够反抗神仙相。神仙相除了手中的一重天道之外,还有一副经过灵元洗炼的筋骨,还有一身远超逍遥境界的浑厚真元。 被带上来的五行怪物,单以力量而论与大祭酒秦孑相若,超过了六步中阶、但距离逍遥境大成还远,这样的力量在神仙相眼中实在不值一提,在梁辛撤手之后,它才刚一发狂,就挨了先前押它上来的那个神仙相狠狠一击,随即又被拘押起来。 但是包括吕淹在内,这附近所有的神仙相谁都不曾料到,就在怪物发难的同时,本来伤到奄奄一息、连抬手都嫌吃力的梁辛,竟陡然变得‘生龙活虎’,扑跃而起。 梁辛动手,并未直接冲向大眼,而是扑向了抱着羊角脆的那个神仙相。小猴子是一定要救的,就算最后大家都得死,梁辛也不能让它落在敌人手中。 另外他也不敢去直接扑击匪首吕淹,对方的修为和应变都是上上之选,双方距离不短,即便是全盛时梁辛也没把握能擒住她,何况现在只有一成修为。趁乱偷袭,只有一次机会,梁辛不敢太冒险。 可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是,自己明明身负重伤,此刻全力纵跃,速度竟比着全盛时只略逊半分! 在泥沼中‘打赢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更强,梁辛知道自己的身法也随之有了不小的进步,不过之前为了节省力气,他也只是在泥沼中纵跃了几次、小试而已,根本就没料到,这次突破会让身法精进如斯…… 凭着一成余力,冲出了差不多是全盛时的迅猛。 那一个刹那里,就连梁辛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了,险险就冲过了头,也幸亏魔功专精于对身体的控制,否则他非得与羊角脆擦身而过不可。 天下人间的身法何其玄妙,且事发突兀,而神仙相中应变最快的吕淹又沉浸在‘六千大宗师之力’的美梦中,一时间谁都来不及反应,梁辛便已近身,旋即执念破道,‘想不到’魔功正中抱住羊角脆的神仙相,一重因果断灭,敌人修为骤减,哪还挡得住如龙似虎的小魔头,怀中一轻,小猴子已经被梁辛夺了过去。 电光火石,羊角脆回到主人怀中,吕淹也如梦初醒,怒斥声中神通出手。 直到此刻,女魔还在想着‘夺力大梦’,仍笃信梁辛会抽力之术,在吕淹想来,对方突然翻脸是因为看破了自己想要逼供的图谋。吕淹手中的那一重天道是生杀之道,中者立毙,奇术尚未到手,她又哪舍得用天道诛杀梁辛,所以只以神通攻袭,而且力量拿捏的极准,足够再次重创梁辛,却还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想不到’只能攻不能守,梁辛之所以用自己的‘天下人间’,是因为他现在余力不多,能省则省,毕竟‘想不到’中没有反噬,不用对抗乱流。 但此刻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完,还不想离开那个神仙相,吕淹就已经神通出手打了过来。 梁辛当机立断,立刻散去执念、唤醒杀心,顷刻间魔功移换,从‘想不到’变作‘来不及’,十丈方圆时间凝结,除了魔主本人,魔功内的一切都被冻结,怀里的小猴子和先前抱着猴子的那个神仙相全都变成了木雕泥塑,吕淹打过来的神通也不例外,在距离梁辛身前三尺之处,就此凝止不动。 吕淹哪想到梁辛竟还有这样的怪招,吃惊同时,又投鼠忌器,不敢以大威力的神通猛轰梁辛,一是怕伤了‘奇术’,二则是害怕会误伤大眼,可她又不敢贸然上前试探,当即厉声传令手下:“冲过去,破除妖法生擒此人!” 几个手下个个心里叫苦,但吕淹心狠手辣,谁都不敢违背她号令,也只能唤起护身法术,猛冲天下人间。 吕淹传令时,梁辛手脚不停,先是用袖子在羊角脆的嘴巴里一抹,随即又把袖子上的天猿口水,拍在了那个被他冻住的神仙相脸上。 梁磨刀动作奇快,神仙相的扑击也着实不慢,自己这边才刚忙活完,几个吕淹的手下就‘直挺挺’的冲进了魔功,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半身在内、半身在外,前一半僵硬不动,后一半乱甩乱跳,眼前的情形与当年离人谷苦战、冻住‘半个白狼’何其形似,要不是身处险境,梁辛真想笑上一会。 一下子冻住六七个神仙相,魔功之内乱流陡然变得凶猛起来,梁辛压力大增,不过他的身法暴涨,现在也勉强能够应付,大好时机又哪能错过,小魔头一边躲避乱流,一边手忙脚乱再用袖子去蘸口水…… 眨眼功夫,魔功消散,大眼灵穴内,一连串充满凛冽怒意的嘶嗥滚滚回荡,震耳欲聋! 吕淹身边一共有八个手下,其中一人负责拘押‘土行兽’,并未参与动手,另外七个尽数被‘来不及’所侵,这七人中有六个被羊角脆的口水击中,魔功撤散后立刻发疯发狂,天道、神通、法宝,歇斯底里地乱打一气! 另外还有一个神仙相,遭梁辛猛击,重伤呕血,又被梁辛生擒在手中…… 吕淹没被天猿口水击中,何况她也不怕口水,但是她的胖脸,比起那些发疯的手下也相差无几,额头青筋暴起,两颊肥肉乱跳,现在哪还顾得上梁辛,手诀翻转急急催动法术,去消弭手下轰出的神通,同时祭出天道,对那些发狂的神仙相,一律无情诛灭……若是任由他们乱打,灵穴非得彻底被毁不可,以女魔的狠辣心性,就算有能力去控制他们也会嫌麻烦费事,直接杀掉了事。 就在吕淹击杀同道的时候,梁辛抱着小猴子,手中牢牢抓住那个重伤俘虏,冲向大眼深处。 见他并未向上冲,而是向大眼深处‘逃’去,吕淹的神情反倒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发疯的神仙相尽数伏诛,尸骸翻滚向下摔落,吕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根本不去看那些尸体一眼,举目望向身边唯一的手下。 最后一人因为拘押着‘土行兽’,并未动手,因此才躲过一劫,见吕淹望过来,此人面露惊慌,急忙躬身道:“小贼狡诈,属下这便追赶擒拿!”说着,催动法术就要去追梁辛。 不料吕淹闪身来拦住了他:“不用追,随他去。” 那个手下先是一愣,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吕淹擅妒、心狠手辣,在她面前千万不可显得自己‘太明白’,装作糊涂地追问:“随、随他去?放任他在灵穴中乱跑?” 果然,吕淹显出一副满意神情,笑道:“我且问你,梁磨刀往灵穴深处跑是为了什么?”说完,也不等回答,就继续道:“他想找到土行兽……不仅疗伤,还想修为暴增,小家伙,贪心的很。” 在她身边的神仙相是装糊涂,不是装憨子,经首领提点后便‘醍醐灌顶’,脸上摆出恍悟神情,附和着吕淹一起笑了起来:“可这个小贼不知道,在下面,还有一座大阵等着他!” 大眼之内,有三万五行兽,二百仙道精锐,其中五行兽都被仙法所擒,于灵穴的最深处陷入沉睡。二百名神仙相中,有六十人身处五行兽集结之处,小心维持着让它们昏睡的法术;另有五十人,不停从中‘提’出怪物,施法驯化,使其认主;在他们头顶,有一座悬空大湖,彻底将之与上面隔绝;大湖再向上,则是一座由八十一名神仙相合力结成的守护大阵。另外还剩几个神仙相,算作‘游骑’,没有正经差事,随时听从首领调遣。先前几人都追随在平兢身后,后来改旗易帜投了吕淹,到现在也只幸存下来了一个…… 巨岛上没有外敌,本来用不着大动干戈来结这样一座大阵,但不久前银环造反,虽然没能掀太大风浪,也着实让神仙相警醒了不少,毕竟五行怪物是以天猿的精血魂魄炼化而成的,难保岛上的壮猿不会再发凶性,偷偷潜入捣乱。尤其平兢为人谨慎,在另外两位首领闭关其间,他生怕有什么闪失,宁可耽搁‘驯化’的进度,也要布阵守护。 守护大阵是以天道入阵,闯阵者面临的不是神通法术,而是重重天道。 这座阵法防备的最主要的‘敌人’是天猿,可是将来远征中土时,还要靠天猿们织锦成舟,上次暴动后已经‘折损’了一成天猿,而远征队伍又多出了三万大块头怪物,神仙相实在不能再损失太多天猿,是以这座大阵中没有杀劫,闯入者不会死,只会被困、被囚。 另外,以‘囚困之道’成阵,也是为了保护灵穴,要是普通的神通法阵,一旦有人强攻、阵法运转开来,势必产生巨大的灵元轰荡,现在的大眼根本就受不了那样的重击。 阵意如此,各个阵位上的施法者,也必须是掌握‘囚困道’的神仙相,像吕淹这种掌握生杀道的高手,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能入阵。 那个手下赞叹了句‘吕淹上仙妙算’,随即又笑道:“就算……我是说万一,万一梁磨刀侥幸躲过下面的仙阵,也会坠入大湖。” 吕淹摇头:“没有万一,下面的大阵天下无人能破,梁辛逃不掉。”和手下随口闲聊着,同时她摇铃传讯,通知下面的大阵,有敌深入,务必生擒。在她看来梁辛夺小猴子、向下冲,无疑是为了去‘抢力气’,这倒更证明了梁辛会奇术。而平兢为了防备天猿袭击的大阵,对梁辛也正合用,不用近身就不用担心被银环口水击中、发狂;大阵不杀人只囚困,既不会伤害灵穴,又能留下活口。 早在带梁辛进入灵穴时,吕淹就传令千余名神仙相把守泥潭出口,以防梁辛逃遁;而大眼深处则有一座囚困大阵,无论上下,梁辛全无出路,吕淹好整以暇,笑吟吟地停留在原地,静候下面传来的擒敌喜讯…… 这就是‘利令智昏’,吕淹本来绝顶聪明,可是她信了梁辛会‘抽力奇术’,所有的心思念头也都追着这条线而生,是以完全猜错了方向:的确,梁辛冲向了大眼深处,不管他是为了夺力还是去放出怪物大军,都会先遇到近百神仙相结成的大阵。但是梁辛穿越混沌之海,甘冒奇险登陆巨岛,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摧毁大眼! …… 毁灭大眼,对梁辛来说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进入混沌深海之前,贾添曾经问过他:“你知道该如何毁去大眼么?” 梁辛觉得这问题挺可笑:“找到大眼,凝聚重力,一拳砸过去。” 贾添当场就笑出了声:“做梦!” 要轰击大眼,就一定要把力量落在‘实处’不可,按照贾添的说法,灵穴大眼就可以看做是一只敞口瓶子,但是这个‘瓶子’从外面无法接触,要想毁掉它,就得从瓶口处催动神通或者巨力,轰入‘瓶内’,砸碎它的‘内壁’。巨岛大眼与小眼相同,在第一次浩劫东来时,贾添的十八同门引浮屠撞入小眼,就是这个道理。 灵穴是化外境,‘无远弗届’只是一种说辞,它也是有自己的边际的,只不过它大得很就是了。 可是梁辛不懂法术,这就是麻烦的所在了,高深修士凝结法术神通,能够远袭千里,在击中目标之前,神通裹挟的灵元之力都不会消散;梁辛打一拳踢一脚,力量虽然也很大,不过力量会随着距离而渐渐消散,不等拳力碰到‘瓶壁’就化作清风了。 在到达巨岛之前,这个麻烦在梁辛看来还不算什么,他琢磨着,自己大可以找一块磐石举到大眼入口,随后灌力砸下,靠着自己的嫦娥大力和磐石滚落中蕴起的巨力,足够砸碎‘瓶子底’了。 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大眼里还常驻着二百个神仙相,自己往里扔石头,也都会被人家击碎,根本伤不到‘瓶子’。何况到了岛上他又受重伤、又被严密监视,哪有机会去抱大石头……他要想毁掉大眼,就得先进入大眼,‘瓶子底’也好、‘瓶子侧壁’也好,总之要摸到大眼的边缘,去实打实的轰上一拳! 在远航之前,经过贾添的提醒,梁辛也曾想过,上岛之后可能会遇到什么意外情形,说不定自己不能扔石头砸‘瓶子底’,需要潜入化境去,靠拳头去砸瓶子,由此他又向贾添问了个新问题:如果自己轰灭了大眼,是不是也要死在里面……灵穴自成一方小天地,按照梁辛对付‘偷天一棍’的经验,一旦这方小天地毁灭了,就如同‘无量劫’,境中一切也都会随之毁灭。 这一来就等于梁辛和大眼同归于尽了。 贾添先摇了摇头,说了句:“不是你想的样子。”再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半晌都没再吱声,显然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解释这件事。 过了一阵,贾添再度开口:“灵穴大眼,可以看成是一把刀子……” 梁辛当时有点要急眼:“不是说大眼是‘瓶子’么,怎么又变成‘刀子’了!” “刚才用‘瓶子’比方,是为了说明白大眼的‘形’;现在用‘刀子’打比方,则是用来说大眼的‘质’。”说着,贾添也笑了起来,这件事本来就不那么容易说明白,要是别人提问,他才懒得去回答,不过对梁辛,他一向耐心不错。 贾添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一把刀子挨了你一拳,会怎样?”虽是问句,却不等梁辛回答,他就径自向下说到:“你的力气大拳头硬,刀子被你打了一拳,立刻就会七扭八歪,锋卷刃崩,这一来刀子就变成了凡铁片子,再没法割肉杀人了,你把刀子打坏了,它没用了……但是刀子是铁做的,就算它坏了、没用了,可它还是块铁,对么?” 梁辛纯粹是为了给他个面子,这才点了点头。 “一把刀子,效用是割肉、杀人、但它本质是一块铁……大眼也是一样的道理,主掌灵元大脉,是它的功效、用处;而化外境则是它与生俱来的质态……灵穴遇重袭而毁,这个‘毁’指的是它的效用,从此再不能主掌灵元大脉,从灵穴变成了废窟,但是它化外境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就算不是灵穴了,大眼仍是一方化外之境。” 这番话说的贾添自己都脑袋疼,大概解释过后,赶忙就此打住,直接给出答案:“大眼,既是主掌灵元大脉的灵穴,也是天地造化塑成的化外境。看上去是一个整体,其实却是两回事,重击能毁掉灵穴,但化外境不会为之所动,明白了?总之,就算你进入大眼,把这座灵穴捣毁,你也死不了。” 梁辛懵懵懂懂,眼看着贾添解释得都点要翻脸的意思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追问什么了…… 第427章 暴怒成狂 灵犀易鼎、撒谎骗人、挨打苦熬,一番忙碌下,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梁辛如愿以偿进入大眼。 本来他有两件事要做:毁掉大眼;策反怪物。 只要能放出五行怪物,大眼中势必天翻地覆,打成一锅粥,灵元激荡大力翻滚,灵穴受不得冲击,自然也就毁了,所以‘毁灵穴’和‘放怪物’这两件事能够和在一起做,而且一直以来,梁辛也一直是这样图谋的。 不过,‘二合一’看上去省事,实际却有个极大的风险:就算梁辛不知道下面还有个‘囚困大阵’,他也明白,要放出怪物,就得先对付差不多二百名神仙相中的精锐,他能对付得了么?如果败了,既放不出怪物,也毁不掉灵穴。 可是现在……吕淹并没有召集大队神仙相追下来,泥塘出口有封锁、灵穴深处有堵截,但是无论上下,神仙相大军,都距离梁辛万丈遥远,此刻小魔头身边只有一头小猴子和一个重伤俘虏,全无追兵,他要毁大眼,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所以梁辛临时改了主意:还是两件事拆开来做,趁着现在的机会,先去把大眼毁了;之后再向下冲,放出那些五行怪物。 想要击毁大眼,简单到无以复加,只要去到大眼边缘,向着‘瓶子内壁’打上一拳,难得现在‘没人管他’、放任他自己在灵穴中间乱跑的大好机会,唯独有个小麻烦:梁老三还不会飞。 现在的情形,说得好听些是梁辛‘纵身冲向大眼深处’,其实就是直挺挺地往下摔……靠着他自己的本事,没办法中途转向、横向接近‘瓶子侧壁’,只能掉向‘瓶子底’,去大战二百仙家精锐。 所幸,刚才梁辛在强袭敌人、抢夺小猴子的时候灵光乍现,给自己抓了个俘虏。 自己不会飞没关系,俘虏会飞就成! 差不多‘向下急行’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身下仍是深邃黑暗,上面也没见追兵下来,梁辛单臂用力,晃了晃手上抓住的俘虏,问道:“你会飞不?” 俘虏被梁辛捏住后颈,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再加上此人天生一副‘刀条子脸’,这时候看上去好像个大号的鸡冠子,闻言费力点头,苦笑道:“本是仙家同道,为了给先生疗伤,咱们也实实在在花了不少心思,你、你突然翻脸,这里怕是有误会了。” 梁辛身体放松,就算是向下摔,也尽量能摔得舒服些,没理会对方的好说辞,直接令道:“施法,先别向下落了。” 神仙相当即掐指施咒,法术转眼成形,一道清脆光芒浮空而现,稳稳托住了他们。飞空法术只是小道,只要达到四步修为就能自由飞纵,‘鸡冠子’重伤之下也能从容施展。 梁辛大喜,略略分辨了下方向,伸手向着侧面一指:“往这边飞,越快越好。”说完,又意犹未尽地威胁了句:“要是慢了我捏死你!” ‘鸡冠子’唯唯诺诺,催动法术向着梁辛指点的方向疾飞而去。 至此,梁辛改直落为横飞,向着‘瓶子侧壁’迅速靠拢,鸡冠子则目光狐疑,既不明白为啥梁辛自己不飞、非要搭自己的云彩;更想不通对方这是去哪里。若他知道梁辛是打算去轰击大眼侧壁,只怕会宁死不从,又哪会带他们飞过去! ‘鸡冠子’飞得着实不慢,纵然是重伤在身,疾飞的速度,比起中土的大宗师也只强不弱,途中他的嘴巴也不闲着,絮絮叨叨地想和梁辛梁辛澄清误会,梁辛全不理睬,听得烦了就冲他瞪眼。 一路疾飞,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一团惨白色的雾气出现在梁辛的视线之内。 白色浓雾氤氲升腾,却只‘直上直下’,并不向着‘横处’扩散,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巨大的瀑墙,将大眼中的虚空黑暗猛地截断!梁辛手上用力,一掐‘鸡冠子’的后颈:“这里是大眼边缘?” 鸡冠子点了点头,还不等他开口再说什么,梁辛就继续令道:“飞到近前去。” 片刻功夫,梁辛来到‘雾墙’前,缓缓伸手按了过去,雾气看似飘逸,触手却阴冷结实,仿佛按上了一座厚重的青铜壁。 即便到了现在,鸡冠子也没想到梁辛就是来毁灭灵穴的,毕竟,梁先生是无仙仙师的高徒,带了重要证据来此,为岛上仙家通风报信……他吞了口口水,小声提醒道:“先生小心,这里是灵穴的侧壁,吃不得重力。等潮汐成形之际,众仙家去到中土捣毁那座假大眼,此间便能重掌灵元灵元大脉,到那时中土格局得以恢复,我辈当得真正飞升、共踏仙途。” 梁辛点了点头,收回手掌,忽然问道:“你是外面的,还是这里的?” 问题模糊,不过‘鸡冠子’脑筋灵活,略作寻思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恭敬应道:“百多年前,我随三位上仙进入灵穴,按照先生的说法,应该是‘这里的’。” 梁辛笑了起来,继续追问:“这么说,屠灭天猿的凶手,也算你一个了?” 语气还算和善,可这句话里透出的味道却着实不怎么亲近,‘鸡冠子’略显踌躇,心中正在措辞,全没想到始终抓在自己后颈上的那只手,陡然迸发巨力,全不容丝毫反抗,就那么抓起自己,狠狠抡向了灵穴侧壁! 枯竭千万年,昔日灵穴如今早已脆弱不堪,根本扛不住梁辛重击,血肉横飞时,冥冥之中猛地爆起一声浩荡巨响,仿若洪钟大吕,转眼震扯四方! 雾气剧烈颤抖,肉眼可见一丝丝殷红颜色迅速渗出,不过呼吸功夫里,惨白色的雾墙尽数化作淋漓血色,继而血雾又变,层层转黄,化作枯败之色…… 只一击,大眼就完了,事情简单到无以复加。 与中土同生共长,自世界成形时便掌管灵元大脉的阳极大眼,就被小魔头一击而毁!也许不久之后浩劫东来,会让天塌让地陷让乾坤浑浊,世界就此毁灭;也许中土上最后的力量能够挡下仙道大军的狂袭、保住天地平安,可是不论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中土天下的格局,永远也再回不到最初模样! 穷尽天地 再无飞仙 而梁辛的心思却并不在于此,随着‘鸡冠子’惨死,飞空法术也就此消散,梁辛抱住羊角脆再度向着大眼深处坠落,同时他抬头对着上面放声大吼:“又一个!” 在泥塘中泡了差不多一个月,大银环自己说过,它至多只能再坚持十天,现在它已死了吧……就算再听不到梁辛的大吼,小魔头仍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杀人报数。 …… 吕淹疯了。 片刻之前,她还在笃定微笑,等着大眼深处的‘小贼被擒’的好消息传来,却做梦也不曾想到,随着一声冥冥巨响,灵穴中先是弥漫起层层血色,继而枯败气息大作,凭着她的见识,又哪会不明白,灵穴……完了! 真正的大眼毁了,就算现在立刻挥兵西去,登陆中土摧毁苦乃山的大眼,又有何用? 刮骨、掸心、声色、海天、玄机、逍遥,每突破一个境界时的狂喜,修行时的辛苦、与天地争与同道争的凶险……终于跃身嫦娥修为,破劫飞仙却只换到一副‘神仙’相貌;绝望时又探明真相,只要还原中土格局就还有希望,接下来还有千万年的苦等,终于盼到九星连线将至、西行潮汐渐渐成形,飞仙大梦近在眼前,全不料…… 全不料。 凄惨长啸,仿佛来自幽冥苦狱中的惨惨痛哭,吕淹泣血。 旋即‘嘭’的一声闷响,激怒攻心、真元逆冲之下,浩荡嫦娥劲力,陡然从吕淹的身体中爆裂开来,不仅将她全身衣衫都轰得粉碎,更把她满身皮肤都撑出一道道龟裂,吕淹赤身、批血,暴怒成狂。 修仙梦断,吕淹最后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倾灭这座乾坤,来给自己的‘仙道’陪葬。灭世,从击杀小妖梁辛开始! 惨啸转眼嘶哑,弹指间吕淹就哭哑了自己的嗓子,对着身边仅剩的手下道:“你上去,传我谕令,岛上所有仙家进入灵穴,擒拿梁磨刀!” 那个手下的脸色苍白如纸,并未领命而去,神情转眼狰狞,对吕淹再不见一丝恭敬和恐惧,歇斯底里的大吼:“传个屁,谕令个屁,我自己去杀。”说完,身形一转遁化金光,向着大眼深处追去。 吕淹栖身巨岛无数年头里,第一次没去立刻击杀违背自己谕令的手下,而是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嘶哑着哭丧:“一起去,一起杀!” 大眼巨变。 不过一炷香多些的功夫,正守在淤泥上的神仙相,也都感到了大眼的变化,惊骇中再顾不得首领号令,一窝蜂般地冲入灵穴,旋即发觉真相,就算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能明白元凶是谁。绝望、狂怒,所有人裹荡神通向下急冲。 一记重击,让巨岛上的‘仙家’尽数化作狂魔,齐聚灵穴,誓杀梁磨刀! 不过,灵穴眼深处,那些正在结阵、驯化、和‘催眠’怪物的神仙相,都在专心施法,并未察觉大眼‘已死’,暂时还未见躁动。 梁辛继续向下扑去。 大眼不再可化外境依旧,下面还有数万五行怪物,放任不理的话迟早会被神仙相驯化认主,成为丑八怪们疯狂报复中土的帮凶,此刻它们还在‘混沌’,还在本能地敌视神仙相,若能唤醒它们、发出它们……第一件事做完了,圆满的很,该做第二件事了。 向下急冲的时候,梁辛忽然觉得因为自己不会飞,所以很不‘高大’。 平心而论,就算自己会飞,现在也不会想着逃走,照样会向下冲、去做第二件事;可自己不会飞,没得向上只能向下,让好端端地一次‘舍生取义’、‘力挽狂澜’,平添了几分‘不得已而为之’、‘反正上不去干脆下去捣乱’、‘临死也要拉上你们垫背’的泼皮味道。 击毁大眼,算得上是中土开天辟地以来,最最不得了的一件事,先不论过程,单以事情本身而言,足以比拟鲁执造出假大眼。刚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小魔头没来由地忐忑,心里也开始胡思乱想……正在瞎琢磨的时候,老实和尚的声音忽然从梁辛的心底响起:“梁磨刀,我已、已经照你吩咐,带着黑鳞跳进大海了。” 梁辛禁不住神情一喜,可随即又纳闷问道:“你入海了?” 和尚的心语有些发抖:“是,我现在就在大蛇的嘴里,身、身边还有条小蛇跳来跳去。” 涵禅说的头头是道,自然是真话。按照贾添事先的交代,‘手足’灵犀、易鼎这两重妙用,要双方在百里之内才能有效,巨岛面积广阔,大眼距离海边远超百里……现在两人之间还能灵犀心语,这倒有些奇怪了。 道理简单得很,只是梁老三学识太浅,想不明白而已,大眼是化境,虽然入口处距离大海遥远,但实际上灵穴与中土任何地方的距离,都异常接近。 或者换个说法:如果梁辛真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在这方化境不会彻底崩塌的前提下、能够凿穿化境壁垒,一步迈出……那他出去的落足之处,并不是巨岛,而是有可能会是中土的任何一个地方,反之亦然,他也可以从中土的任何地方,都能一步跨入大眼化境。 其实梁辛与和尚现在很接近,只有一‘墙’之隔,由此手足还能让两人继续灵犀。 道理不明白就算了,得知涵禅现在已经进入大蟠螭口中,真正安全了,梁辛也着实松了口气,笑道:“好得很,先前说好的,默数到一万,如果我没回去,你就请小蛇传话蟠螭,不必再管我,载着你回中土去。” 和尚听话,早就说好的事情,也不再去矫情什么,立刻就开始数数。不过他没默数,而是灵犀心语,念给梁辛听……梁辛也不管他,继续纵身急冲。 就在和尚刚刚数到十七的时候,遽然从梁辛身下百余丈处,传来了一声嘹亮唱喝:“道!” 刚刚梁辛轰击大眼的位置,处在‘瓶子’中下部,距出口遥远,离灵穴底部较近,急冲这一阵,不等吕淹追上,他就先遇到了大眼深处的那座囚困大阵。 平兢生前命手下结成这座阵法,防备的是天猿,由此它在‘引动诀’上与六趣三返相似,身具天道之人可以从容穿梭,大阵全不理会,只要有‘未具天道’之人闯过来,阵法立刻运转,天猿如此,梁辛也不例外。 事到如今只有一冲到底,别说是只是座阵法,就算面前跳出来一千个阎罗王,梁辛也不会再刹住势子,何况他也刹不住……梁辛不停反倒加力猛冲。 整座大阵,也随他的闯入陡然发动开来!阵中没有杀劫,只有重重叠叠的囚困天道,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半空里无处借力,不过凭着魔功身法,想要闪转冲跃也不是什么难事,阵中‘天道’层层席卷,梁辛的身形也忽然‘恍惚’起来,全力施展身法躲避强袭,同时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迅速开阖,将护身灵觉远远播散开去,搜索敌人的位置、警惕敌人的猛攻。 一边躲避,梁辛边继续下冲,神仙相结成的大阵也随他一起迅速沉降。 天道无痕,修士灵觉不可辩,凡人肉眼不可见,唯独梁辛能靠自己的灵觉察觉其变化、方向,继而调整身体迅速躲避,大眼深处早已变得影影绰绰,放眼望去,方圆千余丈的范围里,到处都是梁辛如电穿梭时拉出的残影。 一盏茶的功夫转眼过去,大阵仍未能擒住他,滚滚相斗中,他距离五行怪物聚集之地越来越近。情形仿佛一片大好,可梁辛的神情却越来越急躁,打到现在,他始终没能找到敌人…… 现在梁辛正对付的,是一座玄奇阵法,结阵的神仙相都距离他极远,自己全无机会近身、击杀、破阵,根本没办法摆脱敌人的纠缠。而随着阵法运转得越来越快,威力也越发强大,数十重天道飞快穿插,渐渐已经有了勾连成网的趋势,能够供自己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在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阵法所擒。 人力有穷尽,就算再怎么着急也用处,凭着身法,小范围的穿梭横插不难,可入阵的神仙相都躲在数十里之外,梁辛无法破阵,就只有挨打的份! 又坚持了一会,囚困大阵的威力终于发挥到淋漓尽致,煌煌天道勾结,于一个瞬间里,铺满梁辛上、下、左、右每一方空间,梁辛也再没有了躲避的余地……危机不止于此,还有一道血影凌空冲下! 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吕淹追了下来,女魔面相扭曲,双目喷火,口中嘶哑的咒骂比着最最不知廉耻的村妇还要更恶毒。 吕淹的修为远胜同道,是以最先赶到,她的那个手下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结阵的八十一个神仙相,到现在也不知道灵穴已经被毁,更不知吕淹为何会变成了个疯子,不过他们眼中的惊讶,比起正从上面杀下来的同道也少不了太多——不是因为吕淹疯了,而是因为梁磨刀。 他们就从未想到过,这世上、这天下竟还有人,就靠着诡异身法,能在这座仙道大阵中支撑上大半柱香的功夫。幸好大阵玄奥,闯阵的妖人虽然棘手,终究还是被逼入了绝境,可下一个刻,即便阵中的仙道高手道心坚定、高山崩塌于面前而不改色,也无法再按捺心中的骇然,齐齐惊呼了一声……梁辛最后的手段:杀心恶念、诡异身法,老将岸的魔功‘来不及’顷刻成形,旋即发力猛击反噬逆流——天上人间。 本已被彻底‘封锁’,绝无逃脱可能的小魔头,就那么‘活生生’地消失在八十一个神仙相眼前。 霸王绝学,乾坤挪移。 与时间无关的移动,梁辛于此处消失的时候,也是他从彼处现身的刹那,梁辛始终没能掌握轰击乱流的规律,虽能转瞬挪移,却无法控制方向和距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移动’之后,自己会从哪里钻出来。 这次‘天上人间’也不例外……移转的距离远得很,足有百多丈开外,但方向却和梁辛一路冲击的势子截然相反,未向下,而是向上……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梁辛的现身之处,就在吕淹面前。 梁辛和吕淹几乎撞在了一起,两个人谁都不曾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第428章 悬空大湖 吕淹暴怒、发狂,但修为尚在、反应犹存,见梁辛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完全是本能使然,当即天道出手;梁辛也是如此,执念爆发,魔功成形。 变化来得太突然,两个人都是顶尖人物,应变相当,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里,一起想对方狠下杀手。 梁辛没机会去‘选择’,完全是随本心、本性定夺,由此迸发的执念也是他自己的因果感悟……是‘想不到’,而非‘来不及’。 就在魔功成形的瞬间,梁辛心中就暗叫了一声不好。 ‘想不到’只能攻不能守,虽然套中了女魔,但对方也已出手,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梁辛根本来不及去剪断那一重因果,就已经被敌人的天道击中! 吕淹的天道唤作‘自生自灭’,生杀之道,为之所擒剩余寿数即刻化为青烟不见,在她的天道下,只有四个字:瞬间老死。 梁辛能够对付神仙相的天道,靠的是魔功身法和干爹绝学‘来不及’,若没有这两重手段,单就他的身体而言,恶土真身虽强,但还无法抵御天道,否则老实和尚的疗伤之道也不会有效。 用‘错’了魔功,又是贴身对抗,全无躲避的余地,梁辛被吕淹的天道正正击中。吕淹几乎已经闻到了梁辛身上正散出浓浓的‘老人味’,女魔眼中现出狂喜的同时,还隐隐透出一抹失望,‘自生自灭’里神佛无救,只有死路一条,天道出手后,就算她自己也没法再去饶下对方的性命,吕淹有些遗憾,就这样杀了梁辛,实在太便宜这个小贼了…… 不过,强仇伏诛总是好事,吕淹开心得很,正想趁着梁辛死前一刻再咒骂两句,却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已经陷入‘自生自灭’的那个小魔头,居然猛地发出一声怪叫,旋即手舞足蹈地冲破了她的天道! 蜂巢王台中,吕淹被梁辛撅断两个手指,见识了他‘让敌人修为骤减’的神奇功法; 巢外恶斗里,吕淹见识了梁辛的诡异身法,众多仙家围攻之下还被他杀掉十几个; 灵穴入口处,吕淹见识了梁辛‘凝固时间’的本领,几个手下都硬生生被他‘冻’住,抹了天猿口水,发狂惨死; 就在刚才,吕淹又见识了梁辛‘乾坤挪移’之术,突兀跳到了自己跟前…… 层出不穷的奇门异术,每一样都匪夷所思,每一样都让吕淹心神震动,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小魔头不是中土世界的人物,天知道他究竟是来自修罗界还是恶鬼域,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掌握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厉害手段。 可是所有这些奇术加在一起,对吕淹的震骇,也比不上此刻的惊骇欲绝,小魔头冲破了自己的天道。 吕淹惊骇欲绝,梁辛也恍如梦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上一刻天道袭来,那股饱含‘苦死之意’的恶力,不及躲避更无可抗拒,结结实实地裹住了自己;可下一刻,仿佛连天地都要一起噬灭的可怕力量,忽地不见了。 敌人的天道,就那么散去了,没有一点征兆,也没一点道理。 梁辛想不通自己为何没死,但强敌还在面前,生死须臾之中,又哪还能容他去坐下来想事情?‘自生自灭’消散了,而‘天下人间’还在,吕淹的那一种因果就摆在自己‘面前’。 吕淹没能杀掉梁辛,所以吕淹完了。 先是心念转动因果断灭,跟着一拳轰出!堂堂仙道首领、嫦娥境绝顶高手,顷刻变成了四步修士,就算梁辛的拳头里只有一成力气,又岂是普通修家能够抵挡的,吕淹长声惨叫,胸口彻底塌陷,五脏六腑都被小魔头一拳震碎,好像条死鱼似的,无力翻滚着向下落去。 兔起鹘落,生死搏杀只发生在刹那里,一举狙杀强仇,梁辛甚至还来不及露出个笑容,八十一个神仙相结成的‘囚困大阵’又滚滚袭来!就在吕淹身体摔落同时,小魔头又陷入敌阵! 没机会去躲、去逃、去施展魔功,数十记天道翻涌而至。囚困之道,各不相同,有的仿佛猎猎烘炉,有的仿佛当头巨岩,有的仿佛缠身仙锁……死死将他困住、镇住、绑住!再没了挣扎的余地,梁辛也不再白费力气,只是仰头向上望去,开声大吼:“又一个!你听好了,这个是吕淹,吕淹!” 这次杀人,不止要报数,还要报名……可梁辛没想到的是,随着他的大吼出口,刚刚发生过一次的古怪情形又复重演,压在身上的重重天道,又在顷刻中化作青烟消散,梁辛得脱自由身。 八十一个神仙相再度齐声惊呼,梁辛也没忍住,跟着他们一起‘咦’了一声,语气纳闷……随即,他咧开嘴巴乐了。 第一次破除天道时懵懵懂懂,到了第二次,梁辛就算再糊涂,也能猜到了:神仙相的天道对自己无效了……或许,跟自己在泥塘中战胜本能的突破有关?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事情明明白白,就摆在眼前,不用躲不用挡,丑八怪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对自己没有丝毫用处。 早知如此,刚才又何必费力闪躲,任由他们去打就是了。 他大概猜到了‘真相’,神仙相又哪能甘心,掌阵仙长连声唱咒,连连变化大阵,无数天道汹涌而来!可大阵再怎么变,阵意也不会变,阵中的重重劫数都是‘天道’,只要是‘天道’,不论它们再怎么磅礴凶猛,一碰到梁辛的身体就会化作袅袅青烟,不见丝毫效果。 梁辛干脆连躲都不躲了,单手稳稳抱住小猴子,奋起余力低头猛冲!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在梁辛视线尽头,终于换了一副景象,不再是飘渺虚空,而是一层柔和光芒,现在距离尚远还看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结阵的神仙相也终于明白了自家的阵法、天道对敌人无效。这些神仙相‘守土有责’,就算阵法无用,他们也不能放任梁辛冲下去,掌阵之人再度扬声喝断:散! 除了天道,神仙相还有一身巨力,一身玄奇神通。大阵倏然崩碎,八十一个神仙相随阵主之令同时撤出阵位,不再使用天道,各自凝聚神通,准备彻底轰杀梁辛。 可不等神通出手,刚刚从大阵中散出的众多‘仙家’,无一例外,神情陡变。 撤阵后神仙相不用再严守阵意,五感也从大阵中解脱出来,瞬间就发现了灵穴的变化……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吕淹会发疯。 大眼已死,修仙梦断。 一时之间,大眼深处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面色青灰,就只剩梁辛仍在低头猛冲。 片刻后,不知是谁,猛地发出一声哭号,随即每一个神仙相都变成了疯子,有人哇哇大哭,有人放声狂笑,有人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有人一拳一拳重重擂击着自己的胸口!偌大世界,竟容不得一个飞仙的美梦,无数心血、无尽艰险、千万年的苦熬等待、毕生所求的唯一梦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瞬间里化作乌有,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发疯。 敌人失神,只可惜他们都在数十里外。深处半空,距离太远,凭着魔功身法也无法横移过去,大好的强袭机会只能眼睁睁的放过去了,梁辛打不着人,觉得挺委屈,只能抱着小猴子借着向下冲……更接近大眼深处,由此也能看得更清楚了些,视线尽头那一片柔和光芒,是一汪湛清湖泊。 就在梁辛看清下面是一座大湖的同时,‘大湖’似乎也发觉了敌人的到来,从湖水中遽然升腾起层层萧杀气势,原本平静无澜的湖水开始层层流转,显然正凝聚一门可怕神通,准备轰杀强敌! 梁辛不知道,眼前这一座大湖,是另外一个始终不曾露面的神仙相首领:泽被。 泽被,无论修为还是地位,都在吕淹、得胜和平兢之上,与梁辛又几分形似的是,此人在机缘下,修得水行真身,修行时一身水行道法独步天下,即便是飞升之前,战力也远胜普通神仙相。 在点活‘五行怪物’之,泽被开始闭关修养,他的闭关之处,就在‘囚困大阵’之下,一座湛湛大湖都是他的厚重真元所化,他人在湖中,而这座湖也是他。 其实,如果梁辛能够把全身力道转成真元,再散出体外,也能凝出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就算没沙漠那么夸张,至少凝聚成个沙滩不成问题。 岛上没有外敌,唯一可虑的就是天猿,泽被于此闭关,上面有一座大阵守护,泽被安全无虞。 这座湖并非直接淹到‘瓶子底’,而是凌空悬挂,将下面五行怪物的修养之地与上面隔绝开来,屏蔽外界干扰,有利于怪物休眠。同时‘湖水’本身也是一道屏障,同大阵相同,有天道在手的神仙相可以从容穿过其间,可一旦有‘无道者’靠近,都会被重水猛击、绞杀。 泽被在闭关,除非行功完毕,否则他都不会醒来,现在他仍在湖中沉睡,‘湖水’发觉敌人、准备强袭,都是本能使然。梦中杀人,对他们这些绝顶高手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 梁辛要去唤醒怪物就得先跳湖、只要一进入湖水,便等若陷入泽被真身所化的炼狱,到时避无可避,只有硬抗的份。 湖水凝聚厚重之力,是水行本源之力,既不算神通也不算天道,绝不会再重演‘天道加身如清风拂面’的好戏,梁辛在进入大眼的时候就只剩一成力道了,刚刚又经历了连番恶斗,到了现在哪还有余力去应付这座大湖……不过,梁辛也不用自己去对付湖水。 梁辛低叱,挥手,四道黑色光芒如练,在他自己落入大湖前,梁辛先将仅剩的四枚黑色阴沉木耳打入水中。 遇水而活,黑鳞中附着的蟠螭残魂陡然苏醒过来。 对黑鳞,梁辛早就摸索透彻了,鳞上蟠螭魂魄之力与水势相通,水势越大它们也就越凶猛,而眼前这座湖,干脆就是水行元力所化,或许它的面积不值一提,可放眼天下,再没有如此纯烈的水行之地。 蟠螭天生控水,残魂苏醒、聚形之际,倒有大半做湖水为它们所控,这一来便等若泽被用自己的力量‘养活’了四条和自己作对的蟠螭元神! 这算不得夺力,最多只能算‘借力’,只要泽被一醒,立刻就能收回自己的力量,至多只需一转念,便能将四头残魂绞彻底绞杀。不过,泽被入定、神游物外,别说只是妖物入水,就算一把三昧真火从他屁股下面烧起来他也不会苏醒。 湖水是泽被的没错,但他在‘睡梦’中,对湖水的控制之力大减,挡不住蟠螭的‘借力’……不是神仙相不谨慎,实在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发生的太突兀、太诡异,泽被事先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闭关后不久,会有人通过混沌之海来到巨岛;又怎么可能会想到,留守岛上的吕淹利令智昏,不仅把此人带入灵穴,而且还杀了大眼中的主事平兢;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入侵之人在泥塘中得到突破,身法大幅进步同时,还再不惧天道了,杀人不算,且突破了大阵;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在小魔头身上,还带了附着蟠螭残神的魂器! 就在蟠螭的猎猎咆哮中,梁辛一头扎进了大湖,外面那近百神仙相也回过神来,但用神通轰击湖水打得是‘泽被’,要想把小妖碎尸万段,就非得冲入大湖近身肉搏不可。每个人都咬碎了牙齿,誓杀妖人为自己的美梦陪葬,当即如影随形,追着梁辛冲入大湖…… 一座大湖,刹那中炸裂开来! 蟠螭奉星魂为主,北斗拜紫薇为君,四头大蟠螭得了大半水行力,由此梁辛也反客为主,大湖中的水行元力,不仅不去攻袭梁辛,反而在蟠螭的指挥下,狠扑杀进来的神仙相。 随着小魔头进入大眼,与神仙相正式翻脸,所有的事情也都乱了套,前面一连串的惊变不算,此刻陷入大湖的‘仙家’们,再度惊骇发觉,本应帮着自己去绞杀妖人的湖水,竟也变成了对方的‘帮凶’,在四头凶兽的带领下,对他们疯狂袭击……有些神仙相甚至又开始有些失神,眼前正发生的事情,不想‘真相’,反而更像一场噩梦。 如果不是噩梦,尤其会乾坤颠倒,万事反转。如果真是一场噩梦,那小魔头无疑是——梦魇。 梁梦魇可没有神仙相那么‘多愁善感’。击毁灵穴,让所有的神仙相都陷入绝望,可真正的‘致命一击’,还在后面、还在下面。 四条大蛇入主真水湖泊,挥荡浩浩巨力,猛击入水强敌,神仙相猝不及防,转眼就吃了大亏,十余人甚至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恶水撕了个纷纷碎碎,其余众人则在瞬间震愕后迅速情形过来,体内雄浑真元运转开来,一道道强大神通凝聚成形,猛攻凶兽,片刻前还风平浪静地大湖,转眼间巨浪滔天,闷响如雷! 双方混战成一团,湖水沦为蟠螭的‘玩具’,只杀神仙相,对梁辛却不闻不问,梁辛并无片刻停留,把身后所有强敌都交给蟠螭,自己抱住小猴子迅速下潜,百余丈后,周身猛地一轻,洞穿了悬空大湖。 再向下千丈,目光之内,五行之色璀璨。金黄灿烂、木青盎然、水蓝透彻、火红熊烈、土褐深沉……数万五行怪物,身体缩成一团昏昏沉睡,它们被按照各自行属被归于五阵,此刻梁辛从空中鸟瞰,在大眼底部,仿若有一朵灿灿彩莲正招展怒放! …… 就在梁辛连连冲关,终于钻出大湖、看到大眼底部正沉睡的大群五行怪兽的同时,岛上正有一头独臂大猿,偷偷摸摸地开始攀岩,那座捆绑着大银环的巨岩。 大猿的身形有些笨拙,全不似普通壮猿那么灵活,在五行罡风的吹拂下摇摆不停,几次险些摔落山崖,它是独臂,整条右臂齐根断去,伤势尚未完全愈合,随着它不停用力,刚刚凝结不久的伤口又被挣裂,血水溢出,大猿却恍然未觉,只一个劲地向上爬。 这头大猿,也是血性精怪,本来一定会随着银环造反,但是就在造反前日,它因无意冒犯了岛上仙家而遭重罚,被毒打重伤不算,还被吕淹硬生生撕掉了一条胳膊,昏厥了三天才告苏醒。等他醒来时,银环已经事败遭刑。 大眼被毁,原本驻扎在岛上的众多神仙相察觉此事,尽数扑入泥塘,进入灵穴来查探究竟,此刻岛上已经全不设防,独臂大猿趁着这个的机会,偷偷上山想给首领收尸。 银环已经二十余天没有过任何声息了,想必早就死了。但是头大猿才刚一攀岩顶,神色就猛地一喜,心情激动中,以至立足不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摔了下去……被仙锁绑在大石的银环,正双目圆整,稳稳地望着它。 可是欣喜转眼就变成了悲哀,独臂大猿靠得近了些,很快发现银环已死,之所以还睁着眼睛,是因为它死不瞑目。 尸体仍被仙锁困着,独臂猿解不开锁链,情急下用力稍猛,不料银环因妖筋被抽,又被五行罡风日夜吹拂,尸体早已酥透了,随大猿一用力,竟哗啦啦地就此散碎……就像一尊被推倒的泥塑,块块落地。 独臂猿嚎啕大哭,单手织锦,把银环的碎尸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跟着又在银环先前踏足的位置,找到了几个用血写成的字……巨岛上的天猿,也有自己的简单文字,笔画象形,意义不全,与中土文字大相径庭。 银环死前踩在脚下的血字,是一个地名和一个数字:猴儿谷 一十三 它用脚趾沾了腿上的血写成的。 猴儿谷,银环死前得知的天猿乐土; 一十三,梁辛在岛上遇到神仙相猛攻,杀人时报给它的最后数字。 第429章 诛妖战吼 大眼底部,不止是沉睡中的怪物,还有百个神仙相,和一支足有四千之众、已经被驯化、奉神仙相为主的怪物大军。 最下面的神仙相都在专心施法,不了解身外情形,唯独,他们对‘外人’异常敏感,梁辛才刚一从‘空中湖泊’里钻出来,他们就立刻从法术中惊醒回来,厉声叱喝中,个个天道出手。 有人侵入仙家重地,而上面的囚困大阵、悬空大湖是什么样的威力,这些神仙相再明白不过,敌人既然能杀下来,便足以说明实力了,百个仙道高手连想都不想,甫一出手便是自己能够发动的、最最凌厉的一击。 神仙相最厉害的手段,自然是他们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可低下的这些人又哪会知道,对梁辛而言,最没用的就是‘天道’。 就是端着个铜盆去向梁辛泼水,威力也比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天道’更大一些。 狙杀无效,区区千余丈,又是自上而下,梁辛眨眼即至!而就在他双足落地的同时,来自大眼底部的狂攻,也突然诡异地停止了…… 百名神仙相发觉敌人杀到,从‘专心境地’中苏醒,本能下出手杀敌,随即他们也发现了大眼的‘变化’,和前面那些结阵的仙家同道一样,此间众人全部愕立当堂,目光中全是绝望,几乎忘记了敌人已经落地。 梁辛却没有片刻耽搁,将羊角脆又放回自己脖子上,直接伸手去推距离他最近的、正自沉睡的一头五行怪物。一推,未醒。加力再推,仍未醒。梁辛没有耐心,翻手亮出一片戾蛊红鳞,红鳞呼啸翻转,正斩在怪物的肩膀上,可即便它血流如注,一条胳膊都被斩断,怪物仍是沉睡,不醒。 五行怪物都是被法术‘催眠’,虽然现在法术中断,余威仍能让怪物再沉睡整整七十二个时辰,这其间除非有神仙相肯出手解术,否则就是利刃加身,它们也无法清醒过来。 梁辛自己不会法术,更破不掉仙道高手的法术…… 怪物们犹自沉睡,可神仙相却回过神来了,得道的仙家尽化狂魔,个个双目血红,神情癫狂,口中嗬嗬嘶吼着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的音节,天道再度出手。 这一轮猛攻仍是天道,不是神仙相不懂变通,见敌人不惧天道还非要再用,而是飞升之后,手中多出的那一重天道,是‘证道’的凭据……是他们认为的、自己已经有资格踏足仙班、再不是凡人而能够称神的凭据。 因为手中握有一重天道,所以我也是天道,我是神仙。 手中天道,是他们的本能、他们的骄傲,或者说,是他们精神的依仗,因为天道,所以不凡!而天下万物,皆逃不出天道管辖,即便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例外,能够逃过天道制裁便只有一种情形:对方也是仙家、仙兽。 不远处的那个妖人……没真元、没道基,看上去身体不错,但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凡人范畴,竟对天道熟视无睹? 即便现在的神仙相已经发狂发疯,也打从本心深处不愿、不想、更不肯接受则这样的一个现实,不甘之下,一次次加劲,以求对方能被天道所侵,以求能够证明天道无所不能。 在他们向着梁辛全力出手的时候,也有神仙相厉声传令,想要驱赶那些已经驯化的五行兽冲过去击杀梁辛,但无论他们的语气如何眼里,甚至挥荡神鞭击打,几千头恶兽,仍全都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梁辛不是一个人下来的,在他身边还带着一头小小银环。 虽已认主,但五行兽对银环的那份畏惧、尊重仍在,小猴子要保护的人,它们决不去动。 五行兽神智混沌,对生死几乎没有概念,所以它们不像比巨岛上那些纯正天猿,为了求生而起奴性、不尊银环杀戮同类。由此,五行兽对银环的敬意,反倒比着天猿更强,全不理会主人的催促,甚至有几头天生暴躁的怪物,被催促得不耐烦了,反倒向着神仙相露出獠牙! 梁辛不去管他们,只小心不让羊角脆被他们击中,主要精力都用在大群沉睡怪物中,来回穿梭着,推搡、大叫、取出酒坛子泼、晃起火折子烧,甚至情急之下,再度使出重手,重创了几头怪物,可是不论他如何费力,也不见怪物有任何反应。 小魔头先前的确不曾想到,就算冲到了‘瓶子底’、冲到了怪物身旁,也没有办法唤醒它们! 梁辛这边忙得咬牙切齿,没去照顾小猴子,全不知自他突破大湖后,身边唯一的伙伴、小家伙羊角脆就变了。 神情变了,接连三次变化。 从半空里乍见数万‘五行兽’时的惊讶;落地后嗅到怪物体内饱蕴的同族气息时的哀伤,圆溜溜的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悲戚,眼泪晶莹如珠,断线、滚落;直到现在,随着主人一起置身于怪物群中,银环天生的敏锐感知,已经完完全全地探明了此间发生的惨事……双眼血红,先前的泪水尽数被怒火烧干! 梁辛何尝不知道羊角脆的愤怒,只是现在情形紧迫,他在不停想办法、穷尽自己所有手段,以期能够唤醒那些五行兽,根本就顾不上小家伙,却不料,正忙碌间,肩颈上压力陡增,让他的脚步都微微踉跄了两下。 脖子上只有一只小猴子,毫无征兆的压力大增当然源于它。 压力大了,并不是分量变沉,而是气势变了! 一斤重的泥巴,和一斤重、由泥巴雕塑而成、又经大德高僧开光后的佛祖像,抱在怀里哪个更沉?便是这样的道理。在小猴子身上,骤然绽放出磅礴、厚重的气势,而梁辛身体敏感,猝不及防中被莫名其妙的气势影响,以至脚步虚浮。 梁辛还道小家伙有什么不妥,可还不等翻手把它抱下来查看,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啪’地一声怪响,仿佛皮革断裂的声音,怪响未落,羊角脆又猛地开口,发出一阵古怪嘶吼…… 嘶哑、低沉,仿佛一头乌鸦先吞了三颗火炭、又喝了半坛白醋后的发出的惨叫,难听到让人胸口发闷心绪焦躁,全不同于以往小天猿发出的那种叽叽喳喳的叫声。 就连梁辛都忍不住一愣,忍不住怀疑,头顶上传来的那一阵怪响,究竟是不是羊角脆在叫,但是下一个瞬间,小魔头大喜过望! 羊角脆的怪叫并不响亮,却稳稳传遍大眼底部。当嘶吼消散时,那些正沉睡的五行怪物,忽然躁动了起来,虽然双眼未睁,但身体都在缓缓蠕动,脸上的筋肉也在扭曲、抽搐! 怪物们有了苏醒迹象,梁辛大喜之下,翻手又把羊角脆抱到了怀里,不料触手间一片湿热……血。 在小猴子的背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狰狞伤口,血流如注,转眼间就从羊角脆背上涌出,洒在了梁辛身上。 …… 天猿是精怪,与凡人不同,生来就会受到‘天罚’。所谓‘天罚’,不是神雷天火,而是冥冥之中不可预料的劫数。天道使然、因果刁难,让它们永远也无法真正发展、壮大。若非如此,猴儿谷的那支天猿,环境优越、生活安逸,繁衍了千万年,又哪会仅仅是现在千多头的规模。 并非只有天猿一家,天下精怪皆尽如此。要没有天道的控制,中土上哪还会有人间,早就变成了妖精世界。 不过,乾坤造化,凡是都阴阳对称,‘天罚’对精怪的‘损伤’极大,但也让个别的顶尖怪物衍生出一种本领,从‘天罚’中借力。与魔道邪法‘天魔解体’很有几分相似,厉害精怪能够引‘天罚’上身,以伤害、断裂肢体的代价,来换取庞大的力量。 修真道把精怪的这种本领,唤作‘诛妖’。 ‘诛妖’不是修炼来的,而是与生俱来、隐藏在顶级精怪的血脉中,算是一种天赋,天猿之中,也只有银环才有‘诛妖’天赋。 这道本领既神奇又残忍,而自残肢体又有违天意……这就是天道了,‘它’诛你杀你,是理所当然;你自己伤自己,便是大逆不道。 所以,‘诛妖’虽然是天赋,却不是随便就能够施展的,必须还要‘觉醒’才可以。 如何才能觉醒?执念。 说穿了,就是‘执念破道’,当暴怒成狂,或哀伤欲绝,最最强烈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里变作执念,天道漏洞出现,再无法去压制精怪体内天赋,‘诛妖’才能成行。 可是精怪先天不足,就算再怎么凶猛强壮,它们的情绪也不如凡人那样饱满、激烈,想要产生执念,比着凡人还要更难上百倍。 被吕淹擒下的大银环,先是目睹同族惨事,继而在造反中被奴性大猿狠打,最后又遭女魔折磨,它心中的怒火足以席卷天下,却始终没能化愤怒为执念,‘诛妖’也天赋无法觉醒。 如果羊角脆未断尾、还是一只双头银环,它也不会觉醒‘诛妖’,但是它遭遇重创、不仅丢了大身,还损丧了所有记忆,无论思维还是心态,都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头小猿,从战力而言,它一落千丈;可是从先天造化去看,它是返璞归真! 造反的大银环,性格稳健,思维成熟,情绪也变得复杂,纵然它狂怒,仍在不知不觉里掺杂了悲伤、不甘、悔恨、自责内疚等诸般情绪,乱糟糟的一团,如何能形成执念破道。 羊角脆此刻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小猿,因为幼稚,所以情绪单纯,在感受到近万同族被屠戮时的凄惨、怨念,初时的惊讶与哀伤,最终全都化作愤怒,打从心底、骨髓深处泛出的、无以复加的愤恨……执念成形,先破道,随后‘诛妖’。 小猴子怪叫前,梁辛听到那‘啪’地一声异响,就是天罚之力被它接引上身,伤了它的脊背!‘诛妖’换取到的巨力,也没有被羊角脆用去杀伤强敌,而是尽数融入了它的长嗥。 羊角脆的怪叫,是‘战吼’。 银环才能发出的吼叫。 只在生死存亡之际,银环首领召集全族投入苦战时才会响起的嘶吼!羊角脆没有了记忆,就连‘战吼’也早都忘记了,但是因为与大银环的灵犀、易鼎,让它又恢复了些许本能……因为‘诛妖巨力’的融入,让羊角脆的‘战吼’,落在天猿耳中,比起其他银环还要更响亮上百倍,千倍! 羊角脆要唤醒所有的五行怪物。 受制于法术、不到时辰绝不可能醒来的五行怪物,同时躁动起来,而那些已经认主的怪物,目光里也显出了凄厉神色,纷纷转目,盯住神仙相……就在此刻,众人头顶处猛地传来一声轰鸣,七彩绚烂,炫光流转,几十个神仙相在护身法术的包裹下,也从悬空大湖中冲了下来! 悬空湖、真水境,为蟠螭提供了浩荡巨力,又靠着突袭,一下子毁掉了十余个丑八怪,可四头蟠螭只是残魂,终归敌不过数十仙道精锐的围攻,坚持了一阵,再拼掉七八人后,被强敌神通彻底轰碎,魂飞魄散。 将近六十个神仙相猛冲入阵,为首之人见下面的同伴还在用‘天道’轰击梁辛,扬声提醒:“小贼妖身魔骨,不受天道,以仙法神通杀之!” 不等别人回答,梁辛就抢着怪笑了一声:“仙法个屁,连脸都保不住,还敢自称神仙。” 大眼底部的百余强敌得了同伴提醒,同时又见大群怪物都隐现苏醒前兆,哪还敢再坚持,唱咒声响亮而起,撤散天道,唤作神通、法宝强袭。 大眼已毁,神仙相出手也再没了顾及,转眼间炫光爆裂,无数神通从四面八方轰杀过来! 小猴子重伤,梁磨刀余力不多,所幸他身法大进,还有周旋的余地,梁辛调运余力,迅速游走躲避轰杀,心中期盼着怪物们快些醒来。 灵穴底部,再度显出无数残影,梁辛时快时慢,有时仿若鬼影一闪即灭,远远避开轰杀;有时又翩翩若蝶,在法宝神通中翻飞闪转,虽不快却灵动……恶战激烈,仙道高手狂躁暴怒,轰杀之际只求威力,全不管其他,但梁辛身法巧妙能躲则躲,实在无可退避时就咬牙施展‘来不及’,随即轰击乱流,凭空挪移。 战场混乱,鲜血与碎肉不停贲溅、泼起,大群五行兽虽有躁动,却还未醒,被神仙相的神通波及,数不清多少被就地轰杀。 法术能够远袭,仙道高手都距离梁辛,从十余里到数十里不等,个个都在远处。现在梁辛脚踩在实处,要是劲力充沛,这样的距离也不算什么,大有突袭的可能,就在不久前从蜂巢门口打得那一仗,他靠着五成力道都还能反击。但此刻他只剩下半成多些的体力,实在没办法再去伤敌,也只能靠身法躲闪、靠魔功抵挡,没得还手。 但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倒是神仙相先靠近过来! 若是以前,神仙相们绝不会不耐烦,就在远处打迟早耗死‘小妖’,可现在灵穴毁、仙途断,每一个神仙相都恨不得立刻把梁辛扒皮抽筋以泄心头恨,从远处打了片刻,见对方躲躲闪闪显得游刃有余,立刻就没了耐心,手诀不停、咒唱不停、神通不停,自己则从远处迅速靠近。 战场猛缩小了许多,从数十里转眼变成三五里的方圆,战团也陡然激烈起来,很快,第一声惨叫传来,一个神仙相因果,被扭断了脖子,梁辛把尸体狠狠抡出去,昂头大吼:“又一个,他是第几个我数不清了!” 话音落处,他的身形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又传来了第二声惨叫…… 双方距离近了,梁辛有了反击的机会,同时可供他穿梭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狭小,按他自己的估计,只怕再杀不了两三人,自己就会被击中,但事到如今,又哪还有多想的余地,能杀一个就是一个吧! 只可惜,沉睡中的五行怪物,到现在也仅仅是躁动,不知何时才能真正苏醒。 苦笑着咬牙,选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神仙相,施展身法穿插猛冲……而就在他又抹掉一重因果,准备杀掉第三人的时候,怀中又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本已经重伤在身的小猴子,竟有施展了一次‘诛妖’! 从胸口直到小腹,羊角脆再添重伤,换来的,是第二次难听、愤怒、却饱含锵锵战意的嘶嗥…… 第430章 葬送凶魔 昏沉中的怪物,在银环的催促下,皱眉、狰狞、终于睁开了眼睛,不过,它们的目光还涣散的很,全不是立刻就能出手的样子……或许只要再一盏茶的功夫,它们就能真正苏醒过来。 可惜,梁辛没法再撑上‘一盏茶’了。 恶斗激烈,随着躲避的空间越少、他动用魔功的次数也越发频繁,仅剩的一点体力被迅速消耗,呼吸粗重,皮肤冰冷,平时无法听到的、自己血脉流转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变作耳中的轰轰巨响、还有头重脚轻、渐渐无法再感觉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或许几个呼吸间,或许几句话的功夫,看运气了!只是不知道,在我死后,那些怪物究竟会不会被神仙相再度收服,能不能替它们自己报仇。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金光炸碎,一道由真气灵元凝化的神通巨剑当胸刺下,梁辛想向斜刺里跃开,可身体不听指挥,躲地稍慢,勉强避开了心胸要害,肩膀被巨剑正直刺中! 没觉到疼,骨头折了还是胳膊断了?梁辛本能苦笑,随即才意外发现,那道巨剑神通,不知为何,再攻到自己身前忽然消散了,并没有直接穿刺自己。事情古怪,可梁辛还来不及纳闷,在他耳中突兀响起了一阵阵嘹亮的野兽长嗥,跟着眼前那无数道向着自己轰袭而来的神通,突兀地乱了起来。 神通法术不会自己乱掉,除非,施法的人乱了——神仙相大乱!五行华彩,一道道巨大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亢奋着嘶吼、裹挟着风雷,跌宕着妖气,凶狠扑入仙道高手阵中,五行兽! 可是大眼底部的五行怪们仍在‘迷糊’着,或呲牙摇头,或茫然四顾,都还蜷缩在原地未动……动手的不是它们。 率先奋勇扑起,向着神仙相倒戈一击的,是那四千头已经被神仙相施法点化、认主的五行兽。 每一头五行兽,都对神仙相怀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恨意,融入血脉,这是它们的‘本性’。 既然是本性,就是‘天意’,无论生老病死,都会深种于心,根本无法抹去。即便神仙相能把‘五行兽’这种怪物造出来,也没法从它们心中彻底剔除掉那份对神仙相的恨意,所谓‘抹杀’,不过是个好听的、显得本领高强的说辞,其实神仙相对五行兽的点化法术,本质在于‘蒙蔽’。 恨意仍在,只不过被蒙蔽起来…… 银环战吼,本就是唤起同族斗志的声音,对天猿神魂的刺激极大,而羊角脆两次诛妖,换取巨力入‘战吼’,威力更异常猛烈,它要唤醒的,远不止那些沉睡的五行兽,还有那些已经认主的怪物! ‘沉睡’的法术,作用于元神与五感,是‘猛药’,让五行兽昏迷难醒,不知身在何处;‘蒙蔽’本性的法术,不是为了桎梏怪物,而是要让怪物在不损战力的前提下变得听话起来,比起前者,‘蒙蔽’法术巧妙万倍,但力量远逊。 由此,反倒是那些已经被驯化怪物,在小猴子的嘶嗥中,元神受激,本性恨意高涨,攻破神仙相的法术,最先被‘诛妖战吼’唤醒。 每一头五行兽都有接近大宗师之力,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它们的力量在神仙相眼中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如果一对十呢、一对几十呢?它们不惧天道,它们成群结伙,它们猝然发难,才一倒戈,大眼深处会回荡起了数十声来自神仙相的凄厉惨叫! 暴怒到‘执念’、觉醒了‘诛妖’、回忆起‘战吼’的小猴子,两次身背‘天罚’剧痛,为的就是这一刻!即便没有了记忆,忘记了亲人伙伴,但那份因亲人惨死而来的仇恨,依旧浓烈到刻骨铭心。 领悟天道又如何,杀人者恒被杀之,管它‘自生自灭’还是‘囚困之道’,到现在,谁也敌不过挡不住小银环的两声大吼! 两声大吼,葬送神仙、葬送凶魔。 …… 在五行兽心里的恨意,比起飞仙梦断的神仙相又哪会逊色半分,惨遭屠戮、亡族灭种之恨立刻化作疯狂的扑击、撕咬……神仙相疯了,五行兽疯了,两伙疯子绞杀在一起。 天道无效,单以战力而论,百多个神仙相和四千五行兽的不相上下,但是上事发突然,一上来仙道高手就折损了数十人,双方再厮斗纠缠起来,神仙相立刻陷入危局,再也不顾上梁辛。 不久之后,那些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五行兽,也渐渐恢复清明,在‘吼吼’怪叫中,不停加入战团,神仙相愈发的支持不住,一边倒的恶战并没持续太久,大眼下神仙相都被彻底撕碎,没有一人能够逃脱,而此刻,被封闭在大眼深处的所有怪物,也尽数回复了本性。 梁辛不是神仙相,在他怀里又有重伤垂危的小银环,五行兽不仅不来攻击,还对他显出了几分善意……不过,仅仅是‘善意’而已。怪物神智混沌,对小银环的尊敬有加、不去伤害,但也没有听令奉主的意思,更不会出手来帮他们什么,在杀掉最后一个神仙相后,所有的怪物都仰头长嗥,旋即一飞冲天,向着上空疾升而去,它们要杀出大眼,剿灭强仇。 距离它们最近的神仙相,就是高悬于头顶的那座湛湛大湖!大群五行兽自下而上,猛冲入水,平复不久的大湖,再度变得暴躁起来,水声轰鸣,嘶吼震天……狂躁只维持了几个呼吸间,整座大湖就在‘轰’地一声暴鸣中彻底炸碎,泽被虽强,却也敌不过数万五行兽的狂攻,可怜他到死前一刻,还在闭关神游,不知厄运临头,随着湖水炸碎,身魂俱灭。 五行兽自去寻仇,没有一头去理会梁辛,继续向上冲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梁辛仍在大眼底部,余力几乎耗尽,勉强还能坐着,怀中抱着羊角脆,小家伙先后两次施展‘诛妖’,前胸后背各遭一击重创,坚持到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但是先前脸上的狂怒已经不再,又变回平时的模样,圆溜溜地眸子转来转去,显出了几分淘气劲、机灵劲,只不过,眸子里的光彩,渐渐暗淡、退散…… 梁辛打从心眼里疼得慌,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抱住它,或许会让它暖和些吧。 刚刚还暴乱得仿佛随时都会炸裂的大眼之底,此时又变得死一般地静寂,浓浓的血腥气郁结不散,四处都是血浆和碎尸,只剩梁辛主宠还活着,小魔头抱着羊角脆,想给它取暖,可他自己也冷……毁大眼、放神兽,两件事都做完了,但却被困于此,无法离开大眼,更毋论跳进混沌深海。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微弱地呼吸声从不远处响起,跟着,一个满是怨毒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梁磨刀,我……不明白!” 梁辛略显意外,他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说话之人就是女魔吕淹。 吕淹胸口塌陷,口鼻溢血五官扭曲,随着说话,口中不停涌出黑紫色的血浆。 梁辛也累得不行,一说话两肋生疼,可见到吕淹这副样子,又觉得开心不已,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废话:“你还没死?” 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生机断灭,绝对没法再活了,现在的情形也和巨岩上的大银环一样,苟延残喘,随时都会蹬腿闭眼。 被梁辛重击后,吕淹五脏俱碎向下摔落,她是自然跌落,速度比起梁辛的急冲要慢了许多,差不多是在小天猿第二次‘诛妖’战吼的时候,穿越悬空大湖,摔到底的,当时的情形混乱,谁都没去留意她,而后五行兽反扑噬主,也都当她是个死人未加理会,所以到现在,她还能再说上几句话。 吕淹没理会梁辛的废话,继续喘息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何击毁大眼……” 梁辛挪动屁股,靠近到她身旁,吕淹曾伤了羊角脆,小天猿恨她,能看看仇人现在的惨状,梁辛觉得羊角脆应该会开心,同时应道:“我不是无仙弟子,算起来,我倒是贾添的亲戚……咳,其实一开始你没怀疑错,后来为啥改主意了,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放在平时,梁辛这种气小孩的话对吕淹根本无效,可是吕淹,先是被他掐断了飞仙梦,而后报仇不成反被打碎了内脏,恨不得生啖其肉活饮其血,再听到梁辛的挪揄,真就气得气血翻腾,胸肺欲炸,偏偏无法稍动半分,唯一能做的,只有闷哼一声,却不料梁辛手疾眼快,拼着他最后那点力气,及时捏住了吕淹的鼻子、按住了吕淹的嘴巴,让她连这声闷哼都发不出来! 羊角脆倚在主人怀里,看着吕淹憋闷欲死又一时死不去的样子,小家伙咧开嘴巴,乐了。 捂了一阵,梁辛才放开了她,笑道:“我要是你,就躺在这里一声不响,安静等死,偏偏你还要喊我,生怕死得太痛快?” 吕淹没再诅咒恶骂,又喘息了一阵之后,再度开口问道:“我还有件事想不通,你与和尚是……是串通?又怎么可能串通,他根本见不到你。” 梁辛并不隐瞒,一来到了现在犯不着再瞒着什么,而更重要的是,他明白吕淹的性子乖张,要是不告诉她真相,她固然会难受憋闷;可让她得知真相,她又会更生气、更憋闷。 梁辛没多说废话,直接从腿上拔出自己的‘手足’木刺,扎进了吕淹的肩膀。 吕淹开始还不明白梁辛之意,费力叱问:“你做什么……”话未说完,在她心里就突然响起了和尚数数的声音。 凭着吕淹的心思,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梁辛也不容她与和尚多说,免得她借着心语去咒骂,伸手又将手足木刺取回、种入自己身上,笑着问她:“明白了?” 吕淹没去回答,声音干涩的反问:“这个……这是手足木刺?!” 梁辛略显诧异:“你识得这对神刺?”说完,也还不忘又笑着补充了句:“你听说过木刺还会上当?这可怨不得我了。” 先不提为人、功法、战力,单说见识,吕淹在岛上众多神仙相中算得出类拔萃,还在中土修行时就知道这对木刺,对其有所了解,不过,她也仅是听说而已,又哪会想得到,梁辛真的会有这对传说中的宝贝。 梁辛正打算再笑话女魔几句,不料,和尚又发动‘灵犀’,问他道:“能不能不再数数了……数也没用,小蛇摇头摆尾和我比划过,就算数到一万,它也不会走。” 先前梁辛料错了一件事情,秃脑壳现在长大了不少,已经明白‘梁同类’不是同类,不过它和梁辛感情深厚,就差磕头拜把子了,要是接不到他,小蛇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凭着和尚有哪能说动秃脑壳。 幸亏和尚也好说话,见秃脑壳拒绝,他也不再废话,不走就不走吧。要是他执意要离开,说不定小蛇恼羞成怒,打个呼哨就让大蛇吞了他。 梁辛笑了笑,随即又想起一件事,纳闷问道:“和尚,小蛇不肯走,那你还数数做什么?” 和尚回答的理所当然:“你让我数的。” 梁辛没再理他,可片刻之后,涵禅又复开口,问他:“刚才那人是吕淹?” 待梁辛应过,和尚继续道:“把木刺给她,我还有话想对她说。” 梁辛明白涵禅心软,要和吕淹说话,多半是对‘上仙’致歉,当下劝了和尚几句,吕淹死有余辜,她不慈悲,旁人也不必对她慈悲,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人挂怀。老实和尚的回应支支吾吾、全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是态度却坚决得很,一定要和吕淹‘灵犀’。最后梁辛还是随了他的心愿,又把木刺扎到了女魔身上。 不出意料的,随着‘手足’灵犀,吕淹那张本就扭曲的丑脸上更加狰狞,目光怨毒,显然正在对着和尚怨毒咒骂,梁辛又把心思转回到羊角脆身上,伸手轻抚着它的头顶。 以往,梁辛摸它头顶的时候,小猴子大都把脑袋乱甩一气,不让人摸,唯独这一次,不仅没有摇头,反而脖颈用力,用头顶去拱主人的手心。 梁辛心疼到无以复加,也不再去管身边的吕淹,专心抱好羊角脆,低声逗它说笑,小家伙会听不会说,此刻已经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地想要比划着来回应主人,可不管它怎么笑,目光都无法抑制地,渐渐黯淡、渐渐散乱……就在这个时候,从头顶远处,遽然传来一声震天价一般的巨响!巨响过后,呼啸声、怒骂声、法术声、碰撞声、惨叫声,诸般怪响猛地连成一片,继而鲜血瓢泼,残尸碎肉落如雨下,从高处摔落,一直砸到大眼底部。 尸体既有五行兽,也有神仙相。 大眼被毁,岛上神仙相都有所察觉,除了老实和尚一个人逃进大海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进入灵穴查探,不过他们来得稍晚些;五行兽尽数苏醒后,屠灭大眼深处的强敌,集结成军,浩浩荡荡向上飞去……两伙生死对头,两伙疯狂怪物,此刻正在大眼中上部撞到一起!狭路相逢、全没任何铺垫,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 一千多的神仙相,对上两万余头五行恶兽!本应都是浩劫的一部分、巨岛上最凶猛的两族,生死相见。 不论胜负,至少能够肯定一点:浩劫东来,消弭了。 即便神仙相能够屠灭了所有怪兽,重掌巨岛,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人?还凑的足二百么?五大首领也死掉了四个,剩下一个始终没露面,能不能撑过怪物作乱都不知道……经此一战,神仙相再也不成气候了,就算梁辛回不去了,中土上还有贾添,还有苦修持,还有应承过要回来抵御浩劫的霸王,还有不久就会复出的老叔,神仙相不去中土则已,否则死路一条。 或者,不等那些幸存下来的神仙相去中土捣乱,师兄、老叔他们就会杀来巨岛吧! …… 还在大眼高处的时候,梁辛发力从神仙相怀中夺下小猴子,只是为了不让它落在吕淹那群魔头手中,他从未想过,羊角脆会在‘唤醒怪物’这件事上会有什么用处,没想到就是这头小银环,觉醒‘诛妖’,两次战吼,几乎是用自己的小命,发动了数万五行兽,到最后反倒是它救了自己,救了中土。 梁辛表情轻松,可眼泪又哪还能止得住,就算没修习人间道的魔功,他也是个性情人,难过时自然就会流泪,羊角脆就在自己的怀里越来越冷,甚至已经开始轻轻地打起了哆嗦,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用小猴子换回整座中土,值得了?值得么?值得吧? 其实和‘值得’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梁辛只是心疼,打从心眼里升起的疼! 眼泪滑落,一滴滴落下,摔碎在羊角脆的身上,小猴子还在勉力挣动、伸手,不知是想去帮主人抹泪,还是想要摇手告诉梁辛‘哭个屁呀’。 上空远处的恶战胶着,尸体与鲜血噼里啪啦地不停摔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吕淹,不知何时开始,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仔细琢磨什么。梁辛却对这些无动于衷,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羊角脆身上。 小天猿的最后一点时间了,梁辛只想好好陪它。 又过了一阵,忽然一声惊呼,从梁辛身边响起,女魔吕淹仿佛中了邪,全没了怨毒之意,目光里尽是仓皇,语气焦急:“小银环要、要死了?快抱来给我看。” 第431章 天猿四问 梁辛吃惊不小,转头望向吕淹。 吕淹似乎想要坐起来,可才一动就惨叫出声,呲牙咧嘴痛苦不已,费力喘息几下,也顾不上再说些什么,双手颤颤巍巍勉强盘结在一起,静心闭目,片刻后再睁开眼睛,脸色竟红润了许多,一身重伤虽然没什么改变,但整个人却明明白白地多了些生气。 女魔竟然还余力给自己疗伤? 吕淹翻身从地上坐起,又对梁辛苦笑道:“吕淹生机断灭了,我也救不了她,但唤起些力气,让她死之前多出些力气还是行的。”说着,迈步走向梁辛:“快把小猴子给我看看!” 心痛、惊讶,可梁辛的脑筋还在,略作诧异就恍然大悟:“你、老实和尚?你和吕淹易鼎了?” 别的都能作假,只有天道无法冒充,要不是和尚‘附体’,吕淹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活’了过来。 ‘吕淹’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吕淹’,忙不迭点了点头……涵禅和吕淹,靠着‘手足’易鼎,互换了身体。 修士想要飞升,最关键之处就在于‘领悟’,只有领悟天道,才能引来天劫,所以,在飞升之后,神仙相手中多出的那一重天道,也和法术、真元没有太多的关系,‘天道’于心,是靠着元神发动的本领,不过通过手诀、咒令的辅助,身心统一,还能够将‘一重天道’威力发挥得更高些。而且神仙相渡劫后会得灵元洗炼身体,这个过程都是相同的,所有神仙相的身体本就有‘同质’之处,所以和尚与吕淹易鼎之后,勉强还能再发动自己的天道,只是威力大打折扣。 易鼎之后,和尚先给‘自己’疗伤,吕淹生机已断,救无可救,涵禅竭尽全力,也仅是暂时让她多了些活力。 在巨岩顶部,和尚和大银环也见过面,之所以没有施展疗伤天道为它增加活力,是因为银环的妖筋被抽、四肢尽数折断,增添‘活力’只会让它更加痛苦,反而是折磨。 梁辛从未想到过还能靠着‘易鼎’救人,见和尚来了,一下子又看到了些希望,立刻把羊角脆举到对方跟前。 和尚只看了一眼,就点头喜道:“小银环生机尚在,来得及时,来得及时!”说完,天道出手! 羊角脆身体微微一颤,前胸后背上两道伤口并未愈合,但鲜血立止,本来已经涣散无神的眼睛也再度明亮起来,咧开嘴巴对着主人一乐,旋即两眼一闭脑袋一歪……跟突然死了似的昏沉睡去。 小猴子的两道外伤,是天罚之力造成的,和尚也无力治愈,不过在他的慈悲天道之下,止住了伤势恶化,同时让羊角脆生机大涨,内脏复原,至少保住了性命,只要静静修养,迟早有康复痊愈的一天! 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小小的身体也迅速暖和了起来……梁辛长长松了口气,要不是吕淹的身体现在实在腌臜恶心,他真恨不得抱着对方去亲上一口。 救下了小猴子,和尚也欢喜得紧,又来给梁辛治伤,不过小魔头在泥塘突破之后,已经不受天道了,吕淹的‘自生自灭’、神仙相的‘囚困大阵’都对他无效,涵禅的疗伤他天道,对他也没有任何效果。 梁辛摇了摇头,不让和尚再白费力气,问道:“你和吕淹易鼎,到底是怎么回事。” 涵禅支支吾吾,不去理会的问题,想要另找话题岔开此事,可一时又找不到何时的话头,就凭着他的老实性子、简单心肠,哪能逃得过梁辛的追问,没过多久就被梁辛逼出了实情:涵禅虽然决意要帮梁辛消磨‘浩劫东来’,可在见到吕淹的凄惨下场之后,心里终于还是过意不去,就此易鼎,把自己的身体真正送给了对方。 之前与吕淹灵犀时,和尚已经对佛祖立誓,永远易鼎,再不换回来了……在巨岛上的这几年,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毕竟吕淹对他很不错。 这就是和尚的好人性子了,如果他和梁辛一起进入大眼,在梁辛遇险时他能扑上来舍身挡神通;现下吕淹生机断灭,他也能把自己的身体送给对方,让她继续活下去。 一边说着,和尚完全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向后退开了几步。 他的手足木刺就种在肩膀上,一旦拔除了,什么‘易鼎’、‘灵犀’,统统都会作废,和尚怕梁辛跳过来给自己‘拔刺’。 在来之前,贾添曾把‘手足’效用仔细解释给梁辛听过,其中‘灵犀’全无所谓,但‘易鼎’有距离、生死两重禁忌。 在易鼎中,两人一旦离开百里之外,互相之间就再也联系不上,元神自然无法归位,只能‘穿’着对方的身体。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双方若不能联系上,木刺枯萎,就再也换不回来了; 至于生死禁忌就更干脆了,易鼎中,一方身死,体内元神也跟着一起烟消云散……归结到和尚与吕淹,只要现在梁辛身边的‘吕淹’一死,涵禅的元神就会魂飞魄散,在大蟠螭口中的吕淹元神,就永占涵禅的法身,她的性命就算保住了。 两人易鼎,和尚舍身饲虎,吕淹白白捡到一条性命…… 涵禅的性子、心肠就是如此,梁辛静静望了和尚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是问道:“你现在还有多少力气?” 见梁辛没提到‘拔刺’,和尚挺高兴来着:“还能在坚持一会,要做什么?” 梁辛伸手向上指了指:“送我出去,去海边。” 涵禅苦着脸摇头:“怕是坚持不到,至多我能把你们送出大眼。” 梁辛一笑:“那就先上去,有什么事先等回到岛上再说!” 和尚痛快答应,也不管大眼高处神仙相和五行兽正在激烈厮杀,拉起梁辛就向上飞去。吕淹身体的力量,是被疗伤天道强行激发的,不管用不用力,每过一刻就会衰减一份,想走就得赶快行动。 大眼四壁光滑全无攀爬余地,梁辛又不会飞,就算是全盛时,也休想能够跳出去,要不是和尚易鼎‘赶来’,他永远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而且和尚还及时救下了羊角脆,他把自己的身体送给了吕淹,却也真格救下了梁辛主宠,梁辛当然不会去怪他什么。 不过,凭着小魔头‘胳膊肘永远向里拐’的性子,也决不会听任和尚的身体被吕淹占据,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得帮涵禅把身体弄回来。 可事情到了现在,也变得异常麻烦了,和尚施展天道,让吕淹的身体暂时恢复了力气,凭着梁辛现在的力气,倒是有可能趁其不备突然拔掉吕淹身上的木刺,让两人各自归位,但是这么做,归位后的吕淹身体有力,非立刻把梁辛和小猴子活撕了不可;就算吕淹不撕他们,他们也没法再离开大眼。 按照和尚现在的估计,等把他们都送出大眼,吕淹身体中暂时唤起的体力也就差不多消耗殆尽了,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灵穴,空间距离恢复正常,大眼外距混沌海中的蟠螭相隔远超百里,易鼎双方超越了‘手足’的有效范围,两人没法再换回来…… 梁辛一时找不到好办法,干脆也不再乱想,有什么事情都等离开大眼再说吧。 两人一猿腾空而起,开始一段飞得很快,但越到高处就越慢,‘吕淹’皱眉咬牙,残余体力迅速消减,要是和尚自己,说不定早就放弃了,可在自己手里还有一人一猿,说什么都要拼命坚持下去。 飞了好一会,两人进入‘战场’,在大眼的中上位置,两群怪物仍在厮杀,神通光彩煌煌烈烈,一团团鲜血不停爆起,浓重的血腥气与刺耳的惨叫声纠缠在一起,冲得人头脑眩晕,胸口翻腾不已。 本来除非‘禁时’,否则五行兽是不能离开灵穴的,否则会被岛上的环境影响立刻发狂,神仙相也不用非得迎战,只要迅速后退,把怪物们引出大眼,这一仗就不战而胜。但是百年前就进入大眼的那批精锐死了个干干净净,外面的神仙相压根就不知道大眼中还有一群五行怪物,更无从知晓怪物出去会发疯的特性,在他们以为,这一仗在外面打、在里面打也全无区别。 …… 梁辛与和尚的运气还算不错,在他们穿越战场时,因为有‘吕淹’在,所以神仙相不袭击他们,而梁辛怀里还抱着小银环,五行怪物也没有发难,恶战双方不仅没来阻拦、攻击,反而都小心让出了道路……只可惜和尚天性胆小,不敢唤过‘手下’来帮忙,若吕淹体内元神是梁辛的,早就吆五喝六地指挥手下来带他们飞出去了。 穿越战场、直入出口,进到泥潭一路向上,梁辛始终一言不发,任由和尚苦苦坚持、拉拽着,他自己则全身放松,尽可能多恢复一点力气……过了不知多久,梁辛周身都是一轻,已经随着涵禅一起钻出了泥潭,落足实地。 巨岛上曙光初透,正是黎明时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穴大眼被毁,巨岛上有一道异常古怪的天象:龙云。 一道长长的乌云,贯穿整座苍穹,仿佛阎罗王以地府元魂为墨,在天上狠狠画了一笔。这道乌云也并非凝滞不动,而是好像一条巨蛟,缓缓摇摆,随时都会扑击下来似的! 梁辛感知特殊,一到地面上就觉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这条龙云好像要跟自己为难…… 所幸,虽然天现异象,对巨岛到没什么实质影响,岛上还是老样子。 涵禅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选了个距离大海最近的方向,拉起梁辛继续施法低飞,可充其量也就飞了十余丈,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落在地! 梁辛赶忙扶住他:“还好?” 和尚脸上的肥肉都累得簌簌颤抖,连咧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断断续续地回答:“暂时还死、死不了,可气力再也没有了,剩下的……你自己走。”到了现在,吕淹体内唤起的余力彻底被榨干,现在的这具身体,与和尚易鼎前没有了丝毫区别,再无法稍动。 梁辛没理会和尚的话,翻手把‘吕淹’背在了身上。 他的体力也早都消耗殆尽,从五行兽苏醒到现在,前后加起来充其量一两个时辰,靠着这会功夫,又哪能恢复,自己走都吃力,何况巨岛上时时刻刻都有怪风吹拂,他背起和尚也没能走多远,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梁辛苦笑不已,坐在原地喘息了会,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度上路,忽然又停止了动作,皱眉望向前方,远处一头大天猿正在迅速靠近。 大猿强壮,但因少了一只右臂,动作显得有几分笨拙,在它背上,还负着一只巨大的、织锦包裹而成的包袱……不多时,独臂大猿就来到梁辛身前,静静凝视了他一阵,伸出爪子指向‘吕淹’,问梁辛:“为何救她?” 这件事可不是几句话能够解释清楚的,梁辛应道:“内情麻烦得很,总之,我不是救她,吕淹必死无疑。” 独臂大猿也没再去追究详情,只是点了点头,又问:“猴儿谷是什么地方?” “中土上,大山深处,另一脉火尾天猿的集居之地,四季如春。” 大猿的目光柔和了些,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杀了十三个丑八怪?” 梁辛还记得‘十三’之数,对方又提及猴儿谷,梁辛就大致猜到,独臂猿应该和大银环碰过面了,摇头应道:“不止十三个,全算上,一千三百也不止,可惜只喊道十三,后面再喊银环听不到了。” 独臂猿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低头沉思了片刻,第四问:“你要去哪?” “海边。” 大猿独臂舒展,架起了梁辛:“我送你去,路上说说你怎么杀的丑八怪,还有……猴儿谷。”说着,带上梁辛、‘吕淹’和小天猿,向着巨岛边缘纵跃而去! …… 冲出泥潭的时候正值拂晓,等梁辛抵达巨岛边缘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巨猿放下梁辛,跟着肩膀一抖,又把背上的织锦包裹放到他面前:“里面是银环,你把它葬在猴儿谷。” 梁辛略略皱了下眉头:“何必我去葬,你跟我一起回去,亲手去葬它不是更好。” “我还有事,不能跟你回去。”这一路上,它已经听梁辛说了前因后果,知道神仙相被五行兽打得凄惨,它要回去再召集同伴,趁着这个机会去添一把力,彻底灭掉岛上的‘仙人’! 梁辛何尝不明白它的意思,当即摇头阻止:“当初天猿没跟着银环造反,现在也不会听你的号召。” 独臂猿露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有天猿响应最好,没人理我,我就自己去……一定要去的。”说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独手,轻轻摸了摸犹沉睡的羊角脆的头顶,最后对着梁辛认真说道:“多谢。”随即转身离去。 梁辛目送大猿离开,直到它彻底消失于视线,这才拎起包袱,转回头对着背上的涵禅道:“记得我一句话,无论何时,都不可再与吕淹灵犀……”手足木刺能够灵犀,但也只是心语,不是读心法术,只要这一方不去与对方沟通,另一方便不知他的动向。 话没说完,梁辛就闭上了嘴巴,吕淹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地,虽然还未死,但早就陷入昏迷了,五听封闭,现在和尚根本听不到梁辛的话,当然也不可能再去和吕淹灵犀。 梁辛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胸口上画了起来,随他手指所过,胸膛皮开肉绽,鲜血泂泂涌出,‘画了’一阵,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大小银环和‘吕淹’,纵身入海! 第432章 功德圆满 吕淹在和尚身体中,和尚身体坐在大蟠螭嘴里…… 本来已经等死了,没想到和尚这么实在,‘脱袍让位’,真把身体给了自己,虽然这副身骨和自己的神仙体魄没法比,但终归也是经过天劫洗炼的,吕淹捡回了一条命,心情也好了不少,不过升仙梦碎的怨毒仍在。 吕淹从来都是只看别人犯错,不觉自己不对的性子,现在能继续活下去,也全不想是就是因为自己贪心、自负,才让大眼毁灭、拖累了岛上两千同伴。 巨岛上、大眼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亲身经历,对岛上神仙相的处境她也清楚得很,按照她的估算,到了最后,岛上的仙家还是能打胜这一仗的,但也会元气大伤,能幸存下来的,不会超过两百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所以她也不打算再回岛上去。此刻她正盘算,要如何利用和尚的身份,返回中土、捣毁灵穴,让整座世界来给自己的飞仙梦陪葬了。 吕淹指挥不了蟠螭,没法离开中土,不过她也不着急,对和尚的本事和自己的法身状况,她心里有数,梁磨刀根本没机会靠近大海,迟早死在岛上,蟠螭永远也等不来他,终归还是会带着自己返航中土。 正得意的时候,身外忽然传来一阵颤动,明显,大蟠螭游动了起来,与她共处于蟠螭口中的小黑蛇也变得异常兴奋,忽忽叫着,围着她跳来跳去,似乎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 蟠螭不会这么快就放弃等待。吕淹能想到,既然它不是返回中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梁辛跳进混沌深海,被大蛇发现……女魔精明万年,惟独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误信梁磨刀;二则是只断掉了那头大猿的一只右臂,却绕过了它的性命。 万一真是他们回来了,就算涵禅遵守承诺不再要回身体,梁辛也绝不会容自己再活下去……其实梁辛已经脱力,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要命的是,这条大蟠螭只听他的话。偏偏现在她人在大蛇口中,根本无路可逃。 吕淹眉目狰狞,她想不通梁辛怎么可能还能再回来,而更让她又惊又怒又憋闷、甚至还有些委屈的是,自己‘本已死了’,老天保佑让她遇到一个糊涂和尚,又‘活了过来’,结果却是一场空欢喜,这算什么?哄小孩子玩么?这可比让她直接死在大眼底下还要更难受万倍! 唯一的办法、或者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凝聚所有的力量,在梁辛被救入大蛇的时候拼命一击。既然死定了,干脆谁也别活。 吕淹狞笑,深深吸气,调运和尚身上每一分力量,凝聚于双手之间。同归于尽的机会只有一个,这具身体才刚刚‘穿’上,神通法术还无法纯熟运用,倒是靠着蛮力飞扑强攻,成功的机会更大一些。 过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蛇口中的震动终于停歇了,即便吕淹一生见过无数凶险,心志坚定无比,此刻也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凝力的双手不停沁出冷汗。可等了一阵,大蛇却并没有要‘开口接人’的意思,就连身边的那条小黑蛇也安静了下来。 吕淹忽然想笑,自己多疑了。或许不是梁辛回来了,只是大蛇等烦了,活动活动身体吧!否则的话,大蛇早就该把梁辛含进嘴里。女魔看不到蛇口之外的情形,她不知道,梁辛就在蟠螭面前,之所以大蛇没急着‘开口’,是因为它在看画,梁辛在自己胸口上的画的画…… 在上岛前,梁辛与秃脑壳约定,返程时只要跳进大海就可以了,蟠螭自然会来接应。但是梁辛的入海处,并非当初登陆的位置,距离蟠螭甚远,而且他手上没有了黑鳞,生怕堕海后对方察觉不到自己,因此自刺胸口,让身上带了浓浓的血腥味,借以吸引蟠螭。 而重要的,他也判到自己一进蛇口,吕淹就会撒泼拼命,凭他现在的力道,可挡不下和尚身体的全力一击,所以他干脆以指为刀,在自己胸口刻了一副画。 蟠螭口中一片寂静,见大蛇之中也没张嘴,吕淹悄然松了一口气,紧张、僵硬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些,却不料,就在她越来越笃定是自己‘多疑’的时候,一道滑腻的绳索,于毫无征兆间,突兀缠绕上来,把她死死困住,绳索力量之大,甚至比着普通的嫦娥劲力还要更强些,靠着和尚的身体全无挣扎的余地,更可怕的是,这一道‘捆仙索’中,阴阳两股力量交济共生,时而烈焰灼烤,时而阴冷入骨,无法言语的痛苦,直接折磨到她的元魂深处! 蛇口中哪来的绳索,困住她的,是蟠螭的蛇信。 跟着蛇口大张,混沌海中的清透玄光透入,梁辛背着包袱、抱着小猴、手里还搀了个胖女人,一股脑地摔进蟠螭的嘴里,秃脑壳拧着身子就冲上前来,二话不说,‘棒棒棒’三声,先和梁辛撞了三下脑袋,跟着又调转身形,想和羊角脆去‘撞头’,可随即又见对方昏迷不醒,它又赶忙一甩脑袋,收了势子,以免打扰小猴子。 梁辛哈哈大笑,再看到被蛇信困住的‘和尚’之后,他脸上的喜色更加浓厚了…… …… 涵禅醒了。 睁开眼睛,周遭昏黑,一时间还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正狐疑着,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醒了?感觉怎样?”,随着说话,眼前闪出梁辛笑呵呵的脸膛。 涵禅勉强笑了下:“还能怎样,这具身体不成了……咦?”话还没说完,涵禅就发觉不对劲了,心神转动,四肢用力,从‘地上’一跃而起,低头仔细查看,自己的身体不再是那个垂死的赤裸胖妇,又变回和尚,自己‘归位’了! 再看周遭,不远处两颗獠牙耸立,脚下长长的蛇信蜿蜒,分明就是蟠螭口中,身边有满脸开心的梁辛、犹自沉睡的小天猿、转来转去的秃脑壳,唯独没了上仙吕淹,老实和尚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愣愣望着梁辛。 不久之前,‘吕淹’被绑,梁辛带着和尚回来,事情也就变得再简单不过,梁辛不理‘吕淹’声嘶力竭的怒骂,就当着吕淹的面,替她和涵禅拔除‘手足’,让他们各自归位,最后又对着秃脑壳嘀咕了几句,小蛇会意,呼呼大叫着传讯蟠螭,蛇信一卷,直接把吕淹吞进了肚子…… 梁辛也没隐瞒,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啥事都是我干的,你在佛前立誓,佛祖真要罚也是找我,和你没关系。” 吕淹惨死,现在连把骨头渣子都化没了,涵禅就算追进大蛇肚子里去也找不回了,只有坐在原地苦笑着不停摇头……从头到尾,梁辛不曾向和尚提到过一句、他把自己身体让给女魔会引出的恶果。涵禅和尚就是这幅性情,梁辛不想去说、也没必要去说那些事情。 小魔头把和尚当了朋友,废话不必,做事就是了。 涵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自己琢磨了一会,凑到梁辛跟前,怯生生地问道:“要不,我给吕淹念段经,超度超度吧?” 梁辛失笑:“你想念就念,不用问我。” 涵禅点了点头,盘腿坐好正要念经,忽然又低呼了一声,指着梁辛的胸口:“你、你又受伤了?” 梁辛胸口血肉模糊,伤口横七竖八,看上去着实惊人,可要是再端详,隐隐约约地好像是一副图画。这可是梁辛的得意之作,当即笑道:“皮肉伤,不碍事,你倒是仔细看看,看得出我画的是啥不?” 老实和尚认真辨认了一阵,试探着问道:“捆……捆人?” 梁辛点头大笑:“差不多!是绑和尚。” 梁辛在自己胸口刻了个小人,又在‘小人’身上刻了几道乱七八糟的线条……笔画虽然简单,可意思却明白得很,大蟠螭就是看懂了这幅七扭八歪的画,才在接应梁辛前,先把‘吕淹’绑了个结结实实。 巨岛事情了结,梁辛先后受了几轮重伤,险些连小猴子也搭了进去,但结果总算圆满,不仅捣毁了大眼灵穴,还引出了两群怪物的恶战,几乎把‘浩劫东来’彻底消弭,此行成就远超当初的预期。要是计算功劳的话,贾添能当得一半,‘护身符’算计周全、‘手足木刺’神奇,这才让梁辛有了发挥的余地,要是依着梁辛最初的想法,早就死在巨岛上了。 神仙相为了增强战力,屠灭老弱天猿,不惜让火尾天猿一脉就此灭族,造出了数万接近大宗师战力的怪物,结果到了最后,不仅没能指望上它们,反倒被五行兽反噬,遭受重创……残忍手段、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的性命,不知道岛上的那场巨变算不算得天意。 若不是天意,那就算是梁磨刀、小银环替天行道吧。 蟠螭潜游,返程中土!一路上梁磨刀都在笑,怎么跟怎么,自己就做成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还就越想越想不明白了……与去时一样,回航之旅仍旧是一片昏暗,不知过了多久,梁辛周遭猛震。大蟠螭盘身摆尾,裹挟着汹涌大浪,从深海中直冲水面,腾空千丈,同时张开大嘴,蛇口中的两个人只觉得阳光刺眼,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欢呼,蟠螭把他们送回了中土海域。 而且还不是混沌海的边缘,早在四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混沌大海,现在它所处的这片海域,正是上次梁辛摆弄黑鳞,引来蟠螭、大家初次见面的地方。 梁辛始终没耐心、像干爹被困土坤腹中时那样靠着数数来估算时间,由此时间也显得愈发漫长。其实大蛇的速度着实惊人,从巨岛游回到这里,也不过才用了二十余天的功夫。 至此,这一趟巨岛之行真正功德圆满! 小猴子也早已苏醒了过来,虽然还没什么精神,但气血运转通畅,活动也无妨,彻底复原指日可待;和尚本来就没受伤,自不用说;倒是梁辛,一身重伤想要痊愈康复还早得很,体力几乎一点都没恢复,不仅如此,因为体力严重不足,身上的皮肉外伤也痊愈地极慢,现在他胸口上的那幅‘画’还栩栩如生着。 梁辛自己盘算着,返回中土后要去小眼修养,若是在外面,只怕等小汐老死了,自己也未必能恢复一半。 进入中土海域,剩下的路途也不用再请蟠螭护送,梁辛主宠由老实和尚带着,飞出蛇口,躬身拜别大蟠螭,一旁的秃脑壳在海面上噼里啪啦地乱跳,挡在大蟠螭和梁辛等人中间,替‘祖宗的祖宗’把梁同类的大礼道谢全都收下了。 虽然是分别之际,但小蛇倒挺开心,它知道自己这次帮上了朋友的忙,由此异常兴奋,大蟠螭的目光也异常罕见地带了几分笑意,蛇颈轻摆,示意梁辛不用鞠躬磕头地那么客气。 记不清第几次了,梁辛又开始后悔,没把青墨的那两颗麒麟蛋带来。 魔头、神仙、天猿和水怪,几个怪物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道了个别,大家就此分别,梁辛等人谨守晚辈本分,暂时留在原地,一定要蟠螭先走,他们才敢再离开。 蟠螭对这些人间礼仪全不在意,事情办完了就走,带上秃脑壳一起,巨大的身形摇摆开来,向着远处游弋而去。 眼看着即将消失在视线之中,和尚才直起了腰,问梁辛:“咱们去哪?” 梁辛分辨了下方向,手指西方笑道:“当然是返回中……”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游走的大蟠螭猛地掉转身形,速度陡然加快百倍,仿若一道金色闪电,劈开水面转眼又冲了回来,巨大的身体层层盘绕,把梁辛等人小心护在了中间。 随即,大蟠螭昂头,发出一声威严咆哮。吼声之中裹蕴妖元,激荡起幢幢巨浪,直冲苍穹! 和尚被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六神无主,紧紧抓住梁辛的胳膊,连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梁辛则神情凝重,就在蟠螭怒吼之际,他也察觉到不妥,灵觉震颤不休,正有一群厉害人物从远处赶来。 大蟠螭就是发现了异常,这才又转回来,护住了他们。 片刻后,本来海面上本来温暖湿润的空气变得寒冷、干燥,灵元暴躁,一道道人影从天际现身,闯入梁辛的视线,直到千丈外才止住法术。 粗布陋衣,长发披散,周身伤痕,眼窝空洞,神情冰冷,苦修持。 苦修大致五十余人,赶来后散开阵型,把蟠螭和梁辛一起围在了中间,为首的仍是梁辛见过的那个健壮中年男子。 梁辛只觉得口舌发干,上次在皇宫,苦修持就已经误会自己是贾添的帮手,现在自己身边又跟了个货真价实的光头神仙相……苦修嫉恶如仇,穷尽万年都在追杀神仙相,这次一现身就摆出动手的架势,接下来会怎样再明白不过,只是梁辛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对苦修首领说道:“浩劫东来确有其事,但其中内情复杂,给我片刻功夫,我都能解释清楚。” 苦修首领对梁辛的话没有一点反应,只是一挥手,沉沉地对着随行众人传令:“杀。” 随他谕令,所有苦修同时动手,轰杀梁辛等人! 苦修持,从来不会去听别人说什么,他们觉得神仙相该死,觉得帮神仙相的人也该死,该死的人,就不用活着了…… 第433章 便依着你 自苦修持与老实和尚截然相反,却又殊途同归。 涵禅是心软得一塌糊涂,不分善恶,对好人善对坏人也善;苦修是刚直到无以复加,却也一样不分青红皂白,觉得该死之人他们就要杀! 梁辛苦笑不已,相比之下,苦修比着和尚好像还更要‘混蛋’些。 苦修全部出手,必杀梁辛一行人。蟠螭暂时没发动反击,而放声长嗥,身躯接连猛震,重重妖元弥漫开来,周遭海水翻涌而起,转眼化作一道水华天幕,笼罩住众人,抵御苦修强袭。 梁辛心里着实有些气恼,恨苦修不讲道理,都欠一顿狠打……但是他倒也不算太担心,这一仗看似凶险,其实大可不用打,就请蟠螭再‘含’了自己与和尚,潜入深海离开便是了。 他们置身于大海,别说只是几十个苦修,就算对方是一队神仙相,也未摸得到大蟠螭的尾巴尖。 梁辛连比划带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秃脑壳,后者很快会意,呼呼怪叫着去请‘祖宗的祖宗’张嘴、逃走。不料大蟠螭却无动于衷,任凭小蟒蛇怎么跳怎么叫,它都没有任何回应,巨大的头颅微微向前探出,目光森严,死死盯住前方,如临大敌。 片刻之后,大蟠螭身上的金鳞忽然开始急促震荡,传出一片‘哗哗’的脆响,大蛇蕴势凝力!而它注目的方向,只是一片空气,根本什么都没有。 和尚、羊角脆、秃脑壳尽做狐疑状,彼此对望,全不明白大蛇究竟发现了什么,唯独梁辛在略作寻思后,猛地想起一件事,随即脸色骤变!苦修手中,还有一头精擅于隐形之术的神鸟,冰鸾。 果然,随着蟠螭金鳞鸣啸,冰鸾自海面现身,引颈发出声声嘹亮啼鸣,振翅化作一道长弧,直击蟠螭!蟠螭则闷声不响,身体摇摆开来应向强敌。 冰为水化形,这头冰鸾本身也是水行仙兽,与蟠螭一样,在大海的环境里,只有加成不受影响,两头仙兽相争,比拼的就是修为、道行、身体和力量! 几年前,流连道宗的蛤蟆引海攻击乾山,仅一个六步中阶不到的修士,就搅得大海沸腾,何况现在,两头中土世界中最顶尖的水行仙兽在海中生死相搏……幢幢巨浪轰荡耸立,数足以湮灭大城的漩涡旋转咆哮,整座汪洋变得四分五裂,倒映的天空仿佛也摇摇欲坠。 见有‘人’还敢和‘祖宗的祖宗’为难,秃脑壳勃然大怒,忽忽怪叫个不停,绷着身子就要向蟠螭与冰鸾的战团里冲,幸亏梁辛手疾眼快,及时伸手捉住了它的尾巴尖,把小蛇拉了回来。两头巨怪的恶斗,凭着秃脑壳,别说参与,就是靠得稍近些,也会立刻被搅碎。 才刚抓回小蛇,头顶又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保护众人的水华天幕轰然炸碎!大蟠螭要全力应付冰鸾,再没有余力来维持妖法,天幕失了根基,变得脆弱不堪,转眼功夫就被苦修的法术攻破。 击碎天幕,苦修首领脸上也不见一丝喜悦,仍是那副冰冷森严的模样,伸手向着梁辛一点,下一刻,数十道神通轰到眼前! 大蟠螭被拖住;和尚虽然是神仙相,但全不会神通,手中天道也无法做攻敌之用;秃脑壳和羊角脆就更不必说了,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梁辛在返程这二十几天里,积攒下的那一点点体力。 全没有其他的办法,梁辛只能咬牙抓起同伴,再度施展身法,于苦修的强攻里游走、闪避! 重伤之躯,又能坚持多久?开始的时候还算从容,但是充其量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后,脱力前的种种感觉尽数重演……面前苦修的阵势,比起大眼深处的神仙相精锐合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可自己他精疲力竭后,一切也就变得毫无分别了。 以前胡乱琢磨时,小魔头想到过,自己可能死在神仙相手中、死在贾添手中、死在正道、死在傀儡甚至死在妖女琅琊手里,却从没料到,自己竟会被苦修杀掉! 心浮气躁,气喘如牛,还有一阵阵眩晕,分不清是天在转还是自己在转,与其说是在拼,倒不是说是在‘等’,等着灯枯油尽、等着被苦修的神通彻底湮灭。 突然,梁辛的背上,传来一串啪啪地轻响,跟着身体一轻,裹着打银环的织锦包袱碎了。银环碎尸滑落入海。虽染累到干呕恶心,梁辛也还是能确定,自始至终自己也不曾有被苦修的神通击中,背上的织锦包裹不是被苦修打碎的。 织锦自己裂开,就只有一种可能?——法随身灭。织锦的大天猿,死了。 即便身处危局生死一线,梁辛也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而接下来,远处正与冰鸾苦战的大蟠螭,也蓦地传来一阵痛苦嘶吼……眼看着梁辛无力反抗、必死无疑,苦修首领带领着三个高手弟子,赶去两头水行仙兽的战团,帮冰鸾一起合击蟠螭。 苦修首领也是嫦娥境修为,自身战力就算比不上两头仙兽,也相差得不会太远,他们一出手,大蟠螭立刻支持不住,连遭重创。 梁辛无能为力,他最后的体力现在也消耗殆尽,再维持不住身法,翻滚着向海面下摔去,苦修们当然不会就此收手,其中四个人联手唤起一道粗大雷霆,向他猛轰而至! 梁辛再无力闪避了,眼前雷光乍起,也只能闭目等死,不料一直被他拉在手中的老实和尚忽地怪叫了一声,猛地将其甩脱,而和尚自己却仿佛头怪鸟似的合身扑出,用自己的一副身骨,死死地挡住了那道凶狠雷光。 和尚的本事不行,身体比起普通的神仙相却毫不逊色,挨这一记狂雷,应该还死不了,但痛苦难免、重伤难免。 法术轰鸣,涵禅惨呼,梁磨刀目光里一片血红,苦修持的身影也变得恍惚起来,仿若魔鬼!梁辛气炸了胸肺,诅咒般的嘶哑怒骂:“我若活,你们都得死!” 死前的恶骂。 可是,任谁都不曾想到,就在梁辛嘶嗥出口的瞬间,一阵大笑声从不远处响起:“便依着你,他们都得死,一个也活不成!” 笑声同时,一条身影突兀出现,在梁辛堕入大海之前,伸手拉住了他。 贾添现身。 梁辛又累又气,体力耗尽之下体内伤势尽数爆发,五脏六腑中仿佛都长出了刀子,疼得他脸上筋肉乱跳,神智也模糊了许多,要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贾添侧头望向梁辛,千万碎片凑成的脸孔上,正凝聚出一个完整的笑容:“莫不是傻了吧,要琢磨一阵才认出来我来,我长得很普通么?”说着,伸手一引,把后背焦糊重伤昏厥的老实和尚也拉到身边,问梁辛:“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神仙相朋友,老实和尚?” 他说话的时候,苦修持的神通不停,向着他们狠狠轰来,但无论多么声势浩大的攻击,在攻到贾添身外十丈处都会突然消散,法术化作袅袅青烟,法宝无力跌落大海。 海面上的苦修全都经历过皇宫恶斗,人人识得贾添,只不过上一次,贾添表现得跟个废物也差不多,全靠金龙和傀儡保护,而这一次,不见他唱咒施法,就那么束手而立,任凭苦修如何出力猛攻,也无法伤他分毫…… 贾添出现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见到此人,梁辛就知道自己和同伴的几条性命暂时保住了,至少不会死在苦修持手中,由此,小魔头也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贾添的语气轻松得很,笑着说道:“上次分别后,我就一直留在附近……我可也没想过你还能活着回来,不过心里也存了份侥幸,万一你回来了呢?干脆,我就在这里等上几个月吧。” 他的话听上去‘顺理成章’,但梁辛却逮到了一个‘破绽’,当即反问:“怎么,你觉得我回不来?” 在梁辛启程赶赴巨岛之前,所有人都明白这一趟行程的险恶之处,但是所有人也都觉得梁辛能够安然回来,毕竟他的身法、战力都已臻至化境,就算办不成差事,至少逃回来问题不太大。 而且贾添为了以防万一,更为他准备了‘护身符’和‘手足神刺’,并明言不想他死在别人手里。可贾添现在又说,没想到梁辛还能够活着回来……一前一后,两下里可就有些对不上了。 贾添哈哈一笑,没去回答梁辛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带了句‘这其中的缘由回头再说’,跟着又指向苦修持:“我在这里等你,你也知道,等人怪无聊,所以我把行迹泄露出去,引这些苦修过来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苦修刚来不久你就到了。” 不久前皇宫一战,苦修持败退而去,但也将既是傀儡之主、又是神仙相的贾添列做头号大敌,苦修持固执己见,贾添则心狠手辣,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贾添最近一直守在这里,有带着冰鸾的苦修持精锐在附近出没也毫不奇怪。 当然,凭着贾添的本领,他要真想隐匿行迹,苦修持又怎么可能找到他,除非是他自己估计泄露行迹……这些苦修持,都是冲着贾添来的,结果大蟠螭出海时绽放气势,把他们都引了过来,梁辛也是他对头,身边还跟了个神仙相,对苦修而言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杀掉就是了。 梁辛费力地笑了笑,自己的确有这样的‘运气’,总是能赶上些‘大事’,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灵觉里一阵混乱,旋即只见三条‘墨龙’从天海尽头现身,快若闪电,直直冲入苦修阵中! 相见欢,三道。每一道都比着梁辛在中秋恶战时、对付的万人大阵还要更强猛,苦修持猝不及防,被巨力贯穿入阵,所有挡在‘墨龙’线路前的苦修,全被彻底打碎,血雾弥漫立时伤亡过半。 三条阵力猛袭之后,隆隆巨响不停,又有十余条‘墨龙’狰狞而至,彻底封锁住苦修的所有退路! 巨变突现,梁辛不禁剧烈咳嗽起来,断续道:“这些人……能不能不杀?” 梁辛险些就死在苦修手里,对他们自然也带了几分恨意,但苦修持自罚其身替世人赎罪、自剜双目强留在世上只为消弭浩劫,也着实让梁辛佩服不已。 虽然挨了打,好在自己这边没闹出人命,梁辛想试着劝下贾添,放对方离开。反正他欠贾添不知多少‘人情’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桩。 “我若活,你们都得死……这是你刚刚对苦修喊过的,我就是听了这句话才出手的,纯粹是给你帮忙。现在你又想放他们?别想了,不可能,我既然动手,就不会再剩下一个。”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归根结底,我还是听你的话才杀掉他们的。杀人的是我,人命帐是要记在你头上的。你不想他们死?他们却因你而死。是不是很有趣?” 两句话的功夫,在场的苦修持,除了修为最高的中年首领,其他人尽数丧命!此刻,一道道‘墨龙’狰狞摇摆,此起彼伏,围住最后那个首领轰杀不休! 梁辛皱起了眉头:“是你引他们来的,我不过适逢其会,你自己想杀人,少拿我说事。” 不用问,结阵相见欢的傀儡是贾添埋伏在远处的。他故意把苦修引来,又岂能不事先布置一番,所有来到深海的苦修,谁也别想再回去了。 贾添没理会梁辛的反诘:“你猜一猜,如果刚才你不喊那句‘你们都得死’,我会不会出手救你?” 苦修首领是嫦娥高手,全力发动下战力惊人,在一道道相见欢强袭下虽然被动、狼狈,但也还能再坚持一阵,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梁辛见他还能应付,暂时放下心来,应道:“这个事我倒有点把握,你不容我死在别人手里,也一样会把我救下来……不过刚才我可不知道你就躲在旁边。”说着,小魔头笑了,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咱俩亲戚一场,当我求你,放过此人。” “你能回来,我意外得很,不过也的确高兴,高兴之下就打定主意,帮你做一件事情,只要你不让我自杀,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他们都得死,我就出手了。就一次机会,你已经用过了……”贾添继续笑道:“明白了?简单得很,我会救你,我也想杀苦修持,这两件事都是我要做的。刚好你也要说杀苦修持,这下省事了。可是,如果你刚才要没说那句‘都得死’,然后再请我放人,我一定答应你。” 说完,停顿片刻,贾添又对梁辛道:“只替你做一件事,你说杀,我就杀了;现在你又说放,我不必听你的,苦修我看着碍眼,不放!” 梁辛大怒:“什么帮我做一件事,都是你自己说的……” 后面的怒骂还没出口,大海中陡然传来一声大响,冰鸾振翅而出! 蟠螭是灵物,之前被冰鸾和苦修联手打得苦不堪言,后来见局势逆转,立刻拼出全副力气拖住冰鸾,使它无法去救主,以求让那些‘墨龙’轰灭苦修首领。 冰鸾无奈,拼着受了蟠螭一击这才摆脱纠缠冲上水面,快若一道炫光,突破‘墨龙’封锁,飞向苦修首领负。 苦修首领知道今天已经一败涂地,也不无谓送死,纵身端坐冰鸾背脊,向着远方急遁而去,冰鸾是神鸟,速度一绝,由它背负着逃命,就算阎罗王也追不上! 贾添却都懒得去看他们一眼,而是对着梁辛诚恳点头:“是真的,我的确打定主意,要帮你做一件事。”说完,扬手将一片毫不起眼的叶子扔进海中,木叶遇水而长,顷刻化作一条巨舟。 贾添把梁辛等人都扔进舟里,说了句:“我去去就来,稍等片刻。”跟着身形一震,化身一道弧光,竟向着速度天下无双、且已飞到海天连线处的冰鸾追了下去…… 第434章 硕大棺木 苦修首领坐在冰鸾背上,依旧面无表情,想要回头去再看敌人一眼,不料脖子才刚刚一动,在他耳边就响起了一个懒散的声音:“你想找谁?我么?” 纵然心思早被自苦手段磨练得坚硬无比,苦修首领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敌人怎么可能会跟在自己身旁……冰鸾神速,天下无人能及,就连阎罗王追不上。 贾添追得上。 贾添欢笑,扬手,在苦修首领耳边轻轻一拍。 往日重伤已然痊愈,而‘大眼幻术’、‘傀儡咒井’两项巨大法术的压力也先后卸下,现在的贾添,全盛、巅峰! 即便苦修首领有嫦娥大力,又经却上千年的自苦锤炼,却仍敌不过耳边传来的那一声合掌轻响。 血雾弥漫,苦修首领尸身炸碎,魂飞魄散! 苦修惨死,他身下的冰鸾长声怒啸,倏然停止急冲之势,双翅乍开盘转回身,与贾添在空中对峙,随时都会发动全力一击。 贾添也没再出手,静静高悬于半空,背负双手,目光阴沉着,与冰鸾对视。 而片刻之后,冰鸾的气势竟越来越低迷,天生灵物,对危险的探知远超修士,凝神与贾添相对,很快就发觉到了对方的可怕。神鸟眼神中的仇恨、愤怒不再,唤作畏缩、恐惧,双翅缓慢收拢,想飞却又不敢离去。 也许是‘山天大兽’的关系,贾添诛灭苦修毫不留情,但对仙兽却网开一面,见对方退缩也就作罢,低声笑道:“快滚快滚。” 冰鸾如逢大赦,再不敢高亢啼鸣,低低地呜咽一声,转身就逃。 大海中,蟠螭也受伤不轻,不过性命无碍,仙兽性子骄傲,不愿梁辛见到自己的狼狈模样,也不再打招呼,沉入深海就此离开,秃脑壳也急匆匆地追着去了…… 贾添追杀苦修首领,一去一回,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返回到绿叶幻化的巨舟,对着梁辛一摊双手,示意在场苦修一个不剩,最后逃去的中年首领也被他诛灭,说道:“你当苦修是好人?分不清善恶的好人,可比着坏人还要更可恨,更误事。” 跟着贾添就此岔开话题,目光明显兴奋了起来:“快说说,你这一趟经历到底怎样?” 苦修尽丧,梁辛谈不到多心疼,但着实有几分懊恼,现在自己也落尽贾添手里,反正也没什么活路,也不用再跟对方客气什么:“没心思跟你废话,老子要睡觉!” 随即,再不理会贾添,抱着羊角脆,躺倒在巨舟内……梁辛自己也没想到,精疲力竭之下,一会功夫,居然真就睡着了。 …… 梁辛醒了,被吵醒的。 乌云盖顶,连串紫弧从云中穿梭延展、狰狞而舞,惊雷接连炸碎在头顶! 梁辛才刚刚醒来,全不知道身边的状况,一睁眼先看到重重雷暴劈裂苍穹,第一个反应就是又遇大法力强袭,当即脊背用力一跃而起,跟着发觉小猴子和老实和尚都还安好,心里立刻踏实了,许多扬声问和尚:“怎么回事?”问话同时,举目向着周围望去,发现自己这一行人仍在海上,正搭乘着贾添用绿叶幻化的巨舟。 身边同伴都在,唯独贾添不知去向。 天空里雷电翻腾,海水也在不甘长嗥,幢幢如山巨浪,就那么突兀地从海面上拔出,于顷刻间成形,又在刹那里崩塌,冥冥中的恶力涌动,惹疯了整座大海! 巨舟在大海中东摇西荡,小猴子从东摔倒西,又从南滚到北,口中吱哇乱叫,不过叫声里倒没什么仓皇,相反,好像它还挺开心来着。老实和尚猫着腰跟在羊角脆后面一个劲地追不停地喊着:“银环小心,小心……” 涵禅全副精神都放在羊角脆身上,根本没注意梁辛已经醒来,更没听到他的问话。 天海浑浊,一场罕见的大风暴,但其中并无灵元震荡,梁辛很快也就明白了,不是敌人强袭,只是自然之怒罢了。以梁辛现在的修为,早都不再把海上风浪当回事了,彻底放下心来,一把揪起正从自己脚旁滚过的羊角脆,笑骂道:“老实呆着!”说话时又把身形一晃,躲过跟在小猴子身后撞过来的老实和尚,另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和尚的肩膀。 和尚这才看到梁辛,立刻惊喜道:“你醒了?现在还好?身体恢复了没?” 在跃起的时候,梁辛就已经发觉,自己的重伤几乎痊愈,精力和体力尽数恢复,全身劲力充沛!现在就算对上贾添,他也有一战之力。 梁辛先点了点头,应了句‘我全好了’,跟着又问道:“你怎么回事?为何不给自己治伤?” 在抓住他的时候,梁辛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和尚还带着一身重伤……和尚好歹也是神仙相,要不是重伤在身,又哪会抓不住一头小猴子。 这倒奇怪了,和尚手握疗伤之道,随时可以治疗自己,可到现在居然还背着一身重伤。 和尚如实回答:“贾添说不喜欢见有人在他面前施展天道,不许我疗伤……不过我没事,倒是你、你的伤,全都是贾添治好的。” 梁辛冷晒:“没事,你现在就给自己疗伤,他要找麻烦都有我挡着。”说完,散出灵觉,搜索附近,这次仍旧没能找到贾添,梁辛略显纳闷,又问道:“贾添不在这里?他去哪了?” 和尚扬手指天上:“风暴起时,他好像挺高兴的,钻进乌云里去了。”梁辛有些发愣,举目望向压在半空的乌云,凝神端详了半晌,终于发现,在一道道紫弧闪烁中,恍惚有个人影挥舞大袖来回穿梭,似乎在和闪电追逐嬉戏,正玩得开心! 在梁辛找到贾添的同时,贾添也发觉了梁辛,从乌云中问道:“醒来了?睡得还好?好家伙,你这一觉睡了三个月还要多些。”梁辛吓了一跳,自己是初冬时分从仙界返回中土,大眼之行耽搁了三个多月,一场大睡又过了一季……此时已至盛夏,算算时间,师兄、义兄他们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梁辛暂时没去多想仙界同伴,在船上回答贾添:“托你的福,也多谢你帮我疗伤……乌云里,好玩么?” 贾添哈哈一笑:“百无聊赖,打发时间而已,以前有时会这样,最近这万多年都不曾这样玩耍了,刚才看到这场风暴不小,一时兴起就钻了上来,要不你也上来试试?”梁辛对‘没事干找雷劈’不感兴趣,摇头拒绝。贾添也不勉强,人影一闪从乌云里返回船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梁辛,目光里满满都是欢愉,连连点头,显然对自己的疗伤手段颇为满意。 梁辛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体太强,一旦受了重伤就会极为麻烦,就算有青莲岛仙草和二哥帮忙,也休想在百年里恢复,能让自己在短短三个月里彻底痊愈,放眼中土就只有贾添一个人能办到。 可就是因为贾添帮自己疗伤,梁辛也就更觉得纳闷了,问对方:“你不是要杀我么?为何又救我?” “救你自然有救你的道理,这个一会再说。”说着,贾添笑了起来:“给你治伤的时候,看到了你胸口上的画……画的不错,就那么抹掉了太可惜,我自作主张,在伤口里洒了些朱砂,把那幅画变成了纹身……” 还不等梁辛说什么,贾添就翻手取出了一面铜镜:“你自己看看,挺有些气势。” 贾添随身带着的东西都不是凡物,映出梁辛胸口的新‘纹身’,秋毫毕现,异常清晰……小人、乱线,绑和尚。 梁辛又气又笑,伸手就去搓胸口,贾添也不拦他,只是摇头道:“没用的,我融进你伤口的朱砂,是用蟠龙血炼成的赤焰砂,除不掉的,就算你把胸口的皮肉撕掉,再长出来时,纹身也还在。” 碰上这种二百五事情,梁辛也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啥了,贾添则一拍额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梁辛道:“这个东西给你,险些忘了。”说着,轻轻抖了下自己的乾坤袋,‘咚’的一声,将一物扔到了甲板上。 黑黝黝地一口棺材,体积硕大,足够四个梁辛并排躺进去,不知什么材料制成,在‘漆皮’上隐隐有玄光流转。 梁辛语气不善:“什么意思?” 贾添声调玄虚:“五千年还是八千年前……具体时间记不太清楚了,南疆深处显出天劫征兆,我本来还有些奇怪,老天爷改脾气了么,连南疆的蛮子都能破道飞仙了?千里迢迢地赶去一看才知道,破道渡劫的,原来是一具紫金尸魁,本来我还道这种怪物只存于传说,没想到居然被我撞见一头活的。” 说着,贾添搓了搓手心,笑了起来:“你也知道,那些飞升的,只要被我捉住,就别想成功渡劫,紫金尸魁也不能例外,不过这种怪物也着实了得,濒死反扑下,也让我受了不轻的伤!这口棺材就是他当年修行时,以尸气凝结阴山玄木炼化而成的,着实难得,算得上天下一等一的宝贝……其实我拿来也没用,不过是觉得此物珍贵,也就保留下来了,现在送给你了。” 说是送给梁辛,但却并交到梁辛跟前,而是推给了老实和尚,示意和尚替他收好。 就算再怎么神奇,这也是口棺材,何况梁辛的功法与此物也全不搭边,倒是青墨、大司巫他们见了一定会喜欢。 贾添罗里罗嗦,却没有一句正文,梁辛早就开始模棱眼珠子了:“送我棺材,用来给我盛尸体么?”说着,抬手把小猴子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体内劲力流转,冷笑着说:“谁躺倒里面,还不一定。” 羊角脆郑重点头,附和主人。 贾添却咳了一声,摆手笑道:“谁也躺不进去,这口棺材里面,有人了!” 梁辛闻言一愣,伸手搭住棺材盖向旁边一推,随即又复愣住,骑在他脖子上的羊角脆也低低地呜咽一声,翻身跳到棺材旁边,圆溜溜的眸子里水雾氤氲,很快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棺材中躺着的,是他们从巨岛带回来的大银环。 屠灭苦修、梁辛昏睡之后,贾添又把散落海中的银环碎尸一一捞起,拼凑整齐,置入了棺中。 而木棺神奇,有‘愈合尸痕’之效,现在的大银环体态完整,块块碎尸都已经完美接合,连一丝疤痕都没有,不仅如此,尸体上已经腐烂的地方也都重新长好,平躺于棺内,神情安详,面色红润,仿佛睡着了一般。 梁辛对着银环尸体长身而躬,随即扣好棺盖,又对着贾添正容施礼:“有心了,多谢你。” 贾添挥了挥手,全不当回事。 梁辛也不再去矫情,又伸手指向和尚,对贾添道:“涵禅伤的不轻,要用天道疗伤。” 可这一次,贾添却毫不退让:“我不喜别人在我面前施展天道,他敢疗伤我立刻杀他。你如觉得能拦下我,大可试一试。” 梁辛皱眉。 泥塘中的突破,让魔功身法暴增,梁辛自忖能和已经恢复颠覆的贾添一战了,但是‘能一战’和在恶斗中护住同伴周全完全是两回事,贾添是疯的,不顾自己安危全力击杀和尚这种事他也的确能做得出来。 见两个人要为自己打起来,涵禅吓坏了,赶紧迈步上前,结结巴巴地劝解。 “不过,”贾添先前说的决绝,可是很快又把话锋一转:“让和尚疗伤的事情也不是没得商量。” 贾添帮大银环收尸这件事做得极好,又让梁辛‘全无斗志’了,不想和他去打,见他语气松动,当即追问:“怎么说?” 贾添伸手拍了拍和尚的肩膀,对梁辛说道:“你昏睡的这段,和尚把岛上的事情和我说了。在细节上,我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你原原本本和我说清楚,我就让和尚给自己疗伤,绝不再为难他。” 和尚讲故事的本领不是一般的差劲,好在贾添了得,就算涵禅说得颠三倒四,他也还是能理清大概的脉络和经过,但是有许多事情都是梁辛自己去做的,涵禅也不清楚,贾添更无从得知。 贾添的条件不算苛刻,梁辛痛快答应:“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问吧。” 贾添却摇头道:“先不用问,你就把巨岛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说着,甩动右臂,向着半空用力一挥,天上乌云立刻崩散,露出湛湛晴空,而翻腾汹涌的大海,也突然安静下来,浊浪退散,换而碧波轻漾。 不见唱咒、施法,就只一挥袖子,猛烈风暴消散无形,转眼间风平浪静! “安静了许多,说吧。”贾添靠着船舷座下,同时对梁辛也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说话…… 第435章 臭棋篓子 巨岛之行,本就是梁辛生平办得最最得意的一件事,当下也毫不隐瞒,坐在贾添对面,从登岛煞时开始,一直到大蛇生吞吕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足足用去了几个时辰。 在梁辛讲述经历的时候,贾添并不插口,目光里始终饱含笑意,唯独在听到击毁灵穴大眼,他的眼神有过一瞬狰狞,此事是他的心结所在…… 所有的事情说完,贾添开口问道:“和尚带着你从大眼里返回地面,岛上天象可有什么异常?” 要不是贾添提起,梁辛几乎都将此事忘记了,当时又一道‘龙云’横插苍穹,映在目光里着实有些惊人,曾一度让梁辛觉得心惊肉跳,不过天象虽然古怪,对巨岛倒没有实质影响,既不曾打雷也没有下雨,只是看着吓人,仅此而已。 贾添点了点头,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又道:“你把陷在泥塘里的事情,再说一遍。” 为了假装无力,所以抑制本能,苦苦坚持了二十余天,最终得以突破,不仅身法大进,更惊人的是自那之后,梁辛的身体就再不受天道影响了!若非如此,他早就被吕淹的‘自生自灭’擒杀,根本到不了大眼底部,哪还会有后面的连串事情。 到了现在,梁辛自己对这次突破也还糊涂得很,全然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干爹早已辞世,师兄远在仙界,有关‘魔功’功法梁辛无人可问。 不过贾添洞悉天道,心思卓绝,或许还真能想通其中的道理,是以梁辛再说过有关泥塘的经历,就势问他:“这次突破你怎么看?” 贾添摇了摇头,开始皱眉沉思,过了半晌才再度抬头,他的目光也恢复了清明,显然想通了什么,却没急着去解释,而是反问梁辛:“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梁辛最烦贾添这份矫情劲,但毕竟功法、突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总得先有个‘说法’才好:“泥潭里,我是和本能斗,算起来是自己打自己,我打赢了自己,由此对身体的控制也更上层楼,可我想不通的是,怎么会就此不受天道……” 不等他说完,贾添突然笑了起来:“和本能斗,就是自己打自己,这句话说得不错。不过……在泥塘中,你打的那个只是自己么?不止吧。本能是什么?而真正的关键是,本能,是从哪来的?” 梁辛先前也只想过,和本能斗就是和自己斗,却从未想到‘本能’二字究竟从何而来。 ‘百无一用’也好,五神变小罗刹也罢,都是领悟天道的绝顶高手,抬抬手就能抹杀千万生灵,可杀人容易,想要修改本能却难,即便他们强大如斯,也挡不住凡人害怕时会瑟瑟发抖、紧张时会言辞结巴……这就是本能,与生俱来,和本性相辅相成,不容改变也没得改变。 若再向上追溯,本能也算是一种‘天赋’,它是天道赠予,是天意使然。 贾添停顿了片刻,见梁辛大概想通,才又继续道:“你的情形,其实不是克服本能,而是控制了它,本能本来是天意在你身上的体现,现在,你把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明白了?” 梁辛还有些懵懂:“就是我控制了本能,就是打败了天?!” 贾添吓了一跳,失声笑道“打败了天?这四个字是不是也有点太大了?你充其量是从老天爷手里,真正抢回了自己的身体。赢下本能之后,你就是你了,和老天再没有一点关系,由此,你也再不受天道了。” 老魔头创出的身法,是用本人的神智去协调本能的动作,以求本能和潜质发挥到极致。这个过程,在不知不觉里,就已经将不由人控制的‘本能’,加入了人为的干预。 换个说法就是:魔功身法的修炼,其实就是让本人参与进来、是把只能由天道控制的‘本能’,变成人和天道一起去控制。 ‘本能’就仿若一辆马车,车夫是老太爷,但是修炼魔功之后,梁辛也变成了车夫之一,开始老天爷合作,一起驾车。 而梁辛在泥潭中的突破,也可以看做,他在和老太爷抢夺车夫的位置,最后老天爷‘一怒下车’,梁辛彻底掌控了马车。 从此,梁辛就是‘梁辛’了,他存于天地间,却和天地再没了一丝瓜葛! 若是归于境界之说,在泥潭中的那一场‘本能’之争,其实是‘天下人间’的突破,就连老魔头将岸也未曾想到过!至于梁辛自己,更是懵懵懂懂。 贾添对着他合掌一揖:“恭喜梁磨刀,再度突破魔功,你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 小魔头苦笑,或许自己真的是突破了……不过现在看,最大的好处也只是从此不怕神仙相手中的那一重天道了,可现在‘浩劫东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重好处也没了太大的用处。 贾添能明白梁辛的心思,猛地把笑容一敛,摇头道:“绝不止于此,你的本领已经突飞猛进,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 梁辛立刻来了精神:“还有什么本领?” 贾添坐直了身体:“先说一个简单的。”说着,他的神情略显踌躇,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措辞,寻思了片刻,突然捏起了一个手诀,七柄紫色长剑突兀现身,直刺梁辛! 梁辛的反应何其迅捷,何况他以前就被贾添偷袭过,心里始终加着几分警惕,低吼声中身形暴退,避开飞剑奇袭后势子又猛地一转,飞扑强敌。 ‘来不及’、‘想不到’都对贾添无效,不过梁辛还有一身霸道劲力,还有一道鬼魅身法……但是在距离贾添身前三丈时,梁辛怒吼一声,又突然卸去力量,止住了冲击的势子。 贾添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老实和尚的光头上,梁辛再有寸进,涵禅便性命不保。 和尚两眼使劲向上翻,想去看贾添按在自己头顶上的手,偏偏他的双目倒长,一翻起来目光古怪到无以复加…… 贾添的语气还是那么懒散,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摇头道:“你这人,心肠太软,要对付你太容易了。” 梁辛目露凶光:“你把和尚放了,咱俩正经拼一场,别总是偷袭偷袭偷袭,你累我也累!” “我不累。”贾添回答得挺实在,随即又摇头道:“放了和尚,你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 小魔头冷晒,可还不等他说什么,贾添就抢先开口:“刚才我唤出的,一共八支神剑,不是七支,不信的话,你问和尚。” 和尚也是神仙相,眼力不错,而他先前所处的角度又好,有些费力地对着梁辛点点头:“好、好像是看到一支剑在你背后一闪……太快,没看太清楚。” 涵禅是绝不会骗自己的,梁辛暗中吃惊,若真如他所言,面前七剑、背后一剑——自己此刻就应该是个死人了,贾添偷袭在先,跟着又收了法术,放过了自己?贾添脑子有病? 贾添哪知道梁辛的腹诽,继续道:“你现在还差一些,真要放手一搏,你没活路。” 梁辛仍维持着扑击的姿势,戒备道:“刚我背后还有一剑,那你为何不刺?” “我刺了啊,一点没留手!”说着,贾添笑了起来,放开了和尚,呵呵地笑了起来:“明白了?不是我饶你,而是神通于你无害,一碰到你的身子就化作青烟,你没察觉到罢了!” 贾添说完,又一挥手,与半空中凝束灵元化作一方法印,问梁辛:“你要不要再试试?” 梁辛犹豫着,伸出左手:“打这只是手,别打身体!” 话音刚落,空中的法印绽放出一蓬黑色光芒,来势奇快,正中梁辛伸出的左手!正如贾添所言,神通才一碰到梁辛的皮肤,立刻消散再无杀伤可言,梁辛甚至连一丝感觉都没有。 梁辛霍然大喜,泥塘的突破之后,自己的身体不仅不受天道,就连法术神通也难伤他分毫!几乎同时他又想起一件事,自己在大眼深处,小天猿第二次战吼刚过时,曾被神仙相的一道金色巨剑法术当胸击中,旋即五行兽造反,神仙相开始大乱,当时自己还以为是敌人撤散了法术去应付怪物,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而是自己的身体神奇。 越琢磨也就越开心,不知不觉里梁辛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才刚笑了几声,忽地又‘哎哟’惊呼,神情也变得懊恼不已。 不怕神通道法,任凭敌人轰杀,只当清风拂面!可他先前不知道这次突破带来的好处,更没想到身体竟连法术都不受了,在对付神仙相和苦修持的时候,还上蹿下跳左躲右闪,几次都差点把自己活活累死,干脆都是白忙活了……不得不说的是,他身法也还真进步了不少,除了那道金色巨剑之外,在强敌围攻下,愣是把所有打向自己的神通都躲开了。 要是‘挨’上几下,也就不用贾添来提点了。 挨打、逃窜都是以前的事情,这一次突破,效果神奇如斯,还是让梁辛打从心眼里乐了起来,再和贾添说话的时候,底气也不知不觉地足了许多:“不受天道、不惧法术,那我……这天底下,岂不是没人能在伤我了?” “我一猜你就会这么想,做梦吧!”贾添又坐了回去,说道:“神仙相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就不用说了;而天下间所有的法术,能够凝聚灵元、幻化神通,表面看上去与规则无关,可实际,只要是能成形的法术,或在咒法中,或在手诀内,必有暗合天道之处,否则灵元又岂能为修士所用?你这次突破,破的是规则,所以只要是规则之下的手段,都对你无害了。不过,在规则之上,又是什么,你可曾想过?” 梁辛就知道自己脖子之上骑着个猴,哪想过规则之上是什么,眨巴着眼睛摇头。 “是力量。规则是由力量衍化而来的,如果没有力量,规则连狗屁都不是,你突破的是规则,却不是力量……听不懂没关系,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天道、法术都对你无效,要打杀你,就只能用力量,最简单,也最纯粹的力量。”说话时,贾添扬起一拳,打向梁辛。 贾添的拳头去势不快,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梁辛来和他实实在在地对上一拳。 梁辛最不怕的就是和别人比力气,当然不会拒绝,抬手,全力,挥拳。 玉石双煞、星魂夺力、奎木狼中老蝙蝠的四成蛊元、五神变小罗刹的两成修为、仙界恶土的洗髓炼体……此时梁辛毫无花哨的一拳,便是中土大宗师梦寐以求的境界; 贾添,由十位仙魔尸体而来,经鲁执秘法炼化,他就是猴儿谷的大眼,不仅法术通玄,力量也深不可测。 两人对拳,双拳交击中肉眼可见一蓬气浪从双拳之间升腾,转眼扩散开去! 气浪甫一入海,以巨舟为心激起一圈巨浪,向着四下里疯狂退去,海浪被双拳中散出的劲力越推越高,转眼千丈,一直消失在天海尽头。若从天空鸟瞰,现在巨舟所在方圆数百里的海水,已经塌陷成窟,远远低于周边海面。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闷雷般的海水轰鸣,气浪消散后,外面的海水开始倒灌回来……可是,即便如此浩荡的声势,也没能遮掩住在梁辛拳头中一声‘啪’的脆响——中指,指骨断裂。 小魔头全力尽出,还是没能抵住贾添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拳。中指一断,梁辛的拳力难续,而贾添拳上的力量,犹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 梁辛大惊失色,幸好贾添现在还无意取他性命,劲力一吐即收,没再趁势攻下去,就此收回了拳头:“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指刺痛,梁辛的神情很不好看,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认真道:“明白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没想到,你的蛮力也如此了得。” 贾添咳了一声,无奈而笑:“想岔了!跟我没关系,我想你明白的是,现在能伤你的,就只有力量,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原始的……蛮力!只要力气大过你,你就完了。所以以后你要小心,遇到大力之人,记得躲远些。” 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伤药,扔给梁辛:“先把断指固定好,再敷药。” 贾添的伤药了得,一敷上去,疼痛顷刻消失,换而一片清凉,说不出的舒服,梁辛动作麻利,很快处理好自己的伤指,随后一点没客气地把药瓶揣进自己兜里……治好了手指,梁辛开口道:“蛮力比我还大的,也就是你了吧?你的意思,要我以后躲你远点。” 贾添却又复摇头,很有些古怪地说了声:“不见得,不见得。”随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突破之后,身法猛增,身体也不再受天道和法术,这些本领都是小道,真正的好处……你还没发觉。” 梁辛‘啊’了一声,一时间也顾不得去琢磨贾添明明是要杀自己,为何还这么耐心的提点个不停,脱口追问:“还有好处?是什么?” 贾添没急着回答,而是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反问梁辛:“你会下象棋么?” 象棋自古有之,梁辛自己没玩过,但是开饭馆的时候看过别人下棋,‘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跑翻山’这些基本规矩也都懂得,当即点了点头。 贾添目光一喜,居然真的挥手,摆出了一副棋来:“来来来,杀一盘!” 梁辛暂时也不多问,耐下性子,勉为其难摆好了棋子,结果刚走了五六步,贾添就哈哈大笑起来:“梁磨刀,你是个臭棋篓子!” 小魔头想笑又想骂,翻起怪眼瞪他:“我能把棋子捏碎了,算不算本事?” 第436章 规矩之外 贾添又笑了几声,似乎是觉得梁辛太‘臭’,下起来太无聊,他也不再走棋了,而是突兀说道:“这天下所有生灵,都是棋子。天地就是这幅棋盘,而天道,就是象棋里的规矩了,不管你是车马相仕,什么都好,只要是棋子,就全得按照规矩来走。你也不例外,一样是个棋子……就当你是个卒子吧。”说着,伸手向着棋盘上的一只卒子敲了敲:“以前,你一次走一格,过河前只能竖走,过河后威力大了一点,可以横走了……可不管怎么走,你都得按着规矩来。你在棋盘上,你在规矩里。” 贾添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笑意:“可是泥塘突破,你‘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你还是一只卒子,不过却变成了一只只听自己‘命令’的卒子,你还在棋盘上,但你已经不在规矩里了……这盘棋的规矩,管不到你了,你大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为什么卒子一次只能走一格?因为象棋的规矩如此;你不受规矩,只要你愿意,你一步可以走两格。” “只能进不能退?那是别的卒子。象棋的规矩管不到你这颗卒子,你想进就进,想退就腿。” “羡慕车么?人家车一次可以跑上一路,谁当杀谁,是盘中的大将,卒子不起眼,只能做炮灰。别的卒子都羡慕‘车’,唯独你不用,你想当车,那你就是车;你想当马,那你就是马。” “下棋是为了什么?为了赢。” “怎么赢?想办法杀了对方的老帅。” “为何要想办法?因为象棋有象棋的规矩,大家都得按部就班,老实巴交地去走棋。只有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说到这里,贾添探手,拿起一枚还没走动过的卒子,斜插大半座棋盘,直接砸在了对面的红帅上。不是普通的‘吃棋’,而是指尖灌力,用手上的卒子,把那颗‘老帅’彻底砸碎:“这盘棋不用下,你就已经赢了!” 砸毁老帅之后,贾添把手里的卒子扔给了梁辛:“还是那句话,你是卒子,你在棋盘中,可你已经不在规矩里。关键是,你现在还以为,自己仍在规矩里,还当自己是以前的那个卒子,一步一格,有进无退,拼命想过河……能听懂么?我说的,你若能领悟,才有资格和我一战。” 说完,贾添就此收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船舷上,举头望天,再不去看梁辛一眼。 梁辛死死盯着手中的‘卒子’,凝神思索……他一动不动,可他的‘情形’,却无时无刻不再变化着。 前十天里,梁辛的皮肤、头发、甚至眼中流露出的目光,都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老实和尚的眼力也不错,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变化,和尚的神情也越来越忐忑,梁辛变得越来越‘黯’,就说明他的生机在不停枯萎,这样下去,整个人迟早会‘枯死’! 差不多第六天的时候,涵禅再也等不下去了,突然跳起来冲向梁辛,想要打断他的冥思,可在他们身边还有个贾添,老实和尚哪能冲得过去,他才刚刚一动,就被贾添按住了。 贾添摇头笑道:“莫急,这是他的造化!” 和尚费力挣扎着,少见地怒道:“妄言!造化会是这样?” 贾添才不把和尚的叱喝当回事,好整以暇地应道:“再正常不过,他要真正突破,就得弄明白‘在棋盘中,却不再规矩里’,不过这个道理也不是那么好懂得,他想弄清楚,就得按部就班的来。” 说完,停顿片刻,也不去理会和尚再说什么,贾添又继续解释道:“若我没猜错,他现在光想着‘不在规矩里’,不知不觉的,自己也就离开了‘棋盘’。泥塘经历后,他就真正掌控了自己的皮囊,身随心动,他心思不在‘棋盘’,身体当然也不在人间,生机渐渐沦丧,再正常不过!” 贾添的道理玄之又玄,和尚哪有心思去深究,只是一个劲地吼道:“那他会死,万一没能悟道,就死了!” 贾添冷晒:“哪能没点风险,值得!再说……万一没死呢。” 和尚挣不脱贾添的控制,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只能眼看着梁辛一天天的变‘黑’、变‘黯’、变得死气沉沉……直到第十天,梁辛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发肤迅速恢复‘光泽’,不多时,整个人的精神都饱满起来!贾添见状,‘哈’的笑了一声:“好得很,回来了,心思回来了,人也回来了,不会死了!” 可梁辛并没有就此清醒,继续沉思着,而接下来的十天,他的身体又有了古怪变化……身体生机勃勃,但整个人又变得僵硬起来。 虽然不像第一个十天里那样眼看着一点点‘枯萎’,但也渐渐的,越来越不像个活人,反而愈发像座石头雕像。 眼看着梁辛又要变成‘活死人’,和尚又开始着急,可怜巴巴地望向贾添:“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添仍轻松得很:“他的心思回来了,可还是没能想明白那个道理,现在应该是‘人在棋盘中,也在规矩里’,所以身体越来越硬,所有的‘规矩’都被他背到身上去了,不变成石头像才怪!”说着,随手掂起一颗棋子,扔向梁辛。 棋子是木头的,打在梁辛身上,竟发出‘梆’的一声响,如中顽石。 梁辛全无反应,但羊角脆勃然大怒,吱吱叫着跳起来就去抓贾添的脸,贾添吓了一跳,赶忙把小家伙抓住,塞给了老实和尚:“你要不想让它死,就把它抱稳,别让它胡闹。” 老实和尚死死抱住小猴子,又指了指梁辛:“他的身子……真、真好像石头,怎么会这样。” 贾添笑答:“这个说起来太麻烦,总之还是那句话,他身随心动,心思突破,也是对身体的洗炼,他有什么样的心思,就会有什么样的身体!” …… 第三个十天,梁辛又起变化,而这一次,变化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神情。 本来已经僵硬如木石的身体,缓缓松动,逐渐恢复弹性,神情也越发清透、生动起来,贾添在旁边看着,目光里满满都是喜色,大力拍着巨舟甲板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他在破‘规矩’,小卒子在棋盘上,却不在规矩里!” 直到第三十一天正午时分,‘啪’的一声,手中那枚棋子爆碎,梁辛抬头,望向贾添。 贾添的眼神异常明亮:“怎样?” 梁辛点头,起身,对贾添长身而揖:“要多谢你。” 身随心动,当梁辛真正明白‘棋盘中、规矩外’的道理之后,他的身体也得以再度洗炼,至此,这一次突破才真正完成。 突破的,不止是魔功,还有他自己……或者说,老魔头将岸传下的‘天下人间’,在执念破道之后的下一个境界,就是以魔功为引、为序,引导魔头成为天地间真正的另类! 可能连老魔头将岸自己也没想过,‘天下人间’真正的大用处竟在于此…… 梁辛对贾添的那一声‘多谢’,发自肺腑。魔功虽然神奇、自己的机遇也属难得,可要不是有贾添这个洞悉天机的高人从一旁点化,只怕他永远也没机会成为那颗‘张牙舞爪、随心所欲的卒子’。 贾添居然难得的郑重起来,千万碎片再度聚拢,凝成一个肃穆表情,认真还礼:“恭喜梁先生。” 梁辛用三十天去领悟的,只是自己的魔功心的,不是什么登天大道,所以在心境上不会有丝毫变化,被贾添的一声‘梁先生’喊出了一后背鸡皮疙瘩,笑道:“别,还是喊我名字吧。” 贾添却正色摇头:“你有资格与我一战,当得‘先生’两字。” 梁辛神情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望着贾添:“一战?现在?好啊。” 不料,就在他声音落地,凝神备战之际,对方的神情忽然‘崩碎’,所有‘碎片’又各行其是,同时语气里也恢复了先前的懒散:“你觉得,我这个人傻么?这次我要真想和你动手,也犯不着先给你疗伤,再给你讲道理,让你脱胎换骨、战力暴涨吧?” 说完,也不等梁辛回答,贾添又呵呵地笑起来:“我做了那么多事,是因为……它们!”说着,贾添伸手,向着天空一指。 梁辛循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略显疑惑:“这个、到底是什么?冲我来的?” 天空之中,一重重乌云从四面八方滚荡而现,正接连、融合在一起,此刻已经隐隐成形,乌云相接后的形质也特为怪异,并非满铺天空,而是串成一条长链……龙云! 虽然还没完全成形,梁辛已经明白认出,这条龙云与他在巨岛上见过的那一条,完全相同。 空中不止龙云,在另一个方向上,层层赤色光芒绽放,每次红光闪烁后,都会出现一片火红色的古怪霞云,乍看上去,像极了神凤掉落的长翎,‘古怪霞云’越来越多,从天际徐徐向着巨舟所在的方向飘来。 天显异象,梁辛发呆……而且,这次面对龙云时的感觉,也和上次有所不同。 在巨岛上乍见那重诡异天象,梁辛觉得心惊肉跳,打从骨子里去抵触它,不过在当时,‘龙云’摇摆着‘身体’,仿佛要择人而噬,但并不针对自己,或者说,龙云无视于他的存在; 可是这一次,梁辛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从龙云中散发出的森然敌意,它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另个方向上的那些‘凤翎霞云’也是如此。 两处怪云都与天劫有些相似之处,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它们比修士的飞升劫要更可怕得多。 梁辛能明白,两重怪云应该会是两重劫数,但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应劫?干爹的魔功是‘人间道’,本来就不该有劫数一说,即便退后一步去说,就算有劫,也犯不着一次来俩吧,怕一个打不死他么? 龙凤成劫,还在凝聚,尚未成形,可气势已经牢牢锁上了梁辛,现在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待劫数成形后,也会突现在他头顶,逃跑全无用处,还不如呆在原地省些力气,凝神备战。 这个时候贾添开口了:“你去巨岛捣毁大眼,主要是想先断了那些仙道怪物的大梦,逼疯他们,不过在你心里,也存了份恶心我的念头吧?” 也不容梁辛承认或者否认,贾添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所以,有件事我没告诉你……真大眼虽然枯萎脆弱,可它到底是阳极灵穴,是有天命护佑的,伤了大眼之人,要遭劫数反噬。”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那道龙云:“喏,就是它了,这重劫数唤作‘逆鳞’,灵穴就是中土世界的逆鳞,你把它毁了,就应上这重劫数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中土的格局已经被鲁执修改过了,巨岛大眼荒弃,所以由它衍生出的劫数,也不会太过分,威力上也就和大五行灭绝差不多吧,如果你没有泥塘突破,差不多会死在‘逆鳞’上,现在你又迈上了个新境界,应该能应付得了。这个劫数我没告诉你,本来也是想恶心你一下的……千辛万苦捣毁大眼,从无数仙道怪物手上逃得性命,费尽力气爬出大眼化境,结果抬头一看,天上还有道劫数等着你,哈哈,我一想到你当时的表情,就觉得有趣。” 梁辛明白了,为什么贾添把自己从苦修手中救下时,会说‘没想到你能回来’。 逆鳞劫数,威力与大五行灭绝相若,就连老叔都险些在五行劫中魂飞魄散,凭着自己以前的修为,自然也没法度过‘逆鳞’。 梁辛侧目,斜忒贾添:“你不是说,不容别人伤我,一定要亲手杀我么?” 贾添皱了下眉头,似乎觉得梁辛提了个傻问题,不过也还是耐心解答:“你看,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我是大眼,所以我就是中土,你死在中土世界的劫数上,就是死在我手里,这是一回事,我不想别人杀你,但‘劫数’不是别人,它是我啊。” 随即,贾添又把话题拉回来:“看你能活着回来,我意外的很,不明白你怎么可能逃过‘逆鳞’,后来问过老实和尚,这才大概明白,你根本就没应劫!” 事实的确如此,大眼被毁,巨岛上空龙云横跨,但这重劫数并未落下来,小魔头得以安然逃脱。 说到这里,贾添停顿了下来,意思再明白不过,要等着梁辛来问他‘为什么当时龙云没打我’,不料梁辛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梁辛也纳闷,可就是不问,反正不是憋死你就是憋死我,没啥大不了的。 第437章 禁忌之道 等了片刻,还是贾添先憋不住了,干脆也不等梁辛了,咳嗽了一声,自问自答:“为何当时逆鳞劫数不曾为难你呢?原因简单得很……因为你突破了。” 这个说法古怪,梁辛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说?” “魔头将岸当得惊采绝艳四个字,悟出了‘执念破道’的法子,找到了天道破绽……不过,天下人间的功法虽然玄奥,但也只有在施展魔功的时候,你们才能算是天道的漏洞。不用魔功的时候,在天道眼中,你们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贾添不是将岸弟子,但他的心智通天,尤其对天道的了解远超所有人,这番评论说的头头是道,梁辛也不禁地点头。 见梁辛应和,贾添显得挺开心,继续说道:“但是我先前可想不到你还能再度突破。泥塘突破让你脱胎换骨,从那时起,你就是天道的漏洞了,与是否施展魔功无关,你自己,就是个漏洞,不再受天道管辖,所以你从大眼中爬上来的时候,‘龙鳞’劫虽已成型,可它看不到你,它找不到人,就没法打……或者说,它不知道该打谁。” 说到这里,贾添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连念叨了几遍‘有意思’。事情的确有些好笑,但梁辛此刻哪有心思去咧开嘴巴乐一乐,径自追问道:“那‘逆鳞’现在怎么又来了?还有,那些霞云又是怎么回事。” “逆鳞暂且放一放,先来说说它们,”贾添收敛笑声,向着天空另边的‘凤翎霞云’一指:“中土格局方整、乾坤明朗,天道规则也格外清晰,万事万物皆在其中,出了什么样的状况,相应就会有什么样的天道来制裁。将岸以执念破道,找到了天道的漏洞,你们这一脉魔头弟子也都成了天道的‘漏网之鱼’,的确,没有任何一条天道能管辖你们,可你们不知道,在重重天道之中,还隐藏着一重‘禁忌之道’。一旦有人悖逆了所有规则,不受天地约束,便会触犯到这重‘禁忌道’!” “刚刚说过,将岸创出的天下人间,只有在施展的时候才能成为漏洞,平时你们都还是普通人,所以不会引动‘禁忌之道’,或者换个说法……你们的功法虽然特殊,但本人还在规矩之内,是不会引来这道劫数。可你突破了,你成了张牙舞爪、随心所欲的卒子,禁忌之道也随之而来!” “但是,你这孩子浑浑噩噩,在巨岛上的突破也不明不白,明明已经晋升了全新境界,自己却还不知道,愣是没能领会新境界的含义……所以那时你所处的位置也不清不楚、模棱两可;所以还是不能真正触发禁忌道;所以这重天道下的劫数始终未至;所以我才要点醒你、让你真正迈入你应在的境界……”接连四个‘所以’之后,贾添长长吁出了一口浊气:“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这番辛苦没白费,总算帮你把禁忌道给惹来了!” “那些好像凤凰翎羽似的霞云,就是禁忌道下的劫数,唤作‘涅槃’之劫。它的威力么……我不知道。”贾添一摊双手,略显无奈,跟着又把话题一转,拉回到‘龙云’上:“你真正突破、也因此悖逆了天道中所有的规则,这才引来了‘涅槃’劫数,而天道相通,先前始终没能找到你的‘逆鳞’,也随之而来。哈哈,我刚刚恭喜你,其实不是因为你成功晋升,而是恭喜你成为中土第一人……第一个同时要渡两重大劫数的人!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事,我给你疗伤,让你恢复全盛时的劲力,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来扛这场大热闹。逆鳞、涅槃,梁先生命中造化,贾添能促成此事,与有荣焉。” “对了,还有件事,这两重劫数,在击杀时动用是天地原力,考较的也是真正的力量,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天道、神通,对你也不会无效。”贾添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语气也好、神情也罢,都没有一分戏谑之意,全是真正的欢喜,他真把此事当成了中土胜景。 梁辛的脸色很不好看,心头也一阵阵的发紧,却不是因为即将压顶而来的两重大劫,而是因为干爹……‘执念破道’,老魔头穷尽五世的成就,找到了天道的漏洞,更是他毕生骄傲,可又哪里想到过,天道中还藏着一重‘禁忌道’,如此说来,天道根本就没有漏洞!天下人间之所以能横行无忌,归根结底是因为魔功还在天道允许的范围之内……如果干爹在天有灵,得知了这重真相,怕是、怕是会心灰意冷吧。 贾添似乎总能明白梁辛的心思,也不再笑了,对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禁忌之道,隐藏于天意之中,中土成形万万年,‘涅槃’从未现身过,莫说将岸,就连鲁执、浮屠、天地岁这些太古强者也不知道它的存在。我是因为自己就是‘大眼’的缘故,能够通晓天命,才会知道世上还有此一劫。当年鲁执何等手段,也只是因为妄动乾坤引来‘无应劫’,却没机会见识这道‘涅槃’……明白了?待会不管你是死是活,能够引出‘涅槃’,本身就是绝世荣光了。放眼天下,就只有将岸创出的功法,才有资格‘涅槃’!” …… 大海深处,逆鳞、涅槃‘交相呼应’,威压浩荡;在中土的另外一隅,天空中也都现异象,苍穹震颤不休,浮云仿佛受惊鱼群,四散崩离仓皇逃散,片刻之后,一只通体洁白、晶莹无暇的巨蝶突兀现身,沉落于重重雨林之中。 南疆,天舟。 几条人影相继跃出天舟,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面相粗犷,尤其醒目的,他的右臂寒光闪烁,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一块块金属碎片接驳而成……大汉双足落地,目光转动望向四周,神情淡然且傲慢,显然不把这一方天地放在眼中,这个时候,在他身后忽地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闪开,这么大的个子杵在这里,生怕后面的人没地方落脚么?” 大汉的威严神情立刻一扫而空,换做尴尬,赶忙转身让开几步,语气里略显讨好,对着刚才从身后叱喝他的那个老头子低声道:“您老先……小心脚下。” 老蝙蝠冷哼,迈步,根本没去看谢甲儿一眼…… 梁辛不知道自家的至亲强者返回中土,他正收敛心神,缓缓活动着身体……到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逆鳞、涅槃,两重劫数将至,逃不掉躲不开,只能撑起来看! 龙云、凤羽,或许不像鲁执当年经历的‘无应劫’那么夸张,但也是‘一等一’的大劫,尤其是‘涅槃’,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现身人间,谁也不知道它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威力。 贾添看梁辛如临大敌,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好心劝慰,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低声道:“也不用太紧张。禁忌之道下的那重劫数叫做涅槃,自然就包含了一份‘死中求生’的意思。你要是真能撑过去,说不定劫数就会变成造化。” 梁辛侧目,略显好奇:“怎么说?” 贾添耸了耸肩膀:“具体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反正这道劫数,与飞升天劫有几分相似之处,是杀劫,但也是个考验,毕竟天道本意是生,而不是死……” 自从知道梁辛要渡劫,老实和尚的神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忐忑、担心、害怕,还有些不服不忿,他想不通,梁辛几乎消弭了‘浩劫东来’、救了整座中土,为何还会遭天谴,听贾添说到这里,和尚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做了好事,反遭劫数,这不是天道无情是什么。连三岁娃娃都知道天道无情,你却说它主生不主死。” 不料贾添一反常态,眼中显出庄重目光,认真道:“这你就错了,天道重重,都是为了匡扶众生……”话说着半截,贾添忽然笑了,似乎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去和涵禅较真,摇了摇头:“总之,天道不是无情之物,就是因为它对人人都有情,所以人人都觉得它冰冷森严;就是因为它绝对公平,所以天下众生都觉得它不公平,天道这个‘差事’,吃力不讨好得很。” 贾添伸手拍了拍和尚的肩膀,不再和他废话,又对梁辛道:“你犯了禁忌之道,所以要应‘涅槃劫’。可你要想一想,为什么是涅槃劫,不是无应劫?” 无应劫,不死不休,就连当年以鲁执为首的十一仙魔应劫,到最后也只幸存了一人。天道‘掌握’着这样的大劫数,要真想杀死梁辛绰绰有余。 但是小魔头已经成了漏洞、成了叛逆,面临的劫数却并非威力最大的必杀之劫,而是含了一份考验之意的‘涅槃’……或许天道并非真的无情吧。 贾添也不再去罗嗦‘天道非无情’这个题目,又把话题拉回到‘涅槃’上:“天命里,这道劫数就唤作涅槃,必然有其深意,虽然不知道终归会怎样,但也不妨去揣度下。我姑枉一猜,你就随便一听好了。” 梁辛笑而点头,对他做了个‘你请说’的手势。 “你已成禁忌,中土天地估计是容不得你了,否则也不会降下劫数;不过涅槃又不是必死劫,所以我估摸着,如果你要真能挨过此劫,说不定会被天道送走。不过你要是没能挨下来,那就哪也去不了了。” 梁辛没理会贾添的最后半句话,追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问道:“照你猜测,我会被送到哪里?巨岛?或者无声仙界?” “这个就没法猜了,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化外某处吧……宇宙玄奇,你我都是坐在荷叶上的蛤蟆,充其量只能看到另外几片荷叶,却看不到池塘外的景色。当然,或许池塘外面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这个谁能知道!”说完,贾添又想了想,跟着说道:“还记得,在咱俩下棋之前,我说只有蛮力能伤你,要你多小心,你却会错了意,说世上只有我的蛮力比你大,只要小心我就是了……” 梁辛点头应道:“当时你说‘不见得’,神情也有些古怪。” 贾添笑了笑:“在中土世上,应该没有人会比我蛮力更大了,不过,涅槃之后,你要真能‘跳出池塘’,说不定就会遇到更凶猛的家伙……当时我提醒你小心的意思,本意是在这里。” 事情越说越大,已经大过了天,梁辛干脆也不再白费脑筋了,低下头沉思片后,又转头望向了贾添。不用等他开口,贾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点头道:“我答应你,你若死了,你家的亲戚朋友我决不去碰。” 对方这么痛快,这倒让梁辛略感意外:“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上次在皇宫见面的时候,梁辛也曾对他提过‘我若死,请你放过旁人’,当时被贾添断然拒绝。 “这不是为了让你安心渡劫,好好演一场大戏给我看么。何况现在神仙相已经不成气候,大局已定,你身边的那些魔主、怪物,就算再来给我捣乱,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看你的面子,不计较便是了。待会看过你渡劫,我就回中土去了,和尚也自去疗伤,再带了小猴子和棺材去猴儿谷。”贾添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你这个娃娃有些魔障,我总觉得你是个祸害,你死了我才安心,可就这么直接杀你,多少又有些舍不得,现下好了,你要死在天劫里,不是我亲自动手,但也算死在我手中;万一你要能扛过劫数,也会被‘涅槃’送走,再休想回来了,这个结果也还算不错。” 贾添的目光轻松,真就好像解决了个大难题,跟着又把语气掉转,诚恳道:“两道劫数,都是你的,这是真正的天意,和那些被篡改的假飞升劫不一样,只打你一个,也只能由你去抗,旁人根本帮不上忙,我也无能为力,待会你自己小心吧。” 梁辛笑了笑:“无所谓,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不可再反悔。” 贾添正色应道:“我决不会食言,你放……啊!”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发出一声惊呼……梁辛跑了。毫无征兆,梁辛突然跃出巨舟,迈步入海。 跨了一步,他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不是魔功身法,更不是缩地成寸之类的急行法术。瞬息千里,是因为梁辛‘想’,他在棋盘中,却不在规矩里,张牙舞爪随心所欲的卒子,一步逾距,中土人间,他无处不能去得,只要他‘想’! 随即,梁辛的大笑声从天角尽头传来:“想把我应劫当猴戏看?做梦!” 贾添先是发愣,跟着也笑了起来:“唱戏的跑了,看戏的就追呗……”,话音落处,他的身形微晃,就此消失不见! 过了一阵,贾添的声音又在巨舟中缓缓响起:“和尚,这条船送你了,疗伤之后自己去吧!” 刚刚梁辛的大笑是‘传音’,是从他消失的方向、跨越千里传回到船上;贾添则是‘留话’,他的声音不是传回来的,而是他离开前说的,但直到他走后半晌才‘绽裂’、出声。 这个时候,‘逆鳞’、‘涅槃’也终于凝聚成形,两重古怪天象相继一震,也告消失。不用问,它们也追赶梁辛去了。 巨舟之上,就只剩涵禅和尚和被梁辛留下的羊角脆,一人一猿四目相对,不知所措…… 第438章 在劫难逃 几乎就在两道劫数成形、去追赶梁辛之际,在南疆深处,刚刚才踏出天舟不久、正准备与同伴启程、赶赴离人谷的曲青石,突然愣在了原地。 身旁的柳亦见状,关切问道:“怎了?” 曲青石的神情古怪:“不知为何,墨剑有些……有些躁动”说着,掐起指诀想要从须弥樟中取出墨剑,不料,指诀尚未掐稳,曲青石又突兀闷哼了一声,面色痛苦,额头青筋暴露,双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墨剑反了! 先是躁动,跟着在剑中封存的那段元神,荡起古怪却浩荡的魂力,将曲青石炼剑认主时送过去的那一缕元神彻底搅碎。 曲青石早就探到过,在剑中还有另外一段鲁执留下的元神,不过它无智、无为,任凭曲青石如何试探都没有反应,再之后的使用中,它也只帮忙不捣乱,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待在剑中。 可是这一次,它却突然发狂,‘夺回’了墨剑。法宝中那一缕元神受损,主人也随之受创,曲青石立时重伤倒地。可事情还没完,就在他摔倒同时,自他的左臂上传来‘啪’的一声闷响! 曲青石左臂鲜血迸溅,墨剑自内而外,突破了他的须弥樟,急飞冲天。 事情发生得太快,即便是巫秀蛊煦这样的大宗师都来不及有所动作,唯独谢甲儿应变奇快,叱喝声中左手五指急弹,魔功凌空发动,想要锁住墨剑所在的那一方小空间,将它截下来。 霸王的空间奇术随心而起,肉眼可见,墨剑在疾飞途中明显一滞,可是下一个瞬间里,墨剑又轻轻一震,只听半空里传来‘嘭’的一声炸响,它竟突破了谢甲儿的空间之锁,划起一道黑色长虹,向着天边飞去。 这一下连谢甲儿的神情都变了,只有他才能明白,刚刚墨剑的反震之力何其雄厚。虽只是一挣,就已经搅动的自己血气翻涌!如果这一剑不是‘逃走’,而是杀过来,现在自己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其他人也全都惊呆了。 他们感受不到墨剑爆发出来的力量,但至少也能明白,谢甲儿的空间桎梏之力,就是真正飞升的罗刹鬼也挣脱不开。 墨剑在曲青石手中,发挥出的威力,充其量也只比着一蛮之力强上稍许,可这一次,当墨剑回归那段无智元神统御,爆发的力量比着嫦娥境还要更强得多。 青墨关心哥哥,手忙脚乱地去搀扶曲青石,后者法宝被‘抢’,须弥樟破碎,连遭两记重创,不过性命无妨,选了几枚灵丹给吞服下去后,犹自有些失神,口中喃喃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连曲青石这个墨剑主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旁人又如何能想得通。 柳亦吞了口口水,试探着问同伴:“要不追下去看看?” 短短片刻功夫,墨剑早都飞得无影无踪了,曲青石也摇头苦笑:“怎么追?它破去了我的元神,从此再无联系了,谁知道它跑到哪去了……丢了法宝倒没什么,只是这把剑是鲁执的,突然就这么发狂了,让人有些心惊肉跳,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说着,曲青石转目,望向老蝙蝠。其他人也一样,全都望向了老爹。 这次回来的人并不太多,只有北斗星阵中的六人、梁辛的三个结义兄妹、师兄谢甲儿外加一个开船的天嬉笑和一个驾驭辗转神梭的茅吏。一行人中辈分最高的就是老蝙蝠,拿主意的自然也是他老人家。 墨剑的事情突兀,就连谢甲儿都一改往日豪迈,面色阴沉起来,可缠头老爹却明显兴奋起来,桀桀怪笑着:“要出大事?好得很,老子这趟回来,怕的就是没有大事!”说着,把手一挥,传下谕令:“先回离人谷汇合了风习习,顺便让小白脸进小眼养伤,然后找梁磨刀,若他回来了最好,万一没回来,咱们就逆流而上,去混沌之海的那一头去转转。” 众人齐声答应,茅吏将一众同伴接入神梭,随即发动咒法,玲珑辗转腾空而起,下一刻就要施展遁法赶往离人谷,可谁也没想到,飞梭才刚刚跃起,竟也突然‘发疯’了,在半空里疯狂跳跃起来! 老蝙蝠、柳亦、宋红袍等人几乎异口同声,怒道:“茅吏,你又搞什么鬼!”小丫头青墨则死死扶住重伤的曲青石,圆圆的脸蛋上藏着几分笑意……茅吏也不过如此嘛,瞧这梭子晃得,比着自己当年可要激烈的多了。 茅吏顾不得回答旁人的质问,大声吼喝着咒诀,想要稳住神梭,可始终无法成功,梭子狂跳半晌之后,终于一头戗在了地上,溅起碎石泥土,遁术也没能就此发动。 辗转里的人全都摔成了滚地葫芦,就连谢甲儿也不例外……神梭斜插于地面,不过也总算安静了下来,茅吏这才松了一口气,应道:“外面大力轰涌,灵元暴乱,辗转无法成术,梭子用不了了。” 柳亦一惊:“你的意思,有人强袭飞梭?” “不是,不知道,少问我,你们出去看看就明白了!”茅吏的脾气也大得很,唱动法咒,又把大家都送出了飞梭。 柳亦唤出‘懒虫’蛊力护身,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戒备,但即便如此,他离开辗转之后,还是‘哇呀’怪叫了半声,一屁股摔坐在地! 蛊煦如此,巫秀也不例外,而从仙界返回中土的众人,除了谢甲儿和他稳稳扶住的老蝙蝠之外,其余众人全都摔倒在地,神情变色。 如茅吏所言,外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天昏地暗、狂风呼啸,平时隐匿于空气中的灵元,现在变得暴躁不堪,彼此撕扯、互相攻伐。天地乱了,五行乱了,无论什么法术都无法成形。而这场大乱的源头,就是不久前墨剑消失的方向……柳亦两口子也和梁辛一样,对修真事一知半解,此刻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老蝙蝠等人却能明白,远处正有一场天威暴乱,让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受到了波及。 仅只是‘波及’,就让大宗师无法站稳,让玲珑至宝无法发动。 不久之前,海上那两重劫数还在凝聚,只是天象诡异,但并无力量波动,是以南疆的众多高手都不曾察觉,此刻劫数开始发动,引发的灵元轰鸣辐射万里,莫说谢甲儿等人,就是中土东南海岸的渔民都被惊到。 老蝙蝠不惊反喜,一时间都忘了和谢甲儿的‘间嫌’,抓着霸王的胳膊笑道:“赶紧,赶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甲儿答应了一声,迈开大步向着暴乱发生的方向赶去。 其余众人也都跳起来,跟在霸王身后。 灵元躁动,无法施法自然也不能飞遁,就只能靠着身体的力量徒步疾奔,谢甲儿外粗内秀,始终压住步伐,和身后同伴保持着一样的速度,事情来的太蹊跷,说不定真会有大凶险,一行人中自己战力最高,这个时候宁可慢一些,也不能独自离队。 柳亦把曲青石背在背上,一边跑着一边问道:“你怎么看?” 曲青石摇了摇头:“具体的情形不清楚,不过照现在的样子来看,远处应该是有人遭天谴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劫数,至少比起咱们上次经历的大五行灭绝,要强得太多。” 青墨就跟在夫君和哥哥身旁,闻言后咯咯咯地笑道:“不知是哪个倒霉蛋、不知惹了什么大祸,居然招来这么凶猛的劫数……”话没说完,青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声音立刻干涩了起来:“不、不会是梁老三吧?!” 就是梁老三…… 梁辛从巨舟上‘逃’走,纯粹是一时兴起,就为了不让贾添‘看戏’,不是为了躲劫数,他明白劫数躲也躲不过,事实果然如此,龙云与凤霞真正成形后,只轻轻一震,就出现在梁辛的头顶!就算他在一步千里逾距而行,也逃不开这两重大劫的追袭。 当先一击,来自逆鳞。 劫数虽是以灵元凝聚,可最终轰出的却是力量,百炼成劫、返璞归真、最简单也是最纯粹的力量,黑色长云仿若神龙,现身于梁辛头顶,向着他一探、一击。 梁辛真就感觉,整座天空都被龙云掌控,逆鳞的杀劫,不是一片古怪地长条云彩,而是万里长空,压顶! 无处可逃,更避无可避,想要活命就只有挥拳向天! 遥遥望去,梁辛双拳合拢成锤,做轰天之势;黑色龙云绷得笔直,倒垂于天海之间,龙头正冲梁辛双拳——轰的一声爆裂巨响,龙云反挫卷首翻天,簌簌颤抖不休。 此刻梁辛仍置身于大海,他也受重力震荡,却并未陷入大海,而是仿佛喝醉了似的,脸色殷红如血,在海面上来回错步、头昏眼花的样子,可随他每一步落下,方圆百里内的海水,也随之坍陷、沉降,小魔头在海上‘转’了几步,视线之内偌大一座汪洋,就已经被他踩塌百余丈! 片刻之后,梁辛恢复如初,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精神了些,昂首望天狂态迸现,戳指点向龙云‘逆鳞’,怪叫着嘶吼道:“再来!”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弥漫起无尽霞光,红的凛冽、红的惊艳、红到淋漓尽致…… 自从中土世界成形以来,就从没有过‘一人同时面临两重劫数’这样的事,何况还不是一般的飞升劫。 ‘逆鳞’,因灵穴被毁而生,所幸中土格局已变,这重劫数的威力已经小了许多,如果梁辛毁掉的是现在正主掌着中土气运的镇百山小眼,这一重劫数的力量,怕是还要再扩大百倍。 可即便如此,‘逆鳞’之威,也堪比曾经重创老叔的大五行灭绝。 而真正让人窒息的,还是那道从没人知晓、第一次现身人间的‘涅槃’。 在逆鳞一击之后,涅槃也就此发动,千万片‘凤翎’飘落,绕着梁辛轻轻而舞,只有无尽旖旎,却没有一丝杀意。 无数霞云就那么围着自己翻飞打旋,好看得要命,梁辛等了片刻,仍不见涅槃中的杀劫现身,倒是‘逆鳞’陡转回来,和他换过猛烈一击。梁辛越等越不踏实,足下发力想要冲出霞云包围,可无论是靠‘逾距’还是催动身法,涅槃始终如影随形,全没有突围的余地。 几个呼吸之后,龙云第三击袭来,对撼之下梁辛身形斜掠,穿过一片凤翎霞云,云絮轻飘飘的混不着力,被他一撞就散乱了,但眨眼之后又重新凝聚成形,继续飘荡着,显得那么逍遥。 龙云再度聚力,梁辛也觉得身体发热,不再理会‘故弄玄虚’的涅槃,只在心中小心戒备着,同时舒展身体,体内充沛劲力流转不休,这一仗还有的打! 三击过后,又是三击,逆鳞轰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初时蓄力一次需要半盏茶的功夫,而六次轰击过后,在一个呼吸间已经能够接连发动两次强袭!与龙云相争,全无花俏而言,纯粹是力量的对抗,不过梁辛也并非站着不动硬抗硬打,每次轰袭到来前,他也会发动身法,虽然不可能躲过去,但至少也能选择一个比较有利的迎击角度……到现在为止,梁辛还能从容应付龙云,接连发力也还不见太大消耗,就是有些燥热,不知不觉里全身大汗淋漓。 梁辛随手扯掉上衫,深深吸气,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愣住了,以至对龙云的下一击都没能及时调整位置,直接挥拳上去……不该那么热的,就凭着他现在的身体,劲力充沛时完全不会有这些冷热不适。哪又为什么会热?不是梁辛,而是因为涅槃。 到了现在,梁辛终于恍悟,涅槃的杀劫,到底是什么…… 炼。 没有法术轰杀,不是浩力强袭,涅槃的杀劫就是这一个字:炼。它会越来越热,最终化作足以烧穿天地的熊熊恶炎,它考验的不是你有多强的力量,不是你有多大的神通,它只问你:身体够不够强? 全无投机取巧的可能,只看劫数中人的身骨,能不能撑过这一团涅槃之火! 涅槃越来越热、逆鳞发动轰击的频次也越来越高,在开始后不久,劫数内蕴的天地原力便真正流转开来,待贾添赶到时,已经看不到梁辛的身影,在他眼中,只有一团方圆千丈的熊熊恶焰,另外还有一道黑色龙云,身形摇摆在火焰中穿梭,不停发出雄浑猛击…… 天意相通,这两重劫数看似各自为战,其实已经合而为一!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在见到眼前异象、感受到巨力颤抖时,贾添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放开声音,对着‘涅槃’喊道:“梁先生,我来观战了。” “滚!” 涅槃焚身,逆鳞狂袭,梁辛只觉得头昏脑胀、血脉贲张,身体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不过,在焦头烂额之间,他还是回应了贾添一声。 贾添呵呵呵地笑了,正想再说什么,却突然神情骤变,那副永远都好整以暇、懒懒散散的神气瞬间消散,换而仓皇失措,就连脸色都变得苍白无比,颤声惊呼:“怎么可能……鲁执!” 随着他的惊呼,一柄墨剑裹挟风雷,于猎猎激鸣中疾飞而至,并不理会贾添,而是直直冲向了那两处劫数! 第439章 天昏地暗 贾添是鲁执炼化、养育才得以成形的,可他在破山而出的瞬间,就经历天劫飞升巨岛,而第一次‘浩劫东来’时,鲁执早已坐化于青莲小岛。 自始至终,贾添也都不曾见过鲁执,他也不识得墨剑。 贾添也曾试图寻找鲁执尸体,可是中土偌大世界,想要找到一个死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寻之不遇,找过一阵此事也就作罢了,不过,虽然没能亲眼见到尸体,贾添却能笃定:鲁执已死。 他是鲁执炼造的,又同为山天大兽,由此两人在心念中也牵了一线‘灵犀’,并非心语、传音,这一线灵犀很古怪,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但贾添能感觉到鲁执的生死。 从巨岛回归中土,贾添便知道了,鲁执已死。没什么道理可讲,很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就是能知道。 鲁执死后,墨剑也彻底沉寂,最终落入曲青石手中,经他炼化、认主,成了威震中土修界的厉害法宝,不过墨剑虽然凌厉,却始终没有透露出丝毫与鲁执有关的气息,否则贾添又哪会毫无察觉。 可就在现在,墨剑飞射龙凤双劫,而贾添也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剑中绽放的煌煌威势,饱蕴鲁执怒意。 墨剑回神,不为任何人所动,它正在做鲁执让它做的事情。 贾添目光游散,神情‘乱’成了一团……突兀飞来把墨剑、剑上弥漫着鲁执才有的气势,贾添的心思又怎能不乱,不过,就算心神失守,他也能明白,不是鲁执死而复生,而是鲁执有遗命附于此剑。 还不容贾添多想,墨剑就挥荡而起,闯入劫数之内,裹挟万钧之力,向着龙云狠狠斩下!苍穹震颤,龙云中剑、瑟瑟抖动着向后摔退。 下一刻,两重劫云之中传来轰轰雷鸣,天地怒意迸发,也向着墨剑发起凌厉反扑! 墨剑杀入两重劫数,而它的凶猛攻势,全都是对着龙云而去,几乎不理会那些荡漾着炽烈高温的凤翎;天道相通,逆鳞和涅槃同时降临,到现在虽然看上去泾渭分明,但实际上两道大劫已经连成了一个整体,龙凤同生共舞,两劫一起猛攻墨剑。 巨力轰荡,天昏地暗!本就被两重劫数搅得沸腾了的大海,又因为墨剑的加入,彻底乱成了一团。 墨剑是鲁执留下的宝贝,能爆发出对抗‘天劫’大威力,本来也不值得奇怪,贾添却忍不住失声惊呼……墨剑发力不足为奇,但‘不可能’的是,它竟真的和劫数‘打起来’了。 问题不在于墨剑,而是那两重劫数。 逆鳞,因梁磨刀灵穴被毁而生;涅槃,因有小魔头悖逆天道而生,两道劫数都只针对梁辛一人,这是梁辛的劫。 这个时候,就算把中土所有的人都喊来,钻进劫数笼罩之地,除了梁辛之外,也绝不会再有别的人受伤,因为龙云的苍穹之力,只打梁辛一个;凤翎的炼狱之火,也只烧他一个,它们不会浪费丝毫的‘力气’去轰击不该应劫之人; 劫数不打别人,而同样的道理,劫数之力,除了梁辛之外,绝不会受到其他外力干扰,如果贾添凝聚修为,无论是神通法术、手中天道或者单纯蛮力,什么本领手段都好,向着两重天劫发出一击,唯一的结果就是,贾添的一击贯穿劫数,却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劫数不应该去打墨剑,但现在打了;劫数也不应该被墨剑轰击,但此刻它们正在受到墨剑的干扰…… 不可能、不应该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就发生了,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墨剑被人加持过邪门法术,因此能够攻击劫数、同时也让劫数‘误以为’此剑也该应劫。 施法之人,当然是鲁执。 可关键是,鲁执为什么要这样做。贾添想不通! 不止贾添,想不通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梁磨刀。 两重天劫,龙云蛮力轰击,涅槃烈焰吞吐,前者还能应付,后者却异常可怕,梁辛早已大汗淋漓,身体中的血液仿佛也都被烘烤得沸腾了,在流动着荡起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可涅槃的烈焰高温,还在不停的加强着,梁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再撑多久,正苦熬中墨剑杀到,着实让梁辛吃了一惊。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二哥御剑来帮忙,但很快就发觉自己想错了,曲青石的修为虽强,但比起墨剑现在爆发出的威力,还差得实在太远……对龙凤双劫的理解,梁辛可没有贾添那么细致,他纳闷的是墨剑怎么来了?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大喜过望,墨剑入场,逆鳞、涅槃虽然没有就此放过自己,但两重劫数的大半威力,都被墨剑吸引了过去。 龙云十次轰击,倒有八次都去轰击墨剑,至多只有两次来打自己; 凤翎中也卷扬起新的烈火,却灼烤墨剑,而困住梁辛的恶焰,升温的速度明显缓慢了下来。 梁辛压力大减,喜不自胜!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干涩的声音:“梁磨刀,到底怎么回事?曲青石的墨剑,怎会透出鲁执的气势……这把剑是鲁执的?你又了解多少?” 贾添冲入了天劫中,就在梁辛身旁,目光仍旧散乱着,显得失魂落魄。 龙凤双劫只打犯忌之人,这个道理是不会错的,可道理也不能包打天下、也有靠不住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墨剑之事,贾添也绝不会自己钻进劫数之内,平白来冒一份大险。 他的话才刚问完,还不等梁辛回应,墨剑突然急促颤抖起来,发出声声剑吼,声音高亢而嘹亮,还带了一份威严之意、一份杀伐之气,仿佛号令雄兵的催战号角,直冲苍穹! 莫说梁辛,就连贾添的心神都为之所夺,脸色愈发苍白了,愣愣望着墨剑出神,口中呐呐:“这、这又是干什么啊。”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后,锐金之意充斥于天海之间,万柄森森长剑,分从五个方向疾飞而至,每一支长剑都在疾飞中发出刺耳鸣啸,应和着墨剑的长吼。 龙凤双劫的大半威力,都在杀灭墨剑,就算墨剑神奇,在浩荡天威之下也难以支撑,发出剑吼穿透乾坤。五金剑窟中的神兵尽起,奉墨剑之命赶来助战! 在神剑阵中,还夹杂着无数金属人偶的残骸。 墨剑的鸣唱长短不一,高低不同,虽是剑吼却应住了古怪音韵,像极了修士的大声咒唱,万剑随它的吼鸣翻飞穿插,看似混落不堪,实则错落有致,结做大阵是杀入劫云!而那些五金奴才的残骸,居然也奇迹般地片片拼凑,转眼结做人形,随同剑阵一起入劫。 由此,这一方天地也真真正正地炸裂开来! 金尊之下,万剑斜横,五金剑主神采飞扬;龙云连连震颤,翻滚不休猛击不休;凤翎早已失了云霞惬意,化作道道烈焰,与剑阵交击时,发出的却是锵锵锐响……剑为神物,而劫是天威,混在一起滚滚恶斗,荡漾起的巨力几乎要毁天灭世。 所幸这场天罚浩劫发生在大海上,若是在中土人间,方圆三千里之内,休想能幸存一草一木。 得了神兵与剑主相助的墨剑,实力暴涨,不过它追打的仍只是龙云,全不去理会‘涅槃’,似乎它就是为了龙云而来的,至于其他事物,完全与墨剑此行无关! 两重劫数与墨剑都已绽放出最大的力量,各自发挥到淋漓尽致,几乎才一开始就是决胜之争,剑阵中不停爆起啪啪地脆响,每个瞬间都有数十柄神剑被劫数摧毁,崩碎摔落,墨剑的长吼也渐渐嘶哑、低沉;而黑、红两重劫云,也肉眼可见的变浅、变淡!就算梁辛对劫数、法术全不了解,也能看得出,照着这个样子斗下去,用不了多久恶战就会结束…… 神兵与天威斗得难解难分,正主梁辛反倒被冷落自一旁,虽然还陷在劫数中无法脱身,但因为神剑扬威,他承受的压力比着刚才更小了些,甚至还有心思纳闷一下:那五个人偶剑主身形怎么整齐? 五金奴才是感受到墨剑之意,用残骸临时拼凑起来的身体,这些残骸碎片是梁辛师兄弟在虚空裂缝里小心收集起来的,一片也不少,能拼出完整身体不值得奇怪,可这五个人再怎么‘整齐’,至少也要却一条右臂吧?梁辛可不知道,现在正率队向着大海深处赶来的师兄卸甲儿,正在破口大骂。耗时良久、辛辛苦苦炼化成的右臂,刚刚突兀崩裂开来,重新化作残骸碎片,飞向墨剑去往的方向…… 梁辛正瞎琢磨着,耳中忽然又响起了一声炸雷般地怒吼:“我在问你话!墨剑到底怎么回事!” 脸上的万千碎片,每一片都透出一份隐隐的疯狂,贾添完全变了个模样,再没了往日的闲散,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瞪着梁辛吼道:“讲!” 事关鲁执,贾添又变得疯魔了。 也许是境界突破后,眼界也不同了,见到贾添变成好像要吃人的野兽模样,梁辛不仅不觉恐惧,反而觉得挺好笑,摇头笑道:“不讲。” 看贾添发狂,梁辛挺开心来着。 两个人是天生的对头牌,互相为难了不知多少次,除非一方死了,另一方才能真正安心。虽然从‘六趣三返’开始,两人有过几次‘合作’,可每次都被贾添牵着鼻子走,到最后倒霉的那个肯定是梁辛。 而贾添给过梁辛的好处,也无一例外,在好处后面,保证会有个‘天大的亏’接踵而来。 现在小魔头又哪能让贾添称心如意。 贾添眼睛血红,全身都紧绷起来,死死盯住梁辛,随时都会爆起发难!梁辛也收拢余力,全神戒备,回瞪对方:“两重劫数、鲁执神剑,天崩地裂的,不应景跟你打一架,我自己都不甘心。” 说完,梁辛居然笑了起来,身边的‘景致’了得,刚好打架!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刚刚笑了两声,劫数之内猛地震颤起来!震动来的太突兀、太猛烈,以至梁辛都不及反应,立足不稳,哇呀怪叫着摔到了一旁。 震颤的是空间、是劫云笼罩的这一方小天地,贾添虽然身处其中,但他不在‘劫数’内,所以全受影响,乍见梁辛摔出后,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恍悟,仿若梦呓般喃喃道:“劫数将尽。” 巨震不停,梁辛东摇西晃,倒也听到了贾添的自言自语,也不仅愕然:“这就完了?”跟着他又‘咳’了一声,明白自己又说傻话了。两重劫数的威力,有八成都轰响来搅局的墨剑,落到梁辛身上的力量少得可怜,所以他才不觉得什么,若非如此,天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 劫数与墨剑几乎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每个瞬间里释放出的力量都大到难以估量,是以短短一会功夫,神剑大阵尽毁、五金剑主又复散碎、墨剑上也生出条条裂隙;而‘逆鳞’与‘涅槃’也到了尽头! 逆鳞将尽,黑云消散;可涅槃之威,到了最后还会有一重‘死中求生’。 事情正如贾添所料,就算梁辛‘撑’过了火云烈焰,中土乾坤也再容不得他了,巨震之后就是一场接引……去往何处无人知晓! 重击消弭,烈焰不再,只剩下剧烈的震动,梁辛没死在劫数中,但马上就要离开人间,梁辛心中忐忑起来,去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更不知道。而这个时候,忽然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吼声传来,贾添势若疯魔,全无中土第一人的威仪风度,就好像个撒泼的莽汉,跳着脚嘶吼:“你不许走,事情不说清楚,哪里也不许去!” 梁辛苦笑:“不是我要走不是……” 话没说完,贾添突然一愣,似乎才想起来不是梁辛要走,而是劫数使然,他非走不可。 而下一刻,贾添遽然爆发出一声猎猎长啸,大袖迎风鼓荡,全力出手! 滚滚乌云布满长空,嘎啦啦的闷响中,无数紫弧从云间粗穿梭而过,弹指之后,万道闪电汇聚成一道雷霆之瀑,弥漫十里境地,从半空奔流直下; 视线尽头,海面陡涨,肉眼可见一道道巨浪从千里之外突兀拔起,从四面八方向着贾添脚下凶猛涌来,不过眨眼功夫,诸多恶浪也汇聚在一起,猛冲苍穹!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梁辛甚至看到了泥泞海床……贾添拔干了海水,兴风作浪; 海天之间,黑色气息弥漫开来,一只足以捂住整座京城的巨大手掌伸了出来,手掌晶莹洁白,温润如玉,唯独指甲漆黑,掌后没有手腕、没有胳膊,只是一只手,只手遮天; 还有惨白色的狂风;七彩盎然的虹;死气沉沉的阴兵;威严煌煌的天神法相……天海之间再度乱成了一团,贾添一人之力,唤起无数可怕神通,而所有的神通法术,都只有一个目标:涅槃劫云。 ‘送走’梁辛的主谋,此时拼出全部力量,以求消弭接引,又想再把梁辛留下来! 第440章 去往何处 ‘送走’梁辛的主谋,此时拼出全部力量,以求消弭接引,又想再把梁辛留下来! 可是天意如此,贾添非劫数中人,就算他唤起的神通能毁灭整座中土,也无法打断‘涅槃’的接引,贾添暴怒成狂,完完全全地疯打,但劫云中的震颤越来越猛烈了……终于,贾添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语无伦次地嚎啕着:“拦不住,拦不住!你还回来么?墨剑、鲁执,怎么回事。” 一边哭吼着,一边还在发疯乱打! 梁辛已经没了先前那份‘笑话贾添’的心思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贾添竟会如此。 刚刚的那场劫数,场面大到不得了,墨剑也来得古怪异常。可不管真相到底怎样,归根结底,墨剑不过是因劫数惊醒,执行了鲁执了一段遗命。 鲁执已死,中土格局已定,事情都不会再有本质改变了。 但是就为了一段于鲁执生前有关的事情,贾添疯狂如斯!他的大力足以撕裂天地,却无助得像个娃娃……仅只因为,此事与鲁执有关,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梁辛心中有些不忍了,在被劫数剧震掀得东倒西歪中,勉力说道:“墨剑的事,问我两位义兄便是了,你对他们说‘磨自柳亦、刀自青石’,有了这句话,他们自能明白,是我让你去问的。你多等等,他们应该不久后会赶到吧。还有,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决不可伤他们!还有……鲁执的事情,差不多就得了!” 磨刀的别号,就取自两位义兄,这件事算不得什么机密,但也只有梁辛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磨自柳亦、刀自青石’这句话,就相当于个‘信物’,否则凭着曲、柳两人的性子,又哪会去回答贾添的问题。 贾添闻言立刻跳了起来,脸上的颓丧尽数化作欢喜,没口子地答应着:“我绝不为难他们,决不会为难,你放心,多谢你!” 现在的贾添,哪还是那个‘鬼’脸枭雄。 其实,梁辛主动提起‘墨剑之事可问义兄’,也不全是心软,还有一份自己的心思在里面。 墨剑现身了,便说明义兄他们已经返回中土,现在贾添心智不整,连情绪带脑筋全都错乱了,但过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想到墨剑是曲青石的,大可去找曲青石等人追究此事。 以前,梁辛只知道贾添凶猛,但对方到底有多强,他看不出,直到突破之后,他才明白了,全盛的贾添是真正的中土第一人,就算师兄和老叔对上他,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己走后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何况,贾添还牵扯着整座中土,在他身后是万万条凡人性命,这个顾忌永远也躲不开。 贾添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义兄等人又都生了一副宁死不屈骨性,本来应劫前贾添已经答应梁辛不再和曲青石等人为难,可以后要真是因为墨剑,双方较起真来,自己人怕是会吃大亏。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在‘临走’前促成此事。 就在贾添絮絮叨叨的道谢声中,梁辛突然觉得眼前金光炸碎,可耳中却寂静无声,身体的感觉则异常古怪,就像幼年时的梦魇,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层层‘沉降’,被褥仿佛变成了大片流沙,要把自己吸到地心深处似的…… 涅槃之后,接引成形。 梁辛的感觉虽然漫长,可这个过程落在贾添眼中,却只是一个刹那。 海面归于平静,法术消失、劫云消失、梁辛也消失不见。剑阵与五金奴才尽毁,早已沉于海底,墨剑上爬满裂纹,被贾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 梁辛在大海深处应劫,距离南疆有数千里之遥,而劫数暴躁,中土灵元也受其影响,变得混乱不堪,难以承载任何法术,就连辗转神梭都用不了了,谢甲儿一行也无法施法疾飞,只能靠着强悍体力纵跃飞奔,赶往劫数爆发之地。 等大魔君、老蝙蝠一行人抵达时,大海上早已风平浪静,梁辛不知去向,只有贾添独立于海面上,手中捧着墨剑,愣愣出神。 这一队人都是梁辛最亲近的同伴,就算有没见过贾添的,也听梁辛提过他不知多少次了,对贾添‘千万碎片’拼成的相貌早都了然于胸了,一见守在此处的竟然是他,人人心中吃惊,立刻打醒精神严加戒备。 唯独谢甲儿,乍见对方后先是微微一愣:“贾添?” 跟着,霸王的一双豹子眼明显亮了起来,显出少有的兴奋,又说了一句:“很好!” 梁辛被‘涅槃’接引离开,已经有一段功夫了,贾添的心神已经稳定了些,疯癫狂态不再,但仍失魂落魄,以至对众人地靠近都没能及时察觉,在谢甲儿开口之后,他才恍然抬头:“你是……” 贾添目光浑黯精神涣散,全无一丝强者气度,谢甲儿皱起了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卸甲?梁磨刀的师兄?”虽然素未谋面,贾添还是很快认出了霸王,而就在这一句话之间,贾添也变了……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精神却变了,从眼中的神采到整个人的气度,转眼饱满起来! 不是贾添故意做作,而是谢甲儿‘危险’。 只对望一眼,贾添就看出霸王的强壮、凶猛!贾添的强横毋庸置疑,一旦察觉到危险,他的气势也立刻播散开来。 见贾添变得生动、变得犀利,谢甲儿喜色更浓,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问此间的情形,诸如‘梁磨刀在哪里、刚刚这里怎么了、墨剑为何在你手中’之类,可终于还是没能压住那份突遇强者之后、打从心底涌起的亢奋,迈开步子踏平海面,向着贾添走了过去……有什么废话,都等打过一架再说吧。 谢甲儿战意昭彰,贾添虽然恢复了神采,却全无应战之意:“我答应过梁磨刀,不和他的朋友动手。” 谢甲儿脚步不停,独臂一摆:“与梁辛无关,是我自己要打,不算你背誓。” 贾添摇头:“另外,我今天的心思不整齐,不想再打斗了,改日吧。” 武林拼杀也好,修界争斗也罢,从来都是‘趁你病要你命’,又岂有‘我心思不整’就不用打的道理,可谢甲儿就真的停下了脚步,又仔细打量了贾添几眼,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也好,等你全副精神时再打。” 贾添居然也客气得很,对着谢甲儿点了点头:“好,多谢你。”跟着他把话锋一转,直接言道:“梁辛去过了神仙相所在的巨岛,毁掉了灵穴大眼,也覆灭了九成的神仙相,浩劫东来几乎被他一人消弭了,其间具体情形,你们可以去问涵禅和尚,他随着梁辛一起回来了,我不再啰嗦。” 话一出口,包括谢甲儿在内,人人神情耸动! 也不等旁人再追问,贾添就继续说道:“不过,梁辛也因为巨岛之行,引来了两重重大劫数,刚刚的灵元暴乱,就是他在应劫。” 曲青石本来正在凝聚着一个笑意,闻听此言,神情在转瞬间又阴戾下来! 贾添声音不停,又把‘逆鳞’、‘涅槃’这两重劫数的成因、梁辛应劫的过程、墨剑突兀出现的情形,都给众人交代了一遍,最后,他徐徐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管怎样,梁磨刀没死,他撑过了涅槃,被劫数的接引之力送走了。” “他去了哪里?”一个切金断玉般的清冷声音从老蝙蝠身后响起,开口的是小汐,神情一如当年青衣游骑时的冰冷,只是眼中饱蕴泪水。 “涅槃之后会去哪里,本来就没人能知道,何况,梁磨刀这次应劫的情形特殊的很,”一边说着,贾添一一细数:“双劫并至、合一,‘逆鳞’对‘涅槃’本身就有了影响;而后墨剑突兀杀来,又干扰了劫数;还有最后,我心神失守,对着劫云乱打了一阵,虽然无法阻挡接引之力,但对它肯定也有干扰……原本就不知道结果,中间又出了这么多变数,他会去那也就更无从判断了。” 贾添收声,小汐的身体也轻轻一颤,突然软倒了下去,如果不是青墨及时辅助,她就已经坠入海中……昏厥同时,眼泪也终于留了下来,滑过脸庞,滴落,消失。 缠头老爹不气馁,仔细询问有关‘涅槃’劫数的种种细节,最后问道:“涅槃天罚,先是杀劫,而后是接引之力,又何尝不是一场飞升?既是飞升……” 说到这里,青墨丫头的眼睛亮了:“老爹的意思,梁辛有可能去了仙界?” 不等老蝙蝠应声,贾添就摇头否定:“修士的飞升劫与涅槃天罚根本就是两回事,虽然过程相近,但无论道理、威力或者其中蕴藏的天意,都大相径庭,两重接引天差地别,又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目的地。道理上的东西,你们不用多想……这么说吧,你家的孩子如果被狼叼走了,自然要到狼窝去找,这是没错的;可梁磨刀不是被狼叼走的,他是被大鹏鸟抓去了!你们还去狼窝里找,能找到才怪!” “飞升与涅槃两重劫数,前者如狼,荒地游走,深山为家,虽然凶狠可终归还是地上的畜生;而后者便是大鹏鸟,扶摇九霄,击天为戏,和狼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上的东西,梁辛被他抓了,没地方找!” 贾添的语气斩钉截铁。说完之后,他微做停顿,又把话锋一转:“你们也不用太沮丧,梁辛得涅槃接引,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无人知晓,但那个地方,一定会是个玄虚境界,这是他的造化!” 正如贾添所言,梁辛到底去哪了,根本没有人能知道,就连梁辛他自己也还迷糊得很…… 在涅槃接引之中,眩晕、恍惚、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随风而飞,又好像在不停沉落如坠梦魇,熬了良久,终于,一阵无法言喻的凉爽感觉,就仿佛一眼湛湛清泉,从胸膛中涌了出来,化作清溪,转眼流转全身! ‘清凉’来得并不猛烈,感觉轻柔、但却清晰到无以复加,梁辛全然无法自控,面带笑意昏睡了过去。 或许只是短短一瞬,或许一梦万年,从未有过的香甜沉睡,时间也变得再没了任何意义,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片郁郁葱葱之地。 身下草坪柔软,头顶绿荫茂密,透过树荫间隙,可见蓝天高远清澈,纯粹地仿佛要滴出水来。身边也不停有清风徐徐掠过,裹挟着淡淡的花草清香……梁辛翻身跃起,不料身形才刚一动,体内筋骨突兀响起一串爆豆般的噼啪脆响。 梁辛猝不及防,险些有一跤摔回地上,踉跄着勉强站稳,收敛心神内视身体,这才恍然发现,体内异响源自骨头……全身上下数百块骨骼,此刻都在急促颤抖着,互相轻轻撞击! 如果不内视,梁辛倒还能站得稳,内视之下‘看见’自己的骨头都在乱晃,他不自禁就全身发软,觉得自己就像个乱了套的提线木偶似的,手脚关节劝不听使唤了,惊呼着又摔倒在地。 小魔头趴在地上,满脸惊慌……身体异响半晌不停,梁辛的神情中,惶恐渐渐消失不见,换而神采飞扬,兴奋快乐!体内骨骼在乱颤,并没有丝毫疼痛,恰恰相反,每一次骨骼轻撞之后,都会绽放出一蓬梁辛以前无法想象的力量——生命力。 骨骼不停撞击,那份旺盛的生命原力也随之弥漫开来,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开畅开阖,体肤滋润、筋骨舒展! 过了不知多多久,‘躁动’的骨头终于安静下来,梁辛坐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正想再内视验查身体,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居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流泪。要知道,在泥塘突破之后,梁辛就已经成了自己身体唯一的主人,不是说他不能流泪,但一定要他想哭的时候,才会有眼泪,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疑惑同时,梁辛扬手去擦眼泪,不料泪水触手,竟带了一份黏稠、滑腻,低头一看,手背上一片猩红……他眼中流下的,又哪是泪水,根本就是两道淤血,不仅颜色暗淡,还带了浓浓地腥臭。 突兀泣血,梁辛大惊失色,还不等他做什么,脸上湿热感觉突然大作,不止是双眼,还有双耳、鼻孔、嘴巴,七窍之中血如泉涌,全不受控制。 梁辛吓得魂飞天外不知所措,可他没发觉,他此刻的情形,又何止只是七窍流血那么简单! 他全身的皮肤都在迅速枯萎,肉眼可见一道道皱纹就那么出现、成形、勾连,不片刻的功夫就爬满全身;再过转眼功夫,干枯的皮肤再不足以裹住身体,片片崩裂开来,就那么连皮带血的掉在地上!旧皮掉落后,下一刻新肤又生,稚嫩、滑润、晶莹莫名,可好景不长,新的肌肤才刚刚生成便重蹈覆辙,又开始迅速枯萎、皱纹横生、再度崩裂…… 还有他的一头黑发,先是两鬓斑白、随即青丝染雪,随后一把把地掉落,同时新发茂盛,带着昂昂生机生长出来,却也未能坚持片刻,又由黑转白、断落,又有新发长出…… 第441章 正有此意 现在梁辛的情形,就仿佛把百年人生、生老病死浓缩入一盏茶的功夫里,不停的新生、衰老,一次又一次轮回不停,而七窍中的脓血也涌流不休,不多时,在他所坐之处,就已经淤积起一座小小的血沼! 不过,在这个时候要是有人不嫌腌臜,去给梁辛洗上一把脸的话,就能看出他的神情里,不仅没有了先前的惊恐,反而还带了些畅快笑意。 身处的情形异常恐怖,但是梁辛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每一次旧皮脱落、白发散断,自己的身体就会变得更轻盈一份,而七窍中的流出的脓血,带走的也是以前无法感觉到的、身体中的那份‘浊’。每一次‘生老病死’的轮回,都会带来噬魂剧痛,但同样,也会让梁辛清晰体会那种生命原力的旺盛与流转。 梁辛不是傻小子,到了现在,已经隐隐想到,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四个字:吐故纳新…… 涅槃劫数,死中得生,当梁辛成功度过杀劫之后,被接引到莫名之地,同时他的身体也得到了一次洗炼。不同于飞升劫后的五行灵元洗炼;更和仙界恶土之力的洗炼真身毫不沾边,涅槃对‘过关’之人的洗炼,是‘生命’、是‘活着’。 陷入接引时,梁辛体验到的那盏‘透骨清泉’,就是他的成功渡劫的‘报酬’:强大而旺盛的生命原力;‘落地之后’,通过骨骼撞击,这道原力被彻底激发,运转开来;而后一次次的生老轮回,才是真正的洗炼,浊气与根骨中的凡性被不停送出体外,新的元基缓缓成形,脓血四溢、发肤散落中,酝酿的却是又一次脱胎换骨! 梁辛在莫名之地,得涅槃洗炼,而这个时候,在中土大海上的贾添,也把有关梁辛应劫时的诸般情形都清楚交代完毕。 老蝙蝠等人尽数沉吟,默不作声,没人再向贾添发问……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梁辛到底去了哪里,可这件事贾添也回答不来。 贾添转目望向了曲青石:“梁磨刀走前,给我留下了一句话:磨自青石、刀自柳亦。他说,凭着这句话,我能问你们一些事情。” 曲青石和柳亦都是一愣,又在对望了一眼之后,曲青石对贾添缓缓点头:“什么事?” 贾添扬起了手中的墨剑:“就是它,有关它的所有事。”说着,贾添微微犹豫了下,再度扬手,把墨剑掷还给了曲青石:“它已被你所得,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曲青石长着一副小白脸的阴狠模样,但为人却痛快得很,既然有了梁辛的‘磨、刀’留言,他就直接把有关墨剑的事情告知了对方,不过把得到墨剑的青莲小岛、和鲁执的尸身所在这两件事略过不提。 青莲岛是日馋的后院、仙草园,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如此重要的地方,当然不能透露给贾添。 墨剑重逾千斤、威力了得,但是真正能称得上‘稀奇’的地方,就只有一处:剑中的封存的那一段无智元神。 贾添听得认真,立刻追问曲青石:“你现在探一探,剑中的元神还在么?” 曲青石苦笑了下:“我探不出,还是你来吧。”说着,又把墨剑抛还给了贾添。曲青石在来之前就受伤不轻,尤其元神受创,难以动用灵识,何况凭着他的修为,就算全盛时也无法探查墨剑,之前他也是在炼化墨剑认主时才发现那段有元神的。 贾添并不废话,接回墨剑凝神探索,片刻之后说了句:“现在剑中什么都没有,那段元神已经散去了。”说话的时候,他并未抬头,仍旧皱眉思索着,入神的很。 足足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贾添才举目望向了曲青石:“剑中元神的事情,你怎么看?” 曲青石略感意外,他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和贾添凑到一起探讨些什么……但曲青石也不去矫情,应道:“剑中的那段元神,是因为那两重劫数才苏醒的,鲁执把炼化它入剑,是为了应劫……”说到这里,曲青石的神情微微一悚,语速也明显缓慢了许多,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开口:“这样算来,鲁执生前预知自己将有一次劫数,炼化元神、封印剑中,是他为了应劫准备的手段。但是直到他坐化,他以为的那道劫数也没有降下,由此,墨剑也始终保持原样。” ‘法随身灭’,是修真道上亘古不变的真理,但鲁执不知靠着什么手段,打造了一段古怪的元神,将所有应劫时所需的法术,都承载其中,只要元神不灭,那些法术就永远有效。 曲青石在得到墨剑之后,也曾遇到过‘飞升劫’、‘大五行劫’,剑灵始终沉睡不醒,唯独这一次爆发了,可见鲁执准备渡的劫,是‘逆鳞’和‘涅槃’的其中之一。 无需特意催动,将剑灵炼化成功之后,只要一遇到鲁执‘指定’的那重劫数,墨剑便会自行发动。 鲁执以为自己要渡劫,但劫数并没有来。 他要防备的,不是逆鳞,就是涅槃……这个时候,贾添忽然开口:“是‘逆鳞’。其一,涅槃劫天下无人知晓,鲁执也不例外,他连劫数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防备’;其二……你刚才不在场、没看到,墨剑追打的,始终是逆鳞龙云,对涅槃凤翎几乎不闻不问,只不过两重劫数貌似分明、实际已经合在了一处,所以墨剑也担下了‘涅槃’的大部分威力,梁磨刀这才侥幸过关。” 墨剑闯入天劫,事情看似离奇,但稍加推敲之后,很快也就清楚了,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句话,鲁执生前,准备了一个手段,专门用来对付‘逆鳞’之劫。 到了现在,别说曲青石、柳亦这些‘明白人’,就连一向迷糊的曲青墨都恍然大悟,指着贾添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这人狼心狗肺,还误会鲁执要杀你,却不知,鲁执为了你专门炼化了墨剑,准备来帮你挡下‘逆鳞’,他要真想杀你,又何必炼化剑灵。” 这个说法顺理成章,鲁执曾派贾添去巨岛摧毁大眼,逆鳞劫就只有在灵穴被毁的时候才会出现,那鲁执炼化剑灵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保护贾添不受劫数所伤。 青墨出言不逊,又句句不离‘鲁执’、‘大眼’这几个贾添的心结,众人全都暗中戒备,以防对方会恼羞成怒、突然翻脸发难,霸王更是横踏两步,直接把青墨挡在了自己身后,对贾添道:“丫头骂你的事,算在我头上,你要气不过,大可冲我来。” 谢甲儿和曲青石,两人以前说过的话,全部加起来也凑不齐一百个字,全无交情可言,不过凭着霸王的性子,把强敌担在自己身上,也再正常不过了。 贾添的神情并不见愠怒,更没有要出手伤人的意思,听到霸王的话,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事,我不会计较,她说的不对。” 这次倒是谢甲儿有些迷惑了:“丫头说的哪里不对,我觉得挺对呵。” “鲁执点化我们十九大兽,早在我们出山、飞升之前,他就曾明言相告,在我们摧毁大眼后,会遭逆鳞劫数反噬,不过那时大眼已经荒弃,逆鳞威力有限,莫说我们十九个人合力应劫,就算只有我一个……” 刚说到这里,青墨就又忍不住纳闷问道:“不是说劫数只针对毁灭灵穴之人么?怎么你们还能合力应劫?” “如果我们十九个人同时出手击毁灵穴,逆鳞不就是会同时来打我们十九个么?当初,我们本来也是这样算计的。”说完,贾添又‘由衷’的叹了句:“梁磨刀的小妹怎么这么笨啊。” 青墨用大白眼珠子翻他。 贾添笑了笑,把话题拉了回来:“要知道,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我们飞升过去之后会修为骤降。而巨岛大眼被毁之后,逆鳞的威力,鲁执早就算准了,根本就伤不到我们。” 按照鲁执的算计和贾添对天道、天命的认知,巨岛大眼衍生出的逆鳞劫数,威力只会随着中土格局的改变而改变,和真大眼荒废的时间长短并无关联。这便是说,贾添和十八同门如果在千万年前执行了鲁执交代的任务,击毁了真大眼,他们要承受的逆鳞威力,和不久前梁辛抵御的龙云,是完全一样的。 如果没有涅槃,只有逆鳞,梁辛一定可以安然渡劫。 伤不到梁辛的劫数,自然也伤不了贾添。 贾添的声音不停,又继续说:“何况,巨岛和中土有混沌之海的阻隔,连鲁执本人都过不去,他的法术就更不用说。另外,墨剑应劫时爆发出的威力,也远远超出了巨岛大眼被毁后的天罚之力。他以墨剑为基,炼化的迎劫法术,根本不是为了救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添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疑惑,目光异常平静,在停顿了一阵之后,对着面前的众人的问道:“现在……明白了?” 曲青石、柳亦、老蝙蝠的等人都点了点头。 青墨急得直咬牙,一个劲地拽柳亦的袖子:“明白啥了?什么跟什么,你们就明白了。” 柳亦明白了,但媳妇不懂,他也坚决‘不懂’,摇晃着脑袋低声道:“谁知道他说的是啥,我点头应酬他呢……我看天嬉笑目光清透、神情舒展,他应该是真明白了,咱问他去!” 丑娃娃哭笑不得,不过也还是应道:“鲁执炼化剑灵以求‘逆鳞’不假,但他要对付的‘逆鳞’,威力远超巨岛大眼衍生出的‘逆鳞’,此事与救贾添无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鲁执打算亲手摧毁一座灵穴……当然就是贾添出身的猴儿谷大眼了。剑灵应劫的法术,是他自己渡劫用的。” 贾添是‘假大眼’,但他这座灵穴已经在‘格局’之中;而巨岛大眼虽然是真的,可它已经不再格局中。是以,击毁前阵爆发出的‘逆鳞’,要比后者衍生出的劫数威力大上许多。 墨剑这一次‘发作’,几乎抗下了两重劫数,单以鲁执留在墨剑中的应劫法术威力而论,就能明白,他不是为了对付从巨岛来的逆鳞。 谜团揭晓。说来说去,鲁执墨剑的‘爆发’,更证明了贾添的‘鲁执要杀我’之说! 也许因为面前众人‘不是亲戚’的缘故,贾添这次提及此事,并没像皇宫时那样痛哭流涕,从眼神到语气,都异常平静。 贾添吸气,长吸……犹如巨鲸取水,仿佛不如此,就无法再压住五内的躁动、无法再维持现下的心境!一口气,整整吸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作罢,贾添对着曲青石点了点头:“事情弄清楚了,多谢你。还有……墨剑已残,无法再炼化,没什么用处了,你还要么?若你愿意,我用这几样宝物和你换。” 说着,一抖袖子,亮出七八样古怪法器,就连见识最广的老蝙蝠,也不知道它们的来历、用途。但是即便一行人中修为最差劲的郑小道,也能看的出,贾添亮出来的法器,无一例外玄光流转、古篆清晰,现身后或与苍穹呼应、或融入大海之势,绝不是凡物。 凭着贾添的修为,大可带着墨剑一走了之,谢甲儿也未必能拦得下他;论起传承的话,不管贾添和鲁执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他也还是鲁执的传人,本就应该是墨剑的主人。 可他全不提这些,只说要‘换’。贾添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期盼,认真盯住曲青石:“请你成全。” 也许是曲青石心底对贾添的遭遇也稍有些同情;也许是贾添的态度正迎上小白脸‘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曲青石摆了摆手:“也不用换,墨剑你想要便送你了。” “我又哪能白受你的好处,这几样东西你拿去吧。”贾添笑了笑:“即便如此,我也要多谢你了。”说话时,身边几件宝贝凌空飞起,落到众人身旁,曲青石还想说什么,柳亦却一点没客气,挥了挥大袖把它们全都收下了。 贾添哈哈一笑,又不嫌啰嗦地对曲青石重复了句:“多谢你!”话音落处,双手忽然用力一搓,在他手中的墨剑猛地发出一串哀鸣,被贾添彻底碾碎,化作片片凡铁。 贾添目无表情,挥手把残剑碎片抛入大海,曾随鲁执征战八方、扬威诸界的金尊墨剑,就此被毁、散碎! 众人吃惊之余,这才明白过来,贾添换下墨剑,就仅仅是为了毁掉它来泄愤。 老蝙蝠不为了墨剑可惜,反倒觉得贾添这人挺对胃口:“你这人,倒还算得上有趣。今天打不起来了,有什么事情都放到下次见面时吧。”跟着回过头对着众多晚辈一挥手:“走了,先去海上,把那个老实和尚找回来再说。” 说完,也不再和贾添道别,招呼着大家就要离开。却不料,就在他们施法飞天的时候,贾添忽然咳嗽了一声:“就这么走了?还有件事,你们可始终没说起过,我还一直等着呢……鲁执的墨剑既然被你们得了,那他的尸身坐化何处,你们总该知道吧。” 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语气也变得懒懒散散,又变回了平时的那个贾添! 老蝙蝠转回头:“你找他的尸首做什么?好像你对付墨剑的样子,把他挫骨扬灰?” 贾添点头而笑:“正有此意,还是要请你们成全。” “这件事成全不了,我生平敬佩的人不多,鲁执算一个……”说着,老蝙蝠桀桀地笑了起来:“还以为今天打不起来,原来想错了!” 第442章 二楼有人 所有人都掉转身形,从半空里摆出扑击之势,体内真元流转,暗指贾添。 可贾添见状,反而后退了几步,笑道:“不打不打,不说就算了,以后我再想办法查便是了!” 这次不等老蝙蝠说什么,谢甲儿就当先皱眉:“就这么算了?” 贾添背负双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答应过梁磨刀不再为难你们,可不就这么算了呗。”说到这里,贾添的目光又变得古怪了起来,反问霸王:“你觉得,以我的性子,会被一句‘誓言’困住么?” 谢甲儿摇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贾添笑了起来:“就是啊,我的确是答应梁磨刀不伤你们来着,不过……是不是一定要这么做,还得看当时的情形和我自己的心情,本来,事关鲁执尸身,我是一定不会放手、更不会放你们离开。但是梁磨刀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了一句‘鲁执往事,差不多就得了’……嘿,这是句好心话,是句劝慰话。有了这句话,我再想对付你们的时候,难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天就算了,你们走吧!” 可才刚说完,贾添又皱了下眉头,举目望向中土方向,似乎发现了什么,跟着又摇头笑道:“你们的人来了……还有个厉害丧物!” 很快谢甲儿等人也察觉到,一蓬凛冽煞气正从中土方向迅速靠近!青墨的神情最为惊喜,低低地欢呼了声:“是师父,他们都好了!” 片刻之后,巫风鼓荡,煞云密布,大批巫士赶来,为首的正是大司巫和女巫娜仁托雅。 此间诸事了结,贾添本就不想再多待,见了巫士自然也没什么话说,遥遥对着谢甲儿等人挥了挥手,招呼了一声:“先走一步了!”说完,转身要走,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从巫风中突兀传来一声怒喝:“你就是贾添?” 叱喝响起的同时,一道人影如电窜出,向着贾添发出迅猛一击,威力之大就连远在另一边的霸王卸甲都为之变色。出手的是老叔,梁风习习! 风习习也刚刚痊愈不久,离开小眼后就赶赴草原,按照浮屠事先的指点,以鬼王之力入阵泥犁四方,助北荒巫脱困,而后他们也察觉到大海上灵元暴乱,有人应劫,风习习担心此事与梁辛有关,立刻启程赶来查探,巫士们是仇必报、恩必偿的性子,也结阵而起随老叔同行,希望能帮上些忙。 贾添那副容貌再特殊不过,老叔一眼就认出了他,在风习习心里,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此人是大敌,几次都要杀少主!当即想也不想,出手就是全力一击。 轰然巨响,巨力交叠之下,威压裹挟气浪向着四下席卷而去,除了谢甲儿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立足不稳,被气浪催得东倒西歪。而霸王的神情却更惊愕了……他看的明明白白,面对老叔的迅猛一击,贾添没躲也没挡,竟以胸膛相迎,甚至都没倒飞卸力,用身体硬生生地扛下来鬼王的轰杀! 挨下老叔重击,贾添连喷三口鲜血,他的脸色也随之接连变化,先是酡红如醉,第一口血吐出;跟着又散出淡淡的惨金,第二口血吐出;随后苍白如纸,又吐了第三口血……而三次呕血后,贾添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没事人似的,对着风习习咋舌道:“好家伙,这么横的力道,梁磨刀身边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好手、凶手,难怪他总那么底气十足。”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却仅止于说笑,全无反击之意。 风习习也没想到竟会如此,一击得手之后,老实人的性子发作,就此收手,愣愣问道:“你、不还手?” 贾添还是那句话:“我答应过梁磨刀的。” 这个时候谢甲儿插话:“你答应梁辛不为难旁人,没说挨打的时候不能躲……” 贾添哈哈一笑,伸手遥指霸王:“你这人,怎么总逼着我说实话?”跟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些憋闷,挨了一下,痛快多了,痛快多了!” 说完,贾添不再理会旁人,脚踩浊浪转身离去了。 谢甲儿对着他的背影喊道:“等你心思平整了,我再去找你!‘浩劫东来’已经消弭,要是再和你‘失之交臂’,这一趟中土我就白来了!” 贾添头也不回:“三柱清香,我便知道你找我……不过,我不一定会现身,看情形吧!” 话音落时,贾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角尽头。 贾添走后,老蝙蝠破天荒地、主动走上前问谢甲儿:“你觉得怎样?” 老爹的问话莫名其妙,谢甲儿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仔细寻思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风习习那一击要打在我身上,我就算不死,也非得重伤不可,绝没法像他那么从容;还有……我全力出手的话,猛击之力,也未必会比着风习习刚才的轰击更重。” 老蝙蝠满脸不耐烦:“便是说,你也不是贾添的对手了?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何必罗嗦这么多。” 挨了数落还在其次,真正的大麻烦是贾添战力远超想象,挨上鬼王猛击竟都若无其事。可谢甲儿的神情里,却不见丝毫的沮丧,反而更加兴奋了些。 这个时候青墨早已赶到北荒巫的队伍中,和师父、师姑以及大群同门问安,柳亦、曲青石等人也都过去打招呼,北荒巫士平安归来,本来是一件大大的欢喜事,但是因为梁辛下落不明,人人心中都有些忐忑,略作寒暄之后,众人分散开来,或升至高空鸟瞰寻找,或掠海疾飞散出灵识搜索,开始寻找涵禅和尚的下落。 贾添之言不可尽信,还是要找到老实和尚,加以验证,才好准备下一步的行止。 大群高手,好一番搜索,直到七天之后,终于在距离梁辛应劫处以西三千里的大海上,找到了贾添留给和尚的那支青叶巨舰。 涵禅与羊角脆都在船上,小猴子欢蹦乱跳,和尚却沉睡不醒……先前他遭苦修重创,伤得极重,随后几个月里贾添都不许他疗伤,直到梁辛去应劫的时候,涵禅才动用天道,伤势顷刻痊愈,但是因为耽搁了太久,伤势痊愈的同时,他也昏厥了过去,直到现在。 若非如此,依着涵禅的性子,早就循着天劫时的灵元痕迹赶去给梁辛帮忙了,哪还用旁人来寻找。 和尚很快被救醒过来,跟着他就被漫天的凶神恶煞给吓坏了。论起威压、气度,登上巨舟的这群梁辛朋友,比起神仙相来大都远逊;可是论起那身邪气、混横气,神仙相可差得远了……幸亏曲青石也在队列,和他是旧相识,涵禅见了他就明白遇到的是朋友了,惊魂稍定后,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人都讲了出来。 涵禅和贾添的话,彼此印证前后吻合,而梁辛的下落,也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众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涵禅又突然响起了一件事,从怀中取出一叠小小的阴沉木耳:“这个……梁辛临走前给我的,说七蛊星魂都在其中,要我转交给缠头老爹。” 巨岛之行,为了以防万一,梁辛把七蛊星魂都带在了身上,在应劫前他把星魂留了下来。 老蝙蝠露出了个苦笑,将星魂收回,转头望向天嬉笑:“你再跑一趟,回仙界看看吧。” 贾添已经明言,梁辛不可能会‘飞升’到仙界去,可是眼下的情形,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毕竟,这次‘涅槃’中异变接连不断,万一梁辛被送到仙界了呢……就当是碰碰运气吧。 …… 莫名之地,也有日升月落,七个昼夜之后,差不多就是曲青石等人在大海深处找到和尚的时候,梁辛的‘生老轮回’与七窍涌血也同时停止,杂质尽去,他又修养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皮撩开,眸中精光四溢,灿若朗星;同时肌肤中也流传出层层彩晕,要是能有面镜子摆在跟前,梁辛就能发现,自己现在干脆就是个大个的人形琉璃灯,周身上下流光乱穿七彩煌煌…… 不过就算没有镜子,梁辛也能看得到自己的胳膊腿全在发光。 这次梁辛倒没一惊一乍,他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周身的玄光,不过是脱胎换骨之后,体内的精气外泄,完全可以控制。 梁辛开始眨眼。 每眨一次眼睛,眸子中的精芒就黯淡一份,十余次之后,他的目光就恢复了正常,身上的异色光芒也随之收敛。 至此‘涅槃’洗炼终告结束,梁辛长吸、长呼,刚刚洗炼而成的身体,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强健与生机,梁辛甚至觉得,如果在自己身上种下一粒种子,只要弹指功夫就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因为有了强大的生命,所以得到强大的力量,但梁辛还是梁辛,他自己是不会变的,涅槃的洗炼让他有了一副更好的身体,有了更大的力量,却不会影响他的境界。 梁辛纵身而起,随意游走……至少从格局上来说,此间与中土也不见太多区别,换过了一副棋盘,但这的规矩,也不见得比着中土更大,梁辛依旧是那颗随心所欲的卒子! 有时一步千里,有时‘脚踏实地’,一切都看小魔头的心情,不过,不管他怎样走,身边永远是一片鸟语花香、青郁连衫。 四季如春的猴儿谷、奇葩遍地的青莲岛、木行昂然离人谷……在中土的时候,梁辛去过数不清的洞天福地,但是,没有哪一个福地,会有万里之大!梁辛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无论何处都透出盎然生机,都透出安详清静,这一座天地浑然一体,干脆就是一个辽阔无边的大福之地。 闲逛了一阵,梁辛停下了脚步,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神情里带了些好奇,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地面……地面上芳草、野花交杂,蝴蝶、野蜂一应俱全,茸茸青绿间,还有些蚂蚁在忙忙碌碌、爬上爬下,显得生机勃勃,那份几乎要用精致来形容的闲逸,只应画中才有,哪会现身人间? 要真是较真算起来,梁辛是个粗人,再美丽的景致落在他眼中,除了心神舒爽之外,也不会有什么感慨,当然更不会去在意青草野花那些小趣,他的灵觉,正深入泥土,深入地心深处。 草下有根,根下有些蚯蚓、土中小兽,再之下,则是厚土、地矿、暗河。一切都没什么异常,可要是继续向下……灵觉之中一片空旷! 灵觉不会‘空旷’,除非哪里真的空无一物,地心深处便是如此,在厚重的一层地岩之下,竟是个一片硕大的‘虚空’。 梁辛的灵觉已经发挥到极致,但也无法探到虚空的尽头。 给梁辛的感觉,这个世界仿佛是个‘双层的楼阁’,自己正站在顶楼,灵觉透过楼板,可是因楼板实在太厚,他也勉强只能发觉下面还有一层楼,却没法查知‘一楼’的景象。 这个发现让小魔头好奇不已,双层世界,这事新鲜了。正犹豫着,是先把‘二楼’转完,还是打穿‘楼板’直接去‘一楼’看看的时候,他又突然昂起头‘咦’了一声,没有急着‘下楼’,而是赶往西北方向四百里外……小魔头的神情明显兴奋起来,‘二楼上’有人! 一步逾距,瞬息而至,就在他落地的同时,一副足以撑爆凡人目光的场景,落入梁辛眼中: 狩猎。 一头体型堪比巨大丘陵的异兽正在发力奔跑,狂奔之际落足踩踏,引得周遭地势也随之猛颤,在怪物身后不远,正有一群少年,用梁辛全然听不懂的语言,彼此间大声招呼着,猛追巨兽…… 巨兽模样丑陋,轮廓上有些像犀牛,但身后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而且全身批满长长的骨刺,在奔跑中时常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大吼,那时便可见它口中獠牙密布,锋锐入刀且颜色幽紫,显然藏蕴剧毒。 此物的体型实在太大,每一落足便跨出数百丈,加之动作迅捷,虽然只是在地上奔跑,但比起中土上五步修士的疾飞也毫不逊色。 而赶在他身后的几十名娃娃,个个都唇红齿白、长相俊美,年纪看上去从七八岁到十四五不等,虽然年幼,步伐却异常矫健,与巨兽追了个首尾相衔。 莫名之地,俊美少年,看上去应该只是此间的平凡土著,但是单以身法而论,就足以让中土上那些活了几百岁的修士们汗颜了。至于那些少年的力量和手段……就算是傻子也能想得到!如果真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撵着一头小山似的恶兽四处乱跑。 追逐之间,本来正仓皇逃窜的恶兽,在中途突兀转向。也许是野兽本能察觉到梁辛是‘外来人’,不顾生死它也要来攻击;也许是真被追得晕头涨脑、慌不择路,巨兽竟向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梁辛,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梁辛本来不想多事,可怪物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又哪舍得不借机来验证一下自己新炼化的身体、力量,顺便还能帮那群漂亮娃娃们一个忙。 巨兽直奔,梁辛跃起……二者体型相差太大,看上去就仿佛一头发疯的大象,遭遇了一只更发疯的蜜蜂。 第443章 喝血吃肉 梁辛的拳头,恐怕比着巨兽身上那些粗大的毛孔也大不了多少,但仅就一拳,堪比大丘的恶兽五内具裂惨死当场。 梁辛微微有些失望,怪物冲击的力量有限得很,充其量六步初阶,实在配不上它的大块头。好在现在梁辛劲力能做到真正的‘收发自如’,如果是‘涅槃’之前,他要打死这头大家伙也毫不费力,但先前把对方估计的过高,用力猛了,一拳下去回彻底打爆巨兽,留不下全尸。 追在怪物后面那群俊美少年是在狩猎,梁辛可不想毁了他们的‘口粮’。 巨兽轰然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丧命了,那些少年没想到梁辛会出手,更没想到他轻轻松松就打死了这样一头大家伙,一时间全都愣在了原地。 梁辛对着他们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怪物,对少年做出了个‘送给你们’的手势。 初到贵地,先送份礼物出去总不会错的,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少年回过神来后,全都皱起了眉头,在望向巨兽尸体时,他们的神情里交杂了沮丧、心疼和无所适从;而瞪向梁辛的目光里,则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愤恨。 梁辛没看出来对方的怒意,心里还挺得意来着,伸手把恶兽向前一推,笑道:“拿去,拿去,能听懂不……”话还没说完,娃娃们中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女孩子突然怪叫了一声,向着他狠扑过来,左手五指如钩猛抓而下,同时右臂变得柔若无骨、如蛇摇摆! 随她鹰爪挥舞,冥冥之中鹰啼大作,劲风呼啸而起;随她蛇臂翻转,空气中扬起阵阵腥臭,嘶嘶声从四面八方涌起。 不见雄鹰或者蛇群,但少女的迅猛攻击中,却明明白白透出了金雕的狠烈与毒蛇的阴戾。 一个动手,其他的娃娃也发一声喊,尽数咆哮着向梁辛冲来。每个人的攻势都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唤出了一份兽势。一时之间周围腥风大作,长嗥浩荡,几十个娃娃如插花般穿梭跳跃不停,他们荡起的攻势,真就仿佛万兽震怒。 向野兽借势,这样的打法在中土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这几十个少年借来的力量,未免也太大了,他们的合击,当得两蛮之力,足以让长春天落荒而逃…… 以前梁辛‘飞升’过一次,所谓仙界只不过是个聋哑世界,那里的土著,比起中土凡人也不见更前,可这次,他才一入境就遇到了一群能够击毙大宗师的少年! 梁辛‘哈’的一声笑出了声,他不怕土著厉害,只怕自己这次又落入一个‘凡间’。 土著厉害,便说明这个世界神奇,自己这一趟才算没白来。而更加的重要的是,此间越玄奇,自己就越有回去的希望。若是另一个‘凡间’,普通人、普通事,一切按部就班,自然也不用再盼着能找到什么机会返回中土。 两蛮之力,就算打在梁辛的身上,他也只当清风拂面,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他也不能真正出手把这群孩子都打死,一边错动着脚步轻松避开强袭,一边比划着笑道:“这个怪物,是你们养的?难道不是打猎,是放牧?” 少年们根本连理都不理,就一个劲地追着他猛打,一个个双目血红,眼光愤恨,甚至还隐隐透着些绝望的神情,真好像和梁辛不共戴天,小魔头看着也有点心虚,心里嘀咕着,不是狩猎也不是放牧,难不成自己打死的那头巨兽,是人家奉养的神兽? 可是奉养者撵着自家神兽满世界跑,这又是个啥风俗习惯啊…… 少年们发动的强袭虽然霸道,却无法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梁辛没还手,娃娃们自己就已经累得浑身大汗,眼看着再也打不了太久了,其中开始边打边大声说话。 吐字清晰,但音节却异常古怪,梁辛全然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也分不清他们是在交谈还是唱咒。几个大孩子刚一说话,其他那些小娃娃也‘哄’的一声同时开口,你一句我一句,一个个煞有介事,生怕自己声音小了同伴听不见……梁辛眨了眨眼睛,算是明白了,自己这次又遇到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娃娃帮。 叽叽喳喳,乱糟糟地讨论一阵,终于有了‘结论’,两个孩子退出战团,转身向着他们出现的方向跑了回去,其他的娃娃则加紧攻势,以求能拖住强敌,不让梁辛去抓那两个撤走的同伴。 梁辛明白娃娃回去叫人了,他巴不得能来几个明白事理大人,和他把事情说清楚。至于‘打死神兽’的误会,总有办法能澄清的,实在不行,自己再去帮他们捉几只回来就是了。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除了最先动手的那个少女还在继续追打外,其他所有人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不是梁辛伤了他们,是他们自己实在没力气打了,全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给‘大阿姐’加油。 梁辛心眼厚道,生怕‘大阿姐’好强,会把她自己累到脱力,免不了大病一场,当即不再躲闪,站在挺胸硬受对方重击。 少女的力气不小,可又哪能伤得了涅槃洗炼的身体,一连串重击打上去,梁辛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小魔头的本意,是想‘大阿姐’知难而退,大家坐下来,歇一会聊几句,没想到那个少女执拗得很,在发觉自己伤不到敌人之后,先是愣了愣,跟着咬住嘴唇又冲了上来,拼出自己所有的力气,围住梁辛转着圈的狠打不停,最可恨的是另外那群娃娃,一个个大声喝彩不休,少女更不肯停手了。 梁辛干脆盘膝坐在地上,任凭少女乱打,他自岿然不动,等着他们的大人过来。 ‘大阿姐’用尽了办法,却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也不曾伤到,总算颓然住手了。梁辛伸手拍了拍地面,示意她坐下歇会。少女率性,也不矫情什么,一屁股坐到梁辛对面,恨恨地盯着他,秀眉微蹙,还在想着对付敌人的办法。梁辛笑呵呵地,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和他们沟通,试探着正想说话,不料少女双指一探就来扣他的眼珠子。 梁辛吓了一跳,得涅槃洗炼之后,身体的灵活、坚韧都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可他也不知道眼珠是不是也跟着一起变‘硬’了,哪敢让对方扣个试试,苦笑中扬手荡开了少女的双指。 ‘大阿姐’却以为自己总算找到了强敌的‘罩门’,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又复翻身跃起,再度开始扑击不休,想方设法来戳梁辛的眼睛,小魔头哭笑不得,正和她纠缠的时候,远远飘散开去灵觉忽然一震,先前去搬兵求救的两个少年又回来了! 不见大队人马,在两个娃娃的身后,只有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 不多时,老太婆就赶了过来,见她到场,娃娃们立刻来了精神,欢呼着从地上爬起来,围拢到她周围,哇啦哇啦地喊叫着,时不时回过手来指点梁辛,不用问,他们都在给小魔头告状。 老太婆不理会娃娃们,眼睛始终盯住梁辛,目光阴冷森然,片刻之后遽然出手! 老妪只是扬起了枯瘦的拳头、迈步冲了过来,毫无花俏。可这一拳,比起当年的白狼劲力也不遑多让,且梁辛明明白白的感觉到,这方圆百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寸泥土、甚至草根下的蚯蚓老鼠,全都变成了帮凶,将自己的气势尽数散发出来,融入她那一拳。 坐拥五蛮之力的老太婆,引入百里万物入势的干枯拳头! 不过这场轰轰烈烈的扑击,也还是太慢了些。老太婆在扑击中,只觉得目中一花,再看眼前,哪还有梁辛的影子,惊诧之下,老妪立刻调运全力护住要害,同时硬生生地中途转向,改前扑变上跃,以防强敌近身偷袭。 想象中的强袭并未发生,老太婆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等她重新落回地面,再度发现梁辛身影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梁辛正站在她先前所处的位置,那群少年中间,笑呵呵地望着老太婆。 见老妪惊骇,梁辛赶忙摆手,以示自己绝无敌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别打,不用打。” 直到他出声,那些娃娃们才愕然发觉自己身边已经‘换了人’,轰得一声就炸了窝,胆小有的撒腿就跑,凶悍的咬牙出手,还有些反应慢些的站在原地愣愣发呆…… 孩子们不懂事,老太婆又怎会不明白,陌生青年看上去土头土脑,但战力强到远超想象,他要真想为难,眼前又哪会再剩下一个活人? 老太婆扬声喝住了娃娃们,犹豫了一阵后,先对着梁辛缓缓点了点头,对他比划了个古怪手势,梁辛不懂这个手势的含义,但是从对方的神情来看,对方应该是‘致谢’,谢他没杀人。 梁辛赶忙‘还礼’,又指巨兽又指娃娃,示意自己本意是要帮忙,没想到打死的是‘神兽’……老太婆缓缓摇了摇头,露出了个干瘪笑容,示意理解,但目光里却还带着重重无奈。 跟着,老太婆又做出几个手势,请梁辛在一旁稍等,她自己迈步走向了巨兽……老太婆的举止古怪,先是窜上恶兽的头颅,揭开巨大眼皮,仔细检查着它的眼睛,跟着跳回地面,绕着尸体游走了两周。 而后老太婆开始‘画符’,围着尸体,每走上三四步,就用左手在地面上划出一个古怪篆字,同时刺破右手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入篆字。 梁辛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心里胡乱猜测,估计老太婆是在施展一个古怪的祭奠。娃娃们则一改先前的混乱状况,大的搂着小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偶尔有人会转目望向梁辛,目光里仍是满满地敌意。 小山一样的巨兽,躺在地上,足足占了数里方圆,老太婆围着它去‘祭奠’,画了不知几千上万个篆字,每个篆字都有她一滴鲜血,若是普通人,只怕不等画到五分之一,就该失血而亡了! 老太婆的动作迅捷,但也整整忙活了五六个时辰,直到子夜时分,才终告结束,又回到了原地,盘膝静坐,修养回气。 梁辛不敢打扰,也怕会再引来误会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坐在一旁,耐心等待着。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老太婆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睁开了眼睛。她张开眼睛的时刻,也正是第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天幕之时。 破晓时分。 让梁辛万万不曾料到的是,当曙光初透、稍显凌乱地散落于他们的所在之处时,老太婆先前勾画过的那些篆字,陡然爆发出一蓬灿灿生气,而后,被血篆包围的那头巨兽,尾巴微微一抽,身体颤了几颤,接连发出几声低吼,竟从地面挣扎着站起来,它又转活了过来! 怪物是梁辛亲手打死的,他又哪能不知,巨兽的尸身看似完整,但它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暗力搅碎,死得不能再死,绝无再站起来的可能。 可巨兽现在明明白白正在起身……这样算来,老太婆不仅有一身凶猛战力,还有一重类似‘回天之术’的神奇本领! 梁辛由衷钦佩,转目望向老妪,跟着他又吃了一惊:先前老太婆大概七十几岁的样子,虽老但还有些生机,但现在她的目光混沌,皮肤干枯,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比着干尸也只是多口气而已……到了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自己打死了人家的‘神兽’,虽然还能复活,却要极大损耗老妪的精力,那些娃娃不愤恨自己倒奇怪了。 小魔头心里忐忑,暗中定议,这个世界总也会有些奇葩仙草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弄些回来,帮她治养。 此刻,‘神兽’被救了回来,耳听着娃娃们齐声欢呼,梁辛也还是松了口气,而接下来的场面,又让他忍不住差点瞪爆了自己的眼珠。 巨兽复活、起身,神智也恢复清醒,扬起四蹄又欲逃走,那些娃娃们又哪会容它再跑,可他们并没有施法、结绳去困住对方,而是个个扑跃纵起,直接跳到巨兽身上,张口就咬! 每个娃娃都化身罗刹,满嘴鲜血,连皮带肉地去啃噬巨兽,巨兽嗷嗷长嗥,吃痛之下疯狂的甩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那群嗜血的‘小狼’甩开,但娃娃们早有准备,双手扣入它的肌理,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它身躯上,一口一口,喝血吃肉。 梁辛恍惚着懂了……不是放牧、更没什么‘神兽’,这群娃娃就是在狩猎,但他们要活吃这头大家伙! ‘饭’死了? 复活它。 吃! 饿了就吃无可厚非,但也犯不着一定要吃得这么残忍吧。 第444章 番子请客 娃娃们的衣着都由藤草、兽皮编织而成,异常简陋,可他们都长相俊美,由此梁辛也就对他们印象不错,全没想到这些娃娃居然是‘生番’。 就算是真正茹毛饮血的生番,怕也不会像他们现在这样,抱着一头活物来啃、来吃。 梁辛也不是没吃过生肉,早在苦乃山矿难的时候,曲青石和柳亦就带着他吃过鸟、他自己坐蛇蜕在大海漂流的时候,更吃了数不清的生鱼,可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先杀后吃,又哪会像娃娃们现在的样子! 怪兽的长相丑陋,口中腥臭、獠牙之间还挂着残碎肉屑,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梁辛不会去心疼它,但是对土著们的好印象也一扫而空,脸色阴沉下来。 土著中,唯一没去啃食恶兽的就只有那个老太婆,坐在原地眼看着一群‘儿孙’吃得开心,不仅不觉有什么不妥,反而在那张干枯的老脸上,还透出了欣慰、轻松。 另外,在她的神情里,还隐隐透着一丝忧虑…… 小生番们的牙齿里似乎带了剧毒,开始的时候恶兽还在乱跳乱跑,但很快就没了力气,软倒在地,只剩不停的哀嚎,娃娃们则啃得更卖力了。 先前娃娃中的那个‘大阿姐’,自己吃的满嘴流血同时,单手用力,又从巨兽身上撤下来连皮带肉的一大块,抬手扔给了老太婆,后者接过来就吃,眨眼功夫吞了个一干二净,随后老太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大孙女’喊叫了几声。 少女闻声后,显得有些不情愿,低声地嘟囔了一阵,但还是遵照老妪的吩咐,手上再度用力,又活活扯下一条鲜肉,扔给了梁辛。小魔头这才知道对方居然是要请客,向后退开,根本不伸手去接,任由兽肉落在自己身前。 老太婆却‘不依不饶’,挣扎着站起,来到梁辛跟前,俯身拾起血肉,不停比划着手势,口中依依呀呀,示意梁辛吃掉它。 血肉腥臭,那股味道让人直欲作呕,梁辛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吃得这么香甜,神情厌恶地摇了摇头,迈步走开了。老太婆略显尴尬,讪讪地笑了笑,张开大嘴,把那条肉吞进了自己的肚子…… 生番们的‘饭量’一般,一会功夫就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跳回到地面上,因为吃的肉是臭的,在他们身上,也隐隐透出了一股古怪气息,不过这股味道不是靠鼻子闻到的,只是一种‘感觉’,若非小魔头五感发达也无法察觉。 恶兽的体型实在太大,就算生番再多十倍,也啃不光它的一条腿,‘被吃了一顿’,看似残忍凶狠,但实际对它的伤害,也不过是个不太严重的皮肉伤罢了,待所有的生番都离开后,它又恢复了活力,重新站起来,扬撒四蹄‘轰轰轰轰’地逃走了。 而这一次,娃娃们就任由它离开,没再去追赶。 这倒让梁辛略感诧异,就这样放过了巨兽?留着下次继续生吃么?那也不用放掉,圈养起来随时都能吃岂不是好? 不过疑惑归疑惑,小番子们最后放了巨兽,又让小魔头生出了些许好感。这件事现在再来看,或许……只是饮食习惯的差异吧? 老太婆吃过了生肉,精神也未见好转,要靠娃娃们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很有些费力地对梁辛比划着,问他从何而来。 梁辛费了大把功夫才弄清对方的问题,可弄懂了问题,又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最后伸手指了指天,老小生番一起,随着他的手势举头望天。 片刻之后,娃娃番子们回过神来,又轰得一声各自出声哇哇乱喊,彼此比划着、吵闹着,争辩这个连生肉都不吃的怪人来自何处。 这些番子有自己的语言,但是他们自己交谈时,也要用上大量的手势。应该是开化未久,言辞匮乏,单靠说话没法把事情表达清楚,还需手势配合。 吵吵嚷嚷中,越来越多的娃娃‘达成一致’,纷纷把手指向地下,看来他们觉得梁辛不是来自天上,正相反,认为他来自地下,来自‘一楼’。正主梁辛被他们晾到了一旁,满脸无奈…… 那个老太婆没有参与争吵,但也不舍得去阻止孩子们吵闹,只是咧着干瘪的嘴唇,满眼慈爱,笑呵呵地望着他们。一直过了半晌,几十个小番子全部手指地下,再望向梁辛时,目光里充斥着憎恶,但是在憎恶下,还隐隐藏着一份恐惧。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闭嘴,老太婆才咳嗽了一声,开始比划着‘说’了起来,这次是一番‘长篇大论’,她说的那些梁老三当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因为手势繁多,他也勉强看懂了些,老太婆在告诉晚辈,自己不会是从地下来的,地下的‘人’不会‘打不还手’,饶过他们。 随她的解释,小番子们对梁辛的敌意渐去,但也有个别少年仍自认定他来自地下,口出怪声和老太婆争辩,‘大阿姐’就是其中之一。 被晚辈们‘顶撞’,老太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对着小番子的时候,她始终都在微笑,真正微笑! 老太婆最终也没能说服那几个最倔强的孩子,就此挥了挥手,结束了话题,转回头望向梁辛,这次却扬起了拳头。 梁辛以为她还要再打,但很快就发现,对方面带笑容,并无动手的意思,在挥了挥拳头后,老太婆指了指她自己,又伸手一划所有的小番子,最后又把右手手掌摊开,比划了个‘五’。 要是别人,现在怕是早就跳脚了,唯独梁辛,在猴儿谷学艺五年,天天对着大小天猿,其中绝大多数都不会人言,天天都靠着比划来交谈,此刻丝毫不觉烦闷,追着老太婆的手势仔细琢磨,很快也就明白了,老太婆的意思是:她比着所有的娃娃加在一起,还要再厉害五倍。 小番子的合击有两蛮之力,老太婆的拳头重如白狼,再加上她能引百里地势入拳,五倍之说不虚。 见他会意,老太婆同样又挥了挥拳头,不过这一次,她指了指自己和梁辛,随即目光中流露出询问之色……她在用自己做‘标尺’,想问的是梁辛的实力。 即便是赶赴巨岛、捣毁那时的梁辛,也和面前的老太婆不再同一个档次,更别说现在。梁辛随手指了一个娃娃,又指了指老太婆:他的意思在明白不过,老太婆和自己的差距,就和一个单独小蛮子与老太婆间的差距相若……其实,双方真正的差距还要更大得多! 所有人都看懂了梁辛的手势,小蛮子们尽数撇嘴不信,唯独老太婆面露喜色,对着梁辛做了个‘随我们一起回去’的手势,跟着又对娃娃们吆喝了几声。 小番子们齐声喝应,‘大阿姐’亲自背了婆婆,一窝蜂似地向着来的方向撒腿狂奔,梁辛想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状况,与其一个人瞎撞似的乱逛,远不如跟他们回去比划个三天三夜来的简单些,当下也就跟在了番子们的身后,随他们一起返程…… 番子们的栖身之地,是一座静谧的小小山坳,此间并没有‘大人’,所有的番子梁辛先前都已经见过了,他们这一族,就只有一个老太婆和四十来个少年。 这一点梁辛先前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如果还有青壮,又哪会轮到一群孩子去狩猎、一个老太太去救人。不过让他真正感到意外的是,在回家之后,随着老妪的吆喝,小番子们有的升起篝火,有的去山坳外采摘野果,有的取出早已腌制好的咸菜、酱肉,热热闹闹地做起饭来,小小的山坳里,一时间香气四溢…… 不长的功夫,诸般熟食都准备停当,左一盆右一盆,全加在一起足有几十样,虽然谈不上精致,可味道着实不错,尤其妙的是他们居然还有自酿的果子酒……梁辛头一遭来山坳,对什么情形都不了解,但是看那些刚刚吃过生肉小番子,此刻脸上又露出了馋像,倒也大概能明白,这样的丰盛饮食,对土著们来说恐怕也不多见,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客人’才会如此。 在开饭后,周遭有不少小兽都追着香气赶来。小番子们来者不拒,并未驱赶,更没把它们抓来吃掉,而是挑出些边角下料、肉筋剩骨,去饲味小兽。 其中,有一种小狗大小的六耳小兽,尤其受小蛮子们的宠爱,咯咯笑着一边喂食一边同它玩耍…… 现在的生番们,又哪看得出一丝残暴。 梁辛越想越觉得疑惑,他们吃熟食、擅烹调,甚至还自酿美酒,烹饪时工序复杂、香料繁多……哪又何必去活啃那头臭气熏天的怪物。 随着境界、身体的突破,他的五感也大大增强,刚刚在老小番子啃巨兽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探知,恶兽的腥臭血肉,对他们的修为、力量没有半分好处,只是平白让他们多出一股怪异气息。 凭着梁老三的心思,到了现在又哪还会想不到,小番子们活啃‘臭兽’,怕是另有原因。 正疑惑的时候,老太婆找到梁辛,她的表情凝重,应该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但她先前施法复活怪物,消耗实在太大,现在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梁辛‘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急在这一时,眼看老太婆这副模样,干脆比划着告诉对方,请她先去修养,自己暂时不会离开,有什么事情都等她恢复了精神再说。 老太婆也是实在难以坚持了,对梁辛笑了笑,勉力抬手比划了个‘七’,示意自己七天后会回来,又吩咐晚辈们要好生照顾客人,随即在几个娃娃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进入一个僻静山洞修养去了…… 也许是未脱天真生性好客,也许是因为老太婆的‘严令’,小番子们对梁辛的敌意迅速消弭,除了那个‘大阿姐’外,其他人很快就和他打成一片,一连几天里,都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当然,招待梁辛时,他们也跟着大快朵颐…… 梁辛是猴儿谷出身,再复杂的‘话’也能靠着手势‘说’出来,就是遇到没手没脚的秃脑壳,他都能‘聊’得有来到趣,更别说面对一群四肢俱全、能比手势能画画、仅只语言不通的番子娃娃。几天下来,梁辛就弄熟了他们的手势,‘交谈’也越来越流畅。 有了沟通,有关这个世界的情形,梁辛也了解了不少。 这一方天地幅员辽阔,比起中土要大上不知多少倍,又是整整的一座洞天福地,由此物产丰饶,少见精怪、恶兽,此间人物天生大力,个个身强体壮,即便最普通的娃娃,比起中土上的普通修士也只强不弱。 不过,在这里根本没有‘飞仙’、‘天劫’这种说法,当然,娃娃们也没听说过,有谁会被雷劈了、不见了…… 人强、兽弱,自然和美,按道理讲应该处处人烟才对,可实际这里的人却不多。据娃娃们所知,偌大一座世界,就只有十座人间城。 所有人都活在城中,山坳中的这一小支生番,也是‘十城’出身。 听到这里的时候,梁辛忍不住皱眉,比划着问道:“为何要逃?” ‘大阿姐’对梁辛抱有敌意,所有的话都是由其他娃娃‘说’的,她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监视梁辛,此刻她突然哼了一声,飞快地打出几个手势,面色冰冷地回应了他的问题:地下有恶鬼,喜食人肉,兴建十座大城,‘圈养’地面上众人。 城中人,是恶鬼饲养的牲口,统统都是‘吃食’。 先前梁辛已经靠着灵识探到,自己身处‘二楼’,在厚厚的地壳下,应该还藏着一重乾坤,对此小蛮子们并不了解,毕竟他们谁也不曾深入地下。但是他们却知道,在地下,还藏着大群的厉害怪物。 两层乾坤,上层为人间,下层则是凶域。 对于凡人而言,下面的那一层世界无异于幽冥地府,只要下去就必死无疑;但是在‘一楼’那些怪物眼中,上一层的人间,根本就是他们的牧场,不仅予取予夺,甚至还兴建了十座城池,把可口‘美食’养起来…… 娃娃们说的事情,着实让梁辛吃了一惊。这群娃娃合在一起有两蛮之力,如果放在中土甚至可以横着走了,老太婆的战力更不用说,从他们身上,足见此间凡人的强横。可这么强的力量,竟也只是‘粮食’。这样算来,一楼的那些家伙,未免也太强了些吧! 第445章 天大好人 ‘大阿姐’先入为主,一直都把梁辛当做敌人,但她的心思、眼光,在娃娃帮中也是最强的,见梁辛的皱眉,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女娃子仍是冷着一张小脸,对他摇了摇头,继续比划了起来。 地下的怪物凶猛,这一点是不错的,不过凡人对它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不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有多大,而是‘制约’……当此间的凡人对上‘楼下’的怪物时,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对怪物造成的伤害,都会削弱整整五成;而反过来,怪物伤人时,伤害又会增强一倍。 此消彼长,这便等若,在怪物对战凡人时,会凭空增长四倍的力量。 这个‘制约’虽然古怪,但却不难理解。这是‘规则’,没道理可讲,没有缘由可供追溯,不可动摇不可悖逆,它本来就是如此,它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之一! 凡间十城自古有之。城中人皆为‘美食’,但凶魔们的‘饭量’也并不太大,是以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吃掉,城中人也有生老病死,将近半数凡人,能得其终老。 会不会被吃,是要看运气的,但终归还有五成机会平安过活,再加之反抗无用,所以大多数凡人也都隐忍了,天命如此,不敢争?没得争?或者忘了争。 十座大城分布于上一层世界的各个角落,也和中土相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座城池的风土人情各不相同,梁辛面前的这些娃娃出身地,性情直率、民风彪悍。千万年来,其他九城都平安无事,唯独此处躁动不安,城中人吃的苦头比起另外那九城要多得多。 大约在三年前,他们的城池又起暴动……说到这里,‘大阿姐’的眼皮忽然跳了几跳,对着梁辛冷哼了一声,就此收‘声’,不再搭理他,起身走开了,大有‘我犯不着你和说这些’之意。 梁辛没去和小女娃计较,但也没追着她去问,面前的娃娃多得是,梁辛对着人群中一个年级最小,但是最爱‘说话’的小胖子招了招手,示意他接着‘大阿姐’的话茬继续说…… 此间的凡人,对地下的恶鬼又憎又怕,而他们最恨的,不是吃人的魔鬼,是那些拜奉凶魔为主、助凶魔统治大城、欺压同类的‘鬼仆’。 鬼仆也是凡人,专司替地下的凶魔来管辖十城,这些人本来就生的强壮,又得凶魔的刻意栽培,实力着实了得,否则他们也压不住城中的同类。 那次暴动,也根本没轮到地下魔鬼出手,就被鬼仆大军扑灭了,大人们尽数殉难,本来这几十个娃娃也陷入绝境,不料危机时,城中一对再平凡不过的‘一家三口’突然出手。 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傻乎乎的中年儿子……一场大战之后,老头子独挡爪牙,傻呼呼的中年汉子冲在最前打破凶魔在城外布下的禁制,老太婆护着这群娃娃逃了出来。 再之后,中年汉子在突破禁制时受伤太重,不治而亡,而老头子始终没能来和他们汇合。 梁辛开始模棱眼珠子了。 那次暴动的首领,是‘大阿姐’的爹,在城中凡人算得数一数二的强壮人物,其他娃娃的爹娘、跟着他起事的人也不乏好手,不过,他们比起名不见经传的老夫妻,着实还差上不少。 现在这些娃娃,之所以能合击出两蛮之力,也是因为老太婆调教有方。 梁辛点了点头,大概能明白,老太婆和娃娃帮,和这里的凡人比起来,实力要更突出一些,不是随便谁都能有他们这样的战力的。 有活人逃出大城,这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凶魔的震怒可想而知,三年中从未放弃过追捕。 这个世界天生就‘偏向’着一楼的怪物,它们可以轻易探到活人气息,他们逃出大城,就算有老太婆这样的绝顶人物押队,前途也渺茫的很。不过,老太婆却知道一个逃避追捕的‘秘方’……那头大丘般、浑身散发恶臭的巨兽。 先前梁辛见过的那头巨兽唤作‘千仞’,当然,名字是没法比划出来的,梁辛是靠着娃娃们发出的古怪音节才得以了解的。 只要吃过‘千仞’的血肉,地下凶魔就无法再查探到他们的凡人气息,基本上‘饱餐一顿’,能管用一两个月,但必须是活着去啃,若是巨兽死掉,就再没了一点用处。 如果从巨兽身上活撕下来一条血肉,存放一两天再吃,也还是有效果的,但‘千仞’体质特殊,它的血肉无法保存,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三天之后就会腐烂、化作一滩脓水。 千仞大兽的性情倔强,绝不容饲养,否则它宁可活活把自己撞死。另外,这种怪兽虽然不算罕见,但也不是到处都有,运气好的时候,十几天就能寻获一头,运气稍差,怕是要三五十天才能发现它的踪迹。 梁辛缓缓呼出一口闷气,总算弄清楚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不是‘小番子’们残忍,他们啃食巨兽,其实就是在活命,又难怪那时会有一份贪婪、有一份香甜……贪的不是肉,是命;香甜的不是肉,是命! 叹气中,梁辛伸手摩挲了几下小胖子光秃秃的头顶。 小胖子福灵心至,居然看懂了梁辛的心思,圆滚滚的脑袋摇个不停,比划着告诉他:千仞巨兽的肉闻上去虽然不咋地,但仔细嚼一嚼还是挺香的…… 另外,老太婆带着几十个娃娃,到现在仍‘逍遥法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地下的怪物,每隔三十天才会出来一次。它们不喜欢日月光华,只在朔月时才会冲出地面来搜捕‘逃犯’,待日出前就会返回地心。 至于那些‘鬼仆’,他们也不许离开大城,不能出来给主人帮忙,全不用担心。 梁辛挑了下眉毛,用手势反问:地下的恶鬼害怕日月光芒?小胖子又摇了摇头。那些怪物不怕日月,只是不喜罢了……‘美食’逃跑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怪物们要把他们抓回去碎尸万段的心思毋庸置疑,但是也犯不着为了‘几块肉’就去违背自己的习惯。 平时里,地下的怪物并不现身,包括选取‘美食’送入地下等诸般事务,都由那些凶奴打理,而怪物们始终也没能找到娃娃,否则又哪有现在这座生气勃勃的小山坳,所以娃娃帮里,上至‘大阿姐’、下到小胖子,没人见过地下恶鬼的模样。 娃娃们和梁辛说的这些,有的是家人前辈的口口相传、有的是亲身经历,有的则是来自老太婆的猜测揣度……娃娃把自己所知的事情尽数相告,只可惜,其中最重要的两点:地下世界的样子,那些凶魔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他们无从得知。 其实事情本身倒不算太复杂,关键是双方语言不通,想‘说’点什么都得靠手,实在太耽误功夫,等梁辛把小番子们知道的事情都弄清楚后,七天已过,老太婆准时出关。 短短几十个时辰,远不足让高深人物恢复,这几天也不过是略作修养罢了,老太婆的脸色并未见好转,仅只眼中的生机多出了几分生机。 见梁辛还留在山坳中,她神情一喜,并没急着说什么,而是带着梁辛回到了自己平时栖息的山洞中,那些孩子都被留在外面。 等走到山洞深处,老太婆转回身,对着梁辛笑了笑,忽然双膝一软,想要跪倒在地,现在的梁辛反应何其迅捷,即便事出突兀也能及时应变,立刻伸手扶住了对方,同时说道:“有什么事情婆婆尽请吩咐……” 说到一半,他就省起老太婆听不懂,当即先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千万不可如此,而后又点了点头,告诉对方,无论什么事情,梁磨刀都应承下! 一摇头、一点头,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却稳稳压过了无尽言语,老太婆又咧开了干瘪嘴唇,还了小魔头一个笑容。 梁辛搀扶着老太婆坐了下来,自己则谨守晚辈礼仪,不肯去坐,只是垂首肃立一旁……这个样子虽然显得矫情了,但梁辛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对老太婆表示出恭敬之意。 对敌凶狠,对友亲近,梁辛行事简单、直接,但始终还是俗世中人,无法向干爹将岸那样真正甩脱行迹,若是老魔头在此,对方交代什么,他去办就是了,才不会理会这些俗礼。 老太婆不再多做客套,径自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之前七天,梁辛和小番子们比划过的手势无数,基本能做到沟通无碍,现在再和老太婆‘聊’起来,也比着初见时畅快了许多…… 三天后就是朔月之时,届时魔物出洞追捕‘逃犯’,老太婆想请梁辛留下来,帮他们度过这次‘难关’。 即便不提那些小番子有多讨喜,但以老太婆一家三口的所作所为,梁辛就会答应下此事,不过他还有些纳闷,比划了个‘吃’的手势,同时说道:“千仞!” 梁辛亲眼看到,山谷中所有人都吃过大兽,气息得以遮蔽,这一次朔月,魔物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找不到他们,又何谈‘难关’。 老太婆的神情有些担忧,缓而又缓地摇了摇头。这次‘吃肉’的情形与以往不同,‘千仞’先被打死而后复活,‘药效’似乎也差了些,老太婆怕还不足以遮挡凡人气息……梁辛骚了个大红脸,不等对方说完,就赶忙点头,先把此事包揽下来,又赶忙岔开话题,追问地下怪物的情形。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婆竟然也没见过它们…… 老太婆了解的事情,比起娃娃们也只多些有限,她只知道,地下怪物兴建十城时,曾和凡人着实打过几场恶仗,他们兄妹的祖上当时就是人间健者,在大军中地位极高。最后凡人一败涂地,要么被杀,要么被圈养,先祖重伤,隐忍于大城,以求他日东山再起,可这一忍,就是千万个年头,再无出头之日。 先祖早就死了,后辈香火传续,但雄心早已不在,他们本来就是强族出身,体格天生就要比着凡人同类更强,又有炼体的秘术传承,所以实力超群。至于‘千仞肉可避魔物追捕’的偏方,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在老太婆的‘话’里,提到‘兄妹’,梁辛并未多想,只是‘随手’问了句:你的哥哥还在城中? 不料老太婆突然热泪充盈,她的兄长,就是她的夫君,舍命阻挡爪牙的那个老头子。梁辛不仅一愣,兄妹通婚,在中土是不伦之事,又难怪他们会有一个傻乎乎的儿子。可老太婆在说起此事的时候,神情再正常不过,显然此间的风俗,并不觉得兄妹结亲有什么不妥。 梁辛不再去追究‘兄妹’、‘夫妻’的事情,又向老太婆问了另外一件事:先前娃娃们曾说,这里的凡人无论多厉害,都没有飞仙一说,梁辛想弄清楚,究竟是这个‘没有飞升’,指的只是凡人,还是二楼凡人、一楼魔鬼都无法破道。 对‘飞仙’二字,老太婆全没概念,但祖上口口相传提到过,古时征战里,曾有绝顶厉害的恶鬼遭遇天雷猛轰,继而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梁辛点了点头,有这句就足够了,不能飞升的,只是二楼的凡人。 这个世界果然‘偏心’得很了。 梁辛答应保护山坳,老太婆的精神也明显放松了许多,干巴巴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笑意,比划着和他闲聊起来。 很快,小魔头又一次面露惊讶,老太婆居然说,从内心而言,她根本不喜欢那些被她救出来的娃娃…… 老太婆说,这辈子运气不错,没被装进篮子、送到地下做肉羹; 老太婆说,她老了,没多少年可活了,虽然身手不错,但早就没了雄心壮志。在城里的时候,也谈不上什么希望、愿望,就等着撒手闭眼的那一天了。 老太婆说,以前,她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的儿子,不过她也不太担心,儿子是个憨子,却也因祸得福,不会被凶魔看上,至少平安终老应该没什么问题。 老太婆说……她没想到! 她没想到,一次暴乱,一生隐忍的老头子竟不肯再忍这最后一次。 老头子愤然出手,老太婆又哪能坐视不理啊! 她没想到,不光城中有一群虎狼兵,魔物在城外竟还布下了厉害禁制。老头子击杀了数不清的爪牙,又凭着一人之力,挡下了众多追兵,掩护他们逃走。 老太婆护着娃娃是因为老头子的嘱咐,可她最心疼的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她让儿子跑在最前头,不料儿子却一头扎进了城外的禁制……她不知道啊,她也从未出过城,又哪会知道外面还有厉害布置! 老头子的身体很好、傻儿子才到中年,老太婆一直以为,自己会先死,她没想到呵,原来自己才是最后一个。 老太婆天性有些冷漠,除了自家的儿子之外,都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嫌他们闹、嫌他们烦、嫌他们动不动就哭,可外面的那些几十个娃娃,是老头子、儿子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就算她再怎么讨厌孩子,也舍不得不管他们、舍不得一走了之! 只要山坳里的娃娃们活着,她的儿子老公就没死……老太婆说,逃亡的日子没个头,活到那天算那天,这次她得死在这群小东西前面。一定。 梁辛眼眶发酸。 你管他们是不是不伦,你管她是不是真心喜爱娃娃,他们救了人,他们就是好人,天大好人! 神力远逊、手段远逊、心智远逊,可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鲁执呵。 第446章 朔月之夜 巨兽‘千仞’死而复生,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体内气血虚弱、血脉流转也不如死前那样顺畅,所以味道‘减弱’了许多,老太婆担心它还不足以掩盖娃娃们身上的活人气息,这才请梁辛留下来。 老太婆没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娃娃们,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又何必让他们跟着一起担心害怕。 而后三天梁辛暂时辞别山坳,四下游走,搜索周围数千里境地,想要帮娃娃们再寻一头‘千仞’,梁辛不怕和地下的恶魔打上一场,但最好还是先找到巨兽,把小番子们置身事外,可世事就是如此,不想见时巨兽会自己跑到你眼前,想要找时却偏偏又找不到了…… 三天时间转眼而过,逢初一,是夜朔月! 黄昏时分,梁辛独立于山坳百里外的一块巨岩上,负手远眺,看着夕阳缓缓垂落。 他特意离得山坳远了些。突破之后,他已经跳出规矩之外,只要他不愿意,别人就无法发觉他的气息,住在一楼的那些怪物也不例外,应该不会发现他。可世事无绝对,万一千仞的肉有效果,怪物本来探查不到山坳,但因为发现了梁辛而暴露了那些娃娃,又会平添大把的麻烦。 平心而论,究竟能不能从容对付一楼的食人凶魔,梁辛也没有太多把握,这种事总要见过面、打上几次才好说。 今天是特殊之日,娃娃们也没了平时的喧闹,午饭过后就退入山洞,不敢再发出一点声息。 小番子们都在山洞深处,只有‘大阿姐’和老太婆两个人,站在山洞入口,身上斜跨着一支梁辛从未见过的朱红色长弓,神情警惕,戒备四周。 凭着梁辛的灵觉,山坳中的风吹草动全都落入心底,‘看着’女娃子小大人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日薄西山,看似缓慢却无可阻拦,该来的总是会来。终于,漂浮半空的那一抹余晖,在猛地一亮、最后一次绽放之后就此消失不见,夜幕席卷开来,转眼吞噬整座天空。 就在夜幕降临的同时,一蓬蓬淬厉气势从远处涌起,自下而上直冲苍穹,一直升到千里高空,古怪气势又轰然散碎,化作无数团劲风,向着四下横扫开去! 也不过是个眨眨眼睛的功夫,原本安详宁静的甜美世界,就化作了幽冥鬼蜮。星光惨淡,狂风呼啸,风中蕴着冲鼻腥臭,隐约可见一道道模糊身形藏匿其中,偶尔还会有尖锐笑声,好像刀子似地从耳鼓一直扎进心里。 山洞入口处,老太婆的脸上全无表情,眼皮低垂,根本都不向外面的天空去望上一眼。正日子到了,‘千仞’肉有没有用、梁辛会不会真正出手,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老太婆心里只确定一事:死在前头。 ‘大阿姐’的脸上也看不到恐惧的神色,朔月每逢三十天就会出现一次,届时地下鬼物遨游四方、猎杀城外活人,自从出逃后,这样的情形她数不清见过了多少次,早已司空见惯。可是不久之后,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一次和往时不一样! 空气中的腥臭气味越来越重,怪物的呼啸始终萦绕在这方圆百里的范围之内,还有几团污风来回游弋不肯离去,似乎发现了什么线索。又过了一阵,终于有一团污风掠过山坳,同时风中传出一声欢快呼啸。 另外几团污风接到同伴传讯,就像在嗅到血腥气味的鲨鱼,陡然转向,一起向着山坳疾飞过来。 对方速度奇快,眨眼就从高空逼近山坳入口,‘大阿姐’的小脸骤然煞白,正想翻手取下背后长弓时,耳旁忽地传来了一个还算熟悉的笑声:“放心!” 毫无征兆之间,梁辛突兀现身。不是飞掠、不是纵跃,就仿佛从虚空中跳出来一样,稳稳跃入冲在最前、正要冲入山坳的一团巫风中!下个瞬间,偌大一团巫风在‘嘭’的闷声中四散崩碎,一个赤裸女子七扭八歪地摔落在地,目光里既有怨毒也有恐惧,死死盯住梁辛。 女子长发,皮肤白皙长相美艳,身材凹凸有致,尤其一双腿丰润修长,当得‘尤物’二字,可梁辛却毫无惜香怜玉之心,走上前去双手一错,咔吧轻响,直接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自从‘朔月开始’,梁辛的脸上就显出了几分惊讶……漫天腥风滚荡,其中透出的气息,他却似曾相识。以前和这里‘一楼’的怪物打过交道。不是在中土,而是另外一次‘飞升’,仙界中,罗刹鬼。 小魔头的体质特殊,五感尤其敏锐,对‘气息’尤其敏感,上次在仙界先后与轮回双鬼、五神变罗刹生死相搏,对它们的记忆异常深刻,现在又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刚刚被他击毙的那个,看上去是个曼妙女子,梁辛却笃定无疑,此物空有人相却无人心,罗刹女。 恶鬼种类繁多,无一不是虐戾之物,罗刹这一族,即便在魔域中也能占得一个‘最’字,不是最残忍、最凶猛,而是最自私、狡猾,见梁辛突至,于刹那间就狙杀它们一家之中实力最强的罗刹女,其他几个不仅没想着要报仇,反而惊呼一声,滚荡污风就想逃走。 梁辛已经杀了一个,又岂会就此放手,身形在夜空中闪了几闪,就像一根锋锐的锥子,每次寒芒绽放,必有一团污风被刺破,内中恶鬼骨断筋折,惨死落地,无一例外都是罗刹,不过除了头一个,其他的都是男鬼,身材强壮、乌皮红鬃,绿眼獠牙……前后不到一次呼吸的功夫,来袭山坳的六头罗刹便尽数丧生。 不过他们死前的惨叫,也远远传出,播散于夜空之中。 对此梁辛无动于衷,这几头罗刹能找到山坳,便说明‘千仞’的肉这次不好使了,迟早还会有其他恶鬼冲杀过来,有没有惨叫都一样。 几个罗刹在梁辛面前全无还手之力,瞬间丧命,可实际上它们的实力都不差,单以战力而论,为首的罗刹女还要稍强于山洞里的老太婆,另外那些男鬼也仅仅略逊老太婆半分而已。 这样的力量,已经能和普通的神仙相一战了。如果不遇到贾添、霸王、老叔这些逆天人物,就凭着这一伙罗刹,足以横扫中土。 造化使然、天意注定,诸般恶魔天生就只能修习佛家本领,因为体质与神法相克,想要悟道也异常艰难,或许实力早就达到、甚至超过了嫦娥境,只因无‘悟不到’,就无法飞升,所以即便不曾飞升的恶魔,实力也不容小觑。 此间妖魔,登天不以七步而计,修为超过中土大宗师、但还在苦苦修行无法破道的,有的是! 夜空里的风声越来越响,罗刹临死前的惨叫震颤苍穹,也惊动了方圆千里内的同族,腥臭翻滚中,不断有裹挟污风的罗刹鬼赶来…… 罗刹狡诈,同族相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彼此间全无信任可言,所以从不群居;而它们自身实力比起湿婆、大修罗这一类的魔物有差了许多,单独存活不难,可一有争斗就会吃上大亏,由此,它们也不会单独行事,大都以亲缘为枢纽,结做小群,少则三两只,多也不会超过七八头。 现在正赶来的罗刹也是如此,三五成群,东一簇西一伙,在山坳上空来回穿梭不停,但是敌人实力不明,它们谁也不肯先出手。 梁辛没去理会天上的怪物,而是把先前杀掉的五头罗刹归拢到一起,仔细检查它们的尸体,与仙界见过的罗刹不同,这几具尸身上,差了一样‘东西’——红色煞纹。 小活佛曾经说过,长了煞纹的罗刹,是经历天劫、飞升过的恶鬼,是称赤涅罗刹。 刚死的那五只都没有煞纹,只是普通的恶鬼,并未掌握天道。从实力上也能看出来,‘一家六口’的力量虽不小,但别说比起‘五神变’,就是轮回二鬼,也要比它们强得多…… 查验过尸体,梁辛猛地大喝了一声,身形再度跃起,辗转之中,污风团团爆裂,几十头罗刹又被击毙,这里的造化都‘偏向’恶鬼,可小魔头早已跳到了规矩之外,即便现在已经换过了一副棋盘,他仍是那只随心所欲的卒子,就凭这些欺软怕硬的罗刹,谁也挡不住他的挥手一击。 尸体噼里啪啦地摔到地上。无一例外,新死尸身上也不见煞纹。 此间罗刹,尚未破道…… 天上的罗刹鬼们乍遭突袭,一下子就炸了窝,看到小魔头凶狠,谁也不顾同伴死活,只恨自己飞遁的法术不够快,仿佛一群被石块惊飞的苍蝇,轰的一声四散逃去。 而小魔头在击杀数十恶鬼,验证它们都是不曾破道的普通罗刹后,又守回到山坳入口处,侧头想了想,忽然放开声音,唱起歌来。牧民节庆时的调子,只不过歌词被译成了中土汉话,还是他在铜川开饭馆时学来的。 躲在山洞里的娃娃们应该都被那些恶鬼吓坏了吧? 歌是唱给娃娃们听的,不懂歌词也没关系。梁辛的嗓子不怎么样,却胜在底气了得,把牧民调子中那份开朗、喜庆之意唱得十足响亮! 见污风袭来时,‘大家姐’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全没想到梁辛竟真的挡下来、杀掉了众多恶鬼,从容地好像在抻懒腰、打哈欠,现在他居然又唱起歌来……女娃子的脸色仍苍白的很,嘴角却轻轻抽了几下,想笑。 就在笑纹才刚刚成形、还不及荡漾开来的时候,大家姐忽然觉得周身一冷。一股阴寒、潮湿、甚至还略带咸腥的浩荡妖威,从远空席卷而至!不久,呼呼的振翅声响彻天地,无数头巨鸟集结一处,几乎遮挡住大半苍穹,向着山坳突飞猛进。 巨鸟的速度奇快,‘大家姐’在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就能清晰看出对方的模样……面目丑陋神情狰狞,头顶长角背生毒瘤,四肢短粗肋有双翼,飞来的哪是什么怪鸟,分明是一大群夜乞叉。 相比罗刹鬼,夜乞叉这种魔物智力稍差、天生的战力也略有不如,但它们生性悍勇又团结无比,每一出动必成群结伙,动辄就是数千之众! 大群夜乞叉闯入山坳上空十里时,梁辛的歌才刚唱到一半。杀过罗刹,又见夜叉,倒也没什么奇怪,梁辛懒得多想,从他无意中击毙千仞时就已经注定,这一次朔月,是货真价实的杀戮之夜! 歌声仍在山坳中回荡,梁辛却已一飞冲天,直直杀入夜叉的大阵。 迎头而上,随着梁辛的逆冲,昏暗天空里,突然现出了一条狰狞的血线,仿若判官以血为墨,一笔画断苍穹! 夜乞叉还有个名字,唤作‘迅捷鬼’,足见其身展灵活速度惊人,但是在梁辛面前,它们又哪有躲避的余地,小魔头插入大群魔物阵中,甚至都不用出拳,单凭身体就足以碾杀面前的一切。凡是被他触碰、哪怕只是擦上一点点油皮的夜叉,都会立刻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得粉身碎骨。梁辛冲的笔直,所以他在半空里‘画’出的那道血线也笔直,当他周身一轻,彻底割裂对方阵势的时候,第一头被他撞碎的夜叉尸体,还尚未落地。 洞穿敌阵,梁辛掉转回头,从斜刺里再次冲入夜叉大阵,去画这血腥夜图的第二笔、第三笔、第四笔……夜乞叉大乱、大怒,或发动神通或舍命扑击,可是任凭它们使出生平所有的力气,都没法让那支听起来古里古怪的草原调子停顿一瞬。 歌声不停,调子里的欢快依旧……即便怒啸、惨叫、振翅、破空、轰鸣,诸般乱响纠缠一起,震得大地都在簌簌发颤,也仍不能丝毫影响梁老三唱给娃娃们唱的歌! 怪响连天,血肉翻飞,梁辛在大群的夜乞叉中横冲直闯,所过之处血光暴现,但他身上却干净得很,从头发稍到脚后跟,连一滴鲜血都不曾沾染! 半空里乱成了一团,数十里外一头刚逃开不久的罗刹女,似乎找到了一个接近山坳的好机会,散去污风、收敛气息,连法术都不敢去用,就靠着最最原始的身法,小心翼翼一路潜行。她嗅得出,不远处的那个山洞里,正飘出一阵阵香气,即便漫天腥臭也遮掩不住人肉香气。 潜行中,罗刹女的目光始终都注视着天上的恶战,只要那个凶神恶煞般的人间小子稍一露出回防之意,她就会立刻逃走。恶战不休,那个人杀的兴起,似乎都忘了山坳中的同类。罗刹女又紧张又想笑,一杯茶的功夫,她就潜到山坳十里之外。这样的距离,她只需再一窜就能直接扎进那座‘人肉飘香’的山洞里,可也就在此刻,她的眼前忽然一黑……什么都没了。 女鬼伏诛,她到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那些同伴却瞧得一清二楚:待罗刹女接近山坳十里之境时,本来正在天上里屠戮夜乞叉的小魔头忽然转身,向着她所在的方向跨出了一步。 人在半空,相距十余里之遥,抬腿跨足仅止一步,落脚处不偏不倚,正踩在罗刹女的头上! 踩死一个比着大宗师还要更凶猛的罗刹,好像比着踩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从一楼杀上来的魔物虽然凶猛,可还远远不够梁辛打的,至少到现在为止还差得远!梁辛忽然有些想念贾添了,突破、洗炼,全新的境界,连自己一时间都无法算清的庞大力量,可惜却没人能和自己一战。 不能打的时候,天天被人追着打;现在能打了,眼前又没了像样的对手,这让嗜武好战的小魔头无奈得很……梁辛没再冲回去,暂时留在山坳附近,仍是负手而立。 他挺喜欢‘负手’挺胸的这个架势,自己觉得很气派…… 第447章 做不了主 莫名之地,朔月之时,梁辛为了四十几个小番子,挺身应战地心魔物,这一仗打得足够血腥,但也实在谈不上激烈。小魔头的实力堪称逆天,且他有在规矩之外,此间‘偏向’凶魔的天道对他毫无效果,就凭着那些还没资格飞升的怪物,根本没资格做他的对手。 梁辛打得没滋没味,情不自禁就想到了贾添,历数他认识的所有强者,除了困在小眼里的义气浮屠,也只剩下贾添才能和他畅快一战吧! 兄弟连心,就在梁辛念叨着贾添的时候,中土上的师兄卸甲儿,也嘟囔着同样的名字,点起了三柱清香,片刻功夫,贾添借青烟化形,现身在霸王面前。 谢甲儿精神一振,先嘀咕了声‘真够灵验的’,随即笑道:“修整得怎样了?有没精神一战?你说地方,我去找你!” 贾添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耐烦:“不打,没兴趣,等着吧!你要实在闲的难受……初秋已至,东来的潮汐即将成行,倒不妨逆流而上去巨岛转转,那里应该还有些残存的神仙相,另外还有一个首领,够你消遣一阵了。” 谢甲儿‘哈’的一声笑:“正有此意!我估计着你现在还不想和我打,这次唤你出来,主要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说完,停顿片刻,谢甲儿又笑着劝道:“别总一个人闷着,出来转转,心思就平整了。” 毕生桀骜的霸王卸甲谈笑风生,不是因为贾添强过他,只因他们是‘同类’…… 贾添也笑了,毫不隐瞒道:“一入混沌之海,大眼就和我没了联系,会让我实力骤减,到时候你们要对付我,我可就傻眼了,不去不去,少来诳我!”跟着,他把话锋一转,就此岔开话题:“梁辛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想法?” 谢甲儿耸了耸肩膀:“没法子的事情,想了也白想,能做的也就是派人返回‘仙界’去找找看。” “那个聋哑仙界?”贾添摇头:“嘿,白费力气!懒得说话,走了。还有,没事别总点香喊我,烦得很。” 声音落下,青烟凝化的神情忽的散开了,谢甲儿哈哈一笑,也不当回事,伸脚踩灭香火,起身离开…… 差不多就在两大中土强者‘废话’之际,那座聋哑仙界中云霞猛震不休,不久之后,坤蝶天舟破空而出,平稳落地。天嬉笑掐起手诀,把自己送出飞舟,不料他才甫一落地,灵识遽然猛震,一只灵元凝化的、神光灿灿的巨大金钟兜头照了下来! 法术袭来时,还有一声雷霆般的大吼传来:“钟、中!” 小活佛呲牙咧嘴,翻转手诀,指挥金钟猛扣丑娃娃……天嬉笑生性谨慎,不管是不是安全之地,他都时刻警醒着、小心着,猝然遇袭中来不及辨别究竟是谁要打自己,护身法术顷刻发动,身形急闪遁入泥土,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小佛爷的‘金钟罩’。 小活佛一击失手,却也不急着追踪,只是咧嘴大笑:“你跑不了!” 果然,刚刚遁入土中的天嬉笑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不是他想出来……在他身上,正缠着一条凝淬乌光的长藤,把他拽了出来。 长春天就站在小活佛身后,指挥着长藤把丑娃娃摔倒了地上,一字眉微耸,显得吊郎当的:“你接着跑啊?” 琅琊撅嘴说了句:“本来还想拿他试试天下人间的……” 不止他们三个,还有琼环跨两、屠子弦子等等,日馋妖人尽数在列! 天嬉笑这才明白,他是被自己人偷袭了,愕然道:“搞什么?”一边说着挣了挣,长藤捆得却愈发紧了,他挣不脱长春藤:“干嘛抓我?” 妖女脚步轻盈,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你要跑,我们才抓的,我问你,你跑啥?” 长春天也跟着搭腔笑道:“是啊,你跑啥,做啥亏心事了?” 天嬉笑比谁都明白面前这伙子都是什么人,想跟他们讲道理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来得更干脆些,当即苦笑道:“有什么事情都能说得清,先把我放开来,反正我也逃不掉。” 琅琊笑靥如花:“那你说,是你先跑的,还是我们先抓的?” “我先跑的!”天嬉笑才不去逞这个强。 妖女瞪大眼睛,‘咦’了一声:“刚刚跟你开玩笑来着,明明是小活佛先动手偷袭的……难道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我们大伙的事?” 一来是不能动、二来就算能动也打不过,否则天嬉笑早就拿脑袋去撞妖女了…… 这个时候苗女琼环开口,几乎是磨着牙说:“废话个爪子么!先把胳膊腿子打折了再说!” 哥哥跨两是那个谨慎的,怪笑着‘劝’道:“先撅他两条腿好了,龟儿的手还要掐诀用哩。” 天嬉笑大骇,大家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要惹毛了这群妖人祖宗,吃上一大顿苦头可不新鲜……丑娃娃的心思一向不错,现在已经想到为啥他们会为难自己了,立刻大声喊道:“返回中土之事,是老爹说不用告诉你们……我也做不了主,只有听令的份。” 高深修士道心深重,断灭凡情,所有被梁辛送到仙界避难的高手也尽数如此,梦寐以求的仙界不过是个聋哑境地,飞仙大梦就此夭折,他们的心境,比起那些在仙界为虐的远古仙魔也不见得有太多区别。 只不过他们没发狂罢了……因为还有个‘无仙’,至少还为他们保留了一线希望;因为此间万事都有霸王做主,他们不敢造次;也因为梁磨刀为了帮他们救他们,不知生了几次死了几回,抛开实力,单以心性而论,大家谁也不想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飞升大梦渺茫,日馋也好、秦孑也罢,包括木老虎在内,所有人都心灰意懒了,至少在无仙苏醒之前,他们都不会提起精神去做什么,中土的危难、与神仙相或者贾添的争斗,这些事情根本都不在他们心上。 当初梁辛把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就曾明言:来日中土恶战,他们参与与否,全凭自愿。 这次老爹、霸王率领星阵和曲柳等人返回中土,干脆都没告诉旁人,连大小活佛都没知会一声,直接拉着天嬉笑就让他去发动天舟,凭着老蝙蝠师徒的性子,这样做也再正常不过。 日馋妖人没跟着一起回去,倒还真不是他们不讲义气,是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但是留在仙界的这些正邪修士,最近这一段平淡日子过下来,心里早就憋闷得很了,倒恨不得找到个敌人大杀一场,死也好活也好,至少不用这么希望渺茫的干耗着,他们想打,但是不敢在仙界撒野……所以这次天嬉笑一回来,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 丑娃娃大声辩解着,琼环却更加恼怒了,啐道:“做不了你妹的主!你是副帮主,除了梁娃就你最大,你龟儿做不了主,哪个能做主!” 天嬉笑想死的心都有了。 琼环总算是义气儿女,哪能真的痛打天嬉笑,骂过几句也就算了,又气呼呼地问道:“你龟儿又回来做爪子么?” 梁辛的事情关乎重大,天嬉笑立刻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实说出,免不了又是一番长篇大论,而事情曲折离奇,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在他刚说到一半的时候,长春天就挥手撤掉了藤子。 等天嬉笑说完,几位魔主面面相觑。这些日子仙界风平浪静,全无任何异常,绝不可能有人越界,何况梁辛要真到了此处,又哪能不来找他们。 琅琊的脸色,莫名其妙的苍白了,轻轻走开几步,双臂抱膝坐了下来,尖尖的下颌垫在膝盖上:“梁辛没来,他不在这里。”说完,她把螓首埋进了臂弯,再不肯抬头了。 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丑娃娃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便回去了,你们跟我一起还是留在……” 话还没说完,天空忽的暗了下来,一层层红云突兀铺满苍穹,乍一望去整座天空,仿若火海! 火烧云现,恶鬼越界的征兆。 天嬉笑见状略显吃惊:“要赶快回去,将此事告知大魔君。” 可长春天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摇头笑道:“不用!你也先留下来吧,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怕一两个越界的恶鬼么?” 长春天本来想要搭乘天舟和丑娃娃一起去中土的,但是见到恶鬼越界的征兆,他又改了主意……回中土是因为憋闷的难受,想要大大的打杀一场以求宣泄。既然如此,去中土去打神仙相,和留在仙界打恶鬼,又有什么分别,又何必回去? 在场众人几乎都受过‘草木邪术’,一身妖元不惧天道,且个个都是宗师,这一仗稳赢的。而更重要的:霸王立誓守护仙界,他玩忽职守跑到中土去,自己这些人替他击杀了凶魔……这一来,谢甲儿就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以谢甲儿的性子,有恩必报,这个人情大大的值钱。 既能恶斗泄愤,又让霸王领到一个人情,这样的算盘,长春天不仅要打,还要打得噼啪乱响! 可要想做成这件事,最首要的条件就是天嬉笑不能回去,否则他回去、把谢甲儿又带回来,什么算盘都打不响了…… …… 莫名之地,血腥之夜! 铺天盖地而来的夜乞叉大军,被梁辛一个人冲得七零八落乱成了一团,不过此物的性子最暴躁,一旦和敌人对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纵然明知不敌,也还要在纠缠下去,趁着梁辛离开的空子,几头大夜叉怪叫咆哮,重整队列准备再次冲袭山坳; 而一群一伙的罗刹鬼比夜叉们要‘务实’得多,它们早已看出下面那个背手唱歌的古怪小子,绝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但直到刚刚梁辛一步逾距踩死罗刹女后,它们才真正明白,远不止‘无法对付’那么简单,它们甚至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罗刹们早已退到距离山坳百十里之外,这样的距离看似遥远,可对方如果想杀,自己也还是没有逃命的机会!罗刹惜命,极少会做冒险之事,更不会为了看热闹去搭上自己的性命,此刻裹荡污风,准备撤回地下去了。 不过,它们才刚想要散去的时候,其中一头体型巨大,尤其强壮的罗刹忽然打出了一声嘹亮的呼哨,伸手指向远方的天际……一团乌云正蠕动着、逼近着。 遁空飞天的法术大都会有自己的‘威势’,或剑华或神光或风云滚滚,驾乘乌云实在算不得稀奇,而正从天边冲来的这一团乌云,却是湿的……仿佛一大团湿漉漉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偌大一片,看上去就让人气闷、恶心。 山坳中的滚滚恶战,终于惊动了凶猛的魔物! 最先发现‘乌云’的那头罗刹,神情异常异常兴奋,口中嗷嗷低啸不停,询问着同伴,是就此逃回去,还是冒险留下来再看一看? 可它喊了半晌,周围全无任何回应,罗刹心中纳闷,不等它回头查探,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么高兴?” 不知何时梁辛已经来到身边,和它并肩而立,正抻着脖子顺着它手指的方向远远眺望。 其他的罗刹早都跑得不见踪影了,只剩下这头‘傻子’还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傻子’吓了个三魂出窍,不敢逃跑更不敢反抗,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梁辛面前。 梁辛不看他,向着远天里那团乌云张望一阵,又笑道:“湿婆么,也不见得让你这么开心吧?” 梁辛见识有限,对恶魔道上的诸多怪物不怎么了解,在今夜之前,他一共也只在仙界见过三头罗刹鬼……可是莫忘了,那三头赤涅罗刹之中,有两头掌握轮回天道,它们不知被师兄杀了多少次,轮回里来回变换,几乎把像样的魔物都衍化了遍,夜乞叉、湿婆、大修罗这些‘东西’尽在其中,个个都算得上小魔头的老熟人。 那头罗刹鬼捣蒜般的磕头不休,乞求梁辛能留下他的性命,梁辛把目光收了回来,笑呵呵地看着他,也不说什么。 罗刹被梁辛笑得心里发毛,咬了咬牙,又连忙打着手势,示意梁辛稍等片刻,跟着胸腹肌肉收紧,耸肩缩背作势欲呕,而后猛地一抻颈子,从口中吐出一枚仿佛鸡蛋黄似的珠子,托在手中,毕恭毕敬地举到梁辛眼前。 跟着罗刹又想起一件事,忙不迭伸手从自己身上扯下一把长鬃,小心地把珠子上粘连的胃液、口水擦干净,再度把珠子高举而起,递送了上去。 这倒让梁辛有些好奇了,伸手接过珠子。 第448章 真正凶魔 触手冰凉,梁辛马上察觉,珠子里正有一道生命原力在缓缓流转,‘气质’上与面前这头罗刹一般无二。小魔头有些不明所以,干脆伸手抓起罗刹,另只手托着珠子,返身回到山坳中,去向老太婆请教。 此时,天边乌云蠕动着,渐渐接近,大群的夜乞叉虽然重整了队列,但是见到湿婆‘驾临’,它们也不敢造次,暂停攻势、振颤着双翼退到一旁。刚刚炼狱般的战场,难得之极地迎来片刻清静…… 梁辛手中的珠子,老太婆没见过,但听说过:罗刹魂丸。此物只有一个用途:效忠。掌握了魂丸就能若把罗刹的性命握在了手中,生杀予夺,对方全无反抗余地。 那头罗刹脸上始终维持着一个丑陋笑容,它的体型巨大,比着梁辛足足高出两头有余,在落地后却一直躬着身,塌着腰,绝不肯高过‘主人’分毫。 收个罗刹鬼做奴隶?梁辛无所谓的,要是罗刹女或许他还会犹豫下……不过,就在他想要伸手捏死怪物的时候,老太婆却拉住了他。 老太婆没太多心机,可毕竟活了百多年,眼光也还算不错,短短几天接触下来,早已明白梁辛不是此间人物,迟早他会探索‘一楼’,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罗刹鬼做奴隶、向导,事半功倍。 而且这头大罗刹实力还不错,身强体壮不说,就在湿婆现身时,一群罗刹鬼中它是第一个发现的,足见其强于同类。 随着老太婆的比划,罗刹鬼不停点头,时不时也比划着‘插口’,把忠肝义胆全都写在了脸上,梁辛也干脆的很,翻手握住珠子,心念流转中,珠子里那一缕罗刹生机被他融入体内。 从此,这头强壮罗刹与梁辛同命共生,主人若死他也会魂飞魄散,对梁辛的命令,他也全无一丝反抗余地! 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罗刹鬼咕咚一声又跪在地上,满脸欢喜,重重磕头,好像能服侍梁辛本就是他毕生宏愿似的,磕头同时,抽空伸手指着自己,连声道:“凸!凸!” 梁辛问:“你叫兔?” 罗刹凸认真点头。 梁辛笑了,他和梁一二不是血缘亲属,不过名份上也总算是一家人,他们姓梁的这一脉天生就和妖魔鬼怪有缘,当年梁一二收了个小鬼为奴,今天自己又收下了个罗刹做仆。 其他的罗刹们早都逃散了,可半空里还聚集着大群的夜乞叉,山坳中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它们眼中,眼看着‘堂堂魔物’竟拜奉一个人间小子为主,夜乞叉怒不可遏,纷纷发出凄厉长嗥,怒骂罗刹‘凸’。 罗刹凸毫不示弱,撑开身形尽展妖威,站在山坳中也对着夜乞叉破口大骂,凭一人之力舌战大群夜叉,骂架途中还不忘照顾主人,时不时回过头对着梁辛点头哈腰地谄笑几下…… 烦乱中,‘湿漉漉地乌云’已经靠近上来,在山坳上空十里处停住前进势头,而后一声冷冰冰的咳嗽从云中响起,夜乞叉立刻收声,罗刹凸则不管那套,继续挺胸大骂,不过脚步却在悄然错动,躲到了梁辛身后。 直到梁辛挥手,罗刹凸才闭上嘴巴,又躬身塌腰,努力让自己矮过主人…… 乌云悬浮高空凝滞不动,云下的空气却连连颤抖起来,片刻之后,一个穿红挂皂、只能用五彩斑斓形容的侏儒现身。身高不过三尺,身体瘦弱得不盈一握,顶着一颗极大的头颅,铜盆大小的脸庞,五官却挤在一起,占‘地’尚不如娃娃的掌心大,更显眼的则是侏儒头上青丝如瀑,倒悬而起,直直连入乌云之中。 湿婆是‘神奇之物’,并非交媾所生,而是与山天大兽一般承天造化,只不过大畜长于山内,它们生在海中。在恶魔道中,湿婆地位颇高,但它们不懂法术,不修身体,穷其一生它们只炼化一样本领:头发。 湿婆没有群族、没有亲属,从生到死都孑然一身,不过只要修为到了,一根头发就是它们的一个‘分身’,每一个分身也会长出一头浓发……由此,一个湿婆,既是一人,也是一群。赶来山坳的湿婆也不例外,在她头顶上的乌云中,正藏着千万个分身,而这一片乌云,干脆就是众多分身以鬼发织就而成的。 现身的湿婆并不去看梁辛,大头僵硬转动,望向了退到一旁的夜乞叉,头一转,头顶的乌云也随之缓缓旋转。夜叉首领立刻振翅上前,‘鬼话连篇’把先前恶战情形尽数呈报。 来了又不打,梁辛哪有耐心等他们废话,正琢磨着一步登天去扯碎那一大团恶心的头发,不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歌声! 调子熟悉,正是梁辛不久前为了安慰小娃们唱的牧民喜歌,梁磨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知道,现在唱歌的居然是罗刹凸。尤其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凸’长得愚蠢丑陋,记性却好得吓人,这首调子他只听过一遍,现在唱出来竟分毫不差,歌词发音他一字不解,可硬是能重复出来。 罗刹凸不知道这首歌得意思,还道是凡人间的战歌,眼看着又要开打,立刻拉起嗓子给主人打气……好仆人,这点眼力价是必须有的。 梁辛啼笑皆非,天上的湿婆则勃然大怒,随手把正向他‘禀报军情’的夜叉掴飞,口中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嘶鸣,细小的脖颈向下猛地一摔,那片弥漫百里的鬼发乌云向着山坳猛扑而下。 乌云中交杂着无数分身的戾笑,没有人比它们自己更清楚,这一团乌云会有什么样的威力,说它天崩地裂或许夸张,但所过之处‘海枯石烂’却绝不过分,上一次湿婆发怒,还是七百年前,也是这样一甩‘长发’,一千多头犯上夜叉尽化枯骨。 湿漉漉的乌云,湿漉漉的头发,扑涌而至,哪管什么山坳、人命,只要它覆盖之处,一切都会化作尘埃碎屑,梁辛却站着不动,直到那‘第一缕’头发攻到身前,他才蓦地伸手一抓,继而跨步,瞬息千里! 小魔头突兀消失在山坳,而老太婆、大阿姐、罗刹凸等人眼前也随之一亮……离开的不止梁辛,还有那一团黑压压的头发!或者说,梁辛扯着湿婆的头发、发动身法,把它远远地抡了开去。 湿婆玩全来不及反应,就觉得发根撕扯剧痛,一股自己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正把自己抡起来,狠狠地甩向千里外的坚硬山岩! 就算时光轮转,让正在发生的事情重演十遍,湿婆也仍还不敢相信,它以发为法器,乌云就是头发,这是不会错的,可这满头鬼发经过千年的锤炼,看似有形实则无质,是头发,也是灵元、是法术,任谁都会触手成烟,就算是大罗金仙,也绝不可能抓住自己头发。除了湿婆自己,它的头发不会被任何人抓到手里,这是‘规矩’,这是‘法令’,这是自己这一族能成为恶魔世界强者的关键啊。 更何况,头发就是它们的法力所在,不管是谁只要一碰到,就会立即倒毙。湿婆歇斯底里的尖叫,却丝毫改变不了被抡起狠砸的势子。 湿婆不知道,它的规矩,早就不再是小魔头的规矩了。在梁辛眼中,头发就是头发,只要是头发他就能薅、能扯。 湿婆仓皇、无措、不敢置信,但是心里却并不算太害怕,它的身体天生坚硬,就算被甩到地上,最多也就是砸踏一座大山、砸出一盏平湖,只会让山崩地裂,它自己不会有事。 在它启程时,大修罗也告动身,就这样被摔上几次,虽然狼狈却不足以致命,只要再坚持片刻,等来大修罗,敌人再强也不用担心了。 直到他落地之时,湿婆才猛然发现,哪还有被摔上几次的机会,仅这一次,它就会骨断筋折,变成一滩肉泥! 山石地面都不如它身体结实,但真正要命的,是沿着头发穿梭过来的可怕力量!这股力量实在太大了。这便仿佛,从三尺高的地方摔进水里,任谁都安然无恙,可要是从千丈高空落水,就只剩死路一条。 下贯的力量大到无以抗拒,湿婆的碎骨烂肉,足足迸溅出数十里开外…… 人影一闪,梁辛又回到山坳中,罗刹凸先惊后喜,急忙扯开嗓子,把刚才停下来的喜歌又续上了。 就在歌声重新响起的刹那,一道红色光芒突兀出现,从视线尽头直扑千里!击杀夜乞叉时,梁辛曾在天空划出一道道血线,而此刻浮现于夜空中的,却是一条河,货真价实的血河。 大修罗。 天挂血河,魔焰昭彰,凶威弥漫天地!跟在梁辛身后的罗刹凸嗓子忽的干涩了,受强势重压,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山坳中的老太婆也闷哼了半晌,竟无法再站稳,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倒是大阿姐,修为浅薄,反倒不受影响,急忙伸手去搀扶婆婆。梁辛却仍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大修罗的实力应该很不错,可它再强也在‘规矩’之内,又怎么可能是梁辛的对手! 梁辛甚至都没抬头去看天空里的血河,而是微微皱着眉头,有些走神了。罗刹、夜叉、湿婆、修罗,诸般魔物轮番登场,一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从这些怪物身上也可见一斑。 无一例外,全是魔物……梁辛总算想到了些正经事,又略略寻思片刻之后,伸手唤过罗刹凸,正想比划着向他询问一件事,悬于半空的血河突然滚荡开来,血腥气滚滚播散,大修罗的狂妄笑声也同时响起,凶魔神通已经准备妥当,堪堪就要发动! 小魔头满脸不耐,斥骂了一声‘滚’,身形一跃而起!并未扑向空中血河,而是一步跨到百里之外,双手大张,做了个熊抱。他抱住了一座山。 山大,人小,与其说是抱住一座山,倒不如说他把自己扒在了山岩上,可他的姿势、模样、甚至神情,都是去‘抱山’,继而小魔头拧腰、转身、双手高举过顶,将‘怀中大山’向着血河猛砸而去! 山仍在原地,岿然不动,梁辛是虚掷,但冥冥之中却炸起浩荡巨响、空气里荡起滚滚风雷,而那道血河,被他一‘砸’,竟也向一条遭遇重创的大蛇般,蓦地倒摔开去,暴退数十里。 大修罗的笑声戛然而止!而真正让观战的众多魔物几乎瞪裂眼眶的是:在梁辛‘掷山’后,一阵清风掠过,那座被他抱过的轻轻山岗,发出嘭的一声轻响,就此化作齑粉,随风飘散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山未动,但此山所有的生机、所以的气势,都被梁辛拿了去、投了去! 梁辛砸出去的不是山,而是山之势。 山势不再,山也就此粉碎! 这一击,还是他从贾添饲养在猴儿谷周围的那群人形大畜‘学’来的,但威力要猛烈得多,那些大畜引山势而攻,不等山势枯竭他们自己就先累死了;可小魔头只一伸手,就夺下了整整一座山峰。 一个‘学’字,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若登天,声势天成,哪能说借就借,至少在突破前他不行,但是在全新的境界里,小魔头不再受‘规矩’束缚,世间万物任他取用,大山之势也不例外! 一山轰下,血河乱晃,而梁辛又跨出百里,第二声‘滚’字喝骂中,又一道山岗大势轰砸而去,跟着,第三座山、第四座、第五座……十步之后,空中的修罗血河彻底被轰散,而千里之内,除了小番子们栖身的那道小小山坳附近,就再无一座雄峰。 血河破修罗殁,尸身散碎四处,只有一声嘶哑的惨叫还在夜空中回荡不休。 ‘夷平千里’的一战,不过三两个呼吸之间。 梁辛又回到了山坳中。 咕咚一声,罗刹凸再度跪倒,用力磕头……这次磕头完全是由心而发,罗刹鬼也实在想不到其他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恐惧了。它先前就知道梁辛厉害,但从未想过他竟厉害到这种程度。 刚刚惨死的大修罗,是此间有名的凶物,实力卓绝,在罗刹凸想来,小魔头就算能赢,至少也要和对方狠狠打上一阵,哪想到,场面天崩地裂,过程也快得惊人,它还没活过神来大修罗就已经死了。 大修罗一死,聚拢在山坳周围的众多魔物也轰然散去,就连生性悍勇、拿拼命当游戏的夜乞叉也逃了,威风了无数年头的怪物们,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凶魔! 第449章 保命大咒 梁辛不去理会那些逃散的怪物,拉起罗刹凸,带着它来到一具先前被击毙的罗刹尸体跟前。 梁辛伸手,蘸着鲜血,在那具尸体的颈下,画了五颗佛珠样的圆环,跟着抬头望向罗刹凸,目光里带了些询问之意。后者立刻点头,虽然还不明白主人究竟想知道什么,但是这五颗颈下佛珠纹路,代表的意思它再明白不过:天眼,天耳,宿命,他心,神足,一颗‘珠子’就是一路佛家大神通,五珠俱在,便是修成五神变的绝世强者。 见罗刹凸认得这个纹饰,梁辛精神一振,继续比划着问了起来……他要问的事情再简单不过:这个世界上,是否曾有过一个修成五神变的小个子罗刹? 罗刹凸脑筋不错,很快就弄清楚了梁辛的意思,丑脸上满是惊奇,愣愣地点了点头,跟着又打出几个手势,告诉主人,以前这里的确有过一个‘五神变’小罗刹,不过后来它悟出天道,渡劫飞升了,而后又连声说道:“苦煮、苦煮。” 从此间飞升去的、那个五神变小罗刹,名字唤作‘苦煮’ 梁辛生怕事有巧合,继续比划着问对方,在‘五神变’飞升前几个月,是否还有一对罗刹也飞升了。 罗刹凸笃定点头,同时它神情更惊讶了,全不明白梁辛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正想大着胆子去问问主人,不料眼前突然玄光乱晃,梁辛周身都涌出七彩流光,眼珠子更亮的吓人。 罗刹被吓了一跳,梁辛却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来,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究竟落在了哪里……十界之中,除了仙界之外,唯一没有被鲁执修改过格局的恶鬼世界! 只要是十界之内,坤蝶天舟就能到达,自己就还有回去的希望,狂喜之下梁辛精力外露,又变回了那只大号的人形琉璃灯。 按照贾添的估计,梁辛不可能落在十界之内,不过他自己也说,劫数之中接连几次突变,每一次都会影响接引……要是没有那些突变,梁辛说不定也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双劫合一、墨剑爆发、贾添发狂,一次次干扰涅槃,最终把小魔头送到了恶鬼世界。 贾添先入为主,一直以来都以为梁辛会被送到‘池塘之外’,再加上劫数被干扰,梁辛去哪里就更不得而知了,却没想到就因为这些干扰,梁辛竟没能离开‘池塘’,他还在十界之内。 就在梁辛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天边曙光初透,朔月已过,一夜血腥也终于告一段落。 梁辛还有些担心,刚刚那一夜的恶斗,只怕已经彻底触怒了整座恶魔世界,地下的恶魔仅只是讨厌、而不是惧怕日月之光,狂怒之下多半会在白天出袭。对此他自己倒无所谓,但山坳里的老小土著可经不起恶鬼冲击。 罗刹凸自有就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长大,很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看梁辛的神情就明白了他的担心,当即比划连连,示意他全不用担心。一楼中的恶魔众多,但完全是一盘散沙,魔物性子又都带了几分自私。没有梁辛的时候,它们追踪‘逃犯’异常精神;朔月时小魔头扬威,其他那些厉害魔物虽不会就此臣服,但多半不会再主动来惹这个麻烦。 那些小番子们,不敢说就此安全了,可至少不会比以前更危险,总之,他们换个地方,之后一切照旧,该啃千仞啃千仞、该躲朔月躲朔月,以前怎么做,以后继续怎么做也就是了。 梁辛还有些不放心,随后十几天里,都守在小番子们身边,帮他们一起搬家、狩猎千仞,事情也正如罗刹凸所言,朔月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二楼’上处处祥和,全不见魔物踪迹,没有凶魔来追捕‘逃犯’,更没有强者来替湿婆、修罗报仇…… 直到娃娃们又抓到、活啃过一次‘千仞’之后,老太婆主动找到了梁辛,示意他不用再担心,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 ‘说’完,也不等梁辛回应,老太婆就对娃娃们呼哨了一声,四十多个小番子全都围拢上来,屈膝跪倒在地向梁辛磕头致谢。朔月之战,本来就是梁辛惹来的,现在哪肯受他们的谢礼,赶忙把他们一一扶起,笑呵呵地对罗刹鬼一招手,后者会意,立刻开口唱歌,喜庆调子,分别在即大家谁也不用难过。 老太婆也在笑着,又问起他的行程打算,梁辛这些天早就想好了,指望着天嬉笑主动飞过来不太可能,他得找人给‘仙界’的同伴传个‘口讯’。 从恶魔世界去仙界的唯一办法,就是‘飞升’,梁辛打算去往一楼,让罗刹凸带着自己去找那些突破在即、可能会飞升的厉害恶鬼。 罗刹凸也是第一次听梁辛说起,他们要深入地下去找那些‘大宗师’,当即比划着,一副大包大揽的神情,示意主人放心,找人的事情就包在它身上。 临别之际,免不了又是一通叮嘱,罗刹凸明白主人心意,特意给老太婆留下了一件传讯用的铃铛,遇到危机时发动此物,就算梁辛主仆人在一楼也能得到讯息、立即赶来。罗刹传下铃铛的用法,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两人就此启程。 双层世界,其间有诸多‘通路’相连,罗刹凸轻车熟路,很快找到其中一条,一路向下,全不费周章,不长的功夫,两人就已经置身‘一楼’。 一上、一下两重乾坤,凡人界的地壳,就是恶魔界的‘苍穹’,两个世界如双圆相抱,同心但并无交集,中间相隔大片虚空…… 让梁辛大感意外的是,真正的恶魔世界,和他想象得天差地别!在他以为,恶魔世界应该是穷山恶水、白骨遍地、泥沼腥臭才对,料这里竟是一片琼瑶之地,目光所及,处处都是琼花玉树,模样古怪但色彩艳丽的小鸟翻飞穿梭,比着‘楼上’的景色还要更美的多,这里没有日月星辰,但山水盈盈、花草盈盈,都透出些彩色光华,把一切都迷离、恍惚,仿若梦境、仿若仙境。 罗刹凸面色得意,放满了速度,给梁辛指点着周遭的景色,也不嫌麻烦,双手比划个不停。梁辛是天生的好奇性子,到了恶鬼界,又哪能不好好逛一逛,由好奴才带着,着实游玩了一阵,其间也遇到过不少恶鬼,这些魔物一见活人,无一例外立刻发威,不过大多数都不用梁辛动手,罗刹凸就抢先一步出手打发了,个别有几头凶猛的,也挡不下梁辛随意一拳。 此间恶魔,实力了得,但也没强到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大宗师的程度,游览一阵,再加上罗刹凸尽心介绍,梁辛也就明白了,魔物实力参差不齐,大抵能分作三等,下等老弱实力不济,就算有天道偏向,它们也不敢去二楼撒野;中等魔物修炼小成,常常会趁着朔月上去透口气;另外还有些高深怪物,对一楼二楼都已失去兴趣,专心修炼以求舞蹈飞升。 不用说,梁辛要找的,就是那些道行最高的怪物。 恶魔天地,是十届中鲁执唯一没去过、未修改的天地,小魔头打从心底对鲁执有一份敬佩,如果有机会帮他完成遗愿,梁辛必会竭尽全力,可修改格局这种事情他全不摸门,根本不知该怎么做,倒是应付之后的天罚他经验十足…… 罗刹凸尽职尽责,一边领着梁辛四处玩耍,一边就近去踢厉害魔物的‘道场’,它倒也真够实在,领着梁辛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一处势力庞大的夜乞叉巢穴,算上老小这个巢穴中足足栖息了数万头夜叉,其中的五个首领,都是一楼的著名凶怪物,每一个都比着梁辛在朔月时杀掉的那头大修罗更强。 到了地方,小魔头想都不想,先‘抱’起周遭的群山砸进巢穴,而后护着罗刹凸,也不施展逾距,就那么一步一步地打进去……无数夜乞叉上下翻飞,分不清是它们自己疾飞猛冲还是被梁辛砸飞的;惨叫和怒啸声交织到一起,震彻数百里!又是轰轰离烈的一战,可梁辛现身到打趴下最后一个首领,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光景。 打完一仗,巢穴之内哀号连天,到处都是血浆残尸。这里的夜叉太多,一时之间也杀不干净,还有不少怪物战力犹存,却再不敢扑击了,只是气喘吁吁地散开一旁,神情惊恐,目光散乱而绝望。纵然人多势众又有什么用?数千夜叉集结一起轰出的神通,连对方的一根头发都伤不到,而对方随便一击,就会有大群恶魔惨死。 而从始至终,梁辛挥手杀‘人’,害了数不清的性命,他仍干干净净,周身上下连一滴血迹都不曾沾染。倒是罗刹凸,身上泼满血浆,还在丝丝冒着热气。 纵然夜叉天生悍勇,此刻也完全绝望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战斗,面前的梁辛在他们眼中,无疑就是一尊佛,绝无法战胜的佛! 五大夜乞叉首领也都还活着,梁辛还指望他们‘飞升传话’,自然不能一杀了之,不过他们几个有的翅膀撕裂,有的胸口塌陷,全都身负重伤,乱七八糟的摔在一处。打过之后,梁辛负手站到了一旁,被溅了一身血的罗刹凸精神抖擞地走出来,按照梁辛事先的吩咐,用鬼话对五个夜叉首领道:“我家尊主这次上门,有两件事,认真听好哒哒!第一件事,从今日起,再不许以凡人为食。第二件事,有朝一日你们悟出大道、破戒飞升去往仙界,等到了地方哒哒,还会杀劫降临,要想保命,记得大吼一声:‘梁辛在恶魔世界!’”‘哒哒’两字,是恶魔鬼话的习惯,一般都加在句子末尾,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是助词,依语气不同来表示各种情绪,类似汉话中的‘啊、呀、嘿’。 最后这一句,是标准的汉话发音,在恶鬼们听来,倒还真想一句‘保命大咒’。在五个夜叉首领把‘咒语’记住、重复无误后,梁辛转身就走,从始至终他一个字没说,‘闷’得惊天动地,罗刹凸还不依不饶,一边矮着身子跟在梁辛身后,一边回头对着夜叉们大放狠话…… 离开夜叉巢穴,梁辛也不歇息,让罗刹凸领着自己再去下一家,打倒强大魔物后,交代下‘两件事’,说完就走,跟着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七天之后,梁辛突然又回到了最初过去的夜叉巢穴,仍是二话不说进门就打,而这一次出手比着上次更加狠辣,甚至连‘飞升传话’都不顾,把五大首领中的两个直接击毙! 打杀了好一阵子,梁辛才罢手,夜乞叉的大头领又惊又怒又无奈,咬着牙斥问罗刹凸:“为何回来大开杀戒?” 罗刹凸应道:“今天我家尊主去了趟上面的人间大城,得知这几天里还有凡人被送下来做佳肴。” 夜乞叉愤而摇头:“不是我们,这几天里我们从未碰过人肉哒哒。” 罗刹凸撇嘴,对它摇了摇头:“我们不管,只要还有魔家食人哒哒,尊主就会找你们算账,想我们别再回来,除非再无凡人被吃。这件事你们也得多费些心思、多费些力气!”说完,马上又换上一脸谄笑,引着梁辛离开了。 盯着两人背影,夜叉的大首领把牙齿咬得咔咔响,全身紧绷着,可最终它还是颓然坐倒,唤过手下,令道:“传话给外面的各族,最近这段时日,谁……谁也别再食人了!” 打过了夜乞叉,梁辛毫不嫌麻烦,又把七天来‘拜访’过那些魔物,重新又一一登门,放手打杀,最后还是留下的话都一样‘要想我们不再来,除非再无凡人遇害。’ 人肉爽口,是魔物眼中的美味珍馐,每天不知有多少魔物都会去吃上一顿,梁辛哪有精力去一一惩戒凶手,也只有眼下这个法子最直接、有效。 你没吃人,但只要有人被吃,你就会受到连累……因为小魔头的横空出世,此间的厉害凶物突然发现,自己的性命福祉,竟和以前眼中牲口一样的凡人,牵扯到一起了。 十几天里,小魔头两次登门,手段狠辣攻杀无情,让它们吃足了苦头,也正经镇住了它们。要知道,能被梁辛选中、打杀的这些,莫不是此间‘德高望重’、最有望飞升的魔物,无论势力还是影响,都颇为了得,这些大魔生怕梁辛会第三次上门,也都和夜叉首领一样,传谕千里,不许别的魔物再去吃人。 梁辛则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去……一个月之后,小魔头的凶名在恶魔世界也远播开来,现在再有魔物遇到他立刻就会转头逃走,哪还敢去再惹麻烦。梁辛也犯不着去追杀,这是整整的一个世界,梁辛在这里横行霸道,但也休想杀光所有怪物。 小魔头战无不胜,几乎成了恶鬼中的恶鬼,罗刹凸仆以主贵,威风异常,乐得合不拢嘴,梁辛却越打越不开心。被他击败的魔物,实力都堪称了得,但就飞升而论,似乎还差了不少,比起轮回双鬼也还要差上一大截,要指望着他们‘飞升传讯’,运气好的话,等上三五百年再说吧。 又过了半个月,找到的魔物越来越不济,梁辛甚至都有些懒得去留‘保命咒’了,就算他对恶魔的修炼一窍不通,也能看出面前的对手根本没机会飞升。 见梁辛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罗刹凸也急得不行,好奴才为主人分忧责无旁贷,干脆暂时停下‘踢馆’,把梁辛安顿妥当,他一个人跑出去打探,到底哪里还有真正的厉害魔物…… 直到大半个月后,罗刹凸才回来,满脸都是喜色,梁辛精神一振:“找到了?” 罗刹凸与梁辛共处了两个多月,已经学会了些汉话,可以和梁辛简单交流了,认真点头道:“西坑隐,夜乞叉,真正厉害哒哒!” 罗刹凸学了汉话,但还给自己保留下了‘哒哒’…… 梁辛大喜:“哪还费什么话,快带我去……走啊哒哒!” 第450章 只撕翅膀 西坑,恶魔世界中的一座深渊,亘古便有。 恶魔世界虽然静谧美丽,但也有地震、海啸、火山等等诸多天灾,不过无论什么天灾,都不会对‘西坑’产生丝毫影响,万万年里,那座地窟岿然不动,仿若开天神兽的大口,静静张开、静静等待。 深渊无量,没人知道它通往何处,从太古时就有恶魔高手进入其间,想要探寻它的根底,不过下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久而久之,西坑被认作不祥之地,凶魔绝足、恶鬼远避,所在方圆数百里范围内渐渐荒芜,早就成了不毛之地。 去时路上,罗刹凸操着生涩的汉话,口中‘哒哒’不休,给梁辛解释着‘西坑’的由来,本来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但它汉话不灵,一边说,一边翻着眼皮现想词,足足叨咕了好一会,才算把事情讲清楚,值得一提的是,从头到尾,罗刹凸硬是没加一个手势去辅助,好家奴是铁了心要尽快学成主人的汉话了。 梁辛随口追问了句:“西面有个坑,那东面呢?是不是也得有个坑?”听上去,西坑倒有些‘中土灵穴’的味道,大小眼对称,两个坑才对…… 罗刹凸满眼的莫名其妙:“就一坑,在西面,别的地方没有。” 梁辛呵呵一笑,没再追究,灵穴也好、深渊也罢,他都没太多兴趣,他最关心的是隐居于西坑的夜乞叉,到底是不是个真正强者,够不够资格引劫飞升。 对此罗刹凸满脸笃定,认真点头:“夜叉凶猛,撼天本领!能上九天揽、揽……” “月!”梁辛实在见不得它那副绞尽脑汁的痛苦样。 罗刹凸欢喜得紧:“对!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捉……”‘捉’着‘捉’着,它又开始翻眼皮,死活想不起来到底该‘捉’点啥。 “鳖!”小魔头啼笑皆非:“凭你这汉话,就别急着拽词儿了。”笑了几声,他又把话题拉转回来:“如你所说,西坑隐这么厉害,你以前竟不知道?” 罗刹凸略显尴尬:“这个夜叉是隐士,名气很不浓,好长久的一番打听,才有了消息……” 魔性自私,这个世界里最不缺的就是趋炎附势之徒,以前罗刹凸不过是个小脚色,见识浅薄,身边的熟‘人’圈子也一样登不上‘台面’,但是现在梁辛的名头如日中天,它也仆凭主贵,这次出去替主人寻找像样的高手,有数不清的魔物都主动靠上来帮忙,几经辗转,果然被他找到了一个‘西坑隐’。 罗刹凸罗里罗嗦,解释着事情的经过,梁磨刀也就漫不经心的听着,忽然间,他远远播散出去的护身灵觉接连震颤,小魔头不禁皱了下眉头。罗刹凸并未发觉主人的神情有异,在说过‘西坑隐’的消息来源之后,又伸手指向前方:“再直行三十里,便是西坑了。” 声音刚落,突地一阵冷哼传来,三头夜叉联袂于千丈外现身,挡住了主仆两人的去路。 三个夜叉强壮足矣、凶威也着实了得,可模样却着实有些狼狈,或少了一只翅膀,或头上的肉瘤被打扁,身上都带了不轻的伤。再看他们的长相……居然是熟人:梁辛下到‘一楼’之后,挑翻得的第一家夜叉巢穴,幸存的那个三个夜乞叉首领。 罗刹凸也大为不解,不明白这三个夜叉怎么会在这里,当即抢出几步,摆上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正想开口叱喝,不料天地间陡然破空声大作,大群夜乞叉,从四面八方振翅而至! 都是夜叉,但体色各不相同,身形也略有区别,显然同源但不同宗、不同族,片刻功夫,夜叉大军接连接连天际,梁辛目光所及,尽数被它们填满……罗刹凸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了,它不在乎夜叉,而是恐惧梁辛。 它带着主人过来,又被大群夜叉围困,这件事看起来,实在像个陷阱。 罗刹凸双膝一软,又跪倒在梁辛跟前,口中诅咒哒哒、发誓哒哒,急声辩解着自己对此事全不知情,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生怕梁辛会一转念就抹掉自己的性命。 梁辛伸手把它拉了起来,笑道:“别那么丢人,知道没你的事。” 夜叉鬼来得铺天盖地,拥有宗师战力的比比皆是,可它们和梁辛的差距,不是数量能够弥补的,就好像千万只蝴蝶也对付不了一头金龙,无论境界、身体、力量还是功法,完全都不在一个层次上……百万头夜叉,和一头山羊,在梁辛看来并没有太多区别。 简言之,梁辛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些夜叉的位置。 他在恶魔界中横行无忌,一家家的‘踢馆’,罗刹凸全程跟随,整个世界里最了解梁辛实力的,就是它了,它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既知主人‘无敌’,又哪敢去搞七搞八弄这些没用的事情。 何况恶魔界里那些憎恨梁辛的凶物,对狐假虎威的罗刹凸也照样恨得入骨,没了梁辛,它下场绝对凄惨无比,凭着它的狡狯心思,又哪能想不通这一重。 罗刹凸还有些不安,嘴唇哆嗦着想要再解释几句,梁辛烦得不行,直接挥手:“过去问问,它们想怎地。” 不等罗刹凸开口,曾遭梁辛两次重创的那个夜叉大首领就先森然开口:“我得同道传讯,前几天你曾打探西山隐,便知你们要来找他麻烦,等你们多时了。” 这句话能洗脱‘谋逆大罪’,罗刹凸立刻翻译给主人听,这一段汉话说也得无比流利,远胜往昔,而且一个‘哒哒’也没掺。 “西坑隐是我族尊长,不容打扰。”夜乞叉的声音尖锐、难听:“西坑隐从不沾荤腥,当然也没碰过凡人;另外哒哒,他老人家隐遁了几千年,修身修性,与世无争,不会伤你,也不会妨碍你什么。你们还是请回吧。” 说话的时候,远处阵阵墨焰弥漫,又有新的魔物赶来,不再是夜叉,而是一群大修罗和几个湿婆,这些新来魔物,其中有不少都在梁辛手上吃过苦头,自知不是对手,但还是缓缓的靠近上来。 夜乞叉不喜外族,先前一直在说话的那个首领眉头大皱,转头对着刚赶来的修罗、湿婆等魔物叱喝:“此事于你等无关,退开哒哒!” 一只湿婆阴森森地应道:“西坑隐曾有恩于我,它有事,我非来不可。你还是专心顾着那个凡人小子吧,少来管我们!” 罗刹凸可忙坏了,凑到梁辛耳边,不住口的翻译着魔物鬼话。 在西坑修炼的那头夜叉是个真正的隐士,可它全不是罗刹凸说的那样‘名气很不浓’,正相反,它极富盛名,只不过它的名气只在夜乞叉族内和最高级的魔物间流传,罗刹凸地位太低,所以以前才没听说过它。 梁辛显得挺开心……无数魔物不请自来,只为保护西坑隐不受打扰,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同凡响,这一次总算找对人了。梁辛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拍了拍罗刹凸的肩膀。后者受宠若惊,一张丑脸上满是荣光,转回身对着周围的魔物大声咆哮:“还想活的就快滚哒哒!” 夜叉首领毫不退让,双翅猛震,鼓荡风声如雷,大吼回应:“再不走,夜乞叉当以倾族之力……” 梁辛听不懂鬼话,但只看对方的神情,又哪猜不到它在说什么,对罗刹凸笑道:“这一仗你来打。” 随即也不解释什么,拉起罗刹凸迈步向前走去。不是纵跃急行,不是破空逾距,就那么步步紧逼,向着罗刹首领走了过去。 如果要把梁辛换成曲青石,即便小白脸杀性深重,此刻多半也不会和这些看不上眼的魔物纠缠,一步逾距跨入深渊、直接去找西坑隐就好了。 但梁辛不然。四十多个小番子父母尽丧、老太婆痛失爱子……小魔头在把他们认作朋友的同时,就已经把此间魔物都列为仇敌了。既是仇敌,那便不依不饶,想拦路,就一定要挨打。这就是他的魔头心思。 梁辛一动,群魔尽起!凄厉长嗥震颤千里,千万头夜叉同时向着梁辛猛扑而去。 自从梁辛横空出世,就有厉害魔物在研究克制他的法门,恶魔世界中不乏见识卓绝者,已经隐隐悟到,神通法术对他全然无用,要对付他,就只能靠蛮力击杀,这一次夜叉大军发动的猛攻,就只有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撞! 一头撞不动就百头,百头撞不动就万头、十万头、百万头……就算梁辛真的是一尊佛祖,夜叉们也要把他的金身撞碎。 夜叉首领身先士卒,大翅摇动,直冲小魔头!它的身形快若流光,几乎是甫一跃起,就冲进梁辛身前两百丈,而此时,夜叉首领再度扬声大吼,额头毒瘤陡然爆起金色光芒,一身修为尽数集结于此! 梁辛也不再继续前行,但也没停顿原地,而是抖抖手抖抖脚,古怪‘抽搐’起来,动作诡异莫名,可小魔头的目光却清澈的很,略略带了些嘲笑,静静望向急冲而至的罗刹们。 罗刹首领看不懂梁辛的眼神,在它心里,就只想着、只盼着‘那一撞’!可它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自己刚刚冲到梁辛百丈范围,随着对方笑呵呵地问了句‘烧死三个罗刹,这算什么因果?’,它的千年修行,陡然消散无形! 咕咚一声,变作‘废人’的罗刹首领,直挺挺地摔倒在地,那张狰狞脸孔上,惊愕、骇然、恐惧、不甘……诸般神情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两字:绝望。 不止它一个,所有靠近梁辛身前百丈的夜叉,全都修为骤降,顷刻间从强魔、健者,变成最不入流的小鬼。 天下人间,想不到。 除了湿婆之外,魔物们也是靠着修行才得到一身强大力量的,只要修行,就有机缘、就有因果、就会被‘想不到’所擒,当那一重因果断灭,转眼就沦为平庸。 恶土真身、两重魔功、规则之外、涅槃洗炼…… 此间恶鬼,凭什么去和这样的梁辛去斗? 鲁执已死,浮屠受困,放眼所有的已知世界,除了‘我即大眼、我即中土’的贾添,又还有谁能与这样的梁辛一战! ‘想不到’覆盖百丈范围,所有‘越境’恶鬼,尽被小魔头剪断因果。凭着梁辛突破后的身法、心境,魔功笼罩之地还能再扩大许多,不过梁辛没兴趣这么做就是了,本来就是无趣之战,又何必大张旗鼓。 罗刹凸从旁边早都看傻了眼,直到梁辛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记得别离开我百丈之外,还有,只撕翅膀就好了,不用伤它们性命。”罗刹凸这才如梦初醒,底气十足地答应一声,纵身而去,放手大干…… 在梁辛眼中,恶鬼死不足惜,杀了也就杀了,不过这一次它们是为了‘义气’而战,它们该死,但这一仗里不该死人,只撕掉翅膀就足够了吧。 断灭因果的恶鬼,剩余的战力,比起中土那些三四步的修士,也不见得更高明,而罗刹凸的实力,不在当初的卸甲白狼之下,双方差距实在太大,罗刹杀尽夜叉群中,真就好像一只猛虎一头扎进了兔子窝,所过之处鲜血暴散、翅膀翻飞。 罗刹天性卑鄙,一辈子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凸大人跟在梁辛身后两个多月,狐假虎威跋扈的很,可美中不足的每次都是主人出手,自己最多只是个‘吆喝’的,心里未免有些小小遗憾,这次终于得偿所愿,罗刹凸越打越精神,打从心眼里泛起来的笑容,开心到实在没法说了……想要哈哈大笑,又觉得主人还没笑呢,自己笑显得有些‘不规矩’,可不出点声音,实在憋得难受,福临心智中突然响起了主人‘战歌’…… 片刻之后,战团里突然响起了中土草原上的欢喜调…… 陷入‘想不到’的夜叉鬼全无挣扎余地,而外面的夜叉大军则毫不动摇,仍按照首领事先的布置,一次次决绝冲锋。蚍蜉撼树?只求一撞! 夜叉躁动,罗刹大吼,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投身恶战,唯独梁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夜叉拦路,所以它们要挨打,不过这样的仗,打起来也实在没什么味道。可是,在恶战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小魔头的表情变了,嘴角向上,略带微笑;目光明亮,饶有兴趣……战场中多了个夜叉。 战场上已经乱成一团,谁也没太注意,一头‘装束’古怪的夜乞叉悄然现身。 这头夜叉身后,背着一副造型奇特的金色枷锁,看上去,枷锁仿佛量身打造,刚刚锁住了它的双翼,让它无法振翅飞天,而更让梁辛兴奋的是:在对方的颈下,赫然‘挂着’五枚佛珠般的纹饰。 ‘枷锁夜叉’没有深入战团,而是停留在梁辛身前百丈处、刚好是魔功覆盖外,正侧着头仔细观察着梁辛的魔功,并无要出手的意思。 梁辛维持着‘来不及’,同时向着对方靠近了些:“不进来试试么?” 五神变之中还有‘他心通’,能让凶魔看穿敌人的心思,同时还能言汉话,当初仙界中遇到的小罗刹便是如此。但现在梁辛境界突破,天道不受、神通不受,就算是‘他心通’,也只能‘看到’小魔头想让对方看到的事情。 不过,凭着这道神通,枷锁夜叉能够口吐人言,对着梁辛摇了摇头:“你这重本领我破不了,进去了也会和他们一样,不去。” 梁辛语气体恤:“破不了这个?那我换一个,你试试看?” 枷锁夜叉居然点了点头,目光里跃跃欲试,小魔头哈哈一笑,唤起杀心恶性撤换因果执念,‘想不到’消散而‘来不及’顷刻成形,仍是方圆百丈,时间陡然凝滞! 魔功之内万物冻结,而百丈之外,夜叉大军还在猛扑强袭,它们的情形与梁辛以前的那些对手一般无二,前半身冲入‘来不及’,旋即被稳稳冻住;后半身却还在魔功之外,踢腿振翅玩命挣扎……可又哪里挣得脱! 夜叉大军前仆后继,多到无以计数,区区百丈方圆,转眼就被它们填满,未曾陷入魔功的夜叉还想扑击,可眼前全是半身活动的同伴,再没有了丝毫空隙可供前进,一时之间,怪叫连天,大队夜乞叉欲拼命却无路…… 从高空鸟瞰,情形壮观且诡异,战场正中是一团百丈方圆、密密麻麻的恶鬼堆,而外面无数夜叉汇聚成黑色大潮,围住它层层打转! 枷锁夜叉仍站在原地,皱眉苦思,半晌之后终于摇了摇头,叹道:“破不了!” 梁辛的笑声响起,挥手撤散魔功,同时劲力外泄,轰得一声闷响中,就像被大洪火雷炸飞的碎叶、木屑,那些陷入天下人间的夜乞叉,都被远远地掷了出去,梁辛身前百丈,除了一个手里还拎着一片夜叉翅膀的好奴才,就再无一人! 不过,也仅仅是瞬间的清净,夜叉悍不畏死,接下被重创的同伴后,又纷纷厉啸着,振翅陡转准备再次扑击。梁辛挑了挑眉毛,打就打,他无所谓的。 就在这个时候,枷锁夜叉忽然踏上一步,双手合十,开始低声禅唱。 禅唱同时,一阵清幽香气弥漫开来,飘散全场。幽香隐隐,置身其间让人心旷神怡,可若用力去嗅,却又什么都闻不到……梵音、禅香,汇聚一起,化作一阵清凉,转眼抚平了战场中的躁动。 诵经时,枷锁夜叉神情虔诚,周身上下竟也真的氤氲起淡淡佛光。 大群魔物尽做愕然,这才发觉枷锁夜叉的到来,大军中的几位头领立刻施礼,以鬼话恭声问候,其他夜叉都随首领一起躬身。 罗刹凸撇掉了手里的翅膀,快步凑到主人跟前,好像献宝似的,满脸欢喜:“这个就是西山隐……” 梁辛哪还用得到它来提醒,刚刚一见面他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第451章 西坑夜叉 西坑隐笑容谦和,对众多罗刹、凶魔认真还礼,客套了一阵之后,才有望向梁辛:“你找我,什么事?” “你快飞升了吧?”梁辛先反问了一句。 西坑隐点了点头:“不错,这事我心里有数,算算日子,两年左右吧……怎了?”说着,他居然苦笑起来,毫不隐瞒自己的‘不情不愿’,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对他却仿佛天大的委屈。 梁辛才不去管他委屈什么,径自说出来来意:“你飞升之后,应该会遇截杀,若想保命,记得告诉对方‘梁辛在恶魔世界’。”自始至终,他都‘忽略’了一件事,梁辛知道师兄谢甲儿已经抵达中土,但是在他看来,‘浩劫东来’基本消弭,残存的神仙相贾添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中土平安,师兄也不会多呆,很快就会返回仙界。 上一次谢甲儿遭小罗刹重创,主要是不了解‘五神变’的厉害之处,且又想着借罗刹力送走飞舟,吃了不少暗亏,可即便那样,谢甲儿也和小罗刹拼了个两败俱伤。莫忘记,当时小罗刹身边,还有一双嫦娥战力、总也杀不死的轮回恶鬼相助。 若是一对一,小罗刹不是霸王的对手。 现在的谢甲儿,已经打过一次五神变,这个西坑隐飞升过去,在他面前绝讨不到好处,可梁辛又哪知道,此刻仙界中没有霸王,只有一群日馋妖人,正起哄似的、摩拳擦掌等着打飞升过来的妖怪……要是他清楚仙界的状况,宁可自己回不去,也会把西坑隐当堂击毙。 听了梁辛交代下来的事情,西坑隐好奇问道:“你说的那个‘梁辛’,就是你自己么?你让我给仙界的人带话,这么说你也是从仙界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西坑隐的脸上,尽是好笑的神情,显然他不信此事。 梁辛懒得和他解释什么,径自追问了句:“你真从未吃过人肉?” 西坑隐摇头:“从出生那天起,我就开始修行,从未沾过一点荤腥。” 梁辛点头一笑:“很好,那就不为难你了,走了,你渡劫的时候,我来给你帮忙!”好容易碰到一个飞仙在即的,梁辛可舍不得它被天劫神雷轰成渣子。 正经事说完,梁辛也不想多呆,招呼了罗刹凸一声,转头欲走,不料西坑隐闪身拦住他们……相隔数十丈的距离,也是一跨而至,但并非纵跃、飞度,就仿佛它踏出一步,本就该从数十丈外迈到梁辛跟前。 看上去,与梁辛的‘逾距’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西坑隐突兀挡住去路,罗刹凸吃惊同时,开始露出凶相,准备狐假虎威,梁辛伸手把它拉到身后,笑呵呵地看着对方:“想打架?” 西坑隐却摇了摇头:“不是打架,是比试。”随即它又苦笑起来,语气里很有几分感慨:“我是夜叉,骨子里天生就带了几分争胜好强性子,遇到强的,就总忍不住比一比,嘿,就是因为泯不去这份争胜之心,所以才逃不脱飞升事。”说着,他翻转手臂,敲了敲锁在双翼上的枷锁,当当作响:“我给自己带上这副锁铐,就是用来锁扣气焰,逃避天劫的,可惜,这副铐子也快要压不住了。” 罗刹凸面露愕然,凑到主人跟前:“他的枷锁,是用来锁自己的气势的,以求拖延飞升……”梁辛伸手把它推开了:“西坑隐说的是汉话,不用你翻译吧。” 大好家奴讪讪退开,夜叉西坑隐则对着梁辛摇头道:“罗嗦了,和你说不着这些。”说着,他把话锋一转:“我前阵就听说过你,败尽此间名宿,刚刚也见识了你的奇特功法,了不起的很,我不是对手。不过我也有几样专擅的本领,想要和你比一比,比如速度,看谁能跑得更快些;又或者……”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打断道:“身如意通,天下无处不可去得;宿命通,百世修行牢记于心;还有他心、天眼、天耳……五神变是了不起的本领,不过没用。除非你能修成漏尽通,六神通于一身,真正成佛,否则不管比什么,你都会输。”有关五神变、六神通这些事情,都是在仙界打小罗刹时,听小活佛给他讲的,梁辛脑筋不错,都牢牢记住了。 “人间小子,居然懂得这五路佛法神通,”西坑隐略略显出了些惊讶,跟着神情里的跃跃欲试之意愈发浓厚了,笑道:“既知五神变,还要这样说,我可就更不服气了。” 梁辛也笑了下:“五神变里,天眼、天耳两能,让视、听双根深重……那你仔细看看我、听听我,要是能发觉什么,就算你赢!” 这番话说的不明不白,西坑隐微微发愣:“看什么?听什么?发觉什么?” 梁辛语气轻松:“恁多废话,看过听过,不就知道了!”说着,双手抱胸往夜叉身前一战,身体随之放松,笑吟吟地看着对方……时值此刻,小魔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贾添永远都是那副‘懒懒散散’、‘混不在意’的模样,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那样,会如此只因两个字:无敌。 无敌,所以此间无大事,自然慵懒。 西坑隐也不再废话,发动天眼天耳两路神通,仔细探查着面前的小魔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啥,可是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忽然变了!仿佛真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连身形都踉跄了下,脸色转眼苍白:“你……苦煮……你身上怎会有苦煮气意?你杀他、夺力!” 苦煮,就是飞升仙界的那个五神变小罗刹。在击杀它的时候,梁辛靠着仙界恶土与坤蝶帮忙,夺去了它的两成修为,而后这些力量都被炼化入体,变成了小魔头自己的力量,外人再难察觉,不过西坑隐发动耳目双绝,终于也还是探到了些端倪。 梁辛哈哈大笑:“好夜叉,果然探到了,算你赢了!” 罗刹凸赶忙跟随主人一起大笑,对着它以前都没资格见上一面的西坑隐连连赞道:“好夜叉,好夜叉……” 大笑声中,梁辛再次迈步欲走,他杀‘苦煮’的过程,犯不着对西坑隐解释,让对方明白‘第一个五神变死在他手中,第二个五神变也毫无胜算’也就是了。 五神变,是恶鬼修持的顶峰,真正的神佛也只具六神通,仅比它们多出一道‘漏尽通’,可就是这一道神通,让双方差距如云泥之别。如果西坑隐真修到了神佛境界,不用它来挑战,梁辛自己就会手心发痒;可现在这头夜叉,梁辛实在没兴趣和它去比什么。 即便再怎么无聊的娃娃,也不会去和乌龟赛跑,就是这样的道理了。 再看西坑隐,眼神涣散了,显然‘苦煮之死’对他打击极大,蹒跚着后退几步,嘴巴大张,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再望向梁辛的目光,也古怪到无法形容。 罗刹凸见状,桀桀笑着:“夜叉,怕了?吓得?” 它话音刚落,西坑隐忽然‘咕’地一声怪笑起来,并未知难而退,居然混不成体统的大张双臂拦住了梁辛,高声尖叫:“你不许走!” 梁辛终于有些不耐烦:“夜叉,你真当自己刚才赢了么?”梁辛身上带有‘苦煮’气息不假,但也是他想让对方察觉,对方才能够察觉到的,如果梁辛不想,西坑隐就算再修出‘天鼻通天舌通’,抱着小魔头的胳膊去闻去舔,也发觉不了苦煮的事情! 似乎是察觉的事情太惊人,西坑隐仿佛一下子魔障了,眼中尽是痴狂,满脸癫疯模样,尖声怪笑同时,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四个字‘你不许走’! 清心修持数千年的隐士,就因为‘梁辛杀了苦煮’,所以突然发疯了?梁辛和罗刹凸对望了一眼,主仆两个的神情一摸一样:惊讶、好笑、纳闷。 苦煮的‘死讯’一到,西坑隐立刻发疯,但他又跳又笑又叫,不像是气疯的,倒像是开心的发疯,罗刹凸吞了口唾沫,对主人低声道:“看样子,西坑隐和苦煮似乎有仇……他不让咱们走,莫不是要报恩?报您老替他手刃强仇的大恩?” 清醒时的西坑隐梁辛都不当回事,何况现在这个‘发了疯的’,闻言冷晒,可还不等他再开口,疯癫中的西坑隐,又猛地大吼出声:“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们谁也不许走!”疯喊着,双手一错竟发动了神通阻拦,随它心意流转,金色佛光暴现,转眼凝化怒尊法相。 梵唱霍然大作,如惊雷滚荡,震彻千里,怒尊扬起手中钵盂,裹挟洪浩巨力,向着梁辛主仆狠狠罩下! 罗刹凸好歹也有白狼战力,虽比不得此间的绝顶凶魔,但一身恶鬼修为也绝不差劲,可是当钵盂罩来,它只觉得周身都被紧紧桎梏,空有一身恶力却根本使不住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小丘般的神钵,向着自己倒扣下来。 不过,即便西坑隐‘发了疯’,贸然动手,它唤出的神通手段也只是‘拦’、只是‘困’,并无伤人之意。 周遭还有无数夜叉、恶鬼,个个都盼着西坑隐能‘教训’那个凡人小子,此刻终于见它出手,全都精神大振,齐声爆发出一阵欢呼,但欢呼声才刚刚响起,其中的欢喜之意就陡然消散,换而惊讶、骇然……一场振奋欢呼,变作惊慌怪叫——紫金钵飞了。 怒尊法相现身,降魔之力贯彻天地,他以力而尊,动作却谈不到如何迅捷;所以梁辛的出手对抗,也不算太快,至少能让聚集附近的众多魔物看得一清二楚:当钵盂扣到头顶处,梁辛右手探出,抓住钵盂边缘,跟着手腕轻盈一转,竟把怒尊的法器,夺到了自己手中!旋即横臂一甩,把那只钵盂远远地扔了出去。 所有恶魔都呆了、傻了!不是因为梁辛有多强,而是……这件事,不可能。 现身此间的怒尊,只是一道‘法相’,来的不是‘真人’,扣向小魔头的钵盂也不是一件‘真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法术,都是灵元,都是西坑隐的修为,有形有力,却无质。 只要敌人的修为够精深,他就能击碎钵盂、甚至驱散怒尊法相,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夺下‘钵盂’,因为根本就没有钵盂,这件东西它不存在! 的确不能,唯独梁辛!他看到了‘钵盂’,那钵盂于他而言就真正在,只要他想夺就能夺下。而梁辛动作不停,右手扔掉钵盂同时,左手探出轻而又轻地,握住了怒尊空出来的手。 怒尊开声大吼,大群罗刹受怒吼声所制,惨叫着摔散四方,梁辛却神情不变,仍是握手。 一声声的大吼,一次次的加力,怒尊法相眉目狰狞,小魔头无动于衷,甚至还回过头对罗刹凸笑了笑,示意它不必惊慌。 怒尊不动,梁辛不动,西坑隐却开始筛糠般的颤抖起来…… 夺钵、握手,都是不可能之事,周围大群魔物的心神都被梁辛的手段所夺,却没人知道,还有一件‘不可能之事’,正发生在西坑隐的身上:梁辛与怒尊法相双手相握,怒尊压过来的浩力,都被他轻松化解,但是梁辛送过去的力量,却并未攻入怒尊,而是压在了西坑隐的身上。 梁辛正通过西坑隐幻化出的神通,去‘袭击’西坑隐本人! 修士与自己唤起的神通之间,都会有一份‘联系’,可是这个‘联系’,是心念、灵元、法咒彼此影响下而生的,完全无迹可寻,只能归于冥冥。 梁辛却寻到了、控制了这条‘脉络’,他的力量,正从怒尊法相的‘身’上传递开去,源源不绝,冲击着五神变夜叉……怒尊是西坑隐唤出的神通,但现在事情已经完全由小魔头掌控,西坑隐就算想撤散神通也做不到! 梁辛一直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既不想毁了怒尊,更怕一使劲会杀了西坑隐。 小魔头总算‘货真价实’地笑了,他在使坏,他要打的也不是西坑隐,而是对方背脊上的枷锁。 西坑隐是靠着枷锁来逃避天劫的,梁辛要替它把金枷打碎,让它赶紧渡劫去。其实,梁辛只要一跨步、一挥拳,就能轻松了事,但他觉得现在这样……好玩。 梁辛之力,循着神通脉络,攻到西坑隐身上,再转压到金枷,其间不能毁了怒尊,更不能伤了夜叉,梁辛小心翼翼,玩得咬牙切齿,半晌之后终于大功告成,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枷锁断裂数截,散落在地! 小魔头哈的一声大笑,随手驱散‘怒尊’;西坑隐并未受伤,但心神早已涣散了,再也站不脚,晃了几晃委顿在地。 西坑隐倒下,周围大群的夜叉鬼又掀躁动,梁磨刀烦不胜烦,罗刹凸倒是偷偷显出了些兴奋,眼巴巴地望着主人,小声问道:“还是我来打?撕翅膀哒哒!” 第452章 第十七世 这一次没打起来,还不等夜叉大军再来拼命,西坑隐就跳了起来,此刻它已恢复了清醒,扬声喝止住了又要冲上来‘送翅膀’的晚辈。 不仅制止,同时还是‘驱散’,凭着西坑隐的见识,何尝不明白,大群的夜叉晚辈留在这里也只有添乱的份。西坑隐不问世事,但地位卓绝,它一开口,夜乞叉就算不甘,也不敢违背、反驳,诸多首领传令,带上伤者就此离去。 风雷轰鸣,黑影急掠,夜叉大军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地血浆和数不清的残翼。 梁辛不理那些‘小家伙’,只笑嘻嘻地西坑隐:“枷锁碎了,该飞升了吧?”一边说着,灵觉远远播散开去,开始搜索寻找劫云踪迹。 “没那么快,枷锁虽然没了,我的气势也不会一下子窜出来。差不多……还能坚持一个多月吧,到时候再怎么不想走也得走了!”说着,西坑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次的笑容里,既没了刚刚的疯狂,也不见先前的那份对飞升的‘不情愿’,只有真正的轻松和惬意,这倒让小魔头好奇起来:“我毁了你的枷锁,‘害’你不得不飞升,你倒很开心?” “无妨,反正去了仙界,也还能再回来,这样反倒更好!”西坑隐一边笑着,一边应道:“开始你让我给仙界‘带话’,我都没当真,还倒你是个本领高强的疯子,可没想到,你竟是真的从仙界来的!” 小罗刹‘苦煮’渡劫飞升,这是整座恶魔界尽知的事情,它渡劫时,西坑隐还专程跑去看过。已经飞升的恶鬼,死在了梁辛的手里……西坑隐不知道梁辛来到此间的过程何其曲折离奇,他只道那梁辛就是从仙界直接来到这里的。 梁辛能从仙界来,便说明此间与仙界之间有‘路’可通,西坑隐刚才欢喜发狂,和苦煮的死活没有一个大钱的关心,完全就是因为‘两界’相通,它就算飞升过去,也能再跑回来! “我先前拦着你,不许你走,就是想请你告知,该如何才能从仙界回来。当时有些情急、有些失神,竟对你出手了……自不量力、贻笑大方,最要紧的,还要请你恕罪,千万别见怪。”说着,西坑隐双手合十,依着佛家礼数,对着梁辛深深一躬,神情诚恳。 罗刹凸大度挥手,替主人收下了西坑隐的致歉。 西坑隐站直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罗刹凸‘代俎越庖’有什么不妥,继续对着梁辛说道:“从仙界返回此间的法子,望你能赐下来,刚刚在让孩儿们离去时,我已经传下话去,命它们干脆戒了人肉。其他强族我不敢说,但从今以后,再无夜叉食人之说,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另外,修罗、罗刹、湿婆这几个大族里,我也都有些交情,我会去走一走、向他们说一说,老朋友的面子,它们应该不会驳回来。” “你修天向善,是得道之人,却只顾自己修行,从不去看凡人疾苦,这又算哪门子修行哒哒?”不用主人开口,罗刹凸就抢上两步,疾声质问:“有求于我家尊主时,才想起传令制止你那些徒子徒孙去吃人肉?早干什么去了。” 罗刹凸义正言辞,满腔愤满,只是在说到‘人肉’两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以前我也劝过娃娃们,不过也只是劝,并未传下严令。”西坑隐摇头:“而且我也不是劝他们别再吃人,是希望他们戒掉荤腥。” 人肉是荤腥,可荤腥不止人肉,鸡鸭牛羊、飞禽走兽皆在此列。西坑隐只是以佛法慈悲之念,去劝同族的晚辈斋戒茹素……恶鬼眼中,人和畜生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西坑隐也不例外,在它看来,杀人固然不对,可是杀人、吃人所犯的罪责,也不见得比炖鸡烤羊更重。 所以,以前西坑隐只劝同类茹素,从未单独提过凡人。 罗刹凸撇嘴瞪眼,还想再说什么,梁辛则挥手打断了它。凡人眼中,猴子和其他畜生没什么区别;恶鬼眼中,凡人也变成了‘猴子’;若是浮屠来此,恶魔和凡人一并都成了‘肉’、成了吃食……这样的事情,永远别想辨出一个道理来。一层又一层,没有一个是错的,因为没有错的,所以也就没有了对的,所差的,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恶鬼吃人没错,梁辛闯进恶鬼世界大开杀戒也没错。他们或许都不对,但也都没错。 西坑隐静静看了梁辛一阵,终于点了点头:“你能理解就好。” 梁辛摆了摆手:“理解归理解,可只要有凡人被吃,我就会惩戒恶鬼,这是两回事。谁让我也是个人呢。飞升前你到处跑一跑,劝恶鬼们戒掉人肉,总归是一件功德,帮了凡人,其实也是帮你们自己。” 西坑夜叉挑了下眉毛:“好家伙,听你的意思,要是我们不能戒掉人肉,你就要屠灭此间……你的本领了得是不假,可凭你一人之力,也杀不光整个世界吧?”他的话听上去颇有挑衅味道,但声调平静语气带笑,全无争执之意,只是就事而论罢了。 梁辛的语气轻飘飘的,显得很‘不认真’:“我一个人杀不尽一座世界,可我一个人能搅得所有恶鬼不得安宁。”说着,笑呵呵抬头,直视西坑隐:“你信么?” “我信!”西坑隐回答得斩钉截铁。 随即,西坑隐好像把梁辛当成了个晚辈似的,伸手虚点他的额头,无奈道:“你这个人……可也真够啰嗦的,好容易留下来,说了会子话,却全都是不打紧的闲话,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不想飞升?为何我一听说飞升后还能再回来,就高兴得发狂?从头到尾你可都没问过一句。” 梁辛却愣了愣,自己啰嗦么?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扬手搔了搔后脑勺……然后笑得更欢畅了,西坑隐的无意之言,倒让他想通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道理’:为什么贾添总是罗里罗嗦的? 因为贾添实在太强,强到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用放在心上。或许除了‘鲁执心结’,这天下对他而言就没有要紧事了。 说话时,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或许手下来找他商量,一百个神仙相结阵攻来该如何应对,可这件事也不见得比贾添感慨昨天晚饭不好吃会更严重,因为无大事,所以话题就没了重点,全都随着他的性子来说,东一句西一句,当然会显得啰嗦。 梁辛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西坑夜叉愿不愿意飞升,一只麻雀明明能飞却始终在地上蹦来蹦去……这两件事有区别么? 见主人抽风似的突然发笑,罗刹凸赶紧也咧开大嘴呲出獠牙,随着他一起笑,但梁辛只笑不说话,好奴才可实在忍不住好心好奇,笑了一阵,还是望向西坑隐问道:“你为啥不飞仙哒哒?” 西坑隐噗地一声,竟也笑了起来:“幸亏梁辛身边还跟了你这样一个大好家奴,否则我都找不到话头,来说一说正经事!”说完,它倏地收敛笑容,很有些突兀地问梁辛:“你到底有多强?” 这句话可把小魔头问住了,自己有多强?这件事模糊的很,根本没法具体去说,寻思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道:“你们这……下象棋么?” 他不知道该咋说,想搬出贾添那套‘棋盘、规矩、疯狂卒子’之说,可惜西坑隐对他摇头反问:象棋是什么东西? 罗刹凸也不懂,不过不耽误他对西坑隐面露鄙夷。 梁辛搓着手心,又想了想,干脆把‘禁忌之道’、‘涅槃天罚’解释了一边,最后说道:“我已成‘叛逆’受禁忌天罚,又得涅槃洗炼……算起来,只要还有天道的地方,我应该没有对手。你们受天道所制,我却在规矩之外,你们当然不是对手。” 这一番话是正经的长篇大乱,其间还引用了不少‘中土方言’的道理,罗刹凸听得头晕脑胀,但西坑隐因‘他心通’能通晓汉话,它自己又是高深修者,很快就弄明白了梁辛所处的境界,点头同时凶猛夜叉眸子晶亮,眼中压抑不住的兴奋,看上去好像又要发狂了,全不顾‘危险’,伸手猛拍小魔头的肩膀,一个劲地大笑道:“那应该够了!没问题了!” 癫狂一阵后,西坑隐又一把拉住小魔头的胳膊:“跟我来,快跟我来!”旋即双翅震动,向着西坑方向疾飞而去…… …… 西坑隐,在恶魔世界声望极高,不食荤腥、平日里为人谦和,都是一副得道长者的样子,唯独一涉及‘飞升’之事,就会变得古里古怪,给自己打了副枷锁来逃避天劫不说,而且在发现‘飞升了也还能回来’欣喜若狂。 它的修为虽然精湛,但只要是‘凡间’人物,就不可能知道仙界真相,西坑隐不想‘走’,就只有一个原因:它在此间还有牵挂。 可它的牵挂,又和梁辛的实力有什么关系? 小魔头对西坑隐没什么坏印象,但对方毕竟也是一头恶鬼,只要是魔物,梁辛就一概不存好感,对方有什么‘牵挂’他也不会出手相助,不过跟去看看倒也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罗刹凸已经知道梁辛是从仙界来的,心眼里满满当当都是好奇,恨不得立刻得知仙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它谨守家奴规矩,主人不说它就不问…… 自己不问也就算了,可西坑隐居然也不问,这让罗刹凸大为不满,当即凑上前去,问西坑隐:“夜叉,你飞仙在即,就不想知道,仙界到底如何美妙么?怎么过去问问我家尊主?” “就是因为飞升在即,几十天后我就能身临其境,到时候就能自己去看,现在又何必去问?这世上有趣的事情不多,再不给自己留些悬念,就更没味道了。何况……”说着,西坑隐又笑了起来:“我更想探索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他们一行三人飞的并不快,但区区三十里,两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西坑就在眼前! 深渊静静‘趴伏’,占地百里左右,边缘岩石如犬牙交错,乍看上去,像极了一个‘破口’,仿佛万万年前,有过一头凶兽从地心深处冲出、飞走,才留下了这样一座地窟。站在深渊边缘向下俯视,视线尽头,还有些类似蝙蝠的鸟儿飞翔盘旋,而再向下则是无量黑暗,即便以梁辛的目力,也看不到它的尽头。 看着看着,小魔头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里气候与恶魔世界其他地方并无差异,温暖却不燥热,潮湿但不憋闷,舒服得很……让梁辛觉得发冷的,当然不是因为温度有什么变化,而是地窟深处那种浓稠到化解不开的黑暗! 寒颤不是因恐惧而生,而是一份莫名其妙的‘刺激’…… 西坑隐见梁辛一到深渊就有所反应,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怎么样?怎么样?感觉到了什么?” 梁辛的灵觉、目光,都未能探底,他能探到的,就只有两个字:玄机。地窟深处,浓稠黑暗中,隐藏着重大‘玄机’,这种感觉很古怪,梁辛不晓得那份玄机究竟是什么,但他就是能知道,深渊奇妙! 梁辛没理会夜叉,而是吩咐罗刹凸:“探一探这座深窟!” 罗刹凸正抻着脖子向下张望,既没发现主人的异常,更没察觉地窟深处的黑暗里还隐藏着重大玄机……可它知道这座‘西坑’来者通杀,听到主人命令,吓得险些昏厥过去,丑脸转瞬苍白,直接说出了实话:“不、不敢哒哒。” “不是让你下去哒哒,是让你找块石头扔下去哒哒!”小魔头摇头而笑,这事还真不能怪罗刹凸,是他自己没说清楚。 罗刹凸‘死里逃生’,精神大振,一边用梁辛绝对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一个劲地称赞着尊主体恤下人,是仁义之主、大德贤能,一边抱起一块巨石,双臂灌力,呼地一声掷了下去。 巨石翻滚,下落途中又碰到深渊侧壁,溅起大片碎石,轰轰荡荡地随它一起坠下,不久后消失在视线尽头。 目力追不上了,但石头还在灵觉之内,梁辛专心致志追踪巨石,又过片刻,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石头不见了。 不是石块跌出灵觉之外,而是在浓浓黑暗中,忽然划出几十道古怪力量,每一道力量正中一块石头,而且这些力量拿捏得极准,刚好能把‘它’要‘对付’的石块彻底轰灭。石块化为乌有的同时,袭出的力道也同时消弭……梁辛的神情终于变了,真正的变化,从神采到眼神,全都‘飞扬’了,这个世界里,总是有一件能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了! 梁辛把目光从深渊中收回,转头望向西坑隐:“说说吧,这个坑,到底怎么回事?” 西坑隐笑:“讲给你听没问题,但事先说好,你要下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说完,他猛地想起梁辛的‘混账’脾气,又赶忙摆手道:“千万别误会,不是要挟你,算是请求,能下去看一看、探一探,是我毕生之愿!我苦苦忍着不去飞升,也是为了这个坑!”夜叉语气认真,态度诚恳,眼前这个小魔头实在太强,完全不受控制,要不赶快把话拉回来,说不定他理也不理直接就跳下去自己探深渊去了。 西坑隐说的诚挚,梁辛倒还真不好意思自己下去了,也点点头笑道:“便依你,你先把事情说清楚,然后你我一起下去。” 话刚说完,罗刹凸快步强上,一个头就磕在梁辛跟前:“尊主去哪,凸服侍到哪!” 深渊之中,莫大危机,下去必定会遇到大凶险……不过罗刹凸能算清楚一笔账,自己现在在恶魔界已经彻底‘臭’了,不知多少厉害魔物都恨不得活剥了它,梁辛要是死在了深渊里,它在上面也没几天好活。既然如此,还不如随着主人一起去冒险,还能显得自己衷心耿耿。 小魔头脑筋不错,哪能不明白罗刹凸的心思,不过也不去点破,只是哈哈一笑,应付了句‘你跟不跟去,一会再说’,跟着又对西坑隐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它先把自己对这座深渊所知之事说清楚…… 西坑隐却沉吟了起来,看样子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而他说的事情和深渊也并无关联:“五神变之中,有一路宿命通,你应该了解吧。” 梁辛随口应道:“六道轮回,生生不息,这一世修成了宿命通,那以前的每一世中发生的事情,都能重新记起,前生的法术、学问、本领,他今生尽数用得” 西坑隐点头,继续道:“大概两千年前,我修成‘宿命通’,得知我前生共有四十三世,而后随着神通不断精进,也渐渐记起了诸多前生往事,你知道,我是佛家修持,讲究禅意禅心禅境,追求清净心,所以前生的那些事情,纵然再怎么精彩、激烈或者委屈,都对我没太多影响,可唯独有两世让我唏嘘、挂怀……” “其一,是我的第一世,出生时混沌初开,万象不正,天地都是歪斜、扭曲的,那样的情形啊,看过了就再也不会忘记了……那一世我活了千多年,谁能想得到,就在这千多年里,天地轮廓就渐渐清晰起来,虽天灾不断,但万物也不停疯长,到我死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有了大概的样子。能亲眼看着一座世界逐渐‘整齐’了,小子何其幸哉!” 说话的时候,西坑隐的脸上尽是感慨,长长呼吸,半晌之后才再度开口:“另一,则是我的第十七世了。那一世,我只活到十三岁,那一世,我是个傻子、瞎子、哑子……哑,却不聋。” 说到这里,西坑隐深吸了一口气:“那一世,我就死在了这座深渊之中!” 第453章 欺软怕硬 第十七世的西坑隐,只是一头不入流的小鬼,而且先天不全,心智混沌、盲哑双残。不过,或许是上天眷顾,让它的耳力大大异于常人。 这份耳力,与‘天耳通’全无相似之处,后者是修炼而成的,是高深法术,发动之下耳根延展万里,只要是这个世界上的声音,都能为它所闻;前者是天生异禀,它听不了太远,但却有一样:它能听到‘冥冥之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十七世的西坑隐,降生之后耳边就萦绕着轻轻禅唱,不知从何而来,更从未停歇过片刻……那时它是个痴儿,始终也不知道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日日被梵音围绕着,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愉快。等它稍稍长大了些,就启程出发,想要追寻梵音的‘源头’。 一个小小的傻子、瞎子、哑子,只为寻找耳中‘天籁’,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到最后它找到了西坑,小恶鬼开心不已,那梵唱就是从深渊中传出的,当即想也不想,一头就扎了下去…… 西坑隐的第十七世,到此为止。它跃入深渊,很快被突然杀出的巨力搅碎,再入轮回。 前生往事很快说完,西坑隐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之后那些轮回,我的本领始终有限,直到今生今世,连续几次大机缘,让我心智脱变,修行不断提升,最终修成了五神变,由此也想起了那些往事……我已经试过不知多少次,即便我发动天耳通,也再没法找到十七世时听过的禅唱。” 十七世能听到、天耳通却无法捕捉的声音,只应来自另一世界……深渊之中,传来另域之音,而且还是永不停歇的禅音梵唱。 说到这里,西坑隐举目,稳稳望向了梁辛:“深渊之下,还有一个世界。那里梵音永驻,连一个小傻子听了都会心旷神怡,足见那里更像我们这些修持之辈要找的极乐世界。我始终不舍得飞升而去,就是想先到那个世界去看一看!现在你明白了?别人的仙界只能靠天劫接引,而我的神仙之域,说不定就在下面啊。” 自从恢复了‘记忆’,夜叉就来到了西坑,隐士修行的同时,也开始试着探索深渊中隐藏的玄机,可惜,两千年光阴虚耗,它啥也没能探出来。 西坑隐不知道仙界真相,也不是不向往飞仙,但第十七世的记忆复苏之后,让它对地窟深处隐藏的世界也从满了渴望,它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自己最想去的世界,但飞升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而深渊虽然近在眼前,却始终无法深入……这种纠缠,又何尝不是一份煎熬。 所以在它得知,能够在仙界与此间穿梭之后,才会欣喜若狂,这一来,即便飞仙了,以后也还有机会能够探索西坑;而强大到出乎意料的梁辛的到来,对它来说更是一件大喜事,又这样的‘强人’相助,足能让它试着下去探索一番! 其实,西坑隐说了半晌,也没说出太有用的东西,一切猜测的基础,都源于第十七世那个小小傻子的‘感觉’,要是别人听了,多半会笑它妄言乱语。 但梁辛却眯起了眼睛,兴奋时、认真时、心思转动时,他就会犯这个从二哥那里学来的臭毛病……他信西坑隐的话。 他听不到西坑隐说的‘禅唱’,但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地窟深处的浓稠黑暗中,藏匿着一份‘玄机’,虽然他还不知道这道‘玄机’究竟是什么。 若真如西坑隐猜测的,地窟下还有一个崭新乾坤,那这一整座‘世界’就不是‘二楼’,而是个三层楼阁……沉吟不久,梁辛站起身来,惯性地开始活动身体,同时对西坑隐说道:“说些有用的吧!” 西坑隐愕然:“能说的都说完,还有什么有用的?” “这就说完了?”小魔头比着夜叉还更愕然:“你不是下去过,下面的禁制大概什么样子,威力如何之类的,说说这些事情。” “哪个告诉你,我下去过?”西坑隐回答的理直气壮,伸手向着深渊下一指:“刚才你也‘看’到了,下去几十块石头,无论石头大小,都会有‘对应’的杀劫,那些杀劫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刚好与石块同归于尽,绝不多‘浪费’一份力气,我要下去了,十成十也会有一道杀劫横出,和我同归于尽。你不知道,这两千年里,也有些厉害家伙想要下去探索,别的都还罢了,但是有一头修成永住金刚如意法相的湿婆,它下去了都没能再上来,何况是我。” 罗刹凸大感意外,不等主人开口,就忍不住问道:“那个湿婆比你还强?这个世界还有比你更凶猛的魔物?” 西坑隐如实回答:“论力气,它不如我;论速度,它更差得远……不过它有一点比我强,它的身体,比我结实得多。真要打起来,赢它再容易不过,但是想要杀它、毁了它的身体,我做不来。” 永住金刚,又名不坏尊王,是佛陀座下四大护法金刚之一,修成了他的如意法相,身体强壮举世无匹,若非如此那个湿婆也未必敢下去冒险,可它还是死在了下面,西坑隐哪敢再妄动。 梁辛才不关心什么湿婆,什么发现,两个恶鬼说话的功夫,他从旁边笑了半天了:“西坑隐,照你所说,你花了两千年的功夫,就光在大坑边上乱转了,从未下去过?” “也不是绝对没下去,不过我最深就到那些鸟儿的位置。”饶是西坑隐涵养了得,回答的时候也显得挺尴尬:“嘿,就是知道深渊玄奥,所以才会生出敬畏之心,守着它越久,心中敬畏就越甚,越敬畏也就越不敢下去……” 梁辛笑而摇头,打断了它:“少罗嗦哒哒,我想下去探一探,你要不要一起?”说完,又笑着强调了句:“实话实说,下去之后会遇到什么,能不能应付得来,我现在也没把握。你要和我同去,可未必就一定能回来,好歹你也是快飞升的人了,自己琢磨清楚。” 话虽如此,但梁辛深入地窟的心思已定,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原因,仅仅是好奇……只是好奇,就足够了,‘千辛万苦’来了一趟恶魔世界,面对着一个‘玄机’,他又哪舍得不去探一探?要真能忍住,他也就不是那个事事有趣的小魔头了。 何况,梁辛现在甚至还巴不得下面能有个够资格和自己打上一仗的魔王、魔罗。 不料一直对深渊充满‘渴望’、急得好像随时都会往坑里跳的西坑隐却伸手拦住了他:“稍等,下去之前,还有两件事情要做……你一件,我一件,把事情做完再下去,就算真回不来了,至少也没了牵挂不是。” 说着,西坑隐伸手,指了指梁辛:“你要做的事情,异常简单,动动嘴皮子就成了……仙界的情形,你总得给我说清楚。真要死在下面,又何谈飞升。可哪个修持之人,能真的对仙界不憧憬?我也一样,不过深渊里的秘密,更让我放不下罢了。” 正如它所说,只要是修炼之士,就会在骨子里烙上一份对仙界的憧憬,西坑隐也不例外。 西坑隐的心性不坏,梁辛对它的印象还算可以,也不想它一飞升过去,就和师兄打死打活。而更重要的是,西坑隐不像其他仙魔那样对飞升充满强烈渴望,它更在意面前这座深渊中的秘密。由此,它也不会在得知仙界真相后,立刻发疯发狂。所以梁辛本来就盘算着,把仙界的情形讲给它听。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夜叉飞升,到了仙界之后和是师兄攀一攀交情,然后大家一起搭乘天舟返回这里……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见梁辛点头同意,西坑隐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继续道:“说过你要做的,再说我。我要做的事情麻烦得很,要累断双腿,在一层世界各大势力中跑上一圈,请诸家首领应承下‘不再食人’之事。探索深渊,是我毕生所愿,要靠你帮忙、相护才有机会得偿所愿,这次欠你的人情太大,不替你做些什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回来,所以西坑隐要在探索深渊之前,先去‘落实’恶鬼各族戒掉人肉之事。 它的做派,让梁辛好感大增,当即笑道:“好夜叉,有心了。我再另外答应你一件事,从今以后,就算再有恶鬼食人,只要不是夜叉所为,我就不会再找你族的麻烦。” 西坑隐却摇了摇头:“其实……无所谓的,修炼到了现在,在我眼中,已经不分夜叉还是罗刹、恶鬼还是凡人了,都一样得,不见得真有什么区别。”说完,它把话锋转回:“我这就启程,等跑完这一圈,你再来说仙界之事……要不要和我同行,路上还能赛一赛教程?”一说到‘比试’,夜叉又兴奋起来。梁辛对这种比试全没兴趣,摇头拒绝。西坑隐也不勉强,嘱咐了句:“千万等我回来,咱俩一起下去!”说完,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梁辛信了夜叉,所以不和它同行,而西坑隐也说到做到,奔波千万里,恶鬼界的诸多势力,一家一家去登门拜访……它修成身如意通,千里之遥不过心念几转,可即便如此,要把偌大一个恶鬼世界都跑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直到一个月之后,它才返回西坑边缘,梁辛守着约定,并未独自去探险,耐着性子等它回来。 而出乎意料的是,西坑隐身上居然带了些伤势,梁辛皱了皱眉头:“有人和你动手?”西坑隐混不在意,笑着应道:“先前自视过高,还以为谁都会给我个面子,没想到……没事,已经解决了。”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不过梁辛又哪能不明白,对它都不买账的恶鬼一定不是普通魔物,那一仗必定凶险……小魔头对着夜叉点了点头:“辛苦了。” 西坑隐哈哈一笑:“用不着矫情,我再怎么修持,骨性里也还是一头夜叉,最不怕的就是打架!”说完,就此换过话题,催促梁辛:“我这边的事情全都办妥,到你了,快说仙界,先说了去探深渊!” 梁辛也不再废话,直接讲出仙界的情形,西坑隐毫无意外,越听脸色就越苍白。 对不曾飞升过的修家而言,仙界的真相实在太匪夷所思,即便西坑隐对飞升不那么执着,也免不了被惊得心肝发颤。不过也就是因为真相惊人,所以‘故事’也就变得格外好听,夜叉骇然之余,也不住口的发问,想要追寻缘由,梁辛也越说越精神,从仙界说到鲁执兄弟一怒拔剑、十二凶魔辗转各界……最后,他把坤蝶天舟能够穿梭十界,自己还等着天舟来接自己回中土的事情,也如数告知。 整件事听完,西坑隐咋舌笑道:“这个鲁执,未免也太凶猛了些。” 罗刹凸也啧啧称奇,不过它‘另有重点’,时刻不忘溜须拍马:“中土世界,大完美天地哒哒,才能生出鲁执、尊主这样的顶尖人物!” 对这样的恭维,梁辛倒是开心得很,老家被称赞,游子与有荣焉。 见‘尊主’笑得欢实,大好家奴精神大振,不住口地去夸赞中土……西坑隐没去搭理主仆两人,又把故事仔细回味了一阵,这才挺胸站起,笑道:“清楚了,也明白了。” 罗刹凸有些莫名其妙:“清楚什么了?又明白什么了?” “清楚仙界的真相了,也明白梁辛的心思了。”说着,西坑隐望向梁辛:“你放心,我要还有命去到仙界,绝不会和你的师兄、朋友动手,和他们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大家一起坐着天舟回来找你!” 梁辛点头一笑,没再多说什么,用力抻了抻腰身、四肢,伸手指向面前深渊:“怎样?现在下去?” 西坑隐稳稳点头,踏上一步,于梁辛并肩站于深渊边缘,苦苦盼了两年前的‘探索’近在眼前,而此刻夜叉脸上,既没有兴奋也不见恐惧,只有无尽虔诚! 罗刹凸也忙不迭挺胸抢上,紧跟尊主,它心意已决,要随着梁辛一起。 梁辛冲它呲牙,语气森然:“你可想好了!” 罗刹凸脸上筋肉抽搐,嘴唇动了半晌,哆嗦着想要表一表忠心,可到了最后,就只说出:“……哒哒!” 梁辛哈哈大笑:“哒哒就哒哒!” 大笑声中,小魔头纵身而起跃入深渊,夜叉与罗刹也不存半分犹豫,紧随其后! …… 小魔头有一步逾距,西坑隐有身如意通,都是破空而行的大本领,但两人谁都不曾去施展,只是谨守心意,在戒备中缓缓下坠。最轻松的反倒是罗刹凸,反正跟着一起跳下来了,再往后,杀劫要它死,主人要它活,不管是死是活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自下而上俯视时,视线尽头的飞鸟,在下落不久之后,盘旋于他们三人身边;又向下坠落一阵,那些鸟儿又‘回’到了视线尽头,只不过,是仰视的尽头…… 三个人已经堕入浓稠的黑暗中,地窟深处伸手不见五指,凭着梁辛的夜眼,也只能看穿百丈。其实到了现在,眼力已经不重要了,梁辛甚至都闭上了双目,专心以灵觉探索周围。 梁辛开口提醒:“那些石块,差不多就是这个距离被轰灭的,杀劫将至,都小心些。”一句话说完,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功夫,黑暗之中陡然炸起两道淬厉弧光,直冲夜叉与罗刹双鬼! 只有两道长弧,只攻两个恶鬼,并没有杀劫去对付梁辛。 不过梁辛也不闲着,双臂大张,仿佛护犊子的老鹰,替身后的两个恶鬼同伴,稳稳挡下了突兀而至的长弧一击!几乎与此同时,他还嘿地笑了一声,叹道:“果然,刚刚好。” 小魔头的境界远超身后双鬼,所以他对西坑隐和罗刹凸的战力极限,也能精确掌握。由此,他在替同伴当下两道杀劫的同时,也能清晰感知,弧中所蕴的力量,仍是‘恰到好处’,刚好够与夜叉、罗刹同归于尽! 这样的杀劫,力量拿捏得未免也太准了些!不过杀向双鬼的劫数,在梁辛眼中全然算不得什么,轻松接下……杀劫来得迅捷异常,直到长弧退散,西坑隐和罗刹凸才明白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二鬼对望了一眼,神情都有些骇然。 梁辛倒还是笑呵呵的,下面的‘路’还长着呢。走着瞧吧! 浓稠黑暗中,三人徐徐下落……夜叉和罗刹未死,针对它们两个的杀劫并不罢休,接踵而来。不过从始至终,每次闪出的杀劫只对两头恶鬼,没有任何力量去对付梁辛…… 有梁辛在场,自然用不着西坑隐和罗刹凸再出手,所有杀劫都被梁辛轻松驱散。坠落途中,两头早就‘该死掉’的恶鬼反倒轻松了起来,好像没事人似的,并肩躲在小魔头身后,罗刹凸放松之余,好奇心又起,捅了捅西坑隐问道:“为啥那些杀劫只对着咱俩招呼,却不敢打向我家尊主,禁制法术也懂欺软怕硬哒哒?” 西坑隐的见识比着好家奴要高得多了,摇头应道:“当然不是,禁制不打梁辛,是因为它们打不动!” “因为打不动,所以不打?”罗刹凸撇嘴:“这还不是欺软怕硬么?” 西坑隐笑了起来:“还是个矫情的罗刹鬼!” 第454章 金翅大鹏 再怎么巧妙的禁制,也是无智之物,绝谈不到‘欺软怕硬’一说,更不会‘见人下菜碟’,它们不去打梁辛,便只有一个原因:梁辛超出了禁制的规则……黑暗中的法术,力量拿捏精准,不管什么东西下来,禁制都会打出与其‘玉石俱焚’的力道,不会多浪费一丝‘力气’。 ‘玉石俱焚’,就是禁制设计、发生的规则。但梁辛强,禁制就算‘拼出’全力,也没法子伤害到他,又何谈同归于尽? 小魔头强横得超出了禁制的规则,在‘禁制眼中’,他便不存在了! 在罗刹凸想来,禁制就是禁制,本质上和老鼠夹子不该有什么区别,都是‘一触即发’才对,就算是一头大象踩上去,鼠夹也照样会发动,伤不伤得到是一回事,但打不打又是另一回事……甭管做得多漂亮、多精致的老鼠夹子,只要它没成精,就不会有‘只打老鼠、不打大象’的本领。 法术禁制也应如此,有人闯入只管打杀就是了…… 在听了西坑隐的解释之后,罗刹凸又琢磨了半晌,才撇着嘴巴嘟囔了句:“就是禁制法术罢了,还要弄出个规则来,搞得好像、好像天道似的。”自从拜奉梁辛为主之后,即便是‘喃喃自语’,罗刹凸也改用汉话,既显得自己‘积极上进’,也避免主人疑心猜忌。 它可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自语,却让梁辛笑了起来,转回头对它说了句:“不错!” 罗刹凸受宠若惊,急忙谄笑着回应主人:“都是尊主教导有方哒哒!”同时,心思玩命转动,寻思着自己到底哪里说得‘不错’了。 西坑隐却若有所思,眸子变得愈发明亮了:“你的意思……这里……”才刚说到一半,梁辛忽地冷哼了一声:“有东西过来了,长见识的很,睁大眼睛瞧着吧!” 声音落下,一蓬炽烈金光遽然炸碎于三人眼前,将浓稠黑暗一扫而空,一头恶兽突兀现身,即便西坑隐修成眼耳双神通,也没能发现它是如何出现的。 恶兽形质古怪,以肚脐为界,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鹰隼模样。人面狰狞,嘴若鹰喙,头戴一只尖尖的古怪宝冠,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五彩天衣,通身金黄颜色,下半截鹰身,翎毛丰健,双翅向外展开,后尾奇长,垂散在身后。半人半鸟的怪物体型极大,双翅展开足有百丈开外,梁辛等人和它一比,渺小的仿佛三只蚂蚱…… 金光绽绽,威压滚滚荡漾,恶兽长成这幅样子,却不会让人觉得丑陋,反而更添威严,让人几乎不敢正视! 梁辛不认得这头恶兽,心里仍轻松得很,会在深窟中遭遇凶物,这是早在下来前就想到的,意料之中事。但他身后的罗刹凸,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哭号似的惨叫:“这是……迦楼罗法相!” 惊叫中,罗刹凸心智完全被巨大的恐惧湮灭,心神失守,本能使然只想转身逃走。 身旁的西坑隐比它还要镇静些,急忙伸手拉住了它:“走不得,你哪跑得过迦楼罗,何况还有层出不绝的杀劫,妄动只有死路一条!”说着,夜叉陡然放开声音,对罗刹凸沉声喝断:“唾!” 罗刹凸修为已经不浅,被西坑隐‘当头喝棒’,心智立刻复苏。 脸色依旧苍白,目光继续涣散,身体仍控制不住的、筛糠般地颤抖着,但人已经清醒了回来,不再惶恐挣扎。罗刹凸无比吃力地吞了口口水,勉强镇静着,对西坑隐点点头以示感激,又颤声提醒梁辛:“启禀主上,这个东西是伽罗楼的法相。相传……此物除佛陀之外,不奉他人召唤,能施法唤请它的法相现身之人,恐怕不好对付,您老千万小心。” 其实,这次到不能怪罗刹凸胆小。在佛陀座下诸多护法神中,迦楼罗也不算最高的,至少比不得西坑隐以前唤请出的那个怒尊。但它的性子最为刚烈、也最嫉恶如仇,专以毒龙恶鬼为食。罗刹凸是真正的恶鬼,天生就对此物异常恐惧。 上一次西坑隐唤请怒尊法相,罗刹凸不害怕;但这次见到级别更低些的迦楼罗,它反倒心智失守,差点吓疯了。 梁辛仍是一派轻松,听了罗刹凸的话,略显纳闷,回过头问道:“迦楼罗?这是个什么名字?拗口得很……” 西坑隐也紧张的要命,见梁辛还有空去追究这些细节,苦笑了下,不过也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迦楼罗是梵语,译做汉话,这头怪物的名字唤作:金翅大鹏!” 梁辛的神情这才变化了,不见惶恐,而是兴奋:“这就是金翅大鹏?我还以为是个子很大的鹰,原来是头半人半鸟的怪物!” 金翅大鹏迦楼罗,传说以毒龙为食,内具纯青琉璃心,外有三重法相:全鸟身形、鸟面人身、鸟身人面。 三重法相因修行而递进,眼前这一头就是最高境界:鸟身人面。 他们说话之际,现身而出的迦楼罗法相并未振翅猛击,只是双翅大张摆出了一副扑击的架势,与梁辛对峙。 西坑隐生怕梁辛轻敌会吃大亏,忍不住又嘱咐道:“罗刹鬼说的没错,一头迦楼罗的法相不足为惧,但它轻易不奉诏,能唤请它法相现身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你一定要小心。” 梁辛点了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头鸟不算什么,倒是指挥它的那个,应该有些意思。还有……” 说着,小魔头转回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上齿,看上去就让人想和他一起去笑:“你再仔细看看,这头金翅大鹏,真是法相么?” 西坑隐闻言略显迷惘,随口应道:“当然是!不是法相,又是什么……” 正迷惘时,迦楼罗忽然开口,发出一串长长啼鸣!此物啼声天生悲苦,让人闻之心丧,而随着悲声远播,在三人周围,刺目金光不停炸散,一头又一头迦楼罗接踵现身,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 ‘法相’是什么? 所谓‘法相’,不过是一门神通、一道法术,施法之人催动灵元,凝华成天神虚形,但因借来了天神之形,所以或多或少,也能唤起神仙威势,让法术的杀伤力大增。 一样的道理,不管什么样的神通,都不会直接把灵元团成一团乱砸过去,而是会幻化成各种形质,如刀剑者,是要借凶刃的杀气;如雷霆狂风,则是要借自然之威,总之神通凝化成什么样子,就会‘借’来什么样的威势。 唤请神仙法相的层次虽然比着束元成刀更高些,但本质是一样…… 归根结底,再怎么逼真的‘法相’,也不过是个虚空间的‘投影’,不是真的,仅只法术而已。 可刚刚跳出来的那头迦楼罗,如果它只是个‘法相’,又怎么能判断出梁辛凶猛、不去攻杀而选择对峙;如果它只是神通幻化的无智虚影,又哪能扬声悲啼召唤同伴来相助? 西坑隐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全身血液都冲入天灵,头疼欲裂,深渊中杀来的迦楼罗,并非法相,而是真身! 护持佛陀的天龙八部之一,大鹏鸟迦楼罗。 活的。 即便西坑隐已经是恶鬼世界的顶尖高手,在它面前,也不必一条毛毛虫更强。要知,这些半人半鸟的怪物,是真正神物,佛陀座下护法!而真正让夜叉失魂落魄的,还有另外一重原因……西坑隐声音如哭如号,更干涩得好像拔裂了:“迦楼罗真身护法……那下面、下面有什么啊!” 梁辛却笑着接口:“是啊,想得人心里痒痒。” 一共百余头大鹏鸟,上下翻飞,威严浩荡如山,压得罗刹和夜叉憋闷欲炸,但仍只是对峙……迦楼罗虽是神物,梁辛则是禁忌之‘魔’,在他身上,没什么威严气势,也见不到嚣张气焰,可神鸟却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一点:危险。 看不到对方有多强大,只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危险,而这份危险,又变成莫名其妙的压力…… 大鹏不冲杀上来,梁辛也不打过去,下坠始终不停,对峙也持续了良久,就这样闷声不响的、不知多了多久,突然一声冷哼响起,又有四头迦楼罗现身。 这次不再是金光炸碎、神物现形,四头迦楼罗毫不张扬,从地窟深处并肩飞来,它们的体型和同类比起来,也要小得多,不过才真人大小,样子倒没有太多不同,只是头顶的宝冠更尖了些,冠上各有一道宝珠嵌成的梵文篆字。 西坑隐声音发颤,小声提醒:“天下迦楼罗,都由威德、大身、大满、如意四大迦楼罗王统领……应该、不会就是它们四个吧?” 而梁辛的神情,也终于凝重了一些,对两个同伴应道:“我先送你们两个回去吧!” 罗刹凸忙不迭点头,西坑隐却问了句:“你打不过他们?” 梁辛摇头:“赢下来或不难,但可能护不住你们……”不等他说完,西坑隐就摆手打断:“可能护不住,也可能护得住!到了这里,我不甘心回去……何况,我没时间了,劫云将至,我心里有数。” 罗刹凸恨得直跺脚:“就算飞升了,不是还能回来么?等尊主料理好一切,再下来探寻究竟就是了,我俩在此,反倒碍手碍脚。” 迦楼罗真身在此,罗刹凸的心都已经吓得拔出不知多少裂璺,先前‘随我主赴汤蹈火’的豪迈早就不知跑哪去了,恨不得赶紧回到地面上去。 西坑隐却坚定摇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我不甘心!” 梁辛哈哈一笑:“成了,飞升好歹也算一劫,劫数之前,总要遂了你这份心愿。”身形微微一顿,止住了下落的势子,凝立于虚空之中,踏上一步同时,双手还不忘背负身后……川渟岳峙,一派宗师气度,一副天下事尽在掌握的模样,小魔头最喜欢的姿势。 而那四大迦楼罗王,在‘入场’、乍见梁辛之后,丑陋面容同时显出一份惊讶,并未想西坑隐想象的那样,直接扑过来开打,而是围在一起,口中怪音不停,低声商议着什么。 此刻梁辛‘止步’,摆出了准备开打的架势,四大迦楼罗王也就此收声,横做一排向他缓缓‘走’来。 罗刹凸牙关打颤,货真价实地‘哒哒’起来,两只鬼爪子死死抓住西坑隐的胳膊,西坑隐也不嫌累赘,就任由它抓着……在夜叉的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也不停冒出来。 可是让两头恶鬼大感意外的是,双方并未就此开战,四大迦楼罗王走到梁辛身前三丈处,不仅没有出手,反而并肩向他躬身行礼。 梁辛也错愕无比,背在身后的拳头险而又险就砸出去了,又忙不迭收敛力道,改打架为抱拳,算是换了个礼数,同时问道:“打?还是不打?听得懂汉话不?” 对面那四个神物并不回答,起身后同时对梁辛露出一个微笑,又缓缓地向后退去,直到百丈开外,它们四个才一挥手,带领着众多大鹏转身散去。 迦楼罗来的突兀,散得也极快,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梁辛三个面面相觑……小魔头搓着手心,一边纳闷一边嘀咕:“这就不打了?” 罗刹凸惊魂未定,但满腔‘豪迈’已经涌了回来,对着迦楼罗离开的方向呲出獠牙:“金翅大鹏,护法八部……一见我家主上仙尊法度,就吓得落荒而逃!” 说着,还不解气似的,低头啐了口唾沫:“什么嫉恶如仇、天性悍勇不畏生死,都是蒙鬼的,也是欺软怕硬的东西!”它光顾着骂,全没注意自己那口唾沫都啐到西坑隐脚上了。 先是黑暗中的禁制,再是成群结队的大鹏鸟,罗刹凸自己‘欺软怕硬’,所以看什么都‘欺软怕硬’。 西坑隐开始还有些恍惚、失神,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摇头道:“迦楼罗不是害怕,它们这种神物,天生禀异,根本就不懂得害怕,也谈不上欺软怕硬。”说话的时候,觉得脚面上滑腻腻的难受,低头皱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挨了口唾沫。 罗刹凸撇嘴欲辩,西坑隐没容它开口,又继续说道:“它们不打这一仗,不是因为恐惧,应该是另外一重原因……级数、级别。” 迦楼罗虽是神物,但也未脱飞禽天性,未成道前它们以群而居,族内等级森严,由此此物的‘级别’之念深重异常,它们和梁辛拼命,不是恐惧或者怕死,而是觉得,梁辛的层次要在它们之上,此战逾距,不应该打。 梁辛听得直皱眉,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太玄了……不用问,这些迦楼罗是奉命在此守护,可一遇到比自己‘更高级的’,就‘上仙驾临,小神就此告退’? “这就是迦楼罗的天性,没道理可讲,它们退去了不是更好么。”西坑隐不用‘他心通’,现在也能看出来梁辛的想法:“再说,传令迦楼罗守护于此的那个‘人’,事先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世上还会有比它们更高一筹的神物?” 说着,西坑隐伸手一点小魔头,笑道:“莫忘了,你本就不该来这里!” 梁辛寻思了下,摇头而笑:“要不是它们,我都不知道自己也算是仙魔中人了。” 西坑隐的眼角抽了抽,觉得小魔头这么自卖自夸怪没劲。 罗刹凸也顾不上去矫情什么,又专心专心开始溜须拍马,颂词肉麻自不必说,不过这一次,底气比着以前那一次都更要充足得多!以前它只知道梁辛厉害‘天下无敌’,却从未想过,他竟是能让‘迦楼罗’自甘低头、‘更胜一筹’的仙魔。 大好家奴在心里给自己算了笔帐:自己是家奴,算是比主人低一等,主人则比着大鹏鸟还要高,这样一算,‘凸’大人岂不是和迦楼罗平起平坐,平级而处了。 罗刹凸喜上眉梢,西坑隐却耐心不多,又催促着梁辛:“继续向下,快走快走!” 梁辛哈哈一笑,放松身体,带着两个同伴再次启程,向着黑暗中急冲而去! 深渊无尽,自迦楼罗散去后,梁辛一行再没遇到过阻拦,就连针对杀劫也消失不见,但前路漫长到无法计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梁辛没用一步逾距,但下坠的速度比着开始的时候已经加快了太多,就算比起宗师的全力疾飞也毫不逊色,可即便如此,灵觉之内也始终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黑暗,散不去的黑暗。 梁辛甚至有些怀疑,跳进这座深窟,只要能躲过那些杀劫、大鹏,就绝不会摔死……因为地窟无量、无底,永远也不会着陆! 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西坑隐和罗刹凸被浓浓困意包围,脑子里变得昏昏沉沉。 凭着它们两个修为,就是一百年不睡觉也不当回事,但深窟之中,虽然没了大鹏和杀劫的威胁,仍有重重莫名压力回荡,极大‘磨损’着它们的精神,让它们困倦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倒头睡去。 也许是不再规矩中、也许是涅槃洗炼让身体太强,梁辛全不受古怪压力的影响,仍旧神采奕奕,不过前途遥遥,让他倍感无聊,随口哼起了个小调。 罗刹凸本来还在死死支撑,咬着牙和困意对抗,努力让自己别睡去,结果听了梁辛的哼哼唧唧的小调,一会功夫就扯起呼噜来了…… 罗刹之后,夜叉又撑了一阵,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苦笑着对梁辛说:“我得先睡一会,等到了地方,记得叫醒我。” 梁辛转回头,表情里带了几分笑意:“你再仔细探查下,保证提神,让你不舍得再睡!” 西山隐又恍惚又迷糊:“探什么?查哪里?现在和刚才有什么不同么。”话虽如此,但也还是强提精神驱散困意,凝神去感受周边的变化…… 片刻之后,西坑隐‘啊’一声低呼,神情又惊又喜,一把抓住梁辛的胳膊:“怎会如此?先前我怎会毫无察觉?” 第455章 天花乱坠 西坑隐发现的事情很简单:此刻他们不是再继续向下坠落,而是在向前急掠。 急速的势子不变,但是方向变化了。可之前西坑隐竟丝毫不曾察觉,全靠梁辛提醒才恍然大悟。改下坠而前行,这样说来……到底了?一想到此,夜叉果然困意尽散,精神大大振作。 梁辛应道:“咱们已经转向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了!你没察觉倒也不奇怪……刚才转折的,不是道路,咱们也不是坠落到底然后又改作向前疾飞。” 西坑隐纳闷:“哪又是怎么回事?” 梁辛语气轻松,呵呵笑道:“是空间陡转,能明白么?转向的不是咱们,而是此处的‘宇’。咱们没变,但是空间变了。” 话说的有些拗口,但道理其实再简单不过,西坑隐完全能明白梁辛的意思,惊讶、骇然、同时还有些兴奋,喃喃着感慨道:“不着痕迹,折叠四方,仙佛的手段……”说着,它抬眼望向梁辛,目光里满是询问之意,想要问他是否也有这样的本领。 梁辛会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我不能,不过他怎么折我就怎么走呗。” “这么说你的手段不如对方?”说着,西坑隐突地停止了前冲的势子,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再度望向了梁辛,夜叉的神情坦然且平静:“那你回去吧。前辈相送之恩,夜叉铭记五内。” 西坑隐一声‘前辈’,把梁辛喊出了一溜鸡皮疙瘩。而它说完,竟趴伏在地,要对梁辛以大礼相谢。 探索深渊,是西坑隐毕生所求。即便它知道梁辛对这座地窟也有好奇,可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小魔头是为了给自己帮忙,才护着它进入此间的。 深渊之中,先是和天道一样有规则限制的杀劫,又遭遇只应存于灵山的迦楼罗真身,走到现在干脆遇到了‘空间陡转’这样的神奇事情,先前遇到的那些,梁辛都能从容应付,所以西坑隐也不去假惺惺地客套。此刻梁辛坦然承认‘自己没有对方这样厉害的手段’,西坑隐怕再前行,会害了这个同伴的性命,由此,想要大礼拜别梁辛,不让他和罗刹继续冒险,剩下的路由它自己去探。 梁辛伸手拦住了它,后者却会错了意,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赧然道:“是我疏忽了,太着迷这座地窟,却忘了你的大事。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回去,我渡劫、飞仙,带了你的同伴回来找你,呃……这样的话,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一趟,再把我送到此处,否则面前那些杀劫、大鹏我可应付不来。” 西坑隐唠唠叨叨,自说自话,也不管梁辛的想法,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梁辛也不着急,一直等它把废话说完,才摇头笑道:“三件事,你一共弄错了三件事。” “第一个,我下来探这座窟,和你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走到现在了,你可拦不住我;第二件事,我不会折叠四方,可会不会这样本事,有关系么?我还不会五神变呢,不照样是你‘前辈’?” 西坑隐眉头紧皱:“不一样的,五神变说到底也还是法术、神通,是凡俗本领,但折叠……”话没说完就被梁辛挥手打断:“他划了路,我就沿着路走呗,这样就能分出强弱?我是个卒子,我能随心所欲不理规矩,可我也会按部就班、一步一进过河拐弯……咳,忘了你不会下象棋这事了。反正你要明白:我想走,所以才会走,如果不想走,管它空间几叠,我只要一步就能跨到此间尽头!明白了?我按着它的规矩走,只是好奇路上会有什么,如是而已。” 西坑隐目光闪烁,真想问梁辛一句‘你有病么,能一步探底,还这么又坠又飞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放着身如意通不用,非得直挺挺地向下跳。不过它的身如意通和逾距一步却没法比,前者虽然号称无处不可去,但必须是在‘灵识之内’的所在,‘看’不到的地方,便去不得;逾距一步却是‘想得到,便能走得到’。 但逾矩一步纵然再怎么神奇,梁辛也不能一步跨回到中土去,不在规矩之中是没错的,但这个‘规矩’,指的是棋盘里的‘规矩’,梁辛不受‘天道’约束,但他自己也还是会有个极限…… 或者说,有一个规矩能‘限定’他,这个规矩,就是他自己、他的心境,他的力量。 西坑隐没再坚持,笑着对梁辛点点头,再度启程向前飞纵,同时问道:“我弄错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你还记得你多大了么?”梁辛问得挺实在。 西坑隐实话是说:“这一世修到真滋味,所以活得也就格外长一些,到现在大概……五千年总是有的。” 梁辛点头:“我这一世也活得格外长些,全都算上的话,估计一百岁也冒头了。” 夜叉被‘一百岁冒头’的前辈吓了一跳,再望向梁辛的目光,比着刚才看到迦楼罗时还要更惊骇:“你还是个娃娃?” 西坑隐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但对梁辛具体的修行、经历都不了解,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了万年老魔,平日以‘你’相称都无所谓,但刚才那场‘拜别’大礼,当然要用上敬称。 梁辛打从心眼里笑出来的得意:“以后别前辈长前辈短的,差了这么多,占你便宜实在有点不忍心。” 夜叉‘哈’的一声笑:“从头到尾,就喊过一声,总算还没太吃亏……” 正说笑着,梁辛忽然提起鼻息,长长吸了口气,有些莫名其妙地赞道:“香得很呢!” “前面有香气?”西坑隐一无所觉,跟着又随口说了句傻话:“怎么我嗅不到?” “等你修成天鼻通就能嗅到了!”梁辛说得很认真。 西坑隐没搭理他,提起身法向前疾奔,梁辛单手拖住罗刹凸,紧跟在夜叉身后。 也许是有意成全西坑隐,不知不觉里梁辛变化了位置,从打头先锋变成了‘随从’,落后了夜叉几步。 急行一阵,西坑隐也嗅到了清幽花香,真相似已近在眼前,心中既忐忑又兴奋,先前的困意早已一扫而空,更没注意梁辛已经悄然滞后,只顾发力飞纵,而不久之后,眼前景致突变…… 黑暗陡然消散不见,一片浩瀚花海,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全无一丝过渡,就那么直接、僵硬的切换过来。 西坑隐好歹也是一代强者,修为比着小罗刹苦煮只强不弱,眼前景致来得突兀,它的应变也随之而起,快若光电的飞纵之势说变就变,好像一根钉子似的,猛得将自己扎在地上,停在花海边缘。 在两人眼前,天空湛湛青蓝,透彻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恶魔世界,二楼才有天空星月,一楼则是黯淡天地,这座一楼下的深渊更是漆黑一团,但又有谁能想到,深渊尽头,竟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不止晴空、花海,还有叠叠花雨,数不清的漂亮花朵,正从空中悠然飘落……芬芳无边,艳丽无边,好一场旖旎大‘雨’。 这个时候他手中的罗刹凸猛地打了个喷嚏,口中嘟囔着“怎么这么香……”就此转醒回来,随即发觉自己竟睡着了,不仅没能服侍主人,反倒要被主人托着,脸上惶恐忐忑,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翻身跃起,正想要躬身告罪,可还没开口,它又发现身前异景,美艳得仿若仙境,一下子又愣在当堂,脱口问道:“这是哪里?” 不等梁辛解释,西坑隐就梦呓般的搭腔:“罗刹啊,你倒仔细看看,这些……这些是什么花,认出了它们,又哪还会不知身在何处!” 恶鬼世界中所有的魔物,修炼得都是佛家神通,就算是个小鬼崽子,对佛学见识也极为了得,罗刹凸自不例外,使劲眨了眨眼睛,仔细端详花海景致,很快它的目光就变得散乱了。 面前景象虽然震撼,但花海、花雨中的花却再平常不过,梁辛都认得,看两个恶鬼都好像梦游似的,忍不住插口笑道:“地上的那一片都是莲花,天上正下的花雨,都是‘山茄子’,苦乃山里就有不少。” 大好家奴忽然发了疯,身体紧紧绷起,额头青筋暴露,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对着梁辛尖声怒斥:“是悦意天花,什么山茄子!哪来的山、哪来的茄子,哪来的小子胡言乱……”怒吼到一半,罗刹凸猛地清醒回来,想起来自己是谁、它正怒骂的人又是谁,愣了愣之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哭丧脸:“是山茄子,就是山茄子,主上说的没错,前面漫天下着山茄子雨。” 一边说着,罗刹就要跪下请罪,小魔头哈哈大笑,哪会去计较这样的事情,伸手架住了它:“别,还是悦意天花吧……啥是悦意天花。” 主仆又叫又闹,西坑隐也回过神来,先哭笑不得地对梁辛说了句‘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而后解释道:“你听说过‘天花乱坠’么?禅意动天,香花如雨。乱坠天花有四种: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四种香花皆为梵语,译作汉话,统统叫做悦意花。” 花雨之中,最多、最显眼的,就是曼陀罗花,这种花在苦乃山中也不少,一直被称作‘山茄子’,倒也不能算是梁辛胡说八道。 空中天花乱坠,可无论是什么花,落地后都会化作一盏白莲,地面上一座白莲花海,层层叠叠,直连视线尽头。 莲花因出污泥而不染,于佛家中表示纯净和断灭,象征纯净、纯洁。梁辛就算再没见识,也见过寺庙中的菩萨佛祖,端坐莲花台。 深渊中的迦楼罗真身,面前的天花乱坠、莲花之海……就算是个憨子也明白,这些事情代表着啥,罗刹凸都有些站不稳了,声音遏制不住地发颤:“这里、前面、真有佛吧?” 出乎意料的,它才刚提到‘佛’,花海尽头就有一蓬淡淡的金色光芒闪烁而起,佛光之中,隐隐现出一座宏伟大寺——说有佛,那就有佛! 就连梁辛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神奇景象,惊讶同时,整个人也明显兴奋了起来。可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罗刹凸见主人神情有异,忙不迭去追问原因,梁辛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了句:“好大的庙!” 罗刹凸听得莫名其妙,愣愣和夜叉对望了一眼。 而就在天边大寺隐现之际,三人身后风声又起,那群迦楼罗再次现身,不过并未靠的太近,只在百丈之外游弋。 梁辛不再去看‘好大的庙’,转回头望向那四个大鹏首领:“怎么?不许靠近么?”四个首领同时摇头,没出声,没阻拦,甚至还向后退开了几步,以示恭敬之意。 对方客气,梁辛也客气,对着它们笑而点头。西坑隐也随他一起向着迦楼罗行礼,而后才对梁辛道:“咱们过去,另外,你……我知道你什么不在乎,不过那一边毕竟是佛,慈悲、普度,当受尊崇膜拜。” 梁辛明白它的意思,呵呵笑着应了句:“放心,我晓得。”说完,琢磨了下,又瞪着夜叉笑道:“这也要嘱咐,你真把我当成逮谁打谁的武疯子了?” 西坑隐乐了,没吭声。很快它又收敛笑容,换做虔诚恭敬,整肃衣衫之后,对两个同伴点了点头:“我们过去!”说着,身形一晃向前窜出! 而后只听‘嘭’地一声闷响,西坑隐竟一头撞在了‘墙’上,手脚歪斜地摔回了原地…… 罗刹凸吓了一跳,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西坑隐怎么就摔回来了。梁辛也满脸愕然,失声笑道:“不是,你没看出来,这里是化境?” 天下天,境中境,面前花海分明就是一方小乾坤、化外境! 梁辛真不是故意使坏,明明看出化境还不告知同伴、让它去撞‘墙’,他以为凭着西坑隐的眼力,早就发觉真相了,还道它的身如意通也能‘越界’,哪想到它会直挺挺地一头撞过去。 可梁辛就忘记了,以前他钻小眼、去大眼、深入蜀藏残茧、挨上玲珑偷天、甚至楚慈悲的那座黑色天舟……他和各种各样的化外境都打过交道,能认出这座化境再平常不过;而恶鬼世界,除了西坑尽头之外,根本就没有化外之境,西坑隐前后四十七世,从来都见过这样的‘两重天地’,就算它听说过化境,也全无实际概念,再加上即将‘拜见佛祖’心情激动,不一头撞上去才怪。 西坑隐爬起来,听小魔头大概解释之后,脸上不见懊恼,反而更激动了些,先嘟囔了句‘佛陀所在,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而后才问道:“那该怎么进去?要发动身如意通?” 梁辛正想点头,突然又改了主意:“按道理身如意通也能进去,不过还是算了,我带你们逾距,以防不测。”说着,伸手拉起两个恶鬼同伴,一步迈出,直接跨入了花海天地。 而外面那些迦楼罗,脸上却同时变色! 佛陀所在,岂同反响,这片花海化境凝结浩瀚法力,自有神奇之处。外人到此,凭借蛮力绝难打穿壁垒;但若是靠着身如意通这一类的破空法术,又会触发化境中的‘规则禁忌’,闯入之人不仅进不到花海中去,还会直接被送至飘渺虚空,永远也休想再回来。 也幸亏梁辛多加了一份心思,否则西坑隐现在,就已经置身虚空了! 迦楼罗本以为这三个人会就此‘消失’,全没想到梁辛竟真的一跨而入!花海壁垒的规则,即便这群大鹏鸟也无法突破,现在,就算它们能克服天性、无视级别限制,也没法去阻拦梁辛了…… 花海之中,梁辛带着两个同伴从容前行。 化境之内,就是佛陀境地,两个恶鬼沐浴花雨,踏足花海,诚惶诚恐。它们不敢施法而飞,那样显得太过无礼;可它们又把会踩坏了脚下白荷,高抬脚、轻落足,走得无比可笑无比吃力。 梁辛咳了一声:“用不着那么谨慎,放心走吧!” 西坑隐却认真摇头:“不可不敬!” 梁辛好像有些不耐烦,没有‘不可不敬’,反而‘不管不顾’,迈开步子,乱踢着向前走,所过之处花断茎折,直接趟出了一条‘路’来,同时对两个同伴笑道:“你们跟我后面走就是了,不敬的是我,与你们没关系。” 西坑隐又急又怒,脱口叱道:“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混,到了这里还要撒野!”说着,它从梁辛身后闪出,不肯去走那条‘残花路’,仍小心翼翼地落足、前行,不去伤片花只叶。 这次就连大好家奴都不帮‘家主’了,罗刹也学着夜叉的样子,摘地落足。 梁辛笑了笑,想要解释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摇摇头,没出声,由得两个恶鬼同伴那么辛苦去走。 小魔头这一路,不知踢飞了多少纯净白莲,西坑隐满眼的心疼,恨不得伸手去扶小魔头脚下的残花,可它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这番景象,在外面那些迦楼罗眼中,又是另一幅样子…… 迦楼罗都在化境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一路远去,而化境中的梁辛,不管趟碎了多少荷花,它们也毫无察觉: 在它们眼中,荷花依旧繁盛,颗颗挺拔、盛放,不管梁辛怎么踢,花都不受影响、岿然不动。 一样的荷花,境内看,被梁辛碾碎;境外观,却犹自盛开……只因,花海只是眼中色相。 梁辛向着荷花踢了一脚,两头恶鬼知道他的本事,以为花会被践踏,所以花儿在夜叉和罗刹的眼中,就残损了、破败了;外面的迦楼罗虽知梁辛凶猛,但更笃信境内佛陀,它们觉得就算梁辛再怎么凶,也休想会破坏化境中的一草一物,所以迦楼罗看来,荷花依旧,长盛不衰。 想什么,才会看见什么;以为会怎样,所以就会怎样。 可梁辛却比恶鬼、大鹏‘看’得更清楚,也只有他知道,这座化境之中,花雨也好、花海也罢,不过都是虚像,统统不存在! 跳出规则,才能看到真相! 第456章 一道影子 两个恶鬼‘蹦蹦跳跳’,小魔头趟‘花’而行,天角尽头那座宏伟大寺愈发清晰,西坑隐激动得全身轻轻发颤,神色虔诚,再不敢抬头直视。梁辛忽然开口:“在你眼中,庙很大?” 西坑隐不明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前行的速度虽慢,但化境也不像真是天地那么广阔,走了一阵,三人就来到大庙近前,梁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嘟囔了句:“也不知道庙里有没有香,三柱就够了,就是不知道在这里点香好不好使。” 两个恶鬼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罗刹凸谨守家奴本分,不敢指摘主人,西坑隐可不管那套,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皱眉对梁辛道:“清静之地,谨慎言行。” 此间是夜叉的梦中瑶池,梁辛笑了笑,没去矫情什么……直到大寺脚下,梁辛都没在胡乱说笑。 大寺山门,高高在上。六段长阶,寓六趣之意;每段一百零八阶,寓一百零八种烦恼,踏上一阶便跨入一法门、甩脱一烦恼;每一个台阶都有九丈高,寓意九九归真,可得大圆满。 西山隐和罗刹凸依阶而上,一阶一叩首,身上再不见恶鬼凶戾,只剩由衷虔诚。梁辛不磕头,但也没直接窜到庙里去,只是跟在两个同伴身旁,层层跃上,这一趟台阶着实着走了良久,才总算到了山门前。 山门上高悬巨大匾额,弯弯曲曲的梵文篆字,梁辛不认识,也懒得问。 两个恶鬼少不了又是一番虔诚祷念、大礼相参,这才站直身体,西坑隐踏步上前,‘咚、咚、咚’三声,轻敲山门。 庙宇宏阔,比起大洪朝的祭天神庙浩荡台不知要大出多少倍,但庙虽大,开门却奇快,西坑隐叩门三声,最后一响尚未消散,偌大山门便发出吱呀怪响,打开了。 不是‘无风而动门自开’的法术,在吱吱呀呀的门轴声响中,大寺里货真价实地下来个人,从里面将山门打开了。 夜叉和罗刹诚惶诚恐,正想躬身行礼,告打扰清静之罪,可一见到开门之人,两头恶鬼同时发出了嘶哑的惊呼,西坑隐双腿发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罗刹凸更干脆,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厥过去…… 开门的,细眉、长目,宽额、薄唇,双耳垂肩,头顶髻珠连环,身形雄伟强壮,面上挂着微微笑意,亲切、却难掩庄严宝相,不是佛祖是谁。 西坑隐早就想着、盼着,能在这座莲花境中大寺见到菩萨、佛陀甚至佛祖,可它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是佛祖来亲自开门! 佛像庄严,护佑万物同时也受万物护佑,天下妖物多不胜数,但没有一个能幻化出佛陀法相来骗人,就算能也没人敢这么胆大妄为,梁辛那个老伙计小活佛是个例外,它是佛像成精、造化使然,天生的,没办法。 西坑隐热血沸涌,涕泪俱下全无法自控,早在穿越花海时想好的恭偈此刻全忘了个一干二净,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佛仍微笑着,垂下目光看了看西坑隐:“你将飞升?” 四个字,发音古怪,不同于恶鬼语言,而不是中土汉话,可梁辛和夜乞叉却全都能听懂他的话。梁辛忍不住挑了下了眉毛。 西坑隐则赶忙点头,而后又拼命摇头,干巴巴地说道:“弟子不、不求飞升,只求永侍……” 不等它说完,佛就再度开口:“该飞升,就飞升去,早有定数,不应改,也不能改。”说完,又转目望向梁辛,开口欲言,可很快又愣住了,缓缓皱起了眉头:“你……是什么?” 梁辛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 佛说:“像个人。” 梁辛听得眼角直跳,干脆笑道:“你先和夜叉说话,你俩说完,咱们再聊。” 佛颔首,再次望向西山隐。 堂堂夜乞叉尊长,历经四十七世轮回,今生数千年修行的西坑隐,此时此刻却好像个小娃娃,想要伸手去抱佛祖大腿,可又不敢,只能一个劲地抽泣着:“我不走,弟子不飞升,求佛祖慈悲,留我……” 佛摇头,声音轻柔却绝不容拒绝:“走吧。” 梁辛则开口问夜叉:“走或者不走?我听你的。”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果西坑隐不想走,那它便不用走,若佛祖怪罪,自有小魔头一力承担! 西坑隐双肩颤抖着,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对着佛深深叩拜:“尊……法旨。” 佛的笑容不变:“我送你回去,当牢记‘缘法’两字。”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在西坑隐面前轻轻一划! 几乎与此同时,梁辛对佛祖低声道:“我去即回!”而后伸手抄起罗刹凸,一步逾距而去。 西坑隐没听到梁辛对佛说的话,它只觉得眼前玄光乍起、乍灭、又复乍起……三次闪烁之后,再看自己竟又回到了‘一楼’,正处在深窟边缘。 而梁辛单手托着罗刹凸,正站在它身旁:“怎样,还好?” 西坑隐的心思还在恍惚游散,见梁辛也跟了回来,迷惘问道:“佛祖把你也送回来了?” 梁辛笑着应道:“是我自己回来的,我怕它使坏,会借机害你,或者把你扔到虚空里去,就沿途护送,跟你一起先回来。” 此言大不敬,西坑隐又现怒色,不过还不等它说什么,梁辛就把罗刹凸往它怀里一塞:“我还有话没问,得再下去一趟,你等在这里就好,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西坑隐接过罗刹,急声嘱咐着:“你可千万不要放肆……”不等它说完,梁辛又复逾距而去,再次遁入深渊。 只一步,他就回到莲花境山门前……只不过,在他眼中根本没什么大庙,只是一座大些的院落罢了。 一人眼中一份色相,只有梁辛能看透真相,化境真实存在,但其中从未有过天花乱坠、也不见莲花汪洋,更不存什么宏伟大寺,化境之中,就只有一座院落。那尊‘佛’,正倚门而立,等他回来。 庙不是庙,佛也不是佛,只是个老头子罢了,和普通人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他没有眉毛,双眉位置,是两条血红煞纹斜飞入鬓,带出几分犀利气势。 老头子没有把‘客人’往里面让的意思,梁辛也不硬闯,站在门口向着对方点了点头:“魔罗?” 以前他听小佛陀讲过,魔罗形似凡人,唯独眉间飞煞。老头子并不否认,痛快承认下来:“不错,你的眼力很好。” 梁辛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的魔罗:“魔罗的胆子都这么大么,敢冒充佛祖……我有个朋友是石像精怪,它也喜欢冒充佛祖,不过装得不如你像。” 魔罗老汉却坚决摇头:“你弄错了,我没冒充,我从未自称释迦牟尼。是那头夜叉和罗刹把我当做了佛。从头到尾,这座莲花境中的种种,不是法术神通幻象,而是缘法色相,眼中的一切,并非由我幻化,而是因它们而起。” “你没冒充,是它们认错人了?可你也没澄清否认不是?”虽然是辩驳,但梁辛的语气里不带丝毫火气,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魔罗摇头依旧:“在你眼中,我是个魔罗,但在恶鬼眼中,我就是佛。我不是你的佛,可我是它们的佛,它们不曾认错我,我又为什么要否认?如果我不是佛,守在深窟中的那些迦楼罗,你又怎么解释?它们是真的八部之一,所以我也是真正佛。不过不是你的佛罢了!不是你的佛,就不是佛了么?可笑。” 梁老三听得都恨不得动手了,皱眉苦笑:“能好好说话么?” 魔罗也笑了起来:“这座世界都因我而生、因我而有,我不是它们的佛,又是什么啊。” 这句话梁辛听懂了,精神也随之一振:“这座世界因你而生?怎么说?先有的你,再有的这座恶鬼世界?” 见对方点头,梁辛又追问:“那你又是从哪来的?你是什么人?” 魔罗呵呵一笑,开口欲答,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来,而他的神情也渐渐变化了,变得急躁、变得焦虑、变得痛苦异常。 一件事,自己应该熟知的一件事,但偏偏就想不起来了。 我从何而来,我是什么人,一直以来,魔罗都以为自己知道,可直到梁辛问起,他才猛地发觉,自己竟忘记了…… 梁辛能看懂他的表情,对着魔罗摇了摇头:“你不是忘记了,而是你压根就不知道。” 魔罗愕然抬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充其量……是我忘记了,我活得太久,我平时太忙,我日夜精修,忘记些什么也再正常不过!” 梁辛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对方。 魔罗神情慌乱,情绪越来越不稳,在院子门口来回踱步,越走越快,时而咬牙攥拳,时而双手抱头……情形古怪,只有两个当事之人,才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不知多久,魔罗终于平静了下来,而他的身体,竟在不知不觉里,变得模糊了些。 魔罗望向了梁辛:“你是不是……是不是看出来什么?” 梁辛点头,初见时,他就看到了‘真相’,就连这头魔罗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 魔罗追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不知道以前的事情?” 梁辛继续点头。 魔罗长呼、长吸,沉声再问:“到底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会关乎你的生死,你真要听?”梁辛不是危言耸听,正因如此,他才没把自己发觉的真相直接说出来。 魔罗的想法简单得很:“我若该死,就不能活;若能活,就不会死,与‘真相’无关的,你说吧。”说完,见梁辛还在犹豫,他突然断喝:“讲便是!生死是我的生死,真相也是我的真相,你既知,就要讲!” 梁辛不再铺垫,直接开口:“你不是魔罗,你也不是创出这座世界的佛祖,所以你才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不记得你从哪里来。” 魔罗苦等答案,不料却得到了这样一句话,当即怒极而笑:“身体在此,拳头在此,我怎么可能不是魔罗!”说着,单手成拳,猛地一击自己胸口,发出了嘭地一身闷响。而后他又伸手向外一指:“外面有迦楼罗真尊守护我的法驾,我若不是此间之佛,它们为何还会留在此地?” “有身体,有拳头,就是魔罗了么?佛祖座下,诸多佛陀、菩萨、金刚罗汉……这些全都不算,至少天龙八部是也应是齐全的吧?你只有几十头迦楼罗护法,不嫌得太单薄了么?”梁辛的语气平稳:“你既不是魔罗,也不是佛祖,你只是……” 说着,梁辛伸手一指脚下。 化境之中,虽不见日月,但天空清透明亮,伫立此间,地面上也会投出淡淡人影,梁辛手指的,就是自己的影子。 魔罗惊讶:“我是一道影子?我……我是他、他的影子?” 梁辛坦言:“我看不出你说的那个‘他’,但能看出,你只是一个投影。高僧守禅,枯坐数十年,说不定便会在对面石壁上投下一道影子,高僧悟禅而去,而投影永存于石壁……你的情形,大致如此,我能看得清楚,你只有法相,却无本相。你能用去拳头打到自己,其实也是你说过的那种‘色相’。” 随着梁辛说话,魔罗的身形更加模糊了,已经隐隐现出消散征兆,魔罗却对自己的变化恍然未觉,只是在口中喃喃念叨着‘怎么会是这样、怎会如此啊’。 这个时候,自从到了恶魔界就眼界空泛的梁辛,忽然对着他躬身施了一礼:“我能看破的事情,已尽数相告。” 魔罗并未还礼,而是缓缓坐倒在地,两膝相盘,双手手心向上,置于下腹前,右手压住左手,两手拇指指尖相触,结做禅定之印,目光低垂,口中却未曾念诵佛经,而是淡淡地念着: “曾有神仙,于此境参悟天机,凝造世界,他本相是一头魔罗,但也因创世而成此间佛,他才是真正在。我不过是他参禅时投下的一道影子,却因与他相对万年,受禅法熏染得了灵智。” “创世后,魔罗离去,我渐渐苏醒,我以为,我是他。” “我是他的影子,得他一线法力,所以天龙八部中,迦楼罗众留此守候。” “此间天地早已成形,魔罗远去,我却还煞有介事,忙着,忙着,不知忙些什么……不该有我的、‘本来无一物’啊。”说着,‘魔罗’睁开了眼睛,再度望向梁辛,露出了一个笑容:“要多谢你,不再迷糊了,很好。” 梁辛摇了摇头:“你会就此散去?你会死?” “我会散去,但不会死……以前执着相,如今窥破真相,得解脱。散去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死的,估计应该再入轮回吧。佛法即缘法,我能从一道影子转活而生,便是有缘人了,轮回之道才是精进之道,终有一日我会记忆尽起,到那时,就是我的涅槃了。” 小魔头轻松了不少,嘿嘿干笑了几声:“不会死啊,那就成了,我还挺内疚来着。” ‘魔罗’哈哈大笑:“谢你还来不及,你又何谈内疚!”大笑之中,全身都随之颤抖,而一次次抖动之间,他的身形也越来越‘轻’、越来越‘透’、越来越浅淡。 眼看着对方渐渐消散,梁辛心里很有些不忍,同时脑子里还有大把疑惑,魔罗创世,那这个魔罗是什么人,他从而何来,他如何创出的这座世界,创世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可面前的,只是一道‘影子’。 ‘影子’以为自己就是魔罗,但他是在真魔罗离开后才苏醒回来的,梁辛关心的那些‘真相’,他也一无所知。 梁辛低头不语,‘影魔罗’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向着身后的院子一指,对梁辛说道:“这座院子,是他留下来的,里面的一草一木,我都不曾动过……你要有兴趣,可以去转一转,或能有所领悟。” 梁辛大喜,正想道谢,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皱了皱眉头,起身对‘魔罗’道:“今生这最后一程,我不能送你了,夜叉的天劫到了,我得去助它。” ‘魔罗’点头,双掌合十、垂头:“生生世世,或许再无相见,保重。” 梁辛心中百味杂陈,认真还礼之后,最后也留下一句‘保重’,随即跨步逾距! …… 西坑边缘,劫云滚荡不休,紫弧湛湛穿梭不休,正彼此纠结、凝聚,随时都会泼天而起。 西坑隐正襟危坐,双手不停翻转,盘印不休,正为渡劫做最后准备。 见梁辛回来,西坑隐略显意外:“这么快?还以为你赶不上了。”说完,停顿片刻,又说道:“不用担心的,你当知,我早就够格飞升了,凭我现在的修为,渡劫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梁辛笑着应道:“以前不担心,不过你刚从下面见过佛祖,心思估计不怎么整齐,说不好就会有个闪失,万一你败了,我怎么回家?还是亲手把你送走更踏实些。”说着,目光转动,没找到大好家奴,又问道:“罗刹呢?哪去了?” “你下去不久他就苏醒了,本来和我一起等你,后来劫云现身,它对我说了句‘小心啊哒哒’,撒腿就跑了,这会……应该跑到千里之外了吧。” 梁辛和夜叉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之中,劫云猛震,天劫神雷当头轰至! 第457章 三排大缸 这是真正的天劫,威力远超中土‘被拉长’的飞升劫,但是在小魔头眼中也不过如此,轻轻松松地帮着西坑隐化解杀机,同时交代着、嘱咐着一些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知道的、自己的一些事情,要夜叉一到‘那边’就赶紧说出来,以免打上一场冤枉仗。 凭着西坑隐的心智,听过一遍,就牢牢记住,等梁辛都说完之后,它又突然开口问道:“深渊下面的,真是佛祖么?” 梁辛闻言一愣,笑道:“怎么,你生疑了?” 西坑隐摇头:“不是生疑,只是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有些不敢信。” 梁辛并没隐瞒,但一时也没法说得太细:“是不是佛,不容易说清楚,等你回来我再仔细说给你听……待会我还会再下去一趟,去院子里转一圈,看看那里还留下什么。” 西坑隐纳闷:“什么院子?” 梁辛咳了一声,笑答:“先甭问那么多了,你该走了,早点回来!” 真正飞升劫,威力磅礴而时间短促,谈谈说说里,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在轰出狂猛一击后,劫云消散无形,西坑夜叉也消失不见……倒是不远处,有一头罗刹,在探头探脑,呲出一双獠牙,遥遥对着梁辛谄笑…… 西坑隐飞仙而去,天舟降临恶魔世界之日指日可待,小魔头心情大好,开心同时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欲走,想再回到深渊中探查。魔罗大神通,创造恶鬼世界,这件事和梁辛没太多关系,但是此事与‘创世’有关,实在有些太大、太玄,梁辛现在有机会一探,他又哪舍得不去。 罗刹凸快步跟上来,先前‘尊主’已经从深渊中两次从容来去,足见下面的佛祖也奈何不了他,好家奴胆量大增,一定要和主人一起‘赴汤蹈火’。 梁辛呵呵一笑,拉起罗刹凸,一步跨回莲花化境。 罗刹凸知道梁辛的逾距本领神奇,心里早就盘算好,只要一‘落地’,立刻就要大声赞颂主人身法惊仙,可当它又回到化境时,还不等赞颂出口,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涩声道:“怎么会这样?” 化境在罗刹眼中,本应莲花海、天花雨,一座宏伟大寺直上云霄。但是现在,洁白花海中每只莲花都已枯萎、凋谢,放眼望去一片残黄;空中洒下的也不再是悦意香花,而是黑紫色的灰烬、火屑,飘飘荡荡弥漫天地;那座佛光盎然的大庙,山门歪斜庙身扭曲,金漆也失去了灿灿之色、剥落之处随眼可见,露出黝黑丑陋的墙体…… 花海尽枯,花雨焚灰,神庙斑驳,罗刹凸的目光之内,只有一片末世残败。 罗刹凸几乎都站不稳了,它不知道前因后果,但看到眼前的情形,也能明白:佛死了,怎么死的?当然是被主人打死的。 梁辛看它的表情就知道它在想什么,笑着骂道:“少瞎想,我可没杀你家的佛祖!” 罗刹凸急忙点头:“能把它打跑也是,也足见尊主通天彻地之能了!” 梁辛啼笑皆非,咳了一声,没再废话,由得罗刹去胡猜了…… 恶鬼眼中的‘神庙’,就是梁辛要探访的院落,‘影魔罗’现在已经彻底消散、再入轮回。 虽然人已不再,梁辛还是在心底默默祷告了几句,这才推开门跨入院子。罗刹凸跟在主人身后,进门之后忍不住又‘咦’了一声。这倒不怪它大惊小怪,院落中并没有佛法加持,恶鬼眼中的色相不再,换做真实景象。对罗刹来说,这便等若跨一木门、换一世界,眼前的情景突兀切换过来,不惊呼才怪。 院落不小,差不多能赶上猴儿谷的四分之一,正中位置,摆放着三排大缸,每排都有十五口,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再无一物,在院落尽头,还有一间小小的屋子。 梁辛先没去端详大缸,直接走入小屋,结果大失所望,屋子比院子还要更干净,只有两样东西:地上摆放着一只蒲团,蒲团对面摆放着一盏巨大铜镜。 不难想象,当年魔罗曾于蒲团上修行,穷尽年月,终获成功,而他的影子也投入铜镜内……不过,魔罗打坐时,为何还要在自己跟前摆上面镜子,这件事小魔头想不通,‘他’是个女人么?天生爱美,随时也不忘照照镜子? 蒲团和镜子历久弥新,自然不是凡物,但两件东西也只是出奇耐用,不是什么法宝神器,梁辛查不出什么,干脆一掐指诀,把它们都收入了须弥樟。 小屋里算是一无所获,主仆两个又跑回院子里看大缸。 缸有大半人高矮,形质和中土人家用的水缸差不多,不过是在外壁上多出一串串梵文古篆,缸无盖,凭梁辛主仆的身高,不用施法悬空,只一低头就能看清楚缸里的东西。 而一看之下,梁辛就是微微一愣,先不说缸中盛了些什么,单只第一口缸内的‘空间’,就是一方小小化境,是另一重单独天地…… 第一排,第一口缸,只有半缸黄沙,干燥得绝不会存下丝毫水分。罗刹凸满脸纳闷,不明白‘佛祖’弄这堆沙子做什么。 梁辛也皱起眉头,调运灵觉仔细感受着……半晌之后似有所悟,伸出一只手,试探着伸入缸内。化境相隔,挡得住外力侵袭,却拦不住小魔头的试探,肉眼可见,当梁辛探手入缸时,本来无形的空气,突兀掀起阵阵涟漪,颤颤不休。 而梁辛的手,已经稳稳探入沙堆。片刻后,梁辛撤手,对着罗刹凸道:“沙子是热的。” 罗刹凸不明所以,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主人的话茬,眨巴着眼睛,愣愣问了句:“有多热?” “被烈日灼烤万年的沙漠,热的冒烟!”梁辛的回答莫名其妙,却也不多解释什么,又走到了第二口缸前。 仍是缸内化境,自成天地,不过里面盛着的,不再是沙子,而是半缸水,颜色浑浊,还带了怪味,梁辛仍以手相探,而后还舔了舔手指,咂么下缸中水的味道,笑道:“又苦又涩又咸,好像海水。” 第三口缸,有水、有泥沙,但表面却被一层坚冰覆盖,缸中冰冷异常。 第四口缸,比着前面三座都更神奇了些,小小天地中,温度变化奇快,且异常极端,前一瞬冷得仿若千年玄冰,而下一刻又热的仿若烘炉,缸里的景象也随环境在不停改变着,时而万物冰封,时而水枯沙起…… 第五口缸也差不多,只是冷热变化稍见缓慢,而后面一连十余座大缸也都是如此,不过温度升降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缓慢,而极端的冷或者热也越来越少见。 等梁辛主仆走到第一排最末一口缸的时候,缸中的气温变化,已经真正平缓了,最冷时,虽也结冰,但远不足封杀万物,最热时,梁辛的手感,也就差不多中土盛夏的样子。 不仅冷热均衡,在这口缸里,甚至还有了‘天象’,云卷云舒,流转纷纷,有的地方晴天万里,有的地方则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以梁辛的目力,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乌云中还有些小小的闪电穿梭。 缸中乾坤的时间,比着外面的大天地要快上许多,外面弹指一瞬,缸中已经转换过一轮四季,不过时间虽短,梁辛也能清晰感受,缸中四季清晰转换从容,丝毫不乱。 四季分明,天象整齐,所以缸中的‘天地’也稳定下来,小小世界,有海、有岛、有‘大片’的陆地,陆上有山、有川、也有平原和沙漠…… 到了这个时候,罗刹凸也若有所悟,低声道:“佛祖是用这些大缸来、来推演四季、推演气候、推演世界形状?” 梁辛点了点头,一缸一天地,面前的这些缸子,干脆就是数十个小世界。第一排的十五口缸,‘四季’从无到有,‘世界’从混乱到整齐,直到面前这一口‘小小乾坤’,已经完全具备承载生灵的条件了。 梁辛暂时没去多想什么,迈步走向第二排第一口大缸,罗刹凸跟着主人一起,抻着脖子向缸里看,跟着诧异笑道:“有活物了?可惜太小,看不清楚。” 梁辛的眼力比着罗刹要强的太多,‘世界小’,其间的‘活物’就更小,但他也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与‘天候推演’相近,再向后的一连十余口大缸里,是‘自然推演’的过程,先是植被,而后是些不知名的蠢鱼、爬虫,继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步一步,到了二排末尾,缸里万物兴盛,众生聚集,世上该有的,缸里全都有,就唯独差了一样:灵智之物。 缸里没有人,没有精怪,也没有恶鬼,全是花木和无智蠢兽。 第一排缸子,魔罗创了天地、四季;第二排缸子,魔罗赋予天地造化,有了自然、万物。 到了那第三排缸……果然不出所料,缸中世界,终于有了‘灵长’,人、妖、鬼怪一应俱全,梁辛看了一会,突然笑出了声,三排首端的缸中世界,里面的灵长居然都是胖子。 这座小世界里,物产丰饶,吃喝不愁,其间灵长全不用劳作,小的时候就吃了睡、睡了吃,全都长成了胖子,可很快小魔头就不笑了,温饱无虞,胖子们长大后开始‘荒淫无度’,不仅男女随意交媾,血亲之间也肆意淫乐,虽繁荣富足,但却是个奢欲淫荡世界……梁辛正看得出神,却不料,从缸子深处,突兀卷起一蓬烈焰,转眼将小世界中的万事万物烧了个一干二净! 灭世烈焰并未冲出化境,但梁辛也还是吓了一跳,差点就出手把缸子捣碎…… 烈焰过后,缸中生灵尽化灰烬,可不久之后,甘雨洒落,滋润大地,丛林冒出,生灵复苏,新的纪元开启,新一茬小胖子们出现,又是一个荒淫世界,而后又是一把灭世之火。 下一口缸要贫瘠的多了,而缸中灵长又开始互相攻杀、掠夺,人人残忍,甚至生啖同类,这样的骨性还不如上一家,不用问,过不多久,又是地火灭世。 第三口、第四口……每一口缸的环境都不同,生灵性情也随之改变,但总也达不到平衡,一次次地火翻卷,一次次世界毁灭。 梁辛一边浏览着‘诸多世界’,一边随口把看到的景象告诉罗刹凸,后者听得目瞪口呆,口中喃喃念叨着:“佛祖对这些‘人’都不满意?那、那他直接创出一种最满意的‘人’不就是了……” 事情好像很简单,就以第三排首端的缸子为例,魔罗直接抹掉灵长心中的‘淫性’,就可以皆大欢喜了。 梁辛摇头:“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可能……魔罗能创世,造人,却变不了人的性子,只能靠自然世界去调和吧。” 最后这一排大缸,显现的就是魔罗以‘自然’来调和‘人性’的过程了。 但是,即便到了最后一口缸,也还是免不了业火灭世,只不过,越向后,业火出现的频率就越小、纪元生存的时间就越长罢了…… 三排、四十五口大缸,数十个世界依次而进,渐渐‘丰满’、渐渐‘完备’,到了最后一口,或许细节上有所差异,但大致情形,已经和真实世界差不太多了。 梁辛从头看到尾,充其量也就用去了几天的功夫,可是这短短几十个时辰中,不是见识了多少生死、多少诞生、毁灭,心底的震撼,已经完全没法子用语言去表达了。 罗刹凸也挺震骇,但它看不见最后一排大缸中的‘生生死死’,感觉比起梁辛差了许多,它更多的是纳闷,不明白‘佛祖’弄出这些大缸来做什么?琢磨了好一会,丑脸上终于现出恍悟神色,直接跪到梁辛面前,大唱喜歌:“恭喜尊主,天大的福缘啊!” 梁辛被它吓了一跳,瞪着它问道:“什么福缘?” “佛祖留下四十五口法、法缸,推演、显示创世过程,只有有缘人才能得见,主上就是这个有缘人,接传佛祖衣钵,以后可再开天辟地,另创一世界……呃,我错了!”罗刹凸本来越说越激动,可说着半截,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久前它刚刚猜测,是梁辛杀了、或者打跑了佛祖,哪有接衣钵的弟子把传道人打杀了的道理,当即住口认错。 就在这个时候,梁辛忽然闷哼了一声,叹道:“该走了!”说着,拉起罗刹凸,离开了院子。 院落之外,莲花化境又起变化,已经不再是‘残败’两字能够形容的了,地面层层龟裂,嘎啦啦的巨响中,一条条狰狞裂隙疯狂蔓延,裂隙下熔岩滚滚,清晰可辨;先前的晴空也变成了妖红色,仿佛被涂了一层厚厚的血浆;狂风来回鼓荡,夹杂着让人窒息的古怪恶臭……整座化境即将崩塌。 化境自成一隅,崩塌就相当于‘无量劫’,境中一切都会随之毁灭,梁辛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去,不过也没必要去冒这个险,赶在此间毁灭前离开也就是了。 罗刹凸也明白这个道理,盼着主人赶快带自己走的同时,又提醒了句:“那些大缸要不要带上哒哒?” 梁辛摇了摇头,缸中虽然也是独立世界,但他能察觉到,那些法缸与这座莲花化境,也有一份冥冥联系,缸里的天地也只有滋养在莲花境中,才能存在、演变,把它们带出去,缸中世界转瞬枯萎,和直接伸手打碎大缸几乎没有区别。 莲花境将倾,缸中天地已然无救了,小小世界中的小小生灵,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梁辛能冲破规则,但却不能修改规则去制衡旁人,对那些大缸他全没办法,也只有拉起罗刹凸,一步跨了出去,重返西坑边缘…… 过不多时,深渊中传出‘啵’地一声轻响,声音比着戳碎一个水泡泡也不见得更响亮,梁辛却明白,地窟尽头的莲华化境就此毁灭,彻底消失了! 梁辛身边依旧和风徐徐,气候温暖,化境消散对恶鬼世界全无影响。 地窟还在,目光尽头的那份浓稠黑暗也没什么变化,但先前那种‘玄机’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西坑仍在,但随着尽头化境的崩塌,窟中禁制消弭、守护迦楼罗遁走、深处那道‘陡转的空间’的空间也恢复正常,从此以后,西坑只是一座普通的深渊了,即便罗刹凸都可以独自下去探底、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过也不会再有任何发现了。 梁辛有些唏嘘,魔罗曾居于莲花化境,后来才创出了这座恶鬼世界……这座世界的起源之地,就是西坑深处的莲花境,此刻化境毁了,世界却还好好的,甚至不受一丝影响。 其实,深渊尽头的化境,早在真正魔罗离去后就应该崩塌了,但是就连创世魔罗本人也没想到,在他走后,铜镜中的‘自己’竟有转活了回来。 ‘影魔罗’由创世魔罗而来,前者具有后者的法相和部分法力,与其说是‘影’,倒不如说是由另类方法炼成的分身。就是因为‘影魔罗’的存在,所以莲花化境还能勉强支撑,西坑深渊中的一切照旧,这才让梁辛有了个一个探索‘世界成形’缘由的机会。 当梁辛点破真相,‘影魔罗’明白了‘我不是我’,法相成烟再入轮回,维系莲花化境的最后一份力量也就此消散,西坑从此再无玄机! 第458章 魔头归来 等人无聊,梁辛拉着罗刹凸,把包括‘影魔罗’、‘创世魔罗’在内,他在深渊下所有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不只是闲聊,也算是梁辛的习惯,在复述的时候他也会把所有的事情再重新梳理一遍,检查是否有所遗漏。 事情惊人,罗刹凸听得头皮发炸,张大嘴巴半晌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憋了半晌,就憋出一句:“难怪这里的天道会偏心我们这些恶鬼,原来创世的,是个魔罗!” 罗刹的无心之言,却让梁辛仿佛想到了什么,可‘那件事’飘来飘去,明明就在眼前,却偏偏没法抓住……想了一阵,梁辛最终还是摇头放弃,又另起话题:“院子里那四十五口大缸,也不是留给什么‘有缘人’的,更不是魔罗传承下的衣钵,照我估计,它们应该是魔罗对创世过程的‘摸索’。能明白?” 罗刹凸一遍琢磨着,一边回应主人:“尊主之意,是……先有的那些大缸,再有的这座世界?大摩罗在缸里凝造化境,逐步探索、试验,直到最后他觉得满意了,才开始真正出手,创造大世界?” 梁辛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本来魔罗一走,化境就该毁灭,那些大缸根本就不该被别人看到,自然也不会是魔罗故意留给后人的,这样一来,也就只剩下一个解释:缸里世界,都是魔罗的‘预演’。 “这么说,魔罗来之前,还不会创造世界?”罗刹凸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神情:“那他又何必劳心费力,来干这个差事,创出一座世界,很好玩么?有或者……能得到什么好处?” 梁辛摇头不语,‘魔罗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创出一座世界?’,是他始终想不通的几件事之一。另外还有,这个魔罗从哪来?他的浩荡法力究竟是天生的还是修炼来的?创世之后它又去了哪里?中土、仙界、另外那些天地是否也如恶魔世界这样,是被厉害人物‘无中生有’,硬造出来出来的? 这些疑惑暂时无解,而真正让小魔头感到震撼的是……天上,还有天! 以前以为,飞升就是尽头,得永生快乐,得逍遥自在;后来大眼巨岛和仙界的秘密相继破解,又知飞仙原来是个笑话,破劫而去,看上去是冲破了一层天,可实际上,不管去了大眼还是到了仙界,其实都是‘原地踏步’;可现在,梁辛却知道有仙魔创世,而后离去。 事情果然像贾添所言,自己只是荷叶上的蛤蟆,看得到另一片荷叶,却不知池塘外的景色……在恶魔世界,梁磨刀探到了一重真相,平添了几份迷惑,也多出了些许敬畏。 不过,这些太古、神魔的事情,都和自己没太多关系,转过天来梁辛就不把它太当回事了,带着罗刹凸从一楼上到二楼,开始眼巴巴地当着‘老家’来人。而西坑隐也真没让他失望,再两天后,极远处苍穹震颤,空气如水纹播散,跟着在风雷滚滚中,‘坤蝶’现身! 小魔头霍然大喜,就在天舟落地的同时,他已经一步跨到近前……第一个从坤蝶中跳出来的是琅琊,妖女笑嘻嘻地,却还轻轻咬着嘴唇,这么古怪的表情,在她做来却只显得精灵俏皮。 琅琊的眸子轻灵,望着梁辛问道:“小魔头,想过我没?” 梁辛实话实说:“想过!”初到‘二楼’时,梁辛以为回去的希望渺茫,不知把中土的所有亲人朋友想过了多少遍,就连铜头都不例外,何况面前这个漂亮妖女。 琅琊忽然收敛了笑容,对着梁辛点点头:“我也想你了。”说完,目光一转,不再看梁辛,开始打量起这座新奇世界。 “梁娃儿,想老子了没?”妖女之后,血河屠子大步跃出,涂满白垩的脸上满满都是笑意,显得他那张血红大嘴更惊人了。 “想了!”梁辛笑答,正想说什么,长春天又跨了出来:“哎呀妈呀,梁磨刀,我老想你了!” 梁辛哈哈大笑,挥手道:“有完没问,谁也不许想了……” 再后面跃出来的那个,果然没提‘想你想我’这码子事,而是手持玲珑修罗,狞眉瞪眼地叱喝:“听夜叉龟儿说,此间遍地吃人恶魔,在哪里,带我去!”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寻路出发,去恶鬼世界大开杀戒。 跟在琼环身后的是离人秦孑,大祭酒伸手抓着了苗女的手腕,笑道:“别人都能去,唯独你不行,你一戴上面具,这里的恶鬼就都把你当成了亲戚朋友,好酒好肉一端上来,你就不好意思跟人家动手了。” 秦孑之后,大小活佛、丑娃娃弦子、东篱先生、木老虎、欢喜、小吊、屠苏……当然也少不了大群的日馋妖人,梁辛在仙界的‘狐朋狗友’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就连一向乐观积极的梁磨刀,都曾一度以为和大家再不会有相见之日,此刻重逢于恶魔世界,真正的‘恍如隔世’!心里那份欢喜,也实在无法言喻了。 来接梁辛的,绝大多数都是邪道妖人,不成体统不讲规矩,聚在一起大笑大闹,惹出的动静就连一楼的妖魔鬼怪都被他们惊动了,不少大小恶鬼都上来查探。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梁辛就已经搅得天下大乱,现在他又招来了千多个同伴……这是要占领世界? 说笑半晌,梁辛才知道师兄等人并不在仙界,诧异同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西坑隐成了朋友,否则要是真打起来,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亲友相见过后,梁辛又拉过西坑隐,把深渊下面的事情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遍,夜叉的神情,比着罗刹凸初闻真相时的样子也强不到哪去。 西坑已经名存实亡,仙界更是个笑话,新世界、新境界又变得虚无飘渺了,梁辛本来还担心西坑隐会就此发狂,不过对方很快就平静下来,它还要再去深渊中探索,寻找蛛丝马迹、魔罗线索,用夜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就算要发狂,也等我从西坑里上来再说吧’。 梁辛伸手拍了拍西坑隐的肩膀:“真正飞仙,应该确有其事,否则创世魔罗从何而来?不过……你我一时还找不到罢了。” 西坑隐瞪他:“你这是……安慰我呢?” 梁辛乐了,晃动指诀,将得自莲花境的蒲团和铜镜自须弥樟中取了出来:“这两样东西,都是创世魔罗留下来的,还是由你保管吧,我这便回去了……此间凡人,还要请你照应下。” 西坑隐点头应承下来,笑道:“放心,我绝望、发狂之前,这里都不会再有恶鬼食人之事。不过凡人肚里生的,也不是菩萨心肠,没有了恶鬼压力,他们说不定又会窝里反,真有那样的事,我不会管。” 梁辛没再多说什么,对着西坑隐躬身行礼、示谢。 不管小魔头平时和大家如何相处,毕竟他还有一个‘日馋宗主’的身份,他一动妖人尽动,包括琅琊在内,所有人都随着梁辛一起,向夜叉行礼。 西坑隐并不去阻拦、也没矫情什么,这一礼,它当受,也受得起! 告别之后,所有中土人士登上天舟,主人如果不在,大好家奴在恶鬼世界一天也混不下去,当然要随着梁辛一起离开。 罗刹凸乖巧得很,明白眼前这伙子人,虽然修为大都不如自己,但是在梁辛心里,他们的身份要更尊贵的多,是以始终把谄笑挂在脸上,不管冲着谁,即便在小和尚欢喜面前,它也缩背哈腰,不让自己高过对方。 东篱先生见状,对罗刹凸笑道:“等回到中土,见到了宋红袍,我看你怎么办!” 罗刹凸不知宋红袍,但能听东篱先生的话,它也能明白那个‘宋红袍’一定矮得很,心说大不了我趴在地上! 飞舟腾空,先返回仙界,按照丑娃娃天嬉笑的话来说,是‘宗主离家已久,一定要先回仙界见一见老太君’,其实是天嬉笑不认识‘路’,他没法把天舟直接从恶鬼世界开回中土去,非得从仙界转折不可。 一路平安,梁辛在仙界见过母亲,自然另有一番悲喜,逗留了几日,众人重新蹬舟,向着中土飞去! …… 中土世界。 自从四个多月前,天嬉笑驾驭仙舟去往仙界,就始终没再回来,消息就此隔绝。日馋中真正的精锐、梁辛最最亲近的那几个亲友,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觉得梁辛还会再回来……他没死,但再也回不了了。 谢甲儿面无表情,老蝙蝠眼神阴鸷,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此刻他们正站在贾添送给老实和尚的那座青叶幻化的巨舰上,背后是无尽汪洋,前方不远却是一片纯净之光——混沌之海的边缘。 众人都站在船头,静静望着混沌之海。在他们身后,是大群的北荒巫士,身着黑袍、周身上下煞气缭绕…… 老叔风习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等不得了,我去!你们别去……万一……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蝙蝠、谢甲儿等人返回中土时,‘浩劫东来’基本消弭,就只差最后一两百个神仙相,按照他们的想法,本来是要趁着潮汐成形,逆流而上直击巨岛,彻底铲灭余孽。 不提北荒精锐,只说老蝙蝠这一行人,人数淡薄但实力极强,谢甲儿坐镇、北斗星阵凑齐,阵中还藏了个绝世鬼王风习习,何况他们身边还跟着个‘天道神医’涵禅。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一趟巨岛之行,竟迟迟无法启程。 他们找不到潮汐。 不是潮汐没来,恰恰相反,九星连线进入‘最后关头’,对大海的影响陡增,今年的潮汐,比着往年都要更强上许多,从初秋开始,知道现在,历经四个月,还未曾消失。 但是谢甲儿他们,全对海事一窍不通,想要从茫茫大海中找到一条暗流,就算他们本领通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轱辘岛已毁,唯一精通海事、能够追寻洋流的司老六虽然没死,但早已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被贾添变成了傀儡,谢甲儿点香召唤了几次,贾添始终不再回应。 曲青石当初在潮汐‘入海’出种下了戒备禁制,按理说循着禁制所在,就能找到潮汐,但是几个月前,墨剑造反,小白脸的元神遭遇重创,与以前布下的法术联系全部被斩断,后来他在小眼中疗伤痊愈,不过丢掉的‘联系’却没法再找回来…… 这些日子里,一群日馋的核心高手在大海里钻上钻下寻找潮汐,忙得一个劲地骂娘,直到几个时辰之前,终于找到了、确定了那一道从巨岛直击中土的洋流。 可现在已至初冬,即便星象力量大增,今年对大海的影响也即将结束,潮汐此刻还在,但也许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贸然逆流而上,九成九会在途中失去指引,到不了敌人老巢不说,还会永远迷失在混沌中。 今年去不了了,有什么事情都只能等到明年再说,众人都沮丧的很,但心中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想法,唯独风习习,一想到梁辛曾在巨岛被打得重伤、险些死在上面,他就怒不可遏!何况,梁辛遭遇两重天劫,一去不回,也和巨岛的经历密不可分,老叔才不管是梁辛‘主动去找事’的,直接把这笔账也算到神仙相头上。 少主不回来了,梁风习习能不能再回来也就无所谓了,老叔想要冒险抢渡! 见老叔神情坚决,老蝙蝠忽然嘿嘿嘿地怪笑了起来,谢甲儿也把浓眉一轩,跟着一起发笑:“其实……打神仙相,本来也没什么意思,倒是抢渡这件事,有趣了,也刺激了。” 黑白无常本还以为他们是要拦住老叔,哪想到他们竟是要一起去,急得只想咬牙,心里反复念叨着‘怎么都这么混’啊! 谢甲儿又转头望向其他人:“不想去的,现在就下……”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冷哼了一声,双目如炬,望向中土方向。 老叔与他几乎同时发觉异常,可他的反应却古怪得很,一伸手把涵禅拉到自己身后,小声道:“别抬头。” 几个呼吸之间,远空浮云被风雷震碎,大群苦修弟子冲入视线,黑洞洞的眼窝,只望向涵禅一人! 梁辛刚从巨岛返回中土海域时,曾和苦修爆发冲突,后来那些苦修尽丧,连他们的首领也不例外。苦修持自然也有联络同门的手段,首领死前,传回去不少信息,涵禅、贾添、梁辛,都在其中。而后苦修门下集结,开始寻找那几个与首领之死有关的人物,偏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结队杀到。 老蝙蝠满脸不耐烦,正要说话,不料一阵懒懒散散的笑声,从不远处响起:“你们可真行,到现在居然还在海边转悠。” 笑声之中,几个月里都不曾露面的贾添突兀现身,背负着双手,凝立百丈外的海水上,对着谢甲儿等人点头示意。随后又把目光一转,望向苦修中的老太婆:“先前那个首领,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人,统统都是我杀的,想报仇么?” 贾添早就对梁辛说过,他容不得苦修持,不是苦修对他有威胁,而是因为对方曾惹过他、冲击过皇宫……贾添从不是个宽厚之人。这次苦修倾巢而出,刚好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他也追踪而至。 苦修未说话,老蝙蝠就‘哧’地冷笑一声,昏黄色的眸子翻起,望向老太婆:“先前那些苦修,不分青红皂白,围攻梁磨刀,本来他们伏诛,此事也就算了,你们却又巴巴地找上来,很好。”说完,他又望向贾添:“你帮梁辛,杀了苦修,人命帐都算在我们这里,与你无关。” 鬼王老叔本来也是想着,上一波打梁辛的苦修都死了,就不再去计较了,可是在听了老蝙蝠的话之后,他的眼中再现凶戾,阴森鬼意从他的麒麟身上弥漫开来,转眼天寒地冻! 还是不等老太婆说什么,涵禅又从老叔背后转出来,双手合十,拜过了贾添拜苦修,最后又去拜船上的同伴,结结巴巴地开口:“当时苦修是为了抓我、梁辛是为了护我……一切都因我而起,不、不用打,我随他们去。” 当初那场杀戮,的确是因他的‘神仙相貌’而起,和尚生怕几方再起冲突,多伤人命,他宁可自己跟着苦修走。 谢甲儿独手伸出,按住涵禅笑道:“和尚,有我在,这次你可做不成好人。” 霸王又是什么人,岂容别人在他面前把同伴从容带走? 谢甲儿都懒得去看空中苦修,对和尚说过话后,又望向了贾添,神情里略显出几分兴奋:“怎样?现在心思整齐了没有?打走了这群瞎子后,你我一战?” “谢甲儿,你不觉得……乱套了么?”说着,贾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么想打,干脆也别等打过瞎子之后了,大家一起动手,各打各的,好像不错……”他正笑着,脸上千万碎片忽然同时显出惊诧之意,脱口道:“小魔头回来了?”心神震荡中,踩在海面上的鞋子、裤脚都被一道小小的浪花打湿。 几乎与此同时,绿色巨舟上木铃乱响不停,从老蝙蝠到宋红袍,纷纷取出怀里作响的铃铛,刚听了几声,就人人色变:惊讶、欢喜、不敢置信! 此刻天舟已经落入南疆,大群日馋妖人,把能摇响的木铃全都摇响了,所说的都是一件事:梁辛归来! 本来剑拔弩张、随时都会爆发混战的海面上,陡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轰得一声,绿色巨舟上的所有人都腾空而起,赶赴中土南疆,贾添也破空而去。眨眼之后,海面上就只剩下大群愣愣发呆,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的自苦修持。 第459章 神魔无种 贾添速度远胜他人,梁辛这边才刚刚落地,他就已经赶到了,快得就连小魔头都吓了一跳:“这么快?” 贾添应道:“我好歹也算中土之主,你这样的不受规则的外道邪魔越界,我立时就会查知!”语气轻松、还略略带了几分玩笑之意,不过他说的却是实情,涅槃之后梁辛已经‘异类’,他一到中土,即便与贾添远隔万里,后者也能马上查知。 说完,贾添又扫了罗刹凸一眼:“好家伙,还带回来一个罗刹。” 罗刹凸点头哈腰,正要咧嘴谄笑,旁边的琼环就伸手拦住了它:“巴结他个抓子么,龟儿不是朋友!”大好家奴立刻挺直身板,绽放出自己的凶猛气势,对着贾添怒目而视。 贾添不理它,又望回梁辛,双掌合拢,居然并手对他执礼,正容道:“贾添恭迎梁先生!” 小魔头咳了一声,甩着手笑道:“打住打住,你还不知道,我可应酬不来这些。” 贾添哈哈一笑,说了句‘不是应酬,你当得这一礼’,跟着把话锋一转,满目兴奋:“快说说,有什么奇遇,可到了‘池塘’之外么?” 几句话的功夫,老蝙蝠等人就已经联袂赶到,梁辛哪还顾得上理会贾添,大喜迎上。老叔、义兄、小汐、师兄、缠头老爹……最难得的是,老实和尚还一直带着羊角脆,小猴子三两个纵跃,轻车熟路骑上了梁辛的脖子。 这一行才是梁辛最最亲近之人,相见之下,自然又是一番大大的热闹。 而罗刹凸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骇然。先前它和日馋妖人混得不错,屠子、跨两等人跟它少不了要自吹自擂一番,让它以为中土世界的精锐尽在眼前,表面上虽然巴结着、客气着,但罗刹心里也稍稍有些‘瞧不起’,日馋弟子的修为虽然不错,但受根骨所限,实力远远比不得它老家里的那些恶鬼,甚至比起罗刹凸,他们大都也差了不少。 罗刹还以为,中土世界也就是出了异种梁辛,余众不过如此,直到它看见风习习和谢甲儿,才真正明白,中土的顶尖人物是什么分量! 卸甲独臂,老叔怯懦,乍一看上去也不过是两个普通人,但稍一体会,罗刹凸就能察觉,这两人即便气势内敛,也足以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在感觉上,他们比着恶魔翘楚西坑隐威压更甚、实力更深。 至于贾添的气势,罗刹凸层次太差,根本就察觉不出来…… 包括老四曲青墨在内,大家都是梁辛的兄弟、叔伯,重逢下毫无顾忌,或环臂熊抱猛拍肩膀,唯独小汐‘地位’不同,眸子里盛着满满的兴奋,却老实巴交地等在一旁,看着梁辛和其他人把臂大笑,这个时候琅琊走到她跟前,侧着下颌,对小汐道:“我已经问过梁辛,他在外面‘游荡’时,很想念我。我本还打算代你问一声他有没有想念你,结果当时一欢喜,就给忘记了。” 小汐不生气,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苦乃山的铜头、猴儿谷的天猿、青莲岛的蜥蜴……你敢不敢再去问问他,这些有他不想的么?他想你,再正常不过呢。” 琅琊的下颌扬得更高了些:“你说话的时候别咬牙,再把牙齿要坏了……”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咯咯地笑出了声。 亲友重逢,悲喜交加,好一阵亲热、说笑,贾添暂时被冷落一旁,他自己倒也无所谓,也不急着追问、打扰梁辛,自己一个人围着坤蝶前转来转去,时不时还会伸出手去摩挲一阵。 坤蝶飞舟,就连当年鲁执也没法将其随身携带,众人自不怕贾添会偷了它逃走,就任由他围住飞舟打转,唯独罗刹凸,知道此人‘不是朋友’之后,始终用盯小贼的眼光牢牢瞪住贾添…… 着实热闹了一阵后,老蝙蝠最先不耐烦了,挥手呵斥着小辈们:“闹一会就成了,散开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抱头痛哭!梁磨刀,说正经事,你去了哪?又遇到些什么?” 跟着老蝙蝠又眯着昏黄的眸子,斜忒了丑娃娃天嬉笑一眼。 天嬉笑心里翻了个个,知道老爹怪自己一去几个月,中间都没选个消息回来。天嬉笑可不敢背这个黑锅,抢在梁辛之前,先开口告罪,把自己一到仙界就被‘按住’,而后仙界显出恶鬼越界征兆,他被强留下来,与一伙日馋妖人准备围杀越界恶鬼的事情交代一遍。 他们当时可没想到过,飞升来的夜叉,才一落地,身上还冒着烟就开始开口大喊‘我是梁辛朋友,他人在恶鬼界’…… 对此事,众人一笑而过,梁辛的遭遇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小魔头似模似样地清了清嗓子,把自己这次‘飞升’后所有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别人都不曾插口,即便长春天、琅琊这些已经听过他经历的人,也都聚精会神,再重新听上一遍,就只有罗刹凸,琢磨着自己也算当事者之一,坐在主人身旁,不时搭上一句‘不错哒哒’、‘正如此哒哒’。 ‘故事’的前半段平淡无奇,真正玄虚的是小魔头到达西坑以后,三探深渊,发现影魔罗、院落中那三排大缸……而听到‘西坑’部分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包括老蝙蝠在内的绝大部分人,脸上只有震惊;谢甲儿也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兴奋;而贾添则双眉紧蹙,目光闪烁不停,显然在潜心思索着其中玄奥。 梁辛把事情说完,又仔细想了想,把一些疏漏掉的细节补充回来,确定再无遗漏之后,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说完了。” 他一闭嘴,义兄、老爹等人纷纷开口,大家议论的焦点,自然就是西坑、创世魔罗的谜团,不过说来说去,大伙的疑问和梁辛先前的纳闷之处一模一样,不外是‘魔罗哪来的’、‘魔罗去哪了’之类,全没什么新意,更找不出有用的见解。 梁辛却丝毫不觉厌烦,还一本正经地点头着、讨论着,同时开心不已。 贾添也不理他们,就坐在角落了一个人静静寻思着整件事,半晌之后才再度抬头,正看到梁辛‘煞有介事’,当即笑道:“商讨个毫无头绪,也破不开的谜题,你居然也高兴成这样?” 梁辛哈哈一笑,摇头道:“你不懂的!”他的开心与是否破解谜题毫无关系,而是和亲朋好友‘凑到了一起,扎推着商议、讨论’的这个过程。 以前他可从未想到过,大伙都在身边,七嘴八舌,竟也是件快乐事。 说完,梁辛又把话题转回到‘谜题’上,问贾添:“怎样,你有什么想法?” 贾添点头:“倒还真有几个想法,不过题目太大,我也不知自己想得究竟靠不靠谱。” 梁辛早就想过,有关‘魔罗创世’之事,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有可能会有见地的人,就只会是贾添,现在听对方这么说,小魔头精神也为之一振:“说来听听!” “先说魔罗面前的铜镜。”贾添也不铺垫什么,直接开口:“你们照镜子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 一群妖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怎么回答,唯独血河屠子,发出了‘幽幽一叹’,梦呓似的说了句:“太好看了,人中龙凤。” 就算在场众人大都道心深重,也不禁哄的一声大笑出来,跨两、琼环更是率领着一群缠头旧部怪声喝彩。屠子存心捣乱,听到喝彩不仅不以为耻,还笑嘻嘻地来回点头示意。 贾添也跟着呵呵大笑:“创世魔罗的脸上可没涂白垩,他在蒲团面前摆放一面镜子,多半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漂亮。”之后,他又笑了一阵,再开口时,只有莫名其妙的三个字:“我是谁?” “在照镜子的时候,有人对着镜子问过:我是谁么?”贾添收声,目光环视众人。 梁辛还糊涂着,但老蝙蝠、长春天这些见识高深者已经若有所悟,沉吟片刻后,就有人问道:“你的意思……那面镜子,是他悟道用的?” 见贾添点头,梁辛忍不住追问了句:“我是谁,和悟道有什么关系?” 不料贾添却‘咦’了一声,仿佛这个问题谁都可以问,唯独梁辛不该问似的,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就从未想过‘我是谁’么?” 梁辛还没来得及摇头否认,贾添又补充了句:“或许不是‘我是谁’,而是、而是……就这么说吧,你的功法精进奇快,不算你在小眼里的修炼的话,短短几年功夫,你就从一个山中小子变成禁忌之‘魔’,你经历过数不清的突破,而突破之后,就没有一次迷惑过么?突破前苦求不到的珍宝,在突破之后一下子变得唾手可得,力量猛地提升了,方向却不见了……” 不等说完,梁辛就明白贾添的意思了,这样的疑惑他的确有过,印象最深的是自己第一次从大海归来,那一次,他突破了‘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炼真元入体;完美统御了真力大增的七蛊星魂;还找到半条红船、得到巨大的阴沉木耳……战力一举突破玄机境,跨入六步中阶的实力。 而上岸之后,得高健告知,自己已经成了‘朝廷侵犯’,可他却全不惧怕,由此引出了那份‘迷惑’,突然变得强大,颠覆了以往对力量的认知,也颠覆普通律法、人间规则对他的限制…… 真正惹出‘思考’、让他几乎迷失的‘迷惑’,就只有那一次。 再之后梁辛又先后有过几次重大进境,但每一次都在生死须臾、刻不容缓之间,甫一突破就投入到苦斗中,同时随着‘浩劫东来’、‘鲁执搬山’这些重大题目显现,他的突破也显得微不足道了,是以,进步虽比着第一次大海归来要更大,却反倒没了那份迷惘。 至于最后一次‘涅槃’,在应劫前他就已经得到了贾添的点化,心思晴朗,自然也不会迷失方向。 梁辛三言两语,把自己有过的那次‘迷惘’讲了下,贾添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其实和‘我是谁’,完全是一样的道理。” 见梁辛会意,贾添也没再详加解释,就此把话题兜转回来:“总之,那面镜子是他悟道用的,天天照着、自问着,不料却造出了一个‘影魔罗’来,这只是细枝末节,不过,这面镜子倒暗示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个创世魔罗为什么会迷惑?为什么要靠着一面镜子来悟道?” 贾添一贯罗嗦,车轱辘话转来转去,可在场的众多修士,却没人嫌他嘴巴琐碎,恰恰相反,人人都精神了许多! 魔罗也有迷惑,便说明他曾经历了一次重大突破,以至力量突飞猛涨……既然是突破,那之前就必有修行,这头魔罗不是天生的神魔,他也是靠着修炼、精进,才‘走’到‘创世’这个层次的。 即便不知道他是如何修炼的,但他至少能证明,神魔无种,精修有路! 对早已对修行死心、只当飞升是个笑话的日馋妖人而言,魔罗留下的一面镜子,一下子又照出了一条仙光大道!虽然还不知道这条路在哪里,但也足以让众人大大地兴奋一场了。 贾添说明白了‘镜子’,声音不停,又继续对梁辛道:“第二件事……你说那个西坑隐,到现在一共经历了四十七世?” 梁辛点头。 贾添再度追问:“在他第一世时,混沌初开、万象不正?” 梁辛还是点头,羊角脆这次总算跟上了主人的‘调子’,一起郑重点头。 贾添这才说道:“这样算起来,恶鬼世界还‘年轻’的很呢。四十七世,就算夜叉每一世都活满一万岁、每一次轮回再耽搁上一万年,到现在也不过百万年的时间。” 说着,贾添伸手拍了拍地面:“咱们的中土世界,比着它可要‘年长’得多了。”猴儿谷大眼是鲁执造出来的,但它主掌了中土灵气,成了真正的‘定盘星’,由此与之同命共生贾添也能够‘知天命’,虽然他不知道中土究竟成形了多久,但可以肯定,中土比恶魔世界要久远许多。 梁辛呵呵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有趣,不过……还隐藏着什么深意么?” 贾添摇头而笑:“深意没有,明摆着的道理倒是有一个。” 恶魔世界‘年轻’,再加上个意外而生的‘影魔罗’,那座连通创世源头化境的西坑才得以保留到现在;中土世界没有‘西坑’,却不能说明从没有过‘西坑’,也许早在千万年前,中土的西坑已经枯萎了。 西蛮南荒草原或者中土内陆,说不定某处深渊里,曾经也有过一个化外境,境中有个创世神魔照镜子…… 老蝙蝠呼出一口闷气:“你是说,中土世界也是由神魔所创?” “我没这样说,不过……这种可能到是不算小。主要是恶魔世界还太年轻,不仅比中土小,说不定它就是十个世界中最年幼的,所以鲁执穿梭诸多世界,始终也没能发现别的‘西坑’。” 说过了第二件事,贾添正想在接着说下去,忽然又叹了口气:“阴魂不散啊,本来挺开心,打算饶你们一命的。”说着,举目向着东南方向望去。 自苦修持又跟了上来……千多人的阵势,他们的修为本就精湛,又各以神通护身,荡漾起的威压着实不算小,压得南疆深处万木低头。 为首那个老太婆,黑洞洞的眼眶中早就没有眸子,但却仿佛还有目光似的,在贾添和老实和尚两人之间,来回转圜,根本不去‘看’其他人。 梁辛伸臂,虚拦了一下贾添:“这些人,我可不容你毁去。” 贾添不置可否,只是冷晒一下。梁辛则抬头望向半空:“散去吧,打起来没好处。”苦修持不听道理,也不讲道理,行事较真、执着,梁辛已经知道和他们废再多的话也没用,就只开口‘劝’他们离开。 而老太婆首领却明显吃了一惊!她双目已盲,但一身修为直追‘嫦娥’,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她的灵识,有没有眼睛都一样,可之前她根本没能察觉梁辛的存在,若非小魔头开口说话,她完全不知场中竟还有一个‘大仇’! 梁辛笑了笑:“散去吧。”他也不再收敛气势,在老太婆的灵识中‘缓缓’现身。 而先前被苦修气势压得低头的草木,也随着梁辛现身,又变得笔挺起来,小魔头一个人,于不着痕迹中,轻轻抹掉了所有苦修荡起的威压! 就在此刻,谢甲儿扬手探出两指,遥遥对着空中一剪,老太婆手中的苦修仗在‘啪’的一声脆响中爆碎成齑粉……老太婆的神情再变,凭着她的修为,又哪能不明白,独臂大汉的双指,剪得是空间! 贾添则呵呵笑道:“看你们发威,我也忍不住想卖弄……放心,不伤人,吓唬人。”笑声之后,他轻喝:“搬!” 一字轻喝,而后只听咕咚一声,一直没把贾添当回事的罗刹凸,一屁股摔坐在地,目瞪口呆,喉咙里咔咔作响,傻愣愣地望着天空……没有天空了。 烈日、浮云都消失不见,换而万顷汪洋。贾添搬来了‘一座’大海,悬空。 第460章 捡鸡蛋的 大海悬空,并无一滴水漏下来,凭着众人的目力,甚至能看到,还有些古怪大鱼在海中穿梭、游弋…… 老太婆一言不发,带着门下弟子转身就走。 苦修为人执着,不在乎生死,但也不是明知必死还要冲锋的莽人,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这一仗对苦修而言根本没法打。 对方撤走,贾添动了个手诀,半空汪洋转眼消失。 如此磅礴的一项法术,要是放在以前看到,梁辛多半也会傻眼,但现在却只有兴奋,笑道:“你好像……又精进了?” 贾添摇头而笑:“算不得什么,不说我了。倒是你,涅槃后又得洗炼,实力也更有精进吧?” 梁辛实话实说:“精进的是身体、力量,但境界没变。” “什么境界?”贾添明知故问。 梁辛懒得和他矫情,直接道:“棋盘之内,规矩之外,随心所欲的卒子。” 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家伙,这几个词可都是我说的,你记得倒清楚……”说到这里,他突兀收敛笑容:“不过,我说错了,什么‘这之内那之外’的鬼话,你还是赶紧忘了吧。”梁辛大是意外,不明白贾添怎么又冒出这么一句,自己在涅槃后的实力,恶魔世界有目共睹,说‘随心所欲’或许稍显夸张,但也确实当得‘横行无忌’四字,自己已经明明白白跳到了规矩之外。 贾添却不急着解释什么,转头望向了天嬉笑:“你到仙界后,那里便出现了火云烧天、恶鬼越界的征兆,对么?” 天嬉笑也不知哪来的快活心思,没去回答,而是伸手一指羊角脆,小猴子见状,立刻对着贾添郑重点头。 贾添也笑了,又对梁辛道:“咱们算算时间吧!你在恶鬼世界从二楼打到一楼,直到西坑隐飞升,用这个过程,去和天嬉笑赶到仙界的时间,却印证一下。” 梁辛开始还满脸纳闷,但是在仔细算计了一阵之后,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旋即脸色骤变! 四个多月前,天嬉笑抵达仙界、发现恶鬼越界的征兆。那个时候,正奉梁辛到达恶魔世界后的第一个朔月之夜,梁辛为了保护四十几个小番子,与冲上二楼的魔物大打出手。 而后梁辛又在‘二楼’逗留了大半月,跟着去往‘一楼’,连番大闹,前后用去两个月多些的功夫,这才寻到了西坑隐。 可是莫忘记,梁辛与西坑隐初见时,夜叉身背枷锁,直言飞升还需两年功夫,但梁辛‘发坏’,打碎了它的枷锁,这一来,西坑隐就只能再坚持一个来月,就会飞升了…… 从仙界显出火云烧天的征兆,到夜叉飞升而至,正好是四个月的时间; 从朔月之夜,到西坑边缘夜叉渡劫,也是四个月的时间……但是这其中有个变数:西坑隐本来还要两年多才会渡劫,但它的枷锁被梁辛打破了! 仙界火云烧天,这个征兆是冥冥天意,但已经成为‘天道漏洞’的梁辛,反而又成全了这道‘天意’。 …… 如果梁辛没去打碎夜叉的金枷,那仙界的预兆就是错的;可梁辛亲手毁掉枷锁,让西坑隐提前飞升,正合中仙界出现的预兆。 而另一重关键在于:仙界的火云征兆,发生在梁辛遇到西坑隐之前。 仔细计较起来……‘天道漏洞’梁磨刀,一时兴起打碎夜叉金枷这件事,早就落进了天道的‘算计’! 事情玄虚,解释拗口,但道理却异常简单:所有人都以为梁辛已经跳出了‘天道’,不料,他仍在天道的算计的之中。 其实这个发现,对梁辛的战力、境界都毫无影响,他仍是那个横行无忌的卒子,但梁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说不出来的不甘心,皱眉追问贾添:“禁忌之道、涅槃劫数……你先前说过,只有悖逆了所有天道,再不受规则制裁,才会惹来这道劫数。我能惹来这道劫,不是就已经证明,我跳出天道了么?” 千万个碎片,片片拼凑,最终拼成了一个苦笑:“或许……或许真有第二重天道吧,你跳出第一层大网,可外面还有第二层网。” 天道究竟有几重,谁也不知道,包括贾添、鲁执这些真正强者在内,中土所有人都在第一层‘网’中挣扎,理所当然也就认为只有一重天道,可也只有挣脱了第一重,才有希望发现那‘第二重’。 但至少,梁辛的经历证明了,‘天道’之上,还有‘天道’! 贾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莫在追究了,至少现在还说不出什么真意,瞎子摸象罢了。” 这个时候,一阵又轻又低、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的声音,从角落中响起,琅琊‘耳语’小汐:“这个梁辛贪心得紧呢,明明已经是十界第一人了,却还要矫情自己到底是不是‘天道中人’……你说,他这么不知足,将来会不会觉得一个老婆太少了?” 小汐愕然:“这都哪跟哪?” 老蝙蝠对这小汐吆喝:“丫头,要不要结星阵?咱们北斗一心,一起帮你对付妖女。” 琅琊满脸委屈:“小汐要打我,她一个人就足够了,我又哪敢还手……也不敢跑!” 老蝙蝠哈哈大笑,挥了挥手,不再理会琅琊,眸子一转望向贾添:“以前知道你修为凶狠,知道你心机深沉,却没想过,你的见识也如此了得,梁辛经历的那些,我们除了惊骇,也还是惊骇,全没什么想法,你却能把几条细节都说的头头是道,我服了!” 贾添笑着应道:“这就服气了?这才刚哪到哪,真正要紧的,我还没说嘞!” 老蝙蝠饶有兴起,三字断喝:“继续讲!” “创世魔罗身上,系着三处重大疑惑:他从哪来?他为何要创世?创世后又去了哪……先说第一个,他从哪来,其实全不打紧,他从哪来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也是修炼而成的。再说第二件事:魔罗为何要创世?好端端地,他闲得难受么,创造一个世界来消遣么?”贾添叹了口气,语气感慨:“那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而是创造一座世界啊!开拓虚空、分割阴阳、协调五行……这些还都是小事,要想创造出一个平衡世界,远不止打造出一双天地那么简单,最最要紧的、也最最麻烦的是,是规划出这座世界的重重规则、无尽天道。” 梁辛也面露恍悟!西坑毁灭之后,罗刹凸曾说过一句‘原来是魔罗创出了恶魔世界,难怪这里的天道偏向恶鬼’,当时梁辛若有所悟,但始终没能抓住重点,直到此刻听贾添提起,他才猛地领悟过来:魔罗不止是开拓着一片天地,他还制定了世界的规则。 而贾添还在自顾自地感慨着:“我知天命,由此得窥天道玄机,我比你们都明白,天道二字说着简单,可实际它何其复杂,重重道道、千头万绪……这样算来,那个人的脑筋、心思,还要比我强上千万倍?” 梁辛咳了一声,忍不住催促道:“这里没你什么事,赶紧说回正题,别总说你自己了。” 不料贾添却摇了摇头,笑着应道:“好,说回正题,不过……要说正题,还是得先说我!”跟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与大眼同命共生,勉强算得上半座中土,因为有了这个‘出身’,我不仅能知晓天命,同时也能探到万物生机……你们体会不到,可我却能明白感受,这世界上的万生万物,在生死循环,荣枯轮回之中,每一时每一刻都会释放出、释放出一份特殊的力量……姑且唤它做应该是‘生命本源之力’吧” “中土世界阴阳制衡,五行生克,支撑起了天地,也支撑起了无数生灵的生老循环,草也好、龙也罢,都是从无到有、从生到死,但只要是活着,它们就会释放生命之力;等它们死了,又会有新的草、新的龙诞生。生命循环往复,力量也滚滚不休!” “以前我以为,这些生命源力会游散而去,最终散入虚空,消失不见,可现在却有了个新想法,不一定对,但一定能说得通……这些力量,都被创造世界的那个‘仙魔’抽走了。” “这个过程……就好像散养山鸡,圈一片林子,建几排鸡舍,再把大群山鸡放进去,剩下来几乎不用再做什么,山鸡白天就会去林子里找食,天黑自己就会回到鸡舍,主人只要每天在林子里转一圈,去把鸡蛋捡回来就是了……世界就是圈起的林子、鸡舍,此间生灵就是那些山鸡,至于生灵于生老过程中不停释放出的生命原力,自然也就是那些鸡蛋了。能明白么?”贾添又望向了梁辛。 “明白,那些创世仙魔,其实就是捡鸡蛋的。”梁辛说笑了一句,马上又转会了正题:“反正你的意思,仙魔创世,是为了从世间获取力量。” “不错。”贾添点头:“这就是第二个疑惑之处,魔罗为什么要创世?他创世,是为了攫取所创世间里、万生万灵于生长时散出的生命原力。” 说到这里,贾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先是皱眉不语,而片刻之后猛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大笑着,一边伸手指向谢甲儿,仿佛霸王脸上长出来一朵山茄子似的。 谢甲儿被他笑蒙了,纳闷地瞪着贾添:“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说话时,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跟着又问就坐在自己身边的梁辛:“他到底笑个啥?” 谢甲儿不过是随口一问,全没想到梁辛居然了解了贾添的意思,苦笑着问他:“师兄真要听?” 在场之人不乏多智之人,但谁都不明白贾添到底为何大笑,唯独小魔头‘领悟’了……梁辛自少年时被两位义兄锻炼,心思上本就颇有可取之处,在涅槃后心智变得更加通透,不是说他比着以前更聪明,而是应变更快、心思更加敏锐,所以他比着同伴想得要更快一步:“按照贾添‘神魔创世是为攫力’的说法,有一件事情倒是能够解释了:仙界。我说的是鲁执诛仙的那个聋哑世界。为啥领悟了天道的人,在渡劫后会被丢去那里?” 对普通修士而言,天道是一条分水岭,领悟之后,修士本人也会变成‘天道的一部分’,无论是飞升到仙界的恶鬼还是被‘扔’到巨岛去的神仙相,他们都能掌握、发动一重天道,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天道即规则,世间万物都归天道统御,重重规则彼此辅助的同时,也彼此制约,算得上是‘恰到好处’,天道平衡了,世间才能太平。 修士悟道,他们以为领悟的‘整座天道’,可实际上每个修士参悟出来的,都只是重重规则中的一条。当他们悟道时,自己也就变成了所领悟的那重规则的一部分,这一来,有一个修士悟道,便等若有一条规则变得更强大了些……维护世间元转的天道,今天这条强大了一点,明年那条有强大了几分,久而久之,规则间的平衡迟早会被破坏。 对世界而言,悟道之人,又哪是什么神仙,干干脆脆就是‘害虫’。 而修士们在悟道之后,心境大幅提高,对身体和原力的控制再上层楼,到了这种层次,不会有精气外泄,也不可能在散出生命原力,对创世只为攫力的仙魔而言,‘他们’根本就没用了。 既‘危害’世界,又‘不肯’给‘主人’送力,这样的废物,当然不能再留在世上。 梁辛口才其实还可以,可一遇到‘讲道理’这种事就不成了,翻来覆去说了半晌,才大概把事情说明白。贾添接下话题,继续对谢甲儿说:“说穿了,悟道的修士就是些垃圾,那座聋哑仙界干脆就是个垃圾桶!你千辛万苦地破碎虚空、砸碎壁垒,其实一直是在玩命向垃圾桶里钻……不止你,还有当年的齐、楚、鲁三兄弟,嘿,这么好笑的事情,我又哪能不笑。” 谢甲儿撇嘴,没啥可说的…… 贾添也笑够了,挥了挥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魔罗是修炼而成、创世是为了获取大力,前两处疑窦说完了,就还剩下第三件事:他去了哪里?”说到这里,他把双手一摊:“那头魔罗的手段、力量何其了得,天下无敌,享无尽寿数……可他还要创世、去追求更多的力量做什么?而最重要的……那个魔罗不见了,他走了!他去哪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敢大着胆子去猜一猜:仙庭!” 而后贾添声音不停:“把咱们说过的所有的事情,串起来看一看吧!” “有一头魔罗,日夜精修穷尽无数岁月,终于得以真正突破,获得浩荡神力,进入一个你我都不了解的高深境界,可他仍未成道,未能抵达仙庭,被困于虚空之内。” “他苦思、领悟,终于发现通往真正仙庭的办法,但是他的力量不够,或许是壁垒,或许是应劫,反正他明白,凭着他当时的修为,还不足以踏入仙班,他需要更多力量。” “由此,他凝造化境,于继续领悟的同时,开始试着创造一座世界,以求得到力量支持……恶魔世界成形,魔罗获取巨力,如愿以偿破界而去。” “完了。”仙界的天兆证明,在梁辛突破的天道之上,还有更深天道;对魔罗来历、去向的推测,也得出了个‘天外有天’的结论,话说到这个份上,对众人而言已经足够明白了。 贾添笑了起来,笑得很不好看……这番推断,就好像一群小兔在议论麒麟大兽的出身、归宿,这个过程让贾添第一次发觉自己很‘渺小’。 远古时,有魔罗,精修得道,进入虚空;创世攫力,破空而去。 魔罗进入了更高境界,早已消失不见,但留下来的线索,却让所有中土精锐都恍然发觉:头顶上的天,比着以前高远了不知多少倍! 第461章 我活就好 琅琊起身,对着贾添道:“晚辈还有一事不解,望前辈赐教。”说着,盈盈敛衽,小妖女对比她更强之人,从来都恭敬客气。 待贾添点头后,琅琊才继续说道:“即便把‘垃圾桶’也算上,一共也只有十个世界,这样算来,仙庭里一共才十个神仙么?这……好像少了些吧。” “你会下棋么?”贾添又来这一套。 琅琊一本正经地应道:“会一些,不知前辈指的是哪一种,象棋、围棋、弹棋、宫棋、六博,还有牧民的草上飞、乡间的田头乐……” “够了够了,你会得还真不少。”贾添呵呵笑道:“你就把一个世界当做是一盘棋,把那些悟道修士看成是‘弃子’,他们没用了,就被从棋盘中拿下,扔进废子篓中。” 琅琊点头,示意明白。 “比方:虚空中有一百盘棋,却只有十个废子篓,而且每个废子篓收纳的弃子只能是一种……”贾添继续道:“象棋的弃子,被扔进象棋的废子篓;围棋的弃子,被扔进围棋,彼此并不混杂。能明白吗?” 琅琊笑得很甜,心中念叨着‘明白才怪’! “这么说吧,仙界是象棋的废子篓,中土、鬼界等九个世界,都是一盘象棋,所以‘弃子’都被扔到了仙界;也许另外还有千百个世界,但它们是围棋、是六博,甚至是马吊、牌九,那它们生出的‘弃子’,就会被扔到另外的废子篓中……说穿了,体系不同罢了!仙界接连的九座世界,都是阴阳对应、五行生克,由两仪化四象、转八卦、化万物而成,不管这些世界是由哪一类灵长统治,世界的原理、规则几乎都是一样的;可其他的那些世界,或许是另外一套规则,咱们无法想象,但想不到不代表就没有。”贾添越说越精神,但很快也就回过神来,又摇头笑道:“都是我猜的,不做准,更不用当真的。就算你觉得天上只有十个真正神仙,也无所谓的。” 琅琊展颜而笑:“受益匪浅,多谢前辈。” 贾添摆了摆手,笑道:“事情越说越远,也越说越大,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到此为止吧,总之梁老三这一趟鬼界之行,让你们明白了天外有天,也就足够了!” 梁辛耸了耸肩膀:“不止是我们吧?你还不是一样明白了,中土世界都是仙魔为攫力造出来的,你这个‘我即大眼、我即中土’也不见得多风光。” “风光不风光的,我不当回事,天外有天于我也毫无干系,反正我的天就是中土的天,守好自己的园子,外面再有什么我懒得管。”贾添应了一句,跟着又略作停顿,之后又道:“还有,你说中土世界是仙魔为攫力而造……” 梁辛皱眉:“怎了?” “你忘记还另外一种可能了……没准,中土就是个缸呢?” 没人知道,中土到底是不是个缸! …… 贾添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不再去提魔罗、创世、真正仙庭那些事情,而是问梁辛:“回到中土,后面有什么打算?” 梁辛想了想,应道:“先去一趟巨岛,见见剩下的神仙相,有的谈最好,没得谈干脆清剿干净。”潮汐即将消散,别人都不敢进入混沌之海,但梁辛有逾距一步,同时又不在规则之内,混沌之海是否还能拦得住他都不好说,何况实在不行还能召唤蟠螭相助,他想去巨岛再简单不过。 日馋、北荒众人都兴奋起来,不用问,小魔头去巨岛他们都会随行,必胜一仗谁都喜欢打。 跟着梁辛又继续道:“等神仙相的事情彻底解决,我还想和你商量下……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你麾下的傀儡大军都唤醒过来。浩劫东来不再,那些草木兵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不是。” 贾添挑了下眉毛,略显诧异:“你有办法让它们恢复清醒?难不成,你给中土所有人都种了天梯木?” 梁辛笑道:“是就好了,我也想呢。反正都等我从巨岛回来后再说吧。” 贾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细节:“成,等你回来,记得点香找我。”说着,仿佛有些感慨,又喃喃地叹了句:“想不到,你还真能回来,嘿,真回来了!” 嘟囔过后,贾添转目望向谢甲儿:“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打一场么?就现在吧,趁着大伙心情都不错。” 谢甲儿眼睛一亮,贾添又赶忙摆手笑道:“提前说好,打归打,但需留些分寸,差不多就好了,别伤人,更不能闹出人命来。你要死了,梁老三非得活啃我了不可;我要死了,中土可也就完了。” 霸王哈哈一笑:“晓得了,有的打就行!” 两个顶尖人物准备动手,众人立刻退散开去,腾出战场,梁辛知道师兄的脾气,也没去阻拦,笑呵呵地退开了。 谢甲儿深吸、长呼,却并未急着攻向对方,而是认真说道:“我的手段,撕裂的是空间,空间一破,其中所承之物也会随之散碎,你要多加小心。”说着,双指轻轻一剪,啵地一声轻响传来,一片正从贾添身边飘落的枯叶爆碎开来,化作一团尘埃。 说完,谢甲儿又道:“我的身法,能够搬移小空间。”说话时,他随随便便向前踏出一步,旋即整个人陡然消失不见! 就在他消失的同时,谢甲儿又从距先前所处十丈外的地方突兀现身,声音不停:“这重身法发动起来,我无处不在,但也不在任何地方,你也要小心。” 贾添早就知道霸王的本领,目光里并没有太多意外,但却足够凝重,认真点头:“先领教你的剪断乾坤之术。”说完,右臂扬起、平伸,跟着又笑道:“别直接剪我,万一真把我给剪断了,那可大大地不妙,剪这条胳膊就好……请出全力。” 谢甲儿再不废话,独臂一探,五指急促颤抖,天上人间全力而起,攻向贾添探出的胳膊。 …… 战场寂静,在其他人眼中,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也只有梁辛能看懂,一瞬之间谢甲儿足足发动了数十道猛攻,贾添扬起的那一只手臂,从指甲、指节、掌、肘、直到肩膀,每一处所在空间尽数绽裂。 手臂还在,甚至连衣衫都丝毫无损,谢甲儿的一轮猛攻,即便是一座大山,也会化作齑粉,贾添却只当清风拂袖,毫发无伤! “找一个纸盒子,盒子里放上一只蚂蚱,娃娃一脚踩碎盒子,盒里的蚂蚱也变成了肉泥……可是,如果盒子里放的不是蚂蚱,而是一块铁疙瘩呢?小心硌了脚。”贾添收回了胳膊,笑了:“不是空间破裂之术不够神奇,只是娃娃的力气还不够罢了。” 以前,梁辛曾对贾添施展过‘来不及’,结果引来了几乎整座中土的反噬;而谢甲儿的魔功,也脱变自将岸的‘天下人间’,去攻击贾添,效果也与梁辛那次相似,除非霸王能以‘天上人间’割碎整座中土世界,否则他就伤不到贾添。 贾添垂下胳膊,在地上抹了抹,抹了一手泥土,对谢甲儿笑道:“再请教大魔君的身法。”话音落处,两个人同时低叱一声,密林之中陡然出现了千百条人影! 所有人影,皆为霸王所化。空间层层撕碎,谢甲儿的身影‘闪烁不停’,当真无处不在、又不在任何处,可无论他从何处跃出,贾添总能提前一瞬,举着乌黑的手掌,微笑相迎…… 谢甲儿‘疯逃’不停,贾添却好整以暇,不久之后,他的声音又懒散响起:“空间挪移,幻化身法,实实在在当得‘神技’二字,可你莫忘了,你现在是在中土和我比拼。我即中土,在这里比试,就好像你到我家里来和我捉迷藏……此间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是我的耳目、我的眼线,你又哪能逃得过我……哈,逮到了你了!” 笑声响起时,贾添身形一转,涂满泥污的手掌,已经稳稳按在刚从空间裂隙跃出的谢甲儿身上。 在不远处观战的梁辛也提起全副精神,以防贾添会突兀伤人,这个人是疯的,谁都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梁磨刀全神以待,虽然贾添的手已经按住谢甲儿的胸口,但梁辛也有一半把握,一旦对方发力,他还是能赶上去救下师兄。 贾添不曾发力,谢甲儿毫发无伤,只是胸口上多出了个脏兮兮的手印……两场比试,卸甲完败,但谢甲儿却全无沮丧之意,反而眉飞色舞,笑得心满意足:“服了!输的一点也不冤枉!” 贾添显得挺客气,也笑道:“刚刚就说了,你会输是因为你人在中土,要换到其他地方去比……”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打断道:“输了就是输了,你是中土之主,我自然就要和你在中土比,要真换个地方,我也就没兴趣和你打了。” 贾添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大笑:“我听梁辛说过你为人豪迈,以前还不觉得什么,打过才知道,你这人有趣得很!”一边大笑,伸手一拍谢甲儿肩膀:“你很好!”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随着贾添一掌落下,本来也在展颜欢笑的谢甲儿,脸色突兀一变,笑容消失不见,换而愤怒不敢,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身体猛颤中,暴退百丈开外,而后重重摔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梁辛也厉声斥骂,逾距而至,扶住师兄:“涵禅快来!” 在重返中土后,梁辛得知,自己在恶魔世界的那段时间里,贾添一直信守承诺,从不曾为难自己的同伴、亲友;而且就在刚才,贾添已经把手按在了霸王的胸口上,都不曾发力。 梁辛已经彻底放松了……可万万不曾想到,贾添于说笑之中,借着一掌拍向卸甲肩膀之际又突施杀手。 突显异变,在场众人尽数惊怒,涵禅和尚急冲到谢甲儿近前,正要施展天道疗伤,不料口中不停溢出鲜血的霸王猛地伸手把他推了个跟头,而后望向贾添,厉声笑道:“你偷袭在前,却还没能杀掉我,这一场谁输谁赢?” 贾添悬浮半空:“你赢!我可没想到,你把乾坤挪移都练到了五脏六腑上,这样居然也只能伤你,未能杀你……不过无所谓,你伤得不轻,打不了架了,也就足够了。” 谢甲儿伤得极重,涵禅的天道威力有限,拼命施展,也仅只让他稍稍好过了一些,绝无法再战。此时曲青石、长春天这些疗伤的行家也围拢过来,行针用药,救治霸王。 师兄好歹也还是活着,梁辛放心不少,起身望向贾添:“我不明白。” 不止梁辛,所有人都不明白,现在浩劫东来基本消弭,傀儡大军对贾添也没有了用处,双方之间的矛盾基本都已化解,贾添为什么还要再挑起事端。就算他真是个疯子,就喜欢杀人,也不用等梁辛回来再动手吧? 而梁辛的实力突飞猛进,再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小子,任谁想要和他为敌,都要先思量一番,贾添这么惜命的人,又哪会不明白这一点? 贾添仍是那副懈怠的语气,声音含笑:“我可没想到,你还能回来。既然回来了,那咱们两个里,总得死一个。” 梁辛挑了挑眉毛:“因为你以前说要杀我,所以见我回来,还要接着杀?” “其实和以前说过什么没太多关系。关键是,你凶猛,你回来,所以你得死。”贾添笑吟吟的:“我是头老虎,我有座园子,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一天,有一头熊瞎子闯进来了,我该怎么办?就是这个道理了。” 梁辛怒极而笑:“你把中土当成自家园子,也没人理会你什么,我就算回来,也没想过和你争园子。” 贾添摇头:“不是争不争园子的事,而是这座园子里,就只能有一头大兽!可惜你葫芦师父不在,要不,现在它一定会给你说一声‘一山不容二虎’,或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座园子里,只要还有能伤到我的东西,我就不舒服!明白了?关键是你能伤我,而不是你想不想伤我。” 梁辛冷晒,忽然又问道:“如果我现在离开呢?去仙界,再不回来中土,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小魔头当然不是怕了,也没想过让步,贾添伤了师兄,他找挨揍,梁辛就一定会给他一顿好打,他这么问,也不过是好奇罢了。 贾添语气中的笑意愈发浓厚了些:“那就更麻烦了,你说你不回来,又有谁能保证你真就再也不来了?我家的园子,狗熊今天来了,明天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再回来,我还得天天提防着……干脆还是杀了了事。” “梁老三,还不明白么?”贾添侧头,仔细打量着梁辛的表情:“本来你被涅槃接引而去,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局,算得上皆大欢喜,可你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贾添的语气变了,再无笑意,只剩无尽冷漠:“你打定主意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现在的局面了。你这个小子很有趣,以前总说要杀你,可总也有些舍不得……但你莫忘记,别说是你,就算那十八个和我同生共长、奉我为尊、忠心护我不计生死的山天大畜兄弟,我觉得他们有会威胁到我的时候,也照杀不误。” 提到那十八个山天大畜,梁辛这才恍然想起,贾添的眼中,其实就只有两个字‘我活’。 谁都可以死,只要‘我活’就好。 他所有的疯狂,都源于这两个字。 十八个同胞兄弟,只因一份可能存在的威胁,贾添都毫不犹豫的下手除去,又何况梁辛?论起亲戚关系、论起亲近程度,梁辛比起那十八头山天畜,都差得远了…… 正如对方所言,梁辛早该想到的,自己回来,就一定要和贾添打出个生死! 第462章 传令江山 贾添又伸手一指日馋、北荒众人,对梁辛道:“待会打起来,这些闲杂人等指定会帮你,其他的都无妨,不过卸甲和风习习,这两个人麻烦些,我本想先弄死一个,剩下一个也就无所谓了,没想到谢甲儿还不错,从我手下逃了一条命去……咳,不计较了,伤了也成。” 说完,他猛地单手擎天,放声叱喝:“搬!”这次他搬来的,不是汪洋大海,而是千万雄兵!随他一声号令,贾添麾下所有草木傀儡,尽数现身南疆。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梁辛不回来,他和日馋、北荒也就没有深仇大恨;梁辛回来,两人生死相见,小魔头身边的亲朋好友,他也一个不留! 搬来自己的傀儡大军后,贾添对着梁辛比划了个手势:“我想这样,咱俩打咱俩的,他们打他们的,两个战团,别往一块搅和,你觉得成不……没别的意思,也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就是终于有了对手,我心眼发痒,想和你清清静静地打一架。这些木头的生死我才不放在心上,但你身后那些人,都是你的部下、朋友,真要换着杀,你吃亏啊。” 而后,贾添还怕梁辛不同意似的,又笑着劝道:“我是真心替你着想,不信的话,你看。”说话时,双手高擎过顶,做虚掷之态,仿佛真抓住了什么东西,向着南疆密林中的日馋、巫士众人用力一抛。 而随着他的动作,冥冥之中猛地绽放出一声巨响,一蓬巨大的阴影,就那么毫无张兆地跃出虚空,牢牢遮住灿烂阳光,山! 货真价实的一座大山,方圆百里开外。 按照凡人江湖道上的说法,高手境界,飞花摘叶都可伤人。花瓣柔软,但被灌入凌厉力量,就能变得锋锐、坚韧。一样的道理,日馋、北荒的高手们,各个精修,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比着山石更加坚硬,可是这座大山,是贾添砸下来的,来得不止是山,还有贾添灌注于山中的浩荡之力。 即便拥有白狼战力的罗刹凸,在发觉危机的时候,那座大眼已经翻滚着、呼啸着,压到了它头顶十丈之处,山势贲烈,满贯敌意!在梁辛身后的大群高手,除了一个鬼王梁风习习,就再没一个人来得及反应。 风习习怪叫、冲跃,唤起所有的力量,想要硬抗对方的猛击,以求替同伴当下灭顶一击。不过,梁辛在场,又哪会让老叔犯险。 就在风习习双脚刚刚离地时,梁辛已经一步抢上,单手在轰轰砸下的大山上用力一抽……南荒密林中的所有人,都觉得头顶一轻。山仍在,依旧翻滚、下坠,但整整一座山势,都被梁辛一把抽走,山已无魂、无力,嘭的一声爆碎成无边尘埃,而梁辛动作不停,甚至都不去想贾添即大眼、他死则中土丧,扬手将刚刚夺下的山势向着对方了回去! 肉眼可见,当浩浩荡荡的穷山恶势奔袭到跟前的时候,贾添的身影倏地模糊了一下,下个瞬间,‘恶势’归于清风,消散不见,而贾添也再度清晰了起来,笑道:“这是中土的山,它的势伤不到我……还有,你没觉得这山很眼熟么?是你最讨厌的乾山,我把它弄过来让你毁了,算是贺你归来的大礼!” 梁辛从未轻视过贾添,在恶魔界时,他甚至把贾添列做除浮屠外,十界中唯一一个能与自己一战之人。 不过,也仅只‘一战’而已,巨岛归来、悟道前,梁辛打不过贾添;悟道后、应劫前,两人伯仲之间;而梁辛又得涅槃洗炼,身体、力量再度突飞猛进,按道理,贾添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可刚刚两个人再用乾山换过一击之后,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贾添之力不逊于自己……小魔头翻着怪眼瞪向对方:“果然又有精进,你又得了什么造化?” “我为何会再有突破,一会再给你说,放心,你想知道的、希望了解的,我从不会隐瞒。”贾添笑着,脸上的千万碎片都透露出浓浓兴奋、浓浓疯狂! 梁辛点了点头,没再和对方说什么,而是转目望向天嬉笑:“送所有人上天舟,你们先到仙界等我。”贾添与自己实力相若,这一战已经无法控制,众多同伴留下来,根本帮不上忙,只有被牵连、让自己分心的份。 传令之后,梁辛散出灵觉,全身以待,防备贾添在日馋众人撤离时发动强袭,可贾添全没动手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天嬉笑俯首领命,当即准备发动飞舟带着众人撤走,不料才刚刚掐动指诀,丑娃娃陡然发出一声惨叫,翻身摔倒在地,掐诀的那只手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贾添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何必呢?自讨苦吃罢了。你们相见畅聊的时候,我在坤蝶上布下了些禁制,想发动它,难免要受些反噬。” 飞舟是由鲁执施法炼化,贾添又与鲁执一脉相承,虽无法毁掉它,但设下些禁制、不容旁人动它,对贾添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怎样?是我带着草木兵,你领着邪道妖人,大家混在一起打;还是你跟我走,两个战团各打各的?你自己选吧,不过最好快点,我这等半天了。”贾添笑得好整以暇。 这个时候,老蝙蝠阴森开口:“梁老三,去吧,一片枯树枝子,又能把我们怎样。”他说话时,小汐、红袍等人走近身边,跟着或前或后、各自踏出了一步,七星列阵! 巫秀、蛊煦两口子并肩而立,一个举头向天、一个垂首望地,各自盘出古怪手印; 长春天嘿嘿一笑:“我就是来打架的……跟谁打,无所谓!”在他身后,黑色长藤凭空跃出,仿若一条巨蟒,缓缓盘转着,藤条投影之处,草木疯长; 琼环看看哥哥,又看看曲青石,然后高高兴兴地跳到曲青石身旁:“曲娃儿,我俩并肩子打龟儿们!”说着,翻手将玲珑修罗扣到脸上,血腥颜色从她脚下转眼播散开去……日馋和北荒精锐,穿插纵跃,围绕在首领身边结做战阵! …… 梁辛翻手抱下小猴子,略略犹豫之后,把它放到了罗刹凸怀中,低声叮嘱:“给我看好它。”羊角脆对着罗刹凸郑重点头,后者好像捧着菩萨似的,把小猴子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而后小魔头举目望向贾添:“咱们走。” 贾添哈哈一笑,最后又对着日馋众人留下一句‘劝你们,专心结阵、应战,别想偷懒耍滑。’跟着周身空气氤氲颤抖,就此消失,梁辛则一步跨出,转眼不见,几乎就在两人消失的同时,南疆密林中陡然爆发出一串轰轰巨响,草木傀儡铺天盖地,浩荡杀来! 一众魔主与巫士首领高声传令,催动阵法迎敌,而第一记猛击,来自冥冥高空……下午时分,空中烈日高悬,但这一次白昼光芒却再难掩住七道星光,北斗真一接引天星巨力,轰轰烈烈整整砸中大群傀儡阵中!轰然巨响中,泥土爆起,黄沙飞扬,在星力笼罩下的傀儡被尽数抹掉。老蝙蝠开怀大笑,招呼着阵中同伴:“再来,再来。” 随北斗一击,南疆深处混战开始!曲青石冲杀片刻之后,确定贾添已经走远之后,沉声喊道:“茅吏,发动辗转!” 日馋之中两大神舟,坤蝶天舟能够破碎虚空,从容穿梭于十界;玲珑辗转没有坤蝶那么大的威力,不过在恶战中更加实用,它没法离开中土,但是众人也不用离开中土,只要冲入傀儡的包围、离开战场就足矣了…… …… 京郊百里,大洪皇家神庙浩荡台旧址。 当初的一场大五行灭绝,别说浩荡台中的大片神殿,就连整座镇山都被夷为平地,如今乱石碎屑中,又长出层层荒草,更添荒凉。 贾添把梁辛带到乱石之间,止步笑道:“还记得?你我初见就在这里。那时候你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微臣不知’。” 梁辛懒得去和他‘叙旧’,只是笑了下:“你的身法了不起的很。”从南疆到镇山,一路过来万里之遥,梁辛只需一步,而贾添也仅仅是身形一‘震’。 在梁辛的灵觉中,对方的身形模糊了下,再次‘真实’后,他就已经置身镇山了。 “我的身法唤作‘神游’,无论何处,只要是中土所在,转念即至。”贾添语气轻松,全无恶战之前的紧张:“的确是精进了,以前我可没这么大的本领。” 以‘倒海’震慑苦修、以‘搬山’强袭日馋、现在又以毫不逊于一步逾距的‘神游’从南疆来到镇山……贾添修为的的确确又有大步突进!梁辛不忧反喜,目光都更加明亮了些:“到底怎么回事?前后才小半年没见,就变得这么强了,吃什么好东西了?” “什么也没吃!到了我这个份上,吃什么也都不管用了。”贾添笑了几声,他又伸手遥指苦乃山的方向,话锋一转:“猴儿谷的那座大眼,虽然取代了巨岛上的真灵穴,成了主掌中土气运的定盘星,但它终归是鲁执违背天意、硬造出来的,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就好像谋朝篡位的皇帝。” 梁辛插口说了句:“恩,谋朝篡位这事,原来是你的老本行。” 贾添呵呵笑着,没理会小魔头的挪揄,继续道:“再说巨岛上那座真大眼,以前我可也没想到过,它荒废了这么多年,但它始终还都系着一份‘天命’,这种力量异常古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就这么说吧,我当了皇帝,可是传国玉玺还被旧君把持在手里。虽然偌大国家都被我握在手中,威望却总也上不去,臣民都会听命于我,但也仅只听令而已,他们不爱戴我,更不会主动去为我做什么。” “不过,在你打碎了巨岛上的大眼后,事情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旧君’已死,从此举‘国’一心忠心奉我为主,大到汪洋巨川,小到沙土石砾,所有的一切,都真正臣服了!”贾添的目光欢愉,望向梁辛:“明白了?你毁了巨岛上的大眼,由此我也从假大眼变成了真灵穴,一真一假,这两者间的力量相差云泥。我会如此,还是拜你所赐……” 贾添忽然收敛了笑容,有些没头没脑地问:“梁磨刀,你信命么?”虽是问句,却不等梁辛回答,他又径自向下说道: “你得涅槃洗炼,本来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可猴儿谷的假灵穴变成了真大眼,我的力量也得以突飞猛进。又和你半斤八两了。” “甚至在你落地之前,我都没想过你还会回来,变成真大眼的感觉虽然不错,但是说句实话,我也真不觉得力气大增还会有什么实际用处。” “直到发觉你又重返中土,我才恍然大悟,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我的力气大增,就是为了对付你!” “你不强的时候,或是算计有误、或是自己为是、或觉得还有要用到你的地方,我一直没能杀你;你强过我的时候,我千万年不曾变过的实力竟有猛增了许多……天生的对头,命中注定呵,你我之间要是不拼上一次命,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说到这里,贾添活动着肩颈,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语气又复轻松起来:“实话实说,我不如你,你的本事是自己的,不管到了哪里,你都是那个小魔头;我的力气则是中土的,只要离开了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是。”如他所说,两人依仗各不相同,梁辛是由内而外,而贾添是由外而内,如果换个战场,贾添根本挡不住梁辛一根手指,但在中土,两人不相伯仲。 “不在中土,还不和你打嘞,这是师兄说过的话,也是我的意思。”梁辛摆了摆手:“不过还有件事,我有点想不通……你觉得你能稳赢我么?” 两人实力相若,彼此都有资格成为对方的对手,胜负之数基本在五五之间,可梁辛想不通的就是这个‘五五之间’,贾添疯狂,但却惜命,只有五成胜算的仗,他会打么? “要是打输赢,我只有五成把握。可这一次,你我打的是生死,由此,我必胜无疑!”贾添的笑容混乱,声音则响亮了起来:“还是那句话,我死则中土丧,你敢杀我么?” “梁磨刀,你在那座恶鬼世界,都会为了些毫无干系的凡人去对付魔物;此间是生你养你、给你无数造化的中土故乡,你忍心让它毁掉么?” “梁磨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真正魔头,只凭一己好恶、随心所欲……嗯,随心所欲是没错的,只可惜,你的心是软的。” “从我得知你回来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杀你,可你太强,我没有必胜把握,一时也没能想出太好的办法。直到你说出自己在恶魔世界的经历,我才恍然大悟,哈哈,你嘴巴再怎么硬,脑袋里的念头再怎么蛮横,可归根结底,你心软,你不敢毁了中土!那我又何必再去辛苦算计,直接开打好了,这一仗我已在不败之地。” “实力相当,生死一战,你却不敢杀我,充其量也只是想着制服我……可能么?” 说完,贾添长出一口气,仍是笑着:“第一次见你是在这里,今天在这里杀你,也算有始有终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一声,你门下的那些妖人手中,不是还有一柄辗转神梭么?别指望了,那把梭子的遁法施展不出来了,没法带着他们逃走,他们只能打,没得逃。” 梁辛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与贾添见面后,对方一举一动都落在自己眼中,一时大意被他在坤蝶上种下禁制,但从始至终,贾添也没碰神梭一下…… 贾添看得懂梁辛的表情,懒洋洋地说道:“我没碰过那把梭子,更不是什么禁制,我只是传令江山,让中土天下,不受梭子的遁法。” 传令江山! 听到这四个字,梁辛的脸色才真正变了,贾添则霍然大笑:“就是传令江山,我即中土……我即天下……我即世界!” 纵声狂笑之中,贾添的身形突兀消散……他的人仍在梁辛的视线之中,没有分毫的变化; 但是在梁辛的灵觉中,贾添就好像一道被风吹散的幻影,化作光怪陆离炫彩缤纷,同时,汪洋大川、巨山莽峰,影影重重突入梁辛的灵觉,向他凶猛袭来。 这一战,梁辛与江山为敌! 第463章 六步天涯 南疆,恶战,北斗大阵、众多魔主、北荒首领、另外还有罗刹凸、琅琊等人,日馋与巫士中的大宗师结成圆阵,苦苦抵挡着草木傀儡的猛攻,在他们身后,辗转神梭越阔越大,茅吏大声唱咒,不停把同伴‘拉’进飞梭,着实忙碌了一阵,所有人都撤入梭子,而后茅吏遁法发动…… 巨大飞舟腾空而起,撞烂了不知多少傀儡,跟着猛地震动几下,可下一刻,本该遁入五行消失不见的梭子,竟轰的一声,又摔落地面! 跨两大怒:“搞什么鬼!” 茅吏声音仓皇:“遁法无效……天、天地不受,钻不进去……”话还没说完,轰轰巨震传来,草木傀儡围杀而至,或以神通或以蛮力,攀上飞梭拼命狠砸。 飞梭虽然结实无匹,但是在无数傀围攻下,也迟早会爆碎,到那时不用傀儡动手,梭中众人就会被爆炸波及重伤,老蝙蝠当机立断:“送我们出去应战。” 第一个杀出来的是老叔,鬼王归来,冥冥之中炸响万鬼哭号,阴森煞气霍然弥漫,所过之处傀儡尽化枯骨,风习习拼出前全力,将飞舟东面的傀儡大军硬生生推后十余丈!在他之后,巫秀蛊煦、曲青石、长春天、大司巫等人接踵而出,刚刚进入飞梭的众人又咬牙切齿地冲杀了出来。 首领们扬声传令,集结弟子重组战阵抗敌,可还不等站稳脚跟,一串串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天地,肉眼可见,数十条墨色长龙,陡然冲入视线,向着他们狠狠冲来……相见欢。 千万傀儡中,还有二十万精锐修士,其中半数并未参围剿,而是每三千人结做一阵相见欢,列于战场三十里外,整整四十门大阵,此刻尽数发动开来。 恶力如龙!有人都骇然失色,魔主们咆哮抢上,以求掩护身后同伴,强若老叔,凭一人之力便稳稳化解多道阵力,但其他人都比着他差了太远,修为精深些的,独力勉强能当下一阵,更多的则是三两并肩,化解掉一道‘墨龙’…… 一道道‘墨龙’猛袭不停,潮水般的草木兵冲杀不停,妖人中的好手几乎都被相见欢拖住,连自保都难,又哪还能集合手下结成法阵,日馋和北荒门弟子凑到一起,虽然还没到各自为战的境地,但也变成了一盘散沙。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会被彻底冲散。邪魔外道们个人战力大都远胜傀儡,可敌人实在太多,若被冲散,身边少了同伴的护佑,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到了此刻,众人也总算明白了,贾添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撤入飞梭,阵势也不会散乱,等他们进了梭子再出来,也就再没机会布阵了! 老蝙蝠气急败坏,连声怒吼:“先想办法毁了相见欢!” 众人中有能力突破大军封锁,杀出数十里的就只有风习习,可空中轰轰杀到的墨龙,倒有半数都是老叔一个人咬牙挡下的,他一离开,只怕还不等杀到地方,这一边的阵势就已经崩碎了。 压力越来越大,堪堪就要抵挡不住的时候,谁也不曾想到,已经轰袭一阵的那些‘墨龙’,忽然散乱了起来! 本来,一道道相见欢此起彼伏,稳定有序,可忽然之间,它们的‘频率’就乱了套,不仅变得少了些,再轰杀过来的阵力准头也偏差了不少。 吃惊、大喜,有魔主扬声问道:“何人相助?” 半晌之后,一个苍老、生硬的声音回应:“冰原,自苦。” 苦修退去,却未曾远离,当傀儡肆虐、草木成狂的时候,他们还是杀了回来! 从老蝙蝠到郑小道,日馋众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至于北荒巫,从大司巫以下,人人修炼成一张鬼气森森的脸皮,从来都不会有什么表情,现在也不例外。 …… 京郊,镇山墟。 梁辛的恶战…… 目光之中,风和日丽,贾添距他六步之遥; 但灵觉之内,巨力滚滚天崩地裂,贾添不在、却又无处不在,他已化身山水、化身天地……旁人无法探查、只有梁辛才能体会的滚滚恶力,从中土的每一个角落中氤氲而起,被贾添调运而来!气数之力、运势之力、天地造化之力,重重叠叠,在攻入梁辛的灵觉后,又与贾添重叠在一起,重新还原成‘山形’、‘水形’,不是真的山水,但力量却一般无二。 梁辛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到过这样的打法。 以前打过的每一仗,从修士的飞剑、神通到神仙相的天道、甚至小罗刹的菩提灭世,所有这些在根本上,其实都和‘扔东西砸人’是一回事。只不过不同层次的敌人,‘砸过来’的东西威力也不一样罢了,普通修士扔得是土疙瘩、神仙相扔得是刀子、小罗刹扔得是大洪火雷…… 贾添能够‘传令江山’,就算左手苦乃山右手混沌海,一股脑向着自己砸下来,梁辛也不会觉得意外。可对方的攻势,并非大砍大杀横扫千里,所有的强袭,都不存于真实天地,但也同样危险、足以致命。 ‘天诛地灭’,只存于灵觉之内,只冲着他一人而来,而梁辛脚下的蚂蚁,还在石缝之间忙忙碌碌地爬来派去,完全不曾察觉有丝毫异样,更不知道就在它们身边正发生着这一方世界中最可怕的对战。 贾添的身法叫做神游,此刻他的战法,唤作‘神杀’。他是以元神入战的,攻杀的则是梁辛的‘元神’,而贾添的‘武器’就是这座世界的天地精气。 梁辛不是练气士,几乎没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这个过程,他的功法别具一格以修身为本,但他不修神,不代表没有‘元神’,只不过他是有由外而内,执念、心神和身体早已完美融合在一起了,他的‘元神’就是他的精神、他的执念,与身体协调且统一,从不曾分开也根本分隔不开。 因为有元神,所以贾添的‘神杀’对梁辛有效;因为身心协调、合一,所以添的强攻,考验的还是梁辛的身体;‘中土势力’要抹杀的,也是梁辛这个人,而不单纯是他的‘神’。 贾添恐怕比着梁辛自己还要更了解他,当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他之所以会发动‘神杀’,一是这样的手段,其实和真的搬山倒海去轰灭,在威力上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不会波及其他罢了,毕竟,这一仗是在贾添的‘园子’里打的,他也不愿意打成狼藉一片; 更重要的则是,这样打,梁辛只能挨、只能抗,却没办法还手……梁辛连法术都不会,更毋论‘神识化剑虚空一刺’,在这一战里只能防挨打守却不能反击,在他周身上下,‘大山’轰荡‘恶浪’咆哮,本来虚无缥缈的精、气、势时刻不停猛轰着他的身体。 中土天下偌大世界,力量何其蓬勃,就连当年鲁执和十位凶魔都被这座世界的反噬杀得伤亡惨重,梁辛就在再怎么强,恐怕也比不上当年的鲁执。 所幸贾添调运精气、成术,威力远不如内含天机的无应劫…… ‘无应劫’与‘神杀’,力量都来自中土世界的气运和势力,但两者间的区别,很有些像被鲁执篡改前后的飞升天劫,前者虽短促却暴躁,能够把巨大的力量在瞬间释放出去;‘神杀’打不出那么强的力量,但它‘绵远流长’、‘源源不绝’,迟早会有把梁辛消磨殆尽的时候! 贾添几乎稳操胜券,可在发动神杀不久之后,梁辛的身体忽然前倾,缓而又缓的抬腿……看样子,他要走向贾添。 ‘识海’恶战,神游太虚,本来身体应该就像‘失了魂的皮囊’,完全帮不上忙,但梁辛身心合一,所以他的情形也与众不同……这种‘感觉’异常古怪,很像游走于阴阳边缘,他既在‘江山为敌’的神杀战场中;同时也在镇山墟这片真实天地中。 ‘神杀’之中,灵觉之内,他无从反击,甚至无法逃脱,贾添已经容身天地,除非梁辛能够把整座中土的气势、气运全部消耗殆尽,否则都无法击败对方;但真实世界里,贾添距他仅只六步之遥! 梁辛还能动,还能走,只要走上六步,就可以撅敌人的胳膊、撕敌人的脸……道理虽是如此,但要想在整座世界的狂袭下调运身体、踏步上前,又哪有那么容易? 浅浅一步,梁辛整整跨了四个时辰! 等他站稳脚跟,准备再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夜空如洗,月色正浓。 不过今晚的星河,与以往大不相同,又七颗天星分外明亮,光芒夺目,就连那一轮满月都相应失色……北斗七星。 七星夺目,璀璨光芒皆因南疆! 老蝙蝠谨守天璇,风习习踏住瑶光,小汐红袍等人各入其位,随着老蝙蝠的连声呼啸,星阵滚滚运转,三十次变化只在一转眼间,跟着便是一道‘北斗真一’的巨力轰叠而下,袭入草木傀儡阵中。 傀儡以草木妖元为基,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被巨力横扫之下,血雨泼溅,残肢碎肉横飞,还有死前一瞬,恢复清醒时的不甘惨嚎…… 星阵开路,一众大宗师策应左右,身后大群妖邪、巫士集结成阵,随着首领一路冲杀,向着南疆深处猛突,他们要猛进三十里,杀到傀儡们结阵相见欢的地方。 不久之前苦修仗义出手,打乱了傀儡的相见欢,日馋众人趁机稳住阵脚,得以集结,之后老蝙蝠一声令下,邪魔外道发动突袭!不是突围,而是冲向了南疆深处,他们要去接应、汇合那些自苦修持。 区区三十里,放在平时也不过一两次呼吸的功夫就能抵达,可是在悍不畏死、只懂杀戮的傀儡大潮中,他们几乎寸步难行,几个时辰,也不过前进了五、六里的样子。 苦修狼狈,伤亡惨重,他们冲散了相见欢,但也陷入贾添麾下最最精锐的、十余万修士傀儡的围攻之中,而苦修的真正精锐,先后在围杀得胜、冲袭皇宫和海上恶战中沦丧殆尽。 再随着老太婆出来报仇的自苦修持,虽有千人之众,但战力远不如当初杀入皇城的那批同族,陷在潮水般的傀儡大军中,却渐渐连方向都迷失了……满眼血腥,只有血腥!视线之内,除了残碎尸体,就是双眼血红、脸上却仍挂着僵硬微笑的傀儡! …… 千万傀儡,经草木妖元炼化,变得力大无穷,同时又不懂生死不知疼痛,要知道,这支大军,本来是贾添用来对付‘浩劫东来’、对付两千多神仙相和数千大天猿的依仗!老蝙蝠这边的修士们加起来,也不过寥寥两千之众,纵然个个修为了得,又能坚持多久。 琅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了,乌黑长发间也挂了些不知从哪里溅来的碎骨、肉屑,她的天下人间刚练到一半,只能‘冻’不能杀,在这样的恶战里全无用处,只有靠着身法游走,几次遇险全靠同伴相救才得以幸免,这其中尤其长春天出手帮忙的次数多。 琅琊当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分出一份心思照顾自己的,居然是应该最恨自己的师父。妖女眯起眼睛,似乎想说什么。 “墨迹啥呢,不像你啊。”长春天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笑道:“你说啥都行,就是别问我为什么救你,大家都死到临头了,想干啥就干啥,哪还有为什么。” 恶战,人命变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即便是大宗师,也未必就能撑过下一个瞬间。 长春天满脸血污,笑容也由此显得异常狰狞。 琅琊犹豫了下,干脆也露出个笑容:“也不一定就没出路了,说不定下一刻,梁磨刀就擒下了贾添,这些傀儡当然也就散去了。” 长春天笑了笑,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但愿吧。” 梁辛的本领惊人,可大家也都能明白另一件事:如果没有打赢他的希望,贾添也绝不会向他邀战!何况,贾添的乾山一掷,手段有目共睹。 一般而言,高手较量大都会是两种情况,或一触即分胜负,或者就长长久久打下去了。梁辛到现在还没回来,自然不会是第一种情形,而后者的话,就凭着他们两个的力气,一架打上三两个月,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事实的确如此,梁辛的第一步,用去了四个时辰,而他的第二步跨出,却用去了整整三天!还差四步,走得完么?即便能走完,还要走多久? 区区六步,不吝天涯。 三天时间,南疆之中,中土修士中最后的精锐,还在咬牙苦撑,日馋与北荒也开始有了伤亡,不过众多魔主大都无恙,但‘突围’也毫无希望,傀儡大军依旧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让人想起了蝗虫…… 第464章 混战南疆 之所以还能撑,仅仅是因为‘战场有限’。 傀儡雄兵有千万之中,层层叠叠围在外面,但是真正冲到最前方厮杀的傀儡能有多少?十万?二十万?真正的草木大军都还在集结着,等着前面的死掉、腾出地方它们再杀上…… 三天时间,日馋、北荒的精锐,仍未能与苦修汇合,双方战团还差数里之遥。 琅琊还在长春天身边,在场众人里,她最最熟悉的,就是这个杀尽她父母亲人、又悉心栽培于她的师父了,梁辛未回来,所有人都在拼力奋战,所有人也都在苦笑,琅琊也不例外,真正没什么希望了吧,守在最熟悉的人身边,她的心里好过些。 黑色长藤挥舞不停,把冲上近前的傀儡层层绞杀,长春天杀得无聊了,随口笑道:“小琅琊,找些有趣的事情说来听听。” 琅琊咬着嘴唇寻思片刻,而后一本正经地开口:“以前我游历时,曾在南疆深处,结识一支隐族,他们身负创世仙魔血脉,拥有毁天灭地之力,说白了吧,他们就是天兵天将,刚刚我已经得他们传讯,天兵天将已经倾巢而出,要来助我们杀灭傀儡。” 话说完,周围所有的人都乐了,长春天摇头大笑:“你想逗我开心,也不用说这么蹩脚的笑话吧?” 琅琊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忘故作惊讶:“呀,你们都听出我是在瞎说了?” 可是还不等别人回答,正在北斗阵中风习习忽然开口:“噤声,听!” 老叔人缘好,但他太厚道所以威望不高,他让大家‘听’,大家就去听,可没人‘噤声’,血河屠子甚至还笑着说了声:“听个爪子么?难不成是天兵天将真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从极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呼’的破空声,仿佛正有一群大鸟在向着他们振翅飞来,破空声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串串清脆铃声。 片刻之后,一片巨大阴影遮蔽夜空,疾飞而至,逼近战场。 来的不是天兵天将,是巨蜥。三百头巨大的‘麒麟蜥’,卷扬狂风,鼓荡着闷雷般的巨响,不紧不慢地飞向战场,还有两个小小的蛮子娃娃,坐在为首巨蜥身上,手中金铃不停摇动…… 当初梁辛用天舟把亲友、属下送往仙界避难的时候,可坤蝶只有三里大小,装下了亲友,就再容不下那群巨大蜥蜴,只得把它们都留下,大毛小毛舍不得这些大家伙,也一起留了下来,它们一直呆在青莲小岛。 不久前梁辛‘落地’,日馋众人以铃声传讯通知所有留守中土的同伴,两个娃娃蛮也接到消息,立刻催动巨蜥启程,此刻终于穿越大海,来到了南疆。 两个娃娃也没想到,这里竟然在打仗,他们哥俩修行浅、目力差、脑筋更不怎么样,只能看出这里有大片傀儡,却看不到、想不到挨打的是谁…… 蛮子兄弟糊涂,被困住的妖人们可不傻,柳亦第一个开口吼喝,出声示警,大毛小毛一惊而醒,本来徐徐有序的金铃声陡然急促起来,三百头巨蜥同时发出窒闷长嗥,收敛肉翼、亮出利爪和獠牙,从空中轰轰烈烈地俯冲下来,狠冲敌阵! 这边的魔主也传令下去,所有妖人同时发力,战阵运转的速度猛地提升,自内而外向着援‘兵’方向猛冲!一个瞬间里,本来已经胶着的战场,陡然沸腾了起来!法器翻飞,神通滚滚,仿佛再次搅翻了血海,四处跌宕而起的血光,几乎遮蔽了所有法术荡起的光华。 数里之外的苦修们也得了妖人扬声传讯,鼓足余勇,奋力冲杀,向着‘友军’方向凶猛突去…… 这一年多的功夫里,大毛小毛在青莲小岛,一直没闲着……苦乃山一役,众多妖人被困于六趣三返,其中大批人马都是靠着巨蜥‘首尾相衔’的肉盾阵法,才得以幸存,在梁辛等人走后,两个小蛮子一半是为了以后打仗、一半是觉得好玩,开始以金铃为讯、训练巨蜥结成这样的阵法去冲锋,已经有了小成,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整整三百头巨蜥,干脆结成了一片筋肉丘陵,全不理会周围的傀儡猛扑,只在金铃的催促下,一个劲地向着敌阵中猛突,在它们面前,惨叫不迭、草木傀儡人影乱飞;而在巨蜥身后,则是一条宽阔、平坦的血腥大道! 巨蜥的身骨结实、力量强大,在铃声之下,也和傀儡一样不畏生死、不怕疼痛,在这样的混战中,三百头巨蜥结成的‘冲车大阵’,甚至比着三百个大宗师还要更有效;而援兵杀到,不管它们的实力如何,单只‘援兵’两字,就足以让被困数天的妖人和苦修精神大振,三个方向同时发力,又杀出了一个血腥天地。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团澎湃妖气从视线尽头弥漫而起,阵阵腥臊冲鼻,可这股难闻味道,在日馋众人闻起来,竟是无比香甜……妖云摇荡转眼即至,云头上一只身形魁梧、腰挎葫芦的猿猴精怪负手而立,下颌微扬,双眼微微眯起,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尽显得道仙家的气度。 苦乃山,群妖杀到! 和大毛小毛一样,葫芦也在几天前就得了妖人传讯,得知梁辛归来,凭着这群大妖的本领,本来早就应该赶来,但葫芦老爷是什么人?岂能‘屈尊降贵’出山去见徒弟,硬是憋住劲不出山,等着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回谷来觐见师尊。 等了两天,葫芦还在咬牙强撑,得了消息的铜头却先耐不住劲了,不去守卫赑屃神碑,率领着自家儿郎溜出苦乃山,直奔南疆而来。 葫芦‘大怒’,立刻点起谷中妖猿,打着‘捉拿擅离职守的铜头归案’的旗号,追了出来,山中妖王一动,苦乃山中其他妖族也尽数出动。 至于‘天猿不得离开苦乃山’的祖训,之前已经破过了,这回再破一次也无所谓的。 路程未半的时候它们就撵上了铜头,不过葫芦又一本正经地传令下去:不要打草惊蛇,看它到底要去干啥…… 山里最傻的妖怪都知道铜头去干啥、更知道葫芦心里想的是啥。葫芦师父不管那套,老神在在,不紧不慢地跟在铜头身后,直到发觉南疆正打得天昏地暗,才知道出事了,立刻赶上铜头,联袂杀到。 葫芦率领妖精赶到南疆,它的修为本来就强,再被草木妖元‘洗炼’一次之后,实力更上层楼,打从老远就发觉正挨打的,除了那伙瞎子外几乎都是老熟人老朋友。 妖精好热闹、讲义气,但最要紧的是……它们天生就喜欢打架……打是一定要打的,可葫芦是个讲究人,入战之前,它还想先说上两句。不过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成语,正卖力琢磨的时候,在场中苦战的小媳妇青墨咯咯脆笑着,大声喊道:“火尾天猿……” 四字之后,所有妖人齐声欢呼:“德艺双馨!” 猴儿谷神碑八字威名远播,葫芦老爷神色大喜,吼了声:“啥也不说了,下去打!”话音落处,千万妖精冲出妖云! 世上妖人、山中精怪、冰原苦修、三百巨蜥,几乎是中土世上最后的精锐力量,同时杀入南疆…… 混战半晌,众人终于汇合到一起! 可也仅仅是汇合而已……不是日馋、苦修冲出了包围,而是妖族和巨蜥突入了战场。 傀儡实在太多,千万之众,其中最弱者也差不多有三步修士之力,面对这样一支大军,突围又谈何容易?何况傀儡的阵势也在时刻变化着,哪里出现空暇,傀儡们有的是‘预备队’补充上去……蜥蜴冲车和大群精怪向前突破的时候,在它们身后又已经补充上无数傀儡。 大毛小毛不用吩咐,在与众人汇合后,立刻指挥着大群蜥蜴挡在正前方;而生力军苦乃山精怪则挡在阵尾,妖人们压力减轻不少,老蝙蝠也暂停星阵稍事休息,接连几天苦战,对他消耗甚巨,再看北斗星阵中的其他几个人,就只剩老叔精神依旧。 老蝙蝠喘了片刻,转头对守在身旁不远处的柳亦:“照咱们现在的实力,有机会突围么?” 柳亦摇头,实话实说:“冲不出去。” 傀儡的围剿,与地形无关,也不需要辎重补给,几乎没有任何条件的限制,修士、精怪们一旦动起来,傀儡们的包围圈子也会随之而动,这倒有些像被倒扣在箱子里的猫,猫一跑,箱子也会被带着一起跑。 老蝙蝠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最好的情形,就是带着傀儡的包围圈子一起动起来……” 无法突围,但是有希望‘移动战场’。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曲青石忽然开口:“要是把战场挪到离人谷呢?” 听到他说话的几个人,同时都是一愣……离人谷和南疆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小眼。 如果把战场挪到离人谷,众人就能遁入小眼避难。他们的队伍中有大群巫士,个个都带着些丧家法器,足够大伙进入灵穴,而傀儡们却没法进入其间追杀下来,只要能冲到离人谷,大伙的性命就算保住了。 只是巫士们都修炼丧术,进了小眼就够呛能在出来,不过被困在里面,也比着死在无智傀儡手中强得多了。 其实曲青石早就想到了这一节,但是就凭着先前的日馋、巫士,又怎么可能带动千万傀儡的包围圈子,但现在,诸多势力汇合一处,让他们实力大增,至少可以试试了! 老蝙蝠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向着离人谷的方向突进,只要能撑到小眼,就不用死了。” 大眼小眼两处灵穴,几个首领同时选择选小眼而非猴儿谷,主要有两重原因:小眼天成,有吸阴规则守护,傀儡下不去,大眼则不是,就算日馋众人逃进大眼,傀儡们也能跟着杀进去;另一重原因则更现实了些:镇百山距离南疆,要比猴儿谷更近得多。 离人谷中,一线生机! 众多首领层层传令,还有清脆金铃摇动,众人同时发动,开始向着离人谷的方向发动猛烈冲击!神通轰鸣不休,血浆层层飞散,苦修、妖族、日馋、北荒和巨蜥,几大势力彼此策应着交替前进,滚滚恶战之中,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战团,终于缓缓移动起来……正如魔主们先前所料,他们无法突围,但是他们能带动战场。 巨蜥猛冲,嘶吼,声音沉闷却能惹出土石共鸣共振,在这场血腥恶战中,像极了悲壮号角。 到了现在,从一群魔主到大毛小毛,竟没有谁还把希望放到梁辛身上,不是他们以为梁辛会输,而是……恶战至此,不论是谁,心底那一份凶性都被彻彻底底的激发出来,所有人都打发了性子,这是他们自己的恶战,不用别人来管! 哪还有人会念记傀儡也是可怜人; 哪还会有人再去琢磨,他们把战场从南疆转去离人谷,这一路迢迢万里,究竟会连累多少凡间无辜。 时至此刻,胸中就只剩一份杀心恶性,眼中就只有那道灿烂到心惊肉跳的血腥颜色…… 生生死死,一战到底,想要抓住那万里之外的一线生机,就要用人命去铺路,敌人的命、同伴的命,无辜的命,或许还有自己的命。 当突袭开始,除了‘目眦尽裂’外,在妖人们、精怪们的目光里,也都透出了浓浓疯狂,老蝙蝠带动星阵冲在最前,狠打着,咬牙着,怪笑着:“不知前生几次修行,才换来了这场放手大杀。” 长春天附和着大笑:“按照老爹的意思,这场打杀,倒是咱们的造化了。既然如此,杀吧,杀吧!” 妖女琅琊没有了道心,此刻反倒比着师父更清醒些,撇着嘴嘟囔了:“要是再有些援兵就好了……”众人合力带动战场,‘推搡’着战场向中土内陆移去,看似势头强劲,可实际里他们推动的是千万傀儡,又岂是件轻松差事? 但他们又哪还会再有援兵,中土世界所有能与傀儡一战的势力,都已经集结南疆,都以并肩在此!妖女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罢了,不过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话才刚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一阵雷霆般的大吼:“梁磨刀可在阵中,梁辛在不在?” 虽是从远处传来,却仿佛在耳边断喝,震得琅琊都有些发懵……声音刚劲有力,但陌生得很,苦战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识得,但也有人面露惊愕,老蝙蝠、跨两、曲青石等兄妹三人就在此列,其中柳亦最为诧异,扬声怪笑:“你竟还活着?梁磨刀不在!” 对方也听出了是柳亦,闷哼了一声,显然对他不存什么善意,片刻之后又问道:“梁辛不在,那缠头老爹可在?” 柳亦满脸不耐烦:“你到底要找哪个?” 老蝙蝠则开口应道:“我在此,忙得很,怕是没工夫见你了,有什么事情你说就是了。” 对方笑了起来,他对柳亦满是敌意,但对老蝙蝠说话时,语气中却充满敬意:“晚辈没事,拜见缠头老爹。”说完之后,他又陡地提高了声音,怪声断喝:“佛、昂、开……呐、律、喝、爱!” 七字咆哮,发音诡谲,既不是法咒也不是梵唱,可每一字都仿若惊雷炸断,吼声中并无灵元颤抖,但充满了无形却有质的洪浩大力,比着宗师法术也毫不逊色,直直轰入傀儡阵中。 虽然此人距离他们还远得很,但场中高手都能‘听得明白’,他是以声入道,他的声音就是神通,就是本领,就是力量,比起中阶宗师还要更加凶狠些……胖海豹,天眷,天音神力。 整座中土,就只有胖海豹一个人,因为‘啃’了天地岁,让他的天眷神力真正觉醒,从一个海匪中的小脚色,一举突破到宗师战力。 胖海豹平添巨力,整个人也为之‘虚浮’起来,叛出轱辘岛,与青衣爆发严重冲突,一夜之间从一个有些傻乎乎的海盗化身杀人凶魔,一路杀到中土内陆,被柳亦生擒,交由青衣大老板石林收押,石林因为他和梁辛的交情,当时曾承诺,容梁辛见他最后一面之后再开刀问斩。 可这‘最后一面’始终未能见到,石林也始终留着胖海豹没杀。 再后来傀儡邪术爆发,九龙司大牢中从看守到凶犯,或成了傀儡,或被傀儡所杀。胖海豹是天眷之人,不受邪术,趁机逃脱了,那时九龙司已经彻底瘫痪,哪还有人顾得上一个逃犯。 胖海豹游荡良久,差不多三个月前进入了苦乃山,他了解梁辛出身此间,进山就是想看看老朋友,但山中妖怪不怎么待见外人,他也不敢走的太深。直到不久前山中妖倾巢而出,他也远远缀在后面跟来看热闹。 果然,被他看到一场大热闹……胖海豹知道山中妖不理外物,绝不会平白无故去打仗,除非战场中有精怪熟人,胖海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辛被困于此,立刻扬声询问。 梁辛不在,他又多问了句缠头老爹,老蝙蝠在。 在他们探险麒麟岛时,大家都得了好处,唯独他两手空空。后来老蝙蝠传了一道‘咒法’给他作为补偿,就是他刚刚大吼的‘佛昂开……呐律喝爱’。这道‘咒’,和法术全无关系,是吐纳顺气、抑扬开声的法门。是老蝙蝠查阅古籍记载后、又按照胖海豹的特殊力量,专门研创出来的‘吞吐开声令’,虽然只有七个字,看似简单,但修习熟练之后,能把胖海豹的天音之力硬生生提高一个档次。 老蝙蝠于他有恩,小恩……所以胖海豹杀向傀儡。 平添巨力,让他的眼界空了,让他的心思飘了,可不管怎样,至少他的骨性没变,当年海匪与梁辛初遇时,他为了找梁辛,一个人跳入大海,此刻为了恩人被困,他又发动神力,孤零零,一个人,冲入无尽傀儡之中! 胖海豹,小角色,不入流,自己为是,恃强杀人,嗷嗷怪叫着往傀儡大军里冲! 柳亦全没想到对方竟杀了进来,手上的蛊术都不禁一缓,老蝙蝠更是皱眉,开口欲喊,这才发现自己根本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略略迟疑了下才扬声道:“速速退去,多你一个也没用。” 佛、昂、开、呐、律、喝、爱……回答老蝙蝠的,就只有这一声声毫无意义,却充满力量的开天大吼! 身边全无同伴策应,日馋、苦修等人距他数十里之遥,胖海豹一个人,即便他已跨过逍遥中阶之力,在浩瀚若汪洋的傀儡雄兵之间,又能算得什么? 所有人都明白胖海豹的下场……老蝙蝠不再开声劝阻,而是转头望向柳亦:“你曾把他抓了送官?” “是我该死。”柳亦独手挥起,自扇一记耳光,不算响亮但下手奇重,半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了。 老蝙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该打,却不该死……该死的是它们。”说着,他伸手面前无尽傀儡雄兵,而沉默片刻之后,老蝙蝠忽然跳脚嘶吼:“老子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吞吐开声,七字喝令,才刚刚念到第四遍,就戛然而止,再无声息。而日馋、苦修、精怪的阵中,却同时爆发出浩浩长嗥,神通、法术在一瞬间里几乎挣裂天空……有人想哭,有人怪叫,有人发疯般的跳脚怒骂,中土世间,最后一个援兵已死。 中土世间,最后一个援兵已死! 第465章 了却小事 七天之后,众人合力,把战场‘推’离南疆,正式进入中土内陆;而此时,梁辛也开始踏出第四步…… 梁辛能够突破规则,但无法改变规则。 他是随心所欲的卒子,可以不管规矩,可以斜刺里飞出去杀掉其他棋子,但这并不是说,其他的棋子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只不过,别的棋子仍得按着规矩来罢了……如果梁辛站在‘日字角’上,对方的马就能踩过来;如果炮与他隔山相对,照样可以轰到他。当前一战便是如此……他仍是那颗凶猛的卒子,但贾添能够调运盘中所有的‘棋子’来与他为敌。 贾添的神识,已经和整盘棋、所有的棋子都融为一体,每个棋子都是贾添,但贾添却不是任何一枚棋子!在‘神杀’之内,梁辛要想赢,就要杀光局中所有棋子。 那些源源不绝、被贾添接引而来的‘乾坤气势’,实际是最最简单、最最纯粹的力量,平日里虚无缥缈,看不到摸不着,但就是它们催动大河流淌、支撑高山傲立,这样的力量,只要足够多、足够大,完全能够对梁辛造成致命伤害。 而在‘神杀’之中,梁辛甚至都没办法逃走。芥子须弥,贾添传令江山、调运天地,他发动的‘神杀’,干脆就可以看做是中土世界在识海中的一个投影,两重世界看似无关,其实统一,道理玄虚的很,而真正的意义仅在于:梁辛逃不出中土,就冲不破‘神杀’。 打,就得抹灭整座江山;逃,除非能一步跨入其他世界。对付‘神杀’,梁辛全无胜算。所幸,他身心合一,虽然陷入对方识海猛攻,却也能体会真实世界、六步距离。 人力有穷尽,梁辛能突破第一重天道规则,但没办法突破自己,他也是有极限的,在承受神杀猛攻的同时,平时再简单不过的举足、迈步,也变得无比沉重,要知道,他几乎是‘背’着小半个世界在向前走,想要不摔倒都已经竭尽全力,又哪还能发动逾距。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步一步的走,走过去,就能扯贾添的他头发,就能插敌人的眼珠子,就能……赢下这一仗。 贾添的全副精神,都已经和源源不断汇聚而至的中土精气融合在一起,向敌人发动凶狠轰杀。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想不到梁辛还能向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不过贾添不是‘人’,他是人形大畜,天生拥有野兽洞察危险的本能,他不知道梁辛的‘行动’,但却能本能地察觉到正有危机逼近,由此,他的攻势也愈发猛烈了……第一步,四个时辰;第二步,三天;第三步,七天。 梁辛的第四步,用了整整十六天。 当他第四步站稳的时候,镇百山已经出现在曲青石、柳亦等人的视线之中。 第五步,四天之后,只差一步多些了……此时,中土上最后的修家们,距离镇百山只剩百里。 小眼,就在山中! 从南荒到内陆,整整一个月的苦战。始终突在最前的北斗星阵,早在十天前就‘散碎’了,星魂中的力量告罄,就算老蝙蝠等人再怎么想打想拼命也没用。 当时郑小道还有些不甘心,皱眉问道:“星魂不行了么?” 七颗星魂能在这样的恶战中坚持二十天,已经算是个小小的‘奇迹’了。只是郑小道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戾蛊星魂之中,还残存着一些力量,但无论怎样催动,都没法把它们激发出来。 老蝙蝠摇头:“星魂里最后那点力气,是它们保命用的,你我唤不起的,罢了。”说完,一生桀骜的老缠头颓然挥手,转身退入了开去。 从那时开始,老叔风习习就脱离了星阵、同时也接替了星阵,冲在最前替身后同伴开路。外有麒麟真身,内由浮屠以先天造化炼化千万年,绝代鬼王,再不见往昔懦弱,挥手间万鬼哭嗥,举步时幽冥隐现,他就是阴差、就是判官、就是阎罗王,一路走来,杀人盈野。 冲杀到现在,老叔的麒麟身外身已经损毁了大半,修为消耗极巨,老脸苍白如纸,就连脸上金钱斑都暗淡失色。他的修为远远高于同伴,但是在冲杀之中,依着他的性子,只要还能动就决不让身后同伴冒险,在最后十天的突袭中,风习习几乎凭一人之力,挡下了来自傀儡大军的快一半的压力。要不是他,众多妖人、精怪,也根本没希望看到镇百山。 而此刻日馋、苦修、苦区群妖也伤亡过半,三百巨蜥只剩下不足百头……可他们也真真正正,推着千万傀儡的包围、推着巨大的战场辗转万里,离人谷赫然在望! 一个月来,众人第一次停下了前冲的步伐,在抵挡傀儡疯狂围攻之中稍作休整。 镇百山仿若有灵,似乎也察觉不远处弥漫的滚滚杀气,山中无数锥子般的尖峰,也显得愈发淬厉了,仿佛随时都会激射而去,当空一击。 北荒的巫士们就在同伴之中游走、分发着丧家法器,以便战友们能够被小眼所吸,就连那些幸存的大蜥也不例外,或在颈子上套了个招魂锁,或在尾巴上帮了只通阴铃…… 三十余天的恶战,把无数傀儡雄兵硬生生从南疆推到镇百山……它更像是一场‘血腥比赛’、一个‘血腥游戏’,能成功逃入小眼,他们就赢了,至于‘逃生’两字,也不过是赢了‘游戏’后的奖品。 这一仗,对世间妖人、山中精怪而言,其实早已和生死没有了太多关系,冲冲杀杀、咬牙苦撑,固然也是为了‘奖品’,但更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赢,想有朝一日,能指着贾添的鼻子狂笑大骂上一句:“傀儡雄兵?狗屁!能奈何老子一根毛吗?” 赢,只差百里。 不久之后准备完毕,魔主层层传令,众人纵跃而起,齐齐地嘶吼中,再度开始猛冲,最后一次冲锋!却不料,就在他们正准备一鼓作气杀入山谷的时候,山中陡然炸起连串轰鸣,一重重尖锐的锥峰,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崩裂开来、拦腰折断! 与当初猴儿谷大眼遭遇‘乾坤一掷’、贾添发动守护禁制时如出一辙,镇百山中的层层峰岭从中央炸散,尘烟落尽,所有山岗全都变成了一座座巨大的‘平台’,每座平台之中,都端坐着一个人。 人形兽、山天大畜。 小眼周围,也和猴儿谷一样,早就被贾添养下了大畜的禁制。 日馋众人大都了解梁辛、贾添在猴儿谷对付乾坤一掷时的情形,当然也能认得,眼前这些‘山中人’究竟是些什么,当然也能知道它们的力量何其可怕! 刚刚振作起来的士气,还没来得及用于冲锋,就轰然散碎;近在眼前的希望,一瞬间被数百头人形大畜挡在身后。 苦战万里,徒劳送死!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在日馋中,血河屠子的地位不低,但他的修为比不得其他魔主,到了后来已经脱力,全靠着胸中一股戾气强撑着,此刻又见镇百山被大兽禁制把持,心丧之下再也支持不住,双腿发软一跤摔倒在地,目光涣散,口中喃喃念叨着:“贾添龟儿……他早都算计好了……他早就知道老子要来小眼避难!” ‘劝你们,专心结阵、应战,别想偷懒耍滑。’贾添带梁辛离开前,最后对日馋等人说的一句话,言犹在耳…… 可到了现在,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再回头杀回南疆去?或者再来一个‘迢迢万里’、把战场推去苦乃山、去冲击大眼和贾添同归于尽? 凭着日馋、精怪、苦修等人残剩实力,无论是哪个方向,至多能再推动战场一千里。除了百里外的镇百山,他们哪也去不了。 而此刻,有人笑。大祭酒秦孑。 笑容清淡,笑声却决绝,一字一字说道:“即便搬了家,镇百山也还是离人谷的地盘,秦孑以上,离人谷列祖列宗,都见不得我家的山,被这群畜生把持!”说着,美目流转,又望向身边的屠苏,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呢?随不随我去?” 屠苏的修为浅薄,从头到尾始终都跟在秦孑身边,受她保护,并未受伤,闻言挺起胸膛,看样子想说上几句豪言壮语,可嘴唇颤抖着、喉咙哽咽着,最终也只说出了说出了七个字:“永侍大家姐左右。” 秦孑闻言大笑:“好孩子,不亏离人谷二祭酒,更不枉我疼你一场!” 屠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生离死别了?他舍不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大祭酒笑,二祭酒哭,哭笑声中青绿乍现,大片荆棘凌空而现,两位离人谷祭酒一起向前冲去! 跨两表情狰狞,分不清是在怪笑还是惨叫,呲牙咧嘴地说了句:“总不能死在娘们和娃娃后面吧!” 话刚说完,身旁的琼环就恶声骂道“娘们你妹、娃娃你妹,你还不是娘们生出来的、还不是从娃娃长起来的,杀龟儿吧,那么多废话做个爪子!” “我娘就是你娘,什么娘们。”跨两哭笑不得,手中法术则陡然猛烈起来,与妹妹并肩突袭。 不止跨两兄妹,还有一众魔主,山中大妖,而大毛小毛和屠苏交情好的很,见他一动,金铃也再度响起,巨蜥振翅而起……明知火坑,还往里跳!跳了又有何妨,大不了再来一世轮回吧。 冲杀,风雷滚荡,炸碎千里安静,生死大事变得狗屁不如,天地之间,只剩这最后一群野兽,为战而战! 柳亦、曲青石、青墨三人联袂,今生有幸兄妹一场、兄弟一场、夫妻一场,最后‘一步’时,谁又舍得离开另外两人,可惜老三不在,幸好老三不在,只是不知道,等轮回之后再见面时,他还能认得我们么?认不认得没关系,他能记得就好。 最后爆发出的力量,又推动着巨大的战场开始缓缓移动,方向直指苦乃山! 厮杀中,青墨和其他人一样,不停地嘶吼着、怪叫着,曲青石和柳亦却一声不出,但他们的嘴唇一直在不停嗡动,青衣,唇语,无声交谈。 两个人在商议着最后一件事:待会杀入离人谷之后,怎样才能把青墨送进小眼。前面有大兽狙击,在场绝大多数同伴都会惨死,但也还有一线希望逃入小眼,两兄弟奢望着,把这‘一线希望’系在小妹身上……兄弟俩正商讨着,一旁青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曲、柳两人说了句:“我一会就回来!”说完,晃动身形穿插战阵,来到了秦孑身旁,脆声道:“大祭酒,有件事想问问你。现在有些不是时候,不过……怕是以后就没机会了你别见怪。” 秦孑决意一死但心神未丧,从容应道:“问吧,现在时机刚好,谁也不会再说谎。” 死到临头,又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青墨抓紧时间:“我哥哥……” 刚说了三个字,大祭酒就笑了,明白小丫头想要说什么了,打断了她:“青墨,你可知道我的年纪么?抹掉零头不算,已经两百岁了……就是你的父母、爷爷,见到我,也要喊我一声前辈。” 青墨才不把年纪当回事,摇头笑道:“也不见得有多了不起,才两百岁嘛,比我想得可年轻多了!” “两百岁,不少了。”大祭酒笑而摇头:“这世上除了成仙一事,对我而言早都没有其他诱惑了。能懂么?” 青墨还有些迷糊:“你说的是道心?这个好办,关键是……” 还是不等她说完,大祭酒再度打断,柔声道:“不止是道心。你没活过,所以不懂得,两百个春秋见过的事情实在不算少了,他看到的,和我眼中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他觉得有趣的,我会觉得无聊;他喜欢的、羡慕的,我会觉得无聊;他重视的、珍惜的,我还是觉得无聊。这就好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就算身体再怎么结实,也不会去和娃娃们一起丢沙包、跳房子。” 说着,大祭酒浅浅一叹,似乎想再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清淡道:“便是如此了。” 青墨不甘心,明知没用,仍忍不住又问了句:“真不行?”说完,又有些耍性子,跺脚咬牙:“大家都快死了,你就当、就当做做好事。” “大家是好朋友,能死在一起,我很开心。但你说的好事,我做不来……何况,那样做反倒是看不起他了。”大祭酒一笑:“回去吧,真不行。” 青墨搭拉着眼角,回到哥哥和夫君身边,柳亦假装没事人,大呼小叫着施法、杀人,曲青石则呵呵笑着,抽空回手,摸了摸妹妹头顶:“多谢你。” 刚才一看青墨跑到大祭酒身边去,曲青石就立刻分出了一份精神,支棱起耳朵去听她们的说话。战场中轰鸣不断,但她们说话时没传音入密、曲青石的修为又很不错,是以听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大祭酒那番话,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做妹妹的,想要帮哥哥在临死前‘拉个嫂子’过来,虽然没能拉来大祭酒,但青墨的心思,曲青石又哪能不明白……被人回绝,滋味不好受,可至少在临死前了却了一桩心事,小事。 而另一个做哥哥的,又闪身跳到曲青石跟前,跨两。 生苗浑身血污,双目通红,模样着实吓人,声音却压得极低:“曲娃儿,跟你商量个事情,能去我妹子身边不?反正都是杀傀儡、反正大伙都得死,在哪里杀、在哪里死也莫子什么关系。” 众人都没发现,跨两说话的时候,数十丈外的琼环,攻杀的势头明显一缓,可惜她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出表情。 不等曲青石回答,青墨就抢着问道:“那你得先说,琼环姐儿喜欢我哥什么?” 跨两撇嘴,满脸不屑:“看上他小白脸,长得俏呗,还能有什么。” 青墨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错,我们老曲家的男人就是长得好!”一边笑着,一边推搡着曲青石,连声催促着:“快过去快过去,咱们找琼环姐儿去!” 血缘羁绊,死到临头时,除了下定决心要死在对方之前,还要再为了亲人花费最后一点心思,让她能快乐些……两对兄妹‘胡搅蛮缠’着,巨大的战场在不知不觉里又向前推进了十里……或许这个距离已经到了禁制的守护范围,山中众多大畜终于爆发出浩荡妖威,同时跃起、动手。 可是让所有人都大为惊愕的是,大兽发动的攻击,竟没有打向战场,而是尽数轰向了镇百山正上方的高空……凝山凶势、虚空一掷! 苍穹湛蓝,空空如也,根本不存一物。 但是随着大兽一轮猛攻,空气霍然波动起来,层层涟漪……片刻之后,一群神仙相就此现身! 神仙相不足一百人,四十几个结成古怪阵法虚坐半空,另外几十人则游弋穿梭,另外还有不到两百头大天猿,在这主人的驱驭下,替那座法阵护法……巨岛上余孽,在贾添、梁辛两大势力决战时,悄然登陆中土。 中土天下最后一支仙道怪物,在飞升梦断后想要拉着世界陪葬,他们在几天前就到达镇百山了…… 而日馋中的众多魔主也恍然大悟:镇百山中的禁制,是因发觉神仙相入侵而发动,与日馋、苦修等人无关,他们至多算是适逢其会。 贾添的确是在小眼附近布下了厉害禁制,但他也根本没想到,日馋、苦修、精怪和巨蜥会汇聚到一起,更想不到他们能把战场推进万里,在贾添以为,日馋北荒的妖人绝逃不出南疆,又哪会再安排大畜来阻挡他们。 山中大畜,都是他用来残余神仙相的…… 木老虎伸手指了指端坐于阵法中央的神仙相,对身边魔主道:“他是凭鼎,仙家五大首领之一,修为最高的就是他。” 最后一个首领,最后百名神仙相。 第466章 不懂利害 自始至终,除了‘回寰’那一伙外,神仙相都是要通过轰击小眼的法子,来寻找猴儿谷大眼。 贾添在大眼附近布下了禁制,依着他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放任小眼不管? 巨岛上还有神仙相余孽,贾添却混不理会,执意要和梁辛一战,还把傀儡大军调来围剿日馋……因为他根本不怕、不在乎剩下的神仙相,他早有准备。 真正的大眼已毁,神仙相飞升无望,惨剩余孽再回到中土,就只剩下一个目的:灭世。他们不知道假大眼在哪里,但也不需要知道,他们要灭世,就直接来轰灭离人谷中的小眼便足矣了。 而镇百山内,还有大群山天畜守护,贾添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妥当了,他和梁辛决战时,神仙相不来便罢,若来了,也只有惨死于禁制这一个下场! 此刻的情形,也确实如此,在第一轮猛袭、破去神仙相的隐身法术之后,贾添布置在镇百山中‘禁制们’尽数发动起来,调运山势虚掷轰袭,重重大力猛击空中的神仙相。 巨岛上五行怪物暴乱,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幸存下来的人大都还有伤在身,在众多大兽的强袭下,很快就被打得歪歪斜斜,不停有天猿或神仙相的尸体在半空中炸碎,只怕再用不了片刻功夫,那些在外围游弋的神仙相就会被彻底铲除。 核心里那四十余个‘仙家’还在催动阵法,不知要唤来什么样的神通,阵法真正成形之前,他们几乎是全不设防,全要靠外围同伴护法,一旦外面那些怪物被清理干净,阵中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还在镇百山九十里处苦苦挣扎的妖人中,不乏见识广博之人,虽然辨不出最后那一伙神仙相究竟在准备什么样的奇阵法术,但却不难明白,照现在的样子打下去,阵法根本来不及发动,神仙相就会被大兽剿灭。 显然,神仙相压根就没想到,贾添居然还在小眼中安排了这样的厉害手段……他们完了,虽然还在苦撑、但偌大一个‘死’字已经稳稳罩住了他们,时间问题罢了。 …… 神仙相、山天兽,镇百山中突然爆发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恶战。 在弄清楚局势之后,众多魔主却有些踌躇了,向着山中猛冲的势头也随之一滞……若是再向前冲,那些山天大畜必会把攻势转向他们,妖人们连生死都抛开了,自然不在乎大畜出手,但是这样一来,就等若帮了神仙相的忙。 跨两暴躁,正杀到兴起时,不愿缓上半步,皱眉对着同伴吼道:“犹豫个爪子么,冲冲冲,冲进去!毁天灭地,好的很嘞!要真有中土陪葬,老子死得更快活。” 冲上去、大畜掉转攻势、神仙相阵法成形冲灭小眼……世界崩塌,大仇贾添也活不成,大家一拍两散! 跨两的话,也是不少妖人心中的念头,大吼之下惹出了一片呼应,可即便喝应声响亮,也没能压住老蝙蝠的一声低吼:“跨两,掌嘴。” 老爹开口,生苗二话不说抡起手掌狠狠给了自己一击耳光,手上并未偷减半分力量,几乎掴掉了自己半排牙齿,掌嘴之后他才问道:“为爪子么,要我掌嘴?” “为什么要拉着中土来陪葬?”老蝙蝠反问。 跨两吐掉断牙,咧嘴笑了,没去回答老爹的话,而是反问道:“老汉儿,你咋个转了性子了?我死则天下灭,这才是你的脾气么!” 跨两的语气里,并无不敬之意,而是满满的稀奇纳闷,他们已经必死无疑,但眼前出现了个‘能拉着整座世界来陪葬’的‘大好’机会,跨两本以为,依着老爹那副凶狠的性子、那份咒骂天道的心思,第一个就会大笑赞同,哪想到老蝙蝠竟会不同意。 “我的性子从未变过,旁人的生死我也从未放在过心上。”老蝙蝠的声音平静:“如果杀尽天下,若能换回我自己的性命,我必做无疑。不过,若什么都换不回来,单只是泄愤、只是拉上无辜来陪葬……不觉得丢脸么?这样的事,我不做,也不想你去做。” 跨两倒好说话,老爹不让他去他就不去,只是伸手一指前面:“那现在怎么办?” 老蝙蝠应道:“等,等山天兽灭了那伙神仙相,大伙再接着冲。” 跨两大声应命,随即又翻起怪眼,瞪向同伴:“都听到没有!”说完,不再理会周遭的混战,又开始抓着曲青石往他妹妹身边拉扯。 镇百山上的恶战,没有太多的看头,局势几乎是一边倒,很快在外围护法的神仙相、天猿就被杀掉大半,而凭鼎指挥的阵法,还没有成形的迹象,他们的死期,绝超不过一盏茶了……遥遥可见,神仙相首领凭鼎双眉紧蹙,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焦躁不安。 他出关时,五行怪物的暴乱已经平息,岛上的仙家十者难存其一。真正的灵穴已毁,二次飞仙的希望散碎,剩下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老蝙蝠不屑去做的事情,却是神仙相最后的疯——就用中土山河,万生鲜血来掩埋老子的飞仙大梦吧。 凭鼎率领手下冒险搭乘洋流末尾,只为毁灭中土而来,早在十几天之前,他们就抵达镇百山。当时他们也曾百般试探,笃定确认小眼附近全无威胁。 小眼外面没事,但里面还有个鬼祖宗浮屠,凭鼎他们不敢进入其中,就选了个最稳妥的法子,在小眼上空匿形、结阵,自上而下轰袭灵穴。 阵法宏大,威力强猛,但施法耗用时间较长,非得十几天功夫。前面一切正常,但就在阵法堪堪成形、阵中各道谕令、法咒施展到最关键的时候,山中大畜尽数现身、猛袭。 此刻若要撤阵,凭鼎倒是无碍,不过他身边的同伴、手下必遭阵法反噬。凭鼎自己都已生死不吝,又怎会关心手下的死活,若是以往,他早就抽身撤走了,可是这一次他不肯走……千万年的美梦化作青烟,那毁掉这座世界来就是他最后的快乐所在了!毁灭中土的机会仅此一回,他要拼,即便此刻的情势已经必败无疑,他还要拼。 连性命都不要的人,还有什么不敢拼的。 必败、必死之局,无论怎么看,凭鼎也没有丝毫胜算,可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就在外围护法的神仙相被剿杀干净,大畜们正准备攻击敌人本阵的时候,从镇百山深处忽然炸起一声闷响,数百头山天大畜仿佛身中魔咒,身子先是猛地一僵,而后开始簌簌发抖,它们身上的皮肤迅速地失去光泽,一道道皱纹仿佛细瓷上的裂璺,爬满全身;乌黑的长发也寸寸斑驳、转白…… 肉眼可见,镇百山中,众多禁制大畜在‘疯狂’地衰老下去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们就被冥冥中的恶力抽干血肉、抽干精气、抽干寿数,从凶猛无匹的人性畜化作一具具干尸! 突显异变,大兽莫名其妙地倒毙,从天上的神仙相到山外九十里的妖人精怪,全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凭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想知道,只有打从心底泛起地欢喜,心意催促,阵法急速元转…… 一众魔主面面相觑,跨两转回头问老爹:“现在咋办?” 老蝙蝠森然应道:“突袭,进山,杀神仙相!” 大兽横死,冲入小眼的希望重现,但无论是为了自己逃生,还是为了拯救中土,都得先杀了那最后一群神仙相。 凭鼎结阵,端坐小眼上空千丈处;中土最后的修家力量,距镇百山九十里开外。 而老蝙蝠等人身外,还包裹着一支‘浩瀚大军’,草木傀儡无智,它们只懂听奉主人号令,在南疆开战之前,贾添传给他们的命令是两道:其一、剿杀日馋、北荒;其二,谁来打你们,你们就杀谁。 神仙相不去理会傀儡,傀儡就不管他们! 日馋众人又急又气,打到现在,他们也总算领教了傻子的另一重厉害之处:不懂利害。 摆脱不了傀儡雄兵,又要击破神仙相的法阵,相隔九十里之遥,在场高手中除了全盛时的霸王和老叔谁也没有这个本事,但阵中两大高手前者重伤无力、后者修为损耗巨大,此刻的战力甚至还不如罗刹凸。 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再度‘开启战阵’,冲入镇百山,和敌人拉进距离,倒是或许可以‘够得到’他们……只是,来得及么? 来不及。 巨大的战场又开始缓缓移动,所有人都拼出了全力,可他们的速度实在有限,几个时辰之后,镇百山只差三十里,而神仙相的阵法已经显出成形之兆! 飞云流转。 本来湛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冒出来数不清的白云,云如鱼,游弋着、翻腾着,混乱而毫无目的……白云越来越多,东一朵西一朵,突兀且无序地钻出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天空就变了颜色。 从青蓝变成纯白,整座苍穹尽数被白云倾盖! 日馋、苦修、北荒、精怪众人神情难看,任谁都明白,对方的大阵发动在即,除非梁辛或者贾添能及时赶来,否则小眼必然无幸……他们来不了,梁辛正陷在神杀之中,举步维艰步,最后一步半,又何尝不是一重天涯;贾添神游江山,他的全副精神都在唤势、成杀,醒不回来! 没有人见过‘白’的天,本来象征着纯洁无暇的颜色,此刻看上去竟显得诡异而压抑。妖人、精怪们被天色吸引、又在苦战傀儡,是以谁都不曾发现,小丫头青墨的嘴唇正在轻轻嗡动着。 咒唱声大作,四十余个始终沉默结阵的神仙相突兀开口,齐声唱起谁也听不懂的古咒大篆。 谕令越来越响亮,阵中的神仙相似也渐渐承受不住无形地压力,除了凭鼎一人仍岿然不动外,其他人都在微微摇晃,看上去仿佛随后都会从半空摔落。 诡谲的天象,也在阵令的催促下渐渐有些变化,就在阵法的正上方,云团就仿佛被投入薪火的雪堆,肉眼可见开始缓缓消融,片刻之后,云团就融除了一个茶杯口大的小孔。 而透过小孔,再之上竟不再是蓝色苍穹,而是至纯、深邃的黑色虚空! 云团消融地越来越快,小孔也渐渐扩大,从杯口到碗口、再到磨盘……最终扩大成一座方圆百余丈的大洞。 天空雪白,空洞纯黑,异常醒目。而下一刻,白色的云层猛地流转开来,仿若深海中的漩涡,层层滚动,层层翻卷,风雷声也随之而起,从无到有,由弱渐强,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轰鸣声就从若隐若现化作耳鼓深处的万马奔腾! 天已漏,强袭将至,傀儡们懵然未觉,仍一心一意地执行者主人临行前留下的命令,邪魔妖人们几乎已经放弃了突袭,只是本能地抵抗着傀儡的攻击,人人仰头,遥望空中,心中只剩颓然。 从南疆开始,鲜血、人命、怒骂、苦拼……原来是巴巴地赶来看中土是如何毁灭的,真是个笑话呵。 凭鼎的阵法唤作‘天漏’,天空破漏,接引虚空恶力。 来自虚空的力量,强大自不必说,而最最关键的是,虚空之力,除非击中目标,否则不受任何世上力量的干扰,就算灵穴中鬼祖浮屠也不行。 只差片刻了,就能成就平生最疯狂之举,凭鼎当然要笑!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执着,当一切都徒劳无功之后,也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疯狂! 凭鼎的脸上显出了浓浓地笑意,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山外三十里的战场中,一个小媳妇模样的圆脸女子,忽然扬手,向着自己遥遥一点,口中大吼:“煞!” 凭鼎觉得很好笑,这种装模作样的法术,连冲透傀儡包围都难,又哪能伤得到法阵、伤得到自己?可他却全没想到,随着那个女子纤指轻点、口诵咒令,在他心里猛地多出了一份杀心——必杀那个女子之心! 而且这份杀心竟强烈到无以复加,即便他道心深重,也无法抵挡,此刻若不去杀掉青墨,他就觉得自己会彻底爆裂开来!千万年的道心,竟在瞬间被这份杀心所侵,凭鼎甚至都无法控制自己,全忘记了此刻阵法还未尽全功,在厉声怒吼中,凭鼎从自己的阵位上一跃而起,全身修为凝聚一起,天道与神通同时出手,向着青墨轰袭而去。 青墨施展了鬼话大咒,浮屠通过梁辛传给她的。 施咒之人,修为会消耗五成,而中咒者几乎全不受影响,只是体内凭空多出一丝阴丧煞气、心中多出一份杀掉施咒之人的‘执念’。 青墨是个懵懂丫头,即便到了最后关头,她也没想过挽世救天,发动鬼话大咒也不见得有多崇高的想法,单单就是讨厌神仙相,不想让神仙相如愿以偿,成功发动阵法罢了。 鬼话大咒是浮屠传下的,何其灵验,一经施展,对方除了来杀青墨,其他的事情竟全然不顾了,而凭鼎一脱离阵位,阵法立刻崩碎,白云轰散,天空迅速愈合,本来漏出的虚空大洞转眼消失,阵中的神仙相则立遭反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爆碎成一团血雾,只有阵心凭鼎无碍,丑脸狰狞,比杀青墨! 又是一次谁都料不到的突变,看似无可阻挡的‘天漏’,竟消弭的如此简单,众人欢呼之余,围在青墨身边的一群同伴纷纷强上,妖法、邪术、巫蛊手段、苦修之力并举,替青墨挡下了凭鼎一击。 神通对撞的巨响,彻底压过了傀儡强袭的动静,正面硬抗之下,凡是出手之人全都身形猛震,修为较高的魔主、妖王被震得口鼻溢血,战力低浅些的竟被凭鼎一击活活震死! 木老虎只知道凭鼎凶猛,却不知道凭鼎究竟凶猛到什么程度……神仙相五大首领,另外四个加在一起,也逼不出凭鼎的全力。 若是霸王或者老叔全盛,就凭着一个凭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现在……伤兵满营、强弩之末。 草木傀儡人数可畏、不过个体战力终归有限,且战场空间局促,自始至终都是一小部分冲杀在前,这才是众人能坚持到现在的根本。而此刻,又多出个绝顶‘仙家’,歇斯底里地从半空强袭,又让众人压力陡增。 青墨咬牙叱喝:“凭鼎要杀的是我,你们不用……” 不等她说完,长春天就呵呵笑道:“这是啥脑子啊,凭鼎杀了你,就会放过我们,一走了之么?”说着,长藤挥卷,与周围同伴合力,又化解掉凭鼎的第二次轰,啪地一声脆响中,长藤崩碎,长春天也遭受反噬,一跤跌倒,琅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青墨毁了对方的法阵,保住了小眼,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也保住了大家最后的希望,只是在众人头顶,又多出来一个绝顶修为的强敌! 一个凭鼎,只两击,就伤了数十人,其中还不乏大宗师。老蝙蝠他们一共还剩多少人,还能挡得下几次轰击? 而就在此刻,一道乌光从众人阵中遽然闪出,快若光电掠过青墨身边,小丫头竟随着乌光闪烁就此消失,下一个瞬间里,乌光猛震,也告消失……玲珑辗转。 第467章 天下第七 在与梁辛决战之前,贾添曾传令江山不受辗转遁法,由此神梭也失去了最大的用途,只能像普通法宝那样随着队伍左突右冲,却无法带上大家飞奔逃命。 贾添已经成了真正的大眼,天命所归,偌大中土万里山水尽皆臣服,听他号令行事,只有一处地方他管不到:小眼。 两座灵穴平级而处,贾添管天管地,唯独小眼附近的山水对他的‘号令’全不理会……傀儡与中土修士的战场缓缓移动,于片刻前终于进入了小眼的‘统辖’范围,掌控神梭的茅吏立刻发觉此处天地‘恢复’正常。 辗转又能发动遁术,苦战到此的众人都有了脱困的希望,不过眼前的形式比起来时路上要复杂一些,除了无边无际的傀儡雄兵之外,天上又多出了个强敌凭鼎。 发动遁法不难,麻烦的是要把所有人都引入神梭,总得需要些时间;最要命的是,万里袭杀到现在,玲珑辗转的身上也绽开了一道道裂隙。 不是辗转不结实,而是它现在的主人太差劲,茅吏又怎么能和以前跟随鲁执东征西伐的仙魔相比,使用不当、养护不当、更谈不到人器相济,以至大好神器,现下已隐隐显出了崩碎之兆。 天上那个凭鼎,无论见识、修为、战力,都不弱于当年全盛时的‘百无一用’,若发现梭子展开、众人陆续蹬舟,想都不想用,他必会出尽全力轰袭神梭。要真是如此,只怕不等大伙尽数‘上船’,梭子就会被他轰碎。 茅吏为人有些木讷,但绝不是愚笨,在真正‘启运’众人之前,得想办法先把凭鼎‘弄走’。 在以前说笑闲聊时,他也听其他人提到过‘鬼话大咒’,明白至少在青墨死前,凭鼎都会专心致志地追杀她一个人;而关键则在于,青墨也曾是玲珑辗转的主人,神梭会主动‘接纳’她,这便是说,茅吏发动神梭、接上青墨、运转遁法,这个过程可以一气呵成,全不会耽搁一点时间,更不会给凭鼎轰击梭子的机会。 所以,神梭发动,带上青墨遁入五行,消失于战场之中! 凭鼎见对方逃走,想也不想,叱喝咒令纵身急追。 遁入五行,肉眼不可见,弹指千里间,听上去玄奇惊人,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重高深法术,它还在大天地之中,只要对方的灵识足够敏锐,也还是能查知梭子的所在和奔逃的轨迹。 神梭并未远遁,仅止三十余里而已,把青墨送到小眼跟前,茅吏一字咒令,又把她丢了出去。凭鼎紧紧追在神梭身后,青墨一跳出梭子,几乎就和他撞了个满怀! 凭鼎中了鬼话大咒,必杀青墨而后快,突然又见到小丫头现身,他的心里既欢喜又狂躁,丑脸更兴奋得都有些扭曲了,双手凝力,正想把眼前这个‘恨到刻骨铭心的仇人’挫骨扬灰之际,不料一股莫名其妙却又强大到连他都无法抗拒的怪力,忽然从地心深处卷扬而起,硬生生地把他‘拽’了下去。 凭鼎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体内已经多出一丝煞气,就和当初浮屠设计的一模一样,一旦他靠近小眼,又哪还有逞凶的机会,立刻就被灵穴吸了进去! 青墨是真阴之身,遭遇也和凭鼎一样,但她早有准备,是一路咯咯脆笑着被小眼所擒…… 从辗转乍起,一直到凭鼎、青墨同时被‘拉’进小眼,连串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不足弹指一瞬! 灵穴之中有浮屠坐镇,凭鼎就算再凶猛十倍,在浮屠眼中也不过就是块好肉,青墨的安全全不用担心,茅吏心情大好,大笑声中又驾驭神梭返回阵中,去接应其他同伴。 而苦战的众多精怪、邪道,也同时爆发出一阵响亮欢呼。 一个月的苦战,第一次齐声欢呼! …… 凭鼎懵懂着、惊慌着摔进小眼,还不等他弄清楚身边的环境、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耳中陡然响起了一声铿锵大吼:“肉!” 这是他今生今世听到的最后一个字。耳中吼声尚未散去,他就真的变成了‘肉’,被浮屠一口吞了下去…… 青墨的脸上又惊骇又纳闷。惊骇是因为眼睁睁看着一个嫦娥高手,就被那颗圆滚滚地脑袋连皮带骨囫囵吞下;纳闷则是因为,小眼的情形,和梁辛、柳亦等人的描述却不太一样。 灵穴之中,不见骨海,只有一座丈多高矮、由累累白骨搭起的阴森佛塔! 浮屠本形,真身。 圆滚滚的脑袋,正嵌在骨塔中央,吧嗒着嘴巴,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乱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丫头:“你就是曲青墨?差点嫁给梁磨刀的那个丫头?” 青墨和凭鼎甫一进入小眼,浮屠就分辨出这两人一个施咒、一个中咒,那道鬼话大咒就是它传授下去的,当然能明白怎么回事。 至于‘差点嫁给梁磨刀’之说,都是浮屠从老叔那里听来的,梁、曲两个娃娃一起长大,没能喜结连理,他们俩都无所谓,可是着实让老叔唏嘘别扭了一阵子,风习习和浮屠在小眼里共处千万年,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风习习知道,浮屠全都了如指掌。 青墨见浮屠没一边喊着‘肉’一边张着大嘴咬过来,心里放松了不少,口称‘小丫头曲青墨拜见浮屠前辈’,伏地施大礼叩拜,起身之后才摇头笑道:“还有,我可从没想过要嫁梁磨刀……” 对小儿女的婚嫁,浮屠才不感兴趣,也不容她多说啥,又抢着问道:“刚刚被我吃掉的那个是什么人?滋味不错……”提到新鲜人肉,浮屠显出意犹未尽地样子,跟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重要事似的,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真是曲青墨?那我问你……” “柳亦是老大,曲青石是老二,梁磨刀是老三,我就是那个老四曲青墨,错不了的!”青墨哭笑不得,忙不迭又岔开话题:“你刚才吃掉的那个叫做凭鼎,修为了不起得很,吃起来当然……鲜、那个鲜美!” 浮屠不屑:“修为了不起的很?也没觉得什么。” “跟您老当然没得比。”青墨笑嘻嘻地回答:“但是中土现存的绝顶人物里,除去您老、梁辛、贾添、老叔风习习和大师兄谢甲儿之外,就没人能再制服他了,算起来,凭鼎也是天字第六号的高手了。” 浮屠大摇其头:“错了错了,你少算了一个!就算凭鼎厉害,他充其量也就能排到天下第七。” 青墨大是奇怪:“少算了哪一个?” “无仙!” 直到提及此人,青墨才省起无仙应该也在小眼中,随口应着:“无仙不是一直在昏迷么,他不算。”目光流转,想要寻找无仙,可小眼之中就只有一座身前一座森白古塔,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再无一物。青墨又纳闷道:“你把他吃了?死人可就更不算数了。” 浮屠嘿嘿一笑:“不久前他醒来了……现在还活着,我没吃他。” 无仙已经醒来了? 小眼中见不到他,而骨海凝塌、浮屠现出真身……就算青墨一向糊里糊涂,此刻也能想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骇然道:“你在用本尊真身镇压无仙?” 真正让青墨惊讶的,不是无仙醒来,而是浮屠以骨海之形都困不住他,非得凝化本尊真身不可。 浮屠总算点了点头:“无仙就在塔中。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你要不要猜个试试?”说完,浮屠眨巴着眼睛,满带期盼地望着青墨,真心实意地想让她猜一猜。 青墨才懒得猜,直接就问:“啥事?” 浮屠撇嘴,显得兴味索然,不过还是应道:“我就快困不住他了。” 青墨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起话来也毫不拘谨,直接笑道:“别闹,你会镇不住他?” “真的快要镇不住了,我要是骗你……”浮屠满眼冤枉,话正说到一般,脸上突兀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与此同时骨塔上也传来一连串啪啪的爆响,浮屠的身体,竟真的爆开了一条条狰狞裂璺。 青墨吓得险些昏厥过去,语无伦次:“真的要镇不住了?那你、你刚还那么高兴?” 裂璺暴现,痛苦神情却一闪而没,浮屠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气,翻着眼睛应道:“愁眉苦脸有用么?该拦不住不还是照样拦不住。再加上刚才你送肉下来,我又哪能不高兴。” 浮屠倒还从容得很,说完之后,又眼巴巴地望向青墨:“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醒的?前后都是咋回事?”爱听故事的人,一般也都爱讲故事,青墨现在急得搓手跺脚,可凭着她那点修为啥忙也都帮不上,闻言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不料,她才刚一点头,脑子里就‘嗡’地一声闷响,仿佛被硬塞进来一段记忆似的,瞬间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浮屠的故事,不是用‘讲’的,青墨是阴煞真身,勉强和它算作同宗,是以只要双方愿意,浮屠就能发动鬼术,把要说的事情,直接‘扔’进青墨的脑海中。 按照浮屠的估计,差不多是在百多年前…… 无仙被送来下来的时候,四肢尽断,身负重伤,之后始终昏迷不醒,伤势既没有愈合,也没有恶化,仿佛他的时间已经停滞、凝固。但是在他身上,那股‘先天味道’却越来越浓……直到百年前,无仙终于苏醒了过来,随他睁开眼睛,他的断肢重续、旧伤愈合,而身上的造化之气也猛一绽放,而后尽数收敛入体,再也感觉不到了,更惊人的是,不知何时,他歪倒脸颊上的嘴巴,竟也回归了原位。 无仙依旧,但再也不是神仙相了。 见对方醒来,浮屠也不怎么惊慌,骨海层层摇摆,将他稳稳稳困住,胖脑袋这才晃悠着‘游’过来问他:“先前你在悟道?” 待无仙点头,浮屠又问:“现在悟了?” “应该是,我也说不太好。不过至少我弄白了一件事,我想领悟‘活着’,却在中秋恶战中求死中悟道……死是死,活是活,想从死里悟出活着的真意,实在是胡闹!嘿,那时候我也糊涂得可以了。”无仙目光清明,微笑回答:“以前我根本都弄错了方向,直到中秋之战过后,我才把这一重关键弄清楚……” 无仙的兴致很高,也不管他当前所处的环境,拉着浮屠着实长篇大论了一场,算一算时间,他至少说了几十个时辰。 无仙毫不隐瞒,哪怕是最小的细节,只要与‘活着’的领悟有关,他都仔细讲过,其实这个过程,远不止无仙高兴、拉着人说话或者他心中得意,不吐不快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无仙在‘复验’。 浮屠是从开天辟地起就存在的凶物,见识精深,虽然它受先天所限无法飞升,但对天道之说也颇有见地……当然,浮屠不会给无仙什么提示,自始至终它都在寻找对方悟道中的漏洞,而无仙则一一给出了答案、解释。 浮屠寂寞,只要有人说话,不管对方说的是啥,它都听得兴致盎然,不过青墨对此却毫不感兴趣,只是大概‘看了看’,就跳过了这段‘记忆’……小丫头一向懵懵懂懂,甚至都没去想一下,事关领悟‘终极’,无仙的这番言论、和浮屠的连串对答何其宝贵,若将其封入一片玉诀中、投入以前的修真道上,惹出的杀戮,比起当年的正邪恶战只会更强。 说过了‘活着’,无仙停顿了一阵,又问浮屠:“梁辛让你看着我,你怎么想?会拦我?” 清醒之前,无仙一直在‘悟’,身外事入耳不如脑,但所有有关自己的经历,和旁人在附近的说话都‘存进’了心中,醒来后,相关诸事都能记得起来。 浮屠闻言后,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你悟道了……能成真仙?” 无仙笑着摇摇头:“醒来时就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悟道,就算真成仙,走之前总还得有一趟天劫吧?”说着,他又把双手一摊:“至少现在,还是个活人,不能算神仙,有什么事都得等离开了小眼再说。” 小眼是中土的定盘星、根基所在,所以就算无仙真的悟道,飞升天劫也不会追进来打他,否则天劫撞毁灵穴,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天劫不入灵穴’,要真较真算起来,这也是一重规则。无仙先飞升,就非得到外面去领受劫数不可。 浮屠可关心的不是这个,也不再兜圈子,睛直接问道:“那你能把我带出去不?” 无仙哑然失笑:“不可能,小眼吸阴是中土规则,我可修改不了它。” 浮屠冷笑一声,正色应道:“浮屠重义、重诺,既然答应梁磨刀要困住你,就不容你离开此间!”语气大义凛然,但眼中却满满当当全是失望,话音落处骨海翻卷,层层裹住无仙,不许他离开小眼去往外间。 第468章 一声浅叹 在‘镇压’之初,无仙的反挣之力并不算太强,至少浮屠不用唤出真身,只凭骨海就足矣了,浮屠也没太当回事,可没想到的是,从双方翻脸开始,一道道饱蕴生机的古怪力量,就开始不停地从小眼外‘渗了’进来,全不受骨海阻隔,稳稳地融入无仙体内。 这些古怪力量,浮屠从未见过,但无仙则在这些力量的‘滋养’、‘支持’下,愈发强大起来,后来浮屠不得不凝化骨塔,以真身镇压。 这其间,浮屠也试图击杀无仙,但他‘动手’之后才愕然发现,不管它动用什么样的手段,竟都无法杀掉对方,悟出了‘活着’的无仙,仿佛真的就再也不会死掉了! 一个是亘古巨恶,一个是悟透终极的绝顶人物;一个要镇压,另一个则想逃脱,小眼之内两人足足较量了百年,不过镇、抗之间,力量始终都被控制在浮屠体内,小眼并未受到波及。 本来,按照无仙‘强大’的速度,浮屠真身再坚持个几百年也不成问题,可是大概‘三年前’左右,外面忽然又送入一股巨大力量,让无仙陡然强大了许多。 青墨理解不了那股支持无仙的古怪力量,但是小丫头会算时间。此间三年前,就是凡间六个时辰之前。在那时,镇百山中正巧发生了一件古怪透顶的事情:贾添养在山中的数百头大兽,突然被抽成了干尸! 无仙悟出的是‘活着’,如果它真的是第二重天道的话,那无仙在悟道时,他就和这重天道融为了一体,他能够抽取生命造化之力为己用,山天大兽身上的,正是这样的力道,且它们又在镇百山中…… 青墨似懂非懂,可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无仙即将脱困! 一直以来,无仙都觉得他受了贾添天大的恩惠,所以才心甘情愿为贾添办事;而无仙又和梁辛一伙有大仇,若他出去……青墨几乎都不敢想象后果。 ‘记忆’是浮屠直接塞过来的,无仙苏醒至今已经百年,但青墨只用了刹那功夫就了解了,就在她把事情弄清楚的时候,暴鸣声再起,骨塔上的裂璺越挣越大,越长越多,就凭着青墨的修为,甚至都已经能隐隐察觉,正有一头‘凶兽’,一边嘶吼着,一边在浮屠体内左冲右突,即将脱困。 没过多久,屠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哇哇怒啸着,骨塔倏然膨胀起来,眨眼间从一丈多些变成万仞鬼塔,而后‘嘭’地一声闷响,彻底炸碎开来。 真身破,浮屠惨死,万顷骨海尽数化作齑粉! 而另一件真正真正可怕的事情也同时发生,‘浮屠’爆碎那个瞬间里,从它体内炸散而起的巨大力量。 只能用疯狂来形容的力量喷薄,化作万道罡风,向着四下里横扫而去!这是浮屠的命火、本源,其间还夹杂着无仙‘冲关’时的残余力量,何其凶猛,何其了得!青墨首当其冲,全无抵抗的余地,甚至连闭上眼睛都来不及,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无仙一步抢上,挥手替她挡下‘狂风’,救了她一命。 无仙救得了青墨,却救不了小眼;他能护住一个人,却挡不住袭向其他方向的万道罡风! 巨力乍起,来得突兀,但消散的极快,转眼之后罡风散尽,灵穴中又恢复了平静,小眼仍在,受到如此猛烈的冲击之后,竟全然无恙…… 青墨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梁辛、老叔等人在小眼中的种种经历她都一清二楚,在她的心里早都把浮屠当成了个有趣朋友、仗义朋友,眼睁睁看着骨塔和那颗圆滚滚地脑袋轰然炸碎,心中悲痛交加,虽然得无仙庇护活命,她又如何肯买账,哭叫着催动全力,也不管打不打得过,巫家神通一股脑轰向无仙。 巫秀神通,至纯丧力,裹挟着阴森鬼笑直冲无仙、击中无仙、穿过无仙。 青墨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力道真正打过去、而且打中了,可那一串丧家神通竟未曾爆裂开来,而是毫不停留地穿越了对方的身体,滑向深处虚空……无仙明明白白的站在那里,仿佛一道完美到足以乱真的幻想,任由神通穿身,却毫发无伤。 连浮屠都杀不死的人,哪是青墨能伤到的?小丫头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眼前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 无仙摇头而笑:“这样的力道可伤不到我。” 话音刚落,青墨又尖声嘶叫着,好像一头发疯的小母狮,神通乱打不停的同时,整个人也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无仙不想和她计较,摇头苦笑着打算就此离开小眼,可他才刚一动,又‘咦’了一声,随即满是诧异地笑了起来,挥手按住了发疯乱打的青墨,笑道:“你看,那个家伙是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向着小眼深处一指。 青墨随他指点的方向望去,立刻张大嘴巴愣在了当堂,先前脸上满满愤懑转眼消散,尽数化作惊喜! 视线尽头,正有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向着他们飞过来,不是浮屠是谁?不过骨海不见了,在脑袋后面,只追着几十块残缺不全的骨头,看上去显得挺寒酸。 青墨怒得快,笑得更快,大声欢呼着迎上去:“你没死?” 浮屠还是原来那副神气,脑袋一晃:“已经死了,不过又活了。你知道我把梁辛药丸吃了的事情吧?” 浮屠吃过‘七级浮屠’。当时日馋妖人们还着实懊恼过一阵,天地间第一神奇的仙丹,被天地间最不需要它的怪物给‘尝’没了……那时谁能想得到此刻的情形。 无仙能够悟出‘活着’,倒不值得太惊奇,但谁敢想象,悟道后的无仙会强大如斯,竟能一举崩碎浮屠真身。 不过,七级浮屠和以前琅琊手中的那颗地藏印,在功效上还是有些区别的,两件宝贝都能够救人一命,但前者是死后重活,修为骤降;后者却是‘替死’一次,不损实力。 浮屠已经不再是那座能够吞吐天下,饱餐万生的恶鬼骨塔了,它只是个小怪物,如果拼足全力,大概能和羊角脆恶斗三百回合……想要恢复如初,非得再经过万万年的吞吃不可。 不管怎么说,浮屠没死就好,青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无仙的憎恨之意消减了许多,脑筋也重新活络回来,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小丫头的脸上渐渐显出思索神情,望向无仙问道:“这样算来……你领悟到‘活着’之后,力量比着梁辛领悟‘禁忌’还要更强?至少,梁辛在飞升前,他应该打不过浮屠。” 梁辛被困在恶鬼世界的时候,老蝙蝠等人都在中土,那段时间里老叔曾几次进入小眼探望浮屠,自然也提起过梁辛的事情,有关诸事无仙也都听到、了解。听青墨这么说,无仙却摇了摇头:“又不是掰腕子,不能这么算,谁强谁弱,也只有打过才知道……”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不过我可不想和他打,我知道他还炼成了‘想不到’,我可有一身因果,惹不起他,真要遇到他,我绕着走还不成么!” 梁辛、浮屠、无仙、贾添这些人,他们之间的战力强若,早已无法再用单纯的‘力量’来衡量,或者说,根本就无法衡量,除非真正比拼。 就算甲能打赢乙、而乙又胜过丙,也不是说甲就能击败丙。他们都坐拥巨力,且人人都有自己的‘道’,既有相克,也有相辅,都要看具体情形,这一次无仙能崩碎浮屠肉身,也是因为他的‘活着’,本来就是对丧物的克制,‘道’上占了极大的便宜。 青墨心情大好,咯咯笑个不停,同时又想起一件事:“你为何救我?” 无仙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八月十五,梁辛力挡修真正道,算起来,我也被他救了一命;而后又是你驾驭飞梭送我进入小眼,无仙才有了这个悟道的机会。你们多少也算对我有恩。何况刚才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于己无损于人有利,做了也就做了。” “你的意思,不和我们记仇了?”青墨眨了眨眼睛,继续追问:“那你出去之后?梁辛正和贾添打大架,你帮谁?” 无仙笑了起来:“谁也不帮,而且谁也帮不了。我一出去,十成十会有劫数临头,到时候自顾不暇,何谈帮别人?” 这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青墨先前却根本就没想到过,满是意外的‘啊’了一声,转目望向浮屠:“是啊,他一出去就得渡劫,对咱们无害,那你又何必抓住他不让他走?” 浮屠回答得理直气壮:“谁让他不肯带我一起出去!” 答案惊人,青墨傻眼了,无仙则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浮屠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远古精怪,生性凶猛,为了个瓜子都能性命相见,跟它们也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而且浮屠也确实没想到,无仙竟真的能把自己的真身崩碎,开始动手的时候没料到后果,到了后来,浮屠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心里已经拼出真火,一根筋就要和对方分出个生死来…… 笑了一阵,无仙才再度开口,伸手指了指头顶:“我这就上去了,浮屠,你还拦我么?” 到现在了浮屠还不甘心,深吸一口气,身后少得可怜地几十块骨头凝聚起来,层叠做塔,可这座塔充其量一尺高矮,中间嵌了个圆滚滚的大脑袋,看上去摇摇欲坠,立稳都难。 浮屠这才算是死了心,晃着脑袋驱散骨塔,正想对无仙再说什么,忽然从小眼深处,传来了‘啵’的一声轻响,听上去,很有些像一声浅叹。 青墨挺意外,皱眉问道:“什么声音?难不成下面还有人?” 浮屠和无仙却同时脸色骤变!刚刚那一声轻响,落在他们的耳中,无异于一声天劫神雷! 无仙本就是了不起的高手,又领悟到‘终极’,突破全新境界;浮屠是从太古活下来的凶物,即便修为沦丧,但先天那份敏锐灵识没变。两个人都从那一声轻响中,听出了‘天地震怒’,也都在刹那间领悟到,那声轻响究竟从何而来、究竟代表着什么…… 转眼之后,小眼中的‘颜色’变了! 此间本来漆黑一片,全凭众人目力强健,才能清楚视物,但现在,到处都是一片白,比着人骨更阴冷,比着迷雾更凄迷,灵穴之中,突兀充斥起的惨白光芒。 青墨不明所以,小心戒备的同时,仍自追问着:“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了?” “小眼毁了。”无仙的声音平静,语气却是绝望的…… 梁辛毁掉巨岛灵穴的时候,冥冥中爆起洪钟大响,四下里血色翻腾;而此刻小眼出事,只是一声轻叹,和惨惨白芒。 巨岛上的大眼早被荒废,干涸、枯萎已久,所以一受冲袭就崩塌了;但镇百山中的小眼,还在主掌着灵元流转,就算遭遇猛袭,也不会顷刻被废,而是将袭来的恶力尽数收容到四壁,缓缓化解……能化解掉,中土最多是受一番震荡,但天地无碍;可若是化解不掉呢? 浮屠炸碎,万万年修行、积攒的命火、命力,巨大到即便是嫦娥飞仙也难以想象,这样的力量在同一瞬间释放,又有谁能消受得起? 小眼坚持了片刻,可终归还是无以为续,就此坍塌! 青墨面无血色,想叫想骂,最后却也只是望向无仙,嘶哑着说了句:“你干的好事!” 小眼崩碎,中土也就完了,世界都将不复存在,天道也会随之消弭……没了世界,就没了天道,自然也不会再有天劫,无仙也休想能再飞升! 无仙的目光涣散了,心神也彻底乱作一团,哪还有领悟终极后的从容和神采飞扬,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娃儿似的辩解:“我、我以为浮屠镇不住我的时候,就会放开我的。” 以无仙的见识,在突围的时候,当然想到过有可能会伤及小眼,但他一直以为最后浮屠发现敌不过自己,就会受了真身放自己离开,所以突围中他毫无顾忌,施展全力,却没想到浮屠执拗,竟一直坚持到炸碎真身。 无仙刚刚脱困时,着实担心了一下,生怕小眼会被毁掉,但很快又见巨力消散,融入四壁,这才放下心,还道没事了。其实不止他,青墨和浮屠也都以为灵穴无碍,可他们又哪里想得到,灵穴不是不崩塌,只是稍稍缓了片刻。 即便到了此刻,浮屠也不忘还嘴,翻起怪眼等向无仙,应了句:“谁让你不肯带我走!” 无仙的声音干涩,在笑,却比着哭声还要更嘶哑:“现在行了,你能出去了!” 小眼已毁,吸阴规则不再,浮屠当然能够从容离开,不过,只怕他一出去,就会赶上一场真真正正的天崩地裂。 浮屠才不管那套,口中吼了声:“死也得死在外面!”纵身就向着上面飞去,青墨也如梦初醒,是啊,死也得死在亲人身边,身形一晃也向外飞去。 无仙惨笑着,跟在了两人身边…… 小眼六年,人间不过十二个时辰,从青墨进入小眼一直到灵穴崩塌,对外面的人而言,不过短短地几个呼吸间,茅吏驾驭着玲珑辗转,才刚刚回到同伴阵中,正准备施咒,大地忽然‘沉’了一下。 只是地面突然沉降了些,但身边同伴依旧,周围傀儡依旧,不远处山川依旧……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因一切都随同地面一起沉降。 而下一刻,突兀传来一声巨响,不远处的那一座镇百山,竟在毫无征兆之中轰然炸碎! 整整一座大山,就那么崩碎了,无边烟尘中,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向着四下里席卷而去。 小眼被毁,镇百山当先粉碎。 巨变来得太突然,不仅修士、精怪,就连那些不懂敬畏只知奉命的傀儡兵一时间都被震慑,木立当堂,转过头呆呆地望向小眼方向…… …… 就在小眼被毁的瞬间,远在中土中央、镇山墟中与梁辛决战的贾添也一惊而醒。 贾添发动神杀,心神与中土气势融为一体,万事不为所动,就连诸多大兽惨死、神仙相发动‘天漏’都无法唤醒他,但小眼崩碎,中土山河气象转眼乱成一团,还是把他又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 六步之遥,四步都走完了,就只差一步多些就能击败自己天生的对头,没想到对方突然收了神通,这让小魔头气急败坏:“怎么不打来,接着……”话没说完,梁辛就察觉到异常,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神情骤变,惊呼出声:“小眼?” 贾添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发动神游,梁辛也一步逾距赶往镇百山。 两人赶到的时候,镇百山正在巨响之中崩塌散碎;青墨、浮屠和无仙三个人,正顶着满头尘灰重返世间。 而此刻,天空都变成了狰狞的血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云,把持了、占据着整座苍穹,一道道紫弧来回穿梭不停,仿佛在酝酿着灭世的血雨、雷暴…… 青墨冲出小眼,抬眼正好看到梁辛,大祸临头时,乍见到亲人,毫无意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梁老三,小眼炸了,中土完了!” 第469章 未能成真 几乎在青墨大哭的同时,贾添也看到了无仙。 中土即将倾灭,大眼又岂能幸免,贾添和大眼同命共生,这一次他也活到了头,远远地一见到无仙,便立刻想到眼前的死局与之有关,满腔怒气全都发泄到对方身上,厉声大吼着“你该死!”,擎山举海就要攻向无仙。 无仙也不辩解什么,只是苦笑着摇头,呆呆站在原地……可就在这个时候,梁辛突然抢上一步,伸手拦住了贾添。 贾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手段,甚至所有的疯狂,都来源于‘我活’这两字,现在就要活不下去了,心智沦丧,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暴怒了,谁阻拦他他就轰灭谁,见梁辛上前,贾添破口大骂,手上的攻势一股脑砸了过来,同时转头对着地面上呆呆站立的傀儡们恨声咆哮:“愣着做什么,杀,杀,全都杀了!” 傀儡动,中土最后的修士们也随之而动……末世之前,最后的疯狂,竟还是一场血腥杀戮! 梁辛手舞足蹈,一边挡下对方的疯狂强攻,一边把青墨和浮屠都护在自己身旁,随即对着贾添大吼:“你往东面看,看那是什么东西,看一眼!” 贾添目光散乱,闻言后完全是下意识地转目望向东方,但一看之下,整个人先是随之一愣,而后目光迅速清透起来,脸上千万只‘碎片’,尽数展露喜色,当即收手不再强攻,又对着下面的傀儡大军传令,命它们也暂停攻势。 东方,天角尽头,正隐隐现出两重怪异天象:一道黑云凝聚,缓缓化作黑龙之形;几片红色的云霞徐徐飘落,仿佛凤凰的翎羽散落人间……又见‘逆鳞’、又见‘涅槃’,两道天劫现身! 有天劫,就说明天道还在,天道还在,那中土世界至少不会崩碎消散。 除去两道正在缓缓成形的劫数,漫天血云铺尽,紫弧层层穿梭,酝酿出一片末世征兆,可实际上,如果真的是世界崩塌,哪还用得着什么天象预兆,应该是天空瞬间散碎无形,大地顷刻化为尘埃,中土世界彻底消失不见。 那些血红云层,蕴藏着巨大力量,就连梁辛望去都会觉得心头发慌,但它们不是世界消失的信号,而是灵元暴乱的前兆…… 一个是世界彻底毁灭;另一个则是世界上将有大灾横行,两者相差极远。 其实,凭着贾添和无仙的见识,本来能轻松分辨两者间的区别,但小眼实实在在地‘死’掉了,无论怎么看,中土都会随之被毁,两个绝顶怪物先入为主,再加之心神沦丧、脑筋不清,谁都没能发觉真相:小眼被毁,只是将引出一场可怕的灵元暴动,但至少,中土世界还在。 不是梁辛比着贾添、无仙更机灵,他的脑子也早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只不过他以前经历过‘逆鳞’和‘涅槃’,对这两道劫数异常熟悉,它们才现身、未成形,梁辛的灵觉就有所感应了,这才能及时通传贾添,止住了乱战。 天劫现身,天道运转依旧,灵元暴乱会席卷万物,杀灭无数生灵,但这个世界还在……贾添明白自己不会死,心神也迅速回复清明,但脸上的喜色尚未退却,就又显出了思索的神情,口中喃喃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小眼被毁,世界却没碎。 梁辛不去搭理贾添,带着青墨、浮屠纵身来到战场中央,与众多同伴汇合。 与傀儡的月余苦战,让众人伤亡惨重,所幸梁辛比较亲近的那些,或者修为了得,或者得老叔舍命庇护,伤得虽然不轻,但性命大都无碍,梁辛暂时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问道:“天嬉笑呢,人在那里?大天舟不能用了,南疆不是还有一只楚慈悲炼化的天舟么?” 白色坤蝶上有贾添禁制,但梁辛等人还有一头黑色的,需要巨大的外力相助才能破空而去,凭着梁辛现在的力量,足够助它飞走。 灵元暴动,酝酿浩劫,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场‘集结了中土全力的猛攻’、何尝不是另外一次‘江山之怒’。 这场天灾一旦发动起来,对梁辛而言,也不见得比着在神杀中对抗贾添来得更轻松,而且他也不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数千同伴要照顾。尤其可怕的,没有人知道灵元的暴动究竟会持续多久,十天?一个月?三年五载?又或者百年千年! 梁辛想用另一架飞舟送走同伴,结果这份希望很快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天嬉笑重伤,根本无法施法施咒。 天舟再怎么好使也没用,除了天嬉笑,没人知道该如何使用,别说飞走,连蹬舟没可能! 梁老三暴跳如雷:“怎么就没人跟天嬉笑学过驾驭天舟?!” 只有一个人会驾驭天舟,自然不妥当。邪道妖人都懂得‘规矩’,别人的本事他们不会主动去学,除非主事之人发话,老蝙蝠有这个资格,但老爹才不会理会这种琐碎事;另一个有资格的人就是梁辛了,他就更甭说了,要不是大难临头,他压根就想不到这码子事…… 贾添苦苦思索,梁辛气急败坏,而半空里的无仙则遥望天边的两道劫数,愣愣出神。 片刻之后,无仙也落入日馋等人的阵中,伸手指向‘逆鳞’,对浮屠说道:“你毁了小眼,那道龙云是冲你来的。” 浮屠看了看龙云,口中大声应道:“来就来吧,老子不怕,浮屠重义、重诺,当初答应了梁磨刀要看住你,就死也得看住,在小眼里死了第一回,现在大不了再死第二回!”一边说着,一边那眼角一个劲地瞟梁辛。 无仙一眼就看穿了浮屠的心思,哈的一笑:“你甭瞟他,没用处,这是你的劫数,别人根本帮不上忙……”说着半截,他又猛地想起了什么,稍作停顿后继续道:“也不一定,梁辛是突破规则,说不定他真能帮你挡下这道劫数。” 他们说话的功夫,小魔头已经冷静了许多,他就是这样的人,有办法但却用不出的时候他会着急发狂,但真正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反倒踏实了,说到底,最靠得住的还得是老本行:拼命。 梁辛对浮屠笑了笑:“放心,我来挡。”五个字,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梁辛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他准备要挡的,远不止那一道龙云逆鳞。 说完,梁辛又伸手指向‘涅槃’,问无仙:“那道劫是你的?这么说,你也成禁忌了?”重重天道中,隐藏禁忌之道,‘涅槃’就是禁忌道的劫数。按照贾添所言,当有人突破了所有的规则,才会迎来涅槃。 这倒的确出乎意料,无仙领悟了他的‘终极’之道,迎来的竟也是禁忌之劫。 无仙的神情很有些古怪:“肯定是我的,这重天劫的气数已经稳稳所在我身上了。可我有些想不通……或者,‘活着’的真意,也是禁忌?” 说着,无仙缓缓摇头,又开始凝神思索。 这个时候,一直悬浮在半空的贾添忽然抬起头,遥遥对着梁辛道:“有没有空,过来聊几句?”贾添的目光清透,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懒散倦怠,显然,他想通了自己的疑惑。 梁辛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摇了摇头:“你不是中土之主么?浩劫将至,你不想想办法么?” 贾添好整以暇,摇着头道:“大灾将至是没错的,不过不是现在,大伙都还有点时间。”说着,他伸手指向了天边那两重正在酝酿成形的劫数:“天灾会给劫数让道的,有什么事情,都要等那两道劫数完结后。” 天灾与劫数并至,彼此间会互相影响,但‘涅槃’‘逆鳞’都是‘高级货’,灵元暴动会稍缓一阵,等待劫数消散后再发动,这也是天数注定。 解释过后,贾添一点不客气,闪身来到梁辛跟前。梁辛全神戒备着,生怕对方又会来算计大伙。 “放心,不打了,不想打,也没兴致打!”贾添呵呵一笑,转入正题:“小眼被毁,世界仍在,为什么?” 虽是问句,贾添却不等梁辛回答,就直接给出了答案:“只有一个解释:这世上某处,还有一座‘假小眼’,当镇百山灵穴掌管灵元大脉时,假的小眼毫无用处,只能‘蛰伏沉睡’,但当这里崩塌毁灭,那座小眼就‘苏醒过来’,与苦乃山大眼呼应,成了中土世界新的定盘星。” 说完停顿片刻,待梁辛点头后之后,贾添又问道:“好端端地,又怎么会多出一个假的小眼?” 仍是他自问自答:“仍只有一个可能:鲁执所创……他的确是在我之后又造了一个灵穴,但却不是大眼,而是小眼。” 鲁执创造过一个假的大眼,贾添又熟知‘师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拗性子,明白他一定会利用灵穴再度修改天地格局,所以当年领命赶往巨岛、捣毁真大眼时,贾添会先入为主,以为鲁执创造了第二个假的大眼,来替换掉自己…… 贾添当年的那番推断合情合理,完全能够解释通畅,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话,就只有一个细节难以弄清:鲁执靠着十位仙魔的尸体,才炼化了苦乃山大眼;那第二座假大眼,他没了材料,如何能够炼化成功? 不过鲁执的手段又岂是旁人能够揣测的,因此这个小小疑问,很快就被‘鲁执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没了材料他或许还有其他手段’解释了过去。 可直到此刻,贾添才终于想起了,整件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鲁执的确打造了另一座灵穴,可这座灵穴不是大眼,而是小眼。 贾添全不管梁辛有没有在听,一股脑地说了下去: “创造大眼,鲁执有十个仙魔尸体做材料;创造小眼,他靠的是自己的身体。” “大眼通阳、主生,所以鲁执在创出苦乃山灵穴的时候,需要造出一个‘活的神物’;小眼连阴、主死,所以鲁执要小眼成形,就得‘埋’进去一个‘死的仙魔’。” “这一切都是对应的,即便你不懂法术,我不了解鲁执的手段,也完全能够理解……鲁执的坐化之地,就是他创出的那座小眼了!” “鲁执最终要做的事情,是废掉原来的一对真灵穴,让自己创出的那套假灵穴来接管灵元大脉,彻底修改中土隔绝,永永远远消弭天劫。” 说完,贾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却显得有些……有些落寞了。 梁辛也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呼气,但并没追着贾添的话往下说,而是略带纳闷地问道:“你又何必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不等说完,贾添就打断了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心里也堵得很,就想找个人说说……不找你又找谁呢?”说着,他伸手一指青墨,笑道:“找你小妹么?她笨得要命,能听得懂才怪!” 梁辛没再矫情什么,拉回正题:“照着你现在的说法,你错怪鲁执了,他从没想过杀你。” “先不提这个,”贾添一摆手,整个人都显得兴奋起来,根本都不抬头去看一眼天上的劫数、灾云,自顾自地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就连鲁执当年的算计、步骤全都一清二楚,要不要听?” 梁辛笑了下:“我要说不听,你就不说了么?” “还是得说。”贾添呵呵笑着:“当年,鲁执算计的第一步,派十九大畜去往巨岛,捣毁真大眼。” 按照当时的设计,中土上前前后后,一共会有两真、两假四座灵穴。但是最后那座假小眼,要鲁执的尸体才能真正成形,可即便它成形,也没法像猴儿谷大眼那样、有三六九大阵相助、直接去把灵元大脉夺过来。 要想启动鲁执小眼,非得把镇百山的真小眼击毁不可,只有如此,天地灵元才会‘自动’寻到这座假小眼。 可是击毁了镇百山的真灵穴,鲁执小眼成功‘启用’,很有可能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假小眼和巨岛大眼之间,形成循环。 毕竟,真的大眼才是天命所归,当镇百山下的灵穴被毁,天地灵元会有一次整合的过程,这就相当于重新洗牌,先前被荒废掉的巨岛大眼又会再度‘发威’。 所以,鲁执第二次修改中土格局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巨岛大眼。 “第二步,应该是和第一步同时进行的,我和同门兄弟赶赴巨岛,鲁执自己留在中土,在早已选中地点,施法、做好一切准备,只等自己的尸身置入,那一处就会变成小眼灵穴。” “第三步,在有关假小眼的诸般法术都弄妥当之后,鲁执开始炼化墨剑。”贾添的声音不停:“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就是击毁真小眼了。” 说过第一步,贾添加上了大段的解释,但后面三步他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之后才不急不缓地解释起来。 巨岛灵穴,与中土相隔混沌之海,只能靠飞升去、潮汐回;但如果巨岛大眼被毁,其中附着的天命飘散,混沌之海虽然不会马上消失,但过上三五百年的功夫,也还是会渐渐恢复正常,到那时,十九头大畜就能够回来。 鲁执等不了几万年,但支撑上几百年,总是没问题的……在他的算计里,自己在死之前,还是能够和十九个弟子见上一面的。那时,他就会吩咐门徒们带上墨剑,去捣毁镇百山的真小眼。 要假小眼先成形,才能去击毁真小眼,这个顺序决不能错,否则中土立刻崩塌。 鲁执要以尸身入主,才能让假小眼成形,所以他不能亲手去捣毁镇百山下的灵穴,这个差事,还是要靠贾添和十八同门完成。 击毁灵穴,会引发劫数,但镇百山小眼是正在执掌灵元大脉的时候被击毁,由此,引发的‘逆鳞’远超巨岛大眼的龙云,鲁执怕弟子们抵敌不住、会有闪失,所以他炼化了墨剑,以求帮助弟子应付龙云。 梁辛也恍然大悟,为何墨剑中的残魂,会自行爆起,去对付‘逆鳞’劫数;而墨剑爆发的威力,又为何会远远大过从巨岛追来的‘逆鳞’。 这把墨剑,本来是鲁执用来帮助贾添、对付小眼‘逆鳞’的。 而那个时候,十八同门都应该还在,三六九大阵照常运转,击毁镇百山小眼引发的灵元暴动、天灾浩劫,能够被大阵消弭…… “鲁执的设计,就是这四步!”贾添笑了起来,语气欢愉:“若成真,四步之后,一双真的灵穴消失不见,假的大眼、小眼主掌灵元大脉,中土格局彻底改变,天下再无飞升劫数!” 一阵大笑,贾添神采飞扬,而半晌之后,笑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愈发响亮起来:“若成真,鲁执虽死,与我阴阳相隔,但我师徒、父子却以灵穴相连,永镇中土,永镇世界,放眼天下,还能有什么比着此事更加惬意?更加快活?更加痛快啊!” 狂笑到此,在毫无征兆中,贾添忽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而血未落地,狂笑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若成真? 未能成真。 巨岛大眼未毁,十九弟子迟迟不回,鲁执最后也没能等来贾添,横执墨剑,坐化于小眼青莲岛,死不瞑目。 皇宫时,提到‘鲁执要杀我’,贾添大哭。 此刻,明白‘鲁执从未想过杀我’,贾添仍旧大哭。 第470章 打错人了 梁辛等人都不说话,一旁的无仙却开口了,对着贾添摇了摇头:“鲁执应该一早把事情告诉你……至少,也应该留下一份遗命,告诉你他的算计,免得你误会了这么多年。” 无仙能够领悟‘终极’,全靠贾添的传道,这份恩情对一生追求仙道的无仙而言,已经大过了天。此刻他‘涅槃’在即,不愿看着贾添悲凉难过,这才开口替他开脱。 “鲁执不是个爱多说话的人。”呕血、痛哭过后,贾添缓缓摇头:“他是不是把一切都提前告诉我,其实无所谓的,真正要紧的是,若我真的信他,就不会误会吧。” “至于遗命……倒是应该留一份,可他没留,为什么?”贾添抹掉眼泪,笑了笑:“大眼仍在,我迟迟不归,凭着他的心思,自然能想到我疑了,我叛了,我以为他想杀我了。鲁执是什么样的人?是我误会了,错在我,他又凭什么要向我解释!我有资格去听他的解释么?” 贾添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不再痛苦大哭,但说到这里,泪水又不停留下,一滴一滴摔在衣襟上:“鲁执死前,气我。”不留遗命,是因为猜到贾添‘鲁执要杀我’的想法,鲁执为人执拗,又哪肯去解释一言半语,你若误会,那就误会吧。 “也未必,或许他留了遗命,但遗失了也说不定。”无仙摇头:“你在巨岛的时候修为骤减,这一重变数是鲁执没想到的……” 贾添修为骤降,无法自保,所以才没有立刻击毁大眼,而后才渐渐生疑,最终有了那场‘误会’。可实际上,就算贾添没误会鲁执,因为这重变数,他也没法毁灭大眼,只能等着潮汐归来。 其实,不论贾添是否误会,鲁执都不可能在几百年里等到贾添摧毁小眼,重返中土,这个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可贾添却仍在摇头:“不用多说了,鲁执没想到那一点,但他没料错我这个人,他没留下遗命,其实何尝又不是一场怒骂。还是那句话,错的是我,不是他。” 跟着贾添摆了摆手,对无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明白得很,你不用替我开脱,好意心领了。还有……你也不用觉得我传道有恩,不过是利用你罢了,我也从未想到过,你竟能真的悟出来。” 无仙淡淡说了句:“无所谓的。”就此收声,又转目去关注自己那道正在成形的劫数了。 而贾添却又轻松起来,活动着胳膊、肩膀,目光里再没有一丝悲伤难过,只有由衷地欢愉,转头望向了梁磨刀,笑道:“刚刚失神,又哭又闹,让你见笑了。” 梁辛一晒:“这么快就不再别扭了?” 贾添哈哈一笑,同时还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原来鲁执没想过要杀我,我开心的要命,实在顾不得再去别扭、难过了!不说这件事了,说说眼前,梁磨刀,你会找我报仇么?” 梁辛没有丝毫的犹豫,稳稳点头。虽然师父、老叔、老爹、义兄这些他最亲近的人物都还活着,但日馋弟子、精怪朋友伤亡过半,他和贾添已经结下了死仇,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贾添也丝毫不以为意:“能不能打个商量……我打算做一件事情,想你能出手帮我,于大家都有好处的。”跟着,他又伸手一指日馋、精怪等众人,继续对梁辛说道:“涅槃、逆鳞之后,浩劫即至,我会送他们进苦乃山大眼避难。放心,灵元暴动席卷天下,唯独不会侵扰灵穴。大眼里的时间又奇快无比,进去呆一会,外面就风平浪静了,用来避难再好不过。” 贾添收回手指,呵呵地笑道:“这就算是个‘定钱’,只要你肯帮我,不管我能不能做成,过后,报仇的事情,我也都会再给你一个交代。” 这样的条件,又哪容得小魔头不动心:“你打算做什么事?” “中土之主,当然要匡护中土。”贾添回答地漫不经心。 梁辛一愣:“你要抵挡浩劫?你有办法?你能挡住?” 贾添耸了耸肩膀:“办法笨得很,就是拼出全力去归拢混乱灵元呗。照我自己估计,九成九是挡不住的,不过总得试试……” 小魔头挑了下眉毛:“你要是挡不住浩劫,就会死在浩劫之中吧?” “当然会死,但我不能死……这就是我拜托你的事情了,浩劫时,我会施法,你跟在我身边,若我支持不住了,救我回大眼避难!还是那句话,此事完结,你的仇,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没有什么可考虑、犹豫的,梁辛点头把此事答应了下来。贾添欣然而笑,又回头望向无仙:“我们这便返回苦乃山了,你自己保重。” 梁辛也跟着多了句嘴:“涅槃之后,多半你会掉落在恶鬼世界,那里的西坑隐是我好朋友,你可别伤他。还有那里的凡人,也请你多照顾。” 与无仙道别后,梁辛逾距、贾添神游,并肩返回猴儿谷,跟着贾添聚首‘搬兵’,依诺将日馋、苦修、精怪等众人一个不落,全都挪入谷中。 同时,贾添把他的傀儡雄兵也尽数搬了过来,置于谷外、苦乃山中。 “待会我施法抵御浩劫,还要靠这些傀儡相助。”贾添解释了句,又伸手指向深潭,对葫芦、老蝙蝠等人说:“大家都下去吧……除了浮屠。” 浮屠摆出吃人的架势:“为啥我不能下去?” “你有劫数在身。”贾添应道:“平时里,劫数不入灵穴,让你进去也无妨;可现在灵元已乱,天道多少都会受到震荡,真放你下去,说不定会惹出大祸。” 青墨从旁边追问:“你的意思,逆鳞可能会追着浮屠打进大眼?” 贾添摇头:“具体会怎样我也不知道,现在已经乱的很了,浮屠要是再下去,便等若乱上添乱,平白又增加了许多变数和危险。” 梁辛迈步走上前,对浮屠笑道:“逆鳞劫数,由我一力承担,请你放心。” 浮屠怪眼翻来翻去,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留在外面。可是精怪之中又掀起些纷乱,任凭铜头等人如何劝说,葫芦和麾下天猿就是不肯退入大眼避难。 猴儿谷是天猿世代栖息的家园,葫芦对此看得极重,无论如何也不肯‘祖宗留下的基业毁在自己手上’,一定要留在外面,抵抗浩劫护卫家园。 天猿犯了执拗性子,谁也劝说不动,梁辛也不例外,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师父呵斥:“闭嘴,站到一边去!” 浩劫将至,连贾添都‘九成九’挡不住,凭着天猿的实力,又怎么可能护得住猴儿谷,小魔头心里转动念头打算用强,把天猿们先禁锢在大眼里,不料葫芦平时马马虎虎,此刻却异常精明,瞪着眼睛森然道:“你若动手,就算逃过浩劫,放开我后,老子立刻自断妖筋,死在你面前!” 说完,葫芦想了想,又纠正自己:“是师父,不是老子,不可弄混了。” 梁辛不敢妄动,急得直咬牙,目光转动打算去向两位义兄求个主意。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紧急的关口,曲青石、柳亦两人却全不理会,而是站在人群中,以唇语密谈不休,另外一个深谙读唇的青衣小汐也站在两人身旁,秀眉紧蹙…… 这个时候大司巫与娜仁托雅并肩走到葫芦跟前,大司巫声音生涩,语气却从容得很:“守卫猴儿谷,巫士会出力。” 虽然并肩打了一多月,葫芦还是不喜欢这个活死人似的家伙,皱眉摇头:“好意心领,不过不用,咱们又没什么交情。” 女巫娜仁托雅接口笑道:“就是因为大家没交情,就更不能欠你们的人情不还!”说完,也不再等葫芦回应,两位当世大巫挥手传令,幸存下来的四百余名北荒巫当即散开、游走,片刻之后,于猴儿谷中结成一座大阵:泥犁四方。 北荒巫性情古怪,但恩怨分明,南疆混战时,天猿率领山中精怪杀入重围,这才让大家集结成军,有了坚持下去的机会,在这件事上,北荒巫觉得自己欠了天猿的人情,现在见天猿要誓死留守猴儿谷,他们立刻就要还了这个人情,结成大阵与葫芦并肩抵御浩劫。 越乱越添乱,不仅天猿一族不肯下去,就连北荒巫也跟着留在外面……青墨贵为巫秀,但从未和师父、同门演练过阵法,是以无法入阵,急得只跺脚,跑到梁辛跟前连声催促:“这样不成,他们又哪里挡不住,快想个办法让大家下去。” 还不等梁辛说什么,大祭酒就走上来,伸手拦住了青墨的肩膀,从容笑道:“丫头,怎么还不明白?这天底下有一种人,就连送死都不容别人阻拦的……你们两个的师父,都是这种人。不用劝了,没用的,徒增纷扰、徒增烦恼。” 不止天猿、巫士,苦修也不肯走。 苦修的心中没有恩怨错对,只有救世护天,他们留下来与天猿的相救之恩全无关系,单单只是天上这场浩劫会涤荡天下,如此大灾,他们绝不会后退半步,更不会独善其身。 能自苦身躯替世人赎罪;能自剜双目匡护人间,又怎么在乎身外这一件皮囊,迎抗浩劫,本来就是他们留在人间的目的。 仿佛还不够乱似的,老蝙蝠满脸不屑,桀桀而笑:“北荒巫不走,西蛮蛊就胆小偷生么?”日馋之中,梁辛是正牌‘宗主’,但真正威望最高的是老爹,他一留下来,日馋妖人们也都不肯走了。 此外,山中精怪世世代代厮混在一起,天猿要死撑,其他精怪也跟着一起攥拳咬牙,幸存下来的几位妖王大吼大叫,指挥着小妖东一簇西一簇,跑来跑去忙活个不停,看上去也像在摆阵……其实精怪不受道统,它们会个狗屁阵法,干脆就是瞎跑,待会动手也是乱打。 好像起哄似的,除了把伤者被送入了大眼,其他人全都留在猴儿谷中,梁辛抬眼正看到长春天和琅琊并肩而立,忍不住问了句:“你们真不下去?生死大事,得想清楚。” 长春天摇头笑道:“想啥啊,现在下去,脸皮就丢到鞋底子上去了……先留下来看看情形,待会贾添要真撑不住,再下去估计也来得及。” 琅琊先十足响亮的喊了声:“师父圣明!”跟着又嘻嘻一笑:“其实我也这么想的,现在实在不好意思跑,等撑不住的时候再跑呗。” 日馋的妖人们哄笑,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纷纷喝应,他们十个人中,倒有八个和长春天、琅琊是一般的念头。 梁辛哭笑不得,贾添对这些妖人、精怪的‘胡闹’全不关心,只是凝神盯着天角尽头那两道渐渐凝聚成形的厉害劫云,片刻之后,他淡淡开口,提醒道:“来了,小心些吧。” 话音刚落,凤霞、龙云倏然而动,前者直奔镇百山、无仙所在之处,那是无仙的劫数;而后者在翻腾中,重重一跳。 只一跳,龙云已到苦乃山! 与此同时,浮屠放声狂笑,身后几十片残骨一齐哗哗猛震,尽显凶物豪迈,仿佛真是它自己要拼力应劫似的。 逆鳞发动,龙云先是回卷,而后探首直扑而下,当头一击! 可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逆鳞轰袭的,竟不是浮屠,而是小丫头曲青墨。 青墨的头发都快乍起来,哇呀怪叫着摔倒在地:“打错人了!” 同时还有一声怪叫,和青墨丫头喊得一模一样:浮屠:“打错人了!” 梁辛也惊起了一身冷汗,他一心一意护着浮屠,哪想到龙云打得居然不是那颗圆滚滚的脑袋,所幸梁辛早已今非昔比,应变奇快,闪身从浮屠身旁横移到青墨头顶,继而‘来不及’发动,险而又险地救下了曲老四。 天劫当然不会打错人…… 当时浮屠爆碎,命火巨力冲击小眼,青墨以为浮屠惨死,不顾一切向无仙发动强袭,不过她的法术、神通,都‘穿身而过’,最终也还击入了小眼。 比起浮屠的命火,青墨的力道比着一只蚂蚁也不见得更强,但她的‘机缘好’,打出去的丧家神通,偏巧就是那压塌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此刻,大伙也都恍惚明白了,小眼最后是毁在曲青墨的手里。 一直在和柳亦以唇语交谈的曲青石,见状一愣,脸上先是显出愕然,而不久之后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扬声对着青墨喊道:“妹子,了不起的很啊!” 喊声未落,妖人、精怪、甚至不少北荒巫士也哄地一声大笑,乱糟糟的吼道:“果然了不起” 青墨被护在、冻在天下人间里,全听不到同伴的哄笑,小脸上尽是惊骇,眼眶里好像还有泪水,呲牙咧嘴仰望天空,傻呆呆的样子…… 第471章 祥瑞之兆 ‘来不及’之内,时间凝固万物冻结,逆鳞劫数也不例外,遥遥望去,只见龙云倒悬,龙首被魔功锁住,硕大的龙身挣扎不休,场面蔚为壮观。 就连当年鲁执也要炼化墨剑,来帮弟子过关,足见这一重劫数的威力惊人,天下人间中的乱流反噬也狂猛异常,好在梁辛涅槃后又得洗炼,脱胎换骨,这才能支持得住。 万里之外禁忌劫数也同时发动,层层凤翎飘荡,涅槃之火越烧越旺,映衬得漫天血云愈发妖冶、诡谲。 无仙渡劫的情形没有人能知道,但猴儿谷上空的劫数却显而易见,龙云狰狞翻滚,梁辛脸色凝重,而天下人间始终岿然不动,不让劫数越雷池一步! 青墨也岿然不动……想动也动不了,倒是浮屠,发觉原来天劫和自己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一下子放松不少,看了一阵天劫,觉得没啥意思,嘴里嘟囔着‘怎么也看不见只山鸡’,拖上几十片骨头开始随意游走,片刻后看到了巫士们布下的守护阵法,凶物哈的一声笑道:“泥犁四方?似是而非,快改快改,老祖宗要亲自入阵!” 泥犁四方,本来是囚禁阵法,借力幽冥凝化‘地牢’,后来被巫士改作守护大阵,曾用来抵挡贾添的傀儡邪术,现在又摆出了这座阵法来相助葫芦。 这座阵脱变自远古法阵,阵图中的修改之处都出自娜仁托雅之手,但女巫的见识虽然了得,又怎么比得上鬼祖宗浮屠,浮屠兴致勃勃,指挥修士移动阵位,不过调整不大,阵法未脱本形,但是按照浮屠的说法,经过它修改之后,阵法的威力至少提高了七成…… 在谷中的修士、精怪之中,关心青墨的人着实不少,小丫头渡劫,大伙也跟着咬牙,每一刻都变成了煎熬,时间也缓慢到让人心中憋闷、几欲窒息!不过,‘天下人间’之外,时间始终还是在不急不缓地流淌着,不知不觉里,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龙云的挣扎愈发猛烈,搅荡起浩浩罡风,席卷四周,吹得一群高深修士都东倒西歪,几乎站不住脚。而此刻,贾添也缓缓开口:“梁磨刀,听得到我说话么?” ‘来不及’会让时间止步,陷落其间的任何生灵都与外间隔绝,但梁辛是魔功里的主人,他能动,便说明他与外间还是同步的,或者说,他就是‘天下人间’与正常世界的唯一联系。梁辛点头:“你说!” “没啥大事,劫数将歇浩劫即至,就是提醒一声。”贾添声音懒散:“另外还有件事得提前说一下,我要集合傀儡雄兵,布一道‘相见欢’大阵,是用来做最后一击、来消弭浩劫的,你千万莫误会。” 说完,贾添纵声传令,苦乃山中的傀儡迅速列阵。 傀儡无智,要他们列阵,全靠主人的心念催动,贾添也着实了得,数百万傀儡雄兵,前后也不过几乎呼吸之间,就结阵完毕。 几百万傀儡结成的大阵,绵延十余里,阵势着实惊人,列位阵首的傀儡,居然是大伙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九。 小胖子的脸上,早都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而是和其他傀儡一样,浑身血污、目光呆滞,唇间却还挂着僵硬地微笑…… 见傀儡列阵,一直没出声的柳亦忽然追问起了细节:“相见欢的阵力,能够抵挡浩劫?” 贾添耐心好得很,点头应道:“其实要较真说起来的话,相见欢不是用来抵御灵元暴乱的。” 天地之间,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的‘东西’数不胜数,比如五行之力、比如山河气势、比如灵元大脉……另外,还有一股随着世界一起成形而来的‘戾恶’,这些‘戾恶’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气势’,顾名思义,它是恶的、坏的,是杀人的。平时它们看不见摸不着,都蛰伏于无形,但一旦有大灾现世,这些‘戾恶’也会升腾凝聚,倒冲下来扫荡人间,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 所以严格算起来,浩劫其实其实分作两步,第一步是灵元暴乱,在前,会当先发生;第二步就是‘戾恶’肆虐,在后,会在天灾结束后发动。 ‘戾恶’,本身它们也是天地乾坤的一部分,由此全不受世间之力的影响,但草木傀儡是贾添硬造出来的,它们的力量不再中土范畴之内,刚好用来对付第二步浩劫。 贾添几句话解释清楚,最后说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侥幸撑过了灵元暴动,会有‘戾恶’凝聚高空,在其堪堪成形、尚未倾泻前,举阵而击,当能将其击溃,到那时,真正大功告成。” 事情不算复杂,可道理却云山雾罩,最最主要的是多出了个‘戾恶’之说,柳亦听得直皱眉毛,不过浮屠倒是随声附和道:“他说的没错,每有浩劫,都会有虐戾恶势相伴而来,他用的这个法子还算靠谱。” 柳亦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翻身退回到曲青石身旁,而此刻,龙云接连几次猛震,在最后一轮疯狂发力之后,终于‘嘭’地一声,消散于无形,‘逆鳞’终告结束! ‘逆鳞’与‘涅槃’,两道天劫一起来也一起去这边龙云散去,远天的凤霞烈火也化为青烟,无仙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被成功接引还是被熊熊烈焰烧得形神俱灭。 梁辛撤散魔功,浑身大汗淋漓,甚至连气息都有些不匀称,呼呼地喘个不停,心里着实有几分惊骇,自从涅槃之后,他从未疲惫过,此时竟觉得手足酸软,恨不得能倒头睡上一觉。 青墨也从魔功之中解脱出来,站在原地晃了晃,终于一跤摔倒在地,眼眶中的泪水也留了下来,嘴里还犹自嘀咕着那句:“打错人了……” 而劫数消散的瞬间,就是灵元暴乱开始的刹那,空中巨响轰鸣,从苍穹绝顶一路而来,直直轰入众人心底,漫天血云也层层翻卷开来,贾添双手不断变化、结印,但他还是抓空子对梁辛笑着说了句:“血云一散,雷暴就会倾泻而下,席卷整座山河……”说到这里,手印准备完毕,猛地向天一举,双唇嗡动,一连说出八个谁也听不懂的古怪音符。 别人听不懂,唯独浮屠,一张大圆脸肥美色舞,大笑道:“他竟懂得太上古咒?这八个字译作汉话便是:山河共济,随我擎天。” 山河共济,随,我,擎,天! 只是呐呐而言,可声音从贾添口中传出之后,转眼飘散万里,一道道回音从中土各处挥荡而起,八字咒唱席卷中土!每一山、每一川、每一草、每一木,视线之内,所有的一切都在都迅速地‘氤氲’了一下、‘模糊’了一下,而贾添的身形虽无丝毫变化,但他甩在身后的影子,越陡然疯长起来,转眼延伸到视线尽头…… 贾添全力出手,统领他的中土、率领他的山河,迎抗引小眼被毁而来的浩劫! 随着他的手印、咒诀,半空里,一道纯白色的光芒迅速炸散,辐射四方,紧紧包裹住天上的血色云团。 若血云散去,雷暴就会倾泻而出。 要是雷暴来袭,或许极道强者能够独善其身,但谁也挽不回中土万万生灵的灭顶之灾……贾添的法术洪浩而深邃,绝不是普通人能了解的,但衡量这一仗胜负的关键,即便是最没见识的凡人也能看明白:血云不散,雷暴就不会来。 贾添唤起的白色神光,就是用来‘禁锢’血云,不让它们崩散开去的,只要他的手段能够坚持到灵元重新‘归整’、汇入大脉,这一仗就打赢了! 要坚持多久,散乱的灵元才能回归大脉?贾添自己也不知道。 但才刚刚坚持了片刻,贾添的身体就开始簌簌发抖,脸色很快苍白下来,不是他不够强,更不是江山之力不够浑厚,而是这场浩劫之中,包含了苍天震怒,这是比着贾添还要更加‘高级’的力量…… 真正的天只有一个,不是贾添! 众心中一沉,贾添失败早在意料之中,但谁也想不到他会败得这么快,连他都支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可就在贾添的身形开始剧烈摇晃,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冥冥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梵音清唱,同时只有寺庙中才会有的佛香气息,悄然无痕地弥漫开来,东南方向,一道淡金色的佛光冲天而起! 佛光,也如同贾添的唤起的白色神芒一眼,冲到血云便轰然散开,与白芒共济相辅,将堪堪便要冲破封锁、炸碎开去的血色云层,又桎梏地更加紧了些…… 梵唱、禅香、佛光,每一样都荡漾着淡淡地慈悲之意,感觉上并没有蕴含着多洪浩的力量,但甫一现世就帮助贾添迅速稳住了颓势。 转眼之间,贾添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身形也不再颤抖、摇晃。 突如其来的‘救星’,让众人在大喜之余也吃惊不小,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唯独小活佛,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佛光冲起的方向叩首,欢喜大吼:“是楚慈悲!” 眼前的佛家气息,小活佛似曾相识:仙界,五神变小罗刹发动灭世‘菩提’时,也是这般的情形。 梁辛把楚慈悲的尸体运回中土,早已放置于青莲小岛、鲁执身旁,不过小魔头从未想到过,他带回来的,不单单是一具老人的尸体,还是一具全身舍利、一尊肉身菩萨! 此刻中土的浩劫,与仙界时的‘菩提’何其相似,当有大灾降世,肉身菩萨又怎会‘坐视不理’。 金光弥漫,每一道都是楚慈悲;禅音颤颤,每一声都是楚慈悲;佛像飘散,每一缕也还是、也都是楚慈悲! 楚慈悲生前的修为、战力,与大师兄谢甲儿在伯仲之间,他的死后真身,‘威力’也谈不到多么强大,至少比着贾添的‘江山共济’差了不少,但佛光中‘慈悲之意’的境界却高高在上,消弭了大半浩劫中的‘苍天震怒’。 这一来,贾添便不受压制,虽然还在劣势,但至少有了坚持下去的机会。 小活佛满脸虔诚,磕头不停,大活佛则早已踏上一步,双手合十盘膝而坐,口中大声念诵经文,与冥冥中的禅唱和应,将自己的一份佛家修为,也融入佛光。浩劫当前,他的力量微不足道,可至少他能出力,大活佛混混沌沌,大活佛知足而笑。 欢喜小和尚、老实和尚涵禅,甚至罗刹凸也同时抢上,与大活佛并肩而坐,朗声唱经。只不过罗刹凸用鬼话念经的时候,‘哒哒’之声也不绝于耳。 而真正让人惊喜万分的是,不久之后,一道又一道的金色佛光,从中土各处冲天而起!中土世界,一度佛学昌盛,上下无数年头里,不知多少修行高深的僧侣,炼成‘全身舍利’,把肉身留在凡间来弘扬佛法,此刻尽随楚慈悲而‘起’,一起来消弭这场巨灾。 贾添得‘他们’相助,也终于扳回了劣势,稳稳坐在地上,盘印双手稳如磐石,专心调运中土气势,遏制血色红云,牢牢困住灭世雷暴。 这一仗不是朝夕功夫就能够打完的,而猴儿谷内,除了修佛的几个,其他人全都帮不上忙,精怪、苦修和巫士的泥犁四方,都是要等雷暴时再出手,现在他们只能干着急…… 一天、三天、十天……血云蠕动不休,云层里雷电依旧穿梭,还不见消失的迹象,贾添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但从中土各处涌起的金色佛光,已经渐渐有了枯竭之象。至于大活佛、罗刹凸等人,早都脱力了。 又过三天,除了小眼中的楚慈悲之外,各处佛光相继散碎,梁辛等人看不到,但完全能够想象,随着佛光消散,那一具具肉身舍利也化为尘埃,于风中消散、不见。 到了第十六天的时候,连楚慈悲荡起的佛光也明显淡薄了,此时贾添的脸色也开始有了变化,不是苍白,而是渐渐失去光泽,缓缓变得灰败、暗淡。 青墨满脸的不甘心,咬着牙跟身边的三兄弟说:“这都会输?这场浩劫是不是也太狠了些。” 曲青石摇了摇头:“应该挡不住了,浩劫……浩劫!” 梁辛和柳亦都默然不语,琅琊却没心没肺地接口笑道:“要知道,小眼是在主掌灵元大脉时被曲仙姑一举击毁的,随之而来的浩劫能小了才怪!” 青墨用眼角夹她,正想反唇相讥,脸色却突地一变,低低地‘哎哟’惊呼一声。 非常时期,谁的心里都出了一份紧张,三兄弟听到青墨惊呼,几乎同时抢上把她护在中间,异口同声问道:“怎了?” 青墨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进自己的乾坤袋,摸索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那两枚麒麟蛋。 她的这只乾坤袋是新的,是由女巫娜仁托雅亲手炼化而成,容量奇小,连一张茶几都放不下,可这只袋子有个神奇之处:它能装‘活物’。干脆就是专门给小丫头来装麒麟蛋的。 麒麟蛋中咔咔轻响个不停,一道又一道细细的裂璺,从蛋壳上蜿蜒着、爬行着……两只麒麟蛋居然同时孵化,眼看着小麒麟就要破壳而出了。 小汐、琅琊、琼环这几个少女立刻就来了兴致,赶忙围拢过来,一边低低细语,一边满眼期待地等着两头小家伙出来。 片刻之后,葫芦、铜头等一群精怪围拢过来;再过一会,众多妖人也凑上前去,围偌大一个圈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他,脸上笑容满满,口中啧啧称奇。 终于,啪的一声,第一枚蛋壳碎裂两半,第一头小麒麟登足跳出,刚出世乍见这么多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立刻乍起几根嫩须,做出一副混横不好惹地模样;而后第二头小麒麟也挣脱蛋壳,但它的反应却和哥哥截然相反,身子软绵绵地缩成一团,脑袋摇摆着,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眼睛里满是讨好的目光…… 不是麒麟出壳又多么稀奇,而是在这个当口——贾添与肉身菩萨败象已现,灭世雷暴即将倾泻世间、万生万灵即将被扫灭一空,这样的时候,一对簇新、脆弱、又憨头憨脑的小生命降世,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感觉暖融融的。 暖融融的,即便那些道心深重的大宗师们也不例外。 琅琊也爱煞了这对小家伙,不知道是怕挨咬还是怕吓着麒麟宝宝,伸手犹豫着一直想摸却不敢摸,跟着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忙不迭警告青墨:“千万小心浮屠,它嘴馋。” 青墨赶忙点头,同时目光转动,寻找浮屠。果然不出所料,浮屠早都离开了阵位,那颗圆滚滚地脑袋,正‘站’靠里的一排,口水早都流了满地…… 麒麟现世,本是祥瑞之兆,但眼前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浩劫。 第472章 最后算计 又过一天。两头麒麟宝宝,对着身边这群妖怪、少女、闲杂人等熟稔不少,已经不再害怕,正被青墨一手一个地抱着呼呼大睡。 青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不敢稍动,生怕扰了两头小家伙地好梦,琼环、琅琊等几个女娃子和她围坐在一起,都面带笑容。只有偶尔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她们脸上的笑容才会突兀消散,换做沉沉黯然。第十七天了,天空中最后一抹金色佛光,也悄然消散,肉身菩萨的力量彻底耗尽,楚慈悲遗体化作枯槁灰烬随风而散,从此容身天地…… 天上的血云依旧妖冶,不见丝毫变化;而贾添却已经失去了‘颜色’,皮肤肌理之间,再没有了一丝光泽,看上去全无生机,像极了一具尸体,唯一还能证明他仍活着的迹象,仅仅是颤抖——施法结印的双手,在簌簌颤抖着。 在这个时候,自从施法以来,始终没说过只言片语的贾添,忽然转过头,皮肉僵硬着,对梁辛露出了个难看笑容:“我已经算出浩劫……再有二十个时辰,就会消散了。” 只差一天多些,浩劫就会消散无形,包括梁辛在内,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贾添却发出了一声沉沉叹息:“可惜,我再也坚持不到了……功败垂成,可惜了啊。” 梁辛深深吸气:“已经了不起的很了,最后这二十个时辰我来顶。” 贾添微微一愣,侧目问道:“你来顶?你有办法挡住浩劫、护住中土?”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我要是有办法,也不会让你自己撑到现在……我指的是谷中人。” 梁辛强则强矣,可他是修身而强,不会浩大法术,现在修炼到了极致,也还是如此。他是一支百炼长剑,要他把天空击穿或许不难,但要他像根柱子那样撑起苍穹,他做不来。 待会雷暴倾泻,梁辛能做的,也只是护住山谷中的同伴们,至多再把范围扩大些,连同谷外集结的那座傀儡大阵一起护佑下来。 想要护住整座中土,梁辛没这个本事,涅槃之后修为精进,天下人间的范围扩大了许多,但就算再疯长百倍,也不可能冻住整座天空。 结印的双手颤抖地愈发剧烈了,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支持不了太久,贾添对此并不关心,都不在去抬头望天,而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鲁执忙东忙西,归根结底为得只是四个字:两全其美。他要搬山,他还要中土太平生灵繁茂,结果一直忙到把自己炼化成了小眼,也还是功亏一篑……我想帮他完成遗愿,护佑着中土逃过此劫,可惜,力有未逮,我做不到。” 说着,他又抬眼望向梁辛,冷晒:“明白了?我关心的是中土,至于山谷中这些修士、妖怪,我才懒得理会,待会你记得自己承诺的事情,把我送入大眼……” 刚说到这里,他蓦地闷哼一声,一口鲜血逆冲,从口鼻中同时呛溅出来,手中也同时发出一声瓷瓶炸碎般的脆响,十指鲜血淋漓,手印彻底散碎,贾添自己也一头栽倒在地。 调运江山气势、曾得肉身菩萨和中土无数全身舍利相助、苦苦坚持了十七天的法术,至此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消散。 天空中的白色神芒转眼消失不见,血色灾云终于挣脱了桎梏,浩浩荡荡地向着四周崩散开去……只待它们散尽,灭世雷霆就会就洒落人间,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 猴儿谷中,贾添居然说倒就倒,梁辛惶急之中也顾不得多想,一步而至,依照事先的约定,伸手将其抓起,单臂用力把他掷向深潭。 大眼神奇,其中短短片刻,外间就是几天光景,梁辛要留下来助同伴抵御浩劫,哪有功夫在大眼中耽搁,当然不会亲自把他送下去。 雷暴堪堪来袭,小魔头想要护住同伴,最好的办法还是‘天下人间’,由此贾添也不能留在附近,否则他对‘来不及’影响太大。 但就在梁辛的手指堪堪触及贾添的瞬间,本已倒地、发抖的贾添遽然翻身而起,双手又重新抱印,沉闷吼叫了一声:“困!” 又是江山入势!贾添不仅给自己留下了一份力气,而且他还要伤人……时值此刻,他还是要对付梁辛。 小魔头十几天前抵挡过一场‘逆鳞’,尚未恢复;但贾添刚刚才施展过一个浩大法术,消耗更甚,十成力气此刻剩下不足一成,又怎么可能杀得掉梁辛? 但贾添不用亲手杀掉对方,他的法术也只是‘囚困神通’,引动山河之力,只要能困住梁辛片刻就足够了……猴儿谷外,贾添还有一座大阵! 集结数百万傀儡的相见欢,就在贾添偷袭的同时,也就此发动开来,巨大的力量凝结在一起,锋锐处直指梁磨刀,只需呼吸功夫,阵力就会扑涌而起! 贾添早就算准了一切,在相见欢轰杀之前,梁辛绝对无法挣脱自己的困术,死局已定!贾添大笑声中,也不再理会旁人,纵身跃向猴儿谷深潭…… …… 随着镇百山小眼被毁,贾添想通了鲁执的所有的设计。正如他所说,鲁执之所以会落得‘坐化小眼’的下场,就是因为那四个字:两全其美。 鲁执想要两全其美。 当贾添明白‘鲁执从未想过杀我’后,他心里想的,也只有四个字:我父遗愿。 他想做、要做鲁执没做完的事情,或者说,这些都是鲁执留给他去做的事情,所以他才要拼出全力,明知不敌也要硬撑、去试着消弭浩劫。 因为鲁执不想让中土蒙灾,所以贾添拼力出手,仅此而已。若非如此,依着贾添以前的性子,多半会直接逃回小眼……毕竟园子被扫荡,灾祸过后还有又重新繁荣起来的时候,又何必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去保护园子。 但是到了现在,他已经笃定,自己扛不住浩劫,灵元暴动无可避免,中土万万生灵都将被摧毁,唯一能够幸存下来的,就只有他自己和猴儿谷中的一众人等。 可谷中人,无一例外都是修天之辈,偏偏是‘最不该活下来的’……鲁执的两全其美,指的是:中土繁荣、搬山。很明显,在鲁执心里,前者更重些,否则他也不会落到死不瞑目的下场。 而此刻前者被毁已成定局,贾添最后能做的,就是让后者成真。 动用相见欢杀掉梁辛,山谷中人无一能扛过浩劫,即便他们向往大眼里撤,也过不了贾添这一关,所有人,包括傀儡大军、妖人苦修精怪,一切地一切都死在浩劫之中,当天灾过后,中土又会是一个崭新世界,此间没有幸存修士,再无天劫,再无飞升,新的生灵遍布乾坤时,我父或会在九泉之下对我一笑! 浩劫成真挡无可挡,就决不能让身边这伙修士活下去……除了他自己,只有两个人能活,其一是谢甲儿,他还要替楚慈悲镇守仙界;另一则是天嬉笑,他要把发动天舟的法子传授下来再死。 有朝一日,当谢甲儿醒来时,会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仙界,而天舟不再,中土上发生的一切,他永远不会再知晓……这是贾添最后的算计! …… 贾添又算计了梁老三,不过这一次与两人间的恩怨无关,只是为了鲁执的遗愿。贾添大笑纵向大眼,但他心里却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被困住的梁辛,并没有想象中的惊骇、愤怒,相反,他居然还有些兴奋。 傀儡大阵即将发力,谷中众人呆呆发愣、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正常得很,贾添也实在消耗太大,没心思再去多想什么,待会那些幸存的邪魔外道们会发疯似的向大眼里冲,自己还要保留最后一点力气阻止…… 可贾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在自己双脚已经落入深潭,而水间涟漪还没来得及波散开的瞬间里,长春天陡然开声大吼:“师兄!” 声音刚起,一个始终被日馋妖人簇拥在中央、看上去仿佛没什么修行的老头子,向着横置于身前的一棵小树苗伸指一点……而后的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树苗蓦地转活过来,从地上‘一跃而起’——青木神将,木举人早就准备好点化法术,伸手即点活; 护在木举人身边的跨两狞笑出手,直接捏死了那个青木神将; 站在相见欢阵首的金玉堂老九,仰天打了个喷嚏,神情猛地恢复清明; 不知何时已经溜出山谷、就等在老九身边的柳亦,把一只黑漆漆地长弓直接塞进老九的手中,喝道:“引弓一射,才能活命!” 老九全不知所以,但也不多问一句,伸手接弓; 贾添这才恍然大悟,厉声叱喝中,翻身飞扑老九; 吃不到麒麟宝宝、早已悻悻返回巫士阵中的浮屠开声咒令,蓄势以待的‘泥犁四方’顷刻发动,围困贾添; 泥犁四方由浮屠亲自主持,但也困不住贾添太久,不过,就和贾添偷袭梁辛一样,不用太久,只要片刻功夫,就足够了。 兔起鹘落,接踵变化让全不知怎么回事的青墨等人呆立当堂! 天梯木、慈悲弓,是挽救傀儡的唯一办法。当初为了应付贾添的邪术,所有梁辛的亲人、同伴都接种了‘天梯’,算起来,就只有两棵天梯神木,被种到了‘外人’身上:金玉堂秦痩、老九。 等到梁辛在皇宫乱战之后,天梯木也都派上了用场,日馋、精怪尽数回复,最后在木举人手上,就只剩下那两个‘外人’的天梯。 秦痩还在其次,老九才是‘重中之重’,因为相见欢的大阵在后来修改过一次。 大阵修改前后的差别,仅在于:修改之前,只是将千钧之力,凝化‘墨龙’劲力击出;修改之后,大阵将同样的力道化作真元,去催动法宝,从而让杀伤再成倍提升。 老九的修行是以身入剑,他就是那件‘法宝’了。 或者说,他就是相见欢的刺。 这一次,贾添必杀梁辛,催动的相见欢,务求威力达到极致,当然也动用了老九这根‘刺’,如果一切正常,数百万傀儡的力量,都会汇聚到老九身上,化作劈斩天地的一剑。 可老九醒了,大阵依旧运转,只不过那一剑,变成了引弓一射……这便等若,数百万傀儡同时拉开了慈悲弓! 所有傀儡都会在一箭之后苏醒回来,而掌弓之人是老九,那一箭之威,自然也不会再打向小魔头。 你算我也算,贾添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破绽,会被对方识破,他的借傀儡杀人之计,到最后居然成全了所有傀儡的清醒! 老九满弓,趁着片刻的情形,大吼着问柳亦:“射向哪里?” 柳亦脸色狰狞,伸手向着猴儿谷中、正在泥犁四方里挣扎的贾添一指。 此刻,空中血云消散殆尽,轰轰雷鸣震彻天地,万道雷光彼此纠缠着、簇拥着,从高空里洒向人间……浩劫当头,所有人都疯了吧。 第473章 江山依旧(大结局) 老九想也不想,依照这里柳亦的指点,遥遥一箭射向贾添。 数百万夺舍傀儡的妖魂!神箭甫一离开弓弦,冥冥之中就陡然炸起一窜撕心裂肺的鬼哭之声,箭上荡漾着金色光芒,就仿佛一轮灿灿骄阳坠落人间! 贾添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炽烈金光咆哮而至,旋即金色光芒砸碎了他眼中的江山,身边的一切都剧烈摇晃起来,贾添失神、更站立不稳,倒头摔倒在地…… 但很快贾添就惊奇发现,自己竟还活着,仍在泥犁四方的阵中,毫发无伤。跟着身边人影一晃,梁辛已经挣脱了‘江山围困’,逾距抢入‘泥犁四方’,把他带出了巫士的大阵。 贾添犹自有些失神,皱眉望向梁辛,后者神情平静,伸手向前一指:“你看。” 贾添随他手指望去,愣住了……慈悲神箭上裹荡的无数妖魂,已经尽数融入丧家大阵的阵力,换作幽冥气息,快若流光向着四下里游散开去,铺满人间! 又有谁能想得到,继贾添、楚慈悲和诸多肉身舍利之后,原本微不足道的‘泥犁四方’,竟成了中土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大阵滚滚运转,阵力浮于地面百丈之处,死死抗住了雷霆的轰杀。 泥犁四方,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巫士们集结的阵力只是用来打通幽冥,而召唤阴曹势力才是真正的威力所在……这是一道借力之阵、以小力借大力之阵。不过几百个巫士的修为终归有限,即便能借来百倍的幽冥力量,也不足以挽回浩劫万一。 可箭上附着了数百万草木妖魂,它们成于木行,脱于木行,此刻只是魂力、丧家力!对泥犁四方而言,恰好是最上乘的补品。 柳亦指点的的确是贾添,但不是要与此獠拼个同归于尽,而是要把箭上魂力注入泥犁四方! 另外,大阵被浮屠修改过后,达到小圆满境界,能够极好地收容外来助力……数百万妖魂汹涌入阵,泥犁四方发疯般地运转开来,唤起的幽冥之力仿佛一蓬爆起的汪洋,浩浩荡荡冲入中土世界,在大阵的约束下层层流转,抵御天雷。 人世间的最后一道屏障,来自阴界死域。 幽冥之力,瘆瘆惨绿,鬼哭狼嚎响成一片;灭世雷霆,煌煌耀目,叠叠巨响尽显苍天震怒,一护、一毁,两股从未现身人间的恶力,转眼撕扯在一起! 贾添目光闪烁:“你早都安排好了?” 梁辛赶紧摇头,笑:“我要说‘是’,你自己信么?” 梁辛的脑子还不错,可又哪能把这样一串大事都安排到丝毫不差?至少,在贾添摆出‘相见欢’之前、在浮屠一时兴起去帮巫士修改‘泥犁四方’时,谁也不曾想到过现在的情形。 贾添也呵呵一笑,又追问:“你早想到,到最后我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杀你了?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没破绽,你做的事情都不留痕迹,不过……我把咱俩换了个位置。”说到这里,梁辛打从心眼里笑出来:“我要是你,如果保不住中土,就一定要场中修士杀个干净,至少,将来是一个新天地。” 贾添一生都为‘鲁执’两字所困;而梁辛也有一位惊采绝艳的义父,若做出‘仙界诛仙’‘逐界搬山’的那个是老魔头将岸,梁辛也会杀尽谷中修士! 当贾添调运傀儡雄兵进入困乃山时,曲青石、柳亦曾面露怀疑、以唇语秘议,梁辛虽然看不懂两位义兄在说什么,不过他自己也开始转动心思,仔细琢磨着这件事的始末,‘易位而处’之后,事情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一旦贾添撑不住,他最后是要杀人的。想通了这一点,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当贾添专心应对血云时,梁辛、义兄、魔主等人就已经开始商议对策了…… 梁辛得意,高兴得不行:“怎样,还是有哪里不明白?” 贾添毫不隐瞒自己的疑惑:“相见欢、那柄古怪神弓,能为泥犁四方注力、抵挡浩劫,这件事你要提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偷袭你了。你当清楚,鲁执想要两全其美,但他还是把中土安危摆在搬山之前,如果你们能为护卫中土出力,我绝不会动你们的。” 梁辛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提前相告?你做梦,好容易能扳你一局……姓贾的,你算计我这么多次,也该输一次了吧!” 小魔头手舞足蹈乐不可支,自从和贾添对上开始,自己的确是坏了对方不少‘大事’,但真讲到心思、算计,无论哪一回对被贾添戏耍于股掌之间,梁辛这口气憋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贾添愕然:“就为了赢我一局?那你算得清楚么,这期间你冒了多大的风险?若开始的泥犁四方拦不住我呢?或着神弓带不动那么多妖魂呢?又或者……”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摆手笑道:“哪有那么多‘或者’,现在不是挺好?” 贾添失笑摇头,正想在说什么,泥犁四方中的浮屠忽然开口大吼:“阵力到了极致,但撑不足二十个时辰!” 梁辛神情一整,笑容换做凝重,正想开口,贾添就挥手晒道:“用不着废话了!”说着,盘膝坐地,双手又开始翻转盘印,准备用自己最后的一份精力来调运山河,与‘泥犁四方’一起抵抗雷暴,不长功夫手印准备完毕,贾添又开口说了句:“对了,有个事你要弄清楚,我姓鲁,不姓贾。” 说完,也不等梁辛再开口,贾添手印发动,白色神芒重现于空中,与幽冥阵力联袂并肩,共担浩劫! 最后二十个时辰,慢似二十个甲子,可一切终归又结束的时候,就在第十八天的入夜时,漫天雷霆终于消散不见;而这一次,贾添也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甚至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软倒在地,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住了天空。 雷霆消散,浩劫未完。 暴乱的灵元现在重归大脉,趋于平稳,但随着雷暴升腾而起的乾坤‘戾恶’也凝聚成形,片刻后,还会再有最后的浩荡一击! 入夜时分,星河灿烂,但与以往不同的,这一晚空中有两枚月亮。真月如钩斜挑天角;而当空正中,还有一轮紫得几乎透出些靛蓝的诡月。 贾添没力气伸手去指、也不用再指:“喏,紫月,戾恶。” 梁辛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浮屠则再度喊道:“绝抵挡不住,发动相见欢吧!”泥犁四方唤起的不是中土的力道,倒是能够影响到‘戾恶’,但是大阵运转到现在,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力量太弱,消弭不了紫月的轰击。 其实不用浮屠开口,谷外那数百万清醒过来的傀儡也早都准备完毕…… 不止刚刚清醒回来的傀儡们,日馋、精怪这些‘老牌傀儡’也都加入相见欢,以求增添轰袭的力道。 随着柳亦大声传令,相见欢即可发动,仍是以老九为‘刺’,只见一柄巨剑迎风而长,裹挟着浩荡神力,正正劈中紫月。 轰然巨响,天地动摇,妖人和精怪们则纵声欢呼……可是当刺目的豪光退散之后,欢呼戛然而止!紫月仍在,虽然暗淡了许多,但仍垂挂在半空。 就连贾添也不曾料到,相见欢的倾力一击,居然还不能彻底消弭‘戾恶’。 仿佛生怕大家还不够‘恶心’似的,浮屠的声音再度传来:“现在这样也抵挡不住,赶快想辙。” 柳亦应变奇快,忙不迭大吼传令,准备再次发出猛击,可眼前这是一座数百万人参与的大阵啊,要重新整列,几个时辰都不够用,又哪还来得及。 此刻半空里的紫月也渐渐地‘氤氲’开来,‘戾恶’之威顷刻便要发动! 相见欢一击未尽全功,梁辛想也不想,一步登天,调运所有的力量,向着紫月一拳轰出!但出乎意料的,这一拳竟徒劳无功,轰轰巨力,尽数‘穿越’了紫月,最终游散到虚空去了。 梁辛一愣,跟着气急败坏的叫道:“怎会如此?”他已突破规则,又在恶鬼世界得到洗炼,无论从哪里去看,他的力量都与中土无关,又怎么可能对‘戾恶’无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贾添,脸上、眼中,既有无奈也有恍悟,摇头叹道:“你是在中土应上的劫数,才得以洗炼……由此,‘它’把你的力道算到这个世界,也算说得通。” 梁辛咆哮:“它是谁?” 贾添放声大笑:“它是王八蛋!” 眼看着紫月即将散去、化为恶力席卷中土,小魔头也仅还剩一个办法:天下人间、来不及。 他要冻住这枚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月亮! 只要冻住了,就有了时间,几个时辰之后相见欢还能重新列阵。 干爹无法无天,创出的魔功更无法无天,就连那个‘它’也管不到,管不起!手舞足蹈中,魔功笼罩紫月。 反噬。 强猛到出乎意料的反噬。相比现在,十八天前冻结‘逆鳞’而来的反噬,干脆就是轻柔春风!魔功才刚一成形,梁辛就痛吼一声,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肩膀上飚起一抹血光。 小汐惊呼出声,一向冷冰冰的女子,眼中显出一抹心疼、脸上显出几分担忧时,却显得分外妖娆。琅琊和青墨也同时开口大喊,各说各话,却是同样的意思:撑不住,快回来。 中土的命和我的命比起来,哪个重?梁辛或许有几分侠义心肠,但从来不是个真正英雄,刨除亲人不算,让他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天下,他想都不想就会摇头,可现在……不是那么算的。 梁辛撑,不撤散魔功,不回去……如果让他自己来解释,九成九他会说上一句胡话:我没想着中土,我只想着‘挽救中土’这件事。 关键只是‘事情’这两个字本身,一路走来步步惊心,到了现在只差最后最后的一咬牙,要他就这么放掉了、带着大伙逃进大眼避难,他不甘心! 与中土无关,与救人无关,这只是他的事事有趣。 在天下人间里强抵乱流、盼望着多撑一阵,或会有转机,其实和他当初开日馋、被妖女识破机关、天天赔钱请客,他却还不肯关门,完全是一样的道理。 小汐泪水涟涟,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老蝙蝠向她快步跑来,老蝙蝠张口就骂:“哭个屁,跟我上去!”说完,他又转头望向风习习师徒三人:“你们三个也一起,还有宋红袍、郑小道。” 风习习比谁都着急,恨不得钻进天下人间去替换梁辛,听到老蝙蝠召唤就明白他有办法,想也不想立刻大声答应着,与黑白无常一起,带上星阵同伴,直奔梁辛飞去。 老叔只做事不发问,郑小道却满心好奇:“咱们已经无法唤醒星魂,上去还能做啥?” 老蝙蝠露出了个古怪地笑容:“有一句话你听过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星蛊本来是梁辛的……当年那个小魔头闯荡时,靠得更多的不是‘天下人间’,而是‘北斗拜紫薇’!梁辛自封紫薇,他就是君。 七枚星魂为臣,现在它们只剩最后一点维持‘性命’的力量,即便老蝙蝠也无法再让它们动一动,唯独梁辛能唤起它们。 戾蛊红鳞在‘来不及’中,能移动自如且不受乱流反噬,如今换成了七个人也依旧如此,七人列阵,围在梁辛身旁,时隔多日,又见北斗拜紫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正如老蝙蝠所料,阵势一成形,本已蛰伏不醒的星魂立刻躁动了起来,星蛊中最后的一份生机,要换来最后一次合击。 遥望星河,北斗明亮,帝星紫薇也泛起隐隐神韵! 小汐朗声相询:“老爹,打哪一月?” 合阵之后,他们已经练成三十‘天’连打的‘北斗真一’,能成阵任意一月。老蝙蝠应道:“和应天时,打一月!” 春节已过,中土世界正是正月时节。梁辛却摇头:“月阵不够,真季才可以!”话音未落,闷哼再起,他又被一道乱流击中。 还是郑小道多嘴:“真季?从未打成过……” 老蝙蝠厉声而笑,说出的话却莫名其妙:“不打真季,老子还真有点不甘心了!” 星蛊垂死,惨剩的力量充其量只能发动一次星阵就会魂飞魄散,可真月之力,远不足消弭紫月,紫薇也好、七星也罢,他们都没得选择,只有拼力一试。 随着老蝙蝠一声叱喝,观战众人,再也看不见魔功中的八个人,在他们眼中,就只剩层层涟漪。 在‘北斗拜紫薇’之中,梁辛最辛苦。想一边躲避反噬,同时还要呼应同伴,协调阵位,无法两事兼顾。小魔头舍前者而取星阵,对避不开的乱流,就只有硬抗,但身法阵位绝不肯错过丝毫!也正因此,小魔头迎来了一份天大的惊喜:北斗七星在‘来不及’之中,能够从容移动,但颤起的涟漪,却比着魔功之外稍稍慢了一瞬。 以前他从未发觉到这一点,一是以前他自己成阵,充其量只能振起一个‘假季’,而此刻八人结阵,涟漪层层荡漾,快到无以复加,因为太快,所以也就显出了以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慢’;而另一重原因则是因为他强了,天下人间也随之强大无数倍,冻结之力猛增,对‘涟漪’多少也增了一丝影响。 一个又一个‘一瞬’,最终成全的,是第一道涟漪尚未消散、最后一道涟漪就已经震起,整整六百三十个星位、六百三十道涟漪,当大阵成形,梁辛开声开声猛喝,撤散魔功,护着七个同伴撤回猴儿谷……夜空中的八颗星宿,同时绽放出炽烈神光。 修士的灵识、小魔头的灵觉、甚至贾添的‘山水探报’,一切一切的感知都被强到无以言喻的八星神芒湮灭,全然无法探知身边究竟发生了事情……几个呼吸的功夫,星光退散,夜空如洗,那一轮‘戾恶’紫月已经消失不见。 苦乃山中当然要升腾起一阵欢呼大笑,而贾添却脸色煞白,很有些吃力地对梁辛道:“你散出灵觉,‘看看’谷外、山外的情形。” 梁辛还道事情没完,不敢大意,依照贾添所言,将自己的灵觉远远播散开去,仔细探查异常……小魔头脸上的凝重不再,换而惊愕、骇然:在他的灵觉之中,虫鸣蝉唱,柳绿花红,本来正值冬末的中土世界,竟一下子进入了初夏时节! 贾添喃喃:“北斗真季,星蛊奇术,真正了不起……”刚刚的那一道北斗拜紫薇的星阵,竟硬生生的中土世界的时间向前推出了三月,让中土从冬末直接跨入初春!不用去想这一阵究竟能唤起多大的力量了,只此‘跨春入夏’一项,就足以说明它的威力了。 …… 浩劫消弭,江山依旧,一切尘埃落定! 鲁执亲手打造的两座灵穴,终于成了中土世界的定盘星,牢牢控制住灵元大脉,从今以后,此间再无天劫;穷尽天地,此间再无飞仙! 贾添四躺在地上,不像中土之主,更像个形销骨瘦的落魄中年:“梁磨刀,有没有觉得像一场梦?” 梁辛心情不错,摇头笑道:“这种梦还是少做才好,太吓人。” “真就是场噩梦!”贾添笑了:“不过还好,醒来后发现,他没想过要杀我,开心得紧……送我去看看小眼吧。” 梁辛也不多说什么,拉起贾添赶往青莲小岛。 从猴儿谷到青莲岛,对梁辛而言不过一步距离,等到了海上,梁辛不禁一愣,小岛的样子变了……五瓣青莲犹在,但鲁执的坐化之处、莲心那座珊瑚白岛沉陷海底,消失不见了。 梁辛伸手指向当初珊瑚岛的位置:“就是那里,我带你入海去找。” 不料贾添拦住了他:“远远看一眼就够了,真要进了小眼……你觉得,我有脸见他么?”说完,沉默了片刻,贾添又问梁辛:“你们那边,有人知道鲁执的长相么?” 梁辛摇头。 贾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滴泪水,从贾添的眼眶中溢出,顺着那张千万碎片凑成的丑脸,缓缓流下。贾添恍然未觉,仍对梁辛唠叨着:“当初以为他要杀我,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怨恨,他不让我活,我就偏要活,活他个千秋万载,活他个天荒地老,谁拦我谁就死吧。” “直到不久前才明白,鲁执从未想过杀我。其实说穿了,就是个误会罢了,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但是我一想到自己居然会以为他要杀我,就满心愧疚,就无地自容,就无以自处。” “这下可麻烦了,活得满心愧疚、活得无地自容。活得无以自处……这还怎么活啊。可偏偏我又不能死。” “我一死,中土真正就完了,这倒无所谓,但我有哪能让鲁执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梁磨刀,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话时,那一滴眼泪终于滑落腮角,翻滚着落入大海,而后,便是一声浩浩巨响! 不过是一滴泪水,竟在瞬间之中激起翻天巨浪,整座大海仿佛都被连根拔起,倒冲苍穹!突如其来的风暴,成形的无端、散去的突然,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海面又归于平静。 风暴散去之后,梁辛明明白白感觉到,大海的海面,足足升高了三尺有余! 贾添的一滴眼泪,三尺汪洋。 梁辛惊骇交加,结结巴巴地说:“别、别再哭了,中土该淹了。”好容易挡过了浩劫,结果再因为贾添一哭海水倒灌,大伙可就真白忙活了。 贾添笑而摇头:“这样的眼泪,你以为我能哭出几滴?一滴就足矣了、一滴就足够了。” 对方的话莫名其妙,梁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足以了、足够了……啊!” 话未说完,就变成了惊呼,面前的贾添,身上皮肉正层层开绽,肉眼可见,那一片片血肉莫名剥落、摔入大海,照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贾添就会把自己‘脱’成一具血淋淋的骨头架子。 贾添脸上的皮肉也在散碎着,再也看不出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平静异常,不带丝毫痛苦:“不用惊慌,我死不了。还记得先前和你说过,浩劫过后,你我之间的仇怨,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么?就是现在了。” 梁辛皱眉不语,贾添也不去解释什么,而是就此岔开话题,淡淡说道:“还有一点时间,你听说我就好,有三件事要拜托你。” “第一件事,黑龙州府,长白大街,街尾有一座大宅院,地上地下一共有两千三百人,这些人里,有一个能做皇帝,其他的个个都能做官、做好官!” 贾添篡国是为了修改风水,研创草木邪术,当抵抗过第二次神仙相东渡后,就会辞位而去。他当然明白,先是邪术覆盖中土,而后又会有一场傀儡大战神仙相,中土世界必定会乱成一团,所以提前就开始搜罗、储备人才,准备在浩劫之后重建天下时启用。两千多人,或是他亲自挑选、或是当年国师认真指点,无一不是栋梁之才,有了这套班底,大洪天下、中土凡间不出三十年,又能重现繁荣。 “第二件事,是那些修士。依着我杀光了事,或者借助天舟把他们流放到真土境去。不过你多半不会这么做……反正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最后一件事……送我回大眼去吧。” 声音落处,‘啪’地一声轻响,贾添的肉身就此散去,血光泼溅之中,一块拳头大小的晶莹玉胎摔落出来!同时,贾添最后的笑声响起:“从今以后,父子连心,永镇中土!” 贾添,山天大畜。此刻修为尽散、五听自封,又归于玉胎之形,他未死,但也不再活着了,回归大眼之后,就会再变成当年未出世、未觉醒时的样子……从此再无神智,但冥冥之中父子连心、联手,永远留在这座鲁执亲手改造、完全满意的中土世界。 这枚晶莹玉胎,是贾添给梁辛的‘交代’;也是贾添给鲁执、给他自己的交代。 梁辛无话可说,只有摇头一叹,带上玉胎返回猴儿谷,不料,他只离开一会功夫,谷中竟悲声动天,跨两兄妹、屠子、柳亦夫妇等人抢地大哭!梁辛大惊失色……缠头老爹,撒手人寰! 早在当年正邪决战中,老蝙蝠就散尽修为,算起来他已经是个普通老人了,而后研创身外身、训练星阵,心力损耗极大,这一次又带着自己的星阵、自己的儿郎,在中土冲杀月余,到最后一次结阵,打出北斗真季,当体内那枚天枢星蛊魂飞魄散之际,他也油尽灯枯。 老蝙蝠身边的娃娃们,不乏心思机灵嘴巴油滑之人,而此刻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像样的悼词。除了大哭,还是大哭! 老蝙蝠的脸上,还是那副森然笑容。 被正道视作天大仇敌,被邪道也当做蛇蝎避之不及,千多年里,谁的帐也不买,为了半个朋友哭到吐血,为了半个仇敌布置数百年……行事只凭一己好恶,他才是绝代妖人。 当年中秋,黑色小岛上老蝙蝠曾说过‘活着,不外乎一呼一吸,呼是为了出一口气,吸则是为了挣一口气’。出气、争气,缠头老爹的修为远远算不得中土第一,但放眼天下,有一人敢看不起他么? 死前笑,死时笑,死后笑,他是真的笑,活了这样一辈子,哪能不笑呵。 春雷阵阵,不久前还清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初夏时分的一场雨水,生机勃勃! ……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苦乃山深处,浮屠拖着百多块骨头,正小心翼翼地潜行,神情警惕、口水横流……就在这时,一团阴风席卷而至,老叔风习习和黑白无常现身,还不等老叔开口,浮屠就勃然大怒,一蹦三尺:“吓跑了老子的野猪!” 风习习本来有事找它,哪知道鬼祖宗正在忙活晚饭,老叔一辈子胆小,口中呐呐不知该说点啥,黑无常跨上一步,对着浮屠点头哈腰:“您老息怒,我这就帮您再去捉回来。” 浮屠大脑袋一晃:“不用,你们要真有心,去把曲青墨的麒麟崽子给我抓来!” 黑白无常愣在当堂,这个事情如何敢应承下来,风习习更是惊得老脸仓皇:“那两头麒麟长得飞快,真要捉来了……谁、谁吃谁还不一定了。” 风习习是老实人,一向实话实说,浮屠可被它气得快要飘起来了,模棱着牙齿忿恨半晌,最后又乐了,把话题从‘晚饭’上岔开了:“三年不见,大伙都怎么样?” 三年前浩劫消弭,众人也就此散去,浮屠被困在小眼的时候,巴不得有肉下来和他聊天,可出来后还是喜欢独来独往,不跟着别人走,也不许别人跟着他,就一个人在山里游荡,与世隔绝。 风习习老脸上尽是畅慰:“大伙一切都好,曲、柳两位少爷重返京师,重建九龙司,现在都做了大官,光宗耀祖了!” “九龙司执掌天下,那些残存下来的修士,谁敢不给他们哥俩的面子?没有人敢闹事。”黑无常接过话头:“可惜青墨丫头一直没有身孕……这个和她丧家身体有关,勉强不来了,不过众人之中,就数她威风,身边随时跟着两头小麒麟,这还不算,那些大蜥蜴都拜奉麒麟为主,又成群结队跟在麒麟身后,那气势!” 白无常继续道:“还有,两年前梁掌柜又重操老本行,带着小汐姑娘一起,开起了日馋,我们哥俩也跟着沾光,一间棺材铺、一间纸马铺,把日馋夹在中间,总之一切都是老样子,胆小别喝酒劲大不要钱,生意好得不得了。” 提到这件事,庄不周脸上显出几分恨恨:“就是街坊可恨,周围几家酒楼食肆见梁掌柜干的红火,就使了些黑钱,纠结当地乡绅,把咱们告到了知府衙门,说咱们哗众取宠、有伤风仪,知府也是个贪官,收了钱之后,第二天一早就派出衙役来封店……” 浮屠最爱听打架,乐不可支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日馋照常开铺,倒是知府衙门关门了。” 浮屠哈哈大笑,又问道:“梁老三和小汐丫头,还没结婚么?不结婚,怎么生儿子。” 提到此事,老叔的脸上满满都是欢喜:“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梁辛的娘亲、众人的亲属家眷都还在仙界,天嬉笑重伤后没办法把他们接过来,长辈不在,梁辛和小汐始终也没行礼成婚,不久前丑娃娃终于痊愈,启程赶赴,其他人则留在中土,替一对新人操办喜事。 按照日程计算,天嬉笑再有两天就能落地中土,之后再五天,就是梁辛和小汐的大喜之日。 而这三年里,长春天等人在铜川府的遗址大兴土木,建起日馋仙宗总坛,现在两喜并一喜,同时操办起来,马上就要有一场大热闹,老叔专程来请浮屠去观礼的。浮屠二话不说,拖着百多块骨头就跳上风习习的阴风煞云,赶往铜川府,日馋仙宗总坛…… 浮屠到时,妖人们汇聚一起大笑大闹,小吊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扭了腰,正哇哇大哭,青墨带着两头麒麟、麒麟带着几十头巨蜥,跑来跑去、忙东忙西。日馋总坛张灯结彩,正殿披裹红绸,被布置成喜堂。 随后几天里,各路宾客络绎不绝赶来,既有修真正道,也有朝廷要员,处处都是人,时时唱礼声……就这么闹着,七天时间转眼而过,大喜之日,可是天嬉笑竟然还没回来,这一下谁都笑不出来了,就在距离吉时还差一个时辰的时候,日馋总坛中突然木铃声大作,丑娃娃终于返航,带着众人亲眷平安落地。 这一下大伙才算放下心,梁磨刀一步去一步回,直接举着天舟返回铜川……他本来要亲自去仙界接母亲,但中土有习俗,喜日前三月,新人不许出远门,梁辛自己不在乎,但葫芦老爷不光讲成语、还讲究老礼,说什么也不许他走,小魔头这才留了下来。 乱!真正大乱,而亲人重逢的悲喜交加;当年共赴万里苦战、共担浩劫众人重聚的唏嘘不已;还有两桩喜事中的喜庆欢乐,诸多情绪汇聚在一起,也实在无法言喻了! ‘吉时已至’ ‘新人见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一声声喜唱,都被跨两、屠子、长春天这些妖人灌注真元,高声喊出,声音大过惊雷,轰轰荡荡传遍千里,铜川府办喜事,吓得苦雁关的娃娃们都哇哇大哭。 值得一提的是,新娘身边的两个喜娘,一个是大嫂青墨自不必说,另一个却是琅琊,小妖女眉花眼笑,不知从哪里学来无数吉祥话,从吉时开始直到摆开喜宴,愣是没重复过一次。 喜宴之中,长辈坐席之中设了两座虚位,一位干爹,一位缠头老爹;梁辛好友的坐席中,也同样有两具虚席,一个是胖海豹,另一个,是贾添。 前面是喜典,天嬉笑也不敢打扰,直到酒宴开席,他才抓了个空子,来到梁辛身边,躬身告罪:“属下回来晚了,险些误了宗主的吉时……” 梁辛哪会和他去计较,不过有些好奇问道:“因为什么耽搁了?” 天嬉笑如实回禀:“去的时候一切正常,可返程的时候遇到一件怪事……方向乱了,险些迷失在虚空里。” 梁辛更加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迷失方向?” “是因为、因为多出了一界!本来十界虚空,突然变成了十一界,引斥之间扰乱了先前的航线!” 小魔头先是一愣:“多出来一个世界?”话刚出口,他自己就恍然大悟:“无仙?” “属下怕耽误了时辰,没去查探,不过,除了他能还有谁。”天嬉笑的两眼放光。 梁辛修的就是逆天魔功,突破之后被‘禁忌道’追打再正常不过;而无仙领悟‘活着’,居然成了禁忌、遭遇涅槃。 事后一众魔主曾讨论过此事,也大概有了个解释:‘活着’这个题目,或许真的是终极,无仙悟道,他就变成了第二重天道的一部分,这一来,他突破了所有的‘第一重天道’,在凌驾于它们之上的同时,也悖逆了它们,由此引发涅槃。 现在,如果无仙真的成了一方创世神魔,那又说明:涅槃劫数,才是真正的飞升劫。 总和以往种种,再按照这个结果倒推回来……创造世界,最难的不是开天辟地分割阴阳,而是规划天道。只有悟出‘活着’的终极,才能真正理解所有的规则,也才有资格去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也只有如此,才能开辟出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神魔才能获得力量,冲破壁垒、踏足真正的仙界。 再说回禁忌道、涅槃劫,其实也是规则,悖逆了所有天道,就会触发它,可如何才能悖逆所有的规则?说起来简单:悟出‘活着’。 但是也有例外,老魔头另辟蹊径,如果把天下人间修炼到极致,也会和领悟‘活着’殊途同归,成为一方神魔,梁老三就是活生生地例子。 不过,也幸亏梁辛当初在‘涅槃’时连番遭遇干扰,没有落入虚空,而是被扔到了恶鬼世界。否则凭着他对规则的理解,造出来的世界指定乱成一团,杀人放火无法无天…… 梁辛一边想一边笑,天嬉笑想的却是另一重:“另外,属下还有个想法……贾添说过,无声仙界是个垃圾桶,这点应该不会错的,不过那里既是垃圾桶,或许、或许也是一个历练场!” 领悟第一重天道的人,就会进入无声仙界,无法再修炼,但却拥有了无穷的寿命,没有了前进的目标、动力,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又何尝不是领悟终极的一个关键! 梁辛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果然有道理!” 当初,贾添的‘弃子篓’、‘垃圾桶’之说,有一个小小的破绽:如果真是当成垃圾丢过去,又怎会在‘飞升’还有一次灵元洗炼身体? 没有第一次洗炼做基础,修士就算悟出了‘活着’,在涅槃之火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至此,修行、登仙的脉络也终于得以理清:修炼,领悟第一重天道——被送到无声仙界,得洗炼、长寿却无法再修行——为了活着而活着,若能领悟,则涅槃劫数——再得洗炼,成创世神魔——借新世界的力量破除壁垒,踏入真正仙界。 日馋正副宗主窃窃私语,可就忘了到场的,一百人里有九十九个都耳力了得,不知不觉里,喧闹喜宴已经变得鸦雀无声,人人都支起耳朵,听着两人讨论真正仙途…… 无论正邪,在座修士全都是喜忧参半的神情。喜的是登仙有路,修行的尽头,果然不是聋哑仙界;忧的则是,中土格局已变,此间再无天劫,没有了第一次天劫洗炼,悟出‘活着’也只有被烧死的份。 梁辛一抬头,发现满堂宾客都左眼欢喜、右眼忧愁地望向自己,一时间有些发懵,这个时候东篱先生宣葆炯站了起来,对梁辛微笑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合不合适。” 梁辛知道老学究主意多,大喜道:“请先生指点。” 东篱也不寒暄,径自说道:“天舟!想修行的,全都送去恶鬼世界!那里的格局清朗,只要悟道了,就能渡劫,得第一次洗炼。” “飞升之后,也不可以留在无声仙界,免得哪个发疯、会坏了鲁执对那里的一番眷顾。仍是天舟,把飞升到仙界的人,都送去真土境。反正到了这一步,修士也不用再修炼,去哪里都一样,只要悟道就是了。” 东篱毕生都在搬山,现在提出的法子,对众多修士当然也不怎么客气,但不可否认,他的法子差不多是唯一解决这件事的办法,算得上两全其美。 果然,他的声音刚落,修士之中立刻就有人大声应和…… 恶鬼界凶险?仙路漫漫、步步惊心,也不在乎多出一重‘恶鬼劫’;真土境寂寞?领悟仙道,越寂寞越安静,就越好。 曲青石也走了上来,小白脸现在是正印九龙司指挥使,眉目森严,扫过全场,待所有人都收声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中土凡间,本来也不再适合修行,诸位若依从东篱先生之言,离开此间,曲某感激不尽,临别前,当会有一份薄礼相赠;若不想走的……”小白脸笑了笑:“也无妨,只要别滋扰凡间就是了,这事归九龙司搬山院管辖。” 重建九龙司,自然重建搬山院,柳亦就是这一院的大掌柜。 曲、柳二人一唱一和,前者说完,后者就站起来,抱拳作揖满脸笑容:“在座的都是好朋友,自然舍不得给我找麻烦,哈哈,更不会让我为难不是……对了,老二,刚刚你说,离开的人都有礼,是什么?” 曲青石笑得眼睛弯弯:“无仙离开小眼前,曾和浮屠前辈详解了自己悟道的经过,其间的言说、讨论,都被浮屠前辈一股脑塞进了青墨的脑子里,回头我会让青墨尽数抄录下来,肯走的人手一份。” 喜宴上就的一声炸了窝,‘活着’的大义、‘终极’的言说,这是何其珍贵的东西,又有哪个修士不想要,不想看,长春天的反应最快,闻言就大笑出声:“曲二爷是生怕咱们不走,这件礼物谁不动心!” 笑声未落,金玉堂宗主,大胖子秦痩噌的站起来,险些连桌子都撞翻了,大声问道:“第一班船什么时候开?” 曲青石笑答:“有什么事情,都要等这场喜事之后再说……喝酒吧!” 事情已成定议,所差的只是些细节,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恶鬼世界的危险,别回长春天等人一过去就都喂了鬼,这件事还要请西坑隐多照顾。 在恶鬼世界,梁辛和那头夜叉混得不错,有关‘终极’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瞒着它,所以可虑的就是,有朝一日西坑隐也悟出大道,成了一方创世仙魔,恶魔世界就‘没人管’了。 不过恶鬼虽然凶残,但本性小心,大不了以后自己多在两界间往返几次,常常去震慑下,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正琢磨着,鼻端一阵清香,琅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跟前,一字一顿,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对梁辛道:“我不去恶鬼界!我想嫁的人刚结了一次婚!” 梁辛直接傻眼了,全不知该说点啥…… 曲青石不关心修士,反倒是犯了‘职业病’,开始担心修士们会给恶鬼界的凡人找麻烦,正盘算着该如何加以约束,苗女琼环左手海碗,右手酒坛地走近他:“曲娃儿,要不要喝酒?”说着,把酒坛往他跟前一顿。 曲青石一看琼环,两颊飞红目光飘散,显然是半醉了,忍不住笑起来:“凭你的修为,要是喝醉了,你得喝了我家老三多少酒啊!” 琼环没听清他说啥,但见他笑,自己也跟着一起咯咯脆笑,憨态可掬,笑过一阵,突然说道:“给你讲个事情咯……当初打龟儿无仙,我的道心被毁了,以后就一直不怎么稳当咯!” 说完,一向泼辣的苗女垂下眼皮,居然有些不敢看曲青石了。 曲青石呵呵一笑,沉默片刻,认真开口:“道心不稳,就别去恶鬼世界了。” 说着,他情不自禁,抬眼望向与秦痩等人同桌的秦孑,大祭酒神采飞扬,眸子里满满都是兴奋,正和周围的修士们不住口的讨论着飞仙、飞仙、飞仙……飞!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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