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风云雷电 作者:梁羽生 内容简介 故事发生在南宋宁宗嘉定十三年,梁山旧垒,早已瓦砾无存,水泊风光,唯余荒烟蔓草。百年前一百零八条好汉的雄风,徒供后人的缅怀凭吊了。凉秋九月的一个黄昏,芦叶滩头出现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他们却并不是来凭吊英雄遗迹的 第一回芦花荡黑夜惊魂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白头。 ——《念奴娇》 这首《念奴娇》词,相传是梁山泊的首领宋江所作,送给名妓李师师的。稗官野史,或属无稽;豪杰美人,已垂不朽。 这年是南宋宁宗嘉定十三年,金宣宗兴定四年(公元一二二零),梁山旧垒,早已瓦砾无存,水泊风光,唯余荒烟蔓草。百年前一百零八条好汉的雄风,徒供后人的缅怀凭吊了。 凉秋九月的一个黄昏,芦叶滩头,蓼花汀畔出现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他们却并不是来凭吊英雄遗迹的。 第一个是洛阳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青河,第二个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个镖师方震,第三个是崆峒派名宿、“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第四个是他的师侄杨大熊,曾经做过锦州节度使康元弼的“护院”,人如其名,脑粗腿短,头大耳长,走起路来,像是一头蹒跚的大熊。 日落西山,天色阴沉,水泊上弥漫着薄雾,岸边长着丛丛的芦苇,人在芦苇中行,视线模糊,辨不出哪是雾,哪是水。抬头望去,梁山群峰,如剑、如戟、如虎、如狮,如展翅的雄鹰,如扬蹄的骏马。夜幕降临之际,面对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山峰,越发令人有点提心吊胆了。 烟笼水泊,天黏衰草,雾覆重峦。这四个人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好像害怕在芦苇丛中有什么怪物,随时会扑出来将他们攫去似的。 他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尤其是号称“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平日在江湖行走,只有别人闻他之名而丧胆,按说这芦花荡虽然是极目荒凉,他们也不该胆怯的,但此际,他们却是禁不住一颗心卜通通地跳!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原来他们是来赴一个神秘人物的约会。这个人的姓名来历,他们毫无所知。方震和杨大熊曾在这个人的手下吃过大亏,但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老镖头孟青河说道:“敌人若是埋伏在芦苇丛中,倒是防不胜防。我看咱们还是多走一程,走到山脚下才歇息吧。”方震苦着脸说道:“只怕走不到山脚就天黑了,那人来去无踪,我、我、我……”不知他是为了顾全面子还是实在为了太害怕的缘故,接连说了几个“我”字,牙关格格打战,底下的话就没有了。但他的意思却是大家都懂的,是怕走夜路,恐人偷袭。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心里偷笑,“方震也算得是个名武师,怎的害怕成这个样子。他是在虎威镖局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如此看来,只怕这位孟老镖头也是徒有虚名了。”于是他开口说道:“方老弟不必担忧,咱们有四个人呢,我不信那厮就有三头六臂。” 他的师侄杨大熊颤声说道:“师叔切勿轻敌,那、那厮实在太过厉害,我、我也有点害怕走夜路呢!” 胡轩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怕走夜路,那就走快一些!”其实他口里虽说不怕,心里也禁不住有点发毛。那个来去无踪的敌人的厉害,无须他的师侄多说,他早已听得许多人说过了。 一阵风吹过,芦苇簌簌作响,孟青河悄声说道:“小心,好像有人!”此言一出,吓得方、杨二人连忙伏在地上。 胡轩哈哈笑道:“孟大哥,这里鬼影子都没一个,哪会有人?咱们莫要自己吓自己,弄成草木皆兵!” 孟青河精于“听风辨器”之术,心里想道:“这分明是夜行人伏在芦苇丛中爬行的声息,我怎会听错?可笑这个胡轩枉称崆峒三煞,却是并无实学,妄自尊大。但他不肯相信我的说话,我只好独自提防了。” 心念未已,忽见胡轩把手一扬,喝道:“鼠辈想要偷施暗算么?给我滚出来!” 原来胡轩是故意装作不知有人埋伏,好让对方不加提防的。他骂别人“暗算”,其实别人未曾出手,倒是他先行发出暗器,暗算人家了。 他发的是三柄飞锥,锥头乃是用毒药淬炼过的,见血封喉,厉害之极!三锥同发,中途分开,分袭在芦苇丛中埋伏的三个敌人。 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连珠密响,三柄飞锥反打回来。随即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芦苇中洒出一把砂子。有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这夺命神砂的滋味!” 胡轩闻得腥气,知是毒砂,慌忙发出一记劈空掌,斜跃数步。只见芦苇丛中跳出三个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颊下有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那胖和尚打落了胡轩三柄飞锥,毒砂则是中年汉子所发。 那和尚打落了胡轩的飞锥,大怒喝道:“妈巴子的,你就是那个什么黑旋风吗?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吃洒家一杖!”声到人到,说到一个“杖”字,那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已是照面打来。 胡轩怔了一怔,不知和尚说的那个“黑旋风”是什么人,但已知道这帮人并非他的对头。禅杖业已打到面前,胡轩无暇分辩,而他又是一向凶横惯的,心里想道:“这秃驴居然比我还凶,且打下他的气焰再说!”拔出佩刀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人竟是功力相当,但因那和尚使的是镔铁禅杖,沉重得多。胡轩磕不落他的禅杖,佩刀却损了一个缺口。 中年汉子双手齐扬,毒砂又向孟青河等人洒去。方震人甚机灵,早已一个“懒驴打滚”,滚入了芦苇丛中。杨大熊行动迟笨,尚未发觉毒砂飞到。 孟青河脱下头上戴的一顶毡帽,只见他身形疾起,“啪”的一掌将杨大熊推开,右手拿着毡帽一兜,就像磁石吸铁一般,把那一把毒砂兜入帽中,身法手法,端的是利落干净之极! 那和尚杀得性起,禅杖一招“夜叉探海”,接着就是“龙顶夺珠”“青犁耕地”,一连几招凶猛之极的招数,恃着杖重力沉,杀得胡轩不敢硬碰,只好步步退闪!胡轩暗暗吃惊,心道:“哪里来的这个秃驴,如此厉害?气力大也还罢了,这杖法我也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一派的?” 杨大熊给孟青河一掌推开,不由自已地跌出了三丈开外,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浑身骨痛。他是练有金钟罩的功夫的,摔得腰酸骨痛,不由得火起上冲,跳将起来,气呼呼的就嚷道:“孟大叔,你为什么打我?” 孟青河不理睬他,却向那中年汉子说道:“阁下是石家庄的哪位庄主?” 那中年汉子也正在大声叫道:“好一个千手如来收万宝的接暗器手法!来的可是虎威镖局的孟老镖头么?” 此言一出,孟青河立即叫道:“胡大哥住手!大水冲倒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 走得近了,双方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孟青河哈哈笑道:“原来是石家庄的二庄主,幸亏我认得你的夺命神砂。” 山西大同府的石家庄乃是地方一霸,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石家共有三房,男女老幼一百多口,成年的男子也有四五十人,人人都是身怀绝技,即使挤不进一流高手之列,在江湖上也是足以横行无忌的了。 庄主石错,以绵掌称雄,常自夸平生未逢敌手,旁人不知真假,但却的确没有听说他输过给什么人。二庄主石元,以暗器争霸,曾经在一日之间,连伤八名黑道的高手,震撼江湖。黑道白道,听得他的名字,都不禁有点惊心。三庄主石攻,则以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驰誉,生平也是罕逢敌手。 绵掌、暗器、刀法号称石家三绝,尤其以暗器夺命神砂最为狠毒,沾上一点,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此刻他们遇上的这个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就是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了。 石元指着那个胖和尚道:“这位长白山的黑龙大师,新从关外来的。阁下大概是崆峒派的名宿吧?” 胡轩心道:“原来是关外高手,怪不得我竟看不出他的门派。”说道:“不敢。在下正是崆峒派的胡轩。那个傻小子是我的师侄杨大熊。” 黑龙禅师唱了个“喏”,大模大样地说道:“不打不相识,刚才贫僧多有得罪,施主莫怪!” 石元接着说道:“这位是归元寺的玄经道长,孟老镖头想必是知道的了。” 孟青河道:“闻名已久,幸会,幸会。”这个玄经道人似乎是个“三锥也扎不出一个响屁”的人,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胡轩的师侄杨大熊这才一步一拐的来到。胡轩瞧他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大熊,你还不快多谢孟老镖头!” 杨大熊余怒未息,双眼仍然瞪着孟青河,气呼呼地道:“他打了我,我还要谢他?” 胡轩喝道:“傻小子,你懂什么?孟老镖头救了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杨大熊半信半疑,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几时救的?”胡轩道:“你捋起衣袖瞧瞧。” 捋起衣袖,只见左右两臂都有几粒红点,给指头碰着,麻痒痒的极不舒服。 胡轩说道:“幸亏孟老镖头推你一把,否则你此刻已是全身溃烂了。” 原来石元刚才洒的那把夺命神砂,给孟青河用毡帽一兜,但却还有少许“漏网”,幸亏孟青河立即把杨大熊一掌推开,这才只是沾了几粒。 胡轩向石元深深一揖,说道:“冒犯虎威,请石庄主恕罪,赐予解药。” 石元说道:“请问孟老镖头,你们此来,为了何事?” 孟青河道:“我们是为了赴一个约会而来。” 石元问道:“对方何人?”孟青河道:“尚未知道。”石元跟着再问:“地点何在?”盂青河答道:“在虎头岩。” 问答至此,石元这才脸色一宽,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倒是一条线上的朋友了。请恕小可刚才冒犯。”说罢拿出解药,替杨大熊敷上。杨大熊此时已经深知石家庄夺命神砂的厉害,吃了大亏,敢怒而不敢言。 孟青河暗暗欢喜,心里想道:“听他如此说法,敢情我们的对头也正是他的仇人?当真如此,倒是平添了几个十分得力的帮手了!”石元与关外来的那个黑龙禅师的本领,他已经见过,刚才没有出手的只有归元寺的那个玄经道人。但玄经道人的十三路混元剑法,剑剑精绝,这已是孟青河老早就知道的了。 孟青河正想套他们的说话,石元已先他而单刀直入地问道:“孟老镖头,你们是怎样和那个人结怨的?何以结了仇家,尚未知道对方的姓名来历?” 孟青河道:“是这样的,三个月前,我们的镖局接了一支镖,雇主是锦州节度使康元弼。” 石元说道:“康元弼做了二十年的方面大员,财宝一定积得不少了。听说他是因为与宰相不和,以至丢了乌纱的。是不是他要请你保他告老还乡?” 孟青河道:“不错。当朝宰相吴卖乞勒索他一笔巨款,他不愿意,反正已经家财千百万贯,是以见好收篷,把锦州节度使让给吴卖乞的侄子。” 石元说道:“听说康元弼的手下能人不少,还要请你们保镖,对你们可也是青眼有加了。” 孟青河道了一声“惭愧”,说道:“可是我们却有辱所命,这支镖尚未走出锦州地界,就给人劫去了。” 石元道:“孟老镖头,你们镖局数十年来从未出过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劫你们的镖?”心中已知劫镖者一定就是这次约会的主人。 孟青河道:“也是我托大了些,康节度使这支镖不是我亲自出马,是这位方老弟出马保的。方老弟,详情请你来说,好吗?” 方震满面通红,说道:“当时我是和总镖头商量过的,正如石庄主刚才所言,康节度使手下能人不少,请我们保镖,不过是壮点声势而已,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劫镖的。若然事先料想得到,我也不敢出马了。” 杨大熊黑了脸,直着脖子嚷道:“方镖头,你大可不必兜着圈子说话,我是康大人的护院,有的只是几手混饭吃的功夫,配不上称做什么能人。”他是因为石元、方震和孟青河等人,一再提起什么“康节度使手下的能人不少”之类的话,自己觉得面上无光。 方震叫了个“撞天屈”,说道:“我给人家打得一败涂地,还失了虎威镖局的镖旗,连人家的庐山真面也未见着,怎敢笑话你老哥子?” 杨大熊出了一口闷气,气平了些,说道:“对,若说本领不济,咱们乃是彼此彼此!” 石元眉头一皱,说道:“咱们还是回到正题说说那天的事情吧,别要缠夹不清了。” 方震接下去说道:“那天我们到了老龙口,那地方是个流砂堆积的荒野,比这里还要荒凉。劫镖那小子就单骑独马的来了。” 石元道:“且慢,我想先问你一事。” 方震道:“何事?请问。” 石元道:“康大人既是家财数千万贯,想必不会都换了体积很小的珠宝吧?” 方震道:“我不知道他有多少珠宝,我只知道金块和元宝就装满了六辆大车。连同其他财货,一共是装了十三辆骡车之多!” 石元说道:“着呀,既然如此,劫镖的只是孤身一人,如何能劫得去?是不是他后来又来了帮手?” 方震道:“没有,始终只是他一个人。那小子的手段狠辣得很,你老人家听我细禀。” 歇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人蒙着面巾,来得风也似的快,我还没有看得清楚,就给他打了一掌。你看——”解开上衣,只见一个淡紫色的掌印,印痕在过了三个月之后,竟然尚未完全褪色。 杨大熊跟着说道:“我们也都是给他打了一掌,连他的面目也未看清。” 方震说道:“当时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醒来之后,那人早已走了。” 石元道:“那十三辆大车的金银财货呢?” 方震道:“并没有劫走。可是他留下了一封信,要我们给他送到指定的一处地方去。” 黑龙禅师道:“这倒是奇闻了,劫镖还有不用自己动手的。你们却又怎肯乖乖的听他吩咐?” 方震叹了口气道:“我们是被迫如此,不得不然。” 黑龙禅师道:“却是何故?” 方震道:“那天所有护送镖车的人,全都给那厮打了一掌。甚至康大人的家人子女,也给这厮在身上留下标记。” 黑龙禅师道:“那你们岂不是都是受了重伤了?”心想:“但若受了重伤,如何却能搬运财宝?” 方震道:“不,这一掌只是隔衣留下掌印,当时倒并不觉得有内伤的迹象。” 黑龙禅师道:“事后呢?” 方震道:“事后也不怎样。这根本就不是内伤。” 黑龙禅师诧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没有受伤,你们就该送康大人回原籍才是。怎的却又肯乖乖的听那贼人的吩咐,把十三辆大车的财物,送到他所指定的地方?”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玄经道人忽地说道:“在你们醒来的半个时辰之后,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浑身痕痒,痛苦难当?” 杨大熊叫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玄经道人道:“我刚才对这位方兄身上的掌印,还有点捉摸不透,现在则是可以断定了,这是奇门七绝掌,有七种不同的功效,或令人患上痨症,或令人发冷发热,或令人浑身痕痒,现在你们并没内伤,可以断定他用的是最轻的一种掌力,这就是令你们浑身痕痒了!” 杨大熊叫起来道:“还说是最轻的一种,我宁愿给他斫掉吃饭的家伙,也不愿受这样的酷刑!斫掉头颅不过结个碗大的疤,不会觉得痛苦。这痕痒呀,可真是叫人受不了,好像从脏腑里痒出来似的,我们每个人抓呀抓的,抓得皮穿肉裂血流,痒得满地打滚,兀是不能停止,你说可怕不可怕!” 方震接着说道:“那人走后,在中间的一辆骡车上用匕首钉着一封信。信上说,若然得不到他的解药,以后每天就要发作三次,一次比一次厉害!” 石元道:“这厮可想得真绝,你们痒得死去活来,也还罢了,那康大人若然每天发作三次,痒得浑身乱抓,跳跃起伏,他是个做大官的人,那还成什么体统?” 方震道:“是呀!所以他命令我们把十三辆大车的金银财宝,押到他所指定的地方,我们只好唯命是从了!” 孟青河待他们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之后,这才接着说道:“我们虎威镖局数十年来从没失过事,这次栽到了家,我这几根老骨头也只好拿出来拼了。”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跟着说道:“咱们想不拼掉这几根老骨头也不可能,康大人虽然丢了乌纱,也还是做过节度使的大官,岂能让他们二人卸责?所以我这师侄求我出马,我也就只好追随孟老镖头来了。” 石元道:“你们有没有探出他的来历?” 孟青河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在镖行混了几十年,自问三山五岳的人马也识得不少,访查数月,也查不出这厮的丝毫来历。康大人迫得紧,案子不破,只怕咱们的镖局关了门还不打紧,我这个做总镖头的还得吃官司呢。正在无法可想之时,不料这厮在某一天晚上,却又来到康大人府中,在大门上留刀寄简,约我们到梁山的虎头岩与他相会。” 石元道:“那位康大人岂不是吓破了胆?” 孟青河道:“惊吓当然是免不了,但他视财如命,有了这个可以破案的机会,岂能放过,当然是要迫我们来了。他的府中也还另外聘有许多能人守卫的。” 胡轩却道:“孟老镖头别说丧气的话,凭咱们这几个人未必就斗他不过。这件案子本来牵连不到我的身上,我却是自愿来的。谁叫杨大熊是我的师侄呢?师兄不管,我可不能不管!”胡轩说得慷慨激昂,其实却是想借此巴结官府,求取富贵。 石元道:“是呀,你师侄丢了脸,你做师叔的不给他找回场子,只怕崆峒派也要给人笑话了。但我却有一事不明,何以你的师兄眼看徒儿受辱,却竟然袖手旁观?” 孟青河道:“别提他了,早几年他是什么事情都敢干的,这两年忽地韬光养晦起来,连徒弟的事也不理了。”原来胡轩的大师兄乃是“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和石元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石元深知他的武功比胡轩高得多,见他不来,自是有点失望。 胡轩说道:“石庄主,听你这么说,敢情这厮也是你的仇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 石元恨恨说道:“不错,我与这厮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的来历我却也还未曾知道,只知道他的绰号叫黑旋风!” “黑旋风?”孟青河怔了一怔,说道:“一百年前梁山泊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有一个好汉名叫李逵,他的绰号就叫做黑旋风。这个人的绰号怎的与李逵相同?” 石元知道孟青河想的什么,说道:“这人当然不是李逵的后代。他这黑旋风的绰号,也并非因为他像李逵那样的鲁莽脾气,而是因为他来去如风,碰上了他,就有不测之祸,所以江南黑道上的朋友,才叫他做黑旋风的。” 孟青河道:“江南黑道上的朋友?那么,他是从江南来的了?” 石元说道:“不错,他在江南干了好几桩得罪黑道朋友的事情。有一次听说还曾偷过史弥远丞相家中的宝物,那一次就累了许多官儿和著名的武师。可是他每次做案都是蒙着面巾,来去如风。江南的朋友也是和咱们一样,兀是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 孟青河道:“原来如此,他是从江南跑来的,怪不得我连他的绰号都不知道。” 方震说道:“这厮诡计多端,绰号叫黑旋风,可是和梁山泊那个莽夫黑旋风,却正是完全两样!” 玄经道人淡淡说道:“也还是有一样相同的,最初给他这个绰号的人,可能因为他与那个梁山泊的黑旋风同样是个好汉。” 石元眉头一皱,心道:“这牛鼻子臭道士也不知道忌讳,竟赞起敌人来了。”但因这玄经道人剑法极高,他正要倚仗他作为臂助,是以心里虽然不悦,却也不便说他。 孟青河道:“石庄主,你又是怎样和这黑旋风结上梁子的?” 石元说道:“你知道我们石家是武林世家,大同府的望族,难免会得罪人。有一天早上,这厮在我家祖宗牌位前面的供桌上留下一封信,而且还是用匕首插着对正灵牌的,你说可不可恼?” 孟青河道:“信上说的什么?” 石元似乎有点尴尬,半晌说道:“不外是些责备我们的说话,自命是侠义道,要我们悔过,否则就要和我们过不去之类的言语。” 原来那怪侠黑旋风,在信上罗列了他们石家各人历年来所做的坏事,某年某月某日强抢民女;某年某月某日迫死佃户;某年某月和官府勾结,包揽辞讼,欺压善良;某年某月某日,暗中抢劫客商等等。最后严词警戒他们,若不悔改,必有恶报! 石元接着说道:“凭我们石家的威名,岂能给他吓倒?是以我们一面访查是哪个吃了老虎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在我家寄简留刀,一面也稍微防范严些。但也还不曾将他放在心上。不料第二个月他又来留刀寄简,说的仍是同样的话。” 孟青河道:“这一次你们也没发现他的踪迹?” 石元面上一红,说道:“第三个月又来一次,惭愧得很,接连三次,我们都是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 杨大熊道:“连接三次,都未见有甚行动,想必他是怕了你们石家的威名,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杨大熊的马屁拍到马脚上,石元勃然怒道:“你是嘲笑我不是?” 杨大熊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我怎敢嘲笑你石老爷子,我不怕你的夺命神砂吗?这样说,他是做了对不住你们石家的事了,但我并不知道,你又怎能怪我?” 胡轩说道:“石兄息怒,这厮既然也是你家的仇人,你就说出来大家一同商量商量。” 石元说道:“初时我们也有杨老弟的想法,以为对方只是虚声恐吓,过了几个月没事发生,戒备也就渐渐松懈了。 “本来我们的子侄是经常在外面跑的,自从那人留刀寄简之后,大哥便有了戒心,吩咐大家守在家里,除非有紧要的事情,否则不许单身外出。 “但我们石家既是武林世家,大同望族,自是免不了有些非办不可的事。在那人第三次留刀寄简之后的一个月,恰值楚州的知府做寿,我们和这位知府大人交情甚厚,不能不派人前往祝寿。若在平时,应该是大哥亲自去的,现在因为怕那人乘大哥外出,进庄偷袭,是以这份贺礼改由大侄子送去。 “我这大侄子武功已得大哥的衣钵真传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出道以来未逢对手,我自问也还比不上这个侄儿。大哥还不放心,叫他乔装打扮,混在一队骡马客商之中,前往楚州。 “大侄子和那骡马商约定在县城会合,不料他出门之后,第三天那个商人来到我家,却说没有见着他,催他快点动身,否则他们恐怕不能等候。 “这一下把大家吓得慌了,大哥叫家丁到县城查问,竟是谁都没有见过我们这位侄少爷!” 孟青河道:“令侄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了踪么?” 石元咬牙切齿地说道:“第二天清早,正是我打开大门,只见一个革囊挂在檐头,大门上还有一张大红礼帖,写着‘薄礼一份,敬祈哂纳’八个大字。我一看就知不妙,忙叫大哥来看。” 杨大熊好奇心起,说道:“革囊里是什么东西?”胡轩已经猜到几分,忙瞪师侄一眼,示意叫他不可多问。 石元喘过口气,接着说道:“革囊里是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虽然血肉模糊,我们自己人还是能够认出来的,是我那可怜的大侄儿的首级!” 孟青河是知道这位石家庄的少庄主的,心里想道:“他家这位少爷恃着家里的势力,本身武功又极高强,出道几年,倚势横行,武林同道,对他已不知有多少怨言了。给他欺负的那些人才可怜呢!”当然这话乃是闷在肚中,不敢说出来的,口头上还不能不表同仇敌忾之心呢。 此事本在大家意料之中,但由石元亲口说出,众人仍不禁毛骨悚然。胡轩道:“这厮如此狠辣,真是可恨!” 石元说道:“还有呢!” 方震骇道:“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石元道:“我们在大同府开有七家当铺,有数千亩良田。最大的一间当铺是利来号,年中入息也有数万两银子,是由我这一房的子侄做朝奉的。 “就在我那大侄子的首级送来的第二天,利来号也出事了。朝奉莫名其妙的死在床上,后来请来了这位玄经道长验尸,才看出是受了奇门七绝掌之伤!” 方震道:“奇门七绝掌?那正是这厮的‘毒掌’了?” 石元道:“这次那厮没有留下字迹,但第三次却又有了。” 孟青河道:“居然还敢接二连三,哼,这真是欺人太甚了!”他是知道石家的诸多恶行的,心里却在暗自想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也该有这么一个黑旋风惩戒惩戒他们石家才对!唉,我若不是为了保全虎威镖局,真不该来趁这趟浑水。” 石元咬牙切齿,接着说道:“过了几天,东乡发生农户抗租的事情,三房的人前往收租,被人吊死在村头的一棵树上。这两个人的本领,虽然算不得一流高手,寻常的壮汉,百十个也是近不了他们的身子。” 孟青河道:“不用说又是那黑旋风的所为了?” 石元恨恨说道:“谁说不是呢?这次在树上钉着一封信,信中直认利来号的命案和这次命案,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还警告我们,不许我们追究,否则三宗命案,只不过是开端而已!” 孟青河顿足道:“唉,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简直比欺负我们虎威镖局还多几分!” 石元咬牙说道:“凭我们石家的威名,岂能受人这样欺负!大哥便广邀同道,放出风声,叫那厮光明正大的现出身来,和我们作一决斗!” 黑龙禅师接下去说道:“我和石庄主有十几年的交情,听得这个风声,立即就赶来了。我还代邀了几位朋友,不过这几位朋友现在已是在石家庄留守。因为恐怕中了那厮的调虎离山之计。” 方震一时尚未明白,说道:“什么调虎离山?” 黑龙禅师道:“就在我们一帮朋友来到石家庄的第三天,那厮叫丐帮的人送来一封信,约石庄主到梁山的虎头岩相会。还说任凭他邀多少人助拳都行。” 孟青河道:“丐帮给他送信的人可曾见过他么?” 石元道:“那个丐帮弟子说是帮主派他替那人送信的,帮主没有说是否见过那人。我们也还没有工夫去问丐帮的陆帮主。” 孟青河是个老江湖,听他这么说,心中已然明白几分,暗自想道:“说什么没有工夫,分明是不敢去问丐帮的陆帮主。”要知那个怪侠黑旋风既然能够请得动丐帮的弟子替他送信,自必和丐帮有不寻常的交情。石元只能心照不宣,岂敢去讨丐帮的没趣。 孟青河想到这层,心里更是怔忡不安,自思:“一个黑旋风已是难惹,何况他还有丐帮作靠山?哎,早知如此,我还是不赴这个约会的好!”“但我若不去,这虎威镖局却是不能保全的了。一边是官府难抗,一边是对头难惹,没奈何,看来我唯有见机而行了。当真惹不起的话,也只好放下这个老脸,向那黑旋风求情了。” 石元不知孟青河已是打了退堂鼓的主意,兀是兴高采烈地说道:“咱们两帮人合作一伙,再多一个黑旋风也不用担忧。我说呀,见了他,咱们也不必顾什么江湖规矩了,给他个一窝蜂上!” 玄经道人淡淡说道:“不怕江湖上的好汉笑话么?” 石元见他又在浇泼冷水,不觉有些恼怒,说道:“怕什么笑话,见了黑旋风的人,咱们就斩尽杀绝,有谁知道?”玄经道人冷冷说道:“只怕不能斩尽杀绝呢!” 石元怒道:“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若害怕,你自己回去!” 玄经道人哼了一声,说道:“我生平怕过谁来?石二庄主,你的夺命神砂厉害得很,我也还不至于就怕了你!” 孟青河连忙劝解:“都是自己人,怎的敌人还没碰上,自己就先吵起来。” 黑龙禅师也说道:“对,是一窝蜂上,是车轮战,或是单打独斗,且待见了那厮再说也还不迟!” 玄经道人道:“我是冲着石大庄主面子来的,二庄主既然瞧我不起,我走好了!” 石元深知他的剑法高明,此时已是暗自后悔,只好忍着气向他赔罪:“道长莫要见怪,我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强敌当前,先自存了恐惧之心罢了。话说得过火一些,我在这里向道长赔个不是了。” 孟青河做好做坏又劝道:“对,咱们有这许多人,实是无须恐惧,不过小心一些也是好的。天色就快黑了,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数里长的芦苇地带,到了山边,天色早已黑了。 孟青河道:“黑夜上山,恐遭暗算。咱们在山脚找个地方,先过一晚。明天再到虎头岩去。” 石元口里说是不怕,心里实是害怕得很,孟青河的主张,正合他的心意。 石元道:“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今晚小心一些。” 方震道:“那边有个山洞,咱们进去看看。要是能够住人,倒是比在外面露宿好些。”要知他是惊弓之鸟,若然要他在四面没有遮拦的旷野过一晚,他是比石元还要害怕的。 杨大熊擦燃火石,点起松枝,一马当先,进去察看,喜孜孜地说道:“想不到这倒是个洞天福地,正好供咱们住宿。”原来这是个通风干爽的山洞,石钟乳构成的各种石块石柱,如缨络披垂,如狮蹲虎立。杨大熊是生长在黄土高原的人,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奇景。 石元道:“住的地方有了,但小心为上,咱们还得轮流守夜。” 孟青河道:“对,我主张两人一组,便于照应。” 方震提起守夜,便有点惊心,说道:“黑旋风神出鬼没,我自问本领和他差得太远,若要守夜,我希望与孟老镖头编在一起,好有个依傍。” 胡轩冷冷说道:“你倒会选择,那么大熊只好依傍我了。我却不知能不能够庇护得师侄的平安呢!” 在这七人之中,杨大熊的本领最弱,胡轩这么说,一半是由于气量狭窄,不满意方震的说话,好像是认为孟青河的本领比他和石元都强。一半也是的确有点害怕,因为自己是杨大熊的师叔,势必要和他编在一起。 孟青河是老于世故的人,一听就知他有了心病,于是说道:“强敌当前,我也不说客气话了。方老弟和杨老弟武功不是不好,但他们毕竟是年纪较轻,分属晚辈,当真碰上黑旋风的话,只怕是不大容易对付的。不如这样吧,咱们做长辈多担当一些,就豁免了他们的守夜。” 胡轩心道:“这老狐狸不愧是个吃镖行饭的人,说出话来,当真是面面俱圆,都照顾到了。”当下首先表示同意。 玄经道人又来浇泼冷水,淡淡说道:“敌人若然当真比咱们高强太多,守夜也没有用。我倒是宁可把生死置之度外,舒舒服服地睡一觉。若在梦中失掉了头颅,我也不会埋怨别人。” 石元肚子里暗中咒骂,口头上可是不敢再得罪他,说道:“道长,你是艺高胆大,自是不用杞人忧天,你不愿意守夜,那就正好借重你了。” 玄经道人翻起一双白眼,说道:“贫道是出了名的胆小鬼,石二庄主借重我什么?” 石元道:“道长说笑了。道长陪他们两位老弟,也正是好给他们壮胆啊。” 玄经道人道:“我可只是会蒙头睡个大觉!” 他们一共有七个人,方震杨大熊和玄经道人不用守夜,余下四人恰好可以分上半夜和下半夜轮值。 黑龙禅师道:“我不想这么早睡觉。胡兄,我和你是不打不相识,咱们就现在一同守夜吧。” 黑龙禅师外表看似鲁莽,心中其实也很会为自己打算,他想在上半夜把风,碰上敌人的危险大概总会少些。 胡轩哈哈笑道:“此言正合吾心。难得交上大师这样一位爽直的朋友,我也正想向大师请教关外的武林概况,以广见闻,以消长夜呢。” 石元道:“好,那么我就和孟老镖头轮值下半夜了。”他也有他的打算,心里想道:“下半夜虽然是危险多些,但孟青河的武功却在胡轩之上。” 各得其所,于是睡觉的睡觉,守夜的守夜去了。 上半夜风不吹草不动,平安度过。石元暗暗后悔,心道:“但愿下半夜也没有意外才好。” 他和孟青河都是老江湖,出了山洞,便商量定妥,大家找一个距离不远的藏身之地,埋伏起来。即使听见什么声响,大家也不要交谈,以免给敌人发现。 这晚偏偏天色阴沉,无星无月,石元提心吊胆的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心中只盼快点天亮。 正在忐忑不安,忽见乱草堆中出现了两条黑影,弓着腰前行。石元吓得一颗心都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悄悄的把一把“夺命神砂”握在手心。 黑影越来越近,到了石元藏身之处前面数丈之地突然停了脚步。石元隐约看见他们打了一个手式,指指划划,又接连摇手。这两个人的面上,都蒙着一块黑巾。 石元心里想道:“看这手势,敢情他们已发觉了这里有人?哼,管他是不是黑旋风,先下手为强总是安全一些。宁可杀错了人,也不能让人暗算!” 主意打定,石元悄没声的就一把“夺命神砂”向前洒去。 前面的那个蒙面人大袖一挥,“夺命神砂”卷成一团烟雾,反打回来。 石元和身一滚,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蒙面人立即就扑过来! “当”的一声,孟青河的八卦紫金刀和一个蒙面人的钢鞭已经交上了手,迅速拆了七招! 石元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只觉背后风生,刚好来得及招架另一个蒙面人,当下反手便是一掌。 石家的绵掌功夫本是武林一绝,但双掌相交之下,那人纹丝不动,石元的掌心却好像碰上了烧红的铁块一般。 石元大吃一惊,连忙退后,那人冷笑道:“我只道黑旋风是三头六臂,原来却是浪得虚名!哼,你想跑么?” 石元喜出望外,忙即叫道:“我不是黑旋风,我、我、我是——”字号未曾报出,肩头已是给那人抓着! 孟青河和另一个蒙面人迅速拆了七招,那人忽地“噫”了一声,叫道:“是虎威镖局的孟老镖头么?” 孟青河道:“不错,正是在下。老兄,你——” 那人扯下了蒙面巾,哈哈笑道:“孟大哥,你不认得我了?” 孟青河又惊又喜,说道:“原来是呼延舵主,你怎的也到了这儿?” 原来这人名叫呼延豹,早年是一个名震江湖的独脚大盗。 大约二十年前,孟青河刚刚升任总镖头。有一次保一支“红货总镖”到南方去,得到风声,听说呼延豹要劫他的镖。孟青河请了一个与他相识的朋友,未上道前先去拜访他,送了他一份厚礼,套上了交情,才度过这一关。 过后没有多久,呼延豹便在黑道上失踪,孟青河曾向许多人打听,谁也不知道他是到哪里去了。 呼延豹道:“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谈。喂,都是自己人,独孤兄住手!” 此时那人正抓着石元的琵琶骨,幸亏呼延豹及时拦阻。那人松开了手,说道:“谁叫你一上来便用歹毒的暗器?对不住,得罪了。” 石元吓出一身冷汗,竟然说不出话来。 孟青河道:“这位是大同府的石二庄主。”呼延豹刚想替那人介绍,忽听得有人疾跑过来,远远的就叫道:“独孤雄,你不在关外牧马,到这荒山来做什么?” 原来山洞里的三个人给外面打斗的声音惊起,方震和杨大熊闪闪缩缩地跟着玄经道人出来。说话这个人正是玄经道人。 独孤雄道:“你这牛鼻子不躲在三清观里,也跑到这儿化缘么?” 孟青河大喜道:“原来你两位是认识的,那更好了。” 玄经道人道:“独孤雄,咱们恐怕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你的牧场生意好吗?” 独孤雄道:“我早已不干牧场了。现在,现在——”原来他以前是关外十三家牧场的场主,在关外也是有名的一霸。玄经道人曾经到过关外化缘,与他结识。 玄经道人道:“那你现在干什么?” 独孤雄道:“先说你的吧,你们大伙儿到这里是为了——”孟青河知他心里犯疑,忙道:“我们都是来赴虎头岩的约会,这位石庄主已经知道那厮的诨名叫黑旋风。” 呼延豹道:“你们和他结的是什么梁子,能不能够化解的呢?” 石元道:“我们石家与他血海深仇,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孟青河心里是希望能够和黑旋风化解的,口里却不能不说道:“他害得我的虎威镖局要关门,我与他也是誓不两立。” 独孤雄道:“牛鼻子,你呢?” 玄经道人冷冷说道:“我是冲着石大庄主的面子来的,好歹也得领教那黑旋风的几手功夫。这位黑龙禅师和我一样。” 独孤雄和黑龙禅师见过了礼,笑道:“大师的大名我闻名已久,咱们都是在关外混的,想不到却在中原才见上面。” 黑龙禅师深知独孤雄乃是关外顶儿尖儿的高手,所练的“雷神掌”功夫平生无敌,是以他平素虽然自大,在独孤雄的面前却是不能不低头服小,说道:“独孤场主给我脸上贴金了,我这个狗肉和尚哪里当得起‘大名’二字,在关外之时,我不是不想去拜候你老人家,只是怕高攀不起。难得你也到了这儿,哈哈,这就好了。” 独孤雄道:“什么好了?” 黑龙禅师诧道:“你们不也是来赴虎头岩之会的吗?” 独孤雄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各自和黑旋风所结的梁子之后,方始放下了心,说道:“我们倒不是他邀来的,但却也是特地来找他的晦气的!” 孟青河道:“这么说,总之他也是你的仇家了。那咱们就正好大家商量呵。但不知你们两位和他结的,又是什么梁子?” 玄经道人则仍然锲而不舍地问道:“独孤场主,你现在到底干的是什么营生?可以说了吧?” 独孤雄道:“咱们进这山洞里说。” 玄经道人笑道:“干嘛这样神秘?嘿,嘿,我知道啦,原来不仅是我们害怕那黑旋风,你这位鼎鼎大名的独孤场主心里,也着实是有点害怕他吧?你害怕他神出鬼没,偷听了你的说话。” 独孤雄强笑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进了山洞,独孤雄压底声音说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是完颜将军的手下。” 呼延豹跟着说道:“大家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实说。我在大内当上一个小小的差事,已有十八年了。江湖的朋友可不知道。这次是完颜将军请准皇上,把我调来帮忙独孤兄办一件公案的。” 他们口中说的“完颜将军”,即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 完颜长之是皇叔的身份,官衔虽不过是御林军统领,但却有权可以调动各路兵马,在金国的权势之大,可说是除了皇帝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了。而且他还是一位武学名家,列名金国三大高手之内。另外两大高手,一个是有“武林天骄”之号的檀羽冲,一个是金国的国师太丘和尚。 玄经道人似笑非笑地说道:“独孤兄,原来你是升官发财了,怪不得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啦,恭喜,恭喜!” 独孤雄道:“道兄休要取笑,我们虽然是捞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但却也是头痛得很呢!” 玄经道人道:“你们在王府之中正是得意,能有什么麻烦?” 独孤雄道:“我尊你一声道兄,你这牛鼻子却是明知故问,这不是和我开玩笑?” 呼延豹道:“还不是为了这黑旋风的事情!” 孟青河道:“对啦,你们是为了什么来找黑旋风的,现在可以和我们说了吧?” 独孤雄说道:“你道这黑旋风是什么人?他不但是和你们为难的魔头,而且他还是金国的钦犯!” 呼延豹接着说道:“三个月前,这厮偷进完颜将军的王府,盗走了一件王爷非常紧要的东西。他没有留下姓名,这可就苦了我们底下人啦!” 杨大熊好奇问道:“他偷去的是什么宝贝?”心想:“王府之中不乏稀世之珍,他偷去的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了。” 独孤雄道:“失去什么东西,这个我们可不便去问王爷。但王爷却着落在我们身上,要把这个人缉获。” 原来黑旋风偷去的并非什么宝物,但却是比任何宝物还更珍贵的东西,是完颜长之所拟的一份军事计划,准备南侵灭宋的。这份计划已经发出去了,临时改变,已来不及再行调动兵马。是以他只好飞骑密报各路元帅,叫他们暂缓进军。同时限期要把这个“贼人”缉拿归案。御林军中的高手和大内侍卫差不多倾巢而出,独孤雄和呼延豹不过是其中的一路而已。 孟青河道:“呼延兄,你们既然不是应约来的,却又怎知道黑旋风在虎头岩上和我们有这么个约会。” 呼延豹道:“说来也是凑巧,我有一个以前黑道上的朋友,名叫判官神笔连浩明,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孟青河道:“他是在江湖上号称第一点穴高手的人物,我怎会不记得?” 呼延豹道:“不错,就是这位在江湖上号称第一点穴高手的人物。他和你们一样,也是和黑旋风结下了梁子,而且也是同样的名列在黑旋风的请客名单之中。” 石元色然而喜,说道:“这么说,这位判官神笔连浩明也是要来赴虎头岩约会的了?” 独孤雄道:“不错。我们就是从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呼延豹道:“这正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幸亏我和他有十几年的交情,他才肯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石元道:“恭喜,恭喜。捉住了黑旋风,两位的功名富贵可就不用发愁了!” 玄经道人淡淡说道:“是祸是福现在还未知道呢。俗语说得好,开饭店的就不怕大肚皮。黑旋风若然没有把握,怎敢邀这么多的强手同日到来?”又是一盆冷水。气得石元发作不是,不发作又不是,只好强笑说道:“你怎么老是说丧气的话!” 孟青河说道:“宁可把敌人估计高些,这也是对的。但不知两位老兄可曾把这个消息禀告了王爷?”心里想道:“完颜长之手下能人不少,若然知道这个消息,必然会多派高手前来,那就可以稳操胜算了。”为了顾全独孤雄与呼延豹的面子,这话却不便径直的说出来,只能从侧面探听。 独孤雄道:“我们是前几天才得到这个消息的,一来是来不及回去禀告王爷;二来据我们所知,连浩明也将邀请几位好手来助拳的;三来嘛,嘿嘿,嘿嘿——” 石元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对啦,这是连浩明送给两位的天大的功名富贵,何必要让王府中的人分功?” 独孤雄哈哈笑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黑旋风既然声言孤身赴会,咱们有了这么多人,若再兴师动众,那也未免有失咱们的面子了。你说是不是?” 呼延豹接着说道:“是呀。老实说,事前我们还未知道各位也是要来和黑旋风作对的呢,如今咱们大伙儿已经会合,还用得着怕黑旋风吗?” 除了玄经道人之外,每个人口里都说不怕,其实心里却是比玄经道人还要害怕。 好不容易待得天亮,一行人才敢登山。梁山共有九个山峰:皇山、平山、虎头岩、剑山、青龙山、坳子山、凤凰山、龟山和独山。虎头岩在最南边,又名宋江峰,形势险峻,山岭上宽不过二三丈,两边都是很深的山谷。除了北麓那道狭窄的山洼,可以攀登而上,就再没有他路可通。说它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当真是一点儿不夸张的。 一行人从北麓狭窄的山洼攀登而上,只听得风声呼呼,吹得树木摇动,风砂扑面,每个人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山道崎岖,苍苔路滑,一行人中杨大熊轻功较差,身躯笨重,走路蹒跚,真是提心吊胆,一步一惊。胡轩皱起眉头,扶着他走。杨大熊嘀咕道:“他妈的黑旋风,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约咱们到这个鬼地方来,就像跑进了风窝一样。不是老子有一百八十斤重,只怕都要给这大风吹倒了。” 玄经道人笑道:“他的诨号叫黑旋风,当然是要约咱们到这里来了。杨老弟,大概你还不知道这个地名吧。” 杨大熊气呼呼地说道:“我从没有到过这里,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玄经道人道:“这个山洼名叫‘黑风口’,风特别大,老乡们形容它为:‘无风三尺浪,有风刮掉头。’据说梁山泊的好汉在此之时,就是由‘黑旋风’李逵把守这个黑风口的。那人的诨号也叫做黑旋风,难怪他要选择这个地方了。嗯,不是我说丧气的话,只怕他这一招正是‘请君入瓮’之计。诱咱们上了山,他学当年那黑旋风李逵一样,在这黑风口把守,咱们可就来得去不得啦!” 独孤雄“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他这个黑旋风比得上梁山泊那个黑旋风!”石元冷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咱们是豁出去啦!”孟青河则在心里想道:“你要拼命,我可不想奉陪,我但求保全我的虎威镖局。” 一行人各有各的打算,继续登山。好不容易到了山上。山上是梁山泊当年的“忠义堂”大寨遗址,地势倒是一片平坦。 他们提心吊胆的上到山上,却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他们原以为黑旋风早就在这里等候的。 孟青河道:“连浩明怎么也没见来?” 呼延豹道:“他是一定会来的,或许是因为他要多邀助拳的朋友,迟一些时候才到。” 方震道:“我倒是有点疑心,不知黑旋风在捣什么鬼?” 孟青河道:“他今天不来更好,待连大哥到了,咱们人多势众,不是更可以放心么?” 不料左等右等,黑旋风仍然没有出现,判官神笔连浩明也没有来。 眼看红日当中,已是正午时分了,石元骂道:“莫非是黑旋风作弄咱们,有意和咱们开这个玩笑?”玄经道人道:“他以往的行事,都是言出必行。这次恐怕也是不会说谎的吧?” 正在“万木无声待雨来”之际,忽听得惊心动魄的一声凄厉的叫声! 这一声厉叫,登时把好几个人吓得跳了起来,石元大叫道:“敢情是黑旋风来了,咱们快、快——”玄经道人道:“是啊,咱们快逃。”石元歇过口气,这才继续说得下去:“快去看呀!” 胡轩道:“不错,到了这个绝地,除非拼命,谁人还能逃走?” 话虽如此,一行人还是参差不齐,有的跑在前面老远,有的还在后面你推我让。独孤雄、呼延豹二人差事在身,走在最前,石元要报子侄给惨杀的血仇,紧紧跟在后面。孟青河为了顾全自己总镖头的身份,也不落后。玄经道人则是意态悠闲,不快不慢地走在中间。 走到虎头岩的进口之处,只见在那险峻的山路上,一个使判官笔的汉子正在扑向一个白衣少女。旁边有四五个人,有的躲在岩石后面,有的蹲在树上,还有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满面流血,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他的两只眼睛已经给人挖掉了。 呼延豹大吃一惊,叫道:“连大哥,令徒是给这妖女伤了吗?” 独孤雄、孟青河等人更是惊骇不已,心中俱是想道:“难道这妖女就是黑旋风?” 原来这个使判官笔的就是号称江湖上第一点穴高手的连浩明,给挖掉眼睛的那个汉子是他的大徒弟。呼延豹和他们师徒相识多年,深知他这个大徒弟已得了他的衣钵真传的。但从刚才那一声厉叫听来,他是照面一招就给对方挖掉了眼珠的。 连浩明叫道:“你们来得正好。这妖女不是黑旋风,也一定是黑旋风的同党。咱们大可不必再讲什么江湖规矩了。”原来他正给那白衣少女攻得手忙脚乱,应付不暇。他邀来的几个助拳的朋友,见那少女如此厉害,又目睹他的徒弟被挖掉眼珠的惨状,人人都是心惊胆颤,不敢上前。 白衣少女冷笑道:“什么黑旋风,是我要和你这个混蛋的徒弟算账,关黑旋风什么事?哼,姑娘一向独往独来,何须结什么同党?” 独孤雄心里想道:“她不是黑旋风的同党,那倒不必无谓多树一个强敌。”心念未已,只听得那白衣少女又笑道:“你们都是这老混蛋的朋友吧,好呀,那就不必客气,都请上来吧!老实说,我只是耍耍这老猴儿的,和他一个人打,可还真是乏味呢!” 此时呼延豹正在给那受伤的汉子敷上金创药,免不了悄悄问他道:“你和那姑娘结的是什么梁子,她竟然下了如此辣手?” 这汉子痛得嘶声骂道:“这妖女、这妖女,我可没有碰过她一根汗毛,谁知道是怎样犯了她的?” 白衣少女冷笑说道:“你敢碰一碰我一根汗毛,我早就要了你的命啦!哼,那日你在路上跟着我,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有这事么?你是瞎了眼睛,本来那日我就要废了你的‘招子’,只是碍着路上人多,这才等到今天才下手。你们哪个不服气的,尽可帮他!” 原来连浩明这个大弟子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贼,给他调戏过的妇女不知多少。众人听了这话,心里都在暗暗好笑,笑这采花贼的“招子”确是不够明亮,盯梢盯上了一个女煞星。孟青河心里想道:“我可犯不上为一个采花贼多树强敌。”许多人都像他一样想,于是大家都不作声。 独孤雄和呼延豹也不想多树强敌,可是连浩明是一把好手,他们也想得到他的助力,共同对付黑旋风。若是不帮他的忙,他给这少女伤了,岂非削弱了自己这边的实力? 连浩明趁着那少女说话分神,突施杀手,双笔交叉插去,左点“风府”“玄枢”,右点“归藏”“玉宇”四处大穴。独孤雄也是个点穴的行家,不禁赞道:“好个双笔点四脉的笔法!” 话犹未了,只听得“铮”的一声,连浩明的左手判官笔飞上了半空。众人连看也看不清楚,不知那少女用的是什么一招奇妙的剑法,竟然在闪电之间,救招还招,绞脱了连浩明手中的判官笔。
那少女冷笑道:“你这老混蛋敢说我处置得不公道么?有理你就快说,否则可就要轮到你了。你们哪个要助拳的,也请赶快吧。姑娘可没有这么多工夫等候了!” 独孤雄悄悄说道:“呼延兄,咱们并肩子上!” 他们尚未曾移动脚步,只见剑光一闪,又是一声惨叫,连浩明已是血流满面。不过这次却不是挖掉他的眼珠,而是削掉他的耳朵。 那少女跳出圈子,说道:“我做事素来公道,连浩明本人没有得罪我,但他耳朵太软,听坏徒弟的说话,所以我就削掉他的耳朵。削掉耳朵比挖眼睛好些是不是?你们服不服我的处置?” 众人哪敢作声,独孤雄与呼延豹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了。要知连浩明的武功至少不会弱于他们,这是他们所深知的。连浩明给这少女像猫儿戏弄老鼠一般,自是吓得他们连忙退缩了。 白衣少女环目四顾,看见没人上来,纵声笑道:“好,既然你们都没有说我处置不公道,那我可要失陪啦!”笑声尚自在群峰之间回响,转眼之间,那少女的影子已不见了! 第二回怪侠黑旋风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惊魂未定,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连浩明长叹一声,说道:“连某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唉,连一个小丫头也斗不过,还说什么斗黑旋风?” 呼延豹与他交情最厚,给他敷上了金创药,说道:“连大哥不要灰心,咱们有这许多人,怕什么强仇大敌?你打起精神,大伙儿联手先擒了黑旋风,慢慢再找那臭丫头为你报仇!” 连浩明翻了翻白渗渗的一双眼珠,突然眼泪掉了下来,黯然说道:“你、你说什么?唉,我、我竟是一点都听不见了!” 呼延豹这才省起他是给那少女削掉了两只耳朵的,如今已是变成聋子了。 独孤雄拾起连浩明那枝刚才给少女打落的判官笔,把呼延豹说话的意思在地上写出来。 连浩明心中冷笑,想道:“你们说得口响,刚才又怎么都是袖手旁观?”但处此境地,除了和众人联手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那个瞎了眼睛的大弟子指了指自己尚在滴出鲜血的眼窝,在师父面前,边做手势边说:“我看不见东西,却还怎能打架?” 连浩明看懂他的手势,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说道:“都是你这孽障害了我。好,你先回去吧。想那黑旋风若是自命好汉的话,大概也不会对你这个盲人再下毒手了。” 他邀来的两个助拳的朋友,连忙抢着说道:“山路崎岖,令徒怎能独自下山?让我送他回去吧。”“我决不是害怕黑旋风,不过还是救人要紧。祝诸位马到成功,小弟迟日再来聆听好音。” 玄经道人冷冷说道:“好,好。你们讨得这个差事倒是不错。”那两个人只当听不见,一人一边,扶着连浩明那个瞎了眼睛的大弟子,慌里慌张的就走了。 他们站在山洼的风口之处,一阵狂风挟着泥砂吹来,吹得众人都是不由自已的忽地感到一股寒意。他们都是身有武功的人,当然不是怕冷,但这冷却不是因风而起,而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独孤雄瞿然一省,抬头一看,红日正在天中,忙即说道:“黑旋风只怕就要来了,这里地形不好,咱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石元说道:“咱们先说好,倘若黑旋风来了,他一出现,咱们就并肩子都上,谁也不许退缩。” 呼延豹道:“这还用石二庄主吩咐吗?咱们都是和黑旋风誓不两立的人,当然是应该如此!” 话犹未了,蓦地听得一声长啸,宛似龙吟! 众人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在虎头岩的一个笔架形的石台上,高踞着一个人,正是面对他们,朗声说道:“列位来齐了么,我在此恭候了!” 这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生得面如冠玉,两手空空,身上似乎也没藏有兵器。 独孤雄沉声道:“你就是黑旋风么?”要知“黑旋风”纵横南北,做了不知多少大案,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这些人谁也没有想到名震大江南北的“黑旋风”,竟是一个这样英俊的少年。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也不知我是不是黑旋风,听说这是江南的武林朋友送给一位怪侠的绰号,我自问比不上梁山泊当年的那位好汉黑旋风,不敢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邀请各位到这虎头岩的倒是区区在下!”这么说,当然是黑旋风了。 按照刚才的商议,这班人应该立即一窝蜂攻上去的,但如今在知道对方确实是黑旋风之后,倒有好几个人不自觉的连连后退,胆大的也只是留在原地,不敢举步向前。 黑旋风这一突如其来的出现,委实是太令他们惊诧了! 他们这许多人,人人都够得上是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武学行家,但竟然谁也不知黑旋风几时来到,直到他出声狂啸,方才发现。当真说得是不用交手,黑旋风已是“先声夺人”! 独孤雄、呼延豹二人是受了金国御林军统领之命,非把黑旋风“缉拿归案”不可的,惊定之后,心里想道:“这人年纪轻轻,未必就有什么真才实学,说不定只是凭着他这手超卓的轻功吓唬人。” 心念未已,只听得黑旋风又说道:“我和各位都结有或轻或重的梁子,今日约会,实是想和各位在此作一了断。不过因为各位的情形不同,我也不想一视同仁,须分皂白。是以文斗动口,武斗动拳,悉随尊意;独斗群殴,或是点到即止,或是生死不论,亦都可以各自言明!” 独孤雄和呼延豹打了一个眼色,一左一右,倏地就扑上去,喝道:“你是朝廷钦犯,废话少说,领死吧!” 黑旋风笑道:“好,那么你们两个是死生不论的了!” 就在他的大笑声中,石元悄悄的从茅草丛中钻出来,一把“夺命神砂”向他洒去! 原来石元老奸巨猾,想趁黑旋风要在正面提防两个高手之际,突施偷击,希望一击成功! 黑旋风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独孤雄、呼延豹二人,果然好像没有留意。 石元正自欢喜,忽见黑旋风把手一招,掌心如同有着吸力一般,那把“夺命神砂”本来是从四方八面向他洒来的,他这么轻轻的一招手,漫空洒来的毒砂竟然都落入了他的手中。 黑旋风冷笑道:“区区毒砂,岂能奈我何哉!来而不往非礼也,原物奉还!” 话犹未了,只见他把手一扬,那把“夺命神砂”果然反洒回来。石元发的时候嫌其少,此时却嫌这把毒砂太多了,四面八方打来,要躲也躲不开。 石元连忙运掌成风,想把毒砂荡开,但他的劈空掌力却比不过黑旋风,转眼间毒砂已经打到身上,石元只好闭上了眼睛。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作痛,他自己还未知道,旁人已是看得分明,许多毒砂子嵌在他的面上,顿时间将他变成了个大麻子了! 变了麻子不紧要,紧要的是“夺命神砂”乃是极为歹毒的暗器,沾上了一点,就会在三日之内,全身溃烂而亡的。石元中了这么多夺命神砂,纵然自己有解药,也是必须火速救治才行。而且也未必能够痊愈,侥幸得回一条性命,只怕也是要残废的了。 石元把手一摸,脸上鲜血淋漓,越发觉得疼痛难堪,魂飞天外!嘶声叫道:“黑旋风,你好狠,你,你干脆把我杀了吧!” 话虽如此,他毕竟还是要顾住自己的一条性命的,就在嘶叫声中,也顾不得受荆棘所伤,尖利的石笋所刺了,和衣就滚下去,只盼能躲得远远的,避开了黑旋风,才好用解药敷伤。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我还不想杀你呢,你怕什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岂有他哉?” 石元已经滚下山坡,黑旋风又再提高声音说道:“我不想杀你,不过却想借你的口回去传话。你听着了!回去告诉你的大哥,必须约束子弟,并从此革面洗心。若然还再胡作非为,石家庄的人,除非不在外面行走,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决不轻饶!” 独孤雄和呼延豹本来正在向黑旋风扑去的,突然看见石元害人不成反害自己,伤得如此之惨,不由得都是大吃一惊,顿然间好像着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他们不扑过去,黑旋风却跳了下来,哈哈一笑,说道:“该轮到你们了,你们是奉了金虏之命来拿我的,是不是?好,我自己投案来啦!有本领的你就将我捉去吧!” 独孤雄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虽惊不乱,趁着黑旋风脚未沾地,立即便是一掌向他打去!呼延豹一呆之后,也是立即跟着动手,挥动钢鞭,打他尚未沾地的双足。 黑旋风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俯冲而下,踢开了呼延豹的钢鞭,“蓬”的一声,与独孤雄交了一掌。 独孤雄掌心如触寒冰,大惊之下,急退三步,连忙叫道:“大伙儿并肩子上呀!” 杨大熊这傻小子道:“对,打虎容易纵虎难,趁着人多,拼不过也要一拼。否则咱们各自走散之后,只怕就要一个个给老虎吞了!”众人之中,他的本领最弱,倒是他第一个向前。 黑龙禅师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跟着上去,叫道:“江湖上义气为先,谁人畏缩不前就是兔子!” 他口说得响,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不过一来他见独孤雄与黑旋风拼了一掌,似乎并未受伤,放心了些。独孤雄是关外顶儿尖儿的高手,黑龙禅师早想巴结他,心想:“此时若不尽力,如何巴结得上?独孤雄有雷神掌的功夫,加上一个大内高手呼延豹,这两个人大概也可以对付得了黑旋风,何况还有孟青河、胡轩等许多高手在后头呢!”二来他也打定了主意,只是虚张声势,见机而为,若然可操胜算,那就真打;若是眼见情势不妙,那就只是在旁边摇旗吶喊一阵,拿前面的杨大熊当作盾牌,趁机会开溜了。 胡轩见师侄已经第一个上去,他身为师叔,自是不能不硬着头皮跟上。玄经道人慢条斯理的缓步而上,胡轩回头叫道:“喂,玄经道长,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玄经道人淡淡说道:“你急什么?好戏在后头呢!谁是英雄,谁是狗熊,等会儿便知,何须你来催我!” 孟清河也抱着见机而作的主意,不过他的“见机而作”却与黑龙禅师不同,他倒是有七八分想与黑旋风和解的。 就在这瞬息之间,众人尚在你推我让,未曾合围之际,形势又已有了变化。 只听得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独孤雄,你的雷神掌练得不错,可惜火候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 话犹未了,只见独孤雄大吼一声,倒跃三丈开外,口喷鲜血,原来他已着了黑旋风的一掌,伤了奇经八脉。 黑旋风冷冷说道:“一掌打不死你,算你侥幸,你去吧!下次可别让我碰见你!”独孤雄如奉纶音,和刚才的那个石二庄主一样,只恨爹娘生少两条腿,把头一抱,就和身滚下山坡去了! 呼延豹可没他这么好运道,给黑旋风擘手夺过钢鞭,大喝一声,捉小鸡一样的将他提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便抛出去。呼延豹爬了起来,只觉肩头如受刀割,原来他的琵琶骨已给黑旋风用重手法捏碎了! 琵琶骨给人捏碎,不但身体残废,武功也都废了。呼延豹折了一株树枝,当作拐杖,一步一拐的下山。黑旋风冷冷说道:“这就是鹰爪的下场,你们看见了没有?”却也不去追他。 黑龙禅师躲在杨大熊背后,叫道:“并肩子上呀!”口中叫嚷,脚步已在斜移,只要情势稍有不妙,就找机会溜走。 杨大熊看见呼延豹给废了武功,不由得心惊胆战,但还是握紧拳头,一个“黑虎偷心”猛打过去,叫道:“打不过你也要打,我可不能给人叫我做狗熊!” 这一招“黑虎偷心”连黑旋风的衣角也没沾着。杨大熊打了个空,只觉身子一轻,已是给黑旋风踢个正着,登时便似腾云驾雾一般,抛出了数丈开外。 杨大熊身子腾空,吓得魂飞天外,下面是尖利的石笋,只道这一摔撞在石上,非得脑浆涂地不可。不料却似给人轻轻提走,却又轻轻放下一般。双脚落地,刚好踏在石笋旁边的一块平台上,毫发无伤。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你已经打过了,不算是狗熊啦。去吧!”笑声中一抓向黑龙禅师抓去。 黑龙禅师失了“盾牌”,硬起头皮舞动碗口般粗大的禅杖防身。 黑旋风冷笑道:“你这野和尚也敢跑进关内闹事!”轻轻一拨,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把杖头一带,黑龙禅师已是立足不稳,跌了一个仰八叉,那根碗口般粗大的禅杖亦已给他夺去。 黑旋风提起禅杖,说道:“佛门弟子的禅杖是用来护法的,你这厮不守清规,为非作歹,要这禅杖何用?”话声未了,那根禅杖已是从他手中飞出来,只听得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根禅杖已是插在对面山峰的峭壁上,丈多长的禅杖只露出短短一截,兀自颤动不休,火星迸飞,石屑纷飞如雨。 黑龙禅师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我并不是想来和你老人家作对的,石元一定要迫我来,我、我是无可奈何陪伴他来。你老人家刚才想必瞧见,我、我可并没有抢着出手。” 黑旋风道:“休要罗唆,你成心和我作对也好,不是成心和我作对也好,只要你以后真正皈依佛门,恪遵戒律,也就是啦。你去吧。我可还有事呢,谁听你的废话!” 胡轩看见黑旋风到了他的面前,心头大震,硬着头皮叫道:“黑旋风,别人怕你,我、我——”他明知躲不过了,是以想用说话激孟青河等人快来帮忙。口说不怕,说出的话已是抖不成声。 黑旋风道:“谁要你害怕啊,不过我看你的胆子也未必真的这样大吧?” 胡轩情知躲避不了,心里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能够勉强招架个十招八招,以孟老镖头和玄经道长他们的身份,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他是早就有了准备的,趁着黑旋风说话的当儿,突然一掌劈出。 胡轩练有毒砂掌的功夫,掌心还藏着一枚三寸多长的毒锥,锥头是用七种剧毒的药物淬炼过的,端的足以见血封喉,是极为歹毒的暗器。他这一手乃是“双重暗算”的手段,这种歹毒的暗器,倘若是用寻常发暗器的手法从手中飞出,以黑旋风这样高明的本领,决计伤他不了。但藏在掌心,假装和他对掌,黑旋风一个疏神,就会着了他的道儿。纵然毒砂掌伤害不了黑旋风,只要暗藏的毒锥能够刺破他的皮肤,也就可以结束他了。 岂知算盘虽然打得如意,结果却是完全出他意外。黑旋风明明站在他的面前,他一掌打去,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是人影不见。黑旋风陡地一声大喝,吓得他跳了起来,只听得“当啷”一声,那枚本来是紧扣在他双指缝间的毒锥跌了下来。 黑旋风喝道:“哪里跑?”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胡轩。胡轩叫道:“大侠,饶、饶——命!”语不成声。黑旋风冷冷说道:“崆峒三煞中数你最坏,看在你大师兄近年知所悔改的分上,死罪便饶你了,但这双毒掌却是非废掉你不行!”“咔嚓”声响,胡轩双腕给他拗折!黑旋风跟着一脚将他踢开。 胡轩好像皮球般给他踢上半空,说也真巧,落在地上,恰好是在他的师侄杨大熊的旁边。不过他可没有杨大熊的“幸运”,这一跤可是摔得极重。双腕拗折,痛彻心脾,加上这重重的一摔,登时晕了过去。 杨大熊这傻小子还未知道他的师叔伤得这样重,只道师叔比他的武功高明得多,既然都是给黑旋风一脚踢到这儿,自己都未受伤,想必师叔也是不会受伤的了。哪知连连摇他,他竟是动也不动,杨大熊这才慌了。 黑旋风道:“你打他两记耳光,他就醒了。”杨大熊道:“打师叔怎么可以?”黑旋风道:“除了这个法子,你就救他不了。”杨大熊道:“有这样的怪事,你不是骗我的吧?”黑旋风道:“信不信由你。” 杨大熊心想:“我若不救师叔,师父一定会怪责我。说不得只好打他耳光。”噼噼啪啪地打了师叔两巴掌,胡轩果然醒了过来。杨大熊道:“对不住师叔,是黑旋风叫我用这个法子救你的,这个法子还当真灵验呢!” 胡轩又羞又恼,忍着疼痛嘶声道:“别在这里丢人现世了,快背我下山。”他双腕拗折,幸而尚未和手臂分家,心里想道:“大师兄有一株千年续断,驳好筋骨,说不定还可免于残废,重练毒功。” 方震是和杨大熊一同来的,见杨大熊走了,他也想走。但碍着有总镖头在旁,要走却又不敢。 黑旋风一个转身,到了他的面前,问道:“方镖头,你是没法交代康节度使那件公事,这才来的,是吧?” 方震吓得说不出话来,孟青河说道:“不错,请你见谅,这支镖小局实在是赔不起。” 黑旋风道:“失敬,失敬,这位敢情是孟老镖头?” 孟青河道:“不敢。小老儿只是在江湖混饭吃,还求你高抬贵手,莫要小老儿赔了老命。”毕竟是老江湖的口吻,说出话来,倒也是不亢不卑,未失身份。意思是说,黑旋风倘若不肯“高抬贵手”的话,他也只好拼掉这条老命了。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冲着孟老镖头的面子,自是有话好说。不过我这里的事情未了,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说话的当儿,一个转身,又已到了号称江湖上第一点穴高手的判官笔连浩明面前。忽地咦了一声,说道:“是谁削了你的耳朵?” 连浩明听不见他的说话,却也猜得到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心灰意冷,想道:“我纵横黑道数十年,今日一再受辱,还是死了的好!”当下把心一横,判官笔便向黑旋风戳去。 黑旋风道:“好,听说你是江湖第一点穴高手,耳朵虽然给人削了,点穴的功夫是还未削掉的,我倒要见识见识!” 连浩明拼了一死,双笔使得虎虎生风,倒是十分勇猛。黑旋风骈指如戟,当作判官笔用,使的也是点穴手法。过了十数招,黑旋风道:“你这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也算得是江湖罕见了,但第一点穴高手的称号却似乎稍嫌夸大。我的点穴功夫是江湖上未入流的,让你瞧瞧吧。”他明知连浩明不会听见他的说话,这番话自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 话犹未了,只见连浩明登时好似泥塑木雕的人儿,判官笔还拿在手中作势向前戳出,但身子却不会动了。黑旋风点了他的穴道,这才说道:“你只该受伤一次,那人削掉你的耳朵,倒是便宜了你。” 众人连他是怎样给黑旋风点着穴道的也看不清楚,这刹那间,不由得也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了。 黑旋风道:“还有哪位朋友与小可结有梁子的要来了结?” 忽觉微风飒然,一口明晃晃的利剑斜刺插来,指到黑旋风的咽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没有梁子,贫道只是领教你的几招剑法。”这个人正是以十三路混元剑法名震武林的玄经道长。 这一剑来得突兀之极,凌厉非常,倏然间就指到了黑旋风的咽喉,只要再伸出一寸,剑尖就可以穿喉而过!旁观诸人初时只道玄经道人乃是实行偷袭,无不大吃一惊,为黑旋风捏把冷汗。但黑旋风却是目不稍瞬,面不变色,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一把利剑已经指到他的咽喉一样。 原来黑旋风一见玄经道人出招,早就知道这一剑的来势如何了,他算准这一剑只是虚招并非实招之后,心里想道:“你想吓我,且待我也吓一吓你。”是以坦然置之。当然假如玄经道人临时改变主意,要把虚招改为实招的话,他也还是有办法应付的。 玄经道人果然如他所料,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这种定力不料竟于今日得见,这黑旋风当真是名不虚传了!” 黑旋风这才哈哈一笑,说道:“这一剑是沉雄迅猛与轻灵翔动兼而有之,来的敢情是归元寺的玄经道长么?” 玄经道人不过才出了一招,便给他看破来历,心里更是不由得暗暗佩服,说道:“不敢。多承谬赞,贫道实是汗颜,还望不吝指教。” 黑旋风道:“道长不用客气,小可素闻归元寺的十三路混元剑法剑剑精绝,今日有幸相逢,也是正想向道长请教。”说至此处,忽地伸手折下一株不过像小指头粗大的树枝,接着说道:“道长远来是客,小可不敢无礼,动用刀剑,就用这株树枝领教道长几招,大家点到即止如何?” 玄经道人已知黑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盼在剑法上能够胜他少许,不料他竟然以树枝代剑,这可就不由得玄经道人大感踌躇了。假如自己也用树枝的话,功力不逮,那是必败无疑。但用真剑与他的树枝对敌,却又未免有失身份。 黑旋风道:“武林同道,彼此印证、切磋,那也是常有之事。反正是点到即止,何须计较短长?主不僭客,请道长赐招!” 若是换了另一个人,玄经道人定要骂他狂妄不可,但如今要用树枝和他比剑的是黑旋风,而黑旋风的出神入化的武功,又是他刚才亲眼见过的,是以他非但不敢生气,反而有些怯意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我只是想见他的剑法,他若是真的强过我,失了面子,那又有什么打紧?”于是说道:“好,贫道献拙了!”挽了一朵剑花,便刺过去。 黑旋风赞了一个“好”字,树枝轻轻一拂,避过剑锋,在剑脊上轻轻一带,玄经道人的长剑已是给他引过一边。 玄经道人面上一红,说道:“不必客气,还请阁下赐招!”手腕一翻,身形疾进,踏的是“登山跨虎”的步法,使的是“探骊取球”的绝招,剑势凌厉之极,要迫黑旋风非还招不可。 原来黑旋风刚才那树枝的轻轻一拂,使的是上乘武学中的“粘”字劲,与“四两拨千斤”的“卸”字诀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却还只是内功的运用,而非剑法,故此还未算得真个出招。 黑旋风心里想道:“不在剑法上胜他,这道人还是不会心服的。”他也想看看混元剑法究竟是如何精妙,当下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树枝一抖,依样画葫芦的向对方的咽喉刺去!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他手上用的虽是一根树枝,但枝带劲风,显然是用上了内家真力,倘能给他刺着,咽喉只怕也得洞穿。玄经道人不敢攻敌,只好回剑防守。他正在猛攻之际,突然转攻为守,本是极难之事,但他的剑法亦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虽然稍感狼狈,还是把黑旋风这招解了。 黑旋风道:“攻守兼顾,混元剑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口中说话,树枝挥舞,已是着着抢攻,一口气攻了十七八招之多! 玄经道人初时本来以为功力虽不如他,在剑法上大概还是可以略略占先的。此时方始知道黑旋风不但是内功掌法高明超卓而已,即在剑法上的造诣,也是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 玄经道人使出浑身解数,接连退了八步,这才逐渐解了黑旋风的先手,变成各有攻守的相持局面。 双方使出了上乘剑法,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若猛虎扑地。这一场比剑,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人人都是屏息以观,动也不敢一动。只听得运剑之际飒飒的风声,和树叶落下的簌簌声响! 过了约半支香的时刻,黑旋风剑法一变,那根树枝宛若灵蛇吐信一般,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当真是变化莫测,难以捉摸。玄经道人的每一招剑法,都好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先发制人,玄经道人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原来黑旋风是有心让他把十三路混元剑法使全了的。他在看过了玄经道人的全副剑法之后,登时融会贯通,在对方出第一招的时候,就知道跟着来的第二招是什么了。如此一来,玄经道人焉能还是他的对手? 玄经道人想要削断对方的树枝,由于给对方制了机先,每一招都是攻他之所必救,总是不能如愿。玄经道人蓦地想道:“剑法我是比不过他的了,但好在他是说过点到即止的。我拼着受点伤,只要能够削断他的树枝,也可以算作是打成平手了。”主意打定,卖了一个破绽,待黑旋风的树枝点来,陡地横剑一封,剑光倏合,只道这一下定能遂了心愿,最多手臂受点轻伤。 不料算盘虽然打得如意,却是不能如他所愿。就在这瞬息之间,玄经道人只觉虎口一麻,就像脉门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长剑把握不牢,当啷坠地! 黑旋风那根树枝折下来的时候,带着几片树叶,此时黑旋风跳出了圈子,只见那根树枝还是像刚折下来的时候一样,树皮都没半点伤痕,只是枝头的树叶落了两片。 黑旋风扔下树枝,哈哈笑道:“好剑法,好剑法!换了别人,决不能削掉我枝上的树叶。咱们各胜一招,就算是打个平手吧,不用再比了。” 玄经道人满面通红,说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贫道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原来刚才那根树枝在他虎口的轻轻一点,倘若加多两分劲力的话,他的少阳经脉便要受伤,亦即是一条手臂便要变成残废,终生不能用右手使剑了。 孟青河说道:“这场比剑当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黑大侠的剑法固然是神出鬼没,玄经道长的剑法亦是我辈所望尘莫及。换了是我,只怕三招也不能抵挡。”他是个善于辞令的老江湖,说出话来,甚为得体。固然是顾全了玄经道人的面子,却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玄经道人道:“孟老镖头,你别给贫道脸上贴金了。说老实话,我这次伴你们到这虎头岩上,虽说是出于石庄主的邀请,但我的本意却只是想借此机会,见识见识黑大侠超凡入圣的武功。你当我是当真愿意助纣为虐吗?如今心愿得偿,黑大侠倘能见谅的话,贫道告退了。” 黑旋风笑道:“道长的来意,刚才一动手的时候,我就早已明白了。我怎能误会道长?若蒙不弃,咱们交个朋友如何?”说罢,伸手与玄经道人一握,请他留下。 此时就只剩下孟青河的镖局事情还未解决,孟青河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看黑旋风的脸色。 黑旋风道:“我并不想和贵镖局为难,但康元弼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我却是不能让他安享!” 孟青河心头一沉,苦笑说道:“可是康元弼却要向我们的镖局追讨呢!” 黑旋风哈哈笑道:“孟老镖头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已替你办妥,包保官府不会再向贵镖局追讨啦!” 孟青河又惊又喜,又是有几分不敢相信,说道:“康节度使派有家人在蓟州府坐催,这件案子怎的会轻易了结?不是老朽不敢相信,还望阁下明白见告。”孟青河保的这支镖是在蓟州失事的,故而由蓟州府的衙门承办。 黑旋风笑道:“我给一件东西你看,你就可以放心了。”说罢掏出一封文书,孟青河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盖有康元弼的“节度府”印信,原来是康元弼给蓟州府的一封“咨文”。咨文内说,他的失物已经得虎威镖局从贼人手中夺了回来,是叫蓟州府“销案”的。 孟青河大喜过望,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旋风笑道:“是我叫康元弼这样做的。我怕你不放心,这封咨文也是我特地从蓟州府的衙门偷出来给你看的。案子已经销了,‘咨文’早已‘归档’,不过我还是要将它送回去的。你现在看过了,这印信没假吧?你可以还给我。” 玄经道人笑道:“孟老镖头,如此一来,你的镖局非但不用关门,还可以领功了呢!” 孟青河欢喜得嘴巴笑不合拢,把那封文书还给黑旋风,说道:“康元弼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失掉之后,气得他几天吃不下饭,好像死了父母也没这样伤心。想不到他竟然会乖乖的听你的话,如此轻易的就把这件案子一笔勾销了。” 黑旋风笑道:“他才不会‘乖乖’的听话呢,他是不敢不从!说来我也要多谢你,你肯离开康家来赴我的约会,我才有可乘之机。” 原来黑旋风在孟青河、胡轩等人离开康家之后,偷入康元弼的卧室,割掉了他的头发,将一封拟好的“咨文”用匕首插在他的枕头,要他照着写的。 孟青河得知原委,又是欢喜,又是感激,又是羞惭。心里想道:“想不到黑旋风这样的够朋友,了结这件大案,比我希望的还要美满。”他当然明白,黑旋风刚才说的几句话是顾着他的面子。康元弼的家中戒备森严,像他这样本领的高手也有好几个。黑旋风偷入康家,来去自如,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在康家,才有“可乘之机”的。 玄经道人笑道:“孟老镖头,从今之后,你接买卖也可得选择主儿了,别要只是顾着做生意啊!” 孟青河道:“这个何劳你说,从今之后,我是宁可镖局关门,决不会替贪官保镖的了!” 此时只剩下一个连浩明尚未发放。连浩明给黑旋风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呆若泥塑木雕。他耳朵听不见,眼睛是看得见的。眼看着同来诸人,一个个的走了,有的人是黑旋风放走的,有的人是受了伤逃走的,但纵然是受伤而逃的,那条性命也总算是保住了。只有他一个人仍是“命运”未卜,不由得忐忑不安。藏之中而形于外,嘴巴虽然喊不出来,那对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已是把他心中的恐惧表露无遗。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这厮惯用点穴作弄对方,如今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来也是够他受了。” 玄经道人说道:“连浩明在黑道上的名声虽不大好,但似乎也还不能算是罪大恶极。他的耳朵已经给人削掉,亦算是受到惩戒了,黑大侠就饶了他吧。” 黑旋风道:“道长说得不错,论他的罪是不该死的。但他纵容徒弟,做的恶事却是难以胜计。” 玄经道人道:“他那个大弟子亦已给人挖掉眼珠了。” 黑旋风道:“我正想请问两位,那个人是谁?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孟青河道:“是个白衣少女。她挖掉了连浩明的大弟子的眼珠,似乎只是为了私怨。但却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当下将那个白衣少女惩戒连浩明师徒的情形,以及她所曾说过的说话,想得起来的,都对黑旋风说了。 黑旋风沉吟半晌,说道:“他那个大弟子作恶多端,只是挖掉了他的眼珠,倒是便宜他了。但连浩明给削掉耳朵,却还算得处罚适宜。看在道长替他求情的分上,我就放他走吧。”说到一个走字,双指一弹,一枚铜钱飞去,恰好打着连浩明身上的相应穴道,登时替他把被封的穴道解了。 连浩明拾起了判官笔,看了一看,忽地长叹一声,说道:“我再练十年,也斗不过你,这对判官笔,我还要来何用?从今之后,只当江湖之上没有我连浩明这个人吧!”说罢,把那对判官笔抛下谷底! 黑旋风点了点头,说道:“好,想不到你倒还有点骨气。从今之后金盆洗手,说不定你倒可以因祸得福呢!” 孟青河与师侄方震再次向黑旋风道谢之后,便与玄经道人一同走了。 虎头岩上,一场恶斗过后,重复归于寂静。只剩下黑旋风一人披襟迎风,心中快意之极。但在他一阵大笑过后,却又低下头来,若有所思了。他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起了两件往事。 有一次他要去取一个恶霸的首级,这个恶霸也是个武林败类,本领不弱,家中又养有许多护院,戒备森严,自是不在话下。 事先他已做了许多准备功夫,和这恶霸朝过相,记牢他的声音面貌;到他家中窥探过几次,知道他每晚在不同的姬妾房中住宿,但每逢初一、十五,却是在静室独宿的。 他打探得清楚之后,自忖万无一失,这才下手。想不到还是几乎出错。 这晚是月黑风高的初一晚上,他摸到这间静室,挑开帐子,正要一剑斩下那个恶霸的脑袋,忽地从窗外飞来一颗石子,刚好打着他的剑尖。当的一声,将床上睡的那个人惊醒了!那个人陡然发觉一个黑影在他床前,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黑旋风的长剑给石子一撞,剑锋不过稍歪,还是可以削掉那人的脑袋的。但听得这声尖叫,他却是不由得蓦地一呆,下不了手了! 原来在床上睡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个恶霸,只不过是相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替身。幸亏黑旋风听出不是这个恶霸的声音,这个替身才不致无辜送了性命。 就在此时,忽听得人声鼎沸,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有刺客,有刺客!”“不好了,不好了!庄主的脑袋不见啦!” 在嘈嘈杂杂的惊叫声中,黑旋风还隐约听得一个似是少女的清脆笑声,在屋顶上掠过,转瞬间已是去得远了。 黑旋风连忙追出去,只见在最高的一座建筑物“更楼”的屋顶上挂着一颗首级。这晚虽然没有月光,但从下面映上来的火把光中,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的确确是那个恶霸的首级。 黑旋风对于自己的轻功一向是极为自负的,但这晚他追踪那个少女,却竟是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 第二件事更加惊险。这次他是到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亲王府中偷窃金国侵宋的军事计划。 完颜长之是金国数一数二的高手,黑旋风自忖也未必能够胜得过他,何况亲王府中还有许多一等一的高手。 王府的“下人”中,有一个丐帮的弟子做“卧底”的,黑旋风得他帮忙,那晚好不容易偷到了这份军事计划,刚刚到手,就给人发现。 幸而那人不是黑旋风的对手,不过数招,便给黑旋风杀了。但在他被杀之前,却已发出了呼喊!眼看王府中的卫士就要纷纷来到,黑旋风的本领再强,也是闯不出去的了! 第三回云中燕初会黑旋风 就在此时,忽见火光冲天,不知是谁,在王府的库房放了把火。那些卫士忙着去救灾,忘了“捉”贼,黑旋风方才得以平安无事的逃了出来。 过了几天,黑旋风找着那个在王府卧底的丐帮弟子询问,以为这把火是他放的。 那丐帮弟子说道:“我还以为是你放的呢。我怎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胆量,也没有偷入库房放火不让人家发觉的本领!” 黑旋风心中一动,“你可曾听得什么声音?” 那丐帮弟子想了一想,说道:“你这样问,我倒想起来了。起火之时,我似乎听得一个笑声,从库房那边的屋顶掠过。” 黑旋风道:“是不是女子的笑声?” 那丐帮弟子说道:“那时,卫士们正在纷纷叫喊捉贼,我为你捏了一把冷汗,可没仔细分辨。嗯,那笑声清脆得很,是不大像男子的笑声。” 黑旋风心里明白,又是那个曾经帮他杀了恶霸的少女再次来帮忙他了。 黑旋风想起了这两件往事,不禁站在虎头岩上发呆,“莫非又是她么?” 一阵山风吹过,茅草猎猎作响,黑旋风心中一动,朗声说道:“是哪个丫头插手来管我的闲事?哼,我要惩治的人,何用你来越俎代庖!”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在骂谁?”乱草丛中果然跳出一个白衣少女,晃眼之间,就到了黑旋风的面前。 黑旋风笑道:“我不骂你,怎能激你出来?姑娘,你帮了我两次忙,我还未曾好好谢你呢。这次你可别忙着走了,咱们谈谈。” 那白衣少女忽地一声冷笑,说道:“谁有工夫陪你闲谈?我只要和你较量较量!” 黑旋风道:“姑娘的功夫我是佩服得很,不用较量,我认输就是。” 白衣少女道:“不行!你目中无人,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 黑旋风笑道:“对别人说的或许是假话,对你说的却是真话。” 白衣少女粉脸生嗔,刷的拔出剑来,喝道:“黑旋风,休要对我油嘴滑舌,看剑!” 黑旋风“啊呀”一声,叫道:“我说的真话,你当成了油嘴滑舌,太冤枉了!唉,你真的说动手就动手吗?” 白衣少女怒道:“不是认真动手难道是儿戏吗?哼,你不还招,那只有自讨苦吃了!”说话之间,接连攻出三个招式,每一招式,都是凌厉之极的剑法,黑旋风险险给她刺中! 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之下,黑旋风已是难以避闪,当下剑眉一轩,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姑娘既然定要伸量,我也只好献拙了!”说到“献拙”二字,便即解招还招,双掌如封似闭,划了一道弧形,夹击少女的皓腕。 这一招有个名堂,名叫“三转法轮”,脱胎自少林派的小擒拿手法,而又兼有武当派的绵掌之长,是一招变化十分奥妙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倘若这少女贪攻的话,黑旋风立即可以乘虚而入,夺了她手中的长剑。 白衣少女暗暗赞了一个“好”字,剑随身转,已是倏地变招,依然采取凌厉的攻势。但攻中有守,黑旋风想要诱她上当,她可绝不上当! 双方一合即分,稍沾即退,转瞬间斗了三五十招,黑旋风兀是占不到半点便宜。但那少女以一柄青钢剑斗他一双肉掌,不过堪堪打成平手,心中却是有点不忿,起了务求必胜的念头了。 黑旋风看出她有点急躁的情绪,心里想道:“我本来难以胜她,不过她若要勉强求胜,倒是给我以可乘之机了。不过我胜了她也不好,最好是恰恰打成平手。可是要恰恰打成平手,这就更难了。”不得已而思其次:“不如让她心里明白,知难而退。” 心念未已,那少女已是重取攻势,向他进逼。黑旋风觑准空门,也是倏地欺身逼进。他和这少女已经斗了三五十招,知道了她武学造诣。料想她是应该看得出自己这一招的厉害,那就非得后退躲闪不可。只要给自己一抢了先手,对方就唯有步步后退的份儿了。 不料这少女“刷”的一剑,突然从黑旋风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黑旋风既然不想与她拼个两败俱伤,这就反而给她逼得后退了。幸而他的武学造诣亦已到了能发能收的境界,先手虽失,尚未吃亏。 少女这一招虽然有点取巧,不过剑法变化的精奇,却的确是黑旋风始料之所不及。黑旋风不由得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只道已经摸到了她的路数,谁知仍是莫测高深。”不由得好奇心起:“这少女的剑法与各家各派都不相同,奇招妙着,竟似层出不穷,我倒要试试她究竟有多少本领了!” 当下黑旋风认真的使出浑身解数,掌法跟着也是骤然一变,捏着剑诀,以指代剑,与那少女游斗。这种将掌法、剑法以及点穴手法熔于一炉的功夫,乃是黑旋风师门秘传的武林绝学,自他出道以来,从未曾用过这套功夫对付敌人,这次是第一次使用。 白衣少女道:“对啦,这样打才有点味儿!” 白衣少女剑锋一转,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气如虹,耀眼生辉。黑旋风不为所动,待她剑尖堪堪刺到之际,忽地肩头一缩,左掌一拿,硬抢她的宝剑。一招之间,蕴藏着三种不同的手法,比刚才所用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更为奥妙雄奇! 哪料白衣少女这一剑看似刺他肩上的琵琶骨,待他出掌擒拿之际,却突然自偏旁刺出。黑旋风拿了个空,点穴指法迅即变为剑法,刺她捏着剑诀的左掌掌心“劳宫穴”。他的攻势虽然顿挫,却仍然能够威胁对方。但白衣少女也并不如他所想象的急躁,黑旋风只觉微风飒然,白衣少女已是从他的身旁掠过!这一招双方都是别出心裁,结果仍是未分胜负。 顿然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白衣少女的影子,衣袂飘飘,剑花错落,就像有十几口明晃晃的利剑同时向他刺来一样。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身法的轻灵,剑法的翔动,难以名状,难以捉摸! 黑旋风不觉也给她激起了好胜的念头,一声长啸,说道:“好,我再领教姑娘的轻功!”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转眼之间,变换了十几个方位。白衣少女从四面八方进袭,依然是难奈他何! 激斗中白衣少女长剑一伸,黑旋风中指弹出,“铮”的一声,恰恰弹着她的剑柄。白衣少女借这一弹之力,脚尖一点,身子腾空飞起,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以“鹰击长空”之势,凌空刺下,剑势铺开,黑旋风的身形已是给它笼罩! 黑旋风也当真是不愧这个绰号,身形一个盘旋,旋风似的从白衣少女头顶掠过,比她跃得更高。双方在空中交叉穿过,居然并没碰上。 双方落在地上,回过头来。白衣少女说道:“你以双掌对付我的长剑,总算是很不错了。好,现在我已经领教过了你的本领,再见啦!”说话的神气,显得十分得意。 黑旋风听她的口气,好像是已经赢了自己,不觉一怔。忽地觉得胸口似乎有点冷意,低头一望,只见衣裳的当胸之处,裂开了纵横交叉的“十字缝”,不问可知这是给白衣少女的剑尖划开的了! 黑旋风一怔之后,说道:“姑娘慢走!”白衣少女柳眉一皱,回过头来,说道:“怎么,你还不肯认输吗?” 黑旋风说道:“姑娘剑法精妙,远远在我之上,我是甘拜下风。不过有一件东西,姑娘你可忘记带走了。”
白衣少女诧道:“什么东西?”只见黑旋风手上捏着一支玉钗,已是向她递来。 这刹那间,白衣少女的面上现出一抹羞红。原来这支玉钗正是她头上所戴的玉钗。 她以为自己胜了一招,却不知刚才在半空中交叉掠过之际,黑旋风却拔掉了她头上的玉钗。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刚才不是姑娘手下留情,我的胸口早已开了窟窿。说起来还是你赢了我,我这小小的无礼,姑娘不会见怪吧。” 白衣少女想了一想,不觉也笑了起来,心道:“这倒也有趣,原来他的心思和我一样,彼此都是手下留情,点到即止。妙又妙在各出绝招,却又大家都没发觉。不过若是当真对敌的话,我那一剑未必刺得死他,他在我天灵盖上打一掌,我焉能还有命在!”于是说道:“你不必讨我欢喜,今日你没有输,我也没有赢,咱们算是打个平手。”说罢,插上玉钗,转身就走。 黑旋风叫道:“姑娘,怎么你又要走了?” 白衣少女道:“咱们已经比试过了,当然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还有什么事?” 黑旋风道:“咱们还没有互通姓名呢。我叫——” 白衣少女道:“你不必向我通名,我知道你叫做黑旋风。” 黑旋风笑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的绰号。” 正想说出真名,白衣少女却道:“名字不过是个记号,既然大家叫你做黑旋风,我跟着叫也就是了。” 白衣少女不想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黑旋风心里想道:“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知道我的姓名来历,我说给她听,她却不要听!这姑娘的行径倒是古怪!” 白衣少女道:“你没有要问的吧?我走了!” 黑旋风连忙说道:“怎么没有?你可以叫我做黑旋风,但我叫你做什么?”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唉,你这个人真麻烦。不过,礼尚往来,你既然定要知道我的名字,好,就让你知道。”说罢,把衣角一翻,只见上面绣有一只燕子,在云中飞翔。 黑旋风瞿然一省,失声叫道:“你就是云中燕?” 白衣少女道:“不错。但这也只是我的绰号。” 黑旋风最初听得“云中燕”这个“名字”,是从丐帮的帮主陆昆仑那儿听来的。但陆昆仑却也不知这个“云中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原来这个“云中燕”也是最近两年,方始在江湖上出现的人物。 像黑旋风一样,江湖中人谁也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 但她的行径却又和黑旋风不尽相同,甚至还有相反的地方。 第一,黑旋风与金国朝廷作对,杀恶霸也杀贪官,杀金国的贪官更多。云中燕杀恶霸,但却没听说她杀过金国的官儿。 第二,云中燕偷过武当、青城、嵩阳三大门派的剑谱。这三大门派都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即使是开玩笑,侠义道中人物也决不会开到这三大门派的掌门头上。黑旋风当然更是不会做这种事了。 这三大门派在失掉了剑谱之后,发现壁上画有一只燕子。 给她杀掉的恶霸的家里,每次事情过后,也都发现有燕子的“标记”。 也就是说她做“案”之后,例必画有一只燕子,和黑旋风现在所见的绣在她的衣角上的在云中飞翔的燕子一样。 第三,黑旋风还有正派中的人物知道他,虽然只是有限的几个人,但总不至于没人知道。 可是正派中的人物,却都不知道云中燕是谁。交游最广的丐帮帮主陆昆仑,曾经到处打听,也没得到任何线索可以追查她的来历。是以当陆昆仑和黑旋风提起“云中燕”时,根本就不知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还要拜托黑旋风帮忙他打探。 总而言之,这个“云中燕”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由于她每次做案,都在墙上画有一只燕子,是以正邪中人,都叫她做“云中燕”。 不过“云中燕”所做的坏事,也只不过是偷正派的剑谱而已,除此之外,却没听说她有过什么恶行。 但也因为她做过这种事情,而又从未杀过金国的官儿,因此黑旋风虽然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却从未把“云中燕”引为同道。也正是因此,他虽然两次得到“云中燕”的帮忙,却未猜想到是“云中燕”! 如今这个神秘的人物站在他的面前,承认了是“云中燕”之后,黑旋风不由得大为惊诧了。 “这个云中燕是何等样人呢?唉!真不知她是正是邪?”黑旋风心想。 除了她是正邪难辨之外,黑旋风还有一样感到难以置信的事情,这就是她怎能偷武当派的剑谱? 疑念方起,云中燕却又要走了!黑旋风连忙说道:“姑娘,我还想请教一件事情!” 云中燕道:“有话爽快的说,我最讨厌别人罗嗦!” 黑旋风道:“是。那就请恕我直言问你,武当、青城、嵩阳三派的剑谱是不是你偷去的?” 云中燕柳眉一扬,说道:“是又怎样?” 黑旋风道:“没怎么样,我只不过有点好奇罢了。” 云中燕道:“我还以为你是受了他们之托,要来向我讨还剑谱呢。” 黑旋风笑道:“青城、嵩阳暂且不说,只是武当门下,本领胜过我的就不知多少,何须用到我这无名小卒?何况我也没有这个胆量。” 云中燕噗哧一笑,说道:“你倒很会说话,明里是捧我,暗里是贬我!” 黑旋风道:“我对姑娘佩服得很,哪有这样心思?” 云中燕哼了一声,说道:“你我打成平手,你说武当门下的弟子都能胜你,那不是贬了我吗?嘿嘿,武当门下纵然高手如云,也不见得奈何得我。” 黑旋风道:“你的剑法比他们高,偷了他们的剑谱要来何用?” 云中燕道:“我欢喜就偷来玩玩,你管得着?”黑旋风心里想道:“哪有将这种当作儿戏的?”明知她不肯说真话,但却也不便再问下去了。 云中燕又是噗哧一笑,说道:“你不相信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对不住,我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少陪啦!” 黑旋风道:“是呀,我怎敢小觑姑娘。” 云中燕道:“你别以为我偷了他们的剑谱,就是想偷学他们的剑法。” 黑旋风道:“这个不用姑娘解释,我也明白。刚才你所施展的剑法,每一招都是别出心裁,没有和他们的剑法相同。嗯,不是我夸赞你,武当的剑法固然精妙,却又哪里比得上你!” 云中燕明知他是送给自己高帽,但奉承的话听在心里,也是颇为舒服,笑道:“我不要听你的油腔滑调,但我却要问你,你好奇什么?” 其实黑旋风的好奇还不仅是要想知道云中燕何以偷了这三大剑法的剑谱,而是奇怪云中燕何以能够予取予携,偷了这三派的剑谱? 黑旋风暗自想道:“以她的本领而论,或者勉强可以和青城、嵩阳两派打成平手,武当派的掌门金光道长,她是决计打不过的,莫说武当掌门,就是武当四大弟子,也不见得就会输给她。” 第四回兵书的秘密 试想一派的剑谱,关系何等重要。武当派即算如何托大,剑谱不是由掌门金光道长保管也该由四大弟子看守,云中燕轻功再好,也决不能独自偷去的。“难道还有本领更强的人做她帮手?”黑旋风心想。 正自疑心难释,耳边已经听得云中燕说出“少陪啦!”这三个字了。 黑旋风心中一动,叫道:“姑娘且慢!” 云中燕道:“唉,算我怕了你啦,你这个人怎么老是纠缠不清?” 黑旋风笑道:“不是我和姑娘罗嗦,有个故事,或者你会高兴听听。” 云中燕道:“我哪有工夫听你讲什么故事?” 黑旋风道:“听了这个故事,可能对你很有好处。” 云中燕不觉也给他引起了好奇之心,说道:“有什么好处,你先说说!” 黑旋风道:“你喜欢偷剑谱来玩,那么如果有一样东西比武当派的剑谱更宝贵更难得的,你想不想找来看看?” 云中燕道:“是什么?” 黑旋风道:“是一部兵法。剑法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这部兵法则是万人敌,你说是不是宝贵得多?” 云中燕噗嗤一笑,说道:“我又不做将军元帅,兵法要来何用?” 黑旋风道:“三大门派的剑谱,你偷了来不也是没用吗?世上难得的东西,到了自己的手里,总是有趣味的,你说是不是?” 云中燕给他说得不禁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人倒很有意思。原来你是想找我帮手偷东西,却想出了这样一片歪理来打动我。嘿,这倒对了我的脾性,你说正经的大道理可能我会厌烦,这样的歪理我却听得进去。但不知这部兵法是在何人手里,想必是个很扎手的人物了,否则你不会要我帮忙去偷。” 黑旋风道:“不是偷,是找。不过要找到这部兵法恐怕比偷更难。” 云中燕道:“越难越有趣。好,我现在倒是给你说动了心,决意帮你找了。这部兵法藏在哪里?” 黑旋风笑道:“你猜我为什么要把和那些人的约会定在虎头岩上?” 云中燕恍然大悟,说道:“敢情就是藏在这虎头岩上?和那些人的约会不过是陪衬的,省得你多走一遭。” 黑旋风道:“也不一定就是在虎头岩上,不过总是在这梁山之中。” 云中燕道:“是谁人著的兵法?” 黑旋风道:“你要知道,那就听我说这个故事吧。” 云中燕道:“好,你说吧。” 黑旋风道:“你可知道梁山泊的故事?” 其时距离梁山泊的起义未到百年,梁山好汉的故事可说是妇孺皆知。云中燕冷笑道:“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在此聚义,替天行道,干得轰轰烈烈,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你当我是未出过闺门的女子吗?未出过闺门的女子也会知道!” 黑旋风道:“着呀,他们一百零八条好汉既然干得那样轰轰烈烈,后来却又何以烟消云散了呢?” 云中燕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给官军袭灭的了。扫平梁山的是北宋的大将张叔夜,对么?” 黑旋风道:“不,梁山泊的覆败,不是败给官军,也不是败在张叔夜之手。” 云中燕诧道:“这个说法我倒没有听过。那么你说,这又是为了什么?” 黑旋风道:“是由于宋江的一念之差!” 云中燕道:“如何一念之差?” 黑旋风道:“张叔夜带兵来打梁山,用诱敌之计,擒了梁山泊坐第二把交椅的玉麒麟卢俊义。这卢俊义本是个家财万贯的富豪,舍不得死,在受刑之下,就投降了。张叔夜再把卢俊义作为人质,招降宋江。宋江最顾手足之情,为了援救卢俊义,想出一个诈降的苦肉缓兵计,希望官军释放了卢俊义之后,再返梁山聚义。却不知这个‘诈降’的计策,正坠敌人的陷阱!如果不是由于宋江这一念之差,即使真降了一个卢俊义,那也无损于梁山的大局!所以我说,梁山之败,真正的原因,实在不是由于败给官军!” 云中燕听得津津有味,说道:“梁山好汉之中,不乏聪明才智之士,难道就没人看出敌方的陷阱,劝阻宋江?尤其是那位诨号智多星的军师吴用,宋江不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吗?” 黑旋风道:“据说吴用泣血苦谏,无奈宋江却是不肯依从。后来,吴用和他说道:咱们是发过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你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但我也只好陪你去了。不过我只请求你延期一天。宋江感于他的义气深重,他本来是和张叔夜约好第二天去投降的,为了吴用的缘故,终于再拖了一天。” 云中燕道:“吴用要拖这一天做什么?” 黑旋风道:“吴用用这一天工夫,写了一部兵法。” 云中燕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现在所要找的就是梁山泊军师吴用的这部兵法!” 黑旋风道:“不错,吴用写了一天一夜,写到五更时分,方才写成这部兵法。写成之后,吴用就把鲁智深找来,把这部兵法付托与他。” 云中燕笑道:“什么人不好付托,却付托给这个花和尚?” 黑旋风正色说道:“你别看轻了这花和尚,这花和尚可是粗中有细,堪当大任的人。他的性子和李逵一样,纯真耿直,对梁山泊的事业最是忠心,但却没有李逵的鲁莽。是以吴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花和尚最为合适。” 云中燕笑道:“你好像是那晚在吴用身边似的。” 黑旋风笑道:“我是学‘说书人’讲故事的口吻,不能不加油添酱,吸引听众。” 云中燕道:“好,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出色的说书人,我已经给你的故事迷住了,你赶快说下去吧。” 黑旋风道:“吴用叫鲁智深把这部兵法埋藏在一个地方,说道:‘这部兵法是我毕生心血之所聚,明日我和宋哥哥去见张叔夜,只怕是有去无回的了。这部兵法我乃是想藏之名山,传之后人。但也不想它埋没太久,无人发现。金国将来必是宋国的大患,这部兵法若能落在一个未来的抗金首领之手,必有大用。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鲁智深道:‘你是要我保守这个秘密,待找到了合适的人,叫他来发掘这部兵法?’ “吴用道:‘不错,所以你现在必须逃下山去,找个寺院出家,仍然做你的和尚。倘若找不到一个可以付托的人,你也得想办法把这秘密传之后世。’” 云中燕道:“我也听过一个传说,说是鲁智深在梁山覆灭之后,便在杭州的灵隐寺出家,如今杭州的六和塔下,还有鲁智深的金身法像。我去找没见到。但听你这么说,这传说竟是真的了?” 黑旋风道:“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人,说得有如耳闻目睹,我是宁可信其有的。” 云中燕道:“吴用为什么不叫鲁智深把这部兵法带出去?却要后人多费许多工夫找寻?” 黑旋风道:“梁山已在官军包围之中,当时吴用也是怕他逃不出去,何况埋在地下总比带在身上安全一些。” 云中燕道:“那么你知不知道它埋藏何处?” 黑旋风道:“我若知道,也不用请你来帮忙我一同寻找了。” 云中燕道:“梁山这样大,九个山峰,方圆八百里,找这样一部兵法,岂非大海捞针?” 黑旋风道:“希望虽属渺茫,但也还有点线索可以作为依据。” 云中燕连忙问道:“什么线索?” 黑旋风心念一动,故意笑道:“你没兴趣听我把梁山泊的故事先讲完吗?” 云中燕道:“你讲得这么动听,我哪有不想听的道理?好,兵法之事,暂且按下。请你这位出色的说书人话接前文。”她模仿当时一般说书人的口吻,把黑旋风也逗得笑了起来。不过,黑旋风是个甚为细心的人,在她开玩笑的语气之中,却也看得出她那遮掩不住的想要知道这部兵法下落的心情。 黑旋风哈哈一笑,接下去说道:“话分两头,鲁智深私逃下山之后,第二天宋江便带了一众兄弟,去张叔夜军中,行他的‘诈降’之计。但也还有两个兄弟,不肯跟他去的。” 云中燕道:“是哪两个?” 黑旋风道:“一个是黑旋风李逵,一个是混江龙李俊。” 云中燕道:“李逵不是对宋江最忠心的吗?” 黑旋风道:“正因为他对宋江忠心,所以要为宋江准备一条后路,他说:哥哥你若回来,那就罢了。若不回来,俺就抡起两把板斧杀上东京,找那皇帝老儿要人!你要知道李逵固然是对宋江忠心,但他也是最反对招安的!” 云中燕笑道:“听来,你在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倒像是最佩服李逵呢。怪不得人家要给你一个相同的绰号了。” 黑旋风道:“人家给我这绰号,我可是惭愧得很,我怎么比得上梁山泊的那位黑旋风呢?” 云中燕笑道:“不用客气,我看你倒是比那位梁山泊上的黑旋风更加智勇双全。说下去吧,那个混江龙李俊又如何呢?” 黑旋风道:“李俊却和黑旋风不一样,他是打了独善其身的主意,后来听说是逃到海外,占了一个小岛,自立为王了。” 云中燕说道:“这人无关宏旨,不必再说他了。宋江等人听说后来是给朝廷毒死的,是真的么?” 黑旋风道:“当然是真的了。宋江自以为用的是‘诈降’之计,却不知早已落在张叔夜的算计中。他和众兄弟到了张叔夜军中,当晚张叔夜盛筵招待,就把他们一齐毒死了!最可惜的是智多星吴用,他早已猜想到酒中有毒,还是陪宋江饮了。(羽生按:梁山泊好汉的下场,稗官野史有几种不同说法。我这个也是杜撰的,但揆之史实,宋江并无征方腊之事,似乎也还可以言之成理。) “张叔夜毒死宋江之后,叫卢俊义假传宋江的命令,把李逵骗下梁山,李逵虽然不肯到张叔夜军中,却也给毒死了。” 云中燕道:“可惜的不是智多星吴用,最可惜的应该是宋朝的皇帝老儿。” 黑旋风道:“此话怎说?” 云中燕道:“若然不是毒死宋江和他的一众兄弟,金人恐怕也不会这样容易得到北宋的江山了。” 黑旋风黯然说道:“你这话是说得最有道理。朝廷此事,当真是自坏长城。” 云中燕道:“不要慨古论今,我还想听你未说完的故事呢。” 黑旋风道:“对,我现在应该交代那位花和尚鲁智深了。 “鲁智深知道宋江和一众兄弟都给毒死之后,以他的性格而论,我想他一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为兄弟报仇的。但由于身负军师的嘱托,只能隐姓埋名,在灵隐寺做了十几年和尚。” 云中燕道:“这可真是难为他了。后来怎样?” 黑旋风道:“后来他就这样寂寂无闻的了。” 云中燕道:“死了?那部兵法的秘密呢?” 黑旋风道:“他只留下四句偈语。据说他是在六和塔下,夜听潮音,忽然悟了‘大道’,留下四句偈语,就‘圆寂’了!” 云中燕道:“是哪四句偈语?” 黑旋风道:“这四句偈语是:坐看云起,卧听潮喧。道行完满,天心月圆。” 云中燕笑道:“第三句太俗,其他几句却又太雅,不像是鲁智深说的。” 黑旋风道:“或许他做了十几年和尚,火气早已收敛,吐属也和以前不同了。临终之际,忽然悟道,说出这样的偈语,也不奇怪。” 云中燕忽地笑道:“我明白了,鲁智深这四句偈语说的不是佛法,而是兵法,是有关那部兵法所藏之处的秘密。” 黑旋风道:“你怎么知道?” 云中燕道:“一个人临终之际,所挂念的当然是他认为最紧要的未了之事。尤其是鲁智深这样一个狗肉和尚,他肯耐着性子在灵隐寺守了十几年清规戒律,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吴用的嘱托。你想他‘圆寂’之时,心里难道当真会想佛法?” 黑旋风笑道:“在我看来,鲁智深比任何一个严守戒律的和尚更有‘慧根’,他才是真正可以肉身成佛的人。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告诉我这个秘密的朋友,他也是这样想的。” 云中燕看了黑旋风一眼,说道:“你又为什么肯把这样一个重大的秘密告诉我?” 黑旋风道:“想借助你的聪明,参悟这个偈语,好找寻吴用那部兵法呀。” 云中燕道:“我又不是佛门弟子,哪懂参详佛偈。说到聪明,你才是真聪明呢。” 后面两句,突如其来,黑旋风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不觉怔了一怔。 云中燕又道:“你我素昧平生,你不怕我找到了兵法,却瞒了你么?” 黑旋风道:“你不会的。” 云中燕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黑旋风道:“因为你是汉人。” 云中燕心中暗笑,眉毛一扬说道:“哦,是汉人又怎么样?” 黑旋风道:“是汉人就决不会把这部兵法据为己有。” 云中燕道:“为什么?” 黑旋风道:“吴用这部兵法,是要帮助汉人抗金的,找到了这部兵法的汉人,除非他是甘心做金虏奴才的东西,否则怎会据为己有,而不拿去献给义军首领?” 云中燕道:“好,我承认你说得有理。但为你着想,你不觉得这样信任我是有点冒险吗?” 黑旋风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从你帮忙过我的这两件事情看来,我已经知道你的为人了。” 云中燕笑道:“或许我的为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呢?” 黑旋风笑道:“那我就唯有冒点险了。不过,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 云中燕听了这话,心里很是舒服,笑道:“你倒很有自信。好吧,那么咱们就该开始寻找了,但梁山这样大,却从何处找起?” 黑旋风道:“我想一定是在梁山泊忠义堂遗址附近的方圆十里之内。” 云中燕道:“何所见而云然?” 黑旋风道:“吴用兵法写成之夜,已是将近五更时分,才叫鲁智深帮他埋藏。以常理而论,他们必定要在天亮之前把这件事办妥。梁山泊重要的首领是住在忠义堂附近的,一个更次,岂能走得太远,是以我料它是埋在十里方圆之内。” 云中燕道:“忠义堂的遗址在什么地方,你已经知道了么?” 黑旋风道:“就在这座虎头岩上的平旷之处,估量可能是忠义堂遗址的地方也有数里方圆,大不了也不会出二十里的范围了。” 云中燕道:“二十里方圆之地两三个时辰可以走遍,不过要找寻一部兵法,纵然不似大海捞针那样困难,也是相当困难的了。” 黑旋风笑道:“若不困难,我何必请你帮忙寻找?好在有那四句偈语可以参详,说不定可以触景生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云中燕笑道:“这可就当真要讲缘法了。好,从这里开始,你往东面找寻,我走西面。明天天亮之时,在这里会合。” 分手之后,黑旋风思潮起伏,云中燕的背影没入林中看不见了,他仍是心乱如麻。 他这次灵机一动,临时请云中燕帮忙他找寻这部兵法,确实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 他想起了云中燕刚才和他说话的神气,当他说“因为你是汉人”之时,云中燕反问他:“哦,是汉人又怎么样?”那时,云中燕眉毛一扬,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狡笑。 这句话的下半句应该是:“不是汉人又怎么样?”想至此处,他不由得心头一震,心里自己问自己道:“如果她不是汉人这就糟了。嗯,兵法上有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策略,她敢反问这一句话,莫非正是要消除我的怀疑?莫非她当真不是汉人?” 一阵山风吹过,黑旋风清醒了些,随即又想道:“看来还是我太多疑了。不错,我是未曾听人说过云中燕曾杀金国的官吏,可是她曾经帮忙我窃取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偷了这样一份重要的军事计划,不是比杀掉百十个金国官吏对敌方的损失更大吗,她怎会是金人呢?当然是我的瞎猜疑了!” 又再想道:“我不是为了不知她是何等样人而烦恼吗?这可正是试探她的最好法子,明天一早,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唉,但为要释我心上的疑团,冒这样大的危险值不值得呢?”突然黑旋风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为什么要这样急于知道她是何等样人?”想至此处,不由得脸上一热,心中一片茫然了。 云中燕在林中独自前行,同样的也是心潮起伏,久久难平。 云中燕心里想道:“想不到他对我竟是毫不猜疑,就这样的相信我。”黑旋风的影子早已看不见了,但却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那潇洒的举止,那风趣的言谈,好像在她心上留下烙印,令她心烦意乱,脸上发烧。 “唉,我现在可以和他联手,但只怕将来总有一天,我和他难免要处在敌对的地位。”云中燕心想。 忽听得水声潺潺扰乱她的思路,云中燕抬头望去,却原来山顶有一条瀑布,倒挂下来,流入山涧。那条山涧乃是在两峰夹峙之间。走得越近,水声越响。 云中燕心中一动,想起了鲁智深那四句偈语。这晚正是农历十五的晚上,此时已是三更时分,月亮将到天心。 云中燕心里念道:“坐看云起,卧听潮喧。道行完满,天心月圆。第三句不理它,这偈语所说的情景,倒似乎是此时此地!” 山涧两旁乱石嶙峋,但乱石之中却有一块大如圆桌、平滑如镜的石头,正好临流濯足。云中燕笑道:“且待我试一试。” 云中燕坐上那块石头,望上去只见云雾迷漫,梁山诸峰就像隐没在云海之中似的。轻云笼树,幻成各种景象,又好像云从树杪升起,迷漫山间。果然是在平地难见的奇景。云中燕心想:“云以山为体,山以云为衣。古人这两句话确实说得不错。但坐看云起的妙处我领略到了,却又与那部兵法有何关联?” 云中燕把双脚浸在水中,一种清冷的感觉令她感到甚为舒服。云中燕笑道:“卧听潮喧,且待我也试它一试。” 枕着石头,云中燕把身子躺下,瀑布冲击下来,冲击山涧,水声喧哗,果然像是潮声。云中燕心道:“鲁智深那晚决无闲情逸致卧听潮声,但那部兵法又决不能藏在水底的。这句偈语又应当怎样解释呢?” 心中疑团莫释,但听了一会,却给她听出有点异状来了。瀑布冲击的轰轰发发声中,又好似有琤琤琮琮的琴声从地底升起,云中燕蓦地心头一动:“这附近必是有一处地下中空的!”跳起来四下察视,却又没有发现山洞。 偶然抬头一看,只见月亮正到天心。云中燕心道:“且待我照那偈语再做一遍。”重新躺在那平滑的石台上,忽见对面的石壁上,现出的影子,好似一条长臂,粗大的中指,伸得特别长。云中燕吓了一跳,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棵从悬崖上横伸出来的虬松,其中的一株树枝在石壁上的投影。 云中燕灵机一动:“莫非那‘中指’所指之处有甚古怪么?”当下仗着巧妙的轻功,爬上那个石壁。 石壁如削,长满藓苔,滑足不留,好不容易爬到那松枝投影之处,仔细看时,也不过是长满苔藓的岩石,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云中燕费了偌大气力,心有不甘,想道:“莫非这石壁上留有文字?”当下剥去苔藓,果然发现一个擘窠大字,是个“替”字。 云中燕大为欢喜,连忙擦燃随身所带的火石,继续剥去壁上苔藓,凑近去看,依次发现一个“天”字,一个“行”字,一个“道”字,但却也仅仅只是这四个大字。没有其他小字了。 云中燕本来以为石壁上可能有吴用的留书,指示如何去找寻那部兵法的,不禁大为失望。心里想道:“替天行道,这本来就是梁山泊打出的旗号,刻在石上,也没有什么稀奇。” 正自心灰意冷之际,忽地发现“道”字和“行”字各缺一笔,初时还以为是年深月久,字迹剥落,细看才知是本来如此的。 云中燕沉吟半晌,想道:“写字的人,为什么故意把道字和行字少写一点一勾?”突然灵机一动,心道:“鲁智深偈语中的第三句是道行完满,莫非这个‘道行’说的并非本义,而是指这石壁上的道行二字?但偈语是说道行完满,这里却偏偏都缺了一笔,什么道理?” 苦苦思索,许久许久,云中燕忽地得了一个主意:“偈语说的既然是道行完满,我就替它补足吧。” 当下云中燕抽出宝剑,用剑刻字,补那两笔缺笔。在“道”字的左上方重重一戳,在行字的右下方斜斜一削,便成了一点一勾。 剑锋所至,奇迹忽现,当那一勾完成之后,忽听得“轧轧”声响,那块刻有“替天行道”的长方形石头似有松动之状。云中燕用力一掀,整块石头竟然给她揭了起来,现出一个洞口。 原来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有一个石匠出身的地巧星金大坚,善造机关,巧夺天工。当年吴用埋藏这部兵法之时,除了鲁智深之外,还有金大坚随行。石壁上的机关就是他布置的。 云中燕喜出望外,当下点燃一束松枝,便钻进去。这个洞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云中燕不觉也有点害怕,但心里一想:“倘若给我找到这部兵法,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即使我不想领功,最少也可以得到爹爹的夸奖。”于是大着胆子下去。 到了下面,脚踏实地,只见洞中又有一个小洞,不过拳头般大小,有水流入,汇成一条小溪,从另一边的石罅中流出去。云中燕心道:“这山洞果然是在瀑布的下面。” 洞中央一块石上刻有“水云洞”三个篆字。 云中燕想道:“当年这个山洞想必是有出口的,在这洞中,可以观赏外面瀑布的奇景和山上的云海,所以名为水云洞。后来却给堵死了,但却不知那部兵法藏在何处?” 洞中有许多石钟乳滴下凝结成的石笋,有的肖人,有的肖物,但云中燕已是无心观赏了,一心在找那部兵法。 眼看手中的这扎松枝已经烧了一大半,兀是毫无线索可寻,云中燕心急起来,忽地想道:“水云洞中间是个‘云’字,鲁智深的第一句偈语是‘坐看云起’,莫非这句偈语也并非空泛的写景之辞?我何妨用刚才开洞的方法再试它一试。” 于是云中燕使尽浑身气力,在刻有“云”字的那块石头下面向上一推,石头果然给她推动升了上空,现出一个长约一尺、宽约五寸的匣形缺口。伸手进去一摸,触着一件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个檀香木的匣子,揭开匣子一看,里面果然藏有一本书。 云中燕大喜若狂,几乎就要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蓦地一想:“还是不要给黑旋风知道的好。”其实在这山洞之中,外面又有瀑布,她就是放声大叫,黑旋风也不会听见的。 云中燕冷静下来,打开那本书一看,果然是一部兵书。而且翻了几页,就可以断定的确是梁山泊的军师吴用写的。
那几页写的正是有关几场战事的记载,有抗击“官军”的,也有和金兵交战的。其中写的如何对付金兵的战术尤其详细,例如如何破金兵善用的狼牙棒和“拐子马”等等。 当时金宋之间,大战虽未发生,但也不时有金兵入寇的了。据说梁山的人马,就曾打过金兵,当然这在“官书”上是没有记载的。但云中燕却也曾听得她的叔叔说过。据说后来岳飞大破金兀术的拐子马,所用的战术就是从梁山的战术加以发展的。 云中燕不懂兵法,却也知道这部兵法对她爹爹来说,胜于世上任何的宝贝。她心里想道:“得了这部兵书,要灭亡金国,那是更加容易了!” 松枝就要烧焦了,云中燕连忙收起那部兵法,藏在怀中,赶快出洞。爬到上面,抬头一看,只见朝阳方出,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云中燕蓦地想起她是和黑旋风约好了在天亮的时候,在虎头岩见面的。“去不去见他呢?”她不想把这部兵法给黑旋风,可是又不想失约。“他这样相信我,我又岂可言而无信。但要我说谎骗他,说是没找到这部兵法吗?唉,对一个这样相信我的人,我又怎好意思说谎?唉,还是不必去见他了!” 心里是这样想,双脚却向原路走去。忽听得黑旋风叫道:“云姑娘,云姑娘,你在哪儿?” 原来她已不知不觉走近虎头岩了。 云中燕瞿然一省,自己骂自己道:“我今天是怎么啦?一点小事都决断不下!为什么定要见他,向他交代?难道我还怕他恨我不成?恨就让他恨好了!” 黑旋风找不到这部兵法,他是一大清早就回到原来的地方等候云中燕的。 旭日初升,晨风动林。树林深处,黑旋风忽地隐隐见着白衣如雪,一棵古松的后面露出半边宜喜宜嗔的笑脸! 黑旋风又惊又喜,跳了起来叫道:“原来你是躲在这里和我捉迷藏!兵法找到了没有?别开玩笑,快出来吧!” 云中燕噗嗤一笑,说道:“谁和你开玩笑,对不住,我可要失陪啦。” 黑旋风连忙赶过去,叫道:“喂,喂!这不是开玩笑的事,那部兵法你到底找到了没有?” 云中燕道:“这样着急干嘛?好,老实告诉你吧,找到了,怎么样?” 她是一面说话一面飞跑的。黑旋风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叫道:“找到了赶快交给我吧!要比轻功,以后再比不迟。” 云中燕笑道:“是我找着的,为什么要交给你?” 黑旋风吃了一惊,叫道:“咱们不是说好的么?” 云中燕道:“谁和你说好的?你只是叫我帮你找这部兵法,并没有说要我找到了交给你呀!” 黑旋风一想,果然是没有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不觉着急起来,叫道:“我是要拿去送给义军首领的,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云中燕道:“你这人真罗嗦,要不要我告诉你第二遍,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口中说话,脚底好像抹油一般,跑得更加快了。 黑旋风一面追一面叫道:“不是开玩笑,你要这部兵法做什么?” 云中燕笑道:“你不是说越难得的东西,偷到了手,就越有意思么?我要留下这部兵法玩玩,玩厌了说不定会送给你,你耐心等着吧!” 笑声响若银铃,云中燕当真是俨如燕子穿云,业已去得远了。 黑旋风的武功或许胜她少许,轻功却是比不上她。情知追不上了,不禁嗒然若丧,心道:“糟糕,糟糕,这回真是糟糕透了!我要试探她的来历,如今试探出了,这部兵法却也丢了!叫我有何面目去见陆帮主和陈大哥?” 可是他仍然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心里自己安慰自己道:“只怕她还是当真和我开开玩笑,逗我着急的吧?说不定过两天她就会交还我的。她曾经帮忙过我盗取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怎会是金人呢?” 云中燕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她那张挂着一丝狡笑的俏脸却浮现在黑旋风的脑海中,黑旋风禁不住苦笑道:“你作弄得我好苦,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你现在可乐啦!”又再想道:“但愿真的是开玩笑还好,如果不是,唉——”想至此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心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呢?真是叫我猜想不透!” 云中燕是笑着下山的,但她的心里却并不是如黑旋风所想象的那样快乐。 当她回头一望,望不见黑旋风的时候,她的笑就不觉变成苦笑了。 她捧着装着兵法的匣子,说也奇怪,初得到时的狂喜,如今竟是云散烟消,心中殊无快意之感。 她知道得了这部兵书,却失掉了一个朋友,从今之后,黑旋风是再也不会和她说笑,只能将她当作仇人的了! 得失之间,孰轻孰重?她回答不出,心里只是感到一片茫然。 一抹轻云笼水泊,数行秋雁向南飞。云中燕好像沾染了眼前的秋意,情怀萧索,顿兴思家之念,心道:“中原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了,我还是回家去见爹爹吧。” 正在怅惘,独自前行之际,忽听得有个人喝道:“你就是云中燕吗?” 云中燕给这霹雳似的喝声惊醒,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她的面前。水泊旁边是高逾人头的芦苇,这个汉子从芦苇丛中走出来,恰值她正在心神不属之际,以致她竟然没有发觉。 云中燕正自没好气,心道:“且拿你这黑炭头消遣消遣。”便冷笑道:“是又怎样?” 那汉子大喝道:“你手上拿着的匣子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吴用的兵书,给我放下,或者我还可以放你过去!” 此言一出,云中燕倒是不禁一怔,心道:“想不到这莽夫竟也知道吴用的兵法?”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汉子又喝道:“你是想和我打架吗?哼,我知道你有几分本领,但我还不屑和娘儿打架呢。” 云中燕把匣子一扬,说道:“好,你拿去吧!”突然骈指一戳,借着那个檀木匣子掩护,右手的指头从匣子下面伸出,意欲点了这个莽汉的麻穴,令他十二个时辰不能动弹。 云中燕本来不把这个黑汉子放在眼内,只因他说得出吴用的兵法,这才加多了几分谨慎。她以独门的点穴手法,又用了这样机诈的手段点出,以为这个鲁莽的汉子非着了她的道儿不可。 不料这个汉子虽然貌似鲁莽,手底的功夫却是非同凡响。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汉子一手抓来,檀香匣子开了五个小孔!这还是他恐怕抓烂兵书,未敢用上全力的。 云中燕的点穴功夫虽然精妙,但见对方的大力鹰爪手如此厉害,只怕未曾点着他的穴道就给他抓碎腕骨,于是连忙缩手,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 那汉子抓不着她,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道:“吓,好快的身法!看来这云中燕确是名不虚传,我不能看轻她了。” 云中燕虽然没有给他抓着,但藏书的匣子给他抓裂,总是输了一招。她是个从来不肯吃亏的脾气,刷的便拔出剑来,说道:“黑炭头,亮出兵刃吧。打得过我,匣子给你。” 那汉子早已扑上前来,大怒说道:“哼,你这妖女敢捉弄我,我本来不屑和娘儿打架的,今天可是要破戒了!我何须用什么兵器,你尽管刺来吧!” 声到人到,双臂箕张,左臂长拳捣出,右手向她抓去。一拳一抓,全带劲风,势道的凌厉,实是非同小可! 云中燕知他拳脚的功夫了得,焉能让他近身搏斗。一个移形换位,剑如飞凤,立即斜刺他的左胁。 那汉子陡地一声大喝,双掌齐推,掌力激荡,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云中燕的剑尖竟然给他荡歪。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道:“这黑汉子的内功之强,竟似还在黑旋风之上。打下去未必胜得过他,不如走吧。” 不料这黑汉子竟似知道她的心意,喝道:“小妖女,你想走可是不成!”七步之外,连环掌发,强劲的掌风震得云中燕脚步踉跄! 以云中燕的轻功,本来要走也不难的。但对方的劈空掌实在太过厉害,她若然转身一走,背后全无防御,只怕纵然能够逃跑,也是非得受点伤不可了。 云中燕一来是恐怕受伤,二来也咽不下这口气,冷笑说道:“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看剑!” 再度交锋,剑掌争雄,云中燕的剑法奇诡无比,往往从那汉子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那汉子的招数相形见绌,可是他却胜在内力雄浑,拳打掌劈,宛如巨斧开山,铁锤凿石。云中燕剑法精妙,却也近不得他的身子,总是给他迫得离身八尺开外。还幸亏那汉子也要防她奇诡的剑法乘虚而入,亦是不敢太过迫近。 剑掌争雄,各有千秋。那黑汉子杀得性起,高呼酣斗,一掌接着一掌,刚猛无伦。掌力催紧,势如排山倒海,荡得云中燕剑光流散,身子亦是飘摇不定,好像一叶轻舟在狂涛骇浪中挣扎一般。 云中燕使出了绕身游斗的战术,俨如惊鸿掠水,柳絮轻扬。虽是涛惊波紧,她仍是进退自如。不过,究竟吃亏在气力不及对方,数十招一过,剑法与身法的配合,已是不及初时的妙到毫巅,渐渐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幸亏那汉子对她奇诡莫测的剑法也有点儿顾忌,只怕稍有不慎,就要给她乘虚而入。云中燕给他迫得离身八尺开外,他也不敢太过躁进,双方各有顾忌的情形之下,云中燕这才能够勉强和他扳成平手。 雾散云开,阳光普照,芦叶滩头,蓼花汀畔,水色山光,俨似画图,在阳光之下,都豁然显露了。云中燕是一大清早下山的,不知不觉已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了。 云中燕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再打下去,只怕黑旋风就要追来了。这黑汉子我已是胜他不了,怎能再加上一个黑旋风?嗯,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吧!可是怎样才能摆脱这黑汉子呢?” 那黑汉子似乎知道她的心意,双掌盘旋飞舞,攻得越来越紧,喝道:“你不把这部兵法交出来,就想走吗?哼,你走到天边,我追到天边!” 云中燕心里想道:“只要我能跑出百步开外,你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可是问题就在于:怎样才能摆脱对方,跑出百步开外呢?那汉子的劈空掌力十分厉害,云中燕只怕未跑出十步之外,就给他在背后来一记劈空掌,逃得脱也要受伤了。 激斗中那汉子一抓抓来,云中燕横剑一封,左手提的那个匣子几乎给那汉子夺去。云中燕蓦地得了一个主意,心道“有了”,当下使出一套绵密的防身剑法,逐步后退,边战边走,到了水泊旁边,忽地身形一个盘旋,冷笑说道:“好,给你这部兵法!”冷笑声中,把手一扬,那个藏着兵书的檀香匣子已是给她抛在水泊之中! 这一下大出那个汉子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抢兵书呢?还是追云中燕呢?眼看那只匣子已是荡到波心,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这汉子无暇思量,“卜通”一声,就跳下水去。 幸亏水泊不比江河,水流平缓,那黑汉子也还粗通水性,匣子在水面载浮载沉,他游出十数丈之遥,终于把那只檀香匣子抓到手中。 可是打开来一看,里面却哪里有什么兵法? 羽生按:宋江事见《宋史·张叔夜传》:“叔夜再知海州,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兵莫敢撄其锋,声言将至,叔夜使间者觇所向,‘贼’径趋海滨,劫巨舟十余,截虏获。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擒其副贼,江乃降。”这是“官书”,自然要为官军粉饰,诋毁梁山义军,而夸大官军战功,但即使是“官书”,也不能不承认“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兵莫敢撄其锋”的事实。其中说卢俊义(“副贼”)受擒“江乃降”,大概是可信的史实。不过,稗官野史所说宋江受招安之后,“征四寇”(以方腊为首)的事却是假的。此事见《宋史·侯蒙传》:“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今青溪盗起,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帝曰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命知东平府,未至而卒。”(方腊,睦州青溪人。“青溪盗”即指方腊。)是则赦宋江以讨方腊,不过侯蒙曾有此议,并未实行也。 第五回初出茅庐 原来这是云中燕“金蝉褪壳”之计,她刚才逐步后退之际,用衣袖遮掩,早已把匣子里的那本兵法拿了出来,抛掉的只是一个空匣子。只因她的手法太过巧妙,而且她又是边战边走的,那汉子要提防她的奇诡莫测的剑招,竟然没有发觉。这就中了她的“金蝉褪壳”之计了。 黑汉子爬上岸来,气得破口大骂。云中燕远远的扬声笑道:“你自己以为这匣子藏的是兵法,我说过是兵法吗?” 黑汉子一想不错,云中燕当时只是反问“是兵法又怎么样?”可没有说过匣子里藏的是兵法。 他是直肠汉子,不懂机谋,但却亦非糊涂透顶,心里想道:“大概不会只是她一个人来找兵法的,想必还有同伴。她故意拿着一只好像藏书的匣子,引人注目。那本兵法却是在她同伴手中。”再又想道:“如果我猜得不对,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吴用那部兵法尚未给她找到,她是故意乱人耳目的。嗯,不管这两个猜法哪一个对,我到梁山看看,总不吃亏。” 他自作聪明,以为必有一样猜中。果然未走到梁山山脚,就碰见一个人刚刚从山上下来。 黑旋风从梁山上垂头丧气地走下来,忽见一个黑汉子,手上拿着一个匣子正在向他走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正要发问,那黑汉子已是陡地一声喝道:“好小子,给我站住!” 黑旋风叫道:“你是何人?这匣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黑汉子也叫道:“你是不是和云中燕在一起的?”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发问,黑旋风怔了一怔,心道:“这人知道云中燕到了梁山,他是什么人呢?云中燕的本领非同小可,不信他能够在云中燕手中夺得这部兵书?那么是云中燕给他的了?他是云中燕的接赃伙伴?嗯,但愿云中燕不是金人,但若是金人的话,这人就是我的敌人了。不管如何,这部兵法可得先抢过来!” 那黑汉子是个霹雳的性子,喝道:“你耳聋了吗?快说,云中燕是不是刚才与你同在梁山?” 黑旋风道:“是她叫你来找我的吗?哼,你是什么人?”他还只道这人是来找他晦气的。 那人喝道:“老子可不耐烦和你罗嗦,你快答我,是或者不是?” 黑旋风心头火起,冷笑说道:“是又怎样?” 两人彼此猜疑,黑旋风话犹未了,那人已是一掌向他劈下来了! 黑旋风怒道:“我还未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那汉子道:“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黑旋风掌锋斜掠,反手便点他的腕脉。那黑汉子身躯一矮,长拳捣出,黑旋风身手何等敏捷,一掠即过。那汉子只觉虎口一阵火辣辣的作痛,原来他虽然没给点着穴道,但已给黑旋风的指尖刮了一下。 但黑旋风也并没占到便宜,他在那汉子身旁掠过,想要回身反扑,却是不由自已地打了两个盘旋。 原来那汉子的掌力十分刚猛,而且一掌拍出,蕴藏着三重劲力,若然硬打硬接,黑旋风是打不过他的。但黑旋风却有刚柔兼济的功夫,双掌一交,就把对方的力道卸了一半。变招敏捷,也在那汉子之上。 可是由于那汉子的一掌拍出蕴藏有三重劲力,黑旋风卸了一半,第二重的劲力对他已无影响。但第三重劲力却在他刚要反扑之际发作了,黑旋风连打两个盘旋,为的就是要消解他这第三重劲力。 双方对了一掌,各有千秋。不过,表面看来,却是那汉子吃了点亏。 那汉子大怒喝道:“哪里走?我和你打三百回合!”他要打三百回合,可知他亦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黑旋风是个劲敌,只有斗到双方筋疲力倦之际,才有希望可以取胜了。 黑旋风道:“打就打,谁还怕你不成?你不讲理,我更是不讲理的祖宗!” 那汉子一声大喝,声如霹雳,身形侧立如弓,双掌平推似箭。黑旋风饶是内功深厚,给他这一喝,耳鼓亦是嗡嗡作响,甚不舒服。黑旋风接连用了“分花拂柳”和“如封似闭”两招,方始化解了他这一招金刚手,那汉子又是一声大喝攻过来了。 黑旋风道:“你鬼号什么?”那汉子道:“你不爱听,尽可堵上耳朵。”把黑旋风弄得啼笑皆非。 那汉子每一发掌,就是一声大喝,掌力也是一掌比一掌沉重。好像他这一声大喝,不仅可助声威,还可以增加气力似的。 斗了一会,那汉子忽道:“我不想占你便宜,你怕输了给我,尽管亮剑出鞘。”黑旋风怔了一怔,心道:“他占了我什么便宜了?”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他天生的嗓子比我响,想必是他认为他的喝声已是占了我的便宜。”于是说道:“你的掌法还未使全,我又何须用剑?” 那汉子怒道:“你敢看不起我?”黑旋风道:“这倒不是。我想见识你的全套掌法。”那汉子听了这话,似乎甚为受用,又是大喝连声,双掌暴风骤雨般的攻过来了。 黑旋风起了疑心,想道:“这人倒是直率可爱,不像是金虏的鹰爪。”但那汉子的攻势正在加强,黑旋风只好用心应付他的攻势。 两人的掌法各有所长,一个是金刚猛扑,一个是绵里藏针。那汉子的招数不及黑旋风的精妙,好几次遇上险招;但由于他的内力较胜一筹,黑旋风也怕给他打着,好几次想抢那只匣子,都未能得手。 剧斗中,那汉子忽地把匣子丢在地上,一脚踏个稀烂,喝道:“好,跟你打个痛快!”似乎是嫌这只匣子碍手碍脚,故而把它踏碎。 黑旋风本来以为匣子里有吴用那部兵法的,突然见他踏碎,不觉吃了一惊。待看清楚了地上只是木头碎片,不由得更是疑团满腹。 “他若是云中燕的接赃伙伴,云中燕决不会把空匣子给他的。”黑旋风心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连忙跳出圈子,叫道:“你是不是绰号叫轰天雷的凌铁威!” 那汉子呆了一呆,叫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你是谁?” 黑旋风笑道:“我也有个绰号,江湖上的朋友叫我做黑旋风。” 那汉子叫道:“你就是黑旋风,真的吗?呀,你何不早说?” 黑旋风笑道:“你一见面就和我打架,叫我怎能张嘴。” 那汉子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是黑旋风,但你就是黑旋风,也不应该知道我的绰号呀!我与你不同,你这绰号在江湖上已是极为响亮,人家知道,一点也不奇怪。我这绰号,只是从小和我一同玩耍的村子里的几个小朋友叫出来的,隔了一条村子的人都不知道。” 黑旋风道:“不见得吧?据我所知,就有一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老英雄知道你的绰号。” 那汉子道:“是谁?” 黑旋风道:“丐帮的帮主陆昆仑。” 那汉子“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说道:“原来你是陆帮主的朋友?” 黑旋风道:“朋友二字高攀不起。在陆帮主跟前,我只是一个晚辈。” 原来这个绰号“轰天雷”的凌铁威,他的曾祖父也正是绰号叫做“轰天雷”的梁山泊好汉之一的凌振。 凌振善于制造火炮,武艺却是普普通通。凌铁威的武功并非得自家传,而是他父亲的世交——也是梁山泊好汉之一的“霹雳火”秦明的后人——秦虎啸教他的。秦家凌家住在一条村子。秦虎啸教他的才是秦家家传的“霹雳掌”功夫。 秦虎啸自己也有个孩子,名叫秦龙飞,年纪和凌铁威相若,性情却差得多。秦龙飞聪明伶俐,很小的年纪就会出主意,捉弄人。凌铁威就是常常给他捉弄的对象。但说也奇怪,聪明的孩子练武功却不及笨孩子,父亲教他,他一学就会,就是不肯用功。一有空就溜出去玩耍,和别家的孩子闹得不亦乐乎。凌铁威自知资质鲁钝,恐怕学不会挨师父责骂。师父教一遍,他私下里就要练上十遍百遍。 孩子们玩耍总是免不了吵架打架的,秦龙飞常常把凌铁威拉去帮他打架,凌铁威有理就帮他,没理呢,就和别家的孩子打架过后骂他。为什么他没理,凌铁威也会帮他打架呢?因为秦龙飞总是有办法叫得他帮忙的,往往过后凌铁威才发觉是秦龙飞不对,这就忍不住要大骂他了。 凌铁威嗓子粗壮,骂起人像打雷一样,秦龙飞就叫他做“轰天雷”。秦龙飞是知道他的曾祖父绰号的,给他取了这个相同的绰号,大概是一来觉得很适当,二来也是取笑凌铁威这个“轰天雷”乃是祖传。别家的孩子不知就里,却也都跟着叫了。弄得后来,他的父亲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有这个绰号了。 丐帮帮主陆昆仑是凌铁威父、师的好朋友,有一年陆昆仑到秦家作客,那几天凌铁威的父亲也住在秦家陪他。第一天就碰上了凌铁威和人家的孩子打架闹事,给人家的父兄揪上门来禀告他的师父。未到门前,远远的就听见凌铁威大声吵闹,和村里的闲人哄笑声:“轰天雷又闹事了。” 幸亏秦虎啸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知道准是凌铁威受了自己的儿子之累。秦龙飞早已躲起来了,秦虎啸叫家人把他找来审问,果然所料不差,这次又是秦龙飞唆使的。 秦虎啸把儿子责打一顿,过后长叹道:“我的爷爷绰号霹雳火,我倒宁愿我的孩子像他爷爷的脾气,不愿他仗着小聪明作弄人。唉,凌大哥,你的孩子强爹胜祖,我这孽畜却是秦家的不肖之子了。” 凌铁威的父亲另有感慨,待那些人走后,当着两个老朋友的面教训儿子:“你的太爷爷绰号轰天雷,是因为他善制火炮,不是因为他的脾气暴躁。你太爷爷制火炮是帮梁山好汉替天行道,也就是做侠义的事情,你懂不懂?制火炮这门功夫凌家已失传了,但凌家的家风不能失传!我要你跟秦伯伯学武艺,就是要你学成本领,才能学你太爷爷的榜样替天行道。你没学你太爷爷的榜样,人家也叫你做轰天雷,你不惭愧吗?” 秦虎啸点了点头,喝令他的儿子跪下,说道:“听着,这也是凌伯伯对你的教训。你们两人都要记住!” 陆昆仑在秦家住了几天,这两个孩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黑旋风就是从陆昆仑口中知道轰天雷的来历的。 那天陆昆仑和他谈起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最先谈及的是神秘莫测的云中燕,跟着就提到凌家、秦家这两个孩子了。 陆昆仑说道:“这两个孩子现在都已长大成人了,年纪大约和你差不多,不过秦虎啸尚未放心让他们闯荡江湖。但我敢断定,如果他们一出江湖,定然会闯出大大的‘万儿’来的。尤其是‘轰天雷’凌铁威,说不定终有一天会成为‘一雷天下响’的人物。” 黑旋风问道:“依老前辈的眼光看来,这位绰号轰天雷的凌兄,比云中燕如何?” 陆昆仑笑道:“你问的是武功还是人品?若论人品,我虽然未见过云中燕,但总觉得她的行事诡秘,不似一个正大光明的侠义道人物。凌铁威朴实诚厚,将来必定可以成为一个人所钦敬的大侠。这两个人的人品,恐怕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若论武功,他们两人也恐怕是各有千秋。云中燕的武功我未见过,但据你所说,她的轻功似乎是远在轰天雷之上。不过,轰天雷却是天生异禀,在我所见过的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后一辈英雄之中,恐怕没有谁的内力比得上他的深厚了。”这话当然是包括黑旋风在内,黑旋风听了,不禁骇然。 陆昆仑接着说道:“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秦虎啸叫我指点他运劲使力的功夫。我试他的掌力,逐渐将我喂招的掌力加强,他已经可以接到我三成的掌力。现在时隔十年,恐怕我的伏魔掌力是比不过他的霹雳掌力了。” 他谈得兴起,接着又笑道:“秦家的霹雳掌,传到凌铁威,这才算名副其实。凌铁威是天生神力,又是天生的一副粗壮的嗓子,喝起来就像打雷一样。秦虎啸因人施教,教他每发一掌就吆喝一声,使内力更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儿子反而没有这套功夫。 “依我看来,在后一辈的人物之中,恐怕只有你才能够和他打成平手。他的内力比你深厚,但吃亏在他未能刚柔兼济,又欠缺了一些机智,如果是初出道的话,恐怕更是只会笨打,那么说不定就是云中燕也可以赢他了。” 黑旋风刚才就是因为见到凌铁威那种声威慑人的掌法,猜到他就是陆昆仑所说的那个“轰天雷”的。 且说凌铁威在听得黑旋风说出了陆昆仑的名字之后,这才相信他的确是黑旋风。当下唱了个肥喏,却仍是露出疑惑的眼光,问道:“你既是黑旋风,何以又和云中燕在一起?” 黑旋风笑道:“我也正想问你呢,云中燕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不能和她一起?” 轰天雷虎眉一皱,说道:“什么,原来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那你们怎样会走到一起的?” 黑旋风道:“我只知道她是曾经帮过我两次忙的恩人。” 轰天雷诧道:“她帮了你什么忙?” 听了黑旋风说的那两件事,轰天雷更是诧异了,说道:“这可就真是奇怪了,这妖女居然会帮忙你盗取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哼,若不是我确实知道你是黑旋风,我都不敢相信你的说话呢。” 黑旋风道:“凌兄,你这么说,想必你是一定知道她的来历的了。她究竟是什么人?” 轰天雷摸了摸脑袋,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这一回答弄得黑旋风啼笑皆非,心道:“闹了半天,原来你也是莫名其妙。”当下说道:“既然你也不知,何以你口口声声叫她妖女?” 轰天雷道:“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不过,我知道她不是汉人。她不是汉人,却要来梁山偷吴用的兵法,不问可知,定是要拿来对付咱们汉人的了。她和汉人作对,这还不是妖女么?” 黑旋风忍住笑说道:“说得不错。但你还没有说明你是怎样知道她不是汉人的呢?还有,你又从何得知她是要来偷盗吴用的兵法的?” 轰天雷这才发觉自己说了半天,还没有将主要的事实说出来,如何能够证明云中燕便是“妖女”?不禁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莫笑我糊涂,我的脾气一向是这样急躁的。我恐怕你不相信她是妖女,非得先说得你相信不可。好了,现在你相信了,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她来梁山盗取兵法的吧。”其实黑旋风也还没有向他表示相信,只是说他的推论不错而已。 轰天雷坐了下来,说道:“你知道梁山好汉之中,有一个时迁吗?” 黑旋风笑道:“神偷时迁,谁不知道?时迁偷鸡的故事,‘说书人’是最喜欢拿来说的一个故事呀!” 轰天雷道:“我有个时叔叔,名叫时一现,正是时迁的后人。但他可是从来不偷鸡的,要偷也只偷金银珠宝。” 黑旋风笑道:“他名叫时一现,自必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偷了。神偷身手,当然不是偷鸡。” 轰天雷说道:“那也不见得,饿了也要偷的,时迁不就偷过吗?不过他从没挨过饿,所以不偷。” 黑旋风极力忍住笑道:“是,是。你先说他偷东西的故事吧。” 轰天雷道:“有一天,时叔叔看中三个肥羊,你知道肥羊的意思吗?” 黑旋风笑道:“江湖上的术语,大概我还懂得。是不是有油水的客商?” 轰天雷道:“不是客商,是三个女真鞑子,敢情还是官儿,穿的却是平民衣服。不过有油水倒是不假。时叔叔是个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他们身怀珠宝。” 黑旋风道:“后来怎样?” 轰天雷道:“时叔叔就暗中缀上他们,晚上便到他们投宿的那间客店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不料却因此偷听了一桩秘密。” 黑旋风道:“是不是有关那部兵法的秘密?” 轰天雷说道:“不错,你怎么一猜就着。” 黑旋风道:“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如何知道云中燕是来找寻兵法的吗?想必是和此事有关的了。” 轰天雷接着道:“时叔叔正想把鸡鸣五鼓返魂香吹进去,刚好就听得他们谈论这桩事情。 “一个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部兵法倘若找了出来,对咱们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一个说道:‘咱们到梁山去恐怕不便吧。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不是汉人,山东梁山一带,又是那些自命绿林豪杰的出没之所,其中不乏武功高明之辈呢。比如琅玡山的李思南、褚云峰和谷涵虚他们,随便碰上一个人,恐怕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说道:‘你顾虑得也有道理,琅玡山和梁山虽然相去数百里,但听说他们的人却是时常会到梁山这一带来的。’ “最先的那个鞑子说道:‘这样好的立功机会,难道咱们就放弃不成?’ “毕竟还是最后说话的那个鞑子最有办法,他说:‘有了,有了。咱们请云中燕去。她像汉人,轻功又好,就算遭遇意外,她也可以逃得脱。’ “此言一出,其他两人都是齐声说好。时叔叔也就没有再听下去了。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他怕打草惊蛇,本来唾手可得的珠宝也不要啦。” 黑旋风道:“既然如此,那么云中燕就是金人了。奇怪,她为什么会帮忙我偷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呢?” 轰天雷道:“不,她究竟是不是金人,时叔叔也还未知道呢!” 黑旋风道:“你不是说那三个肥羊是女真鞑子吗?” 轰天雷道:“时叔叔另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黑旋风道:“什么秘密?” 轰天雷道:“时叔叔起初以为那三个肥羊都是女真鞑子,后来才知道不是。” 黑旋风道:“怎样知道的?” 轰天雷道:“他们用女真话夹杂着汉语交谈,但时叔叔却听出他们的乡音各个不同。对啦,我忘记告诉你,时叔叔不但是个妙手神偷,而且他还是精通各地方言的。蒙古话,女真话,契丹话,他是无一不懂。” 黑旋风道:“他听出了那三个人的国籍来了?” 轰天雷道:“不错,他说只有一个是女真鞑子。另外两个,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契丹人。而且那个女真人是大都口音,蒙古人则是和林口音。不论他们说的是女真话还是汉语,他们的乡音总是改变不了。至于那个契丹人是什么地方的,他就分辨不出来了。只知道他一定是契丹人。” 黑旋风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其中一个是蒙古和林人氏,恐怕是蒙古可汗派出来的武士也说不定。” 轰天雷道:“但也有一个是大都人氏,大都是金国的京城,难道这人也是金国鞑子皇帝派出来的武士不成?蒙古和金国虽然订了和约,但也还是敌国呀。” 黑旋风道:“我只是如此猜想而已。嗯,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点奇怪。” 轰天雷道:“这三个人一致赞同请云中燕去找兵法,他们敢于把这样重大的秘密告诉云中燕,云中燕当然是他们自己人了。所以云中燕可能是金人,可能是契丹人,也可能是蒙古人,但总之不是汉人!” 黑旋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一直以为她是汉人,是我走眼了。” 轰天雷道:“那部兵法她究竟到手了没有?” 黑旋风颓然说道:“我不知道。她对我说是已经到手了的。” 轰天雷道:“这妖女怎会说实话,或者她是有意骗你,让你死了这条心的。” 黑旋风苦笑道:“但愿如此。但我在她走了之后,也曾在那方圆十里之内再找一遍,什么也没发现。你若有耐心,不妨再去寻找。” 轰天雷笑道:“我可没有这个大海捞针的耐心。我只是想趁现成,让云中燕取了这部兵法之后才抢她的。谁知只是抢到了一个空盒子,究竟是虚是实也不知道。” 轰天雷接着说道:“时叔叔把他无意之中偷听来的这件秘密告诉我的师父和爹爹。他们两位老人家商议,他们出面到梁山寻找不大妥当,因为他们和时叔叔都是在江湖上有名头的,而且女真鞑子只怕也有人知道他们是梁山后人,他们一在江湖出现,定然惹人注意。” 黑旋风笑道:“所以就让你出道啦。” 轰天雷面上一红,说道:“其实秦师弟比我聪明得多,但师父他老人家却不肯让秦师弟来办这件事。我的霹雳掌还有两招尚未练够火候,师父却要我出道了。” 黑旋风不知道他的“秦师弟”是何等样人,笑道:“幸亏你那两招霹雳掌尚欠一些火候,否则我刚才恐怕要给你打伤了。令师让你出道,当然是相信你能够担当大任。” 轰天雷苦笑道:“我却弄得一无所获,还给那妖女戏耍一番,可真是没面目回去见爹爹和师父呢。” 黑旋风道:“你到梁山找寻兵法这件事情,丐帮的陆帮主知不知道?” 轰天雷道:“我出来之后,还没有见过陆帮主。” 黑旋风道:“我想重往大都去找陆帮主,把这次事情告诉他。希望他能帮忙咱们打听打听。” 轰天雷笑道:“你还以为那云中燕是好人吗?” 黑旋风道:“她当然不会是咱们的人了。不过也总得知道她的来历呀,我把这新的线索告诉陆帮主,他们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或者可以根据这新的线索,打听出一点东西。凌兄,你呢,你上哪儿?” 轰天雷道:“陆帮主是我世伯,本来我也是应该去拜见他老人家的。但爹爹要我先到浙东青田去走一趟,不能奉陪了。” 黑旋风道:“青田有一位名武师吕东岩,听说今年正是他的六十大寿。凌兄可是给他拜寿去的?” 轰天雷道:“不错,他和家父家师也是世交。不过我仅是小时候和他见过一面,离现在也有十多年了。” 黑旋风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 轰天雷道:“见了陆帮主,请你代我问候一声。” 黑旋风道:“我会的。最好你拜寿之后,能够马上赶来,咱们还可在大都相会。” 轰天雷道:“我也希望这样。”走了几步,忽地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叫道:“我真糊涂,我还没有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你叫我凌兄,我总不能老是叫你黑旋风呀。” 黑旋风忍住笑说道:“我姓风,名天扬。不过,请你别把我的真姓名告诉外人。” 轰天雷道:“我明白。风兄,咱们后会有期。” 其实他还是并不怎么明白,为什么黑旋风不想让自己的真名实姓给外人知道。他想到的只是:黑旋风是和金国朝廷作对的人,杀过不少金国的贪官污吏,真姓名给人知道,多少就有点顾忌了。却不知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却还有另一个原因,是黑旋风暂时还不愿意让他知道的。 轰天雷第一次出道,就结交上这样一个名满江湖的朋友,而且这个朋友又这样相信他,把不想给外人知道的姓名告诉他,他的心里不由得热呼呼的感到友谊的温暖了。 黑旋风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轰天雷还是依依不舍的朝他所走的方向望去,心里想道:“若不是爹爹一定要我上浙东拜寿,我和黑旋风同往大都,这该多好!” 蓦地心头一动,想道:“爹爹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给吕东岩老伯拜寿呢?” 轰天雷性情纯朴,可也并不是傻小子,虽然有时有点傻气。 按理说,吴用这部兵法关系重大,倘若轰天雷能够夺获这部兵法,他的父亲应该叫他马上回家才是。如果是给云中燕拿去了,他抢不回来,也该回去报一个讯。可是他的父亲却要他先上浙东拜寿,宁愿让他多冒这一段路的风险,为什么呢? 不错,吕东岩是他爹爹的好朋友,好朋友做六十大寿,他的爹爹不能够亲自前往拜寿,叫儿子去也是应该,可是祝寿事小,怎能和吴用这部兵法相比呢? 轰天雷一路寻思,不知不觉就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来了。 那天晚上,他的父亲和师父商量叫谁去梁山拦截云中燕,抢夺那部兵法。他和师弟秦龙飞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秦龙飞很想去,向父亲一再请求。他也帮忙师弟说话,因为他觉得师弟比他聪明,师弟去办这件事情,定会比他更好。 可是师父却选中他,他的父亲起初替他谦让,但也没有坚持,在师父说了“还是威儿老成可靠”之后,他的父亲也就不作声了。 他是知道师弟的脾气,心想这一定会引起秦龙飞的多心。果然走了出来,就给师弟冷嘲热讽一番,说什么他可以趁此大出风头啦,又说什么“我的爹爹看小我,想不到你的爹爹也看小我。爹爹说我轻浮不可靠,你的爹爹连给我挽回面子的说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等等。 轰天雷忍着一肚皮气,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就去问他父亲,为什么不帮他的师弟说话。 他的爹爹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你的师弟太过聪明,所以我们放心不下。”轰天雷诧道:“此话怎说?”他爹爹道:“这几年来,你们闹出的事情比较少了。但小时候,是你闯的祸多,还是他闯的祸多?”轰天雷道:“差不多都是他闯的祸,但大半却是由我承担。” 他爹爹道:“对呀,那你想想,小事他都不敢负责,还怎能指望他担当大事?”轰天雷呆了一呆,半晌说道:“不错,师弟是喜欢作弄人,但此去可能是要和那个云中燕勾心斗角的,他的聪明,不是正可以派上用场吗?” 他的爹爹摇了摇头,说道:“就怕他有的只是一点小聪明。村子里的孩子比不过他,由得他作弄。到了外面,倘若碰上比他更聪明的人,他就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了。反不如没有机心的人,但对做人处世却有坚定不移的宗旨的,才不会上别人的当。”看看儿子似乎还不大明白,接着说道:“比如说你吧,碰上你认为不对的事情,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的?”轰天雷道:“不错。”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我对师弟有时却是例外。” 他的爹爹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你也还有缺点,不过,你能够分别是非,择善弃恶,这就是你胜过师弟的地方了。只有聪明而没有做人的宗旨,有时受到别人的威胁利诱,就容易上当,这点我却是信得过你的。初时我为了对老朋友客气,你的师父不许儿子去,我还帮你师弟说话,其实这也是不对的。古人说内举不避亲,既然我觉得你去更适合一些,我何必再客气呢。你也应该懂得当仁不让的道理啊。好,如今此事已成定局,不谈你的师弟了,和你说说正经的事情吧。” 轰天雷听了这番道理,还不大想得通,不过也隐隐觉得是有道理,便道:“我是初次出道,有什么要注意的,请爹爹吩咐。” 他爹爹道:“江湖经验是教不来的,只能积聚,找那部兵法,恐怕大半也是凭机缘。我不敢对你存太大希望,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轰天雷道:“什么事情?” 他爹爹道:“吕东岩伯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见过他的。” 轰天雷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说道:“是不是会用烟杆点穴的那位吕伯伯?” 他的爹爹道:“不错,就是这位吕伯伯了。我和他是老朋友,但这十多年来却没有见过面。你的吕伯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前几年你的时一现伯伯见过她,听说人品面貌和武功都很不错,只怕你还比不过她呢。” 轰天雷有点纳罕,说道:“爹爹,你和我谈吕家伯伯和他的女儿,这和我此次要去办的事情有什么相干?” 他的爹爹说道:“八月十九是吕东岩的寿辰,今年正是他的六十大寿。今天是七月初五,还有一个多月,你办了梁山这件事情,刚好赶得上。唉,找寻吴用那部兵法,咱们只是尽人力而听天命罢啦,多半是得不到的。” 轰天雷道:“倘若侥幸给我得到呢?” 他的爹爹道:“不管你得不得到那部兵法,都要上浙东给你的吕伯伯拜寿。” 说至此处,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儿子,说道:“这是我给吕东岩的亲笔书信。你把它贴身藏好,切莫失落。如果你当真侥幸得到那部兵法,见了吕东岩之后,先让他看我这封信。看过了信,如果他对你甚为亲热,把你当成子侄一般,你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如果他对你客客气气,只是把你当作普通客人一样看待,那就不必告诉他了。吃过了寿筵,马上回家。” 轰天雷道:“爹,你不是说吕伯伯是你的好朋友吗?怎的你会以为他可能对我冷淡?” 他的爹爹说道:“不错,我和他少年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但现在隔了许多年没见过面,不知他是不是还是旧时一样?” 说至此处,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又再说道:“还有一样我要吩咐你的,到了吕家,除了吕东岩之外,对别人你不可说出你是我的儿子。这封信也必须见了吕东岩,才可以交给他。” 轰天雷道:“为什么?” 他的爹爹道:“你忘记了你的曾祖是梁山泊好汉么?现在不过时隔百年,金虏还是很注意梁山好汉的后人啊。我的身份,江湖上是有许多人知道的。你却不同,天下姓凌的多得很,别人不会想到凌铁威就是梁山泊好汉轰天雷凌振的后代。你说出你的名字,倒是无妨。” 轰天雷道:“是。爹爹吩咐,孩儿谨记。” 他的爹爹接着说道:“这十多年来,我没有去探访过你的吕伯伯,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以致他有这么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儿,我都未曾知道。” 他的爹爹再一次提起吕东岩的女儿,轰天雷插不进口,想了一想,问道:“时一现叔叔也是梁山后人,何以他又不怕连累了吕伯伯,敢到他的家中?” 他的爹爹笑道:“你的时叔叔是天下第一神偷,他的习惯,是从来不走人家的大门的。会老朋友也总是半夜三更悄悄地去,决不惊动左邻右里。” 轰天雷想起那晚父亲的说话,摸一摸藏着贴身的书信。心道:“不知爹爹这封信上说的是什么?”少年人是好奇心特别重的。倘若换了是他师弟的话,一定会偷看了,可是他却只是胡猜乱想,不敢私自拆开偷看。 轰天雷想道:“反正我也没有得到那部兵法,不怕在路上担当风险。爹爹信上说的什么,见了吕伯伯自然知道。”于是不再胡思乱想,迈开大步,便往浙东给吕东岩拜寿去了。 一路无事,这一日到了浙东青田县吕东岩乡下,恰好赶上他的寿辰。 吕东岩是浙东的名武师,轰天雷到了他的乡下,一向路人打听,便打听到他的地址了。 可是当他到吕家的大门前,却是不由得怔了一怔,颇为感到意外。 原来他只知道吕东岩是一位名武师,在他的心目中,一个在乡下设馆的武师,纵然出名,也总不会怎样阔气的。不料吕东岩住的地方却是好像大富人家的庄园一般,红墙绿瓦,朱漆大门,门前有一对石狮子,屋后还有围墙围着花园,树木扶疏,花枝低桠,伸出墙头。 此时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在他的前面进去两个客人之后,就轮到他了。 他踏上白石台阶,却给一个知客拦住。 轰天雷穿的是一件粗布衣裳,走了千多里路,衣裳沾满尘土,破旧不堪,在知客的眼中,还以为他是个浪荡江湖的“游丐”。 “喂,你来做什么?是讨酒喝的吗?在外面等着!”知客喝道。 轰天雷呆了一呆,半晌才懂得他的意思,不觉面红过耳,说道:“我不是叫化,我是来给吕伯伯拜寿的。” 那个知客“哈”的一声笑了起来,问另一个知客道:“吕庄主哪里来的这个故交世侄,你见过没有?” 另一个知客道:“你是吕庄主的哪一门亲戚或是世交,说出你的名字听听。” 轰天雷道:“我叫凌铁威,烦你禀告吕老前辈。”他不愿意人家以为他是想要攀附,改口把“吕伯伯”称为“吕老前辈”。 那两个知客相视而笑,反而以为他是心生怯意,恐怕拆穿,不敢冒充世侄了。先前那个知客便道:“给你通报不难,你有拜帖没有?”备有拜帖的人,拜帖总是装在拜匣里拿在手上的,这个知客乃是明知故问,有意难为他的。 轰天雷不禁又是怔了一怔,说道:“什么拜帖?” 那知客冷笑道:“具有你的大名的拜帖呀。拜帖也不知道,你来胡混什么?” 其实拜帖是什么,轰天雷是知道的。但他可没有想过必须具备拜帖。他的爹爹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吕东岩是他的老朋友,他有亲笔信给他儿子,以为是已足够了的。 “我有一封信给吕老前辈,他见了自然知道。”轰天雷没法进去,只好说了。 “谁写的信?” “我的爹爹。” “失敬,失敬,你的老太爷是哪一位有名人物,我还没有请教呢。”知客用一副调侃的口吻说道。 一来是父亲早有吩咐,二来这两个知客的态度也着实是令他有点恼怒。轰天雷就是泥塑的人儿,也不禁生气了。 “我只是请你通名禀报,可不是给你盘根问底的!” “哼,你这臭小子发什么脾气?我问你的老头子是给你面子,除非你是野种,否则为什么不能说出父亲的名字?” 按情理来说,知客“请问”他父亲的姓名,的确是一种应有的礼貌。但问题在于这两个知客那副令他十分难堪的轻俏口吻和小看他的神情。 轰天雷是个极为孝顺的儿子,哪容得别人辱及他的父亲?听得“野种”二字,登时怒不可遏,双眼火红,喝道:“你这混蛋说的什么?”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这两个知客也是会几手功夫的,但见了轰天雷这样凶恶的神气,却也不禁有点害怕,一个说道:“好小子,想打架么?”一个叫道:“好小子,你跑到这里撒野,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口中叫嚷,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 原来这两个人在浙东的武林中人面颇熟,却没有多少真实的功夫。吕东岩是因为他们能说会道,善于应酬,才请他们当知客的。他们没有多少功夫,却有多少眼光,一看轰天雷摆出打架的架子,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就知道这个“浑小子”不是容易打发的人物,自己未必打得过他。 轰天雷恨不得把他们痛打一顿,突然记起师父的吩咐:“少年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躁。”又再想道:“打狗也看主人面,我打了他们,可就不好意思见吕伯伯了。” 想到这层,轰天雷便不去理睬他们,径往里闯。 “你干什么?”那两个知客职责攸关,明知这小子不易打发,也不能不上来阻拦了。 “你不给我通报,我自己进去。”轰天雷说道。 “不行!”两个知客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发力猛推轰天雷。心里都是想道:“吕家好手如云,总不会给这小子占了便宜,但却给他硬闯进去,可就大失面子了。” 哪知他们不发猛力还好,这两股猛力向轰天雷一推,轰天雷的身体登时生出反应,把这两个知客就像皮球般抛出门外,每人都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第六回吕府贺寿 这两个知客跌得鼻破额肿,幸亏没有碰着石头,否则更是不堪想象。爬了起来,嚷道:“快来人啦,有人撒野!” 其实,无需他们叫嚷,里面已经听见他们打架了。有几个人就跑出来,为首的一个是穿着一身华丽衣裳的少年。 这两个知客叫道:“好了,表少爷来了!表少爷,撒野的就是这个臭小子。” 这个“表少爷”外貌温文,人也似乎颇为讲道理,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跑到这里打人?” 轰天雷想不到这两个人跌得这样重,不禁呆了一呆,讷讷说道:“我可没有打他们,是他们自己跌倒的。” 这个“表少爷”是个武学的行家,一看就知轰天雷说的不错,心里想道:“这两人虽然没有什么真实功夫,但这小子能够只凭反震之力,便跌得他们四脚朝天,倒也不可小觑了。说不定他是哪位江湖异人的弟子,先问问他再说。” 轰天雷不待他问,便先说道:“我是来给吕老前辈拜寿的。” 那两个知客说道:“他没有拜帖,就往里闯,可怪不得我们拦阻他。”“他说有一封他爹爹写的信,我问他的爹爹姓名,这也是应该的呀,这小子不知是发了神经病还是怎的,竟然就上来打架了。表少爷,你来评评这个理!” “表少爷”微微一笑,说道:“恐怕是误会了。今天是姨父的花甲大寿,有人来给他老人家拜寿,不管是谁,咱们总不能慢客。不过来的客人也确是很多,敝姨父可不能分出身来,一一应酬。你既有令尊书信,不知可否由我转交?”意思很是明显,要待吕东岩看了这封书信之后,才会决定见不见他。 轰天雷见他说话有礼,对他倒是颇有好感,只因父亲曾有吩咐,却又不便就把这封信交给他,当下说道:“小可想交给吕老前辈亲自拆阅。小可但求一见,想也不会耽搁了令姨父多少工夫。” “表少爷”不由得心中着恼,哈哈一笑,说道:“敝姨父的大小事情,平时也都是交我料理的。阁下信不过我,那就请进吧。对啦,我还没有请教阁下高姓大名呢,这总可以说吧。”说罢,伸出手来,与轰天雷相握。 跟着他出来的三个人是吕东岩的弟子,不约而同地冷笑道:“这小子不识抬举,丘兄,你何必和他这样客气?” 握手是一种最普通的礼节,轰天雷不疑有他,坦然和他相握,不料一握之下,只觉一股力道震来,轰天雷的虎口隐隐发麻。就在此时,那“表少爷”的五指突然变成铁钳一样。 轰天雷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乃是存心试探他的功夫的。 其实,说是“试探”,还不恰当。“试探”应当点到即止,对方却乘他毫无防备之际,突施内力袭击,而且还抓着他的脉门,要令他只有挨打的份儿,根本就不可能和自己对抗。这还有什么“较量”可言? 学武之人,骤然遇袭,本能的生出反应。那“表少爷”抓着他的脉门,喝道:“浑小子,给我滚吧!”正待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把他摔出大门,陡然间,只觉得轰天雷的手臂好像变成了铁棒一般,他的五根指头抓下,登时给一股内力反震回来。 轰天雷双臂一振,喝道:“你赶我走,我偏不走!”那“表少爷”的内功亦有相当造诣,却禁不住“轰天雷”的神力,登时跌跌撞撞地斜冲几步,连忙用重身法定住身形。 那两个知客喝道:“好呀,这臭小子居然敢打起表少爷来了!” 和“表少爷”一同出来的那三个人是吕东岩的弟子,当下便即大声吆喝,一拥而上。 “表少爷”老羞成怒,喝道:“你们退下,让我教训这个小子!” 轰天雷亦是不禁火起,喝道:“分明是你欺人,你倒颠倒过来教训我了?好呀,你就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那“表少爷”是欺身迫近,双掌连环扑击。轰天雷识得这是一招极为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法,不由得更是心头火起,想道:“不给他一点厉害瞧瞧,他还当我是好欺负的呢。不过吕伯伯是他姨父,可也不能伤了他。” 轰天雷一个“脱袍解甲”,双肩一矮,身形拧转,反手抓他。那“表少爷”武功甚是不弱,刚才吃过了亏,知轰天雷内力胜他,哪里还肯和轰天雷硬碰?身形一转,以迅捷无伦的手法抓向轰天雷软腰的麻穴。轰天雷一个“虎纵”,飞起鸳鸯连环腿踢他,只听得“嗤”的一声,轰天雷的粗布衣裳撕烂,双腿却踢了个空。 那三个弟子叫道:“好,叫这小子多吃一点苦头!”话犹未了,只见轰天雷一声大喝,双掌齐推,并没有打到表少爷身上,表少爷已是立足不稳,脚步踉跄的直退下去,身子就好像风中之烛一般摇摇欲坠。
眼看他就要跌个仰八叉,轰天雷有点后悔,想道:“我这招霹雳掌力道用得太猛了,可莫跌伤了他才好。”正要跑过去扶他,忽地有一个人飞跑出来,单掌一按他的背心,登时就稳住了他的身形。表少爷这一撞的力道本来亦是非同小可的,那人稳住了他的身形,自己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这人举重若轻,功夫之纯,令得轰天雷也不禁暗暗佩服。抬头一看,只见来的是个三绺长须的老者。轰天雷依稀记得他小时候见过的“吕伯伯”,好像就是这个模样。 那表少爷喘过口气,连忙叫道:“姨父,这小子跑来撒野!我请他走,他还要打人!” 轰天雷道:“是吕伯伯吗?我可并没有打他们呀,是他们先动手打我的!” 吕东岩沉声说道:“你是谁?” 轰天雷这才想起还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隔别多年,吕东岩已经认不得他了。急忙说道:“我是凌铁威,家父有信叫我转呈伯伯。我是特地来给你老人家拜寿的呀!” 吕东岩怔了一怔,皱了皱眉头,忽地哈哈笑道:“哦,原来你是铁威。这可真是误会了,到里面说话去。” “表少爷”吃了一惊,说道:“这人……他是什么人?”他本来想说的是“这小子”的,见风驶舵,姨父既然认识“这个小子”,他也只好改口相称了。 那两个知客甚是尴尬,说道:“他不肯说出他爹爹的名字,又不肯把信交给我们,我们、我们还没有见着你老人家,自是不敢放他进去。” 吕东岩心里明白,哈哈一笑,说道:“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这次敢情是第一次出道,不大清楚江湖规矩,你们看在我的面上,请莫怪他。”接着笑道:“铁威,你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可也未免是莽撞一点了。” 轰天雷终于见着了吕东岩,吕东岩对他又很亲热,他的气也就消了。想一想也是怪不得知客他们,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接连说了两个“是”字,向那两个知客赔了罪。 吕东岩又笑道:“你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过来拉拉手吧。他是我的姨甥,名叫丘大成。” 丘大成笑道:“凌兄,俗语说不知不罪,刚才我糊里糊涂的和你打了一架,你莫见怪。你的功夫高明得很,小弟极是佩服。有空还得请你指教指教。”满面堆欢,和刚才判若两人,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态度了。 轰天雷还有点提心吊胆,恐防丘大成又来试他,伸手与他相握,这次丘大成可真是彬彬有礼,并无内力发出了。倒是轰天雷那紧张的神色,瞧在吕东岩的眼里,觉得轰天雷未免有欠大方。心里想道:“到底是个乡下孩子,一出来就闹笑话。” 轰天雷跟着上去拜见吕东岩,吕东岩道:“不必客气。”轻轻一托,将他扶了起来。但轰天雷亦已屈了半膝,行了半个大礼了。吕东岩是不露形迹的试他内力,见他果然了得,心里也很欢喜,便道:“你跟我来吧。” 丘大成跟着进去,吕东岩道:“大成,你到外面帮我招呼客人。若有贵客来到,你替我告个罪,我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来。” 丘大成心里很不舒服,想道:“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姨父对他这样亲热。好,待会儿我向姨妈打听,姨妈定会告诉我的。”心里很不愿意,口里连连道“是”,便走出客厅去了。 吕东岩把轰天雷带进一间密室,问道:“你师父和你爹爹都好?” 轰天雷道:“好,多谢老伯惦记家父。这是家父给你老人家的信。” 吕东岩接过书信,却不马上开拆,说道:“我与你的师父和爹爹都是多年老友,你来到我这儿,就像自己人一样。不过,你可莫随便和人说你是凌浩的儿子,尊师的名字最好也不要提。” 轰天雷道:“老伯放心,小侄明白。” 吕东岩这才拆开书信,看了一遍。轰天雷在旁注意他的神色,只见他眉头略皱,却也没有说什么。 轰天雷心里想道:“这封信上不知说的是什么,吕伯伯好像不大高兴。爹爹吩咐过我若然他看过信后,对我冷淡,我就不必把曾到梁山找寻兵法的这件事告诉他,吃过了他的寿筵就走。” 吕东岩若有所思,把信缓缓折好,藏入了怀中,这才说道:“你爹爹写这封信可曾给你看过吗?” 轰天雷道:“没有。不知家父说的什么?”他这样表白一句,暗示非但没有看过,他的父亲也没有和他说过。 吕东岩微笑道:“没什么,不过托我照料你的,其实我和他已经是二三十年的老朋友了,哪里还用得着来这一套客气的说话。” 神情忽地又转亲热,虽然没有初见时候的亲热,比起刚才的冷淡,却是大不相同了。 吕东岩打开房门,把一个小丫头叫来,笑道:“铁威,你一路辛苦了。你到后房歇歇,换一身干净衣裳。今天来到我这里的客人有许多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换过了衣裳,我再带你出去。嗯,我是当你子侄一般,你可别要误会。” 接着吩咐那丫头道:“冬梅,你把我的一件新衣裳给凌少爷替换。铁威,我和你的身材差不多,大概还可以合身的。” 轰天雷那件衣裳又旧又破,刚才和丘大成打架,又给抓烂了袖子,心里想道:“吕伯伯是怕我丢了他的面子,这件衣裳也确实是应该换了才好去见宾客。不过,让一个丫头服侍我更衣,这可是有点不好意思。” 轰天雷有生以来,从未有过丫头服侍,脸上不觉就红了起来。 吕东岩瞧在眼内,心中暗笑:“真是个乡下人。”当下说道:“冬梅,你带凌少爷到我的书房,拿我的几套衣裳让他挑选。然后你到小姐那里去,叫她前来见我。” 轰天雷始知不必那小丫头在旁伺候,这才放下了心。 且说丘大成在外面招呼宾客,老是记挂着姨父和那“浑小子”在密室倾谈之事,以至胡思乱想,心神不定。恰好来了两位江湖上有点来头的人物,他便抓着这个借口,进内里打听,其实这两个人是不必吕东岩亲自招呼的。 丘大成和吕家是至亲,平时穿堂入室惯了的。但他知道今天不同往日,吕东岩刚才表现的态度,分明是不想有第三者在旁,听见他和那个“浑小子”的谈话。丘大成怕招姨父恼怒,不敢进那密室。于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去见他姨母,让姨母去叫姨父。顺便可以向姨妈打听这姓凌的来历。 吕东岩夫妻的卧房外面是一个庭院,庭院中有假山树木,丘大成踏进了月牙门,忽地听得卧室之中吕东岩夫妻正在小声说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小,丘大成是自小练过梅花针之类暗器的人,听觉特别灵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飘进他耳朵里的第一句话就正是他的姨母在问:“唔,这事我倒真是料想不到,这姓凌的少年家世如何?为人怎样?” 丘大成呆了一呆,心道:“为什么姨妈要盘问这姓凌的家世?”心头一动,就躲在假山后面,偷听他们夫妻说话。假如给姨父发觉的话,这才拿出那个借口。 只听得吕东岩叹了口气,说道:“你问这姓凌的家世,我可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吕夫人诧道:“为什么?” 吕东岩道:“他的父亲,就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凌浩。” 吕夫人吃了一惊,说道:“凌浩不是梁山泊好汉轰天雷凌振的后人吗?” 吕东岩道:“就是呀,在江湖的侠义道看来,凌家是英雄后代,这是一等一的家世。但恐怕普通人就不是这样看法了。” 吕夫人道:“这几年来咱们总算有了点家业,你可得小心一些,别要惹祸才好。” 吕东岩道:“少年时候,我闯荡江湖,曾得过凌浩的恩惠。故人之子,我又岂能不收容他?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叫他守口如瓶了。” 吕夫人道:“江湖上义气为先,当然是不能待薄他,免得人家知道了说咱们寡情薄义。不过厚待他是一回事,谈婚论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丘大成在窗外偷听,听到这里,不觉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谈婚论嫁?难道这臭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要讨我的表妹吗?” 丘大成猜得不错,原来轰天雷父亲那封信正是为他的儿子向吕东岩求婚的。不过轰天雷却一点也不知道,丘大成以为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却是冤枉他了。 丘大成心里怦怦地跳,躲在假山背后,更是竖起耳朵来听。 吕东岩沉吟半晌,说道:“铁威这孩子武功倒是很不错的,刚才我已经试过他了。人也似乎很老实。” 吕夫人冷冷说道:“这么说你是看中他了?” 吕东岩道:“只可惜这孩子未曾见过世面,有点傻里傻气。” 吕夫人道:“傻里傻气是可以改变的,他住在咱们这儿,有你教导他,还怕他不能成材吗?” 吕东岩道:“那么你的意思怎样?” 吕夫人忽地冷笑道:“可是你忘记了一件事情,咱们的玉儿和大成自小在一起,我看他们倒是相当情投意合的呢。前些时候,姐姐曾经和我提过亲,我说玉儿年纪还小。哼,哼,早知如此,当时我就应该答应她了。” 吕夫人的说话好像是定心丸,丘大成听了她的话方始镇定一些,想道:“原来姨妈还是帮我的,她刚才说的是反话。” 吕东岩忙道:“我也没有说要答应凌家的婚事呀,你又何须发脾气?不过——” 吕夫人道:“不过怎样?” 吕东岩道:“这是玉儿的终身大事,我想让她自己选择。” 吕夫人道:“你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吕东岩道:“不,我只告诉她有这么一个故人之子在咱们家里住,叫她把铁威这孩子当做哥哥一样。以后如何,那就要看他们的了。” 吕夫人道:“你要留他住多久?” 吕东岩道:“他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难道我还好意思把他赶跑吗?” 吕夫人道:“他当真是不知道这封信写的什么?” 吕东岩道:“这孩子决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听他的口气,他非但没有看过这封信,求婚之事,凌浩也是从未向他露过口风的。” 吕夫人放下了心,这才露出笑容,说道:“那也好,让玉儿自己挑夫婿吧。我做母亲的知道,料想玉儿也不会挑上那个傻小子!” 丘大成心里也正是这么想:“表妹自小和我在一起,她一向就是喜欢我的。臭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去吧。可是也得想个法子把这只癞蛤蟆早点赶出去才好。” 心中正在盘算有何妙计,忽听得有脚步的声音,园中出现了一个少女,正自分花拂柳而来。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表妹吕玉瑶。丘大成从庭院的月牙门望出去,看见表妹,立即一缩身形,轻轻的从另一边墙头翻过去,不让他的表妹瞧见。然后装作是刚刚从外面进来的模样,叫了一声“表妹!” 吕玉瑶道:“你怎的不在外面陪客?”丘大成道:“外面来了两个客人,我是来请姨父出去招待客人的。” 吕玉瑶道:“我也正是爹叫我来的,却不知他找我做什么?” 吕东岩听得他们说话的声音,说道:“你们来得正好,都进来吧。” 待他们进了房间,吕东岩首先问丘大成道:“来的是什么客人?” 丘大成说了那两个人的名字,吕东岩眉头一皱,说道:“这两个人是有点来头,不过有你替我招呼也可以了。” 丘大成道:“他们远道而来,一心想给姨父拜寿。我见他们急于求见,只好进来通报。” 吕夫人道:“那你就先出去一会儿吧。” 吕东岩不置可否,说道:“玉儿,你表哥有没有告诉你刚才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可不比别的客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的儿子。” 吕玉瑶道:“是吗?表哥可还没有告诉我呢。是你哪一位老朋友的儿子?” 吕东岩道:“你还没有见过的。” 正自考虑要不要在丘大成面前说出轰天雷的来历,忽地有个丫头走来,就是刚才服侍轰天雷的那个丫头冬梅。 吕东岩说道:“凌少爷换好衣裳没有?”他还以为冬梅是唤了小姐之后,又转到那个书房去替轰天雷收拾衣裳,这才来的。 冬梅说道:“不知道。老爷,你不是叫我不必伺候他的吗?” 吕东岩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冬梅道:“我从小姐那里出来,刚好碰上丁大叔来找老爷,他叫我把一张拜帖送给你。他说那两个客人是知客都不认识的,似乎气派不小,他不敢阻拦,已经放他们进来了。”“丁大叔”是吕家的管家。冬梅说罢,将一个拜匣呈给主人。 吕东岩道:“两个客人怎么只有一张拜帖,他们姓甚名谁?” 冬梅道:“丁大叔说来的是一老一少,那老的姓年,小的那个是他徒弟。” 吕东岩听得一个“年”字,面色倏变,连忙打开拜匣,抽出拜帖。 丘大成在旁观看,只见拜帖上画着两面交叉的黑旗,黑旗上方,有一只展翅飞腾的黑鹰。拜帖并没具名,除了这幅画之外,只有一个大大的“年”字。 丘大成道:“姨父,这人是谁,怎的如此无礼?” 吕东岩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说话,自言自语道:“我早料到他会来生事,却想不到他竟有这么大胆,什么日子不挑选,居然挑选了今天这个日子。” 吕玉瑶好奇之心大起,说道:“爹,表哥在问你呢,这个姓年的究竟是什么人?” 吕东岩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必管这闲事。大成,你到书房看看,凌铁威换好衣裳,你就陪他坐吧。” 丘大成道:“你不是要介绍他和一众亲友相见吗?” 吕东岩道:“本来我是想让他在人前露面的,现在出了这件事情,只好等待事情过了再说。” 丘大成暗暗欢喜,心里想道:“这小子的本领比我高强,姨父若是让他在人前露面,他的风头恐怕就会盖过我了。好,我且趁这机会,探听他的口风。”于是诺诺连声,便即奉命而去。 吕东岩虽然没有说出那个客人是谁,丘大成已是明白,这人一定是他的姨父的仇家。 丘大成明白,吕玉瑶也是明白的。 她按捺不下好奇之心,说道:“爹爹,我和你一同出去,见见这个人好么?” 吕东岩道:“你去做什么?” 吕玉瑶道:“帮你的手呀!爹爹,你在武林中这样大的名头,岂能轻易和人动手?由我打发他不就行了?” 吕东岩苦笑道:“你说得不错,等闲的人,我是不会和他动手的,但这个人却是非得我亲自应付不行!”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爹爹,他是什么奢拦人物,居然值得你亲自出手?” 吕东岩板起面孔,说道:“我告诉过你,叫你不要管这闲事的。你妈有话和你说呢,你给我乖乖的躲在房间里吧!” 吕玉瑶噘着小嘴儿,心里想道:“你不许我出去,待会儿我偏要出去。”就在她赌气的时候,吕东岩已经跨出房门了。 大厅里的一众宾客都在诧异,他们心里有着和吕玉瑶同样的疑问:“这个姓年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人披着狐裘,像是个大富贾,他的徒弟也是个衣服华丽的少年。 两人进了客厅,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神情傲岸得很。别人和他说话,他却是两眼朝天,爱理不理。甚至对别人的问话,只是嘴里轻轻哼了一声,根本就不回答。 吕家的来客都是在江湖上或多或少有点名望的人,这两师徒的态度如此无礼,众宾客都是暗暗恼怒。 不过宾客们也恐怕这姓年的是吕东岩的朋友,打狗得看主人面,是以对他的无礼态度,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正在众宾客暗暗嘀咕之际,吕东岩大踏步走了出来。 只见吕东岩双眉一轩,冷冷说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鹰,今日飞来寒舍!”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不禁大吃一惊:“他就是黑鹰年震山?” 原来年震山是江湖上最著名的一个独行大盗。不过他虽然是名震江湖,却很少人认识他。因为他总是独往独来,从不和人合伙的。做了案他也总是有办法叫事主不敢张扬。 江湖上都知道他心狠手辣,武功极是高强,但到底高强到什么程度,却是谁也说不上来。 众宾客大惊之下,人人都是想道:“幸好我刚才没有得罪他。” 年震山这才缓缓站了起来,说道:“你老哥六十大寿,我敢不来助兴吗?” 吕东岩冷笑道:“不敢当,请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一来是特地给你老哥拜寿,二来嘛——” 吕东岩厉声说道:“二来是要和我算算旧账,是不是?” 年震山冷冷笑道:“你老哥言重了。不错,咱们是结有一点梁子,却也用不着‘算账’这样严重。说实话,年某今日携小徒来此,也不过是趁这机会,以武会友而已!” 吕东岩道:“以武会友也好,算账也好,你划出道儿来吧。” 年震山道:“好,端的是快人快语!那么咱们就订个约吧?” 吕东岩道:“订什么约,说!” 年震山道:“我若输了给你,我给你磕三个响头拜寿。你输了给我,对不住,也请你给我磕一个响头,以三换一,你总不至于吃亏了。” 以吕东岩的名望,岂能给人磕头?磕了响头,三个和一个都是一样。年震山分明是要当众侮辱他,扫他的颜面。 吕东岩心里想道:“他隐忍十年,方始前来挑衅,定然有所恃而来。我可不能中了他的激将之计。”当下强忍怒气,定了定神,暗运内功,说道:“好,悉依尊意。请!”客厅里动手不便,是以吕东岩请他到外面的院子里比武。 年震山却不举步,又是冷冷一笑,说道:“且慢!” 吕东岩道:“有话快说!” 年震山道:“登禹,过来!”指着那个和他同来的少年人道:“这是小徒登禹。登禹,来的时候,我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答道:“你老人家要我来学点功夫,长点见识。” 年震山道:“对啊,那你还不求吕老英雄指点?” 吕东岩涵养再好,也禁不住动起怒来,说道:“年震山,你竟敢这样藐视于我!”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老哥,你误会了。我是请你‘指点’他,不是要你‘指教’他。当然,若是你肯亲自出手指教他,在他更是求之不得。” 吕东岩因为自己说过,任他划出道儿的说话,只好忍着气道:“闲话少说,你要我怎样指点他?” 年震山缓缓说道:“听说你有四个徒弟,还有一个早已在江湖上露了头角的姨甥,也算得是你的半个徒弟。我说过我们师徒今日来此是为了以武会友,倘若只是我领教你老哥的功夫,岂不是把他们小一辈的冷落了。也该让他们会一会呀!” 吕东岩道:“哦,你的意思是要师对师,徒对徒?”暗自想道:“这少年虽是面黄肌瘦,但两边太阳穴坟起,显然内功的造诣已是不凡。我门下的四个弟子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大成或许可以应付得了。” 年震山道:“你亲友中的晚辈,若要指教小徒,一样欢迎。” 赵登禹走出院子,当中一站,说道:“吕老英雄的门人晚辈甚多,为了省事起见,我想请他们一齐上来指教!” 年震山跟着就说:“对,车轮战太花时间,还是并肩子上的好。小徒志在以武会友,当然是点到即止的。又即使他是侥幸胜了,功夫也一定还有不到之处,要请吕老哥不吝指点。” 此言一出,吕东岩门下的四个弟子都是勃然大怒。 “好,小子胆敢口出狂言,待我来教训你!”脾气最急躁的三弟子吕刚首先冲了出去,他是吕东岩的侄儿。 大弟子赵岳叫道:“让我先上!” 二弟子华岱和四弟子周应几乎也是同时跑出,一个叫道:“割鸡焉用牛刀,大师兄,你让给我!”一个喝道:“好小子,未曾动手,就吹大气!我是本领最不济的弟子,你也不见得就能赢我!” 四个弟子都是欠缺江湖经验的少年,一窝蜂地争着出来,做师父的吕东岩不由得皱了眉头,正想喝令他们退下,可是已经迟了! 四弟子周应话犹未了,眼睛一花,年震山的那个面黄肌瘦的弟子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赵登禹面黄肌瘦,身手可当真是矫捷之极,只听得他嘿嘿的一声冷笑道:“是么?”众宾客连他用的是什么手法还未曾看得清楚,便听得“卜通”一声,周应已是给他摔出数丈开外! 吕东岩早已看出他的本领非凡,但却想不到竟是如此厉害,大吃一惊,心里想到:“这可是大擒拿手的分筋错骨手法呀!分筋错骨也还罢了,他还兼有小天星的掌力。看来只怕丘大成也未必打得过他,我这四个徒弟恐怕要大大的出丑了。” 四个弟子是几乎同时扑上去的,周应吃了亏,大弟子赵岳和二弟子华岱已经赶到,吕东岩要顾着自己的面子,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叫他们退下了。 赵登禹哈哈笑道:“对啦,你们还是并肩子上的好!”大笑声中出手如电,一个“阴阳双掌”猝击赵岳面门。赵岳不愧是吕东岩的首徒,立即霍的一个“凤点头”,双臂一架,使了一招攻中带守的“横架金梁”,勉强拆开对方的招数。二弟子华岱长拳捣出,立即猛击赵登禹的后心。 赵登禹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一击赵岳不中,迅即变招,反手一抓,冷冷说道:“请恕我不能接受你的教训,对不住,得罪啦!” “咔嚓”一声,华岱的手腕脱了臼,三弟子吕刚怒道:“你敢动手伤人!”猛冲上去,右手挥拳,左臂扶人。 赵登禹道:“对不住,我拳头没长眼睛。多谢你提醒,这次我小心点儿就是。”吕刚一拳打了到来,他不躲不闪,一个“顺手牵羊”已是抓着吕刚的虎口,将他摔了出去。他是一手扶着二师兄的,他一摔倒,华岱也就变成滚地葫芦了。不过他倒是言而有信,这次并没有令吕刚受伤。 赵岳是首徒身份,明知不敌,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赵登禹笑道:“赵兄,你是‘牛刀’,你肯指教,真是给我脸上贴金了。”这话是针对他的师弟刚才所说的“割鸡焉用牛刀”这句话的。 就在他说这三句话的时候,他已是闪电般的攻出了七招,分筋错骨手法招招凌厉,赵岳已是竭尽所能,勉强接到了第七招,实在是无法抵御了,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摇摇晃晃的直向后退。他不是给击中的,而是给对方的小天星掌力震伤的。 赵登禹停下脚步,淡淡说道:“狮子扑兔,牛刀割鸡,原来不过如此,领教了!” 四个弟子一败涂地,吕东岩气得面色发青! “吕老英雄门下,不知还有哪位要来指教?”赵登禹淡淡说道,猖狂的神态虽然没有显露,得意的心情已是见之辞色。 忽见衣袂轻飘,屏风背后突然闪出一个少女,说道:“我替爹爹领教你的高招!” 原来吕玉瑶早就躲在屏风背后偷看,她见四个师兄一败涂地,忍不住就出来了。 吕东岩吃了一惊,说道:“玉儿,你,你——”他要说的是“你怎么不听我的吩咐,擅自出来?”话到口边,忽地一想,这样说岂不是更长敌人志气? 正在他底下的话欲说未说之际,吕玉瑶已是抢着说道:“爹,我也算得是你的徒弟呀,人家要伸量你门下弟子,难道还能由你亲自发付吗?” “对,吕小姐家学渊源,正该替令尊挣个面子。”年震山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个哈哈说道。 吕东岩给年震山的说话逼住,更不便叫女儿退下了。 “哼,分明是你想要徒弟出头露面,却拿我的徒弟消遣!不过玉儿的本领是比她的师兄要强一些,没奈何也就让她试一试吧。这臭小子倘敢伤了我的女儿,我也只好不顾身份了。”吕东岩暗自准备,女儿若有闪失,他就要把赵登禹毙于掌下。 年震山好似窥破吕东岩的心神,紧紧地靠近他的身旁,笑道:“吕姑娘刚才没有在场,也许没有听见我的说话,我再说一遍,小徒只是以武会友,亦即是说这场比武只是点到即止。不过拳头刀剑,都没长着眼睛,倘有误伤,也只能各安天命!” 赵登禹接着说道:“吕老英雄请放心,令嫒肯予指教,我是宁可让她伤了,也决不敢放肆误伤她的。” 吕玉瑶柳眉一坚,怒道:“谁要你让!废话少说,亮兵刃吧!”一来她是因为自知气力较弱,掌上的功夫,决比不过赵登禹;二来她也不愿意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动手动脚,以免肌肤接触,失了闺秀的身份。 赵登禹哈哈一笑,说道:“我的兵器就是一双肉掌,吕姑娘不必顾忌,尽管进招!” 吕玉瑶刷地拔出剑来,说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伤了可别怪我。接招!” 赵登禹赞道:“好剑法!”话犹未了,倏地便是一个盘旋,欺到吕玉瑶的身前,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抢她的宝剑。 吕玉瑶一剑刺空,吃了一惊,想道:“怪不得四个师兄败在他的掌下!”剑随身转,立即变招,反手削他右臂。 这一变招迅速凌厉,赵登禹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第七回登门寻仇 吕玉瑶一口气施展连环七剑,把赵登禹迫退七步。吕家的宾客这才舒了口气,纷纷为她喝彩。只有吕东岩却还是皱着眉头。 当然也有一些宾客和吕东岩一样看出吕玉瑶的实力是比不上对方的,他们心里俱是想道:“不知年震山和吕东岩结的是什么梁子,不过照这情形看来,大概不会是很深的吧?他的徒弟按说是可以胜得了吕东岩的女儿的,显然是手下留情,顾着吕东岩的面子。” 殊不知赵登禹并不是为着顾全吕东岩的面子,而是出于少年人“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心理,对吕玉瑶有了怜香惜玉之心。他自幼在严师督导之下勤学苦练,稍为漂亮一点的姑娘都很少见。何况其貌不扬,漂亮一点的姑娘根本就不会对他垂青。 赵登禹心里想道:“这小妮子倒是长得不错,我若伤了她岂不可惜?最好是胜了她,可以令她佩服我又领我的情。” 可是吕玉瑶的真实本领虽然比不上他,剑法可还是委实不弱,赵登禹以一双肉掌对付她的宝剑,好几次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要抢她的兵刃,都是未能成功,有两次还几乎险些给她伤了。 吕东岩皱着眉头,年震山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缓缓说道:“登禹你要求吕老英雄指点,也得让他看看你的本事啊!” 赵登禹瞿然一省,想道:“师父将他的毕生心血用在我的身上,对我的期望极大,这次是想我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立万的。我成不成名,那不打紧,却不能失了师门的面子!” 吕玉瑶毕竟是个未有过临敌经验的人,占了一点上风,以为对方的本领也不过如此,戒备就不免松懈了些。她那手灵活多变的剑法,也渐渐给赵登禹看出了火候不足,弱点所在之处了。 激战中,赵登禹左趋右闪,觑个真切,忽地中指弹出,“铮”的一声,正中剑柄。吕玉瑶的青钢剑“当啷”坠地,可是在坠地之前,剑尖划过,却也削去了赵登禹的一幅袖子。 赵登禹这一弹是用上了内家真力的,吕玉瑶虎口一震,身不由己的向后直退,摇摇欲坠。 赵登禹连忙抢上前去,说道:“对不住,赵某失手了。” 这刹那间,吕东岩大惊之下,正要迈步上前,年震山却已是哈哈一笑,挡在他的面前,说道:“吕老哥,咱们用不着这样快就出场吧?”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个人扑进场来,大声喝道:“你这厮敢欺负我的表妹!”声到人到,双臂一振,把赵登禹格开。 原来丘大成本来是陪着轰天雷凌铁威在书房里说话的,但因他是吕家的“表少爷”,外面的事情,免不了还是有好管闲事的家人报告给他知道。 他听得那个“黑鹰”的徒弟打败了姨父的四个徒弟,现在正在和他的表妹比武,他如何还能够在书房待得下去?也顾不得姨父的吩咐,便自闯出来了。 赵登禹本来是恐怕吕玉瑶跌倒,想过去扶她的。丘大成却和姨父一样,误会了赵登禹是想去伤她。 赵登禹大怒道:“我和吕姑娘切磋武功,谁说我是欺负她了?” 丘大成无暇理会他,连忙将表妹扶稳,说道:“表妹,你怎么啦?” 吕玉瑶道:“我没受伤,表哥,你来得正好,你给我出气。” 赵登禹道:“吕姑娘,咱们是各胜一招,就算是打个平手吧。我刚才手重了些,你可别要生气。” 吕玉瑶羞红了脸,嗔道:“谁要你来讨好!”甩开丘大成的手,自去拾起刚才给赵登禹打落的青钢剑。 吕东岩见女儿没有受伤,颇悔自己刚才孟浪,当下退回原处。年震山冷笑道:“我的徒弟并没动令嫒一根毫毛,你可以放心了吧。”吕东岩哼了一声,说道:“好,待会儿我领教你的武功。” 丘大成格开了赵登禹,双臂兀自隐隐感到酸麻,心中本来是不无怯意的,但听了表妹要他“出气”的说话,禁不住激起了要充当好汉的豪气,立即喝道:“好,我和你切磋武功!” 赵登禹见他和吕玉瑶形迹亲密,却是妒意勃兴,冷笑说道:“不错,你也算得是吕老英雄的半个弟子,听说你这半个弟子还是吕门本领最高的人,你要和我切磋武功,哈哈,这正是求之不得!” 两人立即动手,赵登禹存心要重重的挫辱他,展开了分筋错骨的手法,招招都是攻向他的要害! 丘大成鼓起勇气,奋勇抵挡,可惜技逊一筹,拼了全力,仍是抵挡不住。 激战中丘大成一个“阴阳双撞掌”猛击过去,企图败中求胜,最不济也可拼个两败俱伤,败了也可以赢得表妹的芳心。 赵登禹冷笑道:“各位看清楚了,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可不是我有意伤他。”话犹未了,双掌一合,已是挟着丘大成的手腕,只要用力一拗,他这条手臂定必断折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地一股劲风扑来,赵登禹心头一震,大吃一惊,连忙松手叫道:“吕老英雄,你,你——”待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时,不由得面红过耳,底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原来这个替丘大成解围的人并不是吕东岩,而是一个比赵登禹更年轻的小伙子,他是轰天雷凌铁威。 轰天雷也不是要施行暗袭,他是要插进中间将两人分开的。 由于他的人未到,掌力先到,赵登禹未曾看得清楚,心想吕东岩的门下决计没有谁有这样雄浑的掌力,就以为是吕东岩亲自下场。他恐防吕东岩掌力一发便要取他性命,如何还敢对丘大成施展辣手?只得先行运功防御,不待轰天雷将他们分开,他自己也要松手闪避了。 轰天雷说道:“我是吕老英雄的晚辈,今天特来给他老人家拜寿的。你不是说过,凡是吕老英雄的晚辈,你都不吝指教吗?” 吕东岩又惊又喜,心里想道:“他既然闯出来了,让他试试也好。”当下说道:“我在这儿呢,赵老弟,你叫我干嘛?嘿、嘿,现在还不是我出场的时候,你少安毋躁吧!”接着回过头来,对轰天雷说道:“铁威贤侄,你用心领教这位赵兄的高招!” 轰天雷年纪比赵登禹轻,赵登禹一上场又把话说得太过满了,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不错,我说过那样的话。你们并肩子上也好,车轮战也好,赵某都一意奉陪。”心想:“这小子内功或者比我较胜一筹,未必就能抵敌得了我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他先行交代这几句门面话,准备万一输了,也可以挽回面子。 轰天雷冷冷说道:“请你放心,我凌铁威决不占你的便宜!你说我是用车轮战是吗?好,那我就和你约定,十招之内,我若不能将你击倒,就算是我输了!” 赵登禹暗地欢喜,佯怒说道:“岂有此理,你敢如此小觑赵某!” 轰天雷道:“你已经打了三场,耗了一些气力,若然不加限制,岂非我占了你的便宜?你不愿意给人小觑,凌某又岂能让天下英雄看小!” 赵登禹正是要他把这“理由”说出来,当下便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可并没有限你十招!”心想:“这小子武功再强,谅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内胜我!何况还居然要将我击倒!”要知胜招不难,但要把对方击倒,那就非得比对方高出两筹不行,赵登禹怎能相信一个比他年轻的小伙子有此本领? 轰天雷喝道:“好,出招吧,你是客人,让你三招!”他自己定下的限制是十招之内击倒对方的,如今又要让对方三招方始还手,那即是只剩下七招了。而且还要在这三招之内,不给对方打倒才行。 吕东岩的门下连受挫辱,吕家的宾客都是憋着一肚皮闷气,此时见了轰天雷这样的英雄气概,虽然胜负尚未可知,众宾客已是不由得都为他大声喝起彩来! 赵登禹怒不可遏,喝道:“好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声出招发,轰天雷笼手袖中,身躯一矮硬冲上去。赵登禹这一招是向他正面抓来的,他已经领教过轰天雷的内功厉害,见他硬冲过来,心想这一抓虽然或者可以抓裂他的两条筋脉,但给他这么蛮牛似的一撞,只怕自己也非得受内伤不可。心有顾忌,连忙闪身变招。吕玉瑶在旁边拍手笑道:“好,第一招过去了!” 按照一般比武的规矩,轰天雷既不伸拳,也不动腿,自然不能算是“还招”。虽说他是硬冲过去,但可以说成是他是自己凑上去挨打,赵登禹不敢打他,那是赵登禹自己的事,他已经是给赵登禹占便宜了。 赵登禹学了个乖,迅即变招,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向他侧面袭击,这一抓抓向轰天雷的脉门。轰天雷的手虽然是笼在袖中,但赵登禹拿捏方位,却是十分准确。心里想道:“这一次看你还能和我硬碰,你若出手招架,那你就是输了!” 只听得“嗤”的一声,轰天雷的袖子给撕破了一幅,可是赵登禹却“登、登、登”的连退三步,众人都看得清楚,轰天雷的双手仍然是笼在袖中的。 原来轰天雷用的是“铁袖功”,经过他内功的运用,赵登禹抓着他的衣袖就像抓着一根木棒似的。赵登禹能够撕破他的袖子,功夫已经是很不错。不过他的手指也给震得隐隐作痛,是以在那骤然受惊的刹那,身不由己地连退三步。 这一招轰天雷虽然是运用了“铁袖功”,但既然没有出手,当然也就不能算是“还招”。 吕玉瑶屈了两只指头,数道:“第二招。”声音已是不及刚才的响亮。 话犹未了,赵登禹旋风似的转到轰天雷背后,一个“游空探爪”,抓他的琵琶骨!琵琶骨是一条脆弱的“锁肩骨”,若给抓断,多好武功也成残废,赵登禹心想:“难道你的内功还能练到琵琶骨不成?” 众宾客见他手段如此狠毒,大喝倒彩。倒彩声中,只听得“卜”的一声响,轰天雷背上的衣裳给他撕去了更大的一幅,赵登禹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都染了鲜血! 原来轰天雷在他抓来的时候,把腰一躬,用背脊硬接了他的大擒拿手。 轰天雷是自小就内功外功兼收并练的,内功还欠缺一些火候,外功已是练得肌肉如铁,寻常的人用刀斫他,也未必就能将他伤了。赵登禹抓不着他的琵琶骨,五只指头都给他的粗皮硬肉擦伤,不过也在他的背脊上抓裂一道伤痕。指头上的鲜血一半是他自己的,一半是轰天雷的。 指头上的擦伤,旁人看不见,轰天雷背脊上的伤痕,大家都看得见。这刹那间人人都是提心吊胆,有几个胆小的客人惊叫起来。 不过,轰天雷总算是让了他的三招,受的也不过是皮肉之伤而已。既未给他击倒,就不能说是落败。 吕玉瑶用颤抖的声音叫道:“第三招完了!”吕东岩叫道:“铁威贤侄,用不着尽让他啦!” 轰天雷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陡地一声大喝,宛如舌绽春雷,震得寿堂里的一众宾客耳鼓嗡嗡作响。说时迟,那时快,声出招发,左掌划了一道圆弧,右掌便向赵登禹当胸劈下。 赵登禹不敢硬接,一个“移形换位”,侧袭轰天雷左胁。轰天雷反手一掌,赵登禹随着他的掌风,就像纸片似的轻飘飘地荡了开去。这两招他闪避得也当真是恰到好处。轰天雷的身法似乎不及他的轻灵,两招都是差了几寸,连他的衣裳都没碰着。 年震山为他的徒弟数道:“第五招!”宾客中有人发出冷笑,虽没明言,年震山也知道这些人是耻笑他连轰天雷所让的三招也算在内。虽说轰天雷是有言在先,但以他师徒的身份,却是不应该算这三招的。 年震山面上一红,心里想道:“这小子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登禹只怕不是他的对手,但盼他能接得十招!”心念未已,只见赵登禹用一个“懒驴打滚”的身法,又避开了轰天雷的一掌,躲避得十分狼狈,不过总算是避开了。 年震山心情稍稍轻松,想道:“只剩下四招了,看来登禹是应该可以应付得了。”不顾旁人耻笑,洋洋自得的又数道:“第六招!” 他哪里知道,他的徒弟却是有苦说不出来! 轰天雷一声大喝跟着发出一掌,虽然未打着他,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那霹雳似的喝声,更是震得他心惊胆战。 赵登禹全力化解三招,腰酸腿软,身法已是渐形迟滞,轰天雷又是一声大喝,双掌一齐劈来! 赵登禹闪避不开这一招,硬着头皮,以攻为守,反扣轰天雷的脉门。 赵登禹的大擒拿手蕴藏有小天星掌力,这一记变招使得大胆之极,既狠又准,而且还可以随机应变,借力打力。在目前这种危机瞬息的关头,也的确是再好也不过的应付方法了。 这刹那间,全场寂静无声,人人屏息以观,当真是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其中不乏武学高手,俱是暗自想道:“若然换了是我,只怕也没法解拆得如此精妙!” 心念未已,只听得轰天雷一声喝道:“去!”众人分明看见赵登禹已经扣着他的脉门,却不知怎的,突然就给他举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就抛了出去! 原来一个是金刚猛扑,一个是绵里藏针,武学上虽有“柔能克刚”的说法,但也要看双方的造诣如何。赵登禹刚柔兼济的功夫,敌不住轰天雷的神力,给他一个金刚猛扑,指头刚刚扣着他的脉门,立即就给弹开,随即整个人也给他举起来了。 赵登禹应招的巧妙已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哪知转眼之间,就给轰天雷抛了出去,优劣转换,主客易势的变化之快,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这刹那间,人人都是瞠目结舌,竟然忘了喝彩。眼看赵登禹就要跌个四脚朝天,年震山一个虎步跳上去,刚好将他的身子接下来,接着他的背心,轻轻一推,赵登禹接连转了三个圆圈,方始稳住身形。原来年震山这一推是给徒弟化解身上所受的劲力的,否则虽然接住他的身体,将他放下,他也还是要受内伤的。 吕东岩见年震山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就救了徒弟,心里也是不禁暗暗佩服。想道:“看来他的内功也差不多是已经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了,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唯有希望像上次那样,拼个两败俱伤吧。” 场中突然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也不知是为轰天雷喝彩还是为年震山的这手漂亮手法喝彩,或者是两者兼有?喝彩声中,又听得吕玉瑶清脆的声音叫道:“第八招!”所限的是十招,还差两招未满,轰天雷就把赵登禹击败了。(虽然没有倒地,但他是给师父接下来的,当然也就算是给击倒了。) 年震山缓缓说道:“登禹,你接连打了四场,也该歇歇了。这位凌少侠好功夫,佩服,佩服。过几年我让小徒再向你领教。” 吕玉瑶接着笑道:“不错,你的徒弟是打了四场,可是人家也只是用了八招!” 年震山的话中之意是要轰天雷退下,好让他和吕东岩上场的,也不知轰天雷是不是听懂他的意思,仍然站在场中,动也不动。 吕玉瑶心里好笑:“这傻小子敢情是胜得太过得意忘形,以致呆了?”笑道:“凌师兄,你也该歇歇啦。来吧,让我给你擦一擦汗。”丘大成见表妹对轰天雷表示关切,不由得醋意大生。只恨自己本领不济,败在对方的徒弟手下,却让轰天雷出尽了风头。 轰天雷向吕玉瑶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但却仍然站在场中不动。 吕东岩道:“凌世侄,辛苦你了,你歇歇吧。年震山,如今该轮到咱们见个真章啦,请!” 年震山冷冷笑道:“好,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他们正待下场,不料轰天雷忽地朗声说道:“吕伯伯,长者有事,少者服其劳。请让晚辈先向这位年先生请教!” 此言一出,吕东岩和众宾客均大吃一惊,吕东岩道:“什么,你还要再打一场?” 年震山也是颇出意料之外,“哼”了一声,瞪圆了双眼说道:“什么,你要和我较量?” 轰天雷冷冷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你的徒弟打了四场,我以八招胜他,虽胜不武,你们高明的武功,我可还想见识见识啊!你的徒弟是给我击败了才下场的,有例照例,我等着你赐招,击败了我,我自然便会下场!” 年震山冷笑道:“只怕那时你已经是不能自己下场了!”言下之意,即是他动手决不留情,轰天雷受了重伤,那就要人抬下场了。 轰天雷虎眉一扬,亢声说道:“大家的拳头都没长着眼睛,你打死了我,我死而无怨。万一我打了你,你也莫怪!”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年震山不想和他打也非得和他先斗一场不可。年震山冷笑道:“好,凭你这份勇气,姓年的已是甚为佩服。那就来吧!” 吕玉瑶在旁自言自语道:“刚才人家可是只限十招的!” 她虽是自言自语,说得可很大声,众宾客都听见了。有人笑道:“不仅只限十招,他还是先让三招的呢!平辈过招,已然如此,长幼过招,强弱悬殊,做前辈的人倘若要顾身份,恐怕,嘿嘿,就不能只是依样画葫芦了。”另一个客人却道:“当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胜败不论,这位凌老弟的少年英雄气概已是令人钦佩。咱们不要多口,还是让他们平手过招的好。须知这位凌老弟纵然败了,也是虽败犹荣的啊!” 年震山听了这些冷言冷语,不由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年震山暗忖:“这小子功夫不弱,我要胜他,恐怕非得在三五十招开外不行。”轰天雷在八招之内击败他的徒弟,他当然不能把自己要在五十招之外方能击败轰天雷的话说出来。是以只好把旁人的冷嘲热讽,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吕东岩笑道:“本来不必限定几招,我这世侄但求增点见识,学点本领。难得有一位名震江湖的黑鹰肯指教他,当然是越多越好!” 年震山喝道:“闲话少说,好小子,你进招吧!”心里想道:“待我也让他三五招,给徒弟找回一点面子。” 轰天雷当中一站,陡地一声大喝,双掌便向年震山的胸膛劈去。年震山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子突然挪后半寸。轰天雷的掌锋差了半寸,没有打着。 高手比斗,相差不过毫厘,年震山如此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轰天雷的猛击,具见他的内功造诣极是深湛,即使是和他作了死对头的吕东岩也不禁暗暗佩服。 可是这只是表面看来的“轻描淡写”而已,其实在轰天雷双掌打来的时候,年震山已是不由得不心头一震了。 虽然差了半寸没有打中,但轰天雷雄浑的掌力,已是达到他的身上,令他胸腹之间隐隐感到作痛了。 轰天雷喝道:“你别打肿了脸充胖子,再不还招,只有自讨苦吃!”左掌向右,右掌向左,划了一道弧形,连环击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以年震山的身份,听轰天雷说了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应该硬着头皮再让一招的。可是他让了一招,胸腹已是隐隐作痛,再让一招,只怕就要受了内伤。性命要紧,也就顾不得面子了。 轰天雷是事先并不知道他要让第一招的,第二招接着发出之际,一个是由于不愿意要他再让,二来也恐怕就此打伤了他,虽胜不武。轰天雷是个耿直的人,是以先喝一声,而且双掌连续划出弧形,这样掌力虽然可以增强,但掌势却是稍缓。他是有心要使对方有足够的空暇应付的。 年震山喝道:“好,你这小子活得不耐烦,我就教训你吧!”说了这句门面话,登时出手,左掌一压轰天雷的右臂,右拳劈面便打过去。 轰天雷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双臂一振,将他弹开。可是听得“蓬”的一声,胸口已中了年震山的一拳了。 众宾客均是大惊失色,吕玉瑶骂道:“不要脸,自居长辈,暗算人家!” 年震山淡淡说道:“我让他出招,还招之际,且还事先警告,焉能说是暗算?这小子自己本领不济!接我一招都接不起,怪得我么?” 年震山只道轰天雷中了他一拳,非得倒下不可,哪知轰天雷摇摇晃晃的退了两步,身子又挺直起来,退而复上,喝道:“我还没有败给你呢,你吹什么牛皮,接招!”按照一般比武的规矩,打中对方,只能算是赢了一招,对方没有倒下起不了身,当然还可以继续再斗。 原来轰天雷自小磨练,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内功虽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造诣也颇不弱。给年震山打中一拳,胸口隐隐作痛,可是尚未受到内伤。 假如年震山在他脚步未稳之际,再补一拳,轰天雷非得倒地不可。但年震山过于托大,为了顾着自己的身份,一面回答吕玉瑶的指责,一面等待轰天雷自己倒下,这就给轰天雷一个喘息的时机了。 轰天雷运气三转,气透丹田,胸口的疼痛已然消失。虎跃而前,一声大喝,双掌又打出去! 年震山见他这样快的就扑上来,而且那一声大喝,中气充沛,显然没有受到内伤,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怪不得登禹八招败在他的掌下,这小子的确是有点邪门!看他不过二十来岁,怎的就能够有这样深厚的内功?”不敢轻敌,使了一招“拂云手”,双掌一履,化解了轰天雷的这招霹雳掌。 众宾客吁了口气,不禁又为轰天雷喝起彩来。先前说话的那个老英雄蒋中平冷冷说道:“大名鼎鼎的黑鹰,原来也不过只敢让晚辈一招!”吕玉瑶笑道:“让一招也敢夸口,嘿、嘿,口气固然很大,面皮也确实是够厚了!”蒋中平道:“你别笑他,他让这一招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哪!”“哪”字的语尾,拖得甚长。 丘大成站在一旁自己裹伤,听得表妹连连夸奖轰天雷,只觉满不是味儿,心中又是妒忌,又是羞愧。 轰天雷给他轻轻一履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势,也是不禁一惊,想道:“打只怕是打不过他了,不过打不过也要打!” 幸而轰天雷有过与云中燕及黑旋风交手的经验,此时碰上了一个更强的对手,知道不可一味蛮打,于是战法一变,双掌紧闭门户,攻守兼施,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他这套霹雳掌是梁山泊好汉“霹雳火”秦明传下来的,掌力的刚猛,不在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之下。年震山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他是只许胜不能败的,是以反而不觉有点顾忌了。 轰天雷每发一掌就是一声大喝,震得旁观的宾客都觉耳鼓嗡嗡作响,不知不觉的从场边渐渐向后面移动,有几个人忍受不住,只好塞住耳朵,可又舍不得离场不看。 年震山暗暗惊奇,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内力竟似无穷无尽,百招之内,若然胜不了他,我的颜面何存?” 二人越斗越紧,年震山双掌盘旋飞舞,掌劈指戳、撕、抓、擒、拿、劈、斫、切、削,招招攻向轰天雷的要害。轰天雷兀立如山,双掌使得呼呼风响,好几招年震山的掌指似乎就要劈、戳到他的身上了,却又突然缩手,原来是怕他的内力所伤,纵然击倒了他,也是失了面子。 吕东岩看得也是不禁暗暗吃惊,想道:“黑鹰这七十二路大小擒拿手法练得竟然精妙如斯,倘若我一下场就和他交手,只怕也是讨不了他的便宜。能够像上次一样,拼得个两败俱伤,已是侥幸的了。” 不知不觉过了百招,毕竟姜是老的辣,在这百招之内,年震山已是渐渐摸到对方的路数,探明了对方的虚实。当下使出虚实并用的擒拿手法,接连使出七八个“花招”,接着一个实招,扰乱轰天雷的耳目。 轰天雷反而有点沉不住气了,激战中,他一招“跨虎登山”,身形扑上,双掌猛击出去。年震山寻暇抵隙,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喝一声:“着!”旁观的人只见两条人影倏地一分,看清楚时,只见轰天雷的上衣已经给他撕破,胸口一道五寸多长抓伤的伤痕。倘若不是轰天雷练成了一身铜皮铁骨,这一抓已是开膛破腹之灾。众宾客都是不禁大惊失色。 吕玉瑶叫道:“爹爹,你,你把他替下来吧!” 吕东岩已经有了取胜的把握,朗声说道:“铁威贤侄,你和年老前辈已经斗了百招开外了,实在是很难得啦!你下来歇歇吧!” 轰天雷说道:“我还要多领教这位名震江湖的黑鹰几手功夫!” 年震山见他如此顽强,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怯意,冷笑说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么?” 轰天雷道:“见了棺材,我也决不流泪!”斗得性起,索性撕下了上衣,露出精赤的胸膛,猛地又扑上前去,和年震山继续恶斗! 十数招后,年震山一个“游空探爪”,抓着他的背心,撕下一大片皮肉,大喝道:“还不认输!” 轰天雷喝道:“我还未输呢,为何要认?”背上鲜血淋漓,依样恶斗!胆小的客人已是转过了面,不敢看了。 第八回勇斗强敌 不过数招,轰天雷又着了一掌。这一掌打中他的前胸,伤得更重。胸口的一只掌印,清晰可见。 吕东岩看不过去,冷笑说道:“年震山,你好歹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用这样狠辣的手段对付一个后生小子,胜了脸上也不光彩!你要逞强,我和你较量!” 年震山道:“好,那你就和这小子并肩子上吧,年某以一敌二,又有何妨?” 轰天雷似乎全神只顾厮打,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吕东岩说些什么,他压根儿就没理会。只见他圆睁双眼,紧咬着牙,只是和年震山哑斗! 轰天雷不愿退下,以吕东岩的身份,如何能够上去和他联手御敌?年震山也明知他不敢自失体面,乐得说说风凉话儿。 可是他面对着和他狂斗的轰天雷,却是不由得有点儿害怕,颇感难以应付了。 “这小子不知是吃了老虎的心还是豹子的胆,老子纵横半世,倒未曾见过这样憨不怕死的人!打死他不难,只怕要受天下英雄所笑!不打死他,他却又纠缠不休!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已经斗到了将近二百招了,轰天雷固然是身上受伤,气力大不如前。但年震山亦是累得满头大汗,颇有难以为继之感。轰天雷的气力虽然大不如前,每一拳打出,每一掌劈来,依然是虎虎生风。 年震山一咬牙根,心里想道:“宁可给天下英雄耻笑,可不能给这小子打败!”想至此处,杀机陡起,目露凶光,突然一跃而起,喝道:“好小子!我送你回老家吧!” 年震山号称“黑鹰”,这凌空一击,正是他的成名绝技。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只见他双臂箕张,凌空扑下,当真就似一只硕大无朋的黑鹰!
众人惊呼骇叫声中,轰天雷一个筋斗翻了出去,眼看就要跌个四脚朝天,忽地手肘一撞地底,却又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嘶哑着声音叫道:“我还未有输呢,年震山,来呀,上呀!” 只见他的背上五个窟窿,鲜血汨汨流出。原来他已是被“黑鹰”年震山的鹰爪手插着了。 在他将要倒地之际,吕东岩再也顾不得什么比武规矩,飞步上前,一方面是要把轰天雷扶起来,一方面是准备替他抵挡年震山的追击。 可是就在他还差一步,未到轰天雷的身边之际,轰天雷已是自己站起来了,而且还说出那样的话,还要和年震山再打下去! 年震山忽地一声干笑,脸上殊无得意神气,与其说是胜利的笑声,毋宁说是苦笑。 轰天雷怒道:“你笑什么?” 年震山道:“咱们用不着再比了。” 轰天雷道:“我还没有倒下去呢,你就算赢了我么?” 年震山道:“不错,你没有输,是我输了!”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都是大为诧异,赵登禹道:“师父,你——” 年震山苦笑道:“这位凌老弟,是我平生仅见的少年英雄,武艺超群那是不用说了,更难得的是豪气干云,令人心折。年某从来不轻易赞许别人,如今对这位凌老弟可是心服口服,我是自愿认输了,吕老哥,咱们的账也不用再算啦。请恕我来打扰,后会有期!登禹,咱们走吧!” 轰天雷遍体鳞伤,还要再打,已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年震山分明已是稳操胜券,再打下去,不难取了轰天雷的性命,却忽地自愿认输,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吕东岩看着他们师徒的背影走出大门,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了结,让自己度过难关,当真仿佛似是做了一场恶梦。 老英雄蒋中平初时也是和众人一样,呆了一呆,此时忽地哈哈笑道:“黑鹰年震山扛得起放得下,这一认输,聪明极了,果然不愧是个老江湖!” 经蒋中平一语道破之后,许多人也都跟着明白了。有的人便向吕东岩奉承:“吕庄主,用不着你老亲自出手,黑鹰已是怕了你啦!”更多的人对轰天雷夸赞:“凌老弟,你这次可真是一雷天下响啦!连名震江湖的黑鹰也不能不佩服你了!” 吕东岩听了那些奉承的说话,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惭愧,说道:“还是多亏了我这位凌贤侄,若不是他挫折了黑鹰的气焰,黑鹰岂会一走了之。当真较量的话,只怕我也未必能是黑鹰对手。” 年震山的自愿作输,的确是如蒋中平所说,聪明之极! 要知他是一个早已成名的人物,和吕东岩是同等的身份。轰天雷事实是打不过他,众人有目共睹,他自愿作输,还可以博个爱惜后辈的名声。但假如他不肯认输,再打下去,固然轰天雷性命难保,但胜了轰天雷,他自己也必将筋疲力竭了。那时吕东岩能放过他么?他有言在先,胜了轰天雷是必须和吕东岩再斗的。 又即使吕东岩格于身份,不屑斗他;但他重伤了轰天雷,甚至杀了轰天雷,众宾客激于义愤,又肯放过他么? 权衡轻重,与其和吕东岩性命相搏,当然是毋宁向轰天雷认输了。 吕东岩是和他身份相等的成名人物,他一向后辈认输,吕东岩自是不能再迫他决斗的了。 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年震山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走出了吕家的大门的。 年震山师徒一走,众宾客都争着围拢上来。吕玉瑶挤不进去,在人堆外面大叫道:“爹爹,你还不赶快给这位凌师兄裹伤!” 话犹未了,忽听得轰天雷大笑三声,叫道:“我赢了,我赢了!”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笑声中卜通倒地! 原来他委实是伤得极重,刚才不过是凭着一股勇气支持的,年震山一走,这股气一松,登时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了! 宾客中有精于医道的“点苍医隐”叶元章替轰天雷把了把脉,说道:“这位凌少侠的奇经八脉都已受伤,幸亏他的真气未散,尚未至于有性命之忧。不过——” 吕东岩连忙问道:“不过怎么样?” 叶元章道:“不过也得好好调治才行。没有三五个月,恐怕是不能复原的了。唉,可惜我的一枝千年何首乌没有带来!”原来他诊断的结果,倘若没有补气培元的灵药,轰天雷纵然医得好,也会得个痨病,一身武功,恐怕也要从此废了。 蒋中平道:“我有一枝老山参,不知行不行?” 拿出来给叶元章一看,叶元章大喜道:“行呀,这是长白山的老山参,功效稍逊于千年何首乌,但已是可以保住凌少侠的元气了。” 蒋中平笑道:“吕大哥,说老实话,这枝人参我本来是想送给你作寿礼的,心里又有点舍不得。现在不送给你,送给你这位世侄了。” 吕东岩喜出望外,连忙说道:“这可比送给我,我更领你的情。” 青城派的名宿萧欣圣跟着拿出一个瓷瓶,说道:“这是我自制的生肌白玉膏,吕庄主,你拿去每三天替他敷一次伤。”青城派的生肌白玉膏是外科圣药,比任何金创药都好,吕东岩接了过来,说道:“待我这侄儿好了,我再带他上青城山向你叩谢。这次真是多蒙各位相助了。” 萧欣圣道:“谢什么,这是应该的。” 丘大成站在一旁,心里酸溜溜地想道:“这小子可变成了凤凰啦,大伙儿都捧着他!” 吕东岩向宾客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我要向各位告个罪,给他先行调治,待会儿再出来陪各位喝酒。” 蒋中平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客气什么,当然是先给凌少侠治伤要紧。” 众宾客让出一条路,吕东岩这才能够把轰天雷从人丛里扶出来,吕玉瑶和丘大成跟在他们后面。 轰天雷受伤之事,早已有家人禀告给吕夫人知道。吕夫人已经布置好一间静室,给轰天雷权充病房。 吕玉瑶亲手替轰天雷敷上生肌白玉膏,看见轰天雷几乎体无完肤,忧心忡忡地问道:“凌师兄伤得真重,爹爹,你看能治得好吗?” 吕东岩笑道:“有老山参和生肌白玉膏还怕什么?叶元章说治得好,那就一定治得好。” 丘大成跟着表妹进来,表妹一直没有和他说话,好像忘记了他站在旁边似的,不由得又妒又恨,满肚皮都是酸气,说道:“这位凌师兄有表妹细心服侍,当然是一定会好得更快了。” 吕玉瑶也没有看他面色,便道:“今天若不是多亏了他,我就要平白受人欺负了,服侍他是应该的。对啦,你也是多亏了他才得保存一条臂膊的呢!” 丘大成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是呀,他是我的大恩人,我还没有多谢他呢。可惜我也受了点伤,却不能够服侍他了。”当下皱起眉头,作出忍受疼痛的模样,其实他受的只是皮肉之伤,敷上了金创药,疼痛早已止了。 吕夫人心里想道:“玉瑶对他的伤问也没问,怪不得他要吃醋了。”她比女儿心细得多,丘大成那一脸妒嫉的神情,她当然看得出来。当下连忙说道:“大成,你自己的伤也该小心调治。有我们照顾凌铁威已经够了,你回去歇息吧。东岩,你看要不要请叶元章替他补看一把脉,开张方子。” 丘大成道:“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了,我的伤不紧要的。” 吕夫人道:“那也应该早点歇歇。” 丘大成不想离开表妹,可是更不愿意在她旁边看着她服侍轰天雷,心里想道:“还是眼不见好些,免得自己生气。”于是说道:“多谢姨妈关怀。凌师兄醒来,请表妹替我向他多谢吧。”灰溜溜地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轰天雷方始渐渐醒了过来,人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已经有了多少知觉。 迷糊中,轰天雷隐约听得吕东岩说道:“凌浩那封信你藏好没有?” 听得吕东岩提起他父亲的书信,这封信说的什么,正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是以虽然是在迷迷糊糊之际,精神也不知不觉的集中起来,又清醒了几分。 吕夫人道:“你突然提起这封信干吗?当然是早已藏好了。” 吕东岩道:“你没有让玉儿看过吧?” 吕夫人道:“你怎么这样善忘,你不是和我说过,叫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玉的吗?我怎能还让她看这封信?” 吕东岩笑道:“我现在倒想改变主意了。” 吕夫人眉头一皱,说道:“我看这事情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刚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吕玉瑶的声音叫道:“爹,凌大哥醒了没有,参汤已经弄好啦。”随即就听见她走进房间的脚步声,原来她刚才是出去给轰天雷煎药的。 吕东岩笑道:“你倒很挂念你的凌家哥哥,他还没有醒呢。” 吕夫人道:“这碗参汤先放一边。冷它一冷,再给他喝。” 吕玉瑶道:“爹,你刚才和娘谈些什么,为什么我一进来,你们就不说了。” 吕东岩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在谈你的凌大哥罢了。” 吕玉瑶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过凌家伯伯。” 吕东岩道:“我本来想待你长大一些才告诉你的,现在凌家哥哥已然来了,我就告诉你吧。”压低声音说道:“他的曾祖是轰天雷凌振,轰天雷凌振你知不知道?” 吕玉瑶又惊又喜,跳了起来,说道:“是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当中的轰天雷凌振么?” 吕东岩道:“噤声,提防隔墙有耳,给外人听见了可不是当耍的。你要牢牢记住,切不可泄漏出去。” 吕玉瑶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我懂得的。”接着又埋怨母亲道:“娘,你为什么不和我早说,只说他是爹爹的世交。” 吕夫人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呀。其实你不知道还好些。” 吕玉瑶道:“我说过我决不会泄漏的,你们怎的老是不放心我!” 吕东岩笑道:“刚才我和你的娘说,凌家这孩子看似傻里傻气,人倒很是不错,有一副热心肠。” 轰天雷心里想道:“吕伯伯刚才分明是在谈爹爹的那封信,不是谈我。为什么他要对女儿说谎?” 心念未已,只听得吕东岩又笑着说道:“玉儿,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吕玉瑶噘着小嘴儿道:“爹爹,我几时和你说过谎话。你要问我什么?” 吕东岩道:“你喜不喜欢凌大哥?” 轰天雷本来想要睁开眼睛的,听了这句话,可不敢睁开了。心里想道:“倘若给吕姑娘知道我在偷听,可是不好意思。”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爹爹,你这句话可是问得有点奇怪。” 吕东岩道:“何以你觉得奇怪?” 吕玉瑶道:“凌大哥这次帮了咱们的大忙,替你挽回了面子。爹爹,难道你不喜欢他么?” 吕东岩笑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也快满十八岁了,我是想要知道、知道——” 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脸上却泛起一朵红云(可惜轰天雷看不见),说道:“爹爹,你今天是怎么啦?说话吞吞吐吐!爹爹,你要知道什么?” 吕东岩笑道:“好,我换个说法问你吧,你喜欢凌大哥多些,还是喜欢你表哥多些?” 吕玉瑶道:“爹,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我和凌大哥还是今天才相识的呢。” 吕东岩道:“那么,你是喜欢表哥多些了?傻孩子,对爹娘害什么羞,说吧?” 吕玉瑶顿足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话虽如此,毕竟还是透露了一点口风:“表哥待我很好。不过,凌大哥的为人也是很值得令人敬佩。爹,你别问我了好不好?我都没有想过呢!” 吕夫人连忙说道:“是呀,玉儿年纪还小,你也用不着这样着急问她!” 吕东岩道:“不过凌浩那封信却是要我回复的。” 吕玉瑶问道:“凌家伯伯给了你一封什么样的信?”忽地发现爹爹脸上的笑容有点古怪,她是个七窍玲珑的姑娘,登时料到几分,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连忙说道:“爹,你们大人的事我不想知道了。你问我已经问得多啦,现在也该轮到我问你了。” 吕东岩道:“你要问我什么?” 吕玉瑶道:“爹,你是怎样和那黑鹰年震山结上了梁子的?” 吕东岩笑道:“这不也是我们大人的事吗?” 吕玉瑶撒娇道:“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嘛!” 轰天雷听了他们父女的对话,心头却是不禁卜通通地乱跳了! “爹爹那封信说的是什么呢,吕伯伯一再提起那封信,跟着就问他的女儿是不是喜欢我,难道这两件事情是有关连的?”轰天雷虽然为人老实,却并非愚笨,隐隐猜到了几分,心头不由得卜通卜通地跳了。 也许是他的心情紧张之故,不觉动了一下。吕夫人道:“凌世兄醒来啦!” 轰天雷不便再装熟睡,缓缓张开眼睛。吕东岩喜道:“好了,醒来了!你觉得怎样?” 轰天雷道:“似乎好多了。多谢伯父伯母的照顾。” 吕东岩道:“你先别说话。玉儿,拿参汤给你凌大哥喝。” “不知他可听见了爹爹和我刚才的说话?”吕玉瑶心里也是卜通卜通地跳,给轰天雷喝过了参汤,便即向他试探,说道:“凌大哥,我们刚才正在说起你呢!” 轰天雷道:“说我什么?” 吕玉瑶道:“爹爹说,你很有侠义心肠,他很喜欢你。这次多亏你给爹爹挽回了面子。” 轰天雷道:“这是应该的。但不知伯父和那黑鹰年震山是怎样结下的梁子?我醒来的时候,好像你们正在提起这件事情。” 轰天雷从来没有说过谎,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里暗暗惭愧。 吕玉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原来这之前的说话,他果然全没听见。” 吕夫人却听出了一些破绽,心里想道:“他一定不仅是听见了这几句话,哪有这样巧的。唉,他若知道这件事情,留他久住,只怕他对玉儿定会存有非分之想。说不定他们两人或许还会闹出事来?可是他现在是受了重伤,叶元章说过,恐怕是要半年才能复原的,我总不能将他赶出去呀。这可如何是好?除非早些替玉儿和大成定了名分。” 吕东岩沉吟半晌,说道:“这事我从来不向外人说的,但凌贤侄你不是外人,我和你说自是无妨。” 轰天雷道:“若是不便说的,侄儿也不必知道了。” 吕东岩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最好不要泄漏出去。” 轰天雷心里有点不大舒服,想道:“你信不过我,那就不必说了。”这话他停在口边,吕东岩已是说出来了。 “这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有一位朋友,是在洛阳开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那年我恰巧经过洛阳,住在他的镖局里。他要我替他保一趟镖,这个‘镖’可是十分奇怪!” 吕玉瑶大感兴趣,笑道:“爹,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曾当过镖师,保的是什么镖,十分古怪?” 吕东岩道:“你猜是什么?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文弱书生。” 吕玉瑶道:“是什么豪门公子么?” 吕东岩道:“他的祖先倒曾经做过宋朝的官,宋室南渡之后,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父亲就跑到江南去了。他是寄托在亲戚家里养大的,这个亲戚是在乡下教蒙馆的,所得只堪糊口。” 吕玉瑶道:“那他为何要请保镖,还怕有人打劫他吗?而且他也花不起钱请镖师呀。” 吕东岩道:“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也是一个极为古怪的镖头,行事与众不同。有时你愿出千两黄金也未必能请得动他,有时他却分文不取,义务帮你保镖。他的保镖是因人而施的。” 轰天雷道:“我曾听爹爹说过一个孟霆保镖的故事,听说三十年前,在洛阳隐居的武学大宗师韩大维曾托他护送女儿到扬州成婚。当时他不知道韩大维的身份,要了韩大维黄金千两做镖银。途中被强盗抢劫,孟霆打不过那帮强盗,还幸亏是那位韩姑娘出手,才得解围。不过韩大维还是感激他,因为其时正是蒙古进犯中原之际,韩大维又有病在身,他的女儿是准新娘,一个新娘子是不能自己跑到夫家完婚的。这个‘镖’除了他没人肯保。那次也幸亏是孟霆保镖,才只不过碰上一帮强盗,否则还会遇上更多麻烦呢。”(这一故事,详见拙著《鸣镝风云录》。) 吕东岩道:“不错,后来韩大维和他成为好朋友,我和他就是在韩大维家里认识的。那时我还是一个初出道儿的雏儿,以晚辈的身份去拜谒韩大维。算起来我和孟霆也有了将近三十年的交情了。” 吕玉瑶笑道:“这次也是送人去完婚么?” 吕东岩道:“不是,那个书生是要到江南找他父亲。” 吕玉瑶好奇之心大起,问道:“他是怎地会找到孟霆来作保镖的?”心想与孟霆往来的,除了武林人物,就是富商大贾,一个在教蒙馆的穷亲戚家里养大的穷小子,怎能和孟霆结识? 轰天雷道:“这书生会不会武功?” 吕东岩道:“我也曾怀疑他的亲戚是武林侠隐,但我和他谈论,他却是只会吟诗作对,丝毫不懂武功的。” 吕玉瑶道:“这就奇怪了。” 吕东岩继续说道:“这个书生姓耿名电。至于他怎地会找到孟霆来作保镖,或者是孟霆自动给他保镖,孟霆都没有说。 “他只是和我说道:‘这位耿公子是我朋友的儿子,我一个人送他到江南去找父亲,放心不下,你肯不肯帮我的忙?’ “当时,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要知道孟霆乃是当今最负盛名的镖头,虎威镖局也是最大的镖局。护送一个不名一文的穷书生,莫说没有强盗打劫,就是有强盗打劫,孟霆还怕应付不了?再说虎威镖局有数十名镖师,孟霆不放心,为什么不多派几个镖师,一定要我帮他的忙? “但我知道孟霆的脾气,他若是肯说的早就对你说了;不肯说的,或者是未到时机不想说的,他决不会多说半句。那位耿公子父亲的身份,也是他后来才告诉我的。” 吕玉瑶道:“他的父亲是什么身份?” 吕东岩笑道:“我且卖个关子,孟霆是后来才告诉我的,我也押后再告诉你们。” 接着说道:“孟霆当时问我:别的事情你不用多管,我只是要你的一句话:你肯不肯帮老朋友的忙? “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但我和孟霆亦已是有了将近二十年的交情了,冲着这份交情,我还能够不帮他的忙吗? “于是我不再多问,就和孟霆作伴,给这位耿公子保镖了。 “路上孟霆和我说,若是碰上有人要危害耿公子,由他先来对付,对付不了才要我帮忙。他又说:你在一旁观战,若是自忖武功比不过对方,就得赶紧带这位耿公子逃跑,至于我的死生,那你就不必管了。 “我听他说得这样严重,心里还在暗暗好笑:‘一个穷小子还怕有江湖巨盗打他主意?’哪知真的就有!” 吕玉瑶道:“想必是黑鹰年震山了?” 吕东岩道:“不错,那天我们在黄昏时分经过一个险要的山坳,正是年震山在那里等候我们。 “那天孟霆本来是很小心的了,他要在日落之前经过那个山坳,就是想避免风险的,不料还是碰上了。 “最初我遵守孟霆的叮嘱,袖手旁观,一看不对,我就赶忙上去替他,叫他带耿公子逃跑! “按照孟霆的脾气,平时他是一定不肯让我这样做的,但当时他无暇和我争论,只好带了耿公子逃跑!” 轰天雷听到这里,不由得大为钦佩,心里想道:“怪不得爹爹当他是好朋友,果然是侠义可风!”他初到吕家之时,一来因为曾受阻于知客,二来见了吕家的气派,说实在话,虽然不至于对吕东岩有甚恶感,却也没有多大好感的。在他的心目中,总觉得吕东岩和他的父、师不大像是一个路子的人。至此对吕东岩的观感,方始改变。 吕玉瑶泪盈于睫,说道:“爹爹,你、你——” 吕东岩道:“咦,好端端的,你怎么哭起来了?” 吕玉瑶道:“不,不,我是喜欢,爹爹,你真好。” 吕夫人笑道:“傻孩子,你现在才知道爹爹好么?” 她是和女儿打趣,却不知吕玉瑶真的是这样想。她在想道:“原来爹爹从前还曾有过这样一桩侠义的行事,何以他现在却好像变成了怕事的呢?难道就是因为和黑鹰那一战吓得胆小了么?” 吕东岩继续说道:“孟霆和耿公子逃跑之后,我没有牵挂,放心和年震山恶斗。他果然不愧是名震江湖的黑鹰,孟霆已经消耗了他许多气力,他的七十二路鹰爪手还是招招狠辣,厉害非常。你们瞧,这就是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标志。” 吕东岩脱下长袍,袒露背心,只见背上有五道疮疤,每道伤痕都有三寸来长,令人怵目惊心。 吕玉瑶叫道:“爹,你是给那黑鹰抓伤了!唉,这个伤可真是不轻呢!”但回头一看,看了看躺在床上遍体鳞伤的轰天雷,心里又再想道:“不过,比起凌大哥的伤,却又算不了什么了。凌大哥刚刚出道,就敢于和黑鹰拼命,更是令人佩服。” 吕东岩微笑说道:“不错,这是给他的鹰爪手抓伤,伤得的确不轻。但我终于还是把他打败了。我在他的身上也留下三个窟窿,是给我的利剑刺穿的,伤得也未必比我轻了!”说罢哈哈大笑。 吕玉瑶道:“那位耿公子呢?后来你可曾见过他?” 吕东岩道:“他们早已走得远了,我受了伤,哪里还追得上他们。孟霆后来是曾见过的,那位耿公子则一直没有见过了。” 吕玉瑶道:“爹爹,你这故事还未说完呢。那位耿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吕东岩笑道:“你别这样心急,让我一桩一桩来说。” 他喝了一杯,歇一歇笑道:“玉儿,你今天能过这样的好日子,说起来还是拜那位耿公子之所赐呢。” 吕玉瑶想了起来,说道:“不错,我记得小时候住的是泥屋茅房,后来忽然搬到青砖大屋来了。那一年——”屈指一算,接着说道:“恰好是在十年之前。爹爹,敢情是因为你救了那位耿公子,他报答你的。可是你不是说过他是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吗?” 吕东岩笑道:“这位耿公子可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不过这座房子可不是耿公子给咱们盖的。玉儿,你应该想得到是谁吧?”言下大有得意神色。 吕玉瑶道:“是孟霆伯伯?” 吕东岩道:“不错,是孟霆。”忆起往事,一面笑一面说道:“那年我回到家里,准备养伤。一回来看见咱们的那座旧房子已经不见了,却盖上一座青砖大屋,我也很惊诧呢,后来见了你妈,方才知道是孟霆派人给咱们盖的。” 吕夫人接着说道:“孟霆还派人送了一千两金子来,我本来不敢收的。来人却说是你寄存在孟霆那里的金子,要我非收不可,弄得我也是十分惊诧。” 吕东岩道:“后来我养好了伤,特地再到洛阳,退还这一千两金子给他。孟霆哈哈大笑,对我说道:你给我保了一次镖,这是你的镖银呀!本来是你的东西,你怎么拿回来给我?我说你不是也没收那位耿公子的镖银吗?他说:‘我做这行,有时也收了不应该收的镖银,例如韩大维给我的那一千两黄金就是我不该要的。现在我就拿他这一千两黄金送给你,也不过是求心之所安罢了。你若不肯收下,那就不够朋友了。’无可奈何,我也就只好腼颜收下啦。孟霆是为了我帮忙他救了那位耿公子酬报我的,所以我说,溯本追源,咱们今天能够过这个好日子,还是拜那位耿公子之所赐呢。” 吕东岩细说他“发迹”的往事,轰天雷听得颇感有点刺耳,心里想道:“吕伯伯口里说不爱钱,但他得了这一千两黄金,心里其实是十分欢喜的。” 吕玉瑶也似乎听得有点不耐烦了,打断父亲的话,说道:“爹,这些不紧要的闲事你以后再说不迟,先说紧要的吧。” 吕东岩道:“什么才是紧要的事?” 吕玉瑶道:“那位耿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到呢!” 吕东岩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急性子,好吧,你急于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们。”说到这里,却又慢条斯理喝了一杯热茶,这才回过头来,对轰天雷道:“你听过耿照这个名字么?” 轰天雷道:“是不是有江南大侠之称的耿照?” 吕东岩道:“不错,这位江南大侠就是那位耿公子的父亲。” 吕玉瑶道:“这我可不明白了。他既然是江南大侠的儿子,何以却又不会武功?” 轰天雷道:“莫非他是真人不露相,假装不懂武功?” 吕东岩道:“这倒不是。我与他同行数千里,相处两月多。他若懂得武功,决不能瞒过我的眼睛。” 轰天雷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猜疑不能成立。“这位耿公子如果懂得武功,在那样危急的情形之下,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忍心让孟霆和吕伯伯替他拼命?” 吕东岩笑道:“你们不用费神猜测了,我告诉你们吧。这里头有个缘故。 “这位耿公子在孟霆送他到江南之前,是还没见过父亲的。 “她母亲怀着他的时候,正是兵荒马乱之秋。耿照当时在南宋名将虞允文的军中,奉了军令,潜回北方已经沦陷的家乡侦察敌情。他在家乡成了亲,本来是准备夫妻一同回江南去的,不料妻子怀了孕,而战事又突然爆发,战事一起,他就必须提前回去,禀报军情了。 “当时产期已近,耿照只好托个亲戚照料他们母子。以为待得太平之后,就可以回来接他们的。不料连年战乱,金宋交兵之后,接着又是蒙古侵犯中原。耿照在南宋出任军职,也做到总兵的职位。官做得大了,也越发不能擅离防地了。 “到了这位耿公子三岁那年,他的母亲才得一位江南来客带来的消息,说是耿照在某次战役中受了重伤,如今正是吉凶未卜。 “耿夫人听得这个消息,当然急着回去照料丈夫。可是当时金宋正在长江对峙,沿途金兵的哨所又是星罗棋布,即使她的身份能够瞒得过敌人,也决不能带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偷渡长江。 “无可奈何,耿夫人只好仍然把孩子留在亲戚家中,单身回去寻夫。 “这一去就去了十三年,他们夫妻不但没有回过乡下,连消息也断绝了。是以这位耿公子的父母虽然都是有一身超卓的武功,他却是一窍不通,只懂吟诗作对。” 吕玉瑶道:“哦,他的母亲也是一位女侠吗?” 吕东岩道:“不错,耿夫人是耿照的表妹,姓秦,名弄玉。二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女侠呢。”(耿照夫妻的身世,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轰天雷道:“黑鹰年震山拦途截劫这位耿公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吕东岩道:“对这一点,我也还是捉摸不定。” 吕东岩继续说道:“耿夫人南归之时,曾留下一串夜明珠给她的儿子。这是耿家的传家之宝,价值连城。不过耿夫人将它留给儿子,倒并非因为它是稀世奇珍,而是预防有甚意外,留下来作为他年父母儿子相认的信物。 “耿电十六岁的时候,那个穷亲戚将他带到虎威镖局,求见总镖头孟霆,说是有件事情,只能和孟霆一个人说。 “镖局里常有客人要求保‘暗镖’的事,是以孟霆也不觉得奇怪,就在密室里接见他们。 “客人把耿电的身份告诉了孟霆,接着拿出了那串夜明珠,说道:‘我是个穷酸汉,付不起镖银。总镖头若肯答应将这孩子送到江南,这串夜明珠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就当作是耿家付你的镖银吧。’ “孟霆如何肯要,当下哈哈一笑,问那客人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你敢把这样秘密的事情告诉我?不怕有灭门之祸么?’要知耿照已经是宋国驻防长江南岸的一位总兵官,此事倘若有人向官府告发,收藏耿公子的这位亲戚的确是可能会有灭门之祸的。何况他还藏有这样一串价值连城、引人觊觎的夜明珠。 “那客人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你孟镖头的侠义名声,天下谁人不晓?我若信不过你,还敢到这虎威镖局来么?’ “孟霆听了这话,哈哈笑道:‘你称赞我的话,我不敢当。但你要付我镖银,却又未免把我看得小了!’当下就将那串夜明球缝在耿电身穿的一件旧棉袄内。 “这个秘密,当时只有孟霆知道。我是在三年之后,重见孟霆之时,他方才告诉我的。” 轰天雷听得悠然神往,禁不住赞叹道:“孟老镖头固然是侠义可风,那位穷亲戚也当真不愧是个义士!” 吕东岩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这位义士现在却是死生未卜,祸福难知!” 轰天雷吃惊道:“他遭遇了什么意外了?” 吕东岩道:“孟霆把耿公子送过长江,回来之后,曾经去找过那个教蒙馆的老夫子,向他报个平安喜讯。不料他那蒙馆早已关门,他的乡人说自从他那次带耿电入城之后,就没有回来过。孟霆很担心他是给年震山这帮强盗绑架去的。” 吕玉瑶道:“但愿他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吕东岩继续说道:“此事是发生在年震山劫‘镖’之前,是以也有一个可能是,那人经不起拷打,已经吐露了夜明珠的秘密,年震山才会来劫‘镖’的。” 轰天雷道:“这人一副忠肝义胆,即使当真是被年震山绑架,受到非刑敲打,想必他也不至于吐露秘密的。” 吕东岩道:“但愿不是如此。但若然不是如此,祸患只怕就更大了。” 吕玉瑶道:“为什么?” 吕东岩道:“年震山来劫这位耿公子,为的什么?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要抢这串夜明珠;一个是他知道耿公子的身份,要向金虏邀功领赏! “若是前者,年震山不过是寻常强盗的所为;若是后者,他就是金虏的鹰犬了。我与他结了仇,祸患不是更大吗?” 吕夫人道:“那个穷亲戚,会不会把两件秘密都吐露了呢?” 吕东岩道:“按情理说是不会的。那个穷亲戚若然当真是一出镖局,就给年震山绑架了,那么年震山的目的就一定是为了求财。” 吕夫人道:“为什么?” 吕东岩道:“他们衣裳破旧,敢于踏进虎威镖局,有眼力的强盗自必会猜测他定是身怀重宝,才能够请得动孟霆来作保镖。 “再说,那个穷亲戚为了保命,也只须说出夜明珠的秘密就够了,何须再冒灭门之祸,说出另一件秘密?” 吕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我倒宁愿、宁愿年震山只是为了求财了。”在说到“宁愿”两字之时,她停了一停,过了半晌才说出下面的话。原来她是想说:“我倒宁愿那个穷亲戚是被绑架的。” 吕东岩道:“是呀,倘若不是为了求财,那就是年震山早就知道耿公子的身份,甚或他本来就已暗中投靠金虏,这次是金虏派他出来的了。不过,若是这样,他也用不着绑架那个穷亲戚了。” 吕玉瑶插口道:“爹爹,你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十年,年震山直到今天才来找你。若然他是金虏的鹰犬,又已知道了耿公子的秘密,他们岂能让你平安过这十年?” 轰天雷道:“我也是这样想。年震山将我打得重伤,我当然是痛恨他的。但按他今日的行事来说,他来寻仇,却也还是依照江湖规矩。大概不至于是金虏鹰犬吧。” 吕东岩道:“你们说得都很有理,不过,我对年震山捉摸不透,总是难免有点忧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肯和人提及我和年震山结有梁子的原因了。” 吕玉瑶笑道:“爹爹,我看这几年来,你是越来越胆小了。” 吕东岩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总是小心一点好些。”沉吟半晌,接着说道:“我有好几年不走江湖了,凌贤侄,待你的身体好了一些,我倒想出门一次。” 吕玉瑶道:“爹爹,你是为了何事?” 吕东岩道:“一来是去探访你的凌伯伯。铁威在咱们家里受了伤,恐怕要待个一年半载,才能回去,我也应该向他的爹爹报个讯,免他挂念;二来我也想顺便到大都拜访丐帮的陆帮主,他们丐帮消息灵通,或者可以查出那个黑鹰年震山的底细。”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便说出来的,那是他想和轰天雷的父亲商谈儿女的婚事。这头婚事,目前他还决断不下,是以他要待轰天雷好了一些,即是再过一段时间之后,方能定夺。在这段时间中,他可以冷眼旁观,看看这对小儿女,是否性情相投,而凌铁威又是否适合做他的佳婿。 轰天雷当然不知道他有这个心思,说道:“老伯不用为小侄担心,我的身体是自小打熬惯的,现在死不了,自然就会好起来。老伯有紧要的事情,可别为小侄耽误了。你们一家人对我这样好,我已是过意不去。再误了老伯的事,我的心可就更不安了。” 吕东岩笑道:“你帮了我们这样大忙,以致受了重伤,我更是过意不去呢。你安心静养吧。总得待你好了一些,我才能向你爹爹报喜啊!”“报喜”二字,语意双关,轰天雷听不懂,吕夫人心里可是明白,不由得暗暗着急,想道:“他若是定要把女儿许配给这傻小子,这可如何是好?这傻小子对我家有大恩,人也确实不错,唉,但总是比不上我自己的亲侄儿。” 轰天雷果然复原甚快,起初以为他至少要半年才能走动的,不过两个月,他就能够下床了。 在这两月当中,吕玉瑶固然是经常在他病榻旁边,丘大成也不时进来问候。轰天雷是个耿直的人,不知不觉,也就拿他当作好朋友看待了。 这一天轰天雷试着走出院子,伸拳踢腿,活动筋骨。吕玉瑶陪着他,见他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大喜说道:“凌大哥,你好多啦!” 院子里摆有几副练武用的石锁,轰天雷一时兴起,说道:“待我试试。”吕玉瑶来不及拦阻,他已经把一副头号石锁举了起来。吕玉瑶急道:“快放下来,别弄伤了身体。”话犹未了,只见轰天雷把石锁一抛,随手接下,这才好好地放下来。把吕玉瑶吓了一个大跳。 第九回江南来的闪电手 吕玉瑶吃惊过后,大喜说道:“凌大哥,你莫非是铁铸的身子,这副石锁,我没病也不能将它随意抛掷。” 轰天雷道:“还差得远呢,平时我舞弄这样的两副石锁,毫不费力。现在只能将它举起,看来至多只是恢复了三成功力。” 吕玉瑶赞叹道:“这已经很难得了,你不知道,那天给你诊病的叶神医也以为你至少要卧病半年才能下床的呢。” 轰天雷试出自己已经恢复了几分功力,心情大为舒畅,说道:“我在床上闷了两个月,功夫都丢荒了,现在又可以重新练武啦。” 吕玉瑶也很高兴,说道:“凌大哥,你那天打败年震山的那套掌法很是有趣,我见你每发一掌就大喝一声,当时震得我的耳朵都几乎聋了。是必须如此的么?” 轰天雷笑道:“我练的叫霹雳掌,那一声大喝,不仅是为了助威,也是一种内功。据师父说是从佛门‘狮子吼’功变化出来的,可以震慑敌人的心神。对不住,那天我这么大吼,吓了你了。” 吕玉瑶笑道:“我倒觉得很好玩,凌大哥,你可以教我么?” 轰天雷笑道:“女孩儿家打架之时大叫大嚷,不怕别人笑话么?” 吕玉瑶噘着小嘴儿道:“娘常常说我是个野丫头,我本来也是个野丫头,怕什么别人笑话。你不肯教那就算了。” 轰天雷忙道:“不,你误会了。我正想有一个人和我练武呢。不过,你这个‘教’字我可不敢当。你的轻功身法比我好得多,我也很想学学,你肯教我吗?” 吕玉瑶笑道:“好,那么我就用轻功交换你的掌法,大家都是先生又都是学生。” 轰天雷心里暗暗好笑:“你当霹雳掌是这样容易练成的么,只是扎根基的内功,就得练个三年五载。”但为了要讨吕玉瑶的欢喜,还是将一套霹雳掌演给她看。 吕玉瑶记性极好,看过之后,说道:“好,咱们试招试招。我的轻功身法,在试招之中我会随时指点你的。”她觉得自己也有一门功夫可以“指点”轰天雷,心里甚是高兴。 两人在院子里就用霹雳掌过招,轰天雷虽然只有平时的三分气力,吕玉瑶已经觉得他的掌力甚为沉重了。好胜心起,就用轻灵的身法,逗着他玩。 轰天雷毕竟是病体初愈,气力虽由于天生的缘故,恢复得快,人却还是刚刚能够走动的,身法迟滞,一不小心,便摔了一跤。 吕玉瑶大吃一惊,好生后悔,连忙将他扶起,说道:“都是我不好,摔坏没有?” 轰天雷笑道:“我又不是豆腐身子,哪有这样容易摔坏的?”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吕玉瑶抬头一看,却见两个人同时进来。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表哥。 吕玉瑶面上一红,连忙放开轰天雷双手。丘大成看在眼里,不由得妒火如焚。 吕东岩笑道:“凌贤侄,想不到你复原得这样快。不过也还不宜过分用功,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丘大成走到他们身边,却是强笑说道:“表妹,你真会体贴别人,幸好凌大哥也没摔坏。凌大哥,你这跤可是摔得很值得啊!” 轰天雷怔了一怔,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虽然戆直,却非糊涂,这话终于没有出口。 吕玉瑶道:“表哥,你有病我不也伺候你么?你别这样小心眼儿好不好?”她倒是把心里的话直说出来,弄得丘大成满面通红。 吕东岩咳了一声,说道:“凌贤侄,你的身体好一些了,我很高兴。明天我就准备出门了,希望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安心养病。最迟三个月我就会回来的,你有什么说话要我告诉你的爹爹么?” 轰天雷心里想道:“用不着三个月,我已经可以自己回家了。但吕伯伯这么一说,我却是非得在这里再住三个月不成。”其实他的心里也是舍不得和吕玉瑶分手的,不过刚才看了丘大成的那副神态,心里又想早些离开。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好。 吕东岩道:“凌贤侄,你在想些什么?”他以为轰天雷是想着和他女儿的事情,不便向他开口。 轰天雷瞿然一省,说道:“对,我有一件事情想请吕伯伯告诉爹爹,不过,不过——” 吕东岩见他欲说还休,笑道:“好,你和我进里面说吧。玉儿,你和表哥也有许久没练武了,你们就在这里继续练下去吧。” 殊不知轰天雷想的却是吴用那部兵书,“这部兵书如今已是落在云中燕手中,我好不好请吕伯伯告诉爹爹呢?” 轰天雷初到吕家那天,因为吕东岩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令人捉摸不透,他曾到过梁山的那次事情,他可不敢向吕东岩透露,但现在当然是不同了,尤其在他听过吕东岩护送耿公子那个侠义可风的故事之后,他对吕东岩的疑虑早已是云散烟消,是以也就放心把这部兵法的秘密告诉吕东岩了。 吕东岩在密室听了这个秘密,却是不免又多了一重心事了。 吕东岩道:“好在你没取得这本兵书。” 轰天雷道:“为什么?” 吕东岩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本兵书若是在你手中,麻烦可就多了!” 轰天雷傻乎乎地说道:“我不怕!” 吕东岩眉头一皱,强笑说道:“少年时候,我也是和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后来吃亏多了,这才知道还是稳重一点的好。” 轰天雷听了这话,对吕东岩大为失望,心里想道:“怪不得玉瑶说她爹爹近年怕事,胆子都好像小多了。敢情是因为钱多了胆就小了?”想至此处,心中起了一个疑问:“假如当年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位耿公子的身份,他还敢不敢做他保镖呢?孟霆瞒着他,或许也就是因为深知这位老朋友的缘故?” 吕东岩也在想着心事:“铁威这孩子人是的确不错,但他这副性格,迟早只怕要闯出祸来。我年纪老了,但愿平安过这后半世,唉,这头婚事是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呢?” 想了一想,吕东岩缓缓说道:“我不是怕事,说到痛恨金虏,我和你们父子都是一般。不过,咱们现在是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头。要等到机会来时,才能和敌人一拼。否则只凭匹夫之勇,于事又有何补呢?贤侄,你现在的身体虽然好了一点,但也还是躲在家里好些,不要到外面走动。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对不起你的爹爹了。”他知道不容易把轰天雷劝服,是以先说了一番道理,这才“画龙点睛”的说到正题。 轰天雷是个纯朴的少年,听了这话,不觉大为感动,对吕东岩的敬意重新恢复,说道:“吕伯伯,你放心,我会谨慎行藏,免致连累你的。” 吕东岩道:“唉,你这孩子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岂是怕你连累……” 轰天雷忙道:“侄儿不会说话,伯伯莫要见怪。我知道伯伯是为了我的好。”吕东岩这才笑了起来:“你知道那就好了。” 可是吕东岩走了几天,轰天雷就违背了他的吩咐。 倒不是他有意违背,而是吕玉瑶叫他出去玩的。 这一天天气很好,吕玉瑶见他已经能够走动,便对他说道:“凌大哥,我和你到一个地方去玩。” 轰天雷道:“什么地方?” 吕玉瑶道:“后山有个僻静的地方,是在两峰夹峙之间的幽谷,谷底平坦,最好练武。” 轰天雷道:“我不去。”吕玉瑶诧道:“为什么?”轰天雷道:“我答应过你的爹爹,不到外面玩的。” 吕玉瑶笑了起来,说道:“那么我也答应你,爹爹回来了,我不告诉他就是。” 轰天雷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行!” 吕玉瑶噘起了小嘴儿,嗔道:“你这人真是婆婆妈妈,为什么还是不行?” 轰天雷道:“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 吕玉瑶噗嗤一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是到外面玩玩罢了。哪扯得上这样的大题目?” 轰天雷道:“唉,你不知道,我,我——” 吕玉瑶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我知道你的祖先是梁山泊的好汉。爹爹早就告诉我了。” 轰天雷道:“你明白就好,我不想连累你家。” 吕玉瑶道:“我说我的爹爹胆小,怎的你也和他一样胆小了?左邻右里,谁不知道你是我家的客人?我不信偶然出去一趟,就会碰上认识你的金虏的鹰犬?何况那个幽谷平时根本就是没人去的,外人更不会知道这个所在!” 轰天雷最怕别人说他胆小,而且自他有生以来,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婆婆妈妈”这四个字来形容他。当真是给吕玉瑶弄得啼笑皆非。 吕玉瑶见他一副窘态,不禁又笑了起来,说道:“别犹疑了,去吧!你在病床上闷了两个多月,也该出去走走了。” 轰天雷给她说得心动起来,想了一想,说道:“好,你喜欢去玩,我陪你就是。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吕玉瑶道:“好呀,是我见你闷得可怜,想要给你解解闷。你倒说成是我要你陪,要挟起我来了!说吧,什么条件?” 轰天雷道:“别说得这样严重好吗?我只是想——” 吕玉瑶道:“想什么?爽快说吧,否则我又要骂你婆婆妈妈了。” 轰天雷道:“我想邀大成兄一同去。”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何以你忽然想起邀他?” 轰天雷讷讷说道:“不是忽然想起的,那天、那天,咱们练武,我摔了一跤,你对我、对我好,他、他好像有点不大舒服。” 吕玉瑶面上一红,说道:“我只道大成小心眼儿,你也小心眼儿!” 轰天雷道:“还是邀他一同去的好,免得他不高兴,而且多一个人,练武也热闹一些。” 吕玉瑶心里想道:“不错,这几个月来,是有点冷落了表哥,他似乎对凌大哥颇有成见,借这机会给他们拉拢拉拢也好。”于是笑道:“想不到你倒很能够为别人着想呢,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和表哥一同去,咱们就不能练武了。” 轰天雷道:“为什么?” 吕玉瑶道:“好几次我找他一同练武,他都不肯。我问他什么缘故,他也不肯吐露。不过,他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他的心思的,他的武功比不上你,而他又是爱面子的人,当然不愿和你练武,免得给你将他比下去了。” 轰天雷笑道:“原来他有这个想法,我倒不知。今天天气这么好,其实我也不想练武,咱们就去散散心好啦。” 吕玉瑶叫丫鬟将表哥请来,丘大成听了她的说话,笑道:“你们去好了,何必要我同去,不怕杀风景么?” 吕玉瑶嗔道:“你这是什么话?” 丘大成笑道:“我这是和你开玩笑的,表妹,你可别要生气。不过你可得等我会儿,待我换件衣服。”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丘大成才换好衣服出来,吕玉瑶埋怨他道:“你又不是女子,难道要搽脂抹粉么?换一件衣裳,怎的去了这许多时候?” 丘大成笑道:“急什么,现在才不过傍午时分,足够时间你玩的了。你以为我只是换换衣裳?你瞧,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吃的东西呢!” 吕玉瑶喜道:“表哥,我错怪你了。这样咱们就更可以玩个痛快了,错过了晚饭也不怕。不过,妈妈——” 丘大成道:“我也吩咐了丫头向她交代了。” 吕玉瑶更是欢喜,说道:“毕竟是你细心,想得周到。好,咱们这就走吧!” 轰天雷闷了几个月,到了那个草坪,在阳光底下,只见绿草如茵,野花盛开,心情大为舒畅,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这个地方果然是好!” 吕玉瑶笑道:“这个地方本来就叫百花谷,到了春天,百花盛开,花光如海,那才好看呢!” 轰天雷悠然神往,说道:“是么?可惜到了春天……” 吕玉瑶道:“到了春天怎么样?为何又不说了?” 轰天雷叹一口气道:“到了春天,只怕我早已不在这里了。” 吕玉瑶心中一动:“听他这话,敢情他也舍不得我的?”杏脸微泛红霞,低头笑道:“又没有谁赶你走,你喜欢住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嗯,你要走我也不放你呢,咱们明春再来赏花。” 轰天雷道:“我离家太久,也该回去了。待到你爹爹回来……” 吕玉瑶道:“不许说杀风景的话,你喜欢这些野花么?” 轰天雷道:“当然喜欢。” 吕玉瑶道:“好,我给你编个花环。” 丘大成站在一旁,心中又羡又妒,想道:“表妹越来越向着这个小子,哼,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吕玉瑶眼光一瞥,见表哥呆呆的看她编结花环,蓦然一省,想道:“我本来要给他们拉拢的,不知不觉又把他冷落。”于是笑道:“表哥,你在想些什么?我编好这个花环,给你编一个好不好?” 丘大成笑道:“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你猜我是在想什么?” 吕玉瑶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丘大成道:“山上开着几枝绿萼梅,我想把它摘下来,让你编结花环,那就更好看了。” 吕玉瑶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很好。” 轰天雷道:“我陪你去。” 丘大成笑道:“采几朵梅花,何须要两个人。你还是在这里陪我的表妹吧。” 吕玉瑶道:“好吧,那你小心一些,山坡很陡。” 丘大成道:“多谢关心。我的轻功虽然不好,相信也不会跌下来的。” 丘大成爬上那个山峰,吕玉瑶笑道:“凌大哥,表哥今天对你可好得多啦。” 轰天雷道:“你的表哥本来不是坏人,只是气量稍微狭窄一些。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你们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我来了,虽然无意离间你们,却是令得你少了许多时间陪他了。” 吕玉瑶嗔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养病,我当然陪你多些。你可不能自己过意不去。” 轰天雷心里甜丝丝的,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傻兮兮的只是看她编结花环。 正在两人各自避开对方的目光,神游物外之际,忽听得丘大成一声大叫:“快跑,快跑,有敌人来啦!” 只见山头人影绰绰的突然出现了一堆人,丘大成往山下跑,那些人飞快地追下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约莫有七八个人之多,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已经追到了丘大成的背后了! 轰天雷如何肯跑?大喝一声:“鼠辈休得猖狂!”就冲上去。 吕玉瑶也叫道:“表哥莫慌,我们都来帮你了!” 丘大成大叫道:“表妹,莫来!凌大哥伤还未愈,怎能动手?我给你们抵挡一阵,你快和他回去!” 吕玉瑶是深知轰天雷的脾气的,而且他已经冲了上去,要劝阻也是难以令他听话的。她听了丘大成这么大叫大嚷,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表哥真是糊涂,把凌大哥伤还未愈的情况说了出来,这可不是泄底了?”但丘大成能够这样关心轰天雷,却也颇出她意料之外。是以虽然有点埋怨丘大成糊涂,芳心也还是感激他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中年妇人已经追上了丘大成,喝道:“你这小子跑不了啦,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要保护他人?吃姑奶奶一刀!” 这中年妇人使的是一长一短的两柄柳叶刀,长刀直劈,短刀斜削。丘大成拔剑抵挡,不过数招,吕玉瑶还没赶到,他已经着了一刀。 吕玉瑶啊呀一声大叫,飞跑上去。就在这时,只见那中年妇人把手一扬,三枚铁莲子飞了出来,丘大成一声闷哼,骨碌碌的就滚下去,原来是给一枚铁莲子刚好打中了穴道。 另外两枚铁莲子朝着吕玉瑶打来,吕玉瑶使了一招乱披风的剑法,叮叮两声,两枚铁莲子反打回去。那中年妇人笑道:“这女娃儿倒是有点本事,你是吕东岩的女儿吗?看在吕东岩的面上,我不想取你性命,快去扶你表哥回去吧!” 吕玉瑶抬头一看,丘大成早已滚入乱草丛中,茅草高逾人头,看不见了。那个地方离吕玉瑶颇远,吕玉瑶叫道:“凌大哥,你过去看看他。哼,你这恶妇伤了我的表哥,我非和你拼命不可!” 那中年妇人冷笑道:“我放过你,你还不跑,当真是不知好歹,看刀!”吕玉瑶刷的一剑便刺过去,中年妇人长刀一架,短刀劈来。吕五瑶使了个“风扬落花”的身法,避招进招,“玉女投梭”刺她咽喉。中年妇人道:“这女娃儿倒是好狠!”霍的一个凤点头,长刀短刀一齐招架,方才解了吕玉瑶这招。 吕玉瑶初时本来以为这中年妇人的本领远远在她之上的,因为她的本领和表哥差不多,丘大成不过几招,就伤在这妇人刀下,是以她自忖决难取胜,不过是明知不敌也非打不可罢了。不料交手之后,发觉这妇人并不如她想象的厉害,反而给她杀得好像有点手忙脚乱。 吕玉瑶心里有点奇怪,不解表哥何以这样快就伤在这妇人的刀下,但心想或许是丘大成刚才太过紧张的缘故。此时她正在和那妇人剧斗之中,也就无暇仔细推敲了。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那一班人也已跑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麻子叫道:“花嫂子回来,让这丫头尝尝我的夺命神砂的滋味!” 他正要发出暗器,一个虬须汉子洪钟似的声音喝道:“石二庄主,不可胡来!”那个麻子道:“独孤兄为何拦阻小弟?” 那虬须汉子笑道:“这女娃儿长得很不错呀,你叫她也变成了似你一样的大麻子,岂非大杀风景?” 那麻子满面通红,敢怒而不敢言,苦笑说道:“想不到独孤场主倒是怜香惜玉。” 原来这麻子正是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虬须汉子则是关东十三家马场的总场主独孤雄。表面是“场主”身份,暗地里则是金国御林军的一个挂名军官。 这两人在梁山的虎头岩上吃了黑旋风的大亏,石元就是因为用夺命神砂暗袭黑旋风,给黑旋风的劈空掌力反震回来,粒粒砂子嵌在他的面上,将他变成了麻子的。独孤雄当时伤得较轻,但奇经八脉受伤,也是调养了将近一个月方始复原的。 这两人逃下了梁山之后,石元一来是为了报仇,二来也是贪图富贵,于是央求独孤雄推荐,也投到了金国御林军统领、亲王完颜长之的门下。 这帮人就都是完颜长之收罗的一班江湖败类,但却也都是像独孤雄一样,暗地里在王府里挂了名,鹰爪的身份未曾在江湖暴露的。 在这帮人中,除了石元之外,还有他的弟弟、石家庄的三庄主石攻。 石攻见哥哥受窘,说道:“我来对付这女娃儿。二哥,你去收拾轰天雷这小子。” 石元道:“对,还是先拿了正主儿要紧。”他这么振臂一呼,登时就有好几个人跟着他向轰天雷跑去。独孤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可得小心一些,这小子虽然受了伤,只怕也还是一个扎手的人物。”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这班人还未跑到轰天雷面前,轰天雷已是自己摔了一跤。 原来轰天雷的功力虽然恢复了三几分,奔跑跳跃双腿还不是怎么灵活的,他的轻功本来不大好,心急之下,飞跑上来,要救丘大成,一不小心,就摔跤了。 石元跑在前头,哈哈大笑,说道:“独孤场主,你也忒小心了!这小子站都站不稳,还用怕他!”口中说话,手里已是一把夺命神砂,就向轰天雷撒去! 石元在距离数丈之外,洒出夺命神砂,心里想道:“待他毒发之后,我再擒他,易如反掌。”原来独孤雄在他们这帮人中乃是本领最强的一个,石元见独孤雄对这少年也是不敢轻视,这才加了几分小心的。他以为轰天雷伤还未愈,决计抵挡不了他的夺命神砂,先用毒砂伤他,这是“万无一失”的打法。 不料毒砂洒去,只听得轰天雷陡地一声大喝,一掌拍出,劲风呼呼,那把毒砂化成了一团烟雾,反卷回来。石元吓得连忙和身一滚,这才避开了风头。 独孤雄冷笑道:“我叫你小心,没有说错吧,你偏不听,好在没有伤着,不过现在你倒是不用害怕了,跟我上吧!” 原来独孤雄是拿轰天雷与黑旋风暗地里作了个比较的。那日在虎头岩上,黑旋风以劈空掌力反伤了石元。如今大致是同样的距离,轰天雷却伤不了石元,而据他所知,轰天雷的功力是还在黑旋风之上的。据此推断,轰天雷显然是抱病应战的了。独孤雄心里想道:“丘大成这小子说的话倒是不假,这小子果然是伤还未愈,甚至比我料想的还重一些!” 轰天雷盘膝坐在地上,喝道:“不怕死的就来!”独孤雄冷笑道:“你这小子死在临头,居然还敢恐吓我们?可惜你已是力不从心,只怕一交手你就要先到阎王殿上报到了,还能杀得了我们?” 轰天雷哼了一声道:“那就走着瞧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活着回去,老子拼得一个就是一个!” 独孤雄大笑道:“你这小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真不怕死!不过,你也只能是‘坐’着瞧,不能‘走’着瞧啦!”欺负轰天雷起不了身,飞身一扑,双掌便向他的天灵盖劈下! 轰天雷霹雳一声大喝,双掌迎上,只觉掌心好似触着一块烙铁一般,火辣辣的有点作痛!幸而轰天雷皮粗肉厚,虽不好受,也只是有点而已。 殊不知他的对手比他更为难受,独孤雄与他硬拼一掌,只觉心头一震,五脏六腑都好像翻转来似的,连忙调匀气息,转到轰天雷背后再发一掌。轰天雷自知身法不灵,只能采取守势。待他掌到,反手劈他。这次独孤雄不敢硬碰,一个盘龙绕步,又转到他的右侧去了。 独孤雄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心道:“幸亏这小子是伤还未愈。这可只有我打他,没他打我的了。”原来他刚才那掌是试轰天雷究竟还有多少功力的,结果试出轰天雷现有的功力虽然也还是比他强些,不过却有后力不继的迹象。轰天雷既然是不能起来追击他,他当然是不怕了。 轰天雷掌心如烫,喝道:“你是关东一霸的独孤雄吧?你这雷神掌练得还未到家,焉能奈得我何?不过,我倒想知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来害我?” 原来轰天雷曾听得师父谈过天下各派武学名家的功夫,独孤雄的“雷神掌”虽然未能跻进一流高手之列,他的师父也提到了。不过他的师父当然还未知道独孤雄已经投顺金廷,只以为他只是关东的一个土豪而已。 独孤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哈哈笑道:“好吧,就让你知道,也叫你死个明白!不错,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你和云中燕可是结有梁子的,你忘记了吗?” 轰天雷瞿然一省,说道:“哦,原来你们是这妖女的党羽!” 独孤雄笑道:“多蒙抬举,我们只是云中燕的手下,可还不够资格称作她的党羽。不过我们的主人对你倒是很看得起,她说只要你愿意跟她交朋友,跟我们回去见她,她就可以饶你性命。嘿,嘿,我看你也不是一个傻小子,总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是祸是福,完全系于你一念之间了。” 轰天雷大怒道:“放你的屁,我宁死也不能讨好妖女!”那日他和黑旋风曾经谈论过云中燕这个人,大家都怀疑云中燕是金人,黑旋风还不敢一口咬定,而他则是确信无疑。因此一听独孤雄的话,就相信了。 独孤雄道:“好,你这小子不受抬举,那就只好送你归天!这小子是不堪久战的了,你们还怕些什么?” 石元早已爬了起来,他是惊弓之鸟,起初还有点害怕,待见到轰天雷果然站不起来和独孤雄对敌,而独孤雄和他对掌,也没有受伤,这才大了胆子,上前助战。 石元一上,其他的人也都跟着上来。不过他们可不敢迫近轰天雷的身子,他们用的是刀枪剑戟各种兵器,在离身一丈之外,寻暇觅隙,攻他要害。 轰天雷双掌使开,呼呼风响,一时间那些刀枪剑戟倒是刺不着他,刚到他的身前,就给他的掌力荡开了。 不过,他无法突围,却也果然给独孤雄料中,时间一长,渐渐就气力不加了。 轰天雷陷于苦斗之中,但勉强还可支持。吕玉瑶那边的形势,却是比他更险。 石家庄的三庄主石攻本领还在他的二哥石元之上,一套八卦紫金刀法使得十分纯熟,风雨不透。吕玉瑶毕竟吃亏在没有临敌的经验,在听得轰天雷跌倒之时,已是不禁着了慌,给石攻乘势一攻,这就不由得乱了章法了。 单打独斗,吕玉瑶欠缺临敌的经验,也未必打得过石攻,何况那个中年妇人本领也颇不弱,她的两柄柳叶刀加上石攻的紫金刀,三刀敌一剑,吕玉瑶当然是要处在下风,连招架都几乎感到为难了。 轰天雷喝道:“你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过是在吕家作客,与他们并不相干,你们何必和吕姑娘为难!” 石攻哈哈笑道:“你要我们放过吕姑娘,这个容易,只须你束手就擒便是!” 轰天雷喝道:“放屁,大丈夫宁死不辱,我凌铁威岂能向你们这班鼠辈求饶!” 独孤雄冷冷说道:“但你不想连累吕姑娘吧?我佩服你是个英雄好汉,你也应该为吕姑娘着想啊!这不是你向我们求饶,是你为吕姑娘求饶。俗语也有说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使你为了吕姑娘,也还是大丈夫,谁会看轻你?何况我们的主人对你青眼有加,也决不会折辱你的!”原来独狐雄虽然稳操胜算,却也有点害怕轰天雷困兽犹斗,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轰天雷听了他这片歪理,不觉有点踌躇莫决。心里想道:“若然是我一个人,我当然是和他们拼了。但玉瑶因我而受牵累,我却如何对得住她的爹爹?”不过,他虽然是感到极之为难,要他束手就擒,即便是为了吕玉瑶,他还是决计不肯的。 吕玉瑶叫道:“凌大哥别受他们的骗,咱们大不了是一死而已,咱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也很好呀!” 吕玉瑶是在剧斗之中冲口而出说这番话的,她可无暇思索这番话是否得当。她平时喜欢听弹词说书,正因为无暇思索,一下子就把弹词上的“套语”冲口说出来了。 石攻哈哈笑道:“你这黑小子倒是好福气,居然有这么一个标致的妞儿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好呀,你这小妞儿既然甘心陪了情郎丧命,那就成全你吧。” 独孤雄叫道:“还是活擒的好!” 石攻笑道:“独孤兄请放心,我是吓吓这小妞儿的。不过,她若不知好歹,性命不要她的,折磨却是难免的了!” 吕玉瑶柳眉倒竖,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石攻笑道:“我不杀你,你倒要杀我了?但只怕你不能如愿吧?嘿、嘿,我倒有怜香惜玉之心呢!” 轰天雷听了她那两句话,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甜丝丝的,叫道:“瑶妹,你冲到我这边来。对,咱们要死也死在一起!”本来吕玉瑶一向就要他以兄妹相称,但他却总是叫她做“吕姑娘”,这次还是他第一次从口中说出“瑶妹”二字。 吕玉瑶得他提醒,心道:“不错,我还未曾施展我的轻功呢,为何不试一试?倘能和凌大哥会合一起,彼此可以照应,死了也有个伴儿。”原来她因为欠缺对敌的经验,一被敌人联手夹攻,就只知道拼命厮杀,压根儿没有想到逃跑。 那中年妇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小妞儿想去会情郎么?嘿,嘿,除非你劝他投降我们,否则你们今生可是休想在一起了!”吕玉瑶刷的一剑向她刺去,石攻横刀一挡,“当”的一声,将她的长剑格开,笑道:“花大娘是为了你好,她的话你应该好好想想。” 吕玉瑶骂道:“放你的屁!”“玉女投梭”、“白虹贯日”、“李广射石”,接连几招进手的剑法,暴风骤雨般的向石攻刺去,作出一副拼命的样子。 石攻笑道:“小妞儿当真要拼命么?”心里想道:“独孤雄不许伤她,这可就有点难了。”心念未已,吕玉瑶忽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中年妇人急步抢上,吕玉瑶一飘一闪,水蛇游走似的,走的是“之”字路,转眼间已是摆脱了他们的纠缠。 那中年妇人道:“小妞儿当真跑了?哼,哼,还是跑不了的!” 只听得呜呜声响,两枚铁莲子迎面飞来,吕玉瑶侧身一闪,脚步未稳,另外两枚钱镖又是迎面飞来了。原来这妇人的暗器功夫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功夫,手法也颇巧妙,她的暗器是从吕玉瑶头顶飞过,到了前面再掉头的。 吕玉瑶只好舞剑防身,那妇人的暗器层出不穷,把吕玉瑶打得手忙脚乱。本来吕玉瑶的这套剑法,用来对付这个功力比她稍逊的中年妇人的暗器,是足可防身有余的,只因她已剧斗了半个时辰,气力不比刚才,这才只能勉强招架了。 石攻哈哈大笑,大踏步便走过来,说道:“对啦,花嫂子,我拦住她,你用暗器打她穴道!” 眼看石攻就要来到她的面前,忽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中年妇人打来的暗器不知怎的,全都坠地! 石攻的武学造诣毕竟较为高明,看得出那人是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把一块石头捏碎了变成砂子洒出来的。他们家传的“夺命神砂”也有这个打法,可是他却没有绵掌碎石成砂的功夫。而要用一粒砂子打落一枚钱镖,这份功力,他更是做不到了。 更令他惊诧的是,那人打落了花大娘的暗器,人却还没露面! 那中年妇人尚未知道自己的暗器是给对方用什么打下来的,也不知道这人是在哪里,她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算不上第一流,在自己这群人中却是数她第一。此时她的暗器莫名其妙的给人打落,自觉失了面子,不由得老羞成怒,便即骂道:“有胆量的就站出来,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算得是什么好汉!”她只道这个人一定是躲在近处,否则岂能将她的暗器打落? 石攻连忙嘘了一声,那中年妇人怔了一怔,说道:“石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怕小贼暗算,老娘可是不怕!”石攻见她尚未省觉,无可奈何,只好皱起双眉,低声说道:“花嫂子,你走了眼啦,你瞧——” 中年妇人吃了一惊,朝着石攻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有多、三十未到的穿着蓝布长衫的汉子,在距离他们百步之外的山坡出现,正向着他们这边走来。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看样子像是个落魄书生。 时节已是十月中旬,南方的冬天虽然来得迟,还没下雪,气候亦已是相当寒冷的了。这人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蓝布长衫,手里还摇着折扇,显然不是常人。 中年妇人惊疑不定,说道:“石三哥,你,你以为是他?”那人并没起步奔跑,就像普通人走路的样子,可转眼间就到了他们的面前,冷冷说道:“不错,打落你暗器的是我。我是明人不做暗事,并没躲躲藏藏!” 花大娘这一惊才当真是非同小可,要知暗器飞到百步之外已是难能,而这人还打落了她的暗器,自己连他用的是什么东西都未知道,这人的暗器的功夫,显然是比她高明得不知多少了! “先下手为强!”花大娘心里想道。手里暗藏着六把飞刀,只待那人再近一些,她就要施展,“六龙并驾”的飞刀绝技。 毕竟是石攻的江湖经验老到一些,忙道:“花嫂子不可造次!”向那人施了一礼,说道:“阁下是谁,因何与我们作对?” 那人摇了一摇折扇,淡淡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是否要和你们作对。且待我问一句话!” 石攻道:“阁下想要知道什么?”他只道这人是要问他,不料这人却回过头向着吕玉瑶问道:“请问姑娘,吕东岩是你何人?” 吕玉瑶也摸不清这人的来历,心想:“爹爹可没有这样年轻的朋友。”不知是祸是福,便即实话实说:“是我爹爹,怎么样?” 此言一出,那人忽地掉转头来,说道:“现在我是和你们作对了,你们若要性命,赶快滚开!” 花大娘早有准备,登时六柄飞刀一齐向他掷去! 六柄飞刀,幻成一片银光,倏地散开,从不同的方位,向着那人飞去,上中下三盘要害,全都在刀光笼罩之下! 那人不慌不忙,把折扇轻轻一挥,冷冷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竟然能够这样又快又准,把六柄不同方向的飞刀全都拨打回去!
那中年妇人吓得双腿也都软了,原来这六柄反打回来的飞刀,竟然和她掷出去的手法一模一样,也是从六个不同的方位飞来。她的暗器功夫练得还未到家,使这一招“六龙并驾”,只知道如何发刀伤人,却不知道如何招架。情急之下,双腿一软,只好双手抱头,倒在地上,骨碌碌的从山坡上滚下去。 飞刀掠过,只觉头皮一片沁凉,耳边隐隐听得那人说道:“念在你是个妇道人家,饶你一命!”花大娘把手一摸,这才发觉只是被削了一片头发,并没受伤。 虽没受伤,亦已吓得魂飞天外,花大娘爬了起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哪里还顾得什么江湖义气,一溜烟就跑了! 花大娘虽然逃得狼狈,运气还算不差,只是受了一场虚惊而已。石攻吃的亏可就比她大了。 石攻在花大娘发出飞刀之际,只道那人武艺纵然高强,在六柄飞刀笼罩之下,势必也要弄得个手忙脚乱,于是立即绕到他的背后,只待他后退闪避之时,一刀就向他劈下。 不料这人举手之间,就破了花大娘的“六龙并驾”,根本用不着躲避。不但如此,他背后还好像长着眼睛似的,就在石攻的紫金刀劈下之时,他反手一挥,石攻的刀没劈着他,他的折扇却刚好敲着石攻的虎口。 这一招兔起鹘落,当真是快如闪电,即使石攻全神防备,也是防备不了,何况他还是做梦也想不到敌人这样快就能脱出飞刀的笼罩反击他的。只听得当啷一声,石攻的紫金刀脱手飞出,坠下山谷。大刀擦着石头的叮当叮当的回声,震得石攻耳鼓嗡嗡作响。 石攻大惊之下,失声叫道:“你是江南来的闪电手?”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倒也知道我的名号?好,我就饶了你吧!”石攻如奉纶音,连忙也跟着花大娘跑了! 吕玉瑶又惊又喜,说道:“请你再帮一帮我凌大哥的忙。”那人道:“哦,这位凌大哥是你的好朋友么?”吕玉瑶忙道:“不错,不错,你快去吧!”不料那人却不马上过去,说道:“我还想知道他的爹爹是谁?” 轰天雷是梁山泊好汉之后,他这身份,吕玉瑶的爹爹曾再三叮嘱过她,不许她和外人说的。但此际轰天雷正在危险万分,吕玉瑶可顾不得这许多了,略一踌躇,便道:“他的爹爹是凌浩!” 闪电手在打败石攻的时候,独孤雄已知不妙,喝道:“先毙了这小子!” 独孤雄、石元和另一个使长矛的汉子同时出手,轰天雷霍的一个“凤点头”,长矛擦着他的肩头刺过。说时迟,那时快,独孤雄手起掌落,已是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下来。石元更是溜滑,绕到轰天雷背后偷袭,长拳直捣他的背心要害! 吕玉瑶失声惊呼,闪电手道:“不用惊慌!”身形一起,俨如鹰隼穿林,饥鹰扑兔,当真是声到人到! 轰天雷也并非束手待毙,他霍的一个凤点头,立即反手抓着矛头,“咔嚓”一声,把那枝长矛拗断。同时左肘向后一撞,刚好碰上了石元打来的拳头。 两股猛力一碰,石元的拳头伤得血肉模糊,一声惨呼,倒跃出数丈开外。 可是轰天雷毕竟亦已是筋疲力倦,强弩之末难穿鲁缟的了。他拗折长矛,又伤了石元。双臂酸麻,欲举乏力。 本来他是准备击退石元之后,便与独孤雄一拼的,此际已是力不从心。 闪电手来得正是时候,独孤雄双掌拍下,距离轰天雷的天灵盖不过三寸,陡觉劲风飒然,闪电手已是一掌向他的后颈削下。 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独孤雄若不招架,头颅只怕也要给削掉。 独孤雄怎敢把自己的性命拿来和轰天雷交换,慌忙一个转身,双掌横胸,化解对方的攻势。 饶是他解拆得宜,却也抵御不了闪电手的内家真力,双掌相交,蓬的一声,独孤雄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跄跄踉踉地退出了七八步。剩下的那几个一窝蜂的慌忙逃跑。 闪电手道:“唉,凌兄,我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你怎么啦?” 轰天雷道:“我没事,你快拿着一个活口!”他虽然说自己没事,但脸上毫无血色,闪电手只道他伤得很重,却如何敢放心去追强盗? 闪电手道:“只要一个活口,总会有的。”随手抓起一块石子,放在掌心一握,裂成了四五小块,向那几个正在山坡上飞跑的鹰爪掷去,距离已在百步之外,但还是有三个人中了他的石子,不过距离太远,有两个功力较高的伤得不重,给同伴拖着走了。另一个爬起来跑了几步,又再倒下。 第十回谋害情敌 闪电手道:“活口有了,咱们慢慢盘问他的口供不迟。凌兄,让我看看,先治你的伤要紧。” 轰天雷道:“我这伤是旧伤,已经好了七八分了。添上的新伤不过是一点皮肉之伤,毫不碍事,你别为我耽搁,多捉一两个活口吧。” 闪电手笑道:“旧伤新伤都应该治。有一个活口已经够了。”不容轰天雷分说,立即替他推血过宫。吕玉瑶也过来为他敷上了金创药。 闪电手为他推血过宫,轰天雷也必须运用本身真气才能配合。轰天雷一来不愿辜负他的好意,二来自己也的确是大伤元气,若无内家高手为他舒筋活络,想站起来也难,只好听从闪电手的话,暂且安静下来,由他调治了。 过了约半支香时刻,轰天雷面色渐见红润,闪电手赞道:“凌兄内功深厚,小弟平生罕见。” 轰天雷一跃而起,说道:“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我怕那个活口是个无关重要的人物,问不出什么口供,咱们最好能捉住独孤雄。” 闪电手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独孤雄似乎是那班人的领袖,能够捉住他当然最好。”不过因为轰天雷的精神刚刚好了一些,他仍是放心不下。 正在踌躇,忽听得有个老妇人惊惶的声音叫道:“玉儿,玉儿!” 吕玉瑶叫道:“呀,娘来了!娘,我在这儿!” 只见吕夫人如飞跑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拐杖一顿,说道:“唉,你怎么不听你爹的说话,把凌世兄带出来!刚才我听得厮杀之声,是,是——” 吕玉瑶道:“娘你别慌,是来了一群强盗,已经给这位、这位恩公赶跑啦。”她只知道这人的绰号叫“闪电手”,可还未知道他的姓名。 虽说吕夫人应该向闪电手道谢,但此时她心神另有所属,连闪电手的姓名也无暇请问,游目四顾,蓦地叫起来道:“你表哥呢,怎不见他!” 吕玉瑶一直忙着为轰天雷料理伤口,此时方始省觉,讷讷说道:“表哥给贼人的暗器打着穴道,在那边的茅草丛中。” 吕夫人大惊骂道:“你为什么不去救治他,凌世兄的伤固然要紧,你的表哥也该有人照料呀!你就不能分点心神去照料他吗?” 吕玉瑶满面通红,说道:“我、我见表哥并没受到其他的伤,穴道迟些解开,大概也没关系。” 吕玉瑶给母亲一顿排揎,心里当然很不舒服,轰天雷也觉难堪,当下强笑道:“我的伤不碍事,咱们赶快去找丘大哥吧!”他话犹未了,吕夫人早已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跑过去了。 闪电手忽地低声问吕玉瑶道:“你的表哥姓丘?”吕玉瑶道:“不错,他叫丘大成。”闪电手道:“哦,丘大成!”这刹那间,他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身形一起,立即飞跑过去。 吕夫人只觉微风飒然,闪电手已是从她的身边掠过。吕夫人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子也太不懂礼貌,这不是要和我较量轻功吗?”她起步在前,给闪电手赶在她的前头,心里可着实有点不大高兴。 吕夫人轻功本来不弱,但比起闪电手还是稍逊一筹。吕夫人跑到那个地方,闪电手已经把丘大成扶起来了。 “丘大哥并没受伤,被打着的穴道也非要穴,请让小侄代劳。”闪电手一面说一面替丘大成解穴。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丘大成被封闭的穴道给他轻描淡写地应手而解,他立即便知道打穴之人是用最轻的手法打丘大成的穴道的,不觉疑云顿起,心里想道:“那件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了?” 丘大成见是一个陌生人给他解穴,怔了一怔,正想开口说话,问他姓名,闪电手已先说道:“丘大哥,幸会幸会。” 此时吕玉瑶亦已赶到,见闪电手说话的神情好像有点古怪,笑问道:“你知道我的表哥?” 闪电手淡淡说道:“丘大哥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 吕玉瑶颇是奇怪,心道:“丘表哥虽然走过江湖,也只不过一两次而已,还未算得是正式出道,他的声名怎的就能传扬开去?莫非这人是有意讨我母亲的欢心?他见了妈刚才那副神气,当然知道她是最疼她这侄儿的了。” 丘大成给他一捧,却是不觉有点飘飘然了,说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阁下未免过誉了。多谢阁下解穴之恩,我还未曾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呢。” 吕夫人这才跟着说道:“小女多蒙搭救,请受老身一拜。” 闪电手忙道:“不敢当。说到报恩,我受你家的恩更大呢!” 吕夫人道:“哦,你,你是——” 闪电手道:“我就是十年前多得吕老英雄保镖的那个耿电。我是特地前来拜访恩人的。” 吕玉瑶又惊又喜,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位耿公子!爹爹说你不懂武功,却不知你的武功是这样高明!” 吕夫人笑道:“你又说傻话了,耿公子的令尊是名震武林的江南大侠,耿公子得了家传绝学,武功怎会不高?” 耿电道:“十年前我的确丝毫不懂武功,现在也不过是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 吕夫人道:“可惜玉瑶他爹不在家,否则他见了你,可不知要多高兴呢!” 她口说“高兴”,脸上的神情却是双眉紧蹙,若有重忧。 吕玉瑶说道:“爹爹虽然不在家,我们也会招待客人的。耿大哥,你就在我们家中住下来,等我爹爹回来好不好?妈,你招呼客人回家呀!” 吕夫人苦笑道:“你还要等你爹爹回来,只怕咱们就得搬家了。” 吕玉瑶道:“为什么?” 吕夫人道:“刚才和你们交手的是些什么人?” 吕玉瑶道:“他们是来捉拿凌大哥的。好像是什么女强盗的手下,我听得不大清楚,你问凌大哥吧。” 轰天雷道:“他们的主子名叫云中燕,倒是个女的,可并不是什么女强盗。据我所知,恐怕她是金国的什么‘格格’(郡主)之类。” 吕夫人更是皱得眉头打结,说道:“凌大哥的身份你不是不知,如今已给他们发现是住在咱们家里,他们失败了一次,难道就肯罢休不再来么?只怕从今之后,大家都是难得安宁的了,不搬家避祸,怎成?” 吕玉瑶道:“搬到哪里去?爹爹回来又怎么办?” 吕夫人说道:“爹爹回来你倒是不用顾虑,搬家的时候,我自然会留话给左邻右舍的。搬到哪里去却的确是个问题,你爹虽然有不少亲友,但知道这件事情,这是可能招惹灭门之祸的事情啊,他们敢收留咱们吗?亲友敢收留,咱们又忍心连累他们吗?” 轰天雷听得极为难过,一咬牙根,说道:“伯母不用担忧,我听得那班人的口气,对伯伯颇有几分尊敬,他们声言是只对付我来的。我离开这里,你们就没事了。数月来多承伯母救护之恩,小侄告辞了。” 吕玉瑶又是吃惊又是着急,说道:“你的病还未全好呢,就要离开我们,这怎么成?” 吕夫人也假惺惺说道:“贤侄,我不能让你这样。我若放你走了,她爹回来,非怪我不可。” 这话表面听来似乎是不许轰天雷走,其实却是唯恐轰天雷不走。轰天雷再笨也听得出来,当然更是坚持要走了。 吕玉瑶苦苦地拉着他,她的母亲则在假惺惺地挽留他,正在纠缠不清,耿电忽道:“吕姑娘,你不用担忧,把你的凌大哥交给我好啦!” 吕玉瑶道:“你和他同走?” 耿电笑道:“我也是金国的钦犯,彼此彼此,谁也不怕给谁连累。” 吕夫人面上一红,说道:“耿公子武功卓绝,铁威贤侄得你作伴,老身可以放心了。” 吕玉瑶顿足说道:“妈,你——” 吕夫人道:“唉,我何尝舍得你的凌大哥走?不过事难两全,说实话,他在咱们家里,咱们也未必保得他的安全。倒不如让他和耿公子一起。耿公子本领远在咱们之上,倒似乎是较好一些。” 她的母亲已然说到这个地步,轰天雷又坚持要走,吕玉瑶也无可奈何了。当下只好说道:“凌大哥,路上你可要多多保重啊!回到家中,记得给我们报个平安消息。” 轰天雷道:“你放心,我会的。说不定我回到家里,你的爹爹还未走呢。” 丘大成心中冷笑:“你们一个傻丫头,一个浑小子,倒是儿女情长。哼,这小子一走,你还能再见到他?我丘大成可没这么傻,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当下说道:“天色不早,凌大哥既然非走不可,咱们就别耽搁他了。表妹,你送凌大哥到那边山口等我,我赶回家去帮凌大哥收拾行囊。” 轰天雷背起行囊,走了一程,回头一看,只见吕玉瑶还站在路口,痴痴地望着他。丘大成站在她的身边低声说话,似乎是劝她回去。轰天雷忽觉一阵心酸,咬紧嘴唇,连忙迈开大步,再也不敢回头。 走出了这条山村,离开吕家已有十多里了。轰天雷还是默默无言,低着头只顾走路。 耿电忽道:“凌大哥,你和这位吕姑娘是不是十分要好?” 轰天雷黑脸羞红,说道:“我的病险死还生,都是她们母女照料我的。可、可并没有……” 耿电笑道:“我并不想打听你的私事,不过请你恕我冒昧,有件事情我却是想弄个明白的。你和丘大成之间,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嫌隙,彼此不和?” 轰天雷怔了一怔道:“没有呀,丘大成对我也是很好的。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耿电缓缓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你突然遇袭,恐怕和丘大成这小子很有关系呢!” 轰天雷大吃一惊道:“不会吧!耿兄,你这是何所见而云然?” 耿电说道:“偷袭你的这班强盗,都是我曾经见过的。我还偷听了他们的一桩秘密呢。” 轰天雷道:“什么秘密?” 耿电道:“就是他们和丘大成这小子串通了要想谋害你的秘密!” 轰天雷大惊道:“当真是有此事?” 耿电笑道:“否则我焉能来得那样凑巧?” 轰天雷倒吸了一口凉气,叹道:“怪不得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丘大成竟会干出这样事情。但他们的秘密,却怎会给你偷听了去呢?” 耿电说道:“昨日我走到三石岗的时候,这班人也正走到那个路口。我在他们的后面,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班江湖人物,他们都没注意我。三石岗这地方你知道吗?” 轰天雷道:“那地方正是三岔路口,本来立有三块指路石碑的,但因年深日久,碑上刻的地名已经是剥落模糊,看不清楚了。” 耿电说道:“不错,我走到那个地方,正想找人问路,这班强盗在那路口已经向一个农夫问路了。他们问的是:你可知吕东岩老先生是住在哪个村子,应该向哪条路走吗? “我一听得恩公的名字,当然是竖起耳朵听了。” 轰天雷道:“但他们想必不会告诉那个农夫,他们是为了何事来找吕东岩的吧?” 耿电笑道:“当然不会。但我却不能不起疑心。吕东岩是我恩人,这班江湖人物找他干什么呢?倘若吕东岩的朋友还好,若是敌人,我可不能不管了。因此我就暗暗跟踪这一班人。好在走的是一条穿过树林的山路,我远远地缀着他们,山深林密,倒也没给他们发现。” 轰天雷见识过他的绝顶轻功,笑道:“即使不是在树林里面,他们要发现你只怕也难。” 耿电接着说道:“跟了一程,他们大约是因四顾无人,就放心的说话了。 “一个说道:‘丘大成这小子的说话不知可不可靠?’ “一个说道:‘他何必说谎来骗咱们?何况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算扑个空也不打紧。’ “先头那人说道:‘我不是怕扑个空,我是怕丘大成这小子假公济私。那姓凌……’ “这人话犹未了,另一个人立即说道:‘噤声,这里虽然没有外人,也得提防隔林有耳。’ “那人笑道:‘除非是顺风耳。好吧,你既然害怕给人偷听了去,咱们就别说这人的名字。’ “嘿、嘿,我虽然不是顺风耳,却曾练过伏地听声的功夫。这个可是他们料不到的了。” 轰天雷笑道:“他们说那个姓凌的想必就是我了。他们说我什么?” 耿电说道:“那人说道:‘这姓凌的小子曾经帮过吕东岩一个大忙,替他打败了他的强仇年震山,挽回了吕东岩的面子。’ “另一个人笑道:‘这件事情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石二哥,你还怕我们不知道吗?’ “姓石的那人说道:‘我就是因为此事,不免多少有点顾虑。’ “‘顾虑什么?’ “‘我曾问过当日在吕家的客人,听说吕东岩的女儿对这姓凌的小子非常之好。’ “他的同伴哈哈笑道:‘石二哥,难道你还害怕一个小丫头吗?就算她看上他又怎么样?’ “另一个跟着说道:‘是呀,这小子的身份……(声音很小,中间几句可听得不大清楚了。)……咱们怎能放过他?即使他已经是吕东岩的爱婿,咱们也是要干的了。’ “那姓石的说道:‘就只怕丘大成是假报那姓凌的身份,为了怕这小子抢了他的表妹。’ “说至此处,他的同伴才好像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明白了。石二哥,你刚才说丘大成假公济私,原来就是指这个。干咱们这一行的,冤枉一两个那也算不了什么。’ “那姓石的说道:‘别的人冤枉一两个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吕东岩交游广阔,他又没有得罪朝廷,倘若这姓凌的小子不是咱们所要逮捕的那个人,咱们可就犯不着和吕东岩结仇了。咱们的身份是要遮瞒的,吕东岩若向咱们报仇,那只能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办,咱们可又不能恃势压他。’ “他的同伴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也是有了一点顾虑,纷纷说道:‘独孤大哥,你看应该怎么办?’他们叫的那个‘独孤大哥’就是独孤雄了。 “独孤雄沉吟半晌,说道:‘不用担忧,是不是那个咱们所要逮捕的凌家的人,只要一举手我就知道。’ “‘啊!你怎么知道?’ “‘据我所知,那人练的是霹雳掌,霹雳掌我虽然不会,却是见过的。’ “那些人听说独孤雄能够判明真假,又纷纷说道:‘这就放心了。若是真的,咱们捉了这个小子,吕东岩知道了,他自己心里有数,谅他也不敢出头!’” 耿电把那日偷听来的谈话,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轰天雷之后,说道:“那日他们没有说出你的身份,但我已经有点起疑了。凌家的人又会梁山泊好汉秦明所传的霹雳掌的,想必是轰天雷凌振的后代了。果然给我料中。”接着说道:“你现在该相信是丘大成这小子陷害你的了吧?哼,若不是看在吕夫人的分上,我才不放过他呢!” 轰天雷呆了一呆,忽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耿电道:“凌兄,好端端的为何叹气?” 轰天雷道:“丘大成害我不打紧,我只怕,只怕——” 耿电笑道:“你是怕吕姑娘上了他的当?” 轰天雷道:“是呀。他们是表兄妹,吕姑娘决计想不到她的表哥是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在她的身边,天天地伴着她,我怎能不有点担心。” 耿电道:“好,你要不要我回去告诉她们母女?” 轰天雷摇了摇头,说道:“吕夫人怎会相信你的说话?只怕她还会以为是我和你串通了来诬陷她的侄儿呢。玉瑶也未必就会相信的,还是不说的好。” 耿电笑道:“我看那位吕姑娘对你颇是倾心,虽然你不在她的身边,谅丘大成这小子也抢她不去。” 轰天雷面上一红,说道:“耿兄莫开玩笑。”心里却是想道:“但愿如此。” 耿电笑道:“好吧,那咱们就谈正经的事儿。嗯,你又在想些什么了?” 轰天雷道:“独孤雄说他们是云中燕的手下,我是在想,丘大成怎的会与他们相识?若照独孤雄的说法,他们可是奉云中燕之命而来的呀!”心想独孤雄说的若然是真,这就与丘大成无关了。 耿电哈哈笑道:“凌兄,你真是个老实人,独孤雄的说话你也能相信吗?不过我可正是要想问你,云中燕到底是什么人?” 轰天雷心里想道:“吴用那部兵法的秘密,告诉他亦是无妨。”于是把他在梁山碰见云中燕和结识黑旋风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耿电知道。 耿电似乎有点惶惑的神情,说道:“照你的说法,这云中燕是金国的什么格格之类了?” 轰天雷道:“听说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有一子一女,这云中燕说不定还可能是完颜长之的女儿呢。” 耿电忽道:“云中燕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云中燕似乎不像你说的那么坏!” 轰天雷诧道:“你怎么知道?” 耿电说道:“我虽然远在江南,却也常有家父的朋友从北方来到,听他们的说法,云中燕似乎还是个侠女呢。” 轰天雷道:“黑旋风对她是好是坏也有点捉摸不定,不过若然她当真是个侠女,却为何要抢了吴用那部兵法,不肯交还黑旋风呢?” 耿电说道:“我不过是有点怀疑罢了,听来的话当然是不能完全相信的。好,咱们不谈云中燕了,但你说的那位黑旋风我倒是很想结识呢。” 轰天雷道:“黑旋风说是要到大都去拜访丐帮的陆帮主,如今已三月有多,可能又离开大都往别处去了。他行踪无定,要见着他只怕还当真不易呢。”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倒是颇不寂寞。轰天雷的伤尚未痊愈,每天只能走一百里左右。为了避免给敌人发现,他们舍弃官道,专走山路,往往错过宿头。幸而轰天雷体质健壮,餐风露宿,习以为常。有好友同行,虽然伤未痊愈,倒也不觉其苦。 这一日他们又错过宿头,天色已近黄昏,他们走入树林找寻一个比较适宜的歇息处所。轰天雷举目遥顾,有所发现,说道:“今天运气不错,那边有处人家。” 耿电定睛一瞧,笑道:“那是一座古庙,庙门已经坍了。你瞧,殿上的那尊弥勒佛还隐约可见呢。” 轰天雷笑道:“只要有住得下的地方便行,古庙也好,总比露宿强些。” 进入那座古庙,只见蛛网遍布,尘埃堆积,庙宇破旧不堪。轰天雷动手打扫干净,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我真想舒舒服服睡个大觉,可肚皮又觉有点饿了,咱们还是去找寻食物吧。” 耿电说道:“凌兄,你身体还未大愈,这些天来,你也受够苦了。待我去打两只野兔回来,你睡一觉吧。” 轰天雷道:“你当我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吗,怎能让你一个人偏劳?” 耿电笑道:“好吧,你既然要做些事情,那就麻烦你留在这里生火吧。说句老实话,我虽然不是娇生惯养,家务却是很少做的,生火我就常常弄得烟熏了眼,好半天还弄不好。” 轰天雷知道耿电是爱惜他,但耿电不懂生火也是事实。轰天雷感激朋友的好意,遂也不和他争了。说道:“好吧,祝你好运,打着野兔,快点回来。啊,对啦,咱们的水囊已经涓滴无存了,你还要去找水源呢。” 耿电道:“这个容易,刚才上山的时候,我已经留意到那边有条山涧了。” 耿电走后,轰天雷拾取枯枝,在弥勒佛座前生起一堆野火,烤得身上暖烘烘的好不舒服。耿电还未回来,他不知不觉的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感觉好似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噗嗤一笑。 练过上乘武功的人,稍有声响就会惊醒的。轰天雷眼睛还未张开,就跳起来叫道:“耿兄,你回来了!” 此言一出,只听得银铃似的笑声笑个不停! 轰天雷大吃一惊,张开双眼,只见站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女郎,哪里是什么耿电。 这一下轰天雷睡意全消,呆了一呆,陡地便跳起来喝道:“好呀,我正要找你这妖女算账!”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在梁山抢了吴用那部兵法的云中燕! 轰天雷一把抓去,云中燕格格一笑,一闪闪开,笑道:“轰天雷,我可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轰天雷心道:“她怎的也知道了我的绰号?哦,对了,独孤雄是她的手下,当然是丘大成告诉独孤雄,独孤雄再告诉她了。” 新仇旧恨,都上心头,轰天雷不由分说,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双掌便打过去,喝道:“你不和我打架,我却非和你算账不可!” 云中燕领教过他的厉害,情知比掌比不过他,只好拔剑出鞘,以攻为守,化解他的攻势。 轰天雷跳跃不灵,云中燕刷的一剑刺来,虽然仍是给他的掌力荡开,但剑尖划过,却把轰天雷的衣袖削去一幅。 云中燕怔了一怔,心道:“人家说他给年震山打得重伤,果然不错。怪不得他的功力是大不如前了。” 云中燕解了一招,还剑入鞘,笑道:“轰天雷,你伤还未愈,今日你要打也是打不过我的了,不如你稍安毋躁,听我说话如何?” 轰天雷大怒道:“有胆你和我斗三百招,别跑!你敢说我打不过你。哼,即使真的打不过你,我也要打!” 云中燕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人真是好勇斗狠,也不分个青红皂白!” 轰天雷喝道:“哼,我早认识你这个妖女,你还想在我面前充什么好人!” 轰天雷的霹雳掌刚猛之极,虽然功力尚未恢复,但在开头二三十招之内,云中燕还是非得小心应付不行。 云中燕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耗了轰天雷几分气力之后,说道:“喂,再打下去,只有你吃的亏。我也不杀你,只打你两记耳光就跑,请问你奈我何?” 轰天雷不怕给打伤,但给一个“妖女”打两记耳光,这可是极大的耻辱,不由得他不有点心慌,生怕云中燕说到做到,刹那间本能地退了一步,使了一掌“铁锁横江”,双掌护胸。 云中燕松了口气,格格笑道:“别慌,别慌,只要你回答我的话,我可不一定要打你耳光。我想知道你的朋友黑旋风是到哪里去了?” 轰天雷冷笑道:“你打听他做什么?黑旋风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受你这妖女迷惑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中燕几曾受过别人这样嘲笑,不由得当真动起怒来,柳眉一竖,骂道:“你,你,你这浑小子简直是狗嘴里不长象牙!”轰天雷道:“你才是狗嘴里不长象牙!你敢骂我!”云中燕飞身疾扑,骂道:“我不但骂你,还要打你呢。打你嘴巴,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轰天雷倒是当真有点害怕给她打了嘴巴,当下只守不攻,把一套防身的掌法使得风雨不透。心里想道:“待得耿大哥回来,就不用怕这小妖女了。哼,捉住了这小妖女,我倒是非得先打她一个嘴巴不可!” 云中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可是好几次扑到了他的身前,都给他的掌力反震回去,亦是不禁有点顾忌,心里想道:“这小子一股劲的蛮打,我若是不拔剑伤他,一两个时辰之内,只怕还当真奈何不了他呢。但我伤了他,黑旋风更要把我当作仇人了。何况这小子伤还未愈,我用剑伤他,胜也不武。” 打了一会,云中燕忍住气问道:“轰天雷,你为何这样恨我?”轰天雷则在心里想道:“耿大哥怎的还不回来?好,拖得一时是一时,且乐得和这妖女胡扯。”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哼,我不该恨你吗?”轰天雷冷笑说道。 云中燕眉头一皱,说道:“你是为了那部兵法给我抢去,是么?这部兵法我已经带来了,只要你告诉我黑旋风在什么地方,我会拿去交还给他的。甚至给你也行,只要你发一个誓,答应我一定把这部兵法送到黑旋风的手上。” 轰天雷哪肯相信她的说话,冷笑道:“好妖女,你这花言巧语骗得了谁?哼,你有这样好心,为何还要一再害我?” 云中燕怔了一怔,说道:“我几时又害了你了?” 轰天雷大怒道:“你装什么蒜,独孤雄不就是你派来的么?” 云中燕诧道:“什么独孤雄?这个人的名字我倒知道,但你说我派他害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轰天雷冷笑道:“你这个小妖女还要抵赖,独孤雄不是你的手下么?” 云中燕笑道:“你再妖女妖女的乱骂,我可不和你客气了!你把这件事情好好的和我说,我看其中定有蹊跷!” 轰天雷听得她这么说也自不禁有点思疑不定,心道:“不错,她若是有心害我,她进来的时候,我还睡着,她就可以害我了。莫非这当中真有蹊跷?” 轰天雷起了思疑,可是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此时他给云中燕占了他的上风,云中燕恼他出言不逊,又正在骂他。轰天雷咽不下这口气,本来想把独孤雄这桩事情告诉她的,也改了主意,心里想道:“我可不能向她示弱,我和她好好地说,她只当是我怕了她了。哼,独孤雄的话固然不能全信,她的话又焉能相信?说不定她是怀有什么诡计,可别上了她的当。那桩事情,我说出来,她也会推个干干净净。” 云中燕道:“你想好了没有,还是一定要和我拼命么?” 轰天雷道:“不错,我正是要领教你的厉害,你有什么厉害,拿出来吧!” 云中燕给他气得七窍生烟,说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好,你既然不吃敬酒,一定要吃罚酒,那也只好由你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耿电的声音远远说道:“凌大哥,是谁和你说话?”耿电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他的人还在一里开外,声音却好似就在耳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可并不是黑旋风呀,是谁竟有这等功力?” 轰天雷大喜叫道:“耿大哥快来呀,正是那妖女和我打架。快来呀,可别让她跑了!” 云中燕乘他大喜之际,闪电般地欺到他的身前,倏地一指点了他的穴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耿电叫道:“来啦!”山谷的回声“来啦!来啦!”尚未静止,他的身形已在庙门出现。 轰天雷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叫道:“看你这妖女往哪里跑?看是你打我的嘴巴还是我打你的嘴巴?” 原来云中燕用的虽然是重手法点穴,但轰天雷却是自小熬练出来的强壮体魄,皮粗肉厚,加上他的内功根底又在云中燕之上,是以虽然麻穴给她点个正着,不过酸麻片刻而已。 云中燕本来是想拿着他当作人质的,此时点穴无效,不禁有点着慌,心里想道:“这浑小子恨极了我,他这朋友,看来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莫要当真给他侮辱一顿,那才犯不着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避开这小子再说!”主意打定,一个燕子穿帘,从庙宇的另一面窗门飞出。 耿电见云中燕的身手如此矫捷,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当下把水囊和两只野兔放下来,说道:“凌大哥,这位姑娘就是云中燕吗?”轰天雷急道:“是呀,你赶快去追吧!”耿电道:“你放心,她跑不了的!”一个转身,如影随形的就追上去。 云中燕平素以轻功自负,听了耿电的话,心中有气,说道:“好,我就和你比比轻功!” 耿电是放下了猎物和水囊才追出来的,此时云中燕业已进入密林深处,看不见耿电了。 云中燕不敢松懈,跑了一程,不见耿电追来,心里想道:“这小子此刻恐怕是连我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呢,不过我此次是有所为而来,如今却弄得无功而返,胜了他们,也没有什么意思。” 心念未已,忽听得耿电的声音就好似在她耳边说道:“好轻功,果然不愧云中燕这个绰号!”
云中燕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耿电已是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风驰电掣之中,云中燕只觉微风飒然,一团白影从身边掠过。看清楚时,耿电早已回转身来,拦在她的面前了。 云中燕一咬银牙,说道:“好,我再和你比比剑法!” 她脚步不停,倏然间拔剑进招,剑法之狠捷、精纯,可说是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耿电不禁又赞了一个“好”字,折扇一拨,笑道:“对剑术我是门外汉,可不能和姑娘比了。没奈何,只好用这把扇子向姑娘讨教几招吧。” 他若不经意的折扇随手一拨,就把云中燕的青钢剑封出外门,后发先至,比云中燕的出手还更快捷三分。 云中燕暗暗叫苦:“想不到又碰上一个劲敌,此人轻功在我之上,这次只怕是要逃也难。” 耿电有心看她剑法,拆了三五十招,见她剑法奇诡百出,和中土各大门派都不相同,但偶有几招,却又似曾相识,心里不禁好生诧异,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道:“且待我试她一试。” 又斗了十余招,耿电忽地问道:“琅玡山的定慧师太是你什么人?” 留心看她的面色,只见云中燕似是怔了一怔,但手底的招数却是丝毫不缓,说道:“什么师太师姑?我平生可从没有进过和尚庙、尼姑庵!” 耿电捉摸不定,越发起疑,卖个破绽,让云中燕一招“玉女穿梭”刺来,削了他的一幅衣袖。 云中燕大为得意,说道:“你已输了一招了,还要和我再比吗?”一般比武规矩,平辈比武,若非深仇大恨,输了一招,就该认输。云中燕是怕再打下去,打不过对方,因此抬出江湖规矩,想迫对方认输。 耿电哈哈一笑,说道:“姑娘剑法高明,小可十分佩服,当然不用再比了。这根玉簪,还给姑娘!” 原来在云中燕削掉他的一幅衣袖之时,他却拔了云中燕头上所插的一支玉簪。云中燕接过玉簪,不由得面红耳赤。 耿电笑道:“咱们可说是不打不成相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来意么?” 云中燕道:“你是轰天雷的好朋友?” 耿电说道:“我和凌铁威相识未久,但也称得上是意气相投。” 云中燕道:“你们既然是好朋友,想必他曾经和你说过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耿电说道:“不错,他曾经提及,数月之前,曾在梁山泊与姑娘幸会。不过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嘛,我看,直到如今,只怕他也还是未曾知道的。” 云中燕冷笑道:“幸会?那次他差点把我迫得跳下水泊呢。不过,我倒是有点弄不懂了,轰天雷口口声声骂我妖女,怎的你却想要和我套起交情来了?你们不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吗?” 耿电说道:“凌大哥为人耿直,或者不免对姑娘有点误会。” 云中燕道:“你就相信得过我是好人?” 耿电说道:“我与姑娘虽是刚刚相识,姑娘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 云中燕噗哧一笑,说道:“什么久仰不久仰的,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可露出破绽来了。” 耿电道:“什么破绽?” 云中燕道:“我的‘大名’,你还不是从轰天雷口中听来的吗?你刚刚说过,你和轰天雷相识未久,怎的对我就‘久仰’了?” 耿电说道:“你猜错了。你的大名,我是在江南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了。” 云中燕道:“哦,我的‘大名’居然传到了江南?” 耿电说道:“要不,我怎么知道姑娘是个侠女?” 云中燕冷笑道:“侠女?这可未免太抬举我了。不骂我作‘妖女’,我已感激不尽啦!” 耿电说道:“如果不是深知姑娘的人,姑娘也不用为他生气。” 云中燕道:“听你的口气,你倒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 耿电说道:“江南的武林人士或者没有谁认识姑娘,不过有一个人,姑娘你纵不相识,料也曾听过他的名字!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敢说是略有所知了!” 云中燕大为诧异,双眼盯着耿电问道:“什么人?” 耿电缓缓说道:“江南的武林盟主李思南!” 云中燕吃了一惊,不觉冲口而出,说道:“你和李思南大侠相识?”她这么一说,不啻是承认她对李思南颇有所知,身份也就登时泄漏了。 耿电心里想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原来她既不是汉人,也不是金人,却是蒙古的女中豪杰。” 耿电探出了云中燕的来历,笑道:“我不仅和李思南大侠相识,我还知道他在蒙古交有三位好朋友呢!” 云中燕道:“哦,是哪三位?” 耿电缓缓说道:“头两位是蒙古著名的武士阿盖夫妻。第三位的身份更其高贵,她是成吉思汗最小的女儿明慧公主。” 云中燕见他说得确实,自己的身份料想已是瞒不过他,于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这位公主,正是我的姑姑。” 原来云中燕是成吉思汗的孙女,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女儿。她的蒙古名字叫贝尔卜丽姬,封号是“贝丽”公主。 成吉思汗死后,察合台和兄弟窝阔台争夺汗位失败,几年之后,在西征的一次战役中阵亡。他没有儿子,只留下贝丽公主一个孤女。 窝阔台对她的父亲怀有宿怨,是以对她颇为冷落。不过这样一来,却令她能够得到较大的自由,不必受宫廷的拘束,到蒙古各处地方行走。 明慧公主本来是许配给蒙古一个部落的王子的,但她心里喜欢的却是李思南。成吉思汗几个儿子,在争夺大汗宝座之时,四子拖雷帮窝阔台,明慧公主的未婚夫镇国王子帮察合台。拖雷是兵马大元帅,镇国王子是拥有兵力最强的一路元帅。拖雷久已想夺他的兵权,于是趁这机会,将他诱杀!(上述故事详见拙著《瀚海雄风》。) 明慧公主失意情场,回国之后,跟阿盖夫妻一起,在草原放羊,说什么也不肯回蒙古的行都和林居住。兄弟之中,拖雷和她最为友好,劝她不听,也就只好由她去了。窝阔台看在拖雷的分上,对这个不肯听话的妹妹,也只好宽容了。 云中燕和明慧公主同命相怜,姑侄二人倒是十分相得。云中燕每次溜出和林,都是到她姑母那里去住。 明慧公主本来懂得一些武功,少年时候,她曾逃到中原找寻李思南,又得琅玡山的定慧神尼收为寄名弟子,传授了她的上乘武功,经过了将近二十年,她的一身本领就更加了得了。 明慧公主把武功传给云中燕,是以云中燕虽然从未见过定慧神尼,却是她的再传弟子。耿电就是因为在她的剑法中看到定慧神尼的家数,才猜到她的来历的。 云中燕跟明慧公主学了一身武功,又常听得明慧公主和她谈及中原的山川人物,心中不胜向往,于是到了十九岁那年,便请求叔叔拖雷的准许,准许她到中原游玩。 其时拖雷方自欧洲西征回来,声威显赫,颇有吞金灭宋,实现成吉思汗“把世界当作蒙古人的牧场”的雄心。只因计划尚未成熟,是以未曾进兵。 在对待云中燕的态度上,拖雷和他的哥哥大汗窝阔台有很大的不同,窝阔台对她歧视、冷淡,拖雷对她倒是相当疼爱、亲近。 拖雷深知这个侄女聪明机智,武功又很高强,云中燕提出这个要求,他一口便答应了。不过却要云中燕为他的进犯中原计划,做一些工作。 他说:“我不但准许你到中原游玩,而且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喜欢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你可不能只顾着游玩,你要随处留心,看看金国有什么动静;有机会的话,也可以结识一些江湖人物,打听汉人之中,有哪些人是有威望的抗金义士,说不定将来可以为咱们所用。每隔一年半载,我自会派人和你联络。”原来拖雷深谋远虑,早已在金国、宋国布置了许多耳目。当然并不是只依靠云中燕一人的。 云中燕一来是向往中原的山川人物,难得拖雷答应她可以随心所欲,玩得痛快;二来她自小丧父,已经习惯了把拖雷当作父亲一样,对他的吩咐,自是不敢违背;三来她还是年轻识浅,自小又是有点喜欢冒险的,觉得这件事情也很“好玩”,于是也就一口答应了。 到了中原,她和老百姓多谈几次之后,方始知道汉人固然是痛恨统治他们的金人,但对准备入侵的蒙古人也是深为戒惧、同样痛恨的。老百姓如此,汉人中的义士自是更不用说了。 她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两年来在中原倒是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但真正说得上是“结识”了的江湖人物,却还没有一个。而令得她佩服的江湖人物,迄今为止,也还是只有一个黑旋风。 那次她抢到了吴用的兵法,本来认为是自己最得意的杰作的,但过后仔细思量,想起了黑旋风恐怕业已是把她当作仇人,她又不禁有一份说不出的悲哀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向轰天雷打探黑旋风下落的原因。 想不到在轰天雷之外,又碰上了这个耿电,这个耿电竟然知道她的来历。 第十一回神偷绝技 耿电听了她自报身份之后,虽然早已猜中她的来历,仍是不禁微吃一惊,当下笑道:“失敬,失敬,原来姑娘乃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耿某刚才多有失礼了。” 云中燕面上一红,说道:“你不把我当作敌人吗?” 耿电正容说道:“我们汉人憎恨的只是蹂躏我们的国土、欺侮我们百姓的敌人,不管他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同样,不管他是女真人或者是蒙古人,只要他愿意和我们汉人做朋友,我们就绝不会把他们当作敌人看待!你的姑姑明慧公主当年不也是我们李盟主的好朋友吗?我们何曾歧视她了?” 云中燕不禁又是面上一红,心中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他怎知我和姑姑可是不同,姑姑当年来到中原,乃是站在汉人这边,我却是要给拖雷叔叔做事的。纵然现在尚未与汉人为敌,将来只怕也免不了。” 耿电见她若有所思,笑道:“姑娘不信我的话么?” 云中燕道:“对啦,我还未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听了耿电的姓名之后,说道:“耿公子,就只怕你的朋友不肯相信我,他说我曾指使独孤雄害他,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耿电笑道:“独孤雄这班人自称是你的手下。”当下将那日轰天雷遭遇偷袭的事情对云中燕说了。 云中燕笑道:“这班人乃是黑旋风的手下败将,我若是要害轰天雷,也不会派遣这些脓包。” 耿电说道:“这件事情,我不难和他解释清楚,你放心好了。云姑娘,你愿不愿和我再去见他?” 云中燕道:“这个、——这个”心里想道:“这桩事情,自是不难解释清楚,但那部兵法之事,可又怎样向他解释?” 她和轰天雷交过两次手,轰天雷的脾气她已相当熟悉了。他一定不会只拿了兵法就算的,料想还会向她盘根问底,问她当时为什么要抢走这部兵法?而耿电现在又已是知道她的身份了,他又能够不起疑心么?事实上,这部兵法她也抄了一本副本,藏在一个地方,准备将来带回去献给拖雷的。 耿电道:“姑娘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中燕道:“耿公子,请问黑旋风可是你的朋友?” 耿电说道:“曾听得凌铁威道及,我很仰慕此人,可惜迄今尚自无缘相会。” 云中燕暗自思量:“这是一件机密大事,这姓耿的虽然说得漂亮,毕竟我和他只是刚刚相识,又怎敢轻信他的呢?” 耿电心中一动,说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口信要托我们捎给黑旋风么?”隐隐猜到了云中燕的来意,暗自想道:“她抢了那部兵法,其中定有原因,莫非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故此要向凌大哥打听黑旋风的下落,以便将来去找黑旋风解释。” 耿电猜得不错,不过也只是猜中了一半。云中燕不仅是要向黑旋风解释,而且是想把那部兵法交还给黑旋风的。甚至在刚才轰天雷拒绝说出黑旋风下落之时,她曾经想过要托轰天雷转交,可惜轰天雷不敢相信她的诚意。 云中燕心乱如麻,想道:“轰天雷性情戆直,可惜他不相信我,我倒是敢于相信他的。但这个人虽说是轰天雷的好朋友,和轰天雷却未必一样,我可又不敢轻信他了。这件事告不告诉他呢?” 想了一会,忽地得了一个主意,说道:“你是否知道黑旋风现在何处?”心想或者轰天雷曾经说给他知道了。 耿电说道:“据凌铁威说,黑旋风和他分手的时候,是说到大都去的。不过,他行踪无定,是否已经到了大都,或者到了大都又离开了,这就难说了。” 云中燕道:“你可知道他在大都驻足之处?” 耿电摇了摇头,说道:“凌铁威未有言及,我也不知他是否知道。” 云中燕道:“然则你又有什么办法把我的口信捎给他?” 耿电说道:“我和凌铁威在大都也还有几位相识的朋友,说不定可以打探到黑旋风的消息。”耿电想到的是丐帮的帮主陆昆仑和虎威镖局在金京长驻的一位镖师。 云中燕道:“好,如果你将来见得着黑旋风,就烦你替我捎个口信给他,请他在明年元宵之夜,在泰山玉皇顶和我见面,只许他一个人来。”此时是十月下旬,到明年的元宵佳节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云中燕打算自己也到大都找他,找不着也还有一个希望,希望轰天雷和耿电可以见得着他,替她捎这个口信。两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到大都一趟,又再赶往泰山。这是双管齐下的办法。 耿电说道:“好,我一定尽力替姑娘办这件事。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刚说到这里,忽见两骑快马跑来。这晚虽有月亮,但午夜荒山,竟有骑客出现,总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耿电当然是不禁骤吃一惊。更奇怪的是这两骑马跑得这样快,却没有“得得”的蹄声。突然出现,就好像是飞将军从天而降一般! 耿电的父亲是总兵官,军中养有许多好马。但似这等轻快的良驹,他却也未曾见过。吃了一惊,抬头看时,转眼之间,这两骑马已是来到他们的面前了。耿电这才明白,为什么没有“得得”的蹄声,原来马的四蹄是用轻软的凌罗绸缎裹住的。 只见骑在马背上的乃是两个武士,耿电识得这是金国御林军武士的服饰。 耿电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刚要动手,那两个武士已是跳下马来,向云中燕恭恭敬敬地行了参拜之礼。云中燕笑道:“耿公子不用惊疑,这两个人是我的手下。他们只不过是冒充的金国武士而已。” 耿电这才知道他们是蒙古人,想必是因为在金国的地方,行动不便,故而要冒充金国武士。心里想道:“幸好我未曾莽撞,但不知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来意,是云中燕叫他们来的呢,还是他们自己来找寻云中燕的?按说她既然是想和凌铁威结交,就不该叫手下跟来呀。”如此一想,不觉对云中燕也有点起疑了。 那两个武士咕咕噜噜的和云中燕说了好些话,耿电一句也听不懂,但见云中燕面色沉重,好像有着什么难以解决的心事。 云中燕说了几句蒙古话,那两个武士摇了摇头,又向云中燕行了一礼,似乎他们是对云中燕有所请求,云中燕不肯答允,故而他们一再恳求。 云中燕终于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对耿电说道:“他们是要我回去的,我可不能和你多说啦。不过我还是会到泰山去,与黑旋风的元宵之约,请你不要忘了代我转达。”匆匆地说了这几句话,跨上一匹坐骑就走。那两个武士合乘一骑,紧紧地跟在后面。 耿电想道:“她三个月后还可以前往泰山。想必不是回转蒙古。当年明慧公主来到中原,乃是私逃出来的。她的情形似乎和明慧公主不同。怪不得凌大哥不敢相信她,她虽有侠女之名,行径却也的确是有几分诡秘。不过,我也不必多管她的闲事了,现在还是赶紧回去见凌大哥吧,他等我也一定是等得心焦了。” 云中燕和那两个武士下了山,放慢坐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问道:“拖雷叔叔怎的知道我得了那部兵法?” 年长的那个武士说道:“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是我们的人,那次虎头岩之会,他也是其中的一个,伤在黑旋风的手下的。不过好在他伤得不很重,他伏在芦苇丛中,曾看见那个黑小子和你抢那本兵法。贝丽公主,全亏你的机灵,保住了那本兵法,我们都是十分佩服你呢!” 云中燕苦笑道:“怪不得你们消息这样灵通,那么想必你们也有人跟踪那个黑小子了。” 年纪较轻的那个武士笑道:“当然不会放过了他。我们一共四个人,乌蒙和卓合图此刻想必已经进了那座古庙了。”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乌蒙是龙象法王的大弟子,龙象功已经练到了第七重,卓合图是国中数一数二的摔角好手。轰天雷病体未愈,怎能打得过他们?除非耿电及时回去,不过若然耿电伤了他们,拖雷叔叔也一定会盘问我的。”原来她刚才对这两个武士说耿电是她的朋友,这两个武士才不为难耿电。 年长的那个武士道:“公主刚才是不是和那个黑小子交过手了?” 云中燕道:“不错,这小子的武功很是厉害,我打不过他。” 年轻的那个武士笑道:“这小子武功再强,也逃不过乌蒙和卓合图的手心。待他们把这小子拿了回来,公主你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报仇了。” 年长的那个武士却似乎有点起疑,问道:“刚才那个少年和那个黑小子是在一起的,他们是好朋友吗?” 云中燕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既然同在一起,大概总是相识的吧?” 年长的那个武士道:“公主,你是怎样认识这姓耿的少年的?” 云中燕笑道:“我在中原混了两年,江湖上的人物总会认识几个。”她对“怎样认识耿电”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这两个武士自也不敢多问。要知她不但是公主的身份,而且是拖雷亲自派遣的。按照“细作”(即今之间谍)的规矩,若是没有顶头上司的命令,可不能探听同伴的秘密。这两个人是拖雷手下的“金帐武士”,地位很高,但比之公主,总还是相差甚远。 云中燕接着说道:“我来的时候,叔叔曾吩咐我有机会不妨结识几个汉人中的江湖豪杰。说老实话,我倒不是为了忌惮那黑小子的武功,这样久都没有找人和他算账,而是想笼络他。可惜这黑小子不肯受我笼络,不过我还是要尽力而为的。” 年长的那个武士道:“公主高瞻远瞩,和国师之见正是相同。国师也吩咐过乌蒙,不许伤这黑小子的性命的。” 云中燕吃了一惊,说道:“国师也来了中原吗?” 原来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乃是蒙古第一高手,十多年前败在李思南的师父手下,从此就没有到过中原。云中燕知道他是在练一种极厉害的内功,想必他现在已经练成,所以才敢再来的。 年长的那个武士说道:“不错,正是国师叫我们来接公主的莲驾。” 云中燕道:“国师现在什么地方?” 年轻的那个武士道:“在羊角峒一家姓娄的人家家里,这个人是石元的结拜兄弟。”年长的那个武士说道:“元帅知道公主还要在中原多玩一些时候,故此特地请国师出马。公主,你把那部兵法交了给他,就用不着亲自回和林一趟啦。” 羊角峒距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过两日路程,云中燕心里好生为难,暗自想道:“我若把这部兵法交给国师,黑旋风面前可是不好交代!不错,我还有一本副本,可以把副本给黑旋风,但即使这样可以瞒得过他,我的心里也是有所不安。”把副本给黑旋风,这本来是她原先的主意,但在她今日见过了轰天雷和耿电之后,心情已经逐渐有了变化。 她知道不论是把正本或副本送回国去,黑旋风知道了,都是不能原谅她的。而这件事情,迟早也必然会给黑旋风知道,因为按照拖雷的计划,吞金之后,就要灭宋,到时自必要用这部兵法和宋国打仗。 “大后天就要见到国师了,只有两天的时间,要找一个人商量也不可能了,怎么办呢?”云中燕心想。 年长的那个武士接着说道:“国师已经打探清楚,那黑小子名叫凌铁威,绰号轰天雷,是梁山泊好汉的后代。他的许多叔伯都是当今豪杰,捉着了他,对我们大有用处!” 这正是云中燕最担心的事,“但愿耿电能够及时赶回去才好,”云中燕想道:“宁可耿电伤了乌蒙,我在叔叔面前多费一番唇舌解释,料想叔叔也不会太过难为我的。但若轰天雷给他们捉了回去,我要救他也难,这可就真是糟糕透顶了!在轰天雷和黑旋风的心目中,我这个‘妖女’是做定的了!” 轰天雷在那座古庙里等了许久,不见耿电回来,野兔已经烤熟了。轰天雷饥火中烧,但耿电尚未回来,他可不便自己先吃,只好干咽口水。 忽听得一个人说道:“好香,好香!分一只野兔我吃行不行?” 这人突如其来,以轰天雷的本领,事先也没听到丝毫声息,直到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方始发觉,不由得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戴着一顶破毡帽直压眉梢。 轰天雷一惊之后,大喜说道:“时叔叔,是你!” 原来这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是梁山泊好汉时迁的后代、神偷时一现。 时一现笑道:“我惯会偷鸡,在这荒山里无鸡可偷,给你这烤野兔的香味引来了。” 轰天雷道:“我这野兔是要留一只给朋友吃的,时叔叔你要吃,把我这只拿去吃吧。” 时一现道:“你的朋友是谁?” 轰天雷道:“是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名叫耿电。” 时一现笑道:“我是和你说笑的。我看你倒是饿得慌了,赶快吃吧,别等你的朋友了。” 轰天雷面上一红,说道:“我是有点饿,但我那位朋友就要回来的。”心想:“想必是我的饿相,教时叔叔见笑了。” 时一现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忽地正容说道:“威侄,我可不是和你说笑的。你不吃饱了,怎有气力逃跑?” 轰天雷怔了一怔,说道:“我为什么要逃跑?” 时一现道:“你知不知道正有敌人要追捕你?” 轰天雷道:“哦,你是说云中燕那妖女吗?我那位姓耿的朋友正是去追捕她的,她如何还敢回来找我麻烦?这妖女本领有限,她来了我也不怕。” 时一现不觉也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云中燕,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妖女,是金国的武士!” 轰天雷道:“金国的武士?啊,那想必是云中燕的手下了,有多少人?” 时一现道:“我看见有两骑马上山,是不是还有人从另外一面上山,那我就不知道了。” 轰天雷笑道:“只有两个人何用怕他?” 时一现道:“我的武功不如你,眼力可比你强,这两个金国武士,依我看可不是等闲之辈。听说你受了年震山所伤,现在好了没有?还是谨慎一些为妙。当真强敌来了,时叔叔可没有本领保护你呢。”原来时一现乃是天下第一神偷,但真实的本领却只不过相当于江湖上的二三流人物。 轰天雷笑道:“时叔叔不用担心,那位姓耿的朋友武功比我还要高明,轻功尤其了得,他就快回来的。” 时一现皱眉道:“他们的马跑得很快,此时恐怕已经上了山了。你的朋友轻功再好,也赶不过他们的骏马。他们见这古庙有火光,一定会到这里找你,别多说了,赶快走吧,我可以给你找个地方躲藏。” 轰天雷摇了摇头,说道:“江湖上以义气为先,我怎能抛开朋友,私自逃走?” 话犹未了,只听得暴风骤雨般的马蹄踏地之声已传来了! 时一现苦笑道:“现在要跑也来不及了,快躲到神龛后面!哈,你瞧,有个好地方让你躲藏呢。”轰天雷生平最讨厌的是胆小鬼,坚决说道:“不躲!”时一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拼一时气血之勇,不是真勇。你伤还未愈,倘有损失,叫我有什么脸皮见你爹爹?你不肯躲,我这个做叔叔的唯有跪下给你磕头了!” 话说到了这个田地,轰天雷不躲也不行了,说道:“时叔叔,你溜出去叫耿电回来对付他们。”时一现道:“我会见机而作的。不管等一下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出来。” 轰天雷刚刚躲好,只听得蹄声戛然而止,两个金国服饰的武士已是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进这座古庙来了。 乌蒙早已打听清楚,知道轰天雷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一见时一现这副奄尖的样子,不觉皱起了眉头,喝道:“你是什么人?有个姓凌的黑小子你见过没有?” 时一现道:“我是逃荒的穷汉,借这座破庙避避风雨的。官长大人,你可别要难为我啊!” 卓合图哈哈笑道:“你这个穷汉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和你为难?不过你可得实话实说,刚才和你一起的那黑小子哪里去了?” 时一现道:“我可没有见过什么黑小子,你们要找黑小子请到别处去,这里的黑炭头倒有许多。”说罢,懒洋洋地拨开木炭,添上新的柴火,拿起一只烤兔,说道:“糟糕,兔也烤焦了。好在还没有变成黑炭。” 卓合图怒道:“谁有工夫和你胡扯,我只要你供出那个黑小子来。哼,我知道那个黑小子刚才一定是在这里,你敢在我们的面前说谎。” 时一现叫起撞天屈道:“我委实是没有见过什么黑小子!” 乌蒙游目四顾,心里想道:“这破庙里可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原来那尊弥勒佛的腹内是中空的,轰天雷是躲在佛像腹中,乌蒙可不知道。神龛的帐幔是破烂的,他两侧都瞧过了,不见有人,怎想得到要把佛像翻过来看。 乌蒙正想出去,忽地心念一动,说道:“这两只野兔是你打的吗?” 时一现道:“老天爷可怜我三天没东西吃,叫我撞上这两只野兔,虽然烤得有点焦了,也很香呢。官长,你要不要尝尝。” 时一现是想尽量拖延时间,等待耿电回来。却不知已经是给乌蒙看出破绽来了。 乌蒙心里想道:“这厮又不是猎人,一无绳网,二无弓箭,怎捉得住两只跑得飞快的野兔?他自称是个逃荒的穷汉,却又敢和我们胡说八道,分明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乌蒙想得到的,卓合图也想到了,他是蒙古有数的摔角高手,当下冷冷说道:“好,待我尝尝。”突然一把扭住时一现的手腕,将他双臂反扣背后,喝道:“这滋味比烤兔如何?哼,你不说实话,还有更好的滋味让你尝呢!那黑小子藏在哪里?快说!” 时一现武功平常,给他用力一拗,腕骨欲裂,痛彻心肺,不由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但仍是说道:“官长,你把我杀了,我也不知你说的那个什么黑小子!” 轰天雷藏在弥勒佛的腹中,看不见外面情形,却听得见时一现的叫声,他不知时一现是受了什么折磨,哪里还能忍受,一声喝道:“我在这儿!”就在佛像肚中,“砰”的一拳,将弥勒佛的大肚皮打破,跳了下来。 乌蒙喝道:“好大胆的小子!”在轰天雷跳出的同时,他的劈空掌亦已发出。 那尊弥勒佛“轰隆”倒下,两股掌力一撞,弥勒佛碎成无数泥块,满屋子尘土飞扬,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时一现趁着尘土弥漫,蒙着卓合图的眼睛之际,轻轻巧巧的一个沉肩缩肘,脱出了他的掌握。身法的奇妙,就像是变戏法一般,原来高明的偷儿,定然练过脱缚的方法。双手给粗绳绑住,还可以自动解开,何况只是给人抓着。 卓合图大怒喝道:“你这骗子,往哪里跑?”时一现身法溜滑之极,哪里还能给他抓着? 乌蒙此时已经和轰天雷交上了手,掌风呼呼,方圆数丈之内,普通的人,站都站立不稳。时一现虽会武功,不是常人,但功力有限,站得稳也插不了手。 轰天雷叫道:“时叔叔,你快走吧!我那位朋友就会回来的了!” 时一现瞿然一省,想道:“不错,我在这里也是帮不上他的忙,不如赶快去把耿电叫来。”身似水蛇游走,几个迂回起伏,已是逃过了卓合图的阻拦,溜出了这座破庙。 乌蒙冷笑道:“你有多少朋友,都叫来吧,一网成擒,省得我们费力!” 卓合图道:“还是赶快把正点儿捉了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乌蒙的龙象功使到了第五重,仍然未能将轰天雷降服,心里亦是好生惊诧,想道:“这小子伤还未愈,居然也能够抵挡我的龙象功,倒是不可轻敌了。”当下双掌一分,连环击出,把龙象功增加到第七重。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乌蒙身形摇晃,连退三步。轰天雷“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本来以轰天雷的内力,是绝不输于乌蒙的第七重“龙象功”的,但因他伤还未愈,又饿了半天,当然是拼不过乌蒙了。 卓合图道:“国师要咱们捉活口,可别打死了他。”说罢,迈步向前,使个擒拿手法,双掌从轰天雷肘下穿过,反手一扭,扭住了轰天雷的臂膀。乌蒙和轰天雷拼了一掌,虽然大占上风,亦是很不好受,乐得让卓合图对付他。 轰天雷头昏眼花,给卓合图用力扳扭他的臂膀,骨头格格作响,隐隐感到疼痛,本能的双臂一振。卓合图禁受不起这股猛力,“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卓合图大怒道:“好呀,我要饶你一命,你这小子却不想活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正要再用摔角绝技摔他,只见轰天雷晃了一晃,嘴角淌出血水,先自倒了。 卓合图还怕有诈,走上去用脚踢他,只见轰天雷竟似毫无知觉。乌蒙随即按着了他,用手一摸他的鼻息,笑道:“这小子是真的晕倒了,幸好还没有死。” 且说耿电与云中燕分手之后,匆匆赶回这座古庙,远远的听得好似有呼喝厮打之声从那古庙传出来,耿电大吃一惊,连忙加快脚步。 忽然一个人从树林里窜出来,叫道:“你是耿公子吗?” 耿电道:“不错,我就是耿电。你是谁?” 时一现道:“我是轰天雷的叔叔,轰天雷正在和两个金国武士交手,只怕有点不妙,你赶快去吧。” 其实不用他说,耿电已是脚步不停的向那座古庙去了。 可惜他们二人还是来迟一步。耿电到了古庙门前,恰好见着乌蒙一手挟着轰天雷跳上他的坐骑。 耿电喝道:“留下人来!”身形一掠,疾追上去。乌蒙反手一掌,使出了第七重“龙象功”。 耿电的内力稍逊于乌蒙,两股劈空掌力碰撞,耿电虽不至于给他震翻,却是不能不给他阻了一阻。说时迟,那时快,乌蒙已是挟了轰天雷,上了坐骑,如飞跑了。耿电轻功再好,也是追不上他这匹日行千里的骏马。 耿电追了一程,越追距离越远,终于看不见那两骑马的影子了。耿电好生后悔,心中想道:“早知如此,我不该和云中燕说那么多话的。” 回过头来,只见时一现已是在他后面。耿电见他居然能够跟得上自己,心中一动,说道:“老前辈莫非就是时大侠么?” 时一现苦笑道:“什么大侠,小偷罢了。我若是配称大侠,我那铁威贤侄也不至于给金狗掳去了。” 耿电猜中了时一现的身份,心里想道:“原来他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怪不得轻功如此超妙。” 时一现道:“耿公子,刚才你在那边树林,好像是和什么人交手?” 耿电道:“是一个和凌大哥相识的女子,但却不是敌人,刚才交手,我只是试试她的。唉,其实我已经知道她不是敌人,应该早就赶回来的。”蓦地心头一动:“云中燕当真不是敌人么?” 时一现见他若有所思,问道:“那位姑娘可是吕东岩的女儿?” 耿电道:“不是。这位姑娘的身份颇为特别,说来话长——” 时一现道:“既是说来话长,那就暂且不必说她。如今最紧要的是想个法子去救铁威。” 耿电忽道:“时老前辈,把凌大哥捉去的那两个人恐怕不是金国武士。” 时一现道:“你疑心什么,你先别说。待我看一看偷来的东西,就可以猜测那两个人的身份了,且看和你的设想是否相同?” 耿电诧道:“时老前辈,你偷了什么东西?” 时一现笑道:“就是刚刚在那破庙里,在一个武士身上偷来的。他扭着我的双臂,却不知我早已把他身上的东西全都偷了过来。” 一面说,一面掏出刚才从卓合图身上偷来的东西。只见是几两碎银,一叠银票,一个核桃般大小的翡翠壶子,三个五寸来长的小竹筒。 耿电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说道:“时老前辈,你这妙手空空的绝技,当真不愧是天下无双。那两个武士,本领委实不凡,给你偷了东西,竟也毫不知道。” 时一现苦笑道:“可惜我只是偷东西的手法还可算得过去,打起架来,却是大大不行了。” 耿电道:“嗯,这两件东西,倒是有点特别。”他说的是那翡翠壶子和小竹筒。 时一现拿起了那悲翠壶子,打开盖子,递到耿电面前,说道:“耿公子,你闻一闻。” 耿电一嗅,只觉一股浓烈微带辛辣的香味攻鼻扑来,不禁打了一个喷嚏,说道:“这是什么?” 时一现道:“这是鼻烟。你料得不差,这两个武士果然不是金人,是蒙古人!” 原来“鼻烟”是十三世纪初,由蒙古人从欧洲传入中国的。当时闻鼻烟的习惯还只是流行于蒙古的上层贵族。 时一现笑道:“幸亏我曾见过这个玩艺,知道它是鼻烟壶。烟味难闻得很,我就宁可抽旱烟也不闻它。不过医伤风鼻塞,它倒是颇有功效的。”耿电赞道:“老前辈真是见多识广。” 时一现道:“什么见多识广,我偷的东西无奇不有,那倒是真的。两年前我在一个金国的王爷家里偷取金银珠宝,看见摆在桌上的一个鼻烟壶,不知是什么东西,我就顺手牵羊地将它拿了。后来问人,才知道是这么一种玩意。那鼻烟壶还很有来历呢,据说是蒙国的使者送给那位王爷的。”接着说道:“不过那个白玉雕成的鼻烟壶,还比不上这个翡翠鼻烟壶可爱,敢情这个还要名贵也说不定。据此推断,我猜这个冒充金人的蒙古武士,他的身份十九是金帐武士了。” 时一现猜得不错,这个翡翠鼻烟壶正是拖雷从欧洲带回来的胜利品,是拖雷赏赐给卓合图的。 耿电道:“这几个竹筒,又是什么玩意?” 时一现拿起一个竹筒,轻轻一旋,盖子弹了起来,原来是可以活动的。时一现笑道:“你喜欢不喜欢吃糖?” 耿电诧道:“这里面装的是糖吗?” 时一现道:“上好的桂花酥糖!你尝一尝。” 耿电道:“你不怕有毒?” 时一现道:“决不会有毒。啧、啧,味道好得很呢!” 耿电尝了一点,果然觉得有一股清香的甜味,酥糖入口即化,比苏州有名的酥糖还要好吃。 耿电笑道:“这厮也真是嘴馋得很,老远的把家乡土产带到中原。” 时一现道:“这种酥糖可并不是蒙古出产的。” 耿电道:“那是什么地方的土产?” 时一现若有所思,没有答话,半晌说道:“发现了这种竹筒酥糖,倒是有点蛛丝马迹可寻。” 耿电问道:“什么蛛丝马迹?”时一现道:“我知道出产这种酥糖的地方。不过这种上品酥糖,在那个地方,恐怕也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制的,市集上决买不到。我想到那个地方查访一下。你我分头办事好不好?” 耿电道:“老前辈要我做些什么?” 时一现道:“铁威出了事情,应该告诉他的师父和爹爹。但我不好意思去见他们,请你替我走一趟吧。他的家乡,你知道了没有?” 耿电说道:“凌大哥已经告诉我了,本来我就是要送他回家的。不过,现在——” 时一现道:“现在怎样?” 耿电说道:“如今凌大哥已给敌人掳去,若有办法可想,咱们还是救他要紧,时老前辈。你不是说业已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准备到什么地方查访吗?小侄和你一起去,虽然帮不上大忙,也可以稍尽点力。” 时一现道:“人多去了反而没用,而且我也未能断定这班蒙古武士一定是在那个地方。待我先去探个消息再说,切莫打草惊蛇。” 耿电一想,那两个蒙古武士,能够活捉轰天雷,本领当然不弱,再加上一个云中燕,自己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若然深入敌人的巢穴查探,虽然自信有把握可以凭着自己的轻功逃跑,但穿窬入室的本领,自己可是一点不会,那就不如还是让时一现独自去的好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分道扬镳也好。我也有一点线索告诉你。”当下把刚才碰上云中燕的事情告诉时一现,说道:“看这情形,那两个捉了凌大哥的蒙古武士,也是她的手下。不过她是友是敌,尚未分明,有机会的话,老前辈不妨去探一探她的真意。” 时一现道:“我会见机而作的。”两人分手之后,他就独自赶往羊角峒了。原来那种竹筒装的桂花酥糖,正是羊角峒的土产。时一现知道羊角峒有家姓娄的人家,主人娄人俊是个业已金盆洗手的江湖大盗,和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是结拜兄弟。心里想道:“据耿电所说,石元的弟弟石攻也是那天来偷袭凌铁威的贼人之一,那班蒙古武士,想必是以娄家作居停之所。” 时一现猜得不错,不过他却不知蒙古第一高手龙象法王竟然也在娄人俊的家里。 且说云中燕和那两个武士走了一程,只见乌蒙和卓合图两骑马飞快赶来,乌蒙的马背还缚着一个人,看清楚了,可不正是轰天雷是谁? 乌蒙想表功地赶忙禀报:“贝丽公主,我把这个曾经冒犯过你的黑小子捉来啦!” 云中燕暗暗叫苦,却只能装作十分欢喜的样子夸奖他道:“哈,真的是把他活捉回来了,你这份功劳可不小哪!你弄伤他没有?” 乌蒙道:“没有,他是力竭筋疲,自己晕过去的。” 云中燕道:“到羊角峒还有两天路程吧?” 乌蒙道:“咱们马快,走的虽是山路,我看明天晚上也可到了。” 云中燕道:“小路崎岖,这小子病体未愈,恐怕难受颠簸之苦,给他找辆车子来吧。” 卓合图笑道:“公主倒是好心。” 云中燕道:“你不是说国师要笼络他么,给他一点小恩小惠有什么紧要?何况你现在将他缚在马上,若是给路人看见,咱们虽然不怕,总是不大妥当。” 乌蒙道:“公主说得有理,汉人村子里多的是骡车马车,找一辆车不费事。你们二人去吧。” 另外那两个武士品级比乌蒙低得多,诺诺连声,遵命而去。过了一会,果然驾了一辆骡车来了。 云中燕笑道:“这么快!” 那武士哈哈笑道:“我们是抢来的,又不须和他论价,还能不快?” 乌蒙道:“把骡子杀了,换上咱们的马来拉车。” 云中燕道:“骏马拉车,不可惜么?” 乌蒙道:“咱们可是要赶路的啊,这匹又老又瘦的骡子拉车,恐怕至少也得走个三四天了。” 卓合图道:“对,咱们几天没吃鲜肉,骡子虽然瘦,肉总比干粮好吃。” 云中燕本来是希望能够多出几天工夫,可以慢慢想法对付的。即使想不出办法,拖得一时便是一时,说不定有什么意外的变化,事情便有转机。 但现在乌蒙和卓合图坚持要用骏马拉车,她怕引起他们的疑心,也不敢再持异议了。 卓合图杀了骡子,割下四条腿。云中燕道:“我肚子很饿,咱们先歇一会,烧熟骡肉吃饱再走。” 乌蒙有点踌躇,却也不敢违背公主之命,心里想道:“东西总是要吃的,这两天嘴里淡出鸟来,吃吃新鲜的骡肉也好。” 于是一行人走入树林,烤熟四条骡腿。云中燕道:“解开这小子的缚,咦,他怎的还没有醒?” 乌蒙道:“要他醒还不容易。”提起一个盛满水的皮袋,泼了轰天雷一头冷水。 轰天雷本来已有几分知觉,迷糊中好似听得是云中燕说话的声音,此时给冷水一泼,登时清醒,跳了起来! 睁眼一看,可不正是云中燕是谁? 轰天雷大骂道:“果然又是你这妖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卓合图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公主体恤你,你却颠倒骂她。给我躺下吧!”云中燕道:“别虐待他。”卓合图轻轻使了个分筋错骨手法,使得轰天雷浑身乏力,倒在地上。 分筋错骨手法和点穴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轰天雷给卓合图在关节要害之处扭曲了两条筋脉,登时浑身麻软,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但骂声仍是不绝。 云中燕淡淡说道:“不要打他,他再骂,你们用马粪塞他的口。” 轰天雷天不怕地不怕,但听得云中燕说要用马粪喂他,心里可是不能不有点害怕了,大怒道:“你,你,你干脆一剑把我杀了吧!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受你欺辱!”他本来要骂“你这妖女”的,“妖女”二字终于没敢说出口来。 云中燕笑道:“你乖乖听话,谁又欺辱你了?你骂了我这许多难听的话,我可还没有骂过你呢。” 轰天雷道:“我劝你还是杀了我的好,你不杀我,终有一日,我要向你报仇。” 云中燕心念一动,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屡次辱骂于我,说老实话,我倒想杀你,可惜国师要留你的性命。最好你自己寻死,那我就可以卸脱关系了。” 轰天雷的确是想过自尽的,只因没有半点气力,无法自断经脉,寻死也不可能。 听了云中燕的话,轰天雷瞿然一省,登时把自尽的主意打消,冷笑说道:“你想我死,我偏偏不死,留着和你算账!” 云中燕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笑道:“很好,很好,我等你报仇就是。这条骡腿给你。”原来她业已熟悉轰天雷的脾气,正是为了怕他寻死,才故意激他的。 轰天雷举手推开,骂道:“谁要吃你的东西!”气力微弱,推了一推,骡腿没法推开,沾了满手油腻。他正在饥火如焚,肉香透鼻,好不难受。 云中燕把骡腿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放在他的脚下,笑道:“你不吃饱了,哪有气力向我报仇?饿死了你,我才称心如意呢!” 轰天雷心道:“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死,也得多杀几个鞑子才死。”于是闷声不响,抓起骡腿就吃,云中燕待他吃完了,笑道:“对啦,骡肉的滋味总比马粪好吧?”轰天雷满肚子气,却已不敢骂她。 卓合图有个习惯,吃饱了要闻一闻鼻烟的。他抹干净了手,笑道:“乌蒙,可惜你不懂享受,只会喝酒,却不懂鼻烟的味道。” 乌蒙笑道:“我可不想闻你的鼻烟,只想吃你从羊角峒带来的酥糖。我带来的都吃光了,你分一筒给我好不好?” 卓合图笑道:“原来你比我还要嘴馋,不过这酥糖的滋味也的确是好。哎呀,不、不好!” 乌蒙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不好?” 只见卓合图把衣袋翻转过来,苦着脸道:“我的翡翠鼻烟壶也不见了,还有几千两银子的银票都给偷去了。” 乌蒙诧道:“哪有此事,你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 卓合图道:“鼻烟壶是我随身带的,记得是放在这个衣袋。”一面说话一面自己搜查,摸了全身,倒翻行囊,那几样东西果然都找不着。 乌蒙皱起眉头,说道:“你是我们蒙古数一数二的摔角好手,谁能近得你的身子?这两天咱们也没投宿客店,夜晚都是睡在一起的,怎会有小偷偷你的东西?恐怕是你自己不小心失落的吧?” 卓合图道:“银子事小,那翡翠鼻烟壶可是元帅赏赐我的,我爱惜它有如爱惜我自己的性命一般,哪有不小心失掉之理?” 蓦地瞿然一省,失声叫道:“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乌蒙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卓合图道:“一定是那穷汉做的手脚,这两天曾经和我贴近身子的外人只有他。” 乌蒙道:“你不是扭着他的双臂的吗,他怎会偷你的东西?” 卓合图道:“佛像倒下之时,尘土飞扬,迷住我的眼睛,那时他不知用的什么手法,突然就挣脱了。一定是那个时候下的手!” 乌蒙大大吃惊,说道:“天下哪有这样厉害的小偷,若是真的,咱们以后晚上睡觉,可都得分外当心了。” 卓合图一把抓着轰天雷喝道:“那穷汉是什么人?”云中燕道:“别吓坏了他,让他好好的说。” 轰天雷冷笑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卓合图大怒道:“你不肯说?嗯,公主,我的宝贝非找回不可,只有给点厉害让这小子尝尝了。” 云中燕心念一动,微笑说道:“且慢!” 卓合图道:“这小子又臭又硬,不大大地折磨他一番,他怎肯说!”抓着了轰天雷的琵琶骨,喝道:“你不说,我废掉你的武功!” 云中燕笑道:“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不用他说。你放开他吧。” 卓合图道:“哦,公主你真的知道?是谁?” 第十二回化敌为友 云中燕道:“是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对不对?” 轰天雷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提防他偷了你项上的人头。” 卓合图大怒道:“我抓着他,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云中燕笑道:“此人出没无常,行踪不定,你要找他,恐怕是很难了,除非他来找你。” 吃饱骡肉,那两个武士已经把骡车改装妥当,套上两匹骏马,变成了马车。可是六个人怎样走法,却要稍费一点心思安排。 这辆农家的骡车很小,车厢里躺了一个轰天雷,就只能容得两个人坐了。骡车本来是用一匹骡子拉的,现在改用两匹骏马,已是有点挤迫,不能再增加了。这就是说,还剩下两匹马可供乘坐。 卓合图和乌蒙是金帐武士的身份,自是不能作执缰的车夫。云中燕本来没有坐骑,她是公主的身份,不能和男子合乘一骑。 云中燕道:“我在车上看守这厮,乌蒙、卓合图你们骑马随车保护。”乌蒙虽然觉得云中燕以公主的身份和囚犯一同坐在车上,不大妥当,但除此之外,却是没有更好的安排,也只好如此了。 那两个一高一矮的武士权充驭者,云中燕在车厢里坐在轰天雷的身旁,想要和他说话,轰天雷哼的一声,闭上眼睛,伸开大腿,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睡了。 云中燕好不气恼,心道:“这臭小子把我当作害他的仇人,却有什么办法能够令他相信?” 骏马拉车,当然比骡子快得多,但却又比不上马走的快。天黑时分,进入一座树林。云中燕道:“咱们就在这里过一晚吧,我已经很疲倦了。” 乌蒙心道:“你坐在车上,也说疲倦,真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本来刚刚入黑的时候还可以走一程的,但公主有命,乌蒙等人自是不敢不依,再往前走,也怕找不到更合适的歇息之处。 卓合图道:“这样走法,恐怕后天晚上才能到了。” 云中燕笑道:“大不了迟一天,有什么打紧?国师责怪,我给你们说话好了。” 夜幕已降,树林里寒意加浓,云中燕叫那两个武士生起一堆火来。乌蒙道:“咱们都是熬惯冷的,何必生火,给别人知道咱们在这个地方?” 云中燕笑道:“你们两位金帐武士在这里,还怕什么外人撞来?睡觉暖和一些,总是好的。”乌蒙给她一捧,也就不说话了。 卓合图哈哈笑道:“多承公主夸奖,不过小心一点也是好的。咱们四个人分成两班守夜好不好?”当下分配人手,乌蒙和高武士守上半夜,卓合图和矮武士守下半夜。云中燕是公主身份,不用轮值守夜。乌蒙给她架起帐幕,让她一早安睡。 云中燕翻来覆去,却哪里睡得着觉?“有什么办法能令轰天雷这小子相信我呢?后天见着国师,他当然是要我把那部兵书交给他带回和林的了,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他带回去呢?”这两个问题一直烦恼着她,想来想去,苦无良策。 上半夜平安无事,下半夜将近四更时分,云中燕神思困倦,正想打个盹,忽听得卓合图喝道:“什么人?” 原来是时一现来了。 时一现有个人所难能的本领,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精力依然充沛。不过他虽是日夜兼程的赶路,却也不敢存有希望追得上蒙古武士的骏马,他只是希望早一天赶到羊角峒而已。 树林里的火光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走来偷偷一看,只见在火堆旁边盘膝而坐的那个人可不正是轰天雷是谁? 想不到未曾到达羊角峒就见了轰天雷,当真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但他虽有意外之喜,却也只是空欢喜而已。卓合图和那矮武士一左一右,将轰天雷夹在当中,时一现发现了他,也是无法将他救走。 时一现心里想道:“四个武士和凌家侄儿都在这里了,却不见云中燕。莫非她是睡在帐幕里面?耿电说这云中燕可能是友非敌,若然在帐幕里的的确确是她,倒不妨试她一试。” 本来以时一现神出鬼没的本领,他要悄悄溜走,卓合图是决不能发现他的。但他打定了主意,却要自露行藏。 时一现故意把树叶弄得砂砂作响,卓合图大吃一惊,跳起来喝道:“什么人!” 这一喝登时把乌蒙惊醒,同时也把云中燕叫出来了。 乌蒙揉揉睡眼,说道:“莫非是风吹树动,你眼花了?” 云中燕心中一动,喝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哼,我听说中原有个时一现,是偷鸡摸狗的小偷,本来也算不得好汉!时一现,是不是你?” 时一现哈哈一笑,在树顶跳下来,朗声说道:“我在这儿,你们瞎了眼睛,又算得什么好汉?” 卓合图大怒道:“好呀,我正要找你!”那两个武士跟着追去,乌蒙叫道:“别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云中燕道:“不错,你们两个回去看守,我帮卓合图拿这小贼。”乌蒙的原意,本来是想把卓合图叫回来的,不料卓合图没回来,又多一个云中燕追出去了。 乌蒙知道卓合图痛惜他那只拖雷所赐的翡翠鼻烟壶,如今给他见着了偷东西的疑犯,那是说什么也要追贼的了。乌蒙心里想道:“卓合图有勇无谋,贝丽公主却是人既聪明,轻功又好,卓合图既然唤不回来,有她赶去照应,我倒是可以稍微放心了。”那两个武士已经回来,乌蒙也就不再作声了。他哪里知道云中燕正是在暗助对方。 卓合图是蒙古数一数二的摔角好手,身手矫捷,跑起来也是很快,但比之云中燕超卓的轻功,毕竟稍逊一筹。云中燕的轻功又比不上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追了一会,三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时一现暗自思忖:“云中燕是友是敌,尚未分明,要试探她,恐非三言两语可了。好,且待我略施妙计,把这鞑子远远地抛在后面,我就可以和云中燕独自说话了。” 卓合图正因为追不上时一现而暴跳如雷,喝道:“你不把鼻烟壶还我,追到天边我也要追,捉着了你,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时一现哈哈一笑,说道:“金帐武士,这样小气!嘿,嘿,你把这鼻烟壶当作宝贝,在我眼中,不如一个馒头。好,我就还给你吧,小心,接好了!” 说罢,把手一扬,把那只翡翠壶向山坡上的荆棘丛中抛去。那个地方在卓合图的左斜方,相去颇远。 卓合图乱发脾气,想不到时一现真的要把失物还他,看见碧绿的光华如流星闪过,知道时一现抛出的东西,的确是他那只翡翠鼻烟壶,不由得大吃一惊,骂道:“岂有此理,你要摔坏我这宝贝啦!” 时一现笑道:“还给你都不领情,还要骂我?”卓合图生怕失掉鼻烟壶,顾不得和他斗口,赶忙跑去寻找。 云中燕道:“将军不必恼怒,我把这小贼抓回来给你出气。” 时一现在前飞跑,云中燕在后急追,风驰电掣,转眼间已是到了密林深处,把卓合图远远地抛在后面了。 时一现回过头来,说道:“好,我做了几十年的偷儿,给一个公主抓住,那也算得是我们这一行的佳话,令我荣幸之至了。你要来抓就来吧。” 云中燕道:“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再抓你,这才名正言顺。”时一现怔了一怔,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中燕拿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给时一现,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宝贝值得你偷,只有这本兵书,大概还可算得是罕见之物。嘿,嘿,现在也不用你费功夫来偷啦,我送给你。”
时一现的祖父是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中的时迁,他的家里藏有吴用的墨宝。是以他虽然没有见过吴用这部兵法,却认得的确是吴用的笔迹。 时一现欢喜得呆了,他本来是要试探云中燕的,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不料云中燕就把吴用这部兵法交了给他,当然是用不着再试探了。 时一现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你、你把这部兵法送给我?” 云中燕笑道:“我本要给轰天雷拿去给黑旋风的,轰天雷这小子不敢相信,他不要也罢了,反和我打起架来。嘿,嘿,他不肯要,我想拜托你也是一样。你什么时候找着黑旋风,就代我交给他。哈,所以真正说起来并不是送给你的,反而是要麻烦你呢,你愿意替我做这件事情吗?” 时一现道:“云姑娘,原来你是这么好。轰天雷这小子真瞎了眼!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找着黑旋风。虽然现在我还未认识他,但我有许多朋友。丐帮的陆帮主听说是认识黑旋风的,他就是我的朋友之一。我请朋友帮忙,要找着黑旋风谅也不难。” 云中燕心里想道:“我敢信你,可惜轰天雷这小子却不信我。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我是知道时一现的身份的,才敢把这部兵法付托给他。轰天雷却怎知我是什么人?” 时一现似乎知道她的心意,说道:“云姑娘,你可是要凌铁威相信你么?” 云中燕道:“不错,虽然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但总要他信任我才能着手。” 时一现道:“我告诉你两句话,你回去说给他听,他就不会怀疑你了!” 云中燕喜道:“是吗?那是什么样的两句话,当真能够如此灵验?” 时一现道:“你要学我的乡音说这两句话才灵。” 刚刚教了两遍,忽听得卓合图在树林的一方叫道:“公主,你可追上这小贼么?” 云中燕悄悄说道:“快,快和我交手!” 时一现拔出腰刀,叮叮当当的和云中燕的长剑交了几招。云中燕叫道:“卓合图,快来这里呀,不好了,这小贼要跑啦!” 时一现虚晃一刀,装作受伤,惨叫道:“好狠的臭丫头!” 卓合图循声来到,只见山谷间似有一溜黑烟,转瞬不见。时一现已经去得远了。 云中燕跌足叹道:“这厮身法真个溜滑,我刺了他一剑,还是给他溜了!” 卓合图得回了翡翠鼻烟壶,已是心满意足,笑道:“反正他已经吃了亏,就让他跑吧。”心想这人轻功如此高明,要追也是追不上的。 回到原来地方,乌蒙细问了他们交手的经过,颇为纳罕,说道:“奇怪,他怎么肯把鼻烟壶还给你?” 云中燕笑道:“想必他是怕我们二人联手打他,这才特地用这手段,把卓合图阻迟片刻。嘿嘿,他这脱身之计还当真见效呢,若是卓合图刚才帮我的忙,他一定跑不了。” 卓合图听公主的语气,似乎是有点责怪他,讪讪的很是不好意思,陪笑说道:“这鼻烟壶是元帅所赐,我怕先去追他,回头只怕就难找了。” 云中燕道:“不错,捉着贼人,失了宝物,那也还是得不偿失。” 乌蒙沉吟半晌,说道:“这厮除了轻功的确超妙之外,本领实属平常,他冒这样大的危险来这里做什么?唔,他是天下第一神偷,第一神偷……” 云中燕装作给他提醒,检查身上的东西,忽地失声叫道:“哎呀,不好了!” 卓合图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不好了?” 云中燕道:“那部兵法、那部兵法不见了!” 此言一出,乌蒙和卓合图都是大惊失色。乌蒙埋怨道:“卓合图,都是你的不好,你要这个鼻烟壶,你看这可不是因小失大了?” 卓合图心里发慌,强自分辩道:“这人是天下第一神偷,我捉着了他还给他偷了鼻烟壶,刚才即使我在公主身旁,只怕公主也还是要着了他的道儿的。” 云中燕道:“你不用担心,东西是我失的,在国师面前,我一力承担就是,绝不连累于你。” 乌蒙见识过时一现偷卓合图的神妙手法,是以对云中燕失了兵法之事,虽然大感意外,却也不敢疑心是云中燕自己送给“贼人”。 卓合图道:“多谢公主为我开脱。”道谢过后,垂头丧气地说道:“天快亮了,咱们也该动身啦。呀,但愿国师不要降罪我们才好。” 轰天雷听得时一现偷了云中燕的那部兵法,心中欢喜之极,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云中燕怒道:“你得意什么?” 轰天雷道:“我笑我的,与你何干?” 云中燕哼了一声,说道:“我对你优礼有加,你这小子倒幸灾乐祸,哼,不给你一点苦头尝尝,难消我心中之气!”拿起马鞭,刷刷刷接连抽了轰天雷三鞭,三鞭都打在他的屁股上。 乌蒙是知道云中燕的性子和武功的,见她打这三鞭,鞭风呼响,劲道十足,的确像是动了真怒,倒是有点害怕云中燕打死他,连忙说道:“这小子不识抬举,是该吃点苦头,不过国师还要留下这个小子,公主出了气也就算啦,不要打得太狠了。” 云中燕冷笑道:“那就要看他以后是否听话啦,否则我拼着受国师怪责,也非狠狠打他不可!” 依轰天雷平日的脾气,给人打了三鞭屁股,那是非得拼命不可的,纵然他气力使不出来,只怕也要扑上去用口咬了。但说也奇怪,他给打过之后,脸上的神色虽然愤怒非常,但却一声不响。 卓合图劝解道:“好,这小子总算是识相了,公主,你也可以息怒啦。” 原来轰天雷虽然性子倔强,受不了别人半分侮辱,但他也是个武学的行家,云中燕刚才打他这三鞭,劲道表面看来十分凌厉,他初时也以为非给云中燕打得重伤不可的,哪知打到他的屁股上,非但不痛,反而觉得舒服,三鞭过后,浑身血脉畅通。轰天雷这才恍然大悟,云中燕是用这个方法,以马鞭代替手指,替他推血过宫的。 要知轰天雷给卓合图用分筋错骨手法治得半身麻木,分筋错骨手法和高手点穴有异曲同工之妙,时间久了,纵得解开,功力也将大减。如今云中燕用这个办法替他推血过宫,他虽然不能马上恢复功力,至少是可以保得住健康,不致有太大的影响了。 但轰天雷受了这样的“侮辱”,纵然明白云中燕实是好意,心中也还是气愤难平,脸上的神色可不是装出来的。 天色已经大白,云中燕道:“扶这小子上车吧。” 轰天雷道:“不用你们猫哭老鼠假慈悲,老子自己会上。”攀着车辕,翻身跨上骡车,“咕咚”一声,跌进车厢,再爬起来坐好。他装作疼痛不堪,倒也还装得真像,云中燕肚里暗暗好笑:“想不到这个小子居然也会做戏。” 卓合图道:“这小子也真倔强。好,请公主上车吧。” 一切照昨天的样子,云中燕和轰天雷同坐在车厢里面。 轰天雷怒气未消,哼了一声,把身子伸成一个“大”字,躺了下来,双眼狠狠地瞪着云中燕。 云中燕道:“好呀,你这小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哼,不是看在国师的分上,非打你三十鞭不可!” 车厢是有厚布作蓬的,前面驾车的武士只听得见她的说话,可看不见她的表情。 云中燕说话似乎是怒气冲冲的样子,脸上可堆满了笑容,连连向轰天雷使眼色。 轰天雷性子倔强,却非愚笨,心里想道:“莫非她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果然云中燕使过眼色,便低下头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她用上传音入密的功夫,而且是咬着耳朵来说的,驾车的武士只听见她刚才的骂声。 这两句话如同蚊叫,但在轰天雷听来,却似晴天霹雳了。他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云中燕连忙掩住他的嘴,装作幸灾乐祸的样子笑道:“好,活该,活该。撞破了头那才更好呢!”驾车的武士以为是因车子颠簸的缘故,以致轰天雷的头撞着了厢壁,倒是不敢不小心驾驭了。 云中燕在轰天雷耳边说的,正是时一现昨日教她说的那两句话,她是用轰天雷的乡音说出来的。 这两句话是:“不听话打你屁股;乖乖听话,给你好玩意儿。” 你道轰天雷听了这两句话何以如此吃惊?原来这正是他小时候,时一现每次来到他家,最欢喜说的两句话,几乎变成了他和轰天雷说话的口头禅了。 他小时候时一现最疼爱他,时一现是天下第一神偷,每次到来,都会为他带一两件偷来的新奇玩物,送给他的时候,脸上就总是带着笑容,说这两句“警告”他的说话,有时因为他实在顽皮,也会以假当真,轻轻地打他几下屁股。 轰天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云中燕刚才打他屁股,固然是为了给他推血过宫,但另外却也还有一重暗示的。 她能够用他的乡音说出这两句话,不问可知,当然是时一现告诉她的了。“为什么时叔叔竟会把她当作自己人呢?”轰天雷不禁大为奇怪了。 云中燕似乎知道他的心意,在他耳边又俏悄说道:“你想知道时一现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两句话吗?我告诉你吧,我是用吴用那本兵书,换来他这两句说话的!” 轰天雷不能使用传音入密的功夫,眼光中仍然流露出惊疑的神色。 云中燕微微一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的时叔叔已经相信我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轰天雷方始恍然大悟,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里想道:“怪不得她骂我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原来她果然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奇女子,是诚心帮忙我的。为了取信于我,她竟不惜用那本兵书向时叔叔表明心迹,换回这两句说话。” 至此轰天雷已是再没疑心,但苦于有口难言,只好点了点头,眼光中流露出信任与感激之意。 云中燕说道:“你的时叔叔已经知道你是被押往羊角峒的了,另外耿电也已赶去你的家里报讯啦。你的师父和爹爹会来救你的,所以你必须抑制你暴躁的脾气,忍耐一时,只要你相信我,一有机会,我也会想法让你脱身的。不过,在那些人的面前,你还是要装作十分痛恨我的样子。你明白了吗?” 乌蒙骑马傍着车子走,问道:“公主,这小子是不是服贴了一点?”原来这辆车子走过山坳转弯之处,颠簸得十分厉害,车蓬扬起一角,乌蒙虽然听不见他们的私语,却刚好看见云中燕弯腰低头,好像是和轰天雷说话。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内功精深,我虽然是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也还得当心才好。”当下偷偷向轰天雷使了个眼色,轰天雷骂道:“你这妖女毒打了我,却又来猫哭老鼠假慈悲,我才不要你敷伤呢!” 云中燕苦笑道:“乌蒙,你听见了没有,我给他敷伤,他还骂我!你说这小子该不该打?” 乌蒙给她骗过,笑道:“既然他死不了,那就让他受点活罪吧。” 云中燕道:“对啦,不是国师说要留人,我才不想理睬他呢。”说罢,拿出了金创药来,当真就给轰天雷敷上。 轰天雷暗自想道:“耿电轻功虽好,一来一回,恐怕也得十天八天。但愿我的功力早点恢复,我的师父一来,我就可以和师父里应外合,闯出去了。云中燕对我虽好,但她毕竟是蒙古公主的身份,我能够自己闯出去,就用不着连累她了。” 轰天雷思念师父,他的师父也正在挂念着他。 这一天他的师父秦虎啸提早散馆,带了儿子龙飞,到凌家吃晚饭。这是轰天雷的父亲凌浩早上和他约好的。 两个老朋友谈得高兴,谈到三更时分,秦虎啸几乎忘记要回家了。 两人自是免不了要谈起轰天雷,凌浩说道:“威儿已经去了两个多月,尚未回来,我委实有点担心呢!” 秦虎啸道:“在吕东岩家中,料想不至于出什么事的。” 凌浩说道:“他在吕家,我自是放心得下,我担心的是他的梁山之行。” 轰天雷往梁山找吴用兵法之事,秦龙飞可并不知道。原来秦虎啸因为兹事体大,俗语说“知子莫若父”,他恐怕儿子藏不着秘密,是以特地叮嘱老友、轰天雷的父亲,不要把这件事说给他的儿子知道的。如今凌浩一时疏神,却说出来了。 秦龙飞果然就问道:“凌大哥不是到吕家拜寿的么,怎的又要到梁山去?这梁山是不是就是一百零八条好汉当年在那里聚义的那个梁山?” 秦虎啸道:“不关你的事,你就不要多问。”说罢回过头来,再对凌浩说道:“梁山之行,自是可能有点风险。不过铁威的本领我是知道的,在江湖上除非是碰上第一流的高手,否则他谅也不会吃亏。” 秦龙飞给父亲说了两句,心里很不舒服,想道:“俗语说至亲莫如父子,唯有我的爹爹,却好像对凌铁威比我还亲。凌伯伯也是,我爹爹这样疼他儿子,他却把我当作外人,有什么秘密也要瞒着我。” 心中正在气恼,只听得父亲又在说道:“不是我称赞令郎,这孩子确实是要比我的龙儿出色多了。” 凌浩连忙说道:“哪里的话,依我看来,龙侄倒是要比他聪明得多呢!” 秦虎啸道:“不错,外表看来好像是龙飞聪明,可惜他却是华而不实,铁威貌似愚鲁,其实正是大智若愚。他天赋特佳,又肯勤学苦练,将来的成就,一定远在我们之上。” 凌浩道:“你太夸奖他了!”其辞若有憾焉,心里实是十分欢喜。秦龙飞看在眼中,更不舒服。 秦虎啸继续说道:“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我何须和你说客气的话。龙飞只要学得令郎几分,我就放心了。比如一套霹雳掌,龙飞练了十天八天,招式使出来就丝毫不差,可是却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招式再好,又有何用?令郎练这套掌法,可就和他大不相同了。每一招他都要反复练十天八天,使出来还没龙飞好看,但却很是实用,我用这套掌法,也不过仅能胜他少许。” 他说的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秦龙飞听得爹爹将他贬抑,本来平日就有几分妒忌轰天雷的,此时更是满肚皮气恼了。 凌浩正想替秦龙飞说几句好话,忽见秦虎啸放下酒杯,“咦”了一声说道:“外面似有人敲门?” 凌浩诧道:“这么晚了,是谁来呢?”秦虎啸道:“龙儿,你去看看。”凌浩说道:“但愿是铁威回来就好了。” 秦龙飞打开大门,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头戴一顶阔边毡帽,遮过了半边脸孔。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秦龙飞怔了一怔,喝道:“你是谁?”那陌生人低声说道:“别嚷,别嚷,你让我进去。凌浩见了我自然知道我是谁的。” 凌、秦两家因为是梁山泊好汉的后代,他们在山村隐居,除了几个稔熟的老朋友外,素来是不与外人来往的。凌家的朋友也就是秦家的朋友,秦龙飞为人机警,既然从没有见过这个人,心里就难免起疑。 “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至少也得先告诉我,我才能替你通报。”秦龙飞说道。 那人眉头一皱,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让我进去!”他好像为了急于进去,口中说话,伸出手来,就把秦龙飞轻轻一推。 秦龙飞正在气头,心道:“凌伯伯的客人我都相识,此人料想是冒充的。”当下立即一个蹲身转步,使出小擒拿手法,反扣这人虎口,想给这人一点厉害尝尝。 不料手指扣着那人的虎口,忽觉一股劲力反弹出来。秦龙飞大吃一惊,骈指便点他的穴道。那人轻轻一托他的肘尖,秦龙飞待要变招再攻他时,已是给他轻轻一甩,身不由己的踉踉跄跄的向后直退了。 那人疾掠而前,刚好在他要跌下去的时候,将他扶起了。此时已经进了内院了。 “什么人胆敢到这里逞能!”秦虎啸飞身奔出。月光下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忽地“啊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凌浩跟着来到,见了这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吕大哥,原来是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我叫铁威给你拜寿,他到过尊府没有?”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吕东岩。凌浩不见儿子和他同来,自是不禁大为担心,急不可待的要问他了。 秦虎啸笑道:“凌大哥,你糊涂啦。怎能叫客人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凌浩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吕东岩深夜找我,自必是不愿意给人知道。”当下连忙关上大门,把吕东岩请进内里的小客厅。 秦虎啸道:“龙儿,还不过来叩见吕伯伯。这孩子太不懂事,请吕大哥看在我的面上,恕他冒犯之罪。” 第十三回青袍怪客 吕东岩哈哈笑道:“原来是秦兄令郎,这可怪不得他。三更半夜里,我这样突如其来,他是应该谨慎一些的。秦兄,令郎的功夫好俊,你调教出这样一个好儿子,可叫我当真羡慕呢,别责怪他了。”一面说话,一面把秦龙飞扶了起来。 秦虎啸答道:“难为吕兄还夸奖他,他一招都接你不起。” 吕东岩正容说道:“后一辈的豪杰,能够挡得住我这一招拂云手的大概也还不多。秦世兄功力虽然较弱,招数变化,可是具见巧思。我一看就知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日的成就,必然在你我之上!” 秦虎啸虽然时常责备自己的儿子,那也不过出于“望子成龙”的严父之心,听得人家称赞自己的儿子,心里也还是好生欢喜的,说道:“但愿如此。吕大哥你可得多多指点他才行。” 吕东岩道:“好说,好说。有你这样一位严父而兼名师,秦世兄的武功还怕不能大成吗?指点两字我不敢当,不过我倒是想请秦世兄到舍下住些时候,也好让铁威贤侄和他有个伴儿。”心里想道:“凌铁威武功是比他好,但说到丰神俊秀,可就远远不如了。唉,品貌武功,本来就是难以十全十美的。” 秦龙飞在吕东岩手下出乖露丑,心里本来极不舒服,但听得他连连称赞自己,可又心花怒放了。当下连忙大献殷勤,给吕东岩倒茶奉烟。 凌浩听他说到“也好让铁威贤侄和他有个伴儿。”这句说话,怔了一怔,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这么说,我那孩子是已经到了府上了。怎的吕兄不叫他陪你一起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秦虎啸此时却是若有所思,不自觉地剔亮了油灯,定睛向吕东岩打量。 原来他听得吕东岩刚才在哈哈大笑过后,中气似乎显得有点不足,以吕东岩这样的内家高手,竟有中气不足的现象,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剔亮了油灯,仔细一瞧,只见吕东岩面色枯黄,眉心隐隐似有黑气。秦虎啸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莫非他是有伤在身不成?”但因凌浩此时正在和吕东岩说话,秦虎啸也怕万一料得不准,说出来可不好意思,只好把闷葫芦暂且藏在心里。 凌浩擅长于制造火炮,武功方面的造诣却是远远不如他的老朋友秦虎啸。吕东岩身受内伤,他并没有看出来。同时为了急于知道儿子的消息,当然也就没有秦虎啸那样的留心观察了。 吕东岩听得凌浩问起儿子,神情不觉有点尴尬,说道:“凌大哥,实不相瞒,我此来一是向你告罪,求你原谅;二来也是向你道谢的。” 此言一出,凌浩听了更是大吃一惊,慌忙问道:“铁威当真是出了事么?他,他怎么样了?” 吕东岩道:“凌大哥请宽心,凌世兄在贱辰那日,和黑鹰年震山打了一架,不幸受了点伤,但并无多大危险,大概有一个月功夫,我看也可以好了。” 秦虎啸是知道黑鹰年震山的名头的,至此也不禁大惊失色,“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说道:“什么,铁威竟然和黑鹰打了一架?这孩子忒也胆大了。好在是在你老哥的府上。”秦虎啸以为凌铁威之所以不至于毙在黑鹰掌下,一定是吕东岩出手助他之故。 不料吕东岩却说道:“好教两位大哥欢喜,凌世兄虽是受了一点伤,可把那黑鹰年震山打得大败而逃!根本就用不着我再出手。” 秦虎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说道:“铁威打败了年震山,此话当真?” 吕东岩笑道:“岂能有假?那日承蒙各方朋友看得起我,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少说也有三五百人来到寒舍。黑鹰年震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凌世兄打得他卷了尾巴逃走的。嘿嘿,哈哈,所以我说,凌大哥,令郎虽是受了点伤,这个伤可是非常值得那!令郎已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立万了!” 秦虎啸大喜道:“凌大哥,吕兄说的是实,这件事情倒当真是可贺了!” 凌浩笑得嘴巴合不拢来,说道:“这都是秦兄的功劳。小儿没有你这位名师,如何能够和黑鹰交手。” 秦龙飞在旁边听得可满不是味儿,心里想道:“铁威这浑小子可抖起来啦,他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立万,我是爹爹的亲儿子,却还是在山沟里默默无闻。将来在江湖行走,说起他是我的师兄,我倒要沾了他的光了。” 吕东岩接着说道:“凌世兄打败年震山,给我挽回面子,在他虽是因祸得福,在我却是内疚于心。因此我特地来向两位大哥道谢,并求恕罪,恕我对凌世兄保护不周。” 凌浩说道:“吕大哥别这么说,你成全小儿的美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但不知他是为何和年震山打起来的?” 吕东岩道:“是这样的——”当下把黑鹰年震山那日来寻仇的经过,原原本本,毫不隐瞒地告诉凌浩。 吕东岩把那日恶斗的经过细说之后,笑道:“那日年震山的徒弟把我的门下弟子打得一败涂地,在那样情形之下,我即使胜了黑鹰,也是毫无光彩。幸亏得令郎以晚辈的身份站出来,把他们师徒都全打败。所以我说是令郎替我挽回面子,这话可丝毫没有夸张。” 凌浩听得心花怒放,说道:“小弟曾有芜函,托小儿转呈吕兄,想吕兄已经过目?”心想:“铁威这孩子帮了他这个大忙,这头亲事料想是可成功的了。” 吕东岩笑道:“对啦,我也应该和凌大哥谈谈私事了。令郎的人品武功,千中无一,嘿嘿,这个,这个,小弟是没话可说……”他满面堆欢,笑得可是有点勉强。 凌浩却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大喜说道:“小儿多承谬赞,那么吕兄的意思——” 吕东岩缓缓说道:“令郎在舍下养伤,正是小女侍奉汤药,看来他们两人也很投合。不过、不过——” 凌浩怔了一怔,说道:“不过怎样?” 吕东岩说道:“不过拙荆的意思,说是孩子年纪还小,令郎也还在养伤,不如待令郎大愈之后,过些时候再谈。” 吕东岩说得甚为委婉,不过却也隐隐透露他和女儿都是喜欢凌铁威的,只因妻子暂时还未同意,是以才要搁一搁而已。 凌浩却是不禁有点疑心:“莫非是我那孩子的伤有可能变成残废,故此吕大嫂要等他伤好才能放心让他们订亲?”心里不大高兴,淡淡说道:“小儿有劳令嫒服侍,真是折杀他了。待他伤好再说,这也很好。” 吕东岩苦笑道:“凌兄莫怪,说老实话,若是要我在这一年半载之内就办喜事,恐怕我也是有心无力呢。” 凌浩莫名其妙,心道:“这是什么意思?”正自纳罕,只听得秦虎啸已正说道:“吕兄不说,小弟不敢动问。吕兄贵体可是有点违和?”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秦兄不愧是武学的大名家,看出小弟是受伤了。” 凌浩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人能够伤了吕兄?” 吕东岩道:“惭愧得很,我给那人伤了,连他的姓名来历都是一概不知,正想请两位参详参详。 “这是今天傍晚的事情,说来离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吕东岩把一件离奇的遭遇说了出来,令得秦虎啸诧异不已。 原来他从未来过凌家,只知道村庄的名字,却不知道如何走法。这件离奇的遭遇就是从他探路的时候开始的。 吕东岩说道:“天色已是黄昏,路上没有行人,我正在为难,只怕找不着人问路的时候,可巧就有一个人好像幽灵似的从林子里走出来,我一看,这个人可有点特别!” 秦龙飞好奇心起,问道:“如何特别?” 吕东岩道:“这人脸上,木然毫无表情,但他可瞒不过我的眼睛,我一看就知他是戴着人皮面具。” 凌浩道:“啊,戴着人皮面具,那一定是黑道上的人物了。” 吕东岩道:“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向他问路,他却先问起我来了。他说:‘你这位先生面生得很,想必是从外地来的吧,请问你要找谁?’ “听他的口气,倒像是本地人,我想纵然他是黑道人物,问路又有何妨? “我一说凌兄的村子,那人就道:想必你是要找凌浩的了?我说是又怎样?那人冷冷说道:没怎么样!只是我素仰浙东吕东岩的绵掌功夫,今日有幸相遇,颇想领教!” 秦虎啸诧道:“这么说他是认识你的?” 吕东岩道:“我怀疑他是黑鹰的同党,不知怎的给他们打听出凌世兄的身份,预料我会来此,是以中途埋伏。” 凌浩道:“若然如此,那可是我累你了。” 吕东岩面上一红,说道:“凌兄,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把我当作外人?莫说令郎于我有恩,只凭咱们的交情,我也不会怕你连累。”其实他这几句话可是有点言不由衷,凌浩恰恰说中了他的心病。 秦虎啸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心想单打独斗,能令吕东岩受伤的武林中可没有几个。正是有此一问。 吕东岩道了一声“惭愧”,说道:“就只是他一个人。他挑明了才和我动手,倒也不失高手身份。” 说至此处,把上衣解开,说道:“秦兄,你见多识广,可看得出这是什么毒掌,从而找到一些线索么?” 只见他的衬衫破裂的形状,正好是一个掌印,胸膛则只是有一个指印。秦虎啸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了也不由得惊心动魄,想道:“这人的掌力能够透过外衣,在衬衫上破开一个掌印,这份阴柔的掌力,当真是非同小可。吕东岩的胸口却只是受他一指之力,将他的掌力卸了十之八九,这份功力,也当真是武林罕有的了。” 吕东岩道:“秦兄可看得出来么?” 秦虎啸苦笑道:“惭愧得很,不知是什么毒掌,如此厉害?” 吕东岩道:“我着了那厮的毒掌,他给我接连劈了三掌,伤得料想也是不轻,嘿嘿,如果他敢继续和我缠斗,只要支持半支香的时刻,我非得丧身在他的掌下不可。可惜他却没有这个胆量,我还挺得住,他却先自逃了!” 秦虎啸心里想道:“吕东岩的绵掌,有开碑裂石之能,这人居然能受得了他的三掌,这份功力,也是足以震世骇俗的了。他伤得了吕东岩,倒不单纯是倚仗毒掌呢。” 吕东岩继续说道:“幸亏他跑得快,否则我可没有气力走到这里来啦。天色已黑,我是瞎摸瞎撞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兜了一大圈子才走到这里来的,也幸亏刚好听得你们在这屋子里说话的声音。” 秦龙飞好生骇异,心里想道:“这位吕伯伯受了毒伤,我还抵挡不了他的见面两招,这等本领,只怕爹爹也未必比得上他。”其实他家传的霹雳掌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足可胜过吕东岩的绵掌有余。他自己练不到家,只知羡慕别人的功夫。 凌浩吃惊不已,说道:“吕大哥,你来探我,却遭遇这个意外,真是令我过意不去。你受了伤,可别要多说话了。早点歇息,明天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吕东岩笑道:“寻常的大夫怎能医得好我这个伤。凌兄放心,我这个伤会自己好的。只须耽上十天半月。凌兄,这次我可要来打搅你了。” 秦虎啸是个武学大行家,知道吕东岩是要用本身的功力驱毒疗伤,当下说道:“吕兄练的是少林派内功吧?”吕东岩怔了一怔,说道:“不错。”秦虎啸道:“少林派内功走的是纯阳路子,和小弟的家传心法路子倒是相近。吕兄若是不嫌冒昧,小弟愿助一臂之力。” 吕东岩大喜过望,口里却说道:“耗损秦兄的真力,小弟心里可是难安。” 秦虎啸哈哈笑道:“小徒在你家养病,你在这里疗伤,连这点小事若然都不许我稍尽心力,那不是太见外了吗?凌大哥,你腾出一间静室给吕兄吧。我不回去了。”原来秦虎啸是靠授徒维生的,武馆就是他的家,人多不便,是以不能请吕东岩到他家里。 凌浩笑道:“我有现成的书房正好请吕大哥住下。咱们二十年没有见面,不是我说晦气的话,我倒希望吕大哥在这里多住一些时候呢!” 吕东岩笑道:“我本来是想你们两位到我那里去的,现在却在你家住下了。令郎不见我回来,只怕是难免焦急了。”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秦龙飞。 秦虎啸老于世故,一见他的眼神注视着秦龙飞,便即明白他的用意,心里想道:“铁威在他家里养病,我和凌大哥要照料他,目前是不能前往探望威儿的了,可以离开这里的就只有龙儿一人。不过这孩子武功尚未练成,为人又是经常轻举妄动,聪明有余,成事不足。若任他孤身涉足江湖,我如何放心得下?” 凌浩与老朋友心意相通,知他为难,便即哈哈笑道:“小儿在吕大哥家里养病,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待大哥贵体康复,咱们一同去不更好么?” 秦虎啸吩咐儿子道:“龙飞,你回去告诉你娘,说我今晚不回家了。明天我也没空回去,武馆那班生徒,就由你替我传授吧。”他那武馆中的生徒,都是乡人子弟,练武的目的,不过为了强身,是以平时也多是由轰天雷代师传艺的。秦龙飞的功夫虽未练成,教这些生徒自是绰绰有余。 秦龙飞闷闷不乐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武馆的几个生徒来到,秦龙飞道:“今日我教你们,咱们到后山那块草地上去练好不好?”那几个生徒正在练到“对扑”的功夫,秦家的天井平时是用作练武场的,他们正嫌天井不够宽广,有几对相扑的话,就容纳不了,听得秦龙飞要带他们到山上去,大家都是十分高兴,齐声说好。 秦龙飞本来要到山上散散心的,但昨晚的事情却老是盘旋脑海,越想越不舒服。 他平时也没有教人的耐心,如今碰上他心里不舒服,教得可就更草率,越来越不耐烦了。 有一个小弟子入门未久,秦龙飞给他“喂招”,出手不知不觉重了一些,把他重重地摔了一个筋斗。 这小弟子摔破了额头,好在流血不多,敷上金创药也就止了。但虽伤得不重,这小弟子却是面子难堪,禁不住就埋怨起秦龙飞来:“平日大师哥教我,教得又好又不会摔我,唉,他出了门,可就活该我倒霉了。” 秦龙飞正自满肚皮不舒服,这小师弟虽没有直接说他,却分明是拿他来与轰天雷比较,这正是挑了他的疮疤。秦龙飞不禁动了怒道:“练武的人哪有不挨打的,这是你自己愚笨,却来怨我!” 那小师弟摔破了头还要挨骂,忍不住也就反唇相稽,说道:“二师哥,不错,我很愚笨,但你可是十分聪明的呀,大师哥也远远不及你的聪明。但怎的你练的本领却又远远比不上大师哥呢?” 秦龙飞大怒道:“好,你们眼中只有大师哥,我不教你们了!” 那小师弟咕哝道:“不教就不教,希罕么?”秦龙飞面色铁青,握起拳头,但一想自己已经摔破了他的头,若再打他,未免有失师兄风度,同门固然不服,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责骂,这一拳如何还能够打出去?” 生徒中几个年纪较长的连忙作好作坏地劝解:“小桂子,你怎可对二师哥如此无礼,还不赶快给二师哥叩头赔罪。”“二师哥,小桂子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请二师哥息怒,指点我们功夫。” 秦龙飞尴尬之极,叹口气道:“我怎会与小桂子一般见识,不过我今日有点不舒服,你们自己回家练吧。” 闹出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大家都是兴趣索然,也就不想再跟秦龙飞练武了。年纪较长的那个生徒道:“二师哥身体不舒服,咱们一同回去吧。”秦龙飞道:“你们不必理我,我在这里多待一会。”那生徒道:“是、是。”众人尽都散了。 秦龙飞呆了一会,颇为懊悔自己的失态。那班生徒已走得远了,山风吹来,却还隐隐听得见他们在议论自己:“二师哥哪里是身体不舒服,他是心里不舒服!”“小桂子,你说话也不知避忌,二师哥最不高兴人家说他比不上大师哥。他虽然没说出来,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有你不懂事。”小桂子道:“我不是不知,只是气他不过。其实他也是比不上大师哥嘛,我也没说错。他以后骂我,我还是要这么说。”“好了,好了,小桂子你少说一句好不好?”“二师哥的气量也的确是狭窄一些,怪不得小桂子说他。” 秦龙飞听得他们的议论,胸中塞满了闷气,想道:“爹爹看不起我,师弟看不起我,什么光彩都给凌铁威这浑小子占尽了,我几时才有出头的机会?” 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胸中闷气难消,忍不住就使开拳脚,幻想是轰天雷站在他的面前,他一拳一脚都是打到轰天雷的身上,以发泄自己胸中的闷气。 “砰”的一声,秦龙飞一拳打在一颗松树上,拳头肿了起来,痛得他十分难受。树叶纷纷落下,树枝却没有一根折断。 这一痛倒令得秦龙飞清醒过来,不由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想道:“我确实是比不上这浑小子,再练十年只怕也未必比得上他。”原来他最后那拳乃是霹雳掌中的一招重手,轰天雷也常常用拳击松树练功,他每打一拳,树枝最少要打断十根八根。 就在这时,忽听得树后有人冷笑。秦龙飞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声犹未了,只见松树后面走出一个青衣汉子来。 秦龙飞一见此人,不由得心中起了一股寒意。原来这人虽然是口里发出笑声,脸上却是阴森森的木然毫无表情。 秦龙飞喝道:“你笑什么?”青衣汉子淡淡说道:“笑你花拳绣腿,纵然再练十年,也是比不过人家。唉,你不知上进,比不过人家就只知道发脾气,气爆了肚子有何用?唉,当真是可笑呀可笑!” 从这几句话中,可知这个人是早已来了的,那班生徒议论秦龙飞的说话,他都已听见了。 按说以秦龙飞的聪明,自应知道此人决非寻常之辈,但此时他正在火气上头,听了这番讥讽的说话,有如火上加油,不由得大怒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一定是高明得很了?” 那人冷冷说道:“高明二字,难说得很,这要看是对什么人而言?”说话之际,侧目斜睨,一副看不起秦龙飞的神气。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他要比秦龙飞高明得多。 秦龙飞气往上冲,冷笑说道:“我比不过人家难道就比不过你?好,你这么说,我倒要领教领教。” 青衣汉子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和你过招。”秦龙飞“哼”了一声,笑道:“口出大言,原来胸中并无实学,你既然不敢和我比划,那就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青衣汉子仍是那副木然毫无表情的面孔,一点也不生气,说道:“你懂什么,我不和你过招,这是有原因的。不过,只是比一比本领嘛,那倒可以。” 秦龙飞道:“如何比法,划出道来。” 青衣汉子道:“我可得有言在先,你若比不过我,在你输得心服口服之后,我可要你磕头拜我为师。” 秦龙飞是一个易于激动的人,无暇思量利害,登时就大怒道:“你输了呢?”那人笑道:“礼尚往来,当然我也拜你为师,尽管你的年纪可以做我儿子。” 秦龙飞喝道:“好,这就比吧!怎样比法?”心里想道:“这只是文比,不是武比,他说过要我输得心服口服才拜他为师,万一当真比不过他,我口说不服,那也不算违背诺言。” 心念未已,只听得青衣汉子已在说道:“你刚才打这棵松树,这已经是使出你家传的霹雳掌的绝招了。如今我也拳打松树,和你作一比较。你说如何?” 秦龙飞见他身体瘦弱,肤色枯黄,不像是身有上乘内功的人,于是说道:“好,就这样吧。那么我是不用再打的了?” 青衣汉子道:“不错,你已经打肿了拳头,再打一拳,那只有比刚才更弱。” 秦龙飞给他说中心病,满面通红,喝道:“那你就赶快打吧,罗唆什么?” 青衣汉子缓缓说道:“好,你瞧着了!”轻轻的一拳击出,无声无息,连一点拳风也没有。拳头打在树上,那棵松树,不动分毫。 秦龙飞哈哈笑道:“我的本领纵然不济,拳击松树,也能令得树叶纷落。你呢,一根松叶(松叶为针叶)也没落下,你还不认输吗?嘿嘿嘿,哈哈哈,快来给我磕头,拜我为师吧!” 那人负手旁立,意态悠闲,对秦龙飞的狂态,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秦龙飞的笑声渐渐减弱,突然间脸上的笑容僵着,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见松叶变了黄色,转眼间树枝也都变枯了。本来是一棵常青的松树,突然枯萎,毫无生意。 再过片刻,只见松枝断折之声不绝于耳,不但松叶尽落,整棵松树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 青衣汉子这才说道:“唉,为了和你比试,好端端却把这棵松树弄死了。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和你过招的原因了吧?” 秦龙飞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心里想道:“若是血肉之躯,给他打了一拳,那还了得?” 青衣汉子道:“你输得心服口服没有?” 秦龙飞暗自思量:“这人武功如此高明,我拜他为师,定能胜得过轰天雷这小子。但我怎能当真拜他为师?”不过,尽管他是有所顾虑,犹疑不决,却还是不能不承认:“你的武功的确是远胜于我,我服了。” 青衣汉子道:“那你还不上来磕头拜师?” 秦龙飞讷讷说道:“不是我言而无信,这个,这个……” 青衣汉子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要回去禀告爹爹,是不是?” 秦龙飞道:“是呀,这样的大事,我是应该禀告家父的。” 青衣汉子面色一端,说道:“我告诉你,你要拜我为师,就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若然当着外人,你我只能当作是不相识的人。愿不愿意拜我为师,随你的便!” 这番说话,正好解除了秦龙飞心中的顾虑,要知他们秦家乃是武学世家,他若然改投别派,如何敢让父亲知道。 秦龙飞心里已是十分愿意,但仍然问道:“你何以要收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 那人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秦龙飞道:“老前辈,你又笑些什么?” 那人道:“我是笑你无半点自知之明,同时,我也是为你可惜,笑你的爹爹误了你!” 若在平日,秦龙飞听了这番说话,势必暴怒如雷,但如今他业已知道此人身负绝世武功,如何还敢动怒?敬畏之心一生,不由得他不恭恭敬敬地说道:“请老前辈详加指点,以开茅塞。” 那青衣汉子道:“你本是天赋聪明,何以却不能成材呢,这都是因为你的爹爹不懂因人施教的缘故。可叹你却自轻自贱,这不是太过欠缺自知之明吗?” 这话表面是在骂他,其实是给他戴上一顶高帽,暗里赞他。秦龙飞听了,当真似是一跤跌在云堆里,飘飘然的,骨头都轻了几分。当下大喜说道:“那么若是弟子得遇名师,练个三年五载,一定可以胜得过我的大师兄了?” 那汉子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所求原来只不过如此么?未免太低了!你做我的弟子,用不到一年工夫,就可以与你爹爹比肩。三年工夫,我可以担保你跻身于当世十大高手之列!怎么样,你愿意磕头拜师了么?” 秦龙飞的顾虑早已解除,此时听说可以跻身于十大高手之列,更是大喜过望,当下便即跪倒在那人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父”。
那汉子哈哈大笑,把他扶了起来,说道:“弟子求名师,名师也求佳徒。我物色多年,如今方始找得衣钵传人!” 秦龙飞从未得过长辈如此称赞,心花怒放,暗自想道:“怪不得他要千方百计收我为徒,原来是因为只有我才配做他的弟子。”站了起来,问道:“弟子还未曾请教师尊的高姓大名?” 那汉子笑道:“我的名字业已多年不用了,别人叫我做青袍客。你在无人之时,叫我一声师父,有人之时,跟别人叫我做青袍客,甚或佯作并不相识,亦是可以。何须知道我的姓名?” 秦龙飞应了一个“是”字,心道:“师父的脾气倒是怪得可以。” 青袍客说道:“如今我开始传授本门的内功心法,你仔细听着。我先问你,你爹爹是怎样教你的?” 秦龙飞道:“爹爹教我练习内功必须气沉丹田,日积月累,真气自然增长。”这乃是修习正宗内功的常识,秦龙飞说了之后,心里颇是有点诧异:“难道师父的内功心法有所不同?”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只见那青袍客摇了摇头,说道:“错了,错了!” 秦龙飞骇然问道:“怎的错了?”青袍客笑道:“这就是我何以说你爹爹不懂因人施教的道理。你听我说。” 青袍客说道:“你爹爹所授的内功心法,适宜于性格沉实的人修习。你是飞扬跳脱,不受羁勒的人,怎有耐心做这种水磨功夫,当然是难以练得成功了。” 秦龙飞给他说中毛病,面上一红,说道:“我也自知有这毛病,怪不得爹爹说我难望成材。” 青袍客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然,不然!你若然难以成材,我怎会收你为徒?” 秦龙飞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师父你也认为我没有耐心……” 青袍客道:“世人都有一种误解,不仅你的爹爹为然。他们都以为木讷沉实的人比飞扬跳脱的人好,其实不然,只要教得其法,这两种人都是可成大器的。不但如此,沉实的人是中材,做水磨功夫,纵然能成大器,也得等到晚年;飞扬跳脱的人十九资质较佳,往往少年便可大成!” 这番说话当真是正搔着秦龙飞的痒处,不由得他不心花怒放,心痒难熬,大喜说道:“师父,那么你的内心功法是可以速成的了?” 青袍客道:“当然。否则我怎敢说在三年之内,就可以令你跻身于当世十大高手之列。” 秦龙飞忙道:“请师父传授。” 青袍客道:“本门心法,要诀就只是顺其自然四字。” 秦龙飞道:“顺其自然那是怎么一种练法?” 青袍客道:“吐纳之际,顺其自然。真气不能沉之丹田,就不必强它疑聚,散之四肢可也。” 秦龙飞半信半疑,说道:“真气涣散,如何能为我用?” 青袍客道:“空屋才能住人,空碗才能盛饭。怎的没有用?如谷中虚,如碗中空,这才是最上乘的内功心法。不信你照我的方法练练。” 青袍客口授了他入门的练功方法,秦龙飞如法吐纳,只觉好似饮酒饮到微醉的时候一般,飘飘然的,有说不出的舒服。青袍客道:“你打这松树一拳。”秦龙飞一拳击出,虽然仍是未能将树枝折断,拳头却已是一点不感疼痛了。青袍客笑道:“如何?”秦龙飞大喜道:“果然真是灵效无比。” 青袍客道:“今天就教到这里为止,今晚你再来。以后都是这样,二更之后,你到这里与我见面,白天就不用来了。因为我也不想给人知道。” 秦龙飞的母亲是不懂武功的贤妻良母,他的父亲要为吕东岩治伤,在吕东岩伤好之前,他晚上是不回家的,秦龙飞晚上悄悄出去,他的母亲毫无知觉。 第二天,那班生徒来到,秦龙飞教了他们几招,就叫他们自己回去练。以后每天都是如此,他白天抽出几个时辰睡觉,晚上到后山跟那青袍客练功。 不知不觉过了七天,这天下午,秦龙飞到凌浩家里向父亲请安,这也是他这几天来的例行公事。他的父亲有时出来见他,和他说几句话;有时因为相助吕东岩运功疗伤,到了紧要的关头,就只是凌浩陪他说些闲话了。 这天恰值吕东岩的运功疗伤已经告一段落,精神很好,三个老朋友聚在一起,谈述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大家都是十分高兴。 秦龙飞来到,秦虎啸正在兴头,说道:“龙儿,这几天没有我督促你,你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秦龙飞道:“和往常一样。”跟怪客练功的事,当然是不敢说出来。 秦虎啸道:“好,你练一趟霹雳掌给我瞧瞧。”霹雳掌是讲究劲力沉雄的,秦龙飞这几天沉醉于新习的内功心法,旧的不免荒疏,一套掌法使将出来,显得精神散漫,他父亲瞧在眼里,不禁大皱眉头。 吕东岩初时并不怎样留心在意,看了一半,好像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越看越是聚精会神了。 秦虎啸看罢儿子练的一套霹雳掌,眉头大皱,哼了一声说道:“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看你这几天根本就没有练过功夫吧?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大大不及从前了!” 吕东岩忽道:“秦兄,你错怪令郎了。依我看来,令郎这几日的进境倒是当真不小呢。” 秦虎啸见他态度认真,不似说笑,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我和他的交情,如今已是非同泛泛,他似乎不至于为了安慰我,故意说些客套的话?” 心念未已,只听得吕东岩说道:“秦世兄,我和你拆几招。”一捋长衫,左掌一招“如封似闭”,就向秦龙飞的胸口按下去。 这一招乃是吕家绵掌的杀手,秦龙飞虽然知道吕东岩决不会伤他,但陡觉劲风袭胸,胸口隐隐作痛,也是不禁大吃一惊,本能的就使出新练的内功抵挡。 吕东岩使到三分功力,给秦龙飞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疑心更加重了。当下加了两分劲道,双掌斜飞,秦龙飞用了个“脱袍解甲”的招式化解,但却是招架不住了,身形不稳,登时跌跌撞撞地斜冲出去。 在秦虎啸的眼中,儿子这两招使得全无劲道,吓得连忙叫道:“吕兄手下留情!”一个虎跳上前把儿子接着,这才发觉他这一撞的力道果然是超出自己的估计,尽管这一撞也未能将他撞得倒退。 秦虎啸扶稳儿子,心中亦不禁疑惑起来:“龙儿的内功路子怎的好像和从前有点不大相同?”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秦兄,我老眼尚未至于昏花吧?只是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请教。” 秦虎啸道:“吕兄请说。” 吕东岩道:“霹雳掌似乎应该是纯阳的功夫,但令郎的掌力之中,却有一股阴柔之劲,不知是否秦兄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刷新了武学的境界,把纯阳的功夫变成了刚柔兼济了?那倒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秦虎啸苦笑道:“我哪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可以自创一门武功?我这家传的霹雳掌也不宜兼有阴柔之劲,若然真如吕兄所说,练成了刚柔兼济,那就不是什么可喜之事了。” 吕东岩道:“我对霹雳掌的奥妙乃是门外汉,请恕信口雌黄。不过这么说来,难道令郎的内功心法,不是秦兄亲授的么?不知他还有哪位名师?” 秦龙飞的心卜通通地跳:“这老头儿的眼力好厉害,我不过才练几天,就给他一眼看破。看来他的面色似乎有点不善,无论如何,我是决不能说实话的了。” 秦虎啸道:“我也正是有点不明白。龙儿自幼跟我,从没有学过别派功夫。” 说至此处,突然回过头来,厉声问儿子道:“这几天你是怎样练功的?为什么不按照本门的心法来练?” 秦龙飞道:“我是用爹爹所教的心法练呀,但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我记挂着凌大哥,真气老是不能凝聚,孩儿没有耐心,也就听其自然了。”他作出一副惶惑的样子,果然骗过了父亲。 秦虎啸自以为找到了缘由,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失声叫道:“对了,对了!唉,糟了,糟了!” 秦龙飞道:“爹,你说什么?怎的又是对了,又是糟了?” 秦虎啸道:“龙儿,你练功练得误入歧途了,想必是你自逞聪明,任由真气散之四肢,觉得舒服,就这样的练了下去,是吗?” 秦龙飞吃了一惊,说道:“爹爹说得不错,但这有什么害处吗?” 秦虎啸道:“你误打误撞,不知不觉走上了阴柔的柔功路子,却不知刚柔兼济,固然是上乘内功,但一来你火候未到,二来咱们的家传心法是必须走阳刚的路子的,火候未到而误入歧途,将来定有后患。至于是什么后患,那就难说了。” 秦虎啸继续说道:“还幸你现在只是初入歧途,回头未晚。咱们的家传内功虽然难练,但只要持之有恒,纵然难成大器,也总可以有一些小成就的。” 秦龙飞道:“是,孩儿谨遵爹爹吩咐,今后定当不畏艰难,勤练家传心法。” 吕东岩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聪明才智之士,往往妄用聪明,误入歧途。或许他当真是在练功之际,误打误撞,以致练成了这股似是正邪合一的阴柔掌力吧?他从没学过别派功夫,他的爹爹当然是不会骗我的。”如此一想,反觉自己怀疑太过不合情理,当下笑道:“秦世兄能够在内功心法上自加变化,虽然不得其正,亦足以见得他的确是聪明过人了。今后在严父兼名师的督导之下,聪明用于正道,前途正是未可限量啊!” 秦虎啸方始面有笑容,说道:“但愿如此。龙儿,你回去吧。” 秦龙飞回到家里,对父亲的告诫仍是半信半疑,心里想道:“师父说爹爹不懂得因人施教,以致糟蹋了我的聪明;爹爹却说我这样的练功是误入歧途,将来必有后患。究意是谁说的对呢?师父所授的内功心法与正常的武学原理相反,他也曾经说过,当今之世,懂得他这门武学的秘奥的根本就没有几人。或许正是因为爹爹不懂其中秘奥,心中先自有了成见,是以才怕招致后患?”随即又想:“但万一给爹爹说中,当真是有什么后患,这又如何是好?而且我再练下去,将来必定会给爹爹看破,我又如何能够辩解呢?还是不跟那怪客练了的好。” 秦龙飞独自思量,患得患失,把持不定。忽觉胸口气闷,很不舒服。不知不觉的又照怪客所传的心法练起功来,练了一会,只觉四肢百骸,尽都舒畅,有说不出的舒服!就像一个嗜好吸毒的人,业已上瘾,即使明知有害,也是非吸不可。何况他现在还未相信一定有害? 练过了新学的内功之后,秦龙飞试一试自己的内力,只觉又比昨天增进许多,想起青袍客所说的“三年之内,我能令你跻身于当世十大高手之列”的说话,这个引诱太大了,秦龙飞更是心痒难熬,“今晚我把心中的疑虑,禀告师父,且看他是怎么的一个说法,反正练不练在我,再去见他一次又有何妨?” 这一晚秦龙飞上山去见那青袍怪客的时候,却有一个人正要到他的家里来。这个人是神偷时一现。 第一册·完 第十四回恶意教唆 时一现与云中燕分手之后,为了尽快的救轰天雷出险,心急如焚,兼程赶路,来向秦虎啸、凌浩二人报讯。一路上他没有赶上耿电,心里想道:“这位耿公子的轻功不在我之下,此时或许已经到了凌家。不过我还是要赶去报讯的,以免他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铁威贤侄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危险。” 秦家和凌家同在一条村子,但一在村头,一在村尾,要先经过秦家才到凌家的。 时一现抵达之时已是三更时分,他照往常的惯例,悄悄的逾墙而入,到秦虎啸的卧室窗下,轻轻地弹了一下手指,嘘了一声。 身负上乘内功的人,虽在梦中,若听得怪声,也会醒觉的。时一现接连弹了三次手指,嘘了三声,却不见秦虎啸起身。只听得秦虎啸的妻子翻了个身,叫道:“猫,猫!”原来她在朦胧中以为是耗子在闹,叫猫来捉老鼠。糊糊涂涂地叫了两声,不再听得声响,翻个身又睡着了。 时一现和秦虎啸夫妻虽然亲如手足般的老朋友,但发现了秦虎啸不在家,究竟是不便闯进去吵醒嫂子。当下惊疑不定,心想:“怎的秦大哥会不在家里呢?”当下再到秦龙飞的卧房,想把秦龙飞叫醒来问。不料秦龙飞的卧室也是没有人。 仔细一看,只见床上被褥折得整整齐齐,显然是秦龙飞还没有睡过,时一现更奇怪了,心道:“莫非他们都是在凌浩家里?” 秦虎啸刚刚为吕东岩运功疗伤,这一天应该做的功夫已经完毕。吕东岩道:“秦兄,这几天累了你了。明天起我可以自行运功疗伤啦,秦兄,今晚你早点安歇吧。” 秦虎啸对他的说话却似听而不闻,眼睛瞧着窗外,吕东岩的内功已恢复了六七分,见他如此情形,心中一动,侧耳静听,果然听得有衣襟掠风之声,刚刚从前座的屋顶掠过。 吕东岩道:“秦兄,且待我试试功力究竟恢复几分?”推开窗门,正待发出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秦虎啸忽地按着他的手说道:“是老朋友来了!”就在此时,只听得“嘘”的一声,一个人从屋顶上跳下来。 秦虎啸笑道:“吕大哥,让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他每次来找我们,总是不忘偷儿本色,偷偷摸摸地来的。” 时一现道:“这位敢情是浙东吕老英雄?”他听得秦虎啸一声“吕大哥”,已是知道吕东岩是谁了。 吕东岩笑道:“不敢。原来是赛空空时大哥,果然名不虚传,久仰了!” 时一现笑道:“吕大侠,我本来要到你的府上拜访你的,想不到却在这里见着。” 吕东岩怔了一怔,说道:“不敢当,但不知时大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秦虎啸道:“时大哥敢情是想顺便探望小徒。” 时一现道:“不错。我已经见着铁威了,但却不是在吕兄府上。” 吕东岩吃了一惊,说道:“算时间,他似乎不该好得这样快的,怎的就离开寒舍了?时大哥,你是在哪里见着他的?” 此时凌浩亦已闻声来到,听说时一现见着他的儿子,连忙催问。 时一现把那日的遭遇,一一说了出来,听得三人目瞪口呆。 凌浩说道:“怎的他会给蒙古鞑子捉了去?” 时一现道:“还不是为了那部吴用的兵法,鞑子以为是在他的手上,其实却是给云中燕拿走了。” 凌浩顿足道:“他给捉去事小,这部兵法落在蒙古鞑子的手上,事情可就大了。” 时一现笑道:“凌兄不用惊慌,兵法在我这儿。” 凌浩道:“啊,时兄,你真是不愧天下第一神偷的称号!” 时一现道:“这可不是我偷来的,是云中燕给我的。” 跟着时一现将那晚与云中燕相会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得他们称奇不已。凌浩吁了口气,说道:“小儿得她暗中相助,倒是可以令我放心不少了。”吕东岩却在想道:“难道云中燕也看上这傻小子不成?” 秦虎啸道:“虽然如此,咱们也得赶快去救他出来。吕兄,你病体未愈。凌大哥,你留在家里陪伴吕兄。明天我和时大哥一同去。” 吕东岩道:“我已经好了七八分了,焉能袖手旁观?” 时一现道:“有位耿公子来过没有?” 秦虎啸道:“哪位耿公子?” 时一现道:“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耿电,听说他曾受过吕兄的大恩。” 吕东岩道:“啊,原来是他!年震山与我结的梁子,可就正是因他而起呢。不过却没有见他来到。” 时一现道:“怎的不见龙飞侄儿,他不是在这里么?” 秦虎啸吃了一惊,问道:“时大哥,你何以有此一问?莫非你已经到过了我的家里,没见着他。”时一现道:“正是。” 秦虎啸惊疑不定,心上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说道:“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时一现道:“我想不会。他的床上,铺盖叠得齐齐整整,房中也没有凌乱迹象,不像是曾经发生过打斗情事。”秦虎啸心想,自己的儿子若是给人捉去,纵然他的本领不济,至少也会挣扎。时一现是个大行家,既然他在秦龙飞的卧房仔细察看过了,想必不会看错。 秦虎啸道:“这就更奇怪了,他去了哪里呢?” 凌浩说道:“秦大哥,你的一个徒弟日间曾经来过这里,你和吕兄正在静室运功,我没敢叫你。” 秦虎啸道:“他说了些什么?” 凌浩说道:“他说,这几天他们都是在家里自己练功夫的。” 秦虎啸皱眉道:“龙飞没有教他们吗?” 凌浩说道:“开头教过一天,那天也只是教了一半,龙侄就叫他们回去了。”秦虎啸道:“他呢?”凌浩道:“听说他留在山上,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家。”原来那个徒弟是来向师父投诉那日的事情的,凌浩可不敢完全告诉他。 秦虎啸沉吟道:“他近来练功误入歧途,莫非是初得甜头,废寝忘餐,晚上也到后山练功,图个清净?好,时兄,我和你去看一看。” 吕东岩忽道:“我和你们一同去。如今已是过了三更,不怕给人看见。” 按常理说,秦虎啸去找儿子,吕东岩和他又非世交,实在没有必要同去的。是以他提出这个要求,秦虎啸也觉得有点诧异,想起白天他和自己的儿子试招的事情,隐隐感到有些什么不对了。不过吕东岩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秦虎啸自也不便拒绝他的好意。 秦龙飞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前几晚一样,三更时分,来到后山,和新师父青袍客会面。 青袍客试了试他的功夫,说道:“怎的你今天的进境甚慢,好像是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 秦龙飞讷讷说道:“师父,我有一个疑问,要请师父恕罪,方敢问你。” 青袍客道:“我最喜欢直爽的人,你不必有所顾忌,说吧!” 秦龙飞道:“练这门功夫,日子久了,会不会伤害身体的?” 青袍客冷冷地盯着他,说道:“你为何突然有此疑问?是不是令尊刚才盘查过你,你已经把拜我为师的秘密泄漏了?” 秦龙飞连忙分辩:“没有,没有!弟子怎敢不遵师父的吩咐。爹爹今日是曾考查弟子的武功,但他只以为是我胡乱练出来的。” 青袍客道:“好,你把详情告诉我。”听了之后,神色缓和许多,说道:“哦,原来令尊以为是你自己练功,误入歧途,吓得他为你着慌了。”秦龙飞道:“正是。” 青袍客冷冷说道:“因此你也就着慌起来,相信你爹爹的话,不相信我的话了?” 秦龙飞道:“弟子不敢。不过本门的内功心法太过奥妙,弟子只是想懂得更多一点而已,请师父切莫误会。” 青袍客道:“你分明是对本门的内功心法信心不足,是以才会有此一问。这也不能怪你,本门的内功心法,本来就是与各大门派的截然不同,你爹爹不识其中奥妙,这也是意料中事。”秦龙飞道:“是。弟子自知问得愚昧了。” 青袍客接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想得到的,如果本门的内功有害,我还能够练它吗?” 秦龙飞一想不错,心上的疑云登时消散,说道:“请师父原谅我的愚昧,弟子一定勤练本门心法,不负师父你老人家的期望。” 青袍客却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能再教你了。” 秦龙飞道:“为什么?师父,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青袍客道:“你爹爹已经起疑,咱们师徒的缘分也就尽了。好在你天赋聪明,本门的内功心法,我已传授了你十之七八,现在再把余下的秘语口授给你,以后你自己练吧。” 秦龙飞心想:“吕东岩的伤就快好了,爹爹过几天只怕也就要回家了。我可不能再偷偷出来啦。”于是说道:“弟子实在舍不得离开师父,若不是弟子因为既无兄弟,又无姐妹,弟子真愿意永远跟随师父,浪荡江湖。”说罢,跪下磕头,一副孺慕之情,装得逼真之极。 青袍客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好孩子,起来吧。为师还要授你心法呢。” 秦龙飞背熟了师父所传的秘语,青袍客道:“你早点回家,我也得走了。” 就在此际,忽听得青袍客和另外一个人几乎是同时呼喝起来。青袍客喝道:“是谁?”那个人喝道:“原来是你这个魔头,好呀,你想走得这么容易?” 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吕东岩。 在吕东岩的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神偷时一现,一个是秦龙飞的父亲秦虎啸。 你道吕东岩何以如此发怒,原来这个青袍客就是日前用毒掌打伤他的那个人。 吕东岩是发怒,秦虎啸则是伤心,伤心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竟然会对老父说谎,舍弃家传武学,投入妖人门下。 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秦虎啸亦已是无暇伤心了。俗语说投鼠忌器,他必须把儿子先夺回来,方能和这魔头一拼。当下秦虎啸霹雳的一声大喝,作势向青袍客攻击,身形倏地一斜,却是向秦龙飞扑去。与此同时,吕东岩则已正面向青袍客展开攻击了。 青袍客哈哈笑道:“吕东岩,你还要再尝我的神掌滋味么?好吧,那咱们就再决雌雄。”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吕东岩毕竟是因为功力未曾完全恢复,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但对方的功力亦是不及从前,双方硬碰硬接,青袍客的毒掌已是伤不了他。 青袍客一掌震退了吕东岩,冷冷说道:“你倒好得很快啊,不过要想胜我,可是万万不能,对不住,我少陪了。” 吕东岩正在防备对方反击,不料对方一个转身,不进反退,反手一抓,刚好比秦虎啸抢先一步,将他的儿子秦龙飞抓到手中。 秦龙飞突然看见爹爹向他扑来,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觉虎口一麻,就似给铁钳钳着一般,动弹不得。青袍客将他举了起来,作了一个旋风急舞,秦龙飞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爹爹!” 秦虎啸的武功端的是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大喝一声,呼的一掌击去,竟然没有碰着儿子,掌锋疾削青袍客的左腕。 青袍客手腕一翻,与他对了一掌。只觉对方的掌力恍似排山倒海而来,不由得心头一震:“秦家霹雳掌果然是名不虚传,若是单打独斗,久战下去,只怕我的毒掌伤不了他,毒质反而会给他的掌力迫退回来,伤了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青袍客一个拗步回身,已将秦龙飞挡在身前,当作一面盾牌,拿来招架秦虎啸的霹雳掌了。 青袍客冷笑道:“秦虎啸,你不怕伤了你的宝贝儿子,尽管打吧!”秦虎啸听得儿子尖叫的那一声“爹爹!”如何还能下手?
青袍客道:“你问问你的儿子,他是不是甘心情愿拜我为师的?” 秦龙飞吓得慌忙说道:“爹爹,是孩儿自愿拜他为师的,请爹爹可别和我的师父伤了和气。”秦虎啸气得大骂道:“畜生,畜生!”可是儿子在他手中,亦是无可如何了。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秦老哥,我为你调教儿子,包保他能成大器。你不多谢我也还罢了,怎的颠倒骂起我来?嘿,嘿,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吗?” 秦虎啸气得七窍生烟,骂道:“我的儿子我自己会教,用不着你替我操心!哼,你引诱他学这种邪门功夫,分明是要害他。” 青袍客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你没法调教儿子成材,你对我这门功夫懂得多少,就敢信口雌黄?唉,恕我不客气地说一句,你这简直是井蛙之见!” 吕东岩道:“哪有死乞白赖硬要把人家的儿子收作徒弟的道理?以阁下的身手,在江湖上总也算得是一尊人物,用这等无赖的手段,你自己不觉得可耻么?” 青袍客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但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了,第一、是秦龙飞甘心情愿拜我为师,他也已经亲口承认了,怎能说是我死乞白赖?第二、我收他为徒,为的是要找一位衣钵传人,纯是一片好心,你们怎能误为恶意?” 吕东岩道:“好,你既然说是好心,那你把他放下来,让他自行选择。” 青袍客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焉能上你的当?你们有三个人,我只是一个人,我可信不过你们。对不住,言尽于此,少陪了!” 秦虎啸老于世故,不觉起了疑心:“他拿了我的儿子作为人质,本来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他为什么还要说上一大车的话,难道还有什么阴谋?”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青袍客哈哈笑道:“儿子你是夺不回来的,你还是赶快回去照顾你的家人和老朋友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声音好像就从他住的那条村子传来,群山回响,久久不绝。秦虎啸大吃一惊,飞身跳上山头,居高临下,只见火光融融,看那方向,正是村尾的凌浩家里。 吕东岩和时一现本来是向那青袍客追去的,见这情形,不觉也呆住了。 秦虎啸道:“这畜生是自作孽,唉,由他去吧!咱们可不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吕东岩一想,秦龙飞业已落在那人手中,除非不顾他的性命,否则追上去也没有用,只好听秦虎啸的话,连忙赶回凌家。 凌家是孤零零一家坐落在这山村的村尾的。这条山村总共不过十来家人家,一来是距离颇远,二来是乡民大都胆小,三更半夜,突然听得这爆炸声,吓得谁也不敢出来。 秦虎啸等人回来的时候,大火已是将近熄灭,但凌家亦已烧成一片瓦砾了。只见瓦砾堆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烧得半焦的尸体。 三个人都是吓得心头鹿撞,卜通通地乱跳。秦虎啸正要去拨弄尸体,仔细审视,看看有没有凌浩在内,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找到了侄儿没有?”颓垣断壁的暗角走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凌浩。 秦虎啸又惊又喜,说道:“凌大哥。你没事就好了,别管那小畜牲。这一堆死尸是——” 凌浩说道:“是给我炸死的。你们刚走不久,这班强盗就打了进来。没法子,我只好舍掉这间老屋了。” 时一现笑道:“凌大哥是家传的制火炮高手,牛刀小试,果是不凡。十几个强盗,换你这间屋子,这桩生意,利钱倒是十分不错。” 原来凌浩这间屋子掘有地牢,平时是拿来储物用的。贼人攻门的时候,他立即把炸药藏在四边屋角,点燃引线,然后躲进地牢。待到敌人一窝蜂地拥进来时,火药刚好爆炸。 凌浩苦笑道:“痛快是痛快,但却连累秦大哥也不能在此地安居了。” 秦虎啸道:“咱们是几十年的老兄弟,你怎么说这个话,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咱们躲在这山村里,金国的狗官未必知道咱们是梁山泊后人,若然知道早就该来动咱们了。这班强盗不知是什么来历?” 吕东岩道:“听那青袍客的口风,这班强盗料想是冲着小弟而来。”心里则在想道:“不知是我连累了他们还是他们连累了我,唉,我一来到凌家,就接连发生意外,只怕今后我在浙东原籍也是不能安居的了。” 秦虎啸道:“不管是冲着谁来的,总之此地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这也正好,咱们本来要在明天一早动身去救铁威,留下内子一人看守家门,我也放心不下,不如大家都离开这里。” 凌浩道:“龙侄究竟怎么样了?你为何一见我的面就骂他?” 秦虎啸道:“别提这小畜牲了!唉,说来痛心,明天上路后,我慢慢告诉你吧。” 说话之间,秦虎啸的妻子和他一个武馆中的徒弟来到,这弟子年纪较长,颇得他一些真传,对师门的感情也是最厚,故此一见凌家这里起火,就立即知会师母,一同赶来。 秦夫人道:“龙儿是不是来了这里,怎的不见他呢?” 秦虎啸不愿妻子伤心,说道:“我已叫他先离开这里了。你不必多问,咱们的行藏业已败露,贼人来了一次,一定会来第二次,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秦夫人道:“好,我可以回娘家去。”她的娘家是离此三百里外一个更荒僻的山村。那个武馆弟子自告奋勇护送师母,秦虎啸知他可靠,当下嘱咐几句,夫妻便即匆匆分手。 路上凌浩说道:“吕大哥,你还未大好,不如你先回家,若是我们侥幸救得出铁威,自当到府上再来拜候。” 他若不说这话,吕东岩倒是颇想自己回家探望妻女的,但如今凌浩说了出来,他却是不好意思不与他们共同患难了。当下说道:“凌大哥,你这话太见外了,莫说令郎于我有恩,我这身武功,这次也是全靠你和秦大哥费尽心力才能得保全,令郎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作局外汉?” 凌浩是个直性子,听了十分感动,说道:“吕大哥,你对铁威这样好,但愿他能平安脱险,我一定要他以后好好地报答你。”时一现笑道:“铁威侄儿做了吕大哥的女婿,那就等于是半个儿子了。这个报答比什么报答都好。”凌浩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笑道:“现在言之尚早,且待孩子脱了险再说吧。”吕东岩暗暗叫声“惭愧”,勉强笑了一笑,敷衍过去。 凌浩旧话重提,跟着对秦虎啸笑道:“秦大哥,我从来未听你说过一次谎活,这次你瞒骗大嫂,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秦虎啸苦笑道:“我怎敢把那小畜牲的事情告诉她,没奈何只好骗她一次了。” 凌浩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听了秦虎啸说的遭遇,凌浩惊诧不已,说道:“龙侄误于太过聪明,受了妖人诱骗,但这只是他的一时糊涂,并非做了什么恶事,情有可原。秦兄你也不要太过责怪他了,一定要把他找回来才好。” 秦虎啸道:“三岁小儿定八十,他现在是小糊涂,将来难免大错。说老实话,我对他已是灰心已极,找得着找不着我都不在乎了。”原来最令得秦虎啸伤心的不仅是儿子说谎,而是他在那青袍客的威迫之下,竟然服服贴贴,丝毫不敢抵抗。这性格和轰天雷对比起来,那是太鲜明了。 秦龙飞被青袍客挟在胁下,一路飞跑,只觉风声呼呼,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心里又慌又乱。也不知过了多久,跑了多远,那青袍客方始把他放了下来。 青袍客将他放了下来,和颜悦色的轻轻拍一拍他,说道:“龙飞,吓坏了你吧?你怪不怪师父?”秦龙飞道:“弟子怎敢埋怨师尊。”青袍客道:“我这是为了你的好,你拜师之事已经给你爹爹知道,他一定不准你再练本门内功的,我若不是把你带出来,岂不糟塌了你这个人材?”秦龙飞道:“师父苦心,弟子明白。”惊魂未定,虽然是顺着青袍客的口气来说,说得显然甚为勉强。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师徒可以谈谈心了,我要你说心里的话,不许隐瞒。这次我弄得你们父子分离,你总不能不担着一点心事吧?” 秦龙飞道:“我怕爹爹不能原谅我。” 青袍客道:“好,你肯对我说真话,我很高兴。你的难题,我会想法给你解决。” 青袍客默然如有所思,过了约半支香的时刻,缓缓说道:“你爹爹那里倒是不用担心,待你功夫练成之后,在江湖上闯出了大名头,而又并无他所料想的祸害发生,他自会明白他是杞忧,原谅你。我为你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情。” 秦龙飞听他说得“有理”,想道:“不错,事已如斯,我也唯有练好武功,待得出人头地再说了。”但听到了青袍客最后的那一句话,心里又不禁有点怔忡不安了,连忙问道:“师父担心的是什么?” 青袍客道:“吕东岩和你爹爹以及凌浩是好朋友,我伤了他,而你却是我的弟子,有了这层关系,你的爹爹是个重朋友要面子的人,只怕他本来想要原谅的也不敢认你了。” 秦龙飞心里一凉,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青袍客道:“其实我也并非和吕东岩有甚深仇大恨,只不过想试试他的功夫,一时错手,打伤了他,我也是后悔得很。唉,这个梁子,只怕还得指望你来给我化解。” 秦龙飞苦笑道:“我自身也是难以得他原恕,却又如何能为师父化解?” 青袍客忽地笑道:“龙飞,你定了亲没有?” 秦龙飞怔了一怔,说道:“没有。师父,你问这个干吗?” 青袍客道:“乡下的庸脂俗粉,当然是配不上你。好在你爹爹没有给你定亲,不然我也要为你可惜了。嗯,徒儿,你想不想要一个才貌双全的媳妇儿?” 秦龙飞道:“师父,你老人家不是和我说笑吧?咱们正说着正事——” 青袍客笑道:“我说的可正是正经事呢,你听我说。 “吕东岩有个女儿,名叫玉瑶,今年才十八岁,不但是武功已得了乃父真传,拳脚剑掌件件皆能;而且还通晓琴棋诗画,样样出色。至于说到相貌,不是我夸赞她,我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未曾见过像她这样标致的姑娘!”说至此处,青袍客似笑非笑地望着秦龙飞道:“像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你真是点了灯笼也没处找的。你有没有意思?” 秦龙飞想不到他说的是吕东岩的女儿,呆了一呆,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青袍客笑道:“什么使不得?这正是一举两得之事。你若做了吕东岩的女婿,他爱惜你还来不及,还会说你的坏话吗?那时我沾了你的光,我和他结的梁子当然也是不解自解了。” 秦龙飞道:“师父,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知道,凌铁威,他,他——”青袍客道:“他怎么样?” 秦龙飞定了定神,恢复了几分清醒,接下去说道:“这位吕姑娘是凌铁威的。” 青袍客道:“他们已经定了亲吗?” 秦龙飞道:“那晚我听得凌伯伯和吕东岩谈起他们的事情,凌伯伯虽然没有明白地说出为儿子求婚二字,但语气中却是听得出来的。” 青袍客道:“那么说他们就是还未定亲了。” 秦龙飞道:“吕东岩说他女儿年纪还小,凌铁威的伤也还未痊愈,所以‘这件事情’,他想以后再谈。他所说的‘这件事情’想必是指婚事。不过,既然凌伯伯有意讨吕家的姑娘做媳妇,我却怎好……” 青袍客打断他的话道:“你看他们二人那晚的谈话,吕东岩是不是有点不愿意?” 秦龙飞道:“好像是有这么一点。”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这件事我比你更清楚。不仅吕东岩不愿意,吕东岩的妻子更不愿意。她嫌凌铁威是个傻小子,配不上她的女儿。即使吕东岩答应,她也是不答应的。所以你尽可放心,他们这头婚事,决不能成功的!” 秦龙飞压根儿未想过这一件事,但听得青袍客把吕东岩的女儿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却也不禁有点心动,茫然说道:“这个、这个——” 青袍客笑道:“什么这个那个?你不是忿怒凌铁威压在你的头上吗?你讨了吕玉瑶,正是可以气气他呢!何况他们又未定亲,也不能说是你横刀夺爱!怎么,你为何不说话呀?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秦龙飞讷讷说道:“可是凌铁威,他、他正在吕东岩家里养病,我、我怎能伸一只脚进去?”原来他因为未见到时一现,是以尚未知道轰天雷业已离开吕家的事情。心想:“这傻小子我虽是气他不过,他毕竟是我的师兄。这样做未免是太难为情了。”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徒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凌铁威早已不在吕家了。” 秦龙飞怔了一怔,问道:“吕东岩说他的伤还未好的。直至今天,也还未见他回家。那他在哪儿?” 青袍客笑道:“你此去吕家,正可向她们母女报讯。”秦龙飞道:“报什么讯?”青袍客道:“凌铁威在路上给一个妖女勾引,如今已是和那个妖女跑去蒙古了。” 秦龙飞吃了一惊道:“为什么跑去蒙古?” 青袍客道:“这妖女的外号叫云中燕,扮作汉人,在中原活动,真正的身份却是蒙古公主。” 秦龙飞大为惊诧,说道:“有这等离奇的事?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当真可靠么?” 青袍客笑道:“你不必管我怎么知道,也不必管它是真是假。但这个消息,也决不是捕风捉影之谈。吕家母女,初时或许不信,终必是要信的。” 秦龙飞如坠五里雾中,问道:“为什么?” 青袍客道:“云中燕和几个蒙古武士,住在一个名叫羊角峒的地方,那地方有个土豪名叫娄人俊,吕东岩的妻子也是知道此人的。” 秦龙飞道:“这又怎样?” 青袍客道:“羊角峒距离吕家不过三日路程,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吕东岩的婆娘自必会去打听。她一打听,不就证明了你说的是真话吗?” 秦龙飞道:“她去打听,见着了凌铁威,凌铁威不会对她说真话吗?” 青袍客笑道:“她到羊角峒打听之时,凌铁威早已和云中燕在前往和林的路上了。她知道的只是他们二人曾经在娄家双宿双栖的消息。而且我还可以预料得到,她不会亲自去的,一定是派她的侄儿替她打听。她这个侄儿比你还要恨那傻小子,回来非加油添醋向姑母说凌铁威的坏话不可!” 秦龙飞问道:“为什么他要这样?” 青袍客笑道:“因为她这个侄儿也是对表妹单思。不过,你可以放心,他不是你的对手。好啦,你听我的话,包你没错。你这就去吧。我在暗中也会帮忙你的。” 秦龙飞听了他的唆摆,果然糊里糊涂的便去浙东吕家。 自从轰天雷走了之后,吕玉瑶每天里都闷闷不乐。为了此事,和母亲也不知生了多少次气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吕玉瑶日盼夜盼,盼望爹爹回来,给她带来轰天雷的消息。她爹爹说过是去探望轰天雷的父亲的,轰天雷回到家中,如果她的父亲未走,两人就可以见上面了。 不料日盼夜盼,不知不觉,过了一月有多,她的爹爹也还未见回家。 在这段时间里,丘大成乘机大献殷勤,吕玉瑶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有时连敷衍一下的应酬也不愿意假装。这倒不是因为她有意疏远表哥,而是实在没有心情陪他去玩。 一天丘大成从外面回来,她们母女正在一起说话。吕夫人见了侄儿,说道:“大成,我正要问你,你和玉瑶是不是许久未练过武功了?” 丘大成笑道:“让我算算看,这个月来,表妹和我总共不过练过两次。最近这次,还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吕夫人皱起眉头说道:“玉瑶,不是我说你。打从凌铁威走了之后,你总是没精打采的,和我也似乎没有什么话说了。这不打紧,连武功你也不练啦。你爹爹回来考你,只怕连我也要怪在里头。” 吕玉瑶道:“我和表哥练武也练不出什么名堂,爹爹回来,我让他怪责好了。这是我自作自受,不关你和表哥的事。” 她那句“和表哥练武,也练不出什么名堂”的话,丘大成听进耳朵,心里当然是极不舒服。想道:“你这分明是说我的武功比不上那‘傻小子’。”不过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说道:“可惜武功好的人已经走了。” 吕夫人忍不住说道:“大成,你瞧,你的表妹现在还埋怨我不该让凌铁威走。又不是我迫他走的,你说她怪得可有理么?” 丘大成忽地笑道:“表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用为你的凌大哥担心了。” 吕玉瑶道:“他带着病回家,我怎能不为他担一点心。表哥,你却来取笑我。好吧,你得到他的什么消息,告诉我吧。” 丘大成笑道:“你一听到他的消息,就这样着急,又还何必遮瞒。不过,我也不取笑你的,我也同样的关心他呢!” 吕玉瑶嗔道:“别说废话,到底是什么消息,快说吧。” 丘大成慢条斯理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你的凌大哥并没回家,他现在在羊角峒,离咱们这儿,不过是三天路程。” 第十五回心怀邪念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不会吧。他是要赶回家的,他在羊角峒又无亲无故,跑到那里干什么?” 丘大成笑道:“无亲无故,但却有一位好朋友。” 吕夫人问道:“他住在羊角峒什么人家?” 丘大成道:“住在娄人俊的家里。” 吕玉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什么,住在那姓娄的家里?这越发教人不能相信了。”原来娄人俊是个金盆洗手的江湖大盗,吕家虽然与他没有往来,吕玉瑶也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吕夫人淡淡说道:“世事往往有出人意外的,你表哥说得这样确凿,这个消息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吕玉瑶惊疑不定,说道:“表哥,你这消息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你说的那个凌铁威的好朋友又是何人?” 丘大成似笑非笑地看了表妹一眼,说道:“他这个好朋友是个女的,姓甚名谁,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外号叫‘云中燕’。” 吕夫人“啊呀”一声说道:“云中燕这名字我倒曾听得她爹爹提过,听说是最近这两年来才在江湖上出现的女飞贼。长得十分美貌,武功又好,可就是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吕玉瑶大为着急,说道:“表哥,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丘大成缓缓说道:“你还记得咱们村里的小程子吗?他在娄人俊家里做长工,昨天回家。我刚才碰上他,他说曾亲眼看见凌铁威和那个女子在娄家同出同入。” 吕夫人道:“小程子向来老实,从不说谎。你爹爹做大寿那天,他也曾在咱们家里帮忙,认得凌铁威,看来不会是说假话。” 丘大成说道:“表妹,你若不信,可以叫小程子来问。” 吕夫人道:“就叫老王去把小程子找来吧,让瑶儿知道详情也好。”老王是吕家的老仆人。 老王去了不久,便听得有敲门声。吕夫人诧道:“小程子住在村头,怎的这样快老王就会回来?” 丘大成道:“听门外的脚步声,来的似乎只是一人,难道老王没找着小程子?” 话犹未了,只见看门的仆人已经带领一个少年进来。说道:“禀主母,这位秦相公是凌相公的朋友,从山东来的。”原来这个仆人在吕家数十年,是看着吕玉瑶长大的,他知道小姐的心事,是以一听秦龙飞说得确实有据,就把他带了进来,不先通报了。 秦龙飞恭恭敬敬地拜见吕夫人,说道:“小侄冒昧前来,请伯母恕罪。” 吕玉瑶早就知道秦龙飞是凌铁威最好的朋友,见他来到,喜出望外,连忙说道:“铁威常常说起你。他是令尊的大弟子,对不对?”秦龙飞道:“不错,他是我的师兄。”吕玉瑶道:“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家里没有?” 吕夫人听说他是凌铁威的好朋友,本来是有点不大高兴的,但见他彬彬有礼,渐渐也有几分喜欢他了。当下笑道:“玉儿,你应该先问你的爹爹。” 吕玉瑶瞿然一省,说道:“对,秦大哥,我的爹爹不知道已经到了凌伯伯家里没有?他是前两个月出门的。你们两家住在一条村子,想必你会知道?” 秦龙飞看了吕玉瑶一眼,心里想道:“师父果然没有骗我,这位吕姑娘端的是美若天仙。好,待我想个法子和她亲近。”想好之后,说道:“我正是奉了家父之命,来报令尊的消息。令尊不幸受了点伤,如今正在凌伯伯家里养病。” 吕氏母女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人打伤他的?” 秦龙飞道:“是一个不知名的怪客。”他当然不敢吐露真情,只是把吕东岩那晚的遭遇转述给她们知道。吕夫人也是个武学行家,一听就知道他说的乃是真话。 吕夫人舒了口气,说道:“多谢令尊帮他运功疗伤,如今他的伤好了不少吧?” 秦龙飞道:“好了许多了,不过恐怕还得静养一两月。是以家父叫我先来报个消息,请伯母派个人和我一道回去接他回来。因为家父和凌伯伯不便在江湖行走,小侄本领不济,孤身一人,恐怕负不起护送的责任。” 其实吕东岩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自己可以回来的了。秦龙飞故意把他的病情说得沉重一些,需人护送,那就有机会亲近吕玉瑶了。他的想法是吕夫人需要在家中主持,要派人去,当然是派女儿的了。 吕夫人果然说道:“瑶儿,你和表哥明天跟秦世兄一道去接你的爹爹。” 秦龙飞大失所望,不过也还不是完全失望,心里思量:“师父说这姓丘的小子武功和机智都是远不及我,但得吕姑娘与我同行,我又何须怕这小子从中作梗?” 吕玉瑶道:“怎的没有听你提起铁威,他还没有回到家吗?” 秦龙飞作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道:“凌师兄出了一桩事情,我也是意想不到的。这个,这个——” 吕夫人道:“我把铁威当成子侄一般,你说给我听,料也无妨。不过,若是令尊和你的凌伯伯不许你说,那也就算了。” 秦龙飞叹了口气,说道:“我来的时候,凌伯伯也曾这样交代过我。他说家丑本来不宜外扬,但吕伯母不是外人,若瞒着她,那就更加不好了。”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家丑?” 秦龙飞道:“凌师兄惑于女色,据知他已是和一个名叫云中燕的妖女勾搭上了。” 吕玉瑶道:“当真有这等事?”丘大成冷笑道:“表妹,这你可相信了吧?” 秦龙飞见他们并不如何惊诧,说道:“啊,原来你们早已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云中燕是什么人,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了?” 丘大成道:“我只知道凌铁威和那妖女在羊角峒娄家,那妖女的身份来历,可是尚未知道。” 秦龙飞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个外号云中燕的妖女,是蒙古鞑子的公主!” 此言一出,可不由得吕玉瑶不大大吃惊了,失声叫道:“什么,凌大哥会勾搭上一个蒙古公主?” 秦龙飞叹道:“不是这样,凌伯伯也不会认为是家丑了。” 吕玉瑶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事,我决不能相信。” 吕夫人淡淡说道:“知子莫若父,凌铁威的父亲都相信了,你怎能还护着他?”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这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秦龙飞道:“我有一位世叔,他就是名闻天下的神偷时一现,这消息是他带来的。他曾经到羊角峒偷偷探过,亲眼看见凌师兄与那妖女同在一起。”顿了一顿,作出十分惋惜的样子说道:“我也但愿这消息不是真的。唉,但时叔叔对我爹爹和凌伯伯是决不会说谎的,却叫我不知是相信的好还是不相信的好了。不过好在听说羊角峒离这里也不很远,你们可以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刚说到这里,那个吕家的老仆已在村头找着了小程子一同回来了。 吕夫人道:“不用叫人再去打听,这个小程子是在娄家作长工的,咱们再问问他的详情。” 小程子进了客厅,十分惶恐的向吕夫人行了一礼,说道:“夫人是叫我来问那位凌相公的事吗?我能够说的都已和丘少爷说了。明天我还得赶回娄家,求夫人体谅我吧。” 吕夫人道:“哦,你是怕娄人俊知道你泄漏了秘密?” 小程子道:“我虽没有见过他亲手杀人,但听同伴说,这个主人可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他那凶霸霸的样子,小的也是当真见了就害怕。” 吕夫人道:“小程子,你愿意在娄家打一辈子长工吗?” 小程子道:“谁愿意打一辈子长工,只是家道贫寒,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吕夫人道:“好,你待一会。”到卧房打了个转,拿出一大包银子,说道:“这里是一百两纹银,够你做小本生意了吧?” 小程子吃了一惊,说道:“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人无功可是不敢受禄。” 吕夫人道:“你拿了这包银子,远走高飞,到别州别县去做生意,娄人俊走了一个长工,谅也不会去追缉你,你可以放心把凌相公在娄家的详情告诉我吧?……”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丘大成道:“对啦,你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有一个妹妹,你和妹妹远走高飞,亦是无牵无挂。” 小程子道:“夫人对我如此体贴,我就算有什么不测之祸,也要说了。夫人可休怪我多嘴,那位凌相公可能不是好人。” 吕玉瑶柳眉紧蹙,说道:“你怎么知道?”吕夫人道:“小程子,你无须顾忌,尽管说吧。” 小程子道:“那天他和一个女子,一同来到娄家,除了那个女子,还有四个武士。夫人,你猜,那四个武士是什么人?” 吕夫人道:“我怎么知道,你说吧。” 小程子道:“我起先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的,后来听他们说话,叽哩咕噜的,我一句都听不懂,听同伴说,才知道他们是蒙古人。” 吕玉瑶大大吃惊,心里想道:“这姓秦的说云中燕是蒙古公主,只怕是真的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母亲已在问道:“那么那女子又是什么人?是不是也是蒙古人?” 小程子道:“那女子和我们说的是汉话,和那几个武士说的则是蒙古话。他们对她都是十分恭敬。还有一桩事情,在那女子和蒙古武士未到娄家之前,已经来了一个番僧,听说是蒙古的什么国师。那个国师对蒙古武士是呼呼喝喝的,但是对那女子,却也很有礼貌。” 丘大成道:“秦大哥,你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了。云中燕有武士护驾,国师对她也要恭恭敬敬,那还不是公主的身份么?”说话之际,冷眼偷看表妹,只见吕玉瑶低下头来,好像是在思索什么。丘大成心里想道:“她心里一定是难过极了,我也不好取笑她啦。”他哪里知道吕玉瑶虽然相信小程子说的不是谎话,却无论如何,仍然不相信轰天雷会跟一个蒙古公主勾搭。 吕夫人道:“凌相公和那蒙古女子,在娄家又是怎样情景?你见到的或是听来的,请都和我说吧。” 小程子道:“我是一个长工,无事可不能踏过中堂。不过我从小韩的口中,却听到一些。” 吕夫人道:“那小韩是什么人?” 小程子道:“是娄家花王老张的徒弟,帮老张料理花木的。” 吕玉瑶道:“一个小花匠也能进入内堂吗?” 小程子道:“小韩和娄人俊婆娘的贴身丫头小翠是老相好。” 吕夫人道:“哦,那是小翠告诉小韩,小韩告诉你的了。她怎么说?” 小程子道:“她说那位姑娘常常一个人到凌相公的房间里去。有一天晚上,差不多三更时分了。她奉主母之命,到厨房去取参汤,经过客房外间的院子,还曾亲眼看见那位姑娘从凌相公房间里出来。” 吕玉瑶一阵心酸,暗自想道:“辗转相传,未必是真。”想是这样想,但却不能不相信了几分:“铁威难道当真是给那妖女的美色所迷了?唉,俗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也难保他一定就不会行差踏错。” 吕夫人道:“你还知道什么?”小程子道:“没有了。”吕夫人道:“好,那你拿了银子,赶快回家,带你妹妹连夜走吧。” 小程子走了之后,吕夫人安慰女儿道:“凌铁威做出这样的大错之事,你也不值得为他伤心了。接你爹爹要紧,你早点歇息,准备明早动身吧。” 吕玉瑶道:“是。不过关于铁威的事,他毕竟是我们吕家的恩人。” 吕夫人道:“那你要我怎样,要我把他拉回来吗?莫说我不能抛头露面,即使我真的跑去拉他,他和那妖女打得火热,也是绝计不肯回头。” 丘大成道:“小程子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再去羊角峒打听,也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表妹,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吕玉瑶嗔道:“表哥,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为了想求个水落石出,你当我只是为了私情么?表哥,你可别忘了,凌铁威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呢。” 丘大成满脸通红,想要反唇相讥,可又不敢,心里想道:“凌铁威这小子绝不会再回吕家,表妹迟早是我的人,她现在正在气头,我又何必与她斗口。”当下苦笑道:“表妹,我只是为了你的好。话说得失当,你莫见怪。嗯,凌铁威自己做错了事,咱们要想帮他,也是没有办法呀。” 吕夫人道:“好了,好了,别提凌铁威的事了。玉瑶,你跟我回房。大成,你给秦世兄安排客房,大家早点歇宿。” 丘大成心里想道:“姓秦这小子虽然是凌铁威的师弟,却不似他的师兄所为。”因为秦龙飞给他带来了不利于凌铁威的消息,是以丘大成对他倒是颇有好感。当下殷勤招待,陪他吃过晚饭,又亲自给他收拾客房,说道:“秦兄早些安歇,咱们明早见吧。”安顿了秦龙飞,便进内堂去见姑母,探听消息。 吕夫人道:“你的表妹总算给我劝得回心转意,不再想那浑小子了。如今她已回房睡了,别去吵她。你也放心回去睡觉吧。” 且说秦龙飞孤眠客舍,心事如麻,翻来覆去,待到三更时分,还未阖眼。忽听得窗格上有人轻轻弹了两下,秦龙飞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喝道:“是谁?”外面一女子的声音说道:“秦大哥,别声张,是我,玉瑶!” 秦龙飞又惊又喜,连忙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把吕玉瑶请进来,说道:“吕姑娘,深夜前来,不知是有何事指教?”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是自小和铁威在一起的,你相信他竟然会贪恋女色,投顺蒙古鞑子么?” 秦龙飞道:“这个、这个——”心想:“我要博取她的欢心,可不能太过露骨的在她面前说凌铁威的坏话。檐前滴水,日久见功,我只能慢慢的改变她,令她的芳心移向我的身上。”一时尚未想好说辞,吕玉瑶急道:“秦大哥,你可要对我说真心话。” 秦龙飞道:“吕姑娘,你这样相信我!我怎敢不和你说心里的话。凌大哥的脾气我是深知的,依他的脾气而论,应该不会。不过,他这个人很重感情,不知那妖女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笼络了他。唉,一说到感情二字,事情可就难说了。” 吕玉瑶道:“这样说你是未敢断定,尚有怀疑?”秦龙飞知她是向好的方面着想,由于不敢说得太过,只好点头应道:“不错,但愿时一现和小程子的所见所闻不是完全确实,或者内里另有原由。” 吕玉瑶道:“好,那么秦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秦龙飞怔了一怔,道:“什么事情?只要我做得到的……”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和我到羊角峒去,咱们亲自去探真相。” 秦龙飞吃了一惊道:“小程子不是说一个什么蒙古的国师也在那里吗?娄人俊武功不弱,另外还有许多蒙古武士……” 吕玉瑶眉头一皱,说道:“凌铁威是我家的恩人,我就是送了性命,也得探明真相。你是他的师弟,难道就不能为他冒险么?” 秦龙飞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要博取她的欢心,可不能让她看出我和铁威没有手足之义。”好在他是个擅于辞令的人,面皮一点不红,接下去就说道:“我与铁威一同长大,一同习艺,情逾手足,救得了他,我又何惜性命?我刚才这样说,只是不想连累姑娘罢了。” 吕玉瑶道:“好,既然咱们都是同样的心意,那就走吧。” 秦龙飞道:“不知此事姑娘可曾禀告令堂?” 吕玉瑶道:“我是瞒着她的。给她知道,她就不会让我去了。” 秦龙飞道:“这个不大好吧?” 吕玉瑶不禁又是柳眉微蹙,说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婆婆妈妈?咱们先去羊角峒,再往你的家乡接我爹爹。万一咱们失陷在羊角峒,有表哥接我爹爹,也足够了。” 秦龙飞道:“不是我罗唆,还有一层,不可不虑。” 吕玉瑶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秦龙飞道:“他们在羊角峒娄家还住多久,说不定凌铁威和那妖女已经离开,回转蒙古了。” 吕玉瑶毅然说道:“总得去一趟亲眼看看,纵然见不着他,也得心安。” 秦龙飞暗自思量:“往羊角峒我可以与她单独相处,倒是比起和丘大成三人同行,更要方便得多。听师父的说法,铁威和云中燕多半是已经离开娄家了。只要到羊角峒一打听,打听确实,我就可以和她回去。这个险倒也不妨一冒。”心意已决,于是说道:“好,我也但愿求得个水落石出,咱们这就走吧?” 秦龙飞以为凌铁威和云中燕已经回蒙古,却不知他们还在娄家。 原来龙象法王本来是要和云中燕回转蒙古的,却给云中燕用缓兵之计拖住了。 云中燕把时一现偷了那本兵法的事情告诉龙象法王,说道:“国师,四叔(拖雷)和大汗要的是这本兵法,咱们虽然得了一个凌铁威,只怕也是得不偿失,回去仍然难以交差吧?” 龙象法王道:“我早听说时一现是天下第一神偷,他行踪无定,咱们怎么找他?” 云中燕笑道:“国师,你是绝顶聪明的人,怎的忘记了咱们手上有饵,还怕鱼儿不会上钩?” 龙象法王道:“你是说凌铁威这小子?” 云中燕道:“不错,凌铁威就是咱们的饵呀。时一现武功不济,凌铁威的师父和父亲却怎能不来救他儿子,当然是一定要和时一现一同来的了。” 龙象法王冷冷一笑,说道:“对,放长线,钓大鱼。你这法子纵然未必引得时一现自投罗网,也总有个希望。捉不住时一现,捉住凌铁威的父、师也好。不过凌铁威这小子,我却不知怎样对付他才好,这小子是软硬全都不吃。” 云中燕道:“我已经知道他的脾气,他是十分倔强的人,硬功夫只怕是决不能使他屈服的。还是用水磨功夫,慢慢将他软化吧。” 龙象法王道:“好,那么我把这个小子也交给你了。我们先做坏人,让你去做好人,说不定可以成功。” 第二日龙象法王叫乌蒙把凌铁威痛打一顿,打得他遍体鳞伤,晚上却叫云中燕拿金创药给他敷治。这就是娄家的丫鬟小翠那晚看见云中燕从凌铁威的房间出来的原因了。 龙象法王是要她劝使凌铁威回心转意,云中燕正好借这机会,和他商量如何脱困,想来想去,却是苦无良策。 这天晚上,云中燕又到轰天雷的房间里来。轰天雷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云中燕给他揭去焦枯了的外皮,洗净伤口,换上金创药。伤口的臭味颇是难闻,云中燕素来好洁,不觉皱了眉头。轰天雷大为过意不去,说道:“让我自己来吧。” 云中燕笑道:“面前的伤口你可以自己敷,背上的伤可是非得我帮忙不行。不必客气了,就快了事啦。” 轰天雷道:“唉,你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却劳你服侍我,叫我怎么才能报答你。” 云中燕抿嘴一笑,说道:“你还提什么金枝玉叶,你不是正为了我这个身份曾经要杀我的吗?但求你以后少叫我两声妖女,那就好了。” 轰天雷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这都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人。你若果还记在心上,可真教我无容身之地了。” 云中燕笑道:“我是和你说笑的,你怎么又认真起来了?” 轰天雷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黑旋风眼力比我高明,可惜我见不着他,见着他我一定向他认错。” 云中燕道:“好端端的你怎的提起黑旋风来了,是怎么回事,你要向他认错?” 轰天雷道:“就在我和他相识那天,我们两人一见如故。可是对你的看法,我们却是大大不同。那时你刚刚拿走那部兵法,他对你还是十分相信。我却在他面前将你臭骂,还自作聪明,劝他不要上你的当。”其实当时黑旋风对云中燕也是有点疑心的,轰天雷这“十分相信”四字,自是带了几分夸大之辞。 云中燕心里甜丝丝的,说道:“黑旋风当真这样相信我么?”轰天雷道:“我几时说过谎话。可惜我被困在这儿,不能出去。要是给我见着他,那就好了。我会把亲身经历的事情说给他知道,让他更清楚你的为人。那么他最后一点的顾虑也可以消除啦。” 云中燕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很想见他,可惜我是身不由己,只怕今生也难以再见他了。”原来龙象法王带来了拖雷的命令,这件事情办妥之后,就要云中燕回去的。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窗户似乎是有人轻轻敲了一下,云中燕大吃一惊,喝道:“是谁?”外面那人低声笑道:“是你想见的人!” 云中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轰天雷已是跳了起来,叫道:“黑旋风,是你当真来了?” 轰天雷伤还未愈,喜极忘形,跳将起来,双腿一阵疼痛,“卜通”又倒下去。黑旋风等不及云中燕开门,一拳打破窗门,就钻进来。 云中燕惊魂稍定,连忙说道:“黑旋风,你怎能这样大胆,快走,快走!” 黑旋风笑道:“咱们一起走。”云中燕道:“不行,不行!你不知道龙象法王十分厉害,你背着一个人,是决不能逃出去的。你赶快走,莫给他们发现,以后我还有机会,可以帮助凌大哥脱险。” 黑旋风道:“逃不出去,也得试试。”轰天雷道:“黑旋风,听云姑娘的话!我走不动,我也不会让你带走!”他盘膝一坐,使出执拗的性子,不让黑旋风背他。 就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喝道:“有贼人,快来捉贼!”是乌蒙的声音。 云中燕道:“糟糕,来不及了!”心念一动,连忙拔剑出鞘,刷的向黑旋风刺去,低声说道:“快拿住我!”大叫道:“乌蒙快来,贼人在这儿!” 这一剑使得灵巧非常,把黑旋风的衣裳穿了几个洞,造成经过搏斗的迹象,却半点也没伤着他。 黑旋风是个聪明人,呆了一呆,登时恍然大悟,立即把云中燕抓着,疾冲出去。乌蒙与卓合图刚刚赶到,看见云中燕业已落在黑旋风手中,都是大吃一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黑旋风冷笑道:“你们捉了我的朋友,没奈何,我也只好把你们的公主捉去作抵偿了。” 乌蒙叫道:“快快把公主放下,有话好说。” 黑旋风道:“要我放她,那也容易,你们把我的朋友先放了!” 乌蒙手足无措,说道:“此事我可不能作主。”黑旋风道:“好,你既然不能作主,我只好走了。” 忽听得有人冷冷说道:“你要走,走得这样容易?”乌蒙大喜道:“师父,你来的正好。”云中燕叫道:“国师救我!” 黑旋风知道来的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不但要走,还得劳烦你大国师给我们准备马匹,送我们至十里关外,那时我才和你们换人。” 龙象法王道:“哦,原来你是要我们公主交换轰天雷这傻小子,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如意呀!” 黑旋风淡淡说道:“这生意算来还是我们吃了大亏呢。成不成交,随便你吧!” 龙象法王道:“好,我倒是很愿意做成这桩买卖,但成不成交,可就得看你的本领了。” 说至“本领”二字,突然把手一扬,黑旋风起初以为他是想发暗器,叫道:“好呀,你敢伤了你们的公主。”不料却并非暗器,而是一股劈空掌力。这股掌力当真是妙到毫巅,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突然从云中燕与黑旋风之间削下,掌力并没波及云中燕,却令得黑旋风虎口如割,不由得把手一松,就把云中燕放下来了。 云中燕大惊之下,人急智生,暗运内力,自己伤残自己,“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龙象法王一掌劈出,正要去捉拿黑旋风,见此情形,不由得也吓慌了。救人要紧,只好先把云中燕扶了起来,赶忙以手掌按着她的后心,助她疗伤。 乌蒙、卓合图双双抢上,黑旋风疾拍两掌,掌法飘忽之极,卓合图左肩着了一掌。他使出看家本领摔角绝技,一个沉肩弯腰,扭着黑旋风,正要用力摔他,忽地气力使不出来,黑旋风腾的飞起一脚,就把他踢翻了。原来黑旋风打他那一掌是用了分筋错骨的手法的,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卓合图的摔角功夫,本来也是含有分筋错骨的手法的,却没有他的精妙。 乌蒙与黑旋风交了一掌,双方各退三步,但黑旋风的轻功可比他高明得多,一个转身,立即逾墙而去。乌蒙追之不及。 乌蒙满面羞惭,回来报导:“弟子无能,给这贼小子走了。” 龙象法王缓缓说道:“轰天雷这小子可还在咱们手中,咱们吃的亏并不算大。” 乌蒙道:“公主的伤怎么样?”龙象法王道:“不妨事的。不过公主,你这伤却是有点奇怪哪!” 云中燕佯作不解,说道:“国师,我受的是什么伤,怎的奇怪?” 龙象法王道:“我的龙象功,自信刚才乃是用得恰到好处的,决不会误伤了你。若说是那厮下手,恐怕他也来不及吧!” 云中燕道:“那我怎么会受伤的?” 龙象法王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莫名其妙。公主,你怎么受的伤,你自己应该明白吧?你把刚才的感觉说给我听。” 云中燕道:“在你发出劈空掌之际,我陡地觉得背心剧痛,就给他摔下地了。国师,纵使是你误伤了我,我也决不怪你。不过,依刚才的情形而论,大概还是黑旋风下的毒手。国师,或许是你料敌过轻。黑旋风的本领其实是在你估计之上。” 乌蒙说道:“师父,黑旋风这厮的本领确是非同小可,听说他曾在梁山虎头岩上连败金国派去的十几名高手。”他因为自己败给黑旋风,不免就要把黑旋风的本领夸大了。 龙象法王暗自想道:“黑旋风的本领如何,我心中有数。不过,我若然坚持说是黑旋风伤不了公主,我岂不是就要担负误伤公主的罪名了?”要知他虽然隐隐起了疑心,想到了云中燕很可能是自己伤害自己,但此话说出来难以令人入信,只好暂且把这怀疑藏在心里。 且说黑旋风逃出了娄家庄,心中懊恼不已,想道:想不到这蒙古国师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这次可真是打草惊蛇了。好在云中燕机警,但愿不要连累了她。他料想经过这晚的事,再入娄家必然难上十倍。想来想去,只好先去向轰天雷的师父报讯。他却不知轰天雷的师父此时已在途中。 正在他惘惘前行,将要走出林子之际,忽听得松林深处,有两个人说话,一个说道:“那个雌儿是吕东岩的女儿?你是认识她的吗?没有看错?”另一个道:“吕东岩的六十大寿那天,我也是在场的客人之一,见过他的女儿的,怎会看错?” 他那伙伴笑道:“这么说,吕东岩的女儿大概是真的和轰天雷有上一手了,否则也不会跑到羊角峒来啦。” 另一个人道:“是呀,所以我才赶回来报讯的。麻三哥,庄主叫你如何对付这个雌儿?” 那被唤作“麻三哥”的人说道:“庄主说,吕东岩和咱们是近邻,犯不着太过为难她。叫咱们不必抖出娄家庄的字号,将她吓走就是啦,但和她同行的那个小子却不知是什么人,叫你查清楚他的身份来历再下手。” 那汉子道:“那小子长得很俊,说话是外地口音。吕东岩的女儿叫他做秦大哥,却不知是吕家的哪门亲戚?” “麻三哥”道:“吕东岩的亲友我多半知道,可没有一个姓秦的。奇怪,这妞儿是应该和她的表哥丘大成一同来的,怎的却换了一个姓秦的呢?” 那汉子道:“是呀。听说吕东岩的婆娘早已想把女儿许配给丘大成的,怎的却放心她女儿跟另一个男人?” “麻三哥”道:“姐儿爱俏,或许是那妞儿瞒着她的母亲也说不定。不过,咱们也用不着管这许多了。” 那汉子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倘若丘大成来的话,咱们就不能和他动粗了。” “麻三哥”道:“为什么,丘大成这小子又有什么了不起?” 那汉子道:“这秘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丘大成这小子固然不是什么奢拦人物,但他与咱们可是道上同源。” “麻三哥”好奇心起,说道:“他几时成了咱们的自己人啦?” 那汉子道:“严格的说,还不能算是自己人。不过这小子的新靠山和咱们的娄庄主却是颇有关系,因此也就算得是道上同源了。” 麻三见他言辞闪烁,料想他是有所避忌,也就不便再问下去,说道:“来的既然不是丘大成这小子,咱们也用不着多伤脑筋了。姓秦这小子摸不着他的来历,先别杀他,捉他回去让庄主处置,总不会错。” 那汉子道:“对,就这么办。咱们到前面路口等那小子自投罗网吧。” 黑旋风轻功超卓,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听了这番说话,已是知道一个梗概,心里想道:“原来这两个家伙是娄人俊派出来的,那位吕姑娘为了轰天雷而来,此事我可不能不管。但吕东岩是武学名家,他的女儿本领想也不错,我且在旁偷看,他们若是对付不了,我再出手不迟。” 秦龙飞和吕玉瑶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到了羊角峒。秦龙飞道:“吕姑娘,羊角峒有没有人认识你?”吕玉瑶道:“我没来过,不过羊角峒的人认识我爹爹的可不少,或者也有见过我的人。” 秦龙飞道:“这么说,咱们一露面,只怕就有人向娄人俊通风报信了。咱们不如不要踏进市镇,在这树林里躲起来,到今晚再去探听好不好?”吕玉瑶笑道:“你害怕是不是?”秦龙飞道:“不是胆小,这是小心。”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喝道:“哼!你们要躲也躲不了啦!” 秦龙飞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 麻三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是刚出道的雏儿吗?我们在这里‘剪径’(江湖术语,即抢劫之意),难道你以为我是要和你攀亲道故么?” 吕玉瑶没有江湖阅历,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心里想道:“若然当真只是两个剪径的小贼,倒不值得伤了他们性命。”于是说道:“贼大哥,我们可是没有什么钱的。” 另一汉子侧目斜睨,笑道:“没油水也不打紧,小姑娘,你长得这么标致,正好送给我们的大哥做山寨夫人。这小子一身光鲜,绑了他的票,大概总也可以捞到几文。” 秦龙飞大怒道:“放你的屁!”他听说是剪径的小贼,心想两个小贼能有多大本领,因此有意在吕玉瑶面前逞逞威风,呼的一掌便向那汉子打去。 不料这汉子身手竟然大是不凡,侧身一闪,秦龙飞未打着他,他已是倏地取出一对判官笔来,笔尖指到了秦龙飞的穴道。 吕玉瑶亦是心头怒起,喝道:“你们口出污言,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刷的一剑,荡开那汉子的双笔。 麻三笑道:“这小姑娘倒有两下子。”一个猿猴探爪,五指如钩,向吕玉瑶抓下。吕玉瑶识得是极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法,大吃一惊,喝道:“你们是娄家庄的人不是?”麻三笑道:“姑娘,你猜错了。不过娄家庄名扬四方,他们家里的事我倒知道一些。姑娘,你这样问,大概是要到娄家庄去的吧?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与其送给蒙古人受用,不如跟了我去做山寨夫人。”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把吕玉瑶迫得连连后退,气得她七窍生烟。 吕玉瑶自顾不暇,自是不能照顾秦龙飞了。那汉子的两支判官笔,俨如两条银蛇,在秦龙飞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这情景比吕玉瑶更险得多。 黑旋风暗地想道:“吕姑娘还可以应付一会,这姓秦的只怕是过不了十招了。奇怪,他的掌法倒像是霹雳掌,怎的如此不济?” 正要出手,忽听得那汉子大吼一声,突然就像一根木头似的“卜通”倒了下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出黑旋风意料之外。 原来秦龙飞起初用家传的武功应敌,频频遇险,不知不觉就用上了青袍客所授的内功心法,真气散于四肢,轻飘飘的一掌打出,那汉子只道他已是力竭筋疲,不以为意,这就给他一掌打着,登时气绝。 秦龙飞一击成功,大喜如狂,叫道:“吕姑娘,别慌,待我来给你打发这厮!” 麻三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小子分明不是老葛的对手,怎的老葛却突然给他打死了?”说时迟,那时快,秦龙飞已是如飞来到,麻三喝道:“好小子,我非要你偿命不可!”秦龙飞一掌打了个空,麻三使出分筋错骨手法,一下子就抓着了他肩上的琵琶骨。 吕玉瑶大惊之下,连忙一剑刺去,麻三大袖一挥,裹住剑锋,喝道:“撒剑!”吕玉瑶只觉虎口发热,一股大力震撼她的虎口,眼看青钢剑就要给他夺去,忽地听得麻三大叫一声,那股力道突然消失,吕玉瑶一剑削去,把他的五只手指都削了下来。麻三血淋淋的“卜通”倒地! 原来在他抓着秦龙飞肩头的时候,秦龙飞的手掌也打着他了,他的劲力刚要吐出,内功已是给秦龙飞的毒掌击破! 秦龙飞的琵琶骨幸而没有给他捏碎,但亦是疼痛难当,冷笑道:“好呀,你现在知道少爷的厉害了吧?”正要给他再补一掌,吕玉瑶道:“秦大哥,别杀他了,留个活口吧。” 吕玉瑶只道他只是给秦龙飞打了一掌,料想还不至于送命的,自己削了他的五只手指,心中亦是觉得不忍,当下取出金创药,一面给他止血,一面问道:“你如说实话,我就饶你性命。你是娄家庄的吧,有个叫凌铁威的,是不是在你们那里?” 麻三试一运气,只觉眼冒金星,浑身剧痛,就像千百条小蛇在体中乱噬一般。他是个武学行家,已知性命决难保全,当下恶狠狠地骂道:“臭丫头,老子还要你献什么假殷勤?凌铁威早已和云中燕双宿双飞去啦,不要你这小贱人了!”说罢,猛地把脑袋向石头一碰,登时丧命。他是为了避免多受痛苦才自杀的,但在自尽之前,却特地要气一气吕玉瑶。 吕玉瑶吓得掩住了面,不敢再看。秦龙飞道:“这贼汉口出污言,死是活该!不过他说凌铁威与云中燕已经走了,此事却不知是真是假?” 吕玉瑶道:“这种人的说话,怎能相信?”秦龙飞道:“这却不然,古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为何要骗你呢?”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不是信得过铁威不至于顺从鞑子的吗,怎的又这样容易相信这人的话?总之,无论如何,我是非得见着他,当面问个明白不可!就是他的确已经走了,我也要到一到娄家庄。秦大哥,你的武功如此厉害,难道还用得着害怕?” 秦龙飞想起刚才险些给捏碎琵琶骨的事情,思之犹有余悸。 第十六回夜探娄家庄 秦龙飞心里害怕,但在吕玉瑶面前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冒充好汉,说道:“当然是无惧他们,但我这霹雳掌伤人立毙,倘若凌铁威真的已经和云中燕走了,咱们也无谓跑到娄家庄去闹事,免得我多伤人众,也给你们吕家和娄家结下深仇。” 吕玉瑶道:“你这话也说得有点道理,不过我若不是得个水落石出,我是决不能罢手的。这样吧,咱们偷入娄家庄看个明白,能够不动手最好。万一要动手,你少用一点力道,别打死人,那也可以收杀鸡儆猴之效啦。” 秦龙飞苦笑道:“你说得容易,可惜我这霹雳掌的功夫还未练得十分到家,气力收发,恐怕是难以随心所欲。” 吕王瑶觉得有点奇怪,说道:“我见过铁威与黑鹰年震山相斗,那一场恶斗令人惊心动魄,他使的霹雳掌似乎与你有点不同,虽然十分厉害,却并非伤人立毙的,这是什么缘故?” 秦龙飞洋洋自得,说道:“吕姑娘,你有所不知,凌铁威虽然是我的师兄,但他的霹雳掌火候却比不上我的。他的功夫只是中看不中用的,所以才会给年震山打伤。若然换了是我,年震山早已死在我的掌下了。霹雳掌分三个境界,我爹爹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劲力可以收发自如;我比爹爹差一大截,出手就要打死人;但凌师兄却只是练到初步境界,比我又差一截。” 秦飞龙信口胡吹,吕玉瑶信以为真,说道:“原来如此。”心里想道:“儿子比徒弟亲,凌大哥的师父有所偏心,这也难怪。不过他说凌大哥的功夫中看不中用,何以他的招数却又好似远不及凌大哥呢?难道‘中用’的武功招数就大都是笨拙的么?”吕玉瑶对他看轻凌铁威的武功,心中颇是有点不服。但秦龙飞的掌力看来比凌铁威厉害,也是事实。吕玉瑶不懂霹雳掌的秘奥,自是不便多言。 暗中偷看的黑旋风却是疑云满腹,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武学的造诣当然比吕玉瑶高明得多,而且又是和轰天雷交过手的。他一看就看出了秦龙飞所谓“霹雳掌”的破绽,待他与吕玉瑶走了之后,他偷偷出来,察看麻三和那汉子的尸体,只见尸体七窍流血,显然不是给“霹雳掌”那种刚猛的掌力震毙的,而是一种歹毒的掌力所致。 黑旋风暗自想道:“秦虎啸是武学名家,霹雳掌是一种光明正大的武功,焉能如此伤人?这小子难道是冒充秦虎啸的儿子?但吕家和秦、凌二家乃是知交,他若是冒充的,又怎骗得过吕家母女?” 又再想道:“这小子纵然真的是凌铁威的师弟,看来也不像个好人。听他言语,不但是对师兄不敬,而且分明是没有诚意去救铁威。只是那位吕姑娘想必是阅历太浅,看不出来罢了。” 黑旋风心中狐疑不定,当下就暗地跟踪在他们后面,想道:“若是这小子当真有胆敢进娄家庄救人,我倒是应该暗中帮一帮他的忙。” 穿过林子,前面是一条平路,黑旋风不想给他们发现,远远的缀着他们。走了一程,经过路口转弯之处,忽听得暗器挟风之声,是一枚石子飞到黑旋风身边,黑旋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不知是什么人,人未露面,暗器飞来,这份功夫倒是委实不弱。但准头何以这样的差,难道他是有心引开我的吗?”好奇心起,立即飞身向石子掷来的方向掠去。 只见一个身穿青袍的汉子站在路边的土岗上笑道:“黑旋风,有胆的你敢跟我来吗?”黑旋风见他似无恶意,心想:“以他的能为,要伤吕姑娘和那姓秦的小子易如反掌,他肯放他们过去,看来该不是只要和我为难吧?就算他与我为难,我也不怕。” 两人都是第一流的轻功,转瞬之间,那青袍客已是把黑旋风引到树林里面。黑旋风道:“这里没有人了,尊驾是谁,有何见教,可以说了吧?” 青袍客哈哈一笑,转过身来,说道:“黑旋风,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你是在娄家庄给人赶出来的是不是?” 黑旋风道:“你是娄家庄的吗?” 青袍客笑道:“娄家庄与我无关,但我最不高兴别人多管闲事!” 黑旋风怔了一怔,冷冷说道:“这么说你是要替娄人俊出头了?” 青袍客道:“我说过我不爱多管闲事,娄人俊也用不着我替他出头。” 黑旋风道:“那你要我跟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袍客道:“我不管闲事,但与我相关的事我可不能不管。黑旋风,我问你,你为什么跟踪我的徒弟?” 黑旋风道:“谁是你的徒弟?” 青袍客道:“和吕东岩女儿同行的那个秦龙飞。” 黑旋风吃了一惊,说道:“秦龙飞他不是秦虎啸的儿子吗?” 青袍客道:“不错。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为何还要跟踪他,怀的是什么心肠?” 黑旋风道:“且慢,你先说个清楚。秦虎啸的儿子怎能是你的徒弟?” 青袍客道:“为什么不能?他给我磕过头拜过师,当然是我的弟子!” 黑旋风半信半疑,心里想道:“秦虎啸一代武学名家,岂肯让儿子拜在别人门下,而且还是学那邪恶的毒掌功夫?”但见这青袍客说得如此确凿,也不敢断定必无其事。于是冷冷说道:“就算秦龙飞是你弟子,那又怎样?” 青袍客道:“他是我的弟子,我就不能让你加害于他!” 黑旋风不禁大笑起来,说道:“你还没有分出青红皂白,怎知道我是加害于他?” 青袍客道:“你鬼鬼祟祟的跟踪他们,自是不怀好意!” 黑旋风道:“我说你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你老实说吧,我正是要保护他们的。” 青袍客道:“三尺之童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你有这样好心,为何不敢露面,和我的徒弟当面说?” 黑旋风不愿说出他对秦龙飞亦是有所疑心,便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可要到娄家庄去了,少陪了!” 青袍客喝道:“不许走!” 黑旋风怒道:“你待怎样?” 青袍客道:“就因为不相信你,我不能让你跑去暗算我的徒弟。哼,我的徒弟也用不着你来保护!” 黑旋风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忽地瞿然一省:“这家伙与我胡说八道,莫非正是有意阻迟我的。他要让娄家庄的人活捉吕东岩的女儿?”这一猜,倒是虽不中也不远矣。原来青袍客是要秦龙飞依计行事,使吕玉瑶坠入他所布置的圈套,但却不一定要娄家庄的人捉她。 黑旋风看穿对方的诡计,冷笑道:“我黑旋风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有本领你阻拦我好了!” 青袍客戴着人皮面具,冷森森的毫无表情,说道:“黑旋风,在我的面前,可不能任你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了。不信你就试试。” 话犹未了,只见青袍客身形一晃,已是拦在黑旋风的前面。黑旋风一招“二龙抢珠”,骈指点他面上双睛,青袍客横掌如刀,便向他手腕劈下来。黑旋风隐隐闻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黑旋风心头一震,想道:“他的毒掌当然比秦龙飞这小子高明得多。”未曾摸清对方深浅,黑旋风自是不能不加多一点小心,当下一个“风扬落花”的身法,避开对方的毒掌。青袍客哈哈笑道:“我说你走不成就走不成,你相信了吧?”黑旋风倏地变招,一掌化两掌,两掌化四掌……登时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 青袍客心头一凛:“这黑旋风果然名不虚传,忒是了得。怪不得他敢偷进完颜长之的王府盗取机密文书。”再又想道:“他如今不过二十来岁,已经如此了得,再过几年,我如何还是他的对手?今日若不除他,必有后患!”杀机陡起,冷笑说道:“黑旋风你的本领纵然不错,想要在我手下逃生万万不能!” 黑旋风纵声笑道:“如今我倒是有点相信秦龙飞是你的徒弟了,原来你们师徒俩都是同样的擅会吹牛!” 笑声未已,只觉腥风扑面,饶是黑旋风功力不弱,胸口亦是隐隐感到作闷。青袍客掌法一变,双掌划圈,一个圈圈套着一个圈圈,掌力好似波浪般的打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黑旋风亦是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厮除了毒掌,原来倒也还有几分真实的本领呢,我实是不可小觑他了。” 黑旋风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小心翼翼,避免与他毒掌硬碰,转瞬斗了五十来招。青袍客忽地回掌自拍胸口,“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形摇摇晃晃。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怪招,端的是黑旋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怔了一怔,心道:“哪有自己打伤自己的道理?” 心念方动,青袍客陡地喝声“着”,倏地一掌就从黑旋风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黑旋风一飘一闪,迅即从他身旁掠过,只觉掌心一麻,胸中登时气血翻涌!原来他虽是闪避得宜,却也不能不硬接他的一掌。 原来青袍客这一记怪招,乃是邪派中一种名叫“毒血箭”的歹毒功夫,口中喷血,掌心的剧毒倍增。这一怪招又有迷惑敌人心神的功效。 幸而黑旋风是个行家,若然换了别人,见他自己打伤自己,多半会乘机扑将过去,那就正好凑上他的毒掌,不死也必重伤了。黑旋风当时虽然奇怪,却料对方决无自伤之理,是以早有提防,并不贪攻,双掌相交之际,轻轻使了个“卸”字诀,化解了青袍客的几分掌力,这才不致中毒太深。 但虽然不是中毒太深,这一掌接过之后,黑旋风亦已感到头晕目眩,体力渐渐不支。青袍客哈哈笑道:“黑旋风,你见识我的厉害了么?你应有自知之明,你是决不能逃脱我的掌心的了。为你着想,不如拜我为师吧!你做了我的弟子,不但性命可以保全,我还可以把我的本领一古脑儿都传授给你!” 黑旋风大怒道:“放你的屁!”咬牙恶斗,完全是豁出性命的打法。青袍客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我要打死他不难,但只怕我打死了他,自己也难免要真的受伤了。” 青袍客自忖已是可以稳操胜算,想道:“待他气力耗尽,我再施杀手,取他性命,易于反掌。此际,何必与他硬拼?”也幸亏青袍客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黑旋风咬牙苦斗,又与他周旋了三十余招。 三十余招过后,黑旋风的晕眩之感越发强烈,眼前金星乱冒,视野已是渐觉模糊。正在吃紧,忽听得有人喝道:“好呀,原来又是你这青袍老贼在此行凶。” 黑旋风定神瞧去,只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是一个眉清目秀、书生打扮的少年。 青袍客冷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侥幸逃了性命,却又要来找死么?” 那少年道:“这位兄台退下,待我与这老贼一决雌雄!”手中折扇倏合倏张,说话之间,已是闪电般的攻出七招,每一招都是指向青抱客的要害穴道。 黑旋风所受的压力一松,喘过口气,想道:“这少年身手敏捷,确是不凡。不过,他独自对付这个老贼,只怕还是难以取胜。”于是说道:“对付这等邪恶魔头,何须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 那少年见黑旋风跃起奋战,亦是颇感惊奇。原来他叫黑旋风退下,倒并非是因为要讲“江湖规矩”,而是因为他看出黑旋风业已受伤的缘故。 黑旋风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颇为奇妙,喘息稍定,虽未能恢复原来的功力,却又可以与青袍客勉强周旋了。 那少年的招数更是奇幻莫测,一柄折扇张开来可当五行剑使,合起来则当作点穴镢用,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青袍客兼顾为难,此时想要对黑旋风再下杀手已是不能了。 激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青袍客的袍子给少年的折扇戳破一孔,穴道微感酸麻。青袍客心里想道:“再战下去,只怕是难以讨好了。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好在黑旋风已受了伤,谅他也是不能追来。一个时辰之内,也绝不能到得了娄家庄。”主意打定,一个转身,钻入密林深处。 黑旋风定了定神,说道:“多谢兄台拔刀相助,请教高姓大名。” 那少年道:“小弟耿电,兄台高姓大名?” 黑旋风“啊呀”一声,说道:“耿兄敢情是从江南来的闪电手么?小弟姓风,名天扬,不久之前,刚从丐帮陆帮主处听得耿兄的大名。” 耿电也是吃了一惊,说道:“原来兄台就是名震江湖的黑旋风,久仰了!” 黑旋风说了句“不敢当”,问道:“不知耿兄何以来到此处,是偶然路过,还是特地来的?” 耿电说道:“有一位绰号轰天雷的姓凌的朋友,风兄可知道么?” 黑旋风道:“你说的是凌铁威吧,他正是我的好朋友。” 耿电哈哈大笑,说道:“我就是为了轰天雷来的。” 当下耿电把他和轰天雷结交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黑旋风,接着说道:“我和时一现分手之后,本来是要到凌大哥的家乡报讯,请他的师父秦老前辈出来救他的,谁知走到半路,却碰上那个青袍老怪。也不知他是什么路道,他知道我是要到凌家的就立即出手伤我了。说来惭愧,我着了他的毒掌,幸好还跑得快,这才没有送命。” 黑旋风道:“这老怪的毒掌委实是十分厉害,耿兄,你好得这样快,相距不过半月,就能够回到这里和他动手,小弟十分佩服。” 耿电说道:“风兄,你受伤之后,还能够与他力战不屈,小弟更是佩服。”黑旋风道:“我还算侥幸,伤得不重。”耿电说道:“我随身带有几颗小还丹,是少林寺的方丈送给家父的,风兄虽然不惧邪毒侵扰,但还是服一颗的好,以免后患。” 少林寺的小还丹乃是祛毒培元的第一灵药,黑旋风是个爽快的人,知道了耿电是轰天雷的好朋友,也就不与他客气,接过来服了。 耿电继续说道:“我仗着有小还丹祛毒疗伤,但也要静养两天,方能动身,就是因为这两天的耽搁,到了凌兄的家乡,已经迟了。” 黑旋风吃了一惊,说道:“你没有见着凌大哥的师父和爹爹么?” 耿电说道:“不知何故,凌家已是烧成平地。秦老前辈的家人也都已走了,不知去了何处。听乡中人说,就是在小弟来到的前一天晚上起火的,他们隐隐听得好像有厮杀之声,可没敢去看。” 黑旋风惊疑不定,说道:“若是朝廷派出的人,用不着半夜跑去放火;若是江湖的仇家,以秦、凌两位老前辈的本领武功,谅也不会这样轻易给他们得手。” 耿电说道:“我也是这样想,但愿他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件事情,咱们以后再慢慢探查真相吧。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凌大哥救出来的要紧。风兄,你到过娄家庄没有?” 黑旋风苦笑道:“我就是昨晚在娄家庄给人赶出来的。惭愧得很,凌大哥我是见过了,可是我却是几乎自身难保,更说不上能救他了。”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娄家庄有什么奢拦人物?”黑旋风道:“别的人也还罢了,那蒙古国师可是十分厉害。”耿电说道:“那番僧的‘法号’可是龙象法王?他的本领比之青袍老怪如何?”黑旋风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青袍老怪倚仗的不过是毒掌功夫,内功则仅是比小弟稍稍高明而已。”耿电道:“那龙象法王呢?”黑旋风道:“我未曾与他交手就已给他打败。依我看来,他的内功只怕比丐帮的陆帮主还要稍胜一筹,青袍老怪如何能和他相比?”当下把昨日龙象法王以劈空掌力从他手上抢了云中燕的事情告诉耿电。耿电听了,也是不禁为之骇然,说道:“敌人固然厉害,不过,娄家庄咱们也还是要去的。”黑旋风道:“这个当然,咱们救不出凌大哥,也得去保护那位吕姑娘。”耿电又是一惊,说道:“你说的是吕东岩的女儿?”黑旋风道:“不错,她和一个姓秦的小子一起,这小子自称是轰天雷的师兄,但却又是青袍老怪的徒弟,看来恐怕不是好人。我但盼在她未踏入娄家庄之前赶上她,揭破那小子的真面目,好叫她别再上当。” 耿电说道:“吕东岩正是小弟的恩公,据我所知,这位吕姑娘和凌大哥颇有情愫,不知何以她却会和那姓秦的小子在一起?但既是这样,咱们可得马上赶去了。” 路上,黑旋风把他偷听到的秦龙飞和吕玉瑶的言语,也都告诉了耿电。耿电方始恍然大悟,笑道:“原来这小子造凌大哥的谣言,这可真是茄子缠上番瓜了。但风兄,你听到这小子胡说八道,就该出来告诉吕姑娘,告诉她云中燕的心上人其实是你才对。这样不就可以消除她的疑心了?” 黑旋风面上一红,说道:“耿兄,你哪里听来的这个谣言?” 耿电笑道:“这个恐怕不是谣言了吧?我亲耳从云中燕口中听到的。” 黑旋风又惊又喜,说道:“你也见过云中燕了?”心里想道:“不过,云中燕却怎会告诉他这个说话?” 耿电说道:“我就是在凌大哥出事那天碰见她的。”当下将那晚云中燕与她在林中相会,后来给蒙古武士将她“请”去之事告诉黑旋风,并说道:“她虽然没有说出你老兄是她意中人这句说话,可是话中之意,连我这个局外人也听得出来。她对你确是十分有情,否则也不会向我打听你,说要把一部什么非常重要的兵法交还你了。”黑旋风见耿电说得出这个秘密,方始相信无疑,心里甜丝丝的想道:“我早料到她不是坏人,果然没有看错。” 耿电说道:“幸亏有云中燕在娄家庄,凌大哥说不定可以逢凶化吉。” 黑旋风道:“她是曾亲口告诉我,说是一有机会,就要设法救轰天雷脱险的。但我恐怕经过了昨晚之事,只怕她也难免给那龙象法王疑心。” 黑旋风希望能够在吕玉瑶未踏进娄家庄之前赶上她,若在平时,以他和耿电的轻功,那是可以做得到的。可惜他刚刚受了青袍客的毒掌之伤,虽得小还丹祛毒,轻功也是不免稍稍打了折扣,结果终是不能如愿了。 且说秦龙飞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这晚约莫二更时分,终于和吕玉瑶来到了娄家庄。 他们两人都是毫无江湖经验的初出道的“雏儿”,偷偷的进了娄家的后园,只见好大的一片庄院,少说也有几十间房子,不知如何进行打探才好。 毕竟是秦龙飞比较有点小聪明,他叫吕玉瑶和他躲在一座假山后面,悄声说道:“咱们用‘守株待兔’的笨法子,等候娄家的仆人从那里经过。一发现就抓着他,向他盘问凌铁威的消息。他要性命,不能不说真话,倘若凌铁威确实还在娄家庄,那我冒了天大的险,也定必与你去救他就是。倘若他果真是和那妖女走了,咱们也就不必在这里招惹麻烦了。”原来他一心以为青袍客告诉他的那个消息——轰天雷和云中燕业已离开娄家庄——乃是真的,所以才愿冒这个险。心想:“抓一个娄家庄的仆人大概不会怎样费力,只要问明真相,也可以叫她死了这条心了。” 吕玉瑶更没主意,听他这么说,觉得有理,便道:“这个法子并不笨呀,对,就是这样。咱们纵然救不出他,最少也可以和他见上一面了。”她是绝对相信凌铁威不会和云中燕去蒙古的,所以想法当然也是和秦龙飞不同了。 他们在假山后躲了一会,果然就看见一条黑影从前面经过,秦龙飞暗暗欢喜:“这真是天从人愿。只是孤单一人,我一定可以在他尚未发觉之前,就点了他的穴道。”当下一按吕玉瑶,悄悄说道:“你别动,让我来!” 哪知此人并不是娄家庄的仆人,却是蒙古的“金帐武士”,与乌蒙齐名的那个卓合图。 卓合图是一等一的摔角高手,听得背后微风飒然,一个“肩车式”双臂反扣,就把秦龙飞从他肩头摔过,重重摔了一跤。 卓合图喝道:“好大胆的小子,你是何人?” 秦龙飞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只觉浑身作痛,慌忙就用青袍客教他的内功心法,呼的一掌向卓合图劈去。与此同时,吕玉瑶大惊之下,亦已从假山后面跳了出来,拔剑向卓合图刺去。 卓合图哼了一声道:“看不出你这小子倒还有两下子,哼,摔你不死,你却要自己找死!”说话之间,双臂一伸一缩,已是又把秦龙飞抓住,再次重重的摔了一跤。这次他用上了分筋错骨的手法,秦龙飞的左臂给他扭得脱了臼,一跤摔倒,可是没法立即爬起来了。 但卓合图硬接了他的毒掌,一条右臂也是隐隐感到酸麻。说时迟,那时快,吕玉瑶已是刷的一剑刺来,卓合图龇牙笑道:“好呀,原来还有一位这样标致的小姑娘!”一个“游龙探爪”,便要把吕玉瑶活捉。只听得嗤的一声,吕玉瑶的袖子给他撕了一幅,幸没给他抓着。吕玉瑶又惊又怒,急忙把青钢剑乱劈乱削,使出来的招数已是不成章法。 卓合图那股麻痒之感渐渐扩大,从手臂蔓延上了肩头,心里亦是暗暗吃惊。不过他的本领毕竟是比吕玉瑶高明得多,看准破绽,双指一弹,铮的一声,正中剑柄,把吕玉瑶的青钢剑弹得脱手坠地。吕玉瑶失了青钢剑无法抵抗,生怕落在他的手里,转身就跑。 这场厮杀,虽然不到一寸香时刻,娄家的人已是闻声而至。吕玉瑶不过跑出十数步之遥,就给六七个汉子团团围住。卓合图自顾身份,不屑上前与众人联手,趁这空暇的时间,默运内功,通筋活血。 眼看吕玉瑶就要被这些人生擒活捉,忽地出来一个老者,喝道:“住手。”走到吕玉瑶面前,打量了她一下,突然现出一副吃惊的神气,说道:“你不是玉瑶贤侄女吗?” 吕玉瑶听他叫自己做“侄女”,倒是不觉怔了一怔,说道:“老伯是谁?”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娄人俊,令尊与我虽是不常往来,交情也还不算薄。我见过你,不过你不认识我罢了。”说至此处,挥手喝令那些人道:“你们怎可得罪了吕姑娘,还不赶快给我退下!” 有个人道:“请庄主恕我们不知之罪,我们是因为看见这位姑娘和那个小哥与庄主的客人动手,我们才跑来的。”说罢,除了娄人俊与卓合图之外,娄家庄所有在场的人都退开了。娄人俊道:“贤侄女,这位小哥又是什么人?” 吕玉瑶知道娄人俊乃是一个金盆洗手的江湖大盗,父亲平时说起他都是不齿他的为人的,心里想道:“他和爹爹能有什么交情,恐怕只是为了顾忌我的爹爹,才要和我套这个交情吧?但如今秦龙飞已是受伤,不买他这个交情,我和他可是都跑不了。”于是说道:“这位秦大哥是家父的世交晚辈,他陪我前来宝庄只是为了查访一个人的,并无与宝庄敌对之意。请庄主高抬贵手,恕我们擅闯之罪。” 娄人俊哈哈一笑道:“侄女客气了,既是令尊的世交晚辈,我怎会与他为难,请随我来吧!” 娄人俊懂得一点蒙古话,口讲指划的叽哩咕噜和卓合图说了一通,吕玉瑶站在旁边,半句都听不懂。但见卓合图的面上初时现出怒色,摇了两次头,渐渐好像怒气平息了,挥一挥手,便走开了。原来秦龙飞的毒掌火候太浅,卓合图自行运功通筋活血之后,发现自己并没中毒,这才肯饶了秦龙飞的。当然也因为娄人俊是他们的居停主人,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 娄人俊笑道:“秦兄得罪了,请进里面,待老朽给你治伤。玉瑶侄女,难得你光临寒舍,娄伯伯也该尽点地主之谊,我叫你的伯母陪你,今晚就委屈你在这里过一晚吧。” 吕玉瑶道:“我只想打听一个人,待秦大哥的伤治好了,我们就走。” 娄人俊哈哈笑道:“现在已经是三更过了,要走也该等到明天才走。再说秦兄受了伤,只怕他也不能和你一同走啊。你到了我这里,就像自己人一样,客气什么。娄伯母你也总该见见吧?” 娄人俊厚着脸皮与她硬攀“通家之好”,吕玉瑶虽然是很不愿意,但一来究竟是得他解了围,二来秦龙飞又确是受了伤,不能立即就走,三来她也有所求于他,不能太扫他的面子,于是说道:“我年轻不识礼数,娄庄主莫怪。”心想:“今晚我多加小心就是,他叫妻子陪我,想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果然到了内堂,便看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出来迎接,一见面便拉着吕玉瑶的手不放,连连夸赞:“人家都说吕家妹子是浙东一枝花,依我看啦,鲜花也还比不上吕家妹子哩。吕大妹子,我早就想去看你啦,只是你的娄伯伯总不肯带我去。如今可好,给我盼着你了。大妹子,你有了婆家没有?”吕玉瑶哪曾见过这个阵仗,不由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 娄人俊笑道:“你看你把人家臊成这样,人家可是有正经事来的呢。对啦,贤侄女,你刚才说要打听一个人,这个人是谁?” 第十七回人兽关头 吕玉瑶道:“有个年约二十左右,粗眉大眼黑脸的少年,家父与他也是世交,去岁他来给家父拜寿,在我们家中住下,住了三四个月,不久之前才离开的。” 吕玉瑶话未说完,娄人俊已是哈哈一笑,说道:“侄女说的敢情就是在令尊六十大庆那天,在你们家里打败了黑鹰年震山,如今在江湖上已是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的少年英雄凌铁威?” 吕玉瑶对他本来殊无好感,甚至鄙视他的为人的,但听得他这么样的称赞凌铁威,好感纵然没有,恶感则是大大减少了。当下连忙说道:“不错,不错,我说的正是凌铁威。听说他离开我家之后,就来到宝庄,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娄人俊道:“可惜你迟了一步。” 娄人俊的妻子却道:“当家的,我说你这话可说得错了,依我说哪,幸亏吕家的大妹子没有早来!” 吕玉瑶心中卜卜地跳,说道:“伯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妇人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大妹子,我是个直爽的脾气,直话直说,你听了可别生气。 “你听到的那个消息一点不错,如果你昨天来的话,还可以见着凌铁威,他是今天早上刚刚走的。 “不过大妹子哪,我的想法也不知对不对,依我说呀,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吕玉瑶道:“为什么?” 娄人俊的妻子道:“凌铁威这小子是来的时候有人伴着来,去的时候有人陪着去!陪伴他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听说还是蒙古的一个什么公主的身份呢,有个汉人的名字叫云中燕。 “唉,你没看见,你不知道,他们在我家里,可真是亲热得令人肉麻,同出同进,形影不离,就像是一对新婚夫妻! “我说句公道话。其实依我看哪,这云中燕虽也算得美貌,却怎比得大妹子。凌铁威这小子,唉,唉,武功那是没话说了,可惜人品差了点儿。大妹子,你也不用为他伤心了。” 吕玉瑶听了这话,心头不觉一片茫然,惶惑已极:“不对吧?凌大哥,他、他竟会如此?” 当然,如果她只是听到娄人俊这婆娘的说话,她自是不会相信,但如今这婆娘的说话却是与秦龙飞与小程子的说话若合符节,可不由得她不有点儿半信半疑了。 秦龙飞听了却是大为宽慰,说道:“凌大哥既是跟云中燕走了,咱们可无法把他拉回来。吕姑娘,你也算得是尽了心事了。明天一早,咱们还是回家吧。” 吕玉瑶道:“娄庄主,刚才与我交手的那个人是不是蒙古武士?” 娄人俊道:“贤侄女,你是责怪我不该收留蒙古鞑子吗?唉,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我的出身瞒不过你,我是做没本钱的买卖的。以前我在中原劫夺所得的珠宝,大都是经过蒙古偷运到西域各国出售,是以结识了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此次龙象法王亲自率领武士来到中原,我一来不是他的对手;二来也不能不卖他过去的交情,只好让他们寄居舍下了。” 吕玉瑶道:“娄庄主,我不是说你这个。”要知她早已知道娄人俊不是好人,对他的和蒙古人往来自是不以为奇。她要知道的只是凌铁威与云中燕的真相,也就懒得多管娄人俊的闲事了。虽然她对此事是十分不满。 娄人俊道:“啊,那么贤侄女你的意思——” 吕玉瑶道:“你说凌大哥和云中燕昨天业已离开宝庄,何以却又有蒙古武士仍然留在这里?” 娄人俊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他们两人离开?”说至此处,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说道:“或许云中燕是只想凌铁威陪伴她吧?她是蒙古公主的身份,她说只要凌铁威送她回去,龙象法王也是不好阻拦。” 娄人俊的妻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痴心女子负心汉,自古皆然。吕家大妹子,我劝你也不必为这样的负心汉伤心了。” 吕玉瑶面上一红,正容说道:“庄主夫人切莫误会,凌铁威于我家有恩,他离开我家之时又是伤还未愈的,我自是不能不打探他的消息。” 那婆娘呲牙咧齿地笑道:“大妹子,可见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我也没有说错。不过好在你没有把他当作心上人,我倒是可以放心了。时候不早,你到我的房里睡一觉吧。人俊,你今晚陪秦公子在外面客房睡,好不好?” 娄人俊道:“我还要给秦公子换一次药呢,今晚我大概只能在这里打个盹儿,不能安睡了。”秦龙飞道:“对,吕姑娘,你用不着在这里陪我,你还是早点安歇去吧。” 吕玉瑶虽然讨厌那个婆娘,但比较起来,却还是更讨厌娄人俊多些,心想:“他们若要害我早就可以下手,我多加小心就是。这婆娘也不是母老虎,我用不着怕她。”于是也就无可无不可的跟那婆娘进她的卧房。 娄人俊早已替秦龙飞接好脱臼,吕玉瑶走后,又再替他换了一次金创药。殷勤服侍,令得秦龙飞倒是颇为“受宠若惊”了。 秦龙飞暗自想道:“这娄庄主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心念未已,只听得娄人俊问他道:“令尊是——” 秦龙飞道:“家父讳虎啸,老虎的虎,啸声的啸。”心想:“莫非他是敬畏爹爹,是以才这样好的招呼我?” 果然便听得娄人俊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秦大侠的公子。令尊的大名,老夫也是久仰的了。今晚得与公子相会,何幸如之!” 秦龙飞只道所料不差,心里暗暗欢喜,正想说几句得体的客气话,不料娄人俊接着却是说道:“令尊武学名家,老夫虽然无缘结识令尊,但也知道令尊是以霹雳掌驰誉武林的,如今我有一事未明,想向公子请教。” 秦龙飞道:“庄主请说。”娄人俊道:“何以公子刚才所使的武功却不似霹雳掌,莫非另有师父。” 秦龙飞道:“这个,这个——”要知青袍客是不许他泄漏拜师的秘密,但如今已给娄人俊看破,秦龙飞料想难以骗他,是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对答才好。 娄人俊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师父是不是青袍客?你拜他为师,对旁人不可泄漏,对我说却是无妨!” 秦龙飞怔了一怔,说道:“娄庄主如何得知?” 娄人俊哈哈笑道:“秦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秦龙飞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娄人俊不等他回话,已是自问自答道:“青袍客叫你来的时候,大概还没有告诉你吧。他可正是我的师兄!” 秦龙飞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说道:“原来是师叔,请恕晚辈失敬了!” 娄人俊将他按下,笑道:“今晚当真险些儿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了。好在你是和吕东岩的女儿一起来,和卓合图交手之时,又使出师兄的独门掌法,我才知道你是师侄。” 秦龙飞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他从我的掌法看出是他本门功夫不足为奇,但何以我与吕姑娘同来也是一个破绽呢?此事和我是他的师侄又有何干?” 娄人俊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咱们如今是自己人了,你有什么话大概也不怕对师叔说吧?” 秦龙飞道:“不知师叔要想知道什么?” 娄人俊忽地问道:“师侄,你是不是喜欢这位吕姑娘?” 秦龙飞满面通红,讷讷说道:“师叔,师叔取笑了。” 娄人俊笑道:“我自信老眼无花,你对那位吕姑娘的情意,我早已看出来了。嘿、嘿,咱们是自己人,你又何必瞒我?你的师父都已经对我说了呢!” 秦龙飞怔了一怔,道:“原来师叔早已料到有今晚之事?” 娄人俊点了点头,说道:“青袍客师兄前日曾到过这里,他说收了你做徒弟,还说你有为难之事,必须得吕东岩的女儿做妻子,方能化祸为福,有这事么?” 秦龙飞听他说得确实有据,只好承认,说道:“师父是曾这样授计弟子,不过——” 娄人俊打断他的话道:“你师父为你设想周到,那是决计不会错的。 “他说你迟早会同这位吕姑娘来娄家庄,叫我帮你的忙。嘿、嘿,我可没想到你今晚来得这样快。哈哈,现在咱们都已说清楚了,你要我帮你的忙么?” 秦龙飞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见我与吕姑娘同来,就知道我是他的师侄,甚至根本不用看我出手了。” 娄人俊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呀?这是一件大事,你对师叔也用不着害羞了。” 秦龙飞心头鹿撞,低声说道:“不知师叔计划怎样帮忙于我?” 娄人俊瞅着他,似笑非笑的一字一句的缓缓吐了出来:“快刀斩乱麻,生米煮熟饭!” 秦龙飞吃了一惊,说道:“这,这,这……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娄人俊笑道:“你这样聪明的人,还不明白?我是叫你今晚就与吕姑娘成亲!” 秦龙飞脸上发烧,心头剧跳,颤声说道:“她、她肯吗?” 娄人俊哈哈笑道:“你师婶是个善于使用迷药的行家,那位吕姑娘如今早已是人事不知了。不由她不肯,你这个现成的新郎总之是做成的了!” 秦龙飞毕竟是名家之子,天良未泯,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听了这话,面红过耳,说道:“这,这个恐怕不大好吧。” 娄人俊道:“俗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何况我教你做的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事。难道你愿意把这位如花似玉的吕姑娘让给轰天雷这傻小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自会乖乖的顺从你。你们郎才女貌,正是一对好夫妻,你说这有什么不好?机不可失,莫迟疑了,跟我进去吧!” 秦龙飞好像着了魔法,迷迷茫茫地站了起来,竟然糊里糊涂的就跟他进去。 娄人俊将他送到卧房,笑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可不能陪你了!” 卧房里一灯如豆,只见吕玉瑶和衣而睡,果然是睡得很沉。秦龙飞轻轻叫道:“吕姑娘”,她一点也没知觉。 秦龙飞心头卜卜地跳,“唉,我能够干这种坏事吗?”在这是人还是禽兽的关头,他禁不住内心交战了。 吕玉瑶昏迷的时候,轰天雷在囚房里却正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夜深人静,他隐隐听得远处似有喧闹之声。心里想道:“难道又是黑旋风来了?”他知道娄家庄很大,声音虽然是在“远处”,但这“远处”料想仍是在娄家庄的范围之内。 忽见一条黑影悄没声地进入他的房间,轰天雷吃了一惊,只听得那人悄悄说道:“别慌,是我!”眼前一亮,那人已是点燃了油灯,却原来是云中燕。 轰天雷诧道:“你怎么这么晚还来?” 云中燕道:“特地给你送药来的。你的伤还疼不疼?” 轰天雷道:“外伤倒没什么,只是没有气力。” 云中燕道:“你服下这颗药丸,不久就有气力。” 轰天雷道:“我是中了毒么?” 云中燕道:“不错,他们把酥骨散溶化在茶水中,我未曾偷到解药之前,不敢告诉你。” 轰天雷道:“啊,你这解药是偷来的?” 云中燕道:“正是从龙象法王房间里偷来的。好不容易才给我等到一个他不在房间的机会。” 轰天雷吃惊道:“给他发现,不是连累了你么?” 云中燕道:“顾不了这许多了,你赶快服了它,气力恢复,马上逃走!” 轰天雷道:“不,我不能连累你!” 云中燕道:“你别傻啦,不偷我也偷了,难道你还要我再冒一次险把解药送回去吗?你放心,谅他们也不敢难为我的。” 轰天雷一想也是道理,说道:“那么你也和我一起逃跑吧。” 云中燕道:“你服下再说。”待他服下,方始说道:“我不能跑的。” 轰天雷道:“为什么?” 云中燕苦笑道:“我是蒙古的公主,你忘记了么?”轰天雷听她这么说,倒是不便劝她。呆了一呆,问道:“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中燕道:“不错,但听说只是一场虚惊,现在已经没有事了。” 轰天雷道:“来的是什么人?” 云中燕道:“听说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娄家庄的人起初以为他们是刺客,后来才知道是和庄主相识的。听说现在庄主正在招待他们,所以你趁这机会溜走,可以减少许多风险。” 轰天雷道:“哦,是庄主的朋友?可知道他们的名字?” 云中燕道:“这件事是卓合图告诉我的,可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我与他们娄家庄的人极少往来,也不方便打听。嗯,你多管这些闲事干吗?” 轰天雷茫然若失,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心里想道:“一男一女,都很年轻,那女的会不会是玉瑶呢?若然当真是她,那男的想来该是丘大成了?吕家和娄家是邻县,娄人俊认识他们也不稀奇,或者真的是她来打听我的消息?唉,我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事?她足迹不出大门,又焉能知道我在这里遭难?” 云中燕说道:“咦,你在想些什么?” 轰天雷素来不会说谎,但这心事可是不便和云中燕说。当下面上一红,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你这解药果然不错,我的气力回来啦。云姑娘,这次得你帮我这样大忙,我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你才好?” 云中燕笑道:“原来你是想着这个。你是黑旋风的好朋友,我帮忙你是应该的。只须你见着黑旋风,和他说那部兵法我已经交给了时一现,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你的气力已经恢复,赶快走吧。” 轰天雷道:“我一定替你做到。好,那我走啦!” 两人走出院子,云中燕悄声说道:“今晚本是卓合图守夜,他刚刚打了一架,见没有事,就偷懒回去歇息了。你放心从后园走吧。”原来卓合图性子好强,他要静坐一会运功清除余毒,却不愿意说给别人知道,让别人来替代他。 轰天雷道:“我会小心的了。你也请回去吧。” 不料他刚刚走到墙边,正要逾墙而出的时候,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跑不了的,你回来吧!” 云中燕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忌惮的龙象法王。 只见龙象法王站在院子当中,并未追过去,只是双手虚空一抓,轰天雷就似给人拉着后腿一般,不由自已地退了一步。 龙象法王凌空三抓,轰天雷退了三步。云中燕吓得慌了,不觉失声惊呼。此时乌蒙、卓合图已是闻声而出。 龙象法王方始装作发现云中燕的样子,说道:“咦,贝丽公主,你怎么也在这儿?卓合图,快送公主回去。”为了顾全云中燕的面子,他佯作不知轰天雷是她放走的。但发出的这道命令,实际却等于是叫卓合图监视她了。卓合图施了个礼,说道:“公主放心,有国师在此,这小子是决计跑不了的。请公主回房安歇吧。” 轰天雷连退三步,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力,双足牢牢“钉”在地上,龙象法王凌空发出的内力,第四抓已是不能移动他的身躯。原来轰天雷初时之所以给他抓动,那是因为解药的药力未透,他的功力才不过恢复了六七分之故。 龙象法王第四抓不动他,颇感意外,心道:“怪不得乌蒙曾吃过他的亏,若是他的功力完全恢复,我这龙爪手只怕也奈何不了他,非得和他过招不行了。”当下加了几分劲道,凌空再抓一抓,轰天雷身形晃了两晃,脚步仍是没有移动。 虽然没有移动,却已吃力非常,满头大汗。龙象法王冷冷说道:“你这小子再要逞强,我可难保你不受内伤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谁敢伤我徒儿?”声到人到,一股雄浑之极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向龙象法王涌来! 龙象法王变抓为掌,一掌拍出,也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两股劈空掌力一撞,龙象法王的僧袍像涨满了的风帆,对面那人也是身形连晃,比较之下,还是龙象法王的掌力略胜一筹。 龙象法王哈哈笑道:“霹雳掌果然名不虚传,来的想必是秦大侠了?老衲慕名已久,难得秦大侠亲来赐教!”大笑声中把龙象功发挥到第九重。 龙象功共分九重,后一重比前一重的劲道要强一倍,使到了第九重,已是把龙象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真就似狂涛骇浪似的,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 龙象法王自忖可以把秦虎啸击败,正在得意,忽地又有一股力道袭来。这股力道和秦虎啸的霹雳掌的刚猛掌力完全不同,是一股柔和之极的内力,突如其来,无声无息。但力道虽然柔和,却是绵绵不绝,十分坚韧。一柔一刚,与霹雳掌各有千秋,都是上乘内功,足可与龙象法王的龙象功周旋! 轰天雷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这联袂而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秦虎啸,另一个正是吕玉瑶的父亲吕东岩。 秦虎啸叫道:“威侄,留神!”说时迟,那时快,乌蒙已是向他扑来。轰天雷受他折磨受得够了,大怒喝道:“狗鞑子敢来欺我!”反手一掌,就与乌蒙恶斗起来! 这一掌震得乌蒙虎口隐隐作痛,吃了一惊,但感到对方的掌力不及从前,一惊之后胆子又大了起来,心里想道:“原来公主果然是偷了解药给他,好在他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复,我胜不了他也不至于在一时三刻落败。待师父收拾了这两个老的,擒这小子,易于反掌。”当下抖擞精神,与轰天雷恶斗,果然得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但乌蒙以为师父可以稳操胜券,却不知龙象法王正在暗暗叫苦。吕东岩与秦虎啸联手之后,刚柔并济,威力大增。龙象法王使到第九重的龙象功,也是不免要处在下风了。 云中燕武学造诣不弱,一看之下,已知龙象法王决难取胜,心上一块石头放了下来,料想轰天雷今晚定可脱险,当下冷冷说道:“我自己会走,不用你陪!”甩开卓合图,径自进去。 卓合图呆了一呆,不知道跟她进去的好还是去助乌蒙的好。虽然他是奉了国师之命,但公主的话也不好违抗。正自踌躇,忽听得有人叫道:“吕大哥,令嫒在这里,快来,快来!”接着又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叫道:“来人,快来人啦!” 叫“吕大哥”的那个人是时一现,那另一个人却是娄人俊。卓合图听得娄人俊的声音,正好借这机会自下台阶,便向声音的来处跑去。 且说秦龙飞在娄人俊的卧房里,看着不省人事的吕玉瑶睡在床上,正自心旌摇摇,在这人兽关头内心交战的时候,忽地窗子无风自开,一把泥砂洒了进来。
秦龙飞大吃一惊,喝道:“是谁?” 那人并未回答,却听得娄人俊大喝道:“好大胆的贼子,哪里走!” 原来秦虎啸、吕东岩、凌浩和时一现是一同来到娄家庄的,四个人分头搜索,时一现恰好闯进了娄家内宅,撞上了秦龙飞干的这桩“好事”。他看见秦龙飞呆呆地站在床前,似乎是有点不大敢做坏事的样子,是以也就不想令他太过难堪,洒把砂子进去惊醒他。 这把砂子洒了进去,房里房外,都有人吓了一跳,房子里的是秦龙飞,房子外面则是在替秦龙飞把风的娄人俊。 娄人俊是个在黑道上混了几十年的大行家,什么江湖上的伎俩都瞒不过他,这次竟然给时一现闯进内院,方始发觉,大惊之下,忙向黑影现身之处扑去。 时一现本来可以逃跑的,但因吕玉瑶还在虎口之中,他也不知道这把砂子洒了进去会收到什么效果,又怎敢放心跑开?尤其当他看清楚了是娄人俊向他扑来之后,心里更是惊疑不定,隐隐感到这桩事情可能是比他想象的更坏了。 “龙飞怎的会做出这样子的糊涂事来?吕玉瑶又怎的会昏迷在娄人俊的卧房之内?难道龙飞这孩子已是误入歧途,做了娄人俊一伙了?”心念未已,只觉劲风飒然,娄人俊未扑到,劈空掌力已是震动他的身子。 “我且在这里缠着他。”时一现打定主意,一个“黄鹄冲霄”,身形掠过一重瓦面,避开娄人俊的掌力。 娄人俊喝道:“小贼给我滚下来!”揭了一叠瓦片,以掌力震裂,变成无数碎片,冰雹般的向时一现飞去。时一现轻功超妙,本领却是不济,在屋面上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虽然没有给他打着,却也立足不稳,给他迫得跳下来了。 娄人俊看清楚了是时一现之后,也是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厮神出鬼没,他打不过就跑,我只怕没法擒他。但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让他跑出这所庄子!” 时一现则是心里想道:“打我是决计打不过他的了,该叫谁来帮手呢?”毕竟他还是有点爱惜秦龙飞,心想若是给秦虎啸知道儿子干的“好事”,只怕非得把秦龙飞打死不可,于是当作只是发现了吕玉瑶的踪迹,把她的父亲吕东岩叫来。他在大叫吕东岩快来的时候,也正是娄人俊呼唤援兵的时候。 秦龙飞听见是时一现的声音在叫吕东岩,这一下当真是吓得魂不附体,“我可不能给她父亲瞧见。但他们父女相会,也会把我的谎言拆穿,这可如何是好?”他本来有点小聪明,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趁着娄人俊与时一现在院子外面追逐游斗之时,吕东岩还未来到,立即把尚在昏迷的吕玉瑶背了起来,悄悄的从后窗跃出,一溜烟的便逃跑了。 娄家的院子很大,有几座假山点缀其间,时一现绕着假山,好像是和娄人俊玩捉迷藏的“游戏”。 时一现是天下第一神偷,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乃是他的看家本领。这晚月黑风高,又有假山遮挡视线,他看不见秦龙飞已经悄悄溜走,但秦龙飞背着个人奔跑,那粗重的脚步声,却给他听见了。不过他还不敢断定是不是秦龙飞。 他正想摆脱娄人俊追上去察看,娄人俊这边援兵已到,是他的妻子和四个丫鬟。这婆娘名叫张彩玉,也是女盗出身,在未嫁给娄人俊做填房之前,倒是有一次曾经和时一现联手做过买卖,劫过一名贼官的。 张彩玉见是时一现,妖里妖气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咱们本是同行,你怎么偷到小妹当家的头上来了?” 时一现冷笑道:“我只偷金银财宝,可不像你们夫妻,会偷人家的闺女!” 张彩玉笑道:“这么说你不是来做贼,是来‘起赃’的了?” 时一现冷冷说道:“不错,你若是还讲同行义气,请把吕东岩的女儿交出来吧!哼,你知不知道,吕东岩也已经来了?” 张彩玉装作吃惊的神气,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时一现,你是哪里听来的谣言?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吕东岩呀!” 时一现怒道:“什么谣言,是我亲眼见到的!” 张彩玉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事,你一定看错人了!” 时一现蓦地一省:“这婆娘莫非使的是缓兵之计?好让他们把吕姑娘藏起来,并叫秦龙飞逃走?”他这一猜,倒是猜中了一大半,原来秦龙飞带了吕玉瑶逃走,虽然不是出于他们夫妻的主意,但却是得了这个婆娘暗中相助的。她已经知道秦龙飞逃走,正是由于她传下命令,秦龙飞才没有受到阻拦,否则以秦龙飞这种寻常的轻功,背着个人,焉能逃得出娄家庄去? 时一现识穿她的诡计,冷笑说道:“好,你说我是看错了人,那我倒要去仔细瞧个清楚了!” 只听得鞭声呼响,张彩玉挥动长鞭,拦住他的去路,说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休怪我不讲同行义气,嘿、嘿,你先不讲‘行规’,到了此地,不来拜访‘坐客’,却私自摸到我的家里来。我岂能让你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识相的请你还是进屋子里坐坐,咱们好好的叙叙吧。”她口中说话,手里的长鞭可是丝毫不缓。时一现若然只是对付娄人俊夫妻中的任何一个,要摆脱他们的纠缠并非难事,但在他们夫妻背腹夹攻之下,要逃走可就难了。 时一现乘暇钻隙,好不容易觅得一个机会,从娄人俊夫妻联手夹攻的缝隙之中钻出。不料刚刚跃下假山,只见幢幢人影,长鞭飞舞。走到东面,东面一条长鞭;走到西面,西面一条长鞭;走到南面,南面一条长鞭;走到北面,北面一条长鞭!四面响起鞭声,原来是张彩玉的那四个丫鬟,早已在四方埋伏,正是准备对付时一现突围的。 这四个丫鬟是娄人俊夫妻亲自教出来的,本领委实不弱,四条长鞭,纵横阻击,无隙可乘。时一现在急切之间,竟是逃不出去。 娄人俊冷笑道:“鱼儿钻进了网,还想逃吗?”夫妻同上,那四个丫鬟退下四方,仍然挥动长鞭堵截,布成了一个鞭阵。此时时一现已是在空地之上,无法利用假山的屏障,被困核心,不消片刻,包围圈已是越缩越小。 且说吕东岩听得时一现的呼喊,知道时一现发现他的女儿,当真又是吃惊,又是着急。吃惊的是不解他的女儿,怎的也会跑到娄家庄来?着急的是当前的敌手太强,他和秦虎啸联手,斗这龙象法王,才不过刚刚占得上风,他一走开,只怕秦虎啸支撑不住。 秦虎啸道:“救令嫒要紧,你快去吧!。猛地一咬牙根,霹雳似的三声大喝,呼呼呼劈出三掌。这三掌的力道,宛似狂涛拍岸,暴风摧树,饶是龙象法王功力深湛,也是不能不接连退了三步。机不可失,吕东岩无暇思量,立即从缺口冲出,说道:“秦兄,我去去就来!” 卓合图也正在向前奔跑,吕东岩从他身旁掠过,顺手反劈一掌,卓合图如何挡得住他的掌力,跌了个四仰八叉。还算他的武功不弱,吕东岩用的又只是劈空掌力,这一跌摔得不轻,侥幸却没受伤。 卓合图爬了起来,龙象法王叫道:“乌蒙,你和他一道去!”他因见乌蒙抵敌不住轰天雷,自忖去了吕东岩这个强手,以自己的本领也尽可以胜得了秦虎啸、轰天雷这两师徒了,而娄人俊却未必敌得过吕东岩,是以叫乌蒙前往救援。乌蒙正在吃紧,巴不得师父有这吩咐,当下连忙抽身。龙象法王展开了第九重的龙象功,把秦虎啸与轰天雷全都笼罩在他的掌力之下。 吕东岩来得正是时候,看见时一现被围,立即闯入鞭阵,喝道:“好呀,娄人俊,你敢欺负我的女儿!”声到人到,一掌就向娄人俊劈去。 娄人俊反手一抓,这一抓藏有按、拍、弹、扣、擒、拿、撕、抓八种手法,随机应变,因人而施,委实是厉害之极的鹰爪手大擒拿功夫! 吕东岩一掌劈出,眼看双方就要碰个正着,吕东岩掌势忽地中途一变,阴掌化为阳掌,掌心朝外,掌缘斜挂,如封似闭,中指翘起,对准了对方掌心的“劳宫穴”。一股十分柔和的力道,却似无声无息的暗流,向对方涌去。 娄人俊是个识货的大行家,那一抓登时也就不敢向前抓去。原来吕东岩使的是炉火纯青的绵掌功夫,招式看来简单,远远不及娄人俊一招之中蕴藏八式擒拿手法的复杂,但却擅于以简驭繁,只此一招单纯的手法,已足以化解娄人俊繁杂之极的一招八式! 绵掌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境,有击石如粉之能,娄人俊自是深知厉害。他只恐一旦硬拼,万一自己功力稍逊,那就难免重伤。是以也就立即随机应变,凝掌停招,静观敌势,以收后发制人之效。 吕东岩见他应招如此老练,心头也是不禁微微一凛:“这厮昔年纵横黑道,委实不可小觑!我要胜他,只怕也得在百招开外!”心念一动,倏地就从娄人俊身旁掠过。 双方兔起鹘落,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娄人俊的浑家见他纵起,已是呼的一鞭,向他双足卷来。 吕东岩身子悬空,一个倒翻,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把她的长鞭弹开。跟着一脚踏下,恰恰把她的鞭梢踏住。 娄人俊赶忙来救,双方动作都快,吕东岩踏着鞭梢,身形一俯,长臂疾伸,只听得“哎哟”一声,已是抓着一个人的琵琶骨,将她举起来了。 娄人俊吃了一惊,随即却哈哈笑道:“吕东岩,你欺负我家的婢女,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原来吕东岩本是要抓娄人俊的婆娘,张彩玉见机,松手弃鞭,侧身疾闪之际,信手把一个丫鬟推上前去,做了她的替身。吕东岩抓着的正是这个丫鬟。 吕东岩喝道:“我的女儿在哪里?不交出来,吕某决不与你甘休!”娄人俊笑道:“你抓着我的丫鬟就想与我换人吗?这未免太把令嫒的身份贬低了!”大笑声中,连发攻招,掌劈指戳,竟是不理那个丫鬟的死活。 吕东岩倒是怕伤了这个丫鬟,当下使个巧劲,把这丫鬟掷出三丈开外,喝道:“你以为我就抓不住你这臭婆娘吗?”身形一起,如影随形,对张彩玉紧追不舍。张彩玉失了长鞭,毫无招架之力。娄人俊飞跑上去救援,连劈七掌,却总是差了那么三两寸,连吕东岩的衣角也没沾上。 娄人俊夫妻忙于应付强敌,自是无暇阻拦时一现了。时一现脱出重围,立即向娄人俊的卧房跑去。 娄人俊计上心来,喝道:“时一现,你有多大本领,胆敢进我房间!嘿嘿,我正好来个瓮中捉鳖!”不再与妻子夹攻吕东岩,却一个转身,跑去追赶时一现。 张彩玉怪声笑道:“吕东岩,你只顾与老娘为难,不顾女儿清白了么?” 吕东岩本来就可以抓着张彩玉的,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时一现要跑进那间房子,莫非我的女儿是在里面?他们要玷污瑶儿的清白?” 娄人俊追捕时一现,这乃是“围魏救赵”之策,算准了吕东岩决不敢置之不理的。果然吕东岩在大惊之下,顾不得再抓他的妻子了。 时一现正在推开房门,叫道:“吕大哥,你打发他们,我进去看。”原来他因为未敢断定秦龙飞是否已经离开,生怕给吕东岩撞上了,即使吕东岩不取他的性命,他的父亲也要取他的性命。他先进去,就可以叫秦龙飞溜走或藏起来,保全他的一条小命。 娄人俊叫道:“时一现进来了,快用暗青子招呼他!”他明知道秦龙飞已经溜走,却故意说成了房间还有人,叫吕东岩不敢不火速跑来。 吕东岩飞步抢上,呼的一掌,把娄人俊震退三步,喝道:“我女儿损了一根头发,我就要你的命!” 时一现进入房间,见后窗打开,房内无人,登时省悟:“原来我刚才听到的声音,乃是龙飞背了吕姑娘从后窗走了。”还未来得及把后窗掩上,吕东岩也进来了。 吕东岩道:“我女儿呢?”时一现灵机一动,指着后窗说道:“令嫒恐怕是已经逃出去了。” 吕东岩道:“你刚才看见房间里有没有别人?我的女儿是不是给缚着的。” 时一现道:“娄人俊倒不敢太过为难令嫒,只是把她关在房中。我也没有看到别人,不过或许是有侠义道的朋友后来来救令嫒也说不定。”要知时一现和秦家世代交情,秦龙飞也还没有做出坏事,为了维护世侄,迫于无奈,只好说一次谎话了。 吕东岩稍稍放心,心道:“原来娄人俊是恐吓我的,大概瑶儿不知从哪里得到轰天雷被囚娄家的消息,跑来打探,给他捉住,他实是要瑶儿作为人质。” 心念未已,只听得娄人俊哈哈笑道:“吕东岩,你的女儿跑了,你可跑不了啦!” 只听得噼噼啪啪的连珠密响,前窗后窗,都有乱箭射了进来。 原来,娄人俊早已把数十名弓箭手召来,围着这一间房子了。 吕东岩何等本领,焉能给乱箭所伤?随手在床上抓起一张毡,一个旋风急舞,乱箭纷纷落地,没一枝箭射到他的身上。 可是时一现却没有这等功夫,只能躲在房间里乱箭射不到的角落。 时一现拾起一枝箭,只见簇尖黑得亮晶晶的,凑近鼻端一嗅,有股刺鼻的气味,时一现失声叫道:“这是毒箭。” “不错,这是毒箭!”在外面指挥弓箭手的娄人俊哈哈笑道:“有胆的你们就闯出来,管教你们着了一枝,马上就是见血封喉!” 以吕东岩的一身上乘武功,或者可以从箭雨之中逃走出去,但时一现却是不能了。他的轻功虽好,怎快得过飞箭?数十张弓攒射之下,难保不着一枝! 时一现道:“吕大哥,你冲出去,别管我!” 吕东岩苦笑道:“双拳难敌四手,我也没有把握冲得出去,时兄,咱们有难同当,你可别说这话。如今咱们只有和他耗上了!” 吕东岩与时一现被困在房中之际,也正是黑旋风和耿电偷进了娄家庄的时候。 秦虎啸与龙象法王恶斗是在庄子东面的后院,娄人俊的卧房则是在西面的前院,娄家庄很大,这两个院子的距离差不多也有一里之遥。 黑旋风进入娄家庄,竖起耳朵一听,说道:“东面西面都似有人厮杀,咱们先往哪方?” 耿电忽道:“有人来了!”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喝道:“好大胆的小子,原来是你!”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从墙头跳下去,和那两个人交起手来。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乌蒙和卓合图,他们从后院赶来帮忙娄人俊,双方恰好在中途遇上。 那晚耿电与云中燕在林中叙话,卓合图和乌蒙来迎接她,是以认得耿电。 耿电有“闪电手”之称,出手迅捷无比,一个照面,就点着了乌蒙的穴道,卓合图立即使出摔角绝技,一个“肩车式”把耿电扛了起来。正要挞下,说时迟,那时快,黑旋风亦已似旋风一般的扑到,一掌向卓合图的颈项斫下去! 这一掌还未斫得正着,只听得“咕咚”一声,卓合图已是倒在地上。 原来摔角的“肩车式”挞人手法,必须狠、准、快三者兼备,一气呵成,方能使敌人没有反击的机会。黑旋风倏地扑来,卓合图不能不骤然一惊,本能的闪过一边,就在他扛起耿电将挞未挞之际,耿电的指尖已先点着了他膝盖的“环跳穴”。 黑旋风哈哈大笑,说道:“耿兄,真有你的,也不让一个给我……”话犹未了,忽听得耿电叫道:“小心!” 黑旋风反手一掌,轰的一声,把来人震开三步。这个在他背后偷袭的人乃是乌蒙。原来乌蒙是龙象法王的大弟子,功力很是不弱,他在给耿电点了穴道之后,运气冲关,自行解穴,刚好在黑旋风到来的时候解开了。 黑旋风喝道:“好呀,昨晚你倚多为胜,如今咱们再决雌雄!” 乌蒙领教过黑旋风的厉害,单打独斗,已是心有怯意,何况黑旋风这边还有一个耿电,而他又刚给耿电点了穴道,深知耿电的功夫,也是不在黑旋风之下,如何还敢“再决雌雄”? 当下乌蒙一个转身,抓起卓合图就跑,口里则在连声大叫:“来人哪!来人哪!” 耿电与黑旋风悬挂着轰天雷的安危,无暇去追赶他们。耿电说道:“听这东西两边的厮杀之声,似乎都不止一人,看来定是另外有人,分头来救凌大哥了。” 黑旋风说道:“好,咱们也分头前往救援!”耿电道:“好,你往东边,我往西边!” 娄人俊在院子里指挥那些弓箭手,把乱箭射入房中,困住了吕东岩不敢出来,正在大为得意,哈哈笑道:“吕东岩,看你能够躲到几时,嘿、嘿,莫不成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吕东岩大怒,骂道:“你这下三滥的老贼,用这等卑鄙的手段,还敢自鸣得意?你以为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娄人俊道:“有胆的你出来!”时一现低声道:“吕大哥,莫上他的当!你瞧,哈,有人来了!” 娄人俊正在得意,忽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地扑进了在后窗窗外假山上的那队弓箭手之中,霎时间,“哎哟,哎哟!”的叫声不绝于耳,已是有七八个人倒了下去! 后窗外面的弓箭手阵脚大乱,娄人俊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与妻子上去堵截耿电。 他们夫妻还未曾和耿电交上手,吕东岩与时一现已是从后窗跳出来了! 张彩玉长鞭卷地扫来,喝道:“躺下!”耿电折扇一挑,喝道:“撒鞭!”两人手法都快,这条长鞭本来要卷耿电双足的,给折扇一挑,登时卷着了扇柄,双方各运内力,一拉一扯,把长鞭拉得笔直。耿电并没“躺下”,张彩玉也没“撒鞭”。 娄人俊一看有机可乘,扑上前去,施展大擒拿手法,抓耿电的琵琶骨。说时迟,那时快,吕东岩已然来到,冷笑喝道:“姓娄的,咱们见个真章吧!”娄人俊深知他的绵掌功夫有开碑裂石之能,如何还敢去伤害耿电?反手一抓,双方移步换招,斗在一起。 张彩玉手腕一翻,鞭梢一抖,倏地松开,一个“玉带围腰”,仍是续取攻势。“玉带围腰”本来是攻击对方“中盘”的,她使的这招却从“中盘”移向“上盘”,封喉锁颈,鞭法的轻灵翔动,确是不同凡响。 但耿电的身手,却比她还更矫捷,双方倏地变招,张彩玉的长鞭打了个空,他的折扇一压鞭梢,倏然间便削向她的手指。耿电这把折扇,边缘镶有钢片,张开来可以当作短剑使用。 张彩玉吃了一惊,连忙一个旋身急转,倒纵出一丈开外。仗着长鞭之利,舞起一圈银虹,把全身防御得风雨不透。 张彩玉那四个丫鬟则围着了时一现,四条长鞭盘旋飞舞,交织成“鞭网”,时一现仗着超卓的轻功,在空隙中穿来钻去,但一时之间,却也是无法突围了。 此时双方已是变成了混战的局面,弓箭手无所施其技,纷纷退下,以免池鱼之灾。本领较高的娄人俊手下,则上去填补弓箭手的空档,布成了三重阵势,把吕东岩、耿电困在当中。 吕东岩猛地一声大喝,呼呼猛劈七掌,方圆数丈之内的敌人都感到劲风袭胸,除了娄人俊夫妻之外,其他的人连那四个丫鬟在内,人人都感到呼吸不舒,不由自已的向后连退几步。 吕东岩以炉火纯青的绵掌掌力,四方扫荡,敌方的包围圈本来正在缩小的,给他掌力一扫,又再扩大松开。时一现脱出了“鞭网”,和吕东岩、耿电会合一起。 吕东岩此时方始发觉耿电似曾相识,说道:“多谢少侠,你可是耿公子吗?” 耿电说道:“晚辈正是耿电。多谢老伯当年护送大恩,特来报答。还有一位绰号黑旋风的朋友,亦已来到了!” 吕东岩又惊又喜,心道:“想不到当年一个文弱书生,如今练成了这般身手!黑旋风在江湖上声名远播,武功定然更是不弱。”大喜之下,精神陡振。 吕东岩掌力使开,宛似长江大河滚滚而下,方圆数丈之内,本领稍弱的人,都站不住脚。耿电则仗着矫捷的身手乘暇抵隙,一有机会,就跃出去伤人。娄人俊夫妻虽然是伤不着,但有几个敢于迫近内圈的人却已伤在他的手下。 娄人俊不禁也有点怯意,说道:“吕东岩,你的女儿已经走了,你何苦在这里拼命?老实说,你纵是好汉,也敌不过我们人多,为你着想,还是向我赔个罪吧。念在咱们乃是近邻,俗语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赔个罪,我也不为已甚了。否则,嘿、嘿,龙象法王一来,可就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吕东岩冷笑道:“放你的屁,做你的梦!你要仰仗鞑子‘国师’,这你就等着瞧吧!哼,哼,莫说什么‘法王’,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你向我磕头,我也不肯饶你呢!” 娄人俊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说龙象法王亦是自身难保,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吕东岩的得力帮手已知的不过是秦虎啸一人,他们的本领和我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而已,龙象法王武功绝世,怎会自身难保?难道他还约来了什么高手,未曾露面?”心中半信半疑,说道:“好呀,你既然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你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大伙儿并肩子上呀!” 吕东岩抖擞精神,与耿电背靠着背,抵御围攻。娄人俊的手下虽多,可也奈何不了他们。但他们要想冲出重围,亦是谈何容易? 耿电倒是有点放心不下,暗自想道:“龙象法王是蒙古第一高手,黑旋风也曾吃过他的亏的,吕老伯为何说得如此轻易?可恨我又没法在一时三刻之内,突围去助他们,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且说黑旋风来到后院,正是时候。秦虎啸、轰天雷刚在吃紧,黑旋风大喝一声,就扑上去。 龙象法王冷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再来送死!” 轰天雷则是又惊又喜,精神陡振,呼的一掌劈出,师徒两人的掌力会合,加上了黑旋风刚柔变幻、虚实莫测的掌力,饶是龙象法王已使到了第九重的龙象功,身形也不禁连晃两晃。 本来轰天雷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龙象法王是可以胜过他们师徒联手的,但也不过是仅胜一筹而已,加上了一个黑旋风,龙象法王可就要感到有些吃力了。 东院这边是娄人俊拨出来安顿龙象法王带来的一班手下的,他的这班手下早已到来观战了。只因龙象法王是国师身份,又是蒙古第一高手,没有他的命令,他的手下可不敢上前相助,况且在黑旋风未来之前,龙象法王已是颇占上风,这些人自是不便插手,以免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此时龙象法王以一敌三,他的这班手下有点眼力的人渐渐看出似乎不妙。有两个“金帐武士”就说道:“国师,这两个小贼不配和你老人家动手,请让我们打发他们吧!” 龙象法王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说道:“割鸡焉用牛刀,你们倒也说得不错,好吧。”大袖一挥,倏地好似闸刀闸下,隔开了秦虎啸与轰天雷。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金帐武士”已是和轰天雷斗在一起。待至秦虎啸的霹雳掌冲开了龙象法王以第九重龙象功施展的这一招“铁袖拂云”,黑旋风亦已被几个武士截开,三个人各自为战,不能相互照应了。 轰天雷的功力不过恢复了六七成,连番恶斗之后,气力又耗了不少,和他交手的这两个“金帐武士”,本领不在乌蒙、卓合图之下,轰天雷咬牙狠斗,只能堪堪打成平手。 围攻黑旋风的六七个武士,只是一般武士,并非“金帐武士”(金帐武士是在一般武士中挑选出来的,蒙古大汗手下的金帐武士全部只有十八个人,可以说是武士中的一流高手),黑旋风以奇幻莫测的掌法和他们过招,倒是大占上风,不过片刻,便有两个武士给他点着了穴道。 黑旋风正在冲过去与轰天雷会合,忽见两个武士如飞跑来,齐声喝道:“好小子,咱们再决雌雄!”这两个武士,正是刚才败在他与耿电手下的乌蒙和卓合图。 原来卓合图本是给耿电点着了“环跳穴”的。乌蒙将他背到花树丛中,解开了他的穴道。两人先到西院去看,看见吕东岩、耿电和时一现业已被困重围,娄家庄的人足可以对付得了,用不着他们帮忙了,于是他们又再折回原处,找黑旋风报仇。此时他们恃着人多势壮,自是不怕和黑旋风“再决雌雄”了。 黑旋风冷笑道:“雌雄早决,亏你还有这么厚脸皮!哼,你们不过仗着人多而已,好,那就并肩子上吧,我又何惧你们?”冷笑声中,掌劈指戳,又劈翻了两个武士,和轰天雷会合在一处了。 乌蒙道:“你们退下!”他所说的“你们”,指的只是一般武士,另外那两个“金帐武士”则仍然是续施攻击,和他们联手应敌的。 轰天雷与黑旋风并肩御敌,愈斗愈勇。这四个金帐武士都是曾经吃过他们的亏的,尤其乌蒙和卓合图,吃亏更是不止一次,是以此时虽然仗着人多势众,占了上风,也还是不禁有点怯意,不敢太过迫近。 前院后院,分成几处厮杀。形势最险恶的还是秦虎啸和龙象法王的苦斗。 不过秦虎啸耐战的韧力,却也颇出龙象法王意料之外,本来他与轰天雷师徒联手之时,已是稍处下风了的,此时单打独斗,按说是决计难以抵敌龙象法王第九重的“龙象功”,龙象法王也以为可以不怎么费力,最多三十招之内便能够将他打败。 不料转眼间已过了四十招,尽管龙象法王的掌力有如惊涛骇浪,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但秦虎啸仍然好像兀立江心的巨石,并没有给惊涛骇浪摇动。原来他的内家掌力已是练到将近炉火纯青之境,虽然不及龙象功的霸道,但用于自保,只守不攻,耐战的能力却是增强一倍。 倒是轰天雷不禁为师父吃惊,这一分心,登时便给卓合图乘虚而入,倏地抓着了他的肩头,便要捏碎他的琵琶骨。轰天雷一个沉肩缩肘,横肱撞出;黑旋风也在同一时候,一掌向卓合图颈窝劈下!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卓合图连忙闪躲,乌蒙与另一个武士双拳齐出,化解了黑旋风的攻势。 但卓合图是蒙古有数的摔角高手,这一抓虽然没有捏碎轰天雷的琵琶骨,也撕烂了他的上衣,只听得“嗤”的一声,肩头的那幅衣裳已是化成了片片蝴蝶! 秦虎啸叫道:“威儿不要着慌,再支持片刻,咱们就可以脱险了。你更用不着为我担心。” 龙象法王哈哈笑道:“你们还想跑吗?秦虎啸,你的霹雳掌虽然不弱,也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你这样苦斗下去,最多不出百招,你不死也得重伤!哼,哼,你自身难保,还要保你徒儿?” 黑旋风也是半信半疑,只道秦虎啸的话大概只是鼓励他的徒弟而已,心里想道:“耿电这许久尚未回来,看来他在那边也是陷入重围了,哪里还有强援?” 黑旋风料得不错,耿电和吕东岩确是陷入重围。不过他却不知除了吕东岩之外,另外还有一个未曾露面的娄家庄的克星! 龙象法王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一个人朗声说道:“娄人俊听着!”这个人是站在东西两面院子当中的一座假山上说话的,两边的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是轰天雷的父亲凌浩! 第十八回妙计退敌 娄人俊知道凌浩武功并不甚高,冷笑说道:“你鬼叫什么,我听见了。你不过是赶来给儿子送丧而已,好,我就如你心愿吧!来人,把他拿下!”张彩玉补一句道:“若是不能活捉,就用暗青子将他废了!” 轰天雷又惊又喜,他刚才只见师父,没见父亲,心中一直惊疑不已,此时方始知道他们是一同来的。但轰天雷在一时之间,却还未懂何以他的父亲要独自藏在另一处地方,不和师父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娄人俊的手下已是从四方八面向凌浩藏身之处跑来。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且已发出暗器了。但因凌浩有假山屏障,暗器一时之间也还未能打得着他。 轰天雷惊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陡然一声大喝,一掌劈出,乌蒙识得厉害,闪过一边,另一个金帐武士替他挡了灾,给轰天雷的霹雳掌力震得飞出一丈开外。 轰天雷一跃而出,叫道:“爹爹!” 凌浩大吃一惊,连忙叫道:“威儿,止步,切莫上来!” 娄人俊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父子都是插翼难飞,等着送命吧!” 凌浩跟着也在哈哈大笑,笑得比他声音更响,笑过之后,说道:“娄人俊,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叫你的娄家庄夷为平地!你们这些人若再上前十步,我也叫你们化作飞灰!” 娄人俊冷笑道:“你有什么本领,胆敢虚声恫吓!”但他的那班手下,听了凌浩之言,倒是有点惊疑不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止步凝身,暂且观望。 凌浩缓缓说道:“你不相信吗?好,我就让你先看一看!”说罢把手一扬,一枝“蛇焰箭”射出,“蛇焰箭”箭头中空,藏有硫磺药剂,射出即燃,平常是江湖上的夜行人用来作讯号的,射也是射向天空,但凌浩这枝“蛇焰箭”却是射向地下。 火花着地,陡然间只听得轰的一声,一座假山给炸得塌了半边,碎石纷飞,那些人幸而早已止步,刚在爆炸威力所及的范围之外,但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已给石块打伤。
凌浩冷笑道:“这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娄人俊,我告诉你吧,我已经在你的娄家庄之内十个地方,埋了炸药!如今爆炸的这个地方,还是炸药埋得最少的!” 原来凌浩是世代相传的火器专家,他的祖父就是善于制造火炮名闻天下的梁山泊好汉凌振。凌浩迟至现在方始现身,就是由于他要选择地方,偷偷埋好炸药之故。 娄人俊吓得心胆皆寒,硬着头皮说道:“就算你有本领能够把我的娄家庄炸成平地,你们父子也难免骨化飞灰!” 凌浩冷冷说道:“我们父子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出去,嘿,嘿,你们娄家庄老幼一百三十七口,连同你们的‘贵宾’在内,可就都得给我们陪葬了。这桩交易很不坏呀,娄人俊,你是不是赌我不敢和你同归于尽?”双指挟着一枝蛇焰箭,箭头蓝光闪烁,对准了娄人俊的方向,作势欲射。 娄人俊慌忙说道:“凌大侠,有话好说,何须弄得两败俱伤?我也并不想难为你们父子呀!” 凌浩说道:“好,那么你是愿意和我作另一桩交易了?但只怕你作不了主吧?” 此时双方早已停战,娄人俊跑进东院,与龙象法王悄悄说道:“法王,这班人都是亡命之徒,只怕他们当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其实龙象法王比他还要惊慌。他是国师身份,还有一位公主身份的云中燕和他同在娄家庄,他焉敢拿公主和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和对方同归于尽? 凌浩喝道:“我可没有工夫等你们,这桩交易你们是做还是不做?我可得有言在先,我的价钱是决不减的!” 龙象法王连忙说道:“你告诉他,咱们都依他就是。” 娄人俊苦笑道:“凌大侠,你划出道儿来吧!” 凌浩说道:“请你娄大庄主备马送我们出庄,只许你一个人。离庄十里,方才许你回去。” 娄人俊道:“你们可不能拿我当作人质。” 凌浩冷笑道:“你当我们也是像你一样,说话不算话的么?” 龙象法王忙道:“娄庄主,你就送他们一趟吧!” 凌浩接着说道:“在我们走出娄家庄之前,所有人都得站住不动!否则,哼、哼,只要我在娄家庄内,就能够叫你们化骨扬灰。”这一着乃是防备龙象法王这班人偷施暗算的。娄家庄纵深一里多长,他们到了庄外,龙象法王就是要想追来,也是追之不及了。 龙象法王强笑道:“凌大侠,你太多心了,老衲岂会暗算你们?” 凌浩冷笑道:“谅你也不敢!”当下会齐了自己人,把娄人俊夹在当中,一行人等,大踏步便走出了娄家庄。 庄丁早已备好马匹,当下一行人跨上坐骑,风驰电掣的火速离开娄家庄,到了十里之外,依约放回娄人俊。 待至娄人俊的背影看不见了,凌浩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轰天雷道:“爹爹,你笑什么?”父子相逢,当然十分高兴,但他知道父亲的性情一向拘谨,纵然十分高兴,也不会如此开怀大笑的,是以他觉得有点奇怪。 凌浩忽地正容说道:“威儿,我是不是教导过你不许说谎?” 轰天雷吃了一惊,说道:“孩儿并没有违背过爹爹教导,不过,那些蒙古鞑子盘问我的时候,我是不敢完全实话实说,这不算得是违背爹爹吩咐吧?” 凌浩笑道:“当然不算。我正是怕你拘执我以前的教导,想要和你说呢。你已经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轰天雷一时是莫名其妙,凌浩接着说道:“一个人是该老老实实,说谎是不好的。但也要因人而施,有时为了对付敌人,骗骗他也无所谓,我刚才就骗了娄家庄的人。” 轰天雷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风趣,好奇心起,笑道:“爹爹怎样骗了他们?” 凌浩说道:“其实我只是埋了一处炸药,就是刚才已经爆炸了的那一处。我说什么在十处地方埋了炸药,只不过是吓吓他们的。” 众人方始恍然大悟,都不由得笑了起来。黑旋风笑道:“娄人俊也是不够聪明,他应该想到,若是在十处地方埋了炸药,你怎能不给人发现?” 凌浩笑道:“我是和他们赌上一赌,赌他们纵有怀疑,也不敢拿身家性命和我一搏!” 轰天雷急于知道一件事情,笑过之后,说道:“吕伯伯可有见着令嫒么?” 吕东岩愁眉不展,说道:“她已经逃走了,你的时叔叔曾见过她。” 轰天雷道:“听说她是和一个人一起来的,那个人不知是谁,时叔叔可见着吗?” 时一现道:“其实我也没有见着,我只知道吕家侄女被囚,听到她的叫声,后来就和娄人俊交上手了。”说了之后,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凌浩教他儿子只可对敌人说谎,我对自己人却也说谎了。唉,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吕东岩道:“小女逃出了娄家庄,想必她是要回家的。请大家到舍下盘桓几天吧。铁威贤侄,你伤还未好,就走出来,这次我可要请你多留几天了。” 轰天雷颇感踌躇,心里想道:“我当然是想见玉瑶的,但只怕到了她的家中,伯母又要不高兴了。” 吕东岩道:“铁威,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有甚为难之事?”吕东岩老于世故,料想轰天雷这次不等他回家,便即提前离开,其中定有蹊跷,是以有此一问。 轰天雷道:“吕伯伯,你不怕我们连累了你吗?” 吕东岩怫然不悦,说道:“这是什么话,我若是怕受连累,也不会和你的爹爹一同来这里救你了。”其实轰天雷正是说中他的心病,当轰天雷初到他家的时候,他还是怕受连累的,不过,现在的想法已经是有所改变了。 凌浩说道:“这孩子不会说话,吕大哥你莫见怪。威儿,吕伯伯现在和咱们已是自己人一般,你有的那重顾虑,虽然也是该有,但现在则大可以抛开了。过来给你的吕伯伯赔罪吧!”言内之意,暗示吕东岩可能答允他的婚事。当然这只是凌浩自己认为而已。 轰天雷过来赔罪,说道:“吕伯伯,我说错了话,你莫见怪。”吕东岩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我就欢喜了。嗯,瑶儿见到了你,她更是不知道该多么高兴呢!” 他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听了轰天雷的话,已经猜到几分,想道:“定是玉瑶的娘想把她许配给大成,是以冷淡了他,叫他受委屈了。这次我回去倒应该和她好好的谈一谈。” 轰天雷以为到了吕家,就可以见着玉瑶,放下心事,说道:“风兄,可惜云中燕不敢跟咱们出来。” 时一现心中有愧,生怕别人再问起是谁与云中燕一起的事情,咳了一声,扭转话题说道:“对啦,说起云中燕,我正有一桩事情要向你交代呢,喏,这就是那部吴用留下的兵法,她叫我交还给你的。” 黑旋风接过那部兵书,欢喜之中又不禁有几分怅惘,心里想道:“云中燕经过今晚之事,只怕很快就要与龙象法王回转和林了。今生不知还有没有和她重见之时,唉,只怕是千难万难的了!” 哪里知道,云中燕虽然没有跟他出走,但也没有跟龙象法王回转和林。她是在娄家庄最混乱的时候偷偷离开的,比黑旋风他们还早半个时辰。龙象法王后来发现,又惊又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留下四个金帐武士找她,自己先回和林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按下云中燕不说,光说吕玉瑶的遭遇。 且说秦龙飞背着吕玉瑶,溜出娄家庄,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路,不知不觉,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吕玉瑶还未醒来。 秦龙飞怕在大路碰上行人,躲到附近的树林里去,把吕玉瑶轻轻地放下来。定神一看,只见吕玉瑶星眸紧闭,气吐如兰,“好一个睡美人!”秦龙飞才离险境,色心又起,不由得心旌摇荡了。 忽听得似有“砂砂”声响,秦龙飞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只见树梢风动,哪里有人的影子?秦龙飞心里苦笑:“怪不得俗语说一次被蛇咬,见了草绳也害怕。时叔叔被困在娄家庄,轻功再好,只怕也是逃不出来,我何须害怕?”原来他以为是时一现跟踪追到,待得看清楚了,始知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秦龙飞吃惊过后,心乱如麻,想道:“按说娄家庄高手如云,时叔叔是跑不掉的,但倘若吕东岩真的到了娄家庄,娄人俊看在吕东岩的分上,或许会放他走也说不定。”原来在秦龙飞逃走之时,吕东岩是尚未赶到的,但时一现呼唤吕东岩来救他的女儿,秦龙飞则是已经听到了。 “昨晚的事情给时叔叔撞破,我如何还能够回家?吕家当然也是不能去的,除非米已成炊,吕玉瑶心甘情愿的嫁了我,否则只怕吕东岩也要取我性命! “唉,此地不能留,回家又不可,怎么办呢?”秦龙飞恶念陡生,接着想道:“没奈何,我只好骗她到底了。我说带她回家接她父亲,谅她也不知道到我的家乡是该走哪一条路。我与她远走高飞,不论走向何方,总之是离家乡越远越好。孤男寡女,一路同行,我又比轰天雷这小子英俊得多,俗语说姐儿爱俏,不怕我不能把她弄上手!” 秦龙飞打定了主意之后,傍着吕玉瑶坐下,俯首看她娇媚的睡姿,越看越是心动,正想亲一亲她,吕玉瑶忽地睁开眼睛,失声叫道:“咦,你为什么偷入我的房间?”原来由于她一路上受到震荡,本来还要一个时辰才醒的,药力提早过去,却恰巧在这个时候醒来了。她睁开睡眼,神智未清,只认出了在她面前的是秦龙飞,却还以为是在娄人俊妻子的卧房里。 秦龙飞退后一步,笑道:“好了,你醒来了。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吕玉瑶游目四顾,大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睡在荒林里?” 秦龙飞道:“吕姑娘,你可知道,你昨晚几乎给人加害么?” 吕玉瑶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人?” 秦龙飞笑道:“还有什么人,当然是娄人俊夫妻了。他们殷勤的招待你,原来是别具用心的,你当他们是好人吗?” 吕玉瑶道:“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但到底他们是怎样来暗中害我,你赶快说吧!” 秦龙飞编好谎话,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昨晚娄人俊的婆娘陪你进去歇息之后,我越想越是疑心,于是睡到半夜,我就悄悄的出来,本来是想窥探一下动静的,当经过他们卧室外间的庭院之时,无意中却给我偷听到了他们夫妻的密语。” 吕玉瑶道:“他们是在商量怎样对付我么?” 秦龙飞道:“不错。其实,那时已经不仅只是商量而已了,你早已着了他那婆娘的道儿了。吕姑娘,你仔细想想,临睡之前,你是不是喝过他们的茶水?”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吕玉瑶道:“不用回想了。我也知道定是着了他们的蒙汗药,否则我不会到了这里方始醒来,途中毫无知觉。你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快点告诉我吧!” 秦龙飞道:“娄人俊说,你这蒙汗药药力能够支持多久?他婆娘说,不到天亮,她决计不会醒来。娄人俊道:好,那么咱们可以把她交给龙象法王,在天明之前,把她带走。他婆娘道:你不怕吕东岩?娄人俊道:第一、龙象法王的武功远胜于吕东岩。第二、龙象法王把她带回蒙古,吕东岩纵有天大神通,也难追踪觅迹。第三、和她同来的那个小子,我马上就要把他杀掉,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泄漏出去。第四、咱们有了龙象法王这样大靠山,以后要功名有功名,要富贵有富贵,还怕什么?” 吕玉瑶吓出一身冷汗,说道:“好险,好险,不是你把我救出来,我在迷迷糊糊中给他们送到了蒙古,那可就真是插翼难飞了。但娄人俊不是说那个蒙古国师已经和云中燕、轰天雷都走了的么?莫非他说的这个也是假话?还有龙象法王要把我擒往蒙古,却又为了什么?” 秦龙飞道:“云中燕和轰天雷确是已经走了,娄人俊说的并非假话,不过龙象法王却仍然留在娄家庄,只是昨晚没露面罢了。咱们昨晚刚踏入娄家庄之时,不是曾经碰上一个蒙古鞑子吗,这个人就是龙象法王的手下了。吕姑娘,我劝你莫再想凌铁威了,他愿意只是和云中燕一个人远赴蒙古,万里同行,他们交情如何,你也应该明白的了!” 吕玉瑶恼道:“他们的交情与我何干?我也没有说到凌大哥,这都是你的疑心罢了。其实凌大哥是我家恩人,我就是想念他,也是应该的。” 秦龙飞陪笑道:“是,是。我说话不当,你莫生气。不过,我也是为了你好呀。凌铁威是我师兄,我又何尝……” 吕玉瑶嗔道:“好了,别再提凌铁威了!”心里想道:“你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些话,我也已经听厌了。”但因她一直以为秦龙飞是救她的人,讨厌他的说话,可是不便出之于口。 秦龙飞道:“对啦,你还要知道龙象法王为何要把你擒往蒙古是不是?昨晚我偷听娄人俊夫妻的谈话,这个原因也知道了。” 吕玉瑶道:“他们怎样说?” 秦龙飞道:“娄人俊说,龙象法王是要把你送给拖雷做王妃!” 吕玉瑶气得柳眉倒竖,说道:“岂有此理,见了爹爹,我定要爹爹给我报仇!只可恨那个龙象贼秃已经走了。但娄人俊可还没有跑掉,爹爹回来,先挑了他的娄家庄,好歹也出口气!” 秦龙飞笑道:“我虽然没有本领给你挑了娄家庄,多少也给你报了一点仇啦!” 吕玉瑶道:“对啦,后来怎样?” 秦龙飞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知道他们要暗算你,当然就冲进去和那娄人俊较量啦!哈哈,他在黑道上声名那么大,却原来也只是银样蜡枪头,给我一掌就打得他受了伤,慌忙和他那婆娘跑了!可惜你看不见,他可真是败得狼狈呢!” 吕玉瑶大为欢喜,说道:“好,打得好!秦大哥,这不是娄人俊本领不济,是你武功太高!”她相信了秦龙飞的谎话,禁不住连连夸赞他,却哪里知道娄人俊原来是秦龙飞的师叔。 秦龙飞忍着心中的高兴,淡淡说道:“这算不了什么,多谢你夸奖啦。我没有解药,打跑了娄人俊之后,只好背着你跑出来,你不怪我吧。” 吕玉瑶粉脸晕红,说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以后别再提这事啦。” 秦龙飞道:“是,是。你现在可以走路了吧?” 吕玉瑶道:“上哪儿?” 秦龙飞笑道:“你怎么忘了,你不是要见爹爹吗,你爹爹在我家,当然是和我一道回家了。” 两人刚要动身,忽听得林中有冷笑之声! 秦龙飞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黑衣女子已是出现在他的面前。秀发披肩,长眉入鬓,有一股慑人心魄的美,令人不敢逼视。秦龙飞本来要发作的,想不到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倒不禁呆住了。 黑衣女子笑道:“秦大英雄,我令你受惊了吧?” 秦龙飞定了定神,说道:“姑娘是谁?怎的知道秦某?” 黑衣女子道:“你是轰天雷的师弟,名叫秦龙飞对不对?嘿、嘿,你的大名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仰慕你秦大英雄的大名的。” 吕玉瑶的江湖阅历虽浅,却也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意味,心里不由暗暗嘀咕:“这女子看来倒是有点邪门,不知是什么来头?” 可笑秦龙飞给她这么一“赞”,却是不禁飘飘然了,说道:“不敢当,我不过是初走江湖的年轻人而已。姑娘,你尊姓大名?找我可是有事?” 黑衣女子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有的人一辈子出不了头,有的人初出江湖,就是一雷天下响了。你的师兄轰天雷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不过,我听说你的本领比轰天雷还强得多,所以我才特地要来会你。”她说出了来会秦龙飞的原由,但却不肯说出自己姓名。 吕玉瑶心中一动,问道:“这位姐姐,你可曾经见过轰天雷的吗?” 黑衣少女淡淡说道:“轰天雷在吕家庄打败黑鹰年震山,江湖上早传扬开了。” 秦龙飞得意非凡,说道:“轰天雷打败年震山,你知道他不足为奇,但你又怎知道我的本领胜过我的师兄呢?” 黑衣少女道:“你昨晚不是打得娄人俊夫妻狼狈而逃,勇救佳人,单身匹马就闯出了娄家庄吗?娄人俊的本领和江湖上的名头都是不弱于年震山的啊!” 秦龙飞呆了一呆,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情?” 黑衣少女似笑非笑地说道:“这难道不是真的么?” 秦龙飞心想:“我刚才编造的谎言莫非是给她偷听去了?看她这模样,倒像是相信我的谎言?”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是真的!” 黑衣少女道:“我也相信是真的,所以我才特地要来会你!” 秦龙飞怔了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少女笑道:“出于仰慕英雄侠士之心,特地来向大英雄大侠士讨教几招呀!” 图穷匕现!秦龙飞这才知道,原来这黑衣少女恭维他是大英雄大侠士,只不过是绕着弯儿说话,奚落他的。而最终的目的则是要伸量他! 吕玉瑶道:“姑娘,你是娄家庄的吧?娄人俊是你什么人?”她一开始就觉得这黑衣少女有点“邪门”,此时见她径自向秦龙飞挑战,只道自己的所料定然不差,心里想道:“听说娄人俊有个出嫁的女儿,昨晚虽没见着,却怎知她不是正在娘家?莫非这女子就是娄人俊的女儿?”接着又想:“对啦,一定是这样。否则她焉能知道秦大哥昨晚的事情?她是赶来代父亲报仇的!” 吕玉瑶哪里知道秦龙飞所说的昨晚之事,全是假话,她对这黑衣少女的猜测,更是豁了边,完全错了! 黑衣少女冷笑道:“娄人俊是什么东西,他给我做奴才也不配!吕姑娘,你莫胡乱猜疑,我只要来试试这位‘秦大侠’是真的英雄还是狗熊?” 吕玉瑶惊疑不定,暗自思量:“女儿决没臭骂父亲之理,听她这么说,即使她不是娄人俊的仇人,至少也是不齿娄人俊为人的了。为何她又要伸量秦大哥,令人疑心她是要为娄人俊报仇呢?” 黑衣少女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真的作不了假,假的当不了真。我说句公道话,娄人俊为人虽然可鄙,武功可是不弱,这位秦大侠倘若打得过我,我才能相信他是个英雄!”言下之意,秦龙飞打不过她,那就是“狗熊”了! 秦龙飞是个最爱体面的人,岂能忍受人家说他是“狗熊”?对这少女的好感登时灰飞烟灭,冷笑说道:“我用不着你封我做英雄,不过我若是不和你比试,只怕吕姑娘也要怀疑我是说谎了。好吧,那咱们就比划比划几招。只是我拳头上没长眼睛,万一伤损了你的花容月貌,叫你嫁不了人,你可莫要怪我!”心里则在想道:“你长得虽然貌美,玉瑶也不见得逊色于你。我又不是要你作妻子,何须惜玉怜香!” 话犹未了,只听得吕玉瑶叫道:“秦大哥小心!”就在这眨眼之间,黑衣少女出手如电,已是“啪”的一声响,在秦龙飞脸上打了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原来这黑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从娄家庄偷走出来的云中燕。 无巧不巧,她也是藏在这座林中,秦龙飞和吕玉瑶说的那些谎话,全给她听见了。秦龙飞自己吹牛也还罢了,最令她气恼的是他丑诋轰天雷,而且还牵涉到她的身上。 秦龙飞猝不及防,吃了这记耳光,虽未皮破血流,亦已脸上乌青,火辣辣的作痛。这一气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大怒骂道:“小妖女,你是哪家的贱丫头,没有父母管教的么?未曾出嫁就学会了打男人,正一泼妇所为!哼,要较量就该光明正大较量,暗算人家,算什么本领?” 秦龙飞只顾自己骂得痛快,却不知正是犯了云中燕的大忌。云中燕自幼父母双亡,大汗给她一个“公主”的封号,对她却是十分冷淡,皇室中人,除了拖雷之外,也并不把她当作金枝玉叶看待。她最伤心的就是别人提起她的父母。何况秦龙飞还骂她是没有家教的“贱丫头”! 她打了秦龙飞一记耳光,本来气已平了一些,听了这番痛骂,不由得又再怒火上冲,心里想道:“看在轰天雷的分上,我不取他性命就是。不过这小子委实可恶,却非得狠狠惩戒一下不可。” 云中燕忍着气让秦龙飞骂完之后,淡淡说道:“你是打败娄人俊的大英雄、大豪杰,我已经声言向你领招,你还给我打着,怪得我么?好吧,我现在告诉你,我又要打你耳光了,你招架吧。你招架不了,那就只能说是狗熊了!” 秦龙飞大喝一声,使出了霹雳掌一招“横扫六合”,这一招攻中带守,门户守得非常严密,心想:“看你还如何打得着我!” 不料云中燕的身法手法快得难以形容,这一招霹雳掌虽然是攻守兼备的上乘掌法,但秦龙飞功力未深,火候未足,却如何抵挡得了云中燕超卓的轻功、闪电的手法? 只听得“噼啪”声响,秦龙飞比刚才更惨,接连着了两记清脆玲珑的耳光!打得半边脸孔都红肿了! 云中燕冷笑道:“秦大英雄、秦大侠士,这一打可把你打得原形毕露啦,原来果然不是英雄,只是狗熊!” 秦龙飞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喝道:“小妖女,我要你的性命!” 大骂声中,他呼的一掌拍出,使上了青袍客所传的内功心法。 云中燕临敌经验丰富,一看他掌心发黑,料想乃是毒掌,倒也不敢轻敌,当下把双手笼在袖中,一招“玄鸟划砂”拍去,衣袖裹住手指,五指在秦龙飞掌心一划,秦龙飞痛如刀割,一声大吼,倒纵开去。说时迟,那时快,云中燕腾的飞起一腿,把他踢得四脚朝天,滚出了数丈开外。这还是云中燕手下留情,没有戳伤他的劳宫穴,否则,他的武功已是废了。 云中燕出了心头之气,想道:“看在轰天雷的分上,我也不能太过将他难为了。不过,却如何和这位吕姑娘说明真相呢?”要知云中燕是蒙古的公主身份,轰天雷和她早已相识,也还是直到最近才相信她的,如今吕玉瑶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根本就还谈不上“相识”,云中燕若把真相和盘托出,焉能取信于她? 云中燕正自在想如何措辞之际,秦龙飞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叫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快来!这妖女要杀我!” 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哪来的什么妖女?”声到人到,突然间在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青衣老者。 云中燕怔了一怔:“这人难道就是秦虎啸么?怎的他们父子的相貌如此不同!而且他也应该是叫爹爹才对,为什么却叫师父?” 当秦龙飞给云中燕踢翻之际,吕玉瑶大惊之下,亦已拔剑出鞘,正待上前为他防护,此时忽地看见一个是秦龙飞口称“师父”的人来到,她也不禁怔住了。 原来秦龙飞因为给云中燕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心里是又惊又怒又气,而且也还当真是有点害怕云中燕要来取他性命,是以一见青袍客来到,就禁不住大叫起来,忘记了青袍客的吩咐,不可在人前泄漏他们师徒的关系了。 云中燕喝道:“来的是谁?”心想:“若然他当真是轰天雷的师父,我再向他赔礼!”她接了秦龙飞一掌,虽然手是笼在袖中的,掌心亦是感到有些麻痒。她不比吕玉瑶,吕玉瑶的父亲虽然是武学名家,她本人却是从未走过江湖,无甚见识。秦龙飞把毒掌说成是“霹雳掌”骗她,她也相信。云中燕是和轰天雷交过手的,一接了这掌,立即就知道不是“霹雳掌”了。“秦虎啸是一代武学名家,岂能练这种邪派的毒掌?轰天雷和我谈论武功,也从未说过师门有这种功夫!”正因为云中燕起了疑心,她才敢向这青衣老者喝问。 青袍客抬眼一看,看清楚了云中燕是谁之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说道:“请公主恕小徒无知之罪,看在小老儿分上,饶了小徒吧!”说话之际,长揖到地。云中燕挥掌一推,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要看在你的分上,饶了这个小子?” 她这一推乃是存心试试青袍客的功力,青袍客当然不敢还击,可是他的护身功夫已是远在云中燕之上,云中燕一推没有推动,只觉自己发出的内力宛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心知对方本领远胜于她,想道:“幸而他还未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如今只有想法快快脱身了。” 第十九回识破奸徒 秦龙飞指望师父替他报仇,想不到师父却向这黑衣少女恭恭敬敬地施礼,口称“公主”。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大吃一惊过后,登时醒悟:“莫非这妖女就是云中燕?我刚才造她的谣言,都给她听见了?”偷偷把眼向吕玉瑶望去,只见吕玉瑶面色苍白,紧咬嘴唇,不发一言,似乎是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兀,大受震动,思路一时间尚未能整理出一个头绪。秦龙飞碍着师父和云中燕在旁,又不能和她辩白,不由得汗流浃背。 青袍客一时间也弄不清楚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情,只道秦龙飞未到娄家庄已经把吕玉瑶弄上了手,既是未曾和娄人俊接头,也就难怪云中燕对他误会。 在云中燕面前,青袍客自是不便问他徒弟,只好先回答云中燕的问话,陪笑说道:“公主认不得我,我可是见过贵国的国师龙象法王的。如今正要到娄家庄去谒见公主和法王,想不到在这里幸遇。小徒不知何事得罪公主,请公主原谅。徒儿,你还不过来向公主赔罪!” 秦龙飞毕竟还多少有点羞耻之心,知道云中燕是蒙古的公主之后,把心一横,想道:“师父打死我,我也不能向她屈膝!”但想是这样想,看见师父怒眼盯着他时,心里又不禁发慌了。 云中燕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用不着赔罪了。对啦,你是要往娄家庄的,是吗?” 青袍客恭恭敬敬答道:“正是。” 云中燕道:“好,那你来得正好。你和令徒赶快去娄家庄吧。请你见到龙象法王之时,告诉他说,我和这位吕姑娘到她家里一趟,两天之后才能回来。好了,吕姑娘,咱们走吧!” 青袍客大为奇怪:“怎的她打了秦龙飞却又和吕东岩的女儿这么亲热,他们是早就相识的么?”不过尽管他疑团满腹,他也是不敢向云中燕发问的。 吕玉瑶见识虽浅,并不糊涂,呆了一会,思路也就渐渐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了,想道:“怪不得爹爹常说人心险恶,这个自称是凌铁威师弟的秦龙飞原来竟是蒙古人的奸细!”她是这样推论的,秦龙飞的师父要去谒见蒙古国师,他还不是私通蒙古的奸细是什么?因此,甚至连秦龙飞的本来身份她也怀疑是假的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吕玉瑶虽也不敢信赖云中燕,但想:“我如今已是身陷虎口,和云中燕同走,大不了也是重陷虎口而已,对付她一个人总比较好些。” 吕玉瑶如此一想,心意立决,决心先摆脱了秦龙飞再说,当下便与云中燕同行。 走到路上,云中燕施展轻功,吕玉瑶追不上她,距离渐渐拉开。吕玉瑶心里想道:“咦,她倒好像不怕我逃跑?”因为云中燕若是要把她当作人质,就不该离开她这么远的。 心念未已,云中燕忽地回转身飞快地又跑回来,一把拉着她的手。吕玉瑶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云中燕道:“咱们可得赶快逃跑,我的谎话只能骗得他们一时,娄家的人追来,和他们师徒相遇,我的谎话就要给拆穿了!” 吕玉瑶大为奇怪:“她不是蒙古的公主吗?为什么要怕娄家庄的人追她?”但云中燕拉了她飞快地跑,她心有所疑,却是无暇盘问。 云中燕施展全副轻功,拉着她跑,等于是助她一臂之力。吕玉瑶只觉两腋风生,路旁的树木闪电般的倒退,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吕玉瑶吃惊不已,想道:“她的功夫这么了得,若然对我不怀好意,我是决计逃不脱她的手心了!” 也不知跑了多远,云中燕和她到了一座山上,这才停下脚步,说道:“咱们可以歇一歇啦。不过也只能歇一会儿,我就要在这里和你分手了。你有话问我,赶快说吧。” “啊,原来她真的要放我走!”吕玉瑶惊疑不定,问道:“你是云中燕吗?” 云中燕笑道:“不错,我就是秦龙飞那小子说的那个已经和轰天雷‘私奔’了的云中燕。你还相信那小子的谎话吗?” 吕玉瑶道:“那么凌铁威呢?”她没工夫骂秦龙飞,迫不及待的便要知道轰天雷的消息。 云中燕道:“你不用担心,你的爹爹会把他救出来的。” 吕玉瑶惊喜交集,说道:“什么,我的爹爹已经到了娄家庄?” 云中燕道:“不错,我想大概是你昨晚昏迷的时候他到了娄家庄的。我听见有人叫你爹爹去东院救你,是以知道定是令尊。还有一个人帮轰天雷抵御龙象法王的,我猜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秦虎啸。” 吕玉瑶不觉又为父亲担心起来,说道:“听说龙象法王的武功十分厉害,不知他们能不能够跑出娄家庄?” 云中燕是在轰天雷的父亲出现之前便逃跑的,后来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只能这样安慰吕玉瑶道:“轰天雷已经恢复武功,他的师父本领更大,我想他们纵然打不赢龙象法王,龙象法王也阻止不了他们逃跑。” 吕玉瑶道:“但愿如此!”心里自思:“凌大哥若能脱险,爹爹定必带他回家。我回到家里,就可以见着他们了。” 不料云中燕却说道:“吕姑娘,你附近有亲戚么?最好是穷一点的亲戚,娄家庄的人不知道的人家。”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是不是姐姐要找个地方躲藏?让我想想。” 云中燕道:“不是我,是你。依我之见,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家的好。” 吕玉瑶诧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回家的么?”心想:“你不方便到我家里,我却为什么不能回家?” 云中燕笑道:“那是我随口乱说,骗他们的。我当然不能到你家里,你也不可回去。” 吕玉瑶道:“为什么?” 云中燕道:“娄人俊和你邻县居住,他当然知道你家住址,是么?” 吕玉瑶恍然大悟,说道:“你是怕他们继续来找我家的麻烦?” 云中燕道:“不错,令尊和轰天雷逃出娄家庄,龙象法王怎肯放过他们?我想令尊也不会这样笨,就回家里的。”又说:“好在龙象法王终须要回蒙古,你暂时避避风头,过了十天半月,打听到确实消息,回去就没事了。” 殊不知云中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娄人俊给凌浩的炸药吓破了胆,他在黑道做了几十年没本钱的买卖,挣来的家业比吕东岩大得多,他还怎敢拿身家性命来赌,毁了吕家,不怕吕东岩和凌浩联手报复吗?而龙象法王以蒙古国师的身份,也是不能随便就公然露面的,因为他这次潜入中原,另外还有重要的任务,行踪必须秘密。不过云中燕不知道罢了。 不过在云中燕来说,她的江湖阅历比吕玉瑶多得多,为了怕吕玉瑶不懂事,在临行之前提醒她,这也是一番好意。她怎知道这番好意变成了“自作聪明”,以致后来又生许多事端。 吕玉瑶道:“多谢姐姐指点。姐姐你上哪儿,何以要在这里和我分手?我们同走不可以么?” 云中燕道:“我是怕连累了你。他们一定会到处找寻我的,你怎能和我同走?” 吕玉瑶道:“这我就不懂了,你不是公主么?为什么要怕他们?”还有一句不便查根究柢的话是:“又为什么要帮忙我?” 云中燕道:“一时间说不明白的,以后你见着了轰天雷,就会明白了。” 话犹未了,忽地听得有健马奔驰的“得得”蹄声,自远而近! 云中燕冷笑道:“他们倒是来得好快啊!”吕玉瑶道:“来的若是那姓秦的小子,我就和他拼了。”云中燕道:“不可鲁莽,来的不只一骑。嗯,一、二、三、四,共有四骑之多!”心里想道:“来人骑的都是口外骏马,莫非就是那四个金帐武士?”她是在蒙古草原长大的姑娘,听坐骑奔跑的蹄声,便能知道是哪一种马匹。 吕玉瑶听懂了云中燕的意思,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来的不止一人,纵然有那姓秦的小子在内,我也是没有机会和他拼了。”心里暗暗惭愧自己的本领不济,没了主意,说道:“那怎么办?” 云中燕道:“你躲起来,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露面,我来对付他们。” 她们藏身的地方不过是一座小山,云中燕估计来人必会上山搜索,不用一个时辰,就可以遍搜全山,要躲是躲避不了的,心里想道:“来的若是乌蒙和卓合图他们,决计不敢和我难为。我随机应变就是,大不了跟他们回去。”其实她是非常不愿意回转和林的,但为了不让吕玉瑶落在敌人手上,也就只能拼着牺牲自己了。 当下云中燕缓步出林,准备等待他们上山,便可阻止他们入林搜索,不料她还未走出林子,听那暴风急雨的蹄声,已是从山脚经过,去得远了。 云中燕大感意外,想道:“若然是乌蒙他们奉了国师之命来追寻我的,决不会这样粗心大意,看见路边有座树林,也不上来搜索,莫非是我猜错了。” 吕玉瑶走了出来,说道:“那些人走了,是么?” 云中燕道:“我拿不准他们是否来搜寻我的,只怕去了还会回来。咱们还是趁他们回来之前,赶快离开这里的好,我向正前方走去,你最好从另一个方向逃走。” 分手在即,吕玉瑶倒是感到有点难舍,说道:“姐姐,你准备上哪儿?” 云中燕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莫管我,赶快走吧!” 吕玉瑶无奈,只好下山,走了一程,并没发现追兵,松了口气,想道:“云中燕说得不错,我是暂时不好回家的了。”想起有个奶娘,住在一个穷山沟里,“这个奶娘,娄家庄的人是决不会知道她的,我不如到她家里躲上十天半月,还可以叫她帮我打听消息。说不定用不着我亲自回家,爹爹和凌大哥就已得知消息来找我了。”她打的是如意算盘,但可惜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按下吕玉瑶暂且不表,且说云中燕与吕玉瑶分手之后,心头一片茫然,想道:“这位吕大小姐躲个十天半月,还可以回家见她爹爹,更有希望与她的心上人相会。我却是无家可归的了。”又想:“我已经托时一现把那部兵法交还黑旋风,我的心愿是了却了。黑旋风料想是一定还要再找我的,可是我已是不愿和他重见了。”要知她毕竟是蒙古公主的身份,蒙古入侵中原乃是必行之事,亦即是说黑旋风将来必定是站在她的敌对方向。这次她把吴用那部兵法交还黑旋风,下了决心,不再回国,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作了最大的牺牲,若是要她更进一步,与黑旋风完全站在一条路上,最少在目前来说,她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云中燕心中苦笑:“天地虽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也罢,既是无家可归,我就浪荡江湖,随遇而安吧。” 她向着那四骑马所走的方向一路行去,以为那四个骑士还要回来的,但却出乎她意料之外,一路上连骑马的人都没碰见。 云中燕漫无目的的一路前行,走到了风景幽美的地方或是名胜之处就停下来游玩,倒也逍遥自在。如是者走了三天,忽地听得急骤的蹄声,隐隐看得见前面的尘头,云中燕一听,立即就知道是那天从山下经过的那四骑骏马。 “他们还是回来了,不过三日之后方始回来,大概不会是冲着我而来的了。”好奇心起,倒想看看这四个人是什么人,但那四骑马却拐一个弯向另外一条小路疾驰而去,她只见到了尘头,没见到那四个人的庐山真面。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云中燕走了一程,看到前面有个小镇,便到镇上投宿。 在一家客店的门前,忽见一个小厮正在把一匹白马牵入客店旁边附设的马厩。马厩的板门是打开的,一眼看去,里面正有着三匹同样毛色的白马。云中燕一看,就知道是“口外”(张家口以外的产马区)名驹。 “莫非就是那四个人的坐骑,这小厮牵的最后一骑?”云中燕心想。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里面有个人吩咐那小厮道:“这四匹坐骑麻烦小哥多饲草料,洗刷干净,我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云中燕本来是要找客店投宿,当下便走进去,问掌柜道:“有上房吗?”她是个爱马的人,在走进这间客店,经过那马厩之时,不免多看了几眼。 客店主人正在和一个中年汉子说着话,见云中燕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前来投宿,不觉有点惊异。 这店主是个谨慎的人,心里想道:“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无人作伴,只怕不是什么好路道。女强盗我固然招惹不起,即使不是独脚女贼,是从家中偷走出来的,我也难免要惹官非。” 在这店主想来,云中燕的身份两者必居其一,不是女贼便是私奔去找情郎的闺女,不觉眉头一皱,再仔细打量了云中燕一眼,说道:“对不住,小店已经客满。莫说上房,‘下房’也没有!” 云中燕大为失望,因为这个小镇就只有这间客店。懊恼之余,说道:“真的吗?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店主人听出她话中颇有怀疑之意,说道:“骗你作甚,有生意难道我们不做么?不信你问这位客人。” 不料那个汉子却忽地说道:“姑娘,我们住的倒是上房,可以让一间给你!” 云中燕道:“这怎么成,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吧,别太麻烦你们了。” 那汉子道:“不要紧的,我们是四个男人,并无家眷,挤一挤也没什么关系。俗语说得好,出门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姑娘,你就莫客气了。” 店主人道:“这位姑娘说她可以另找地方,客官你们四个人……” 那汉子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将他拉过一边,小声说道:“你是怕我们四个人合住一间房间住得不舒服吗?那也好,你把空着的那两间房间都给我们!哼,我是给你圆谎,你懂不懂,你要我当面拆穿你的谎话么?”店主人做声不得,只好点头答允。 他虽是小声说话,云中燕却已听进耳中,不觉起了疑心,想道:“这店主人虽然可恶,但他拒绝我的投宿,却也情有可原,那是因为摸不清我的路道之故。这汉子让房给我,却不知是好意还是坏心肠?不过我也不会害怕他们就是了。” 当他们说话之际,另外那三个人也已从房间里走出来。那汉子说道:“这位姑娘没地方住,我已擅自作主,把一间房间让给她了。” 那三个人都说道:“这是应该的,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行李,搬起来很方便。” 店主人道:“那么你们已经交了的房钱,是不是要退回你们。” 其中一个年长的道:“不用退了。” 云中燕可不肯领他们这个情,随手掏出一颗金豆,递给店主,说道:“这颗金豆大概也值几两银子,多下的给你!”俗语说钱财不可露眼,但云中燕却是故意如此,想试探那四个人是否黑道的。 一个小镇上的店主,几曾见过这样的豪客,心里想道:“即使她真的是女强盗,我也不管她了。黄澄澄的金子塞到我的手中,难道我还能扔出去吗?”当下接过金豆,眉开眼笑地说道:“姑娘,你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尽管吩咐。小店虽没有好东西,我也会尽力替你备办的。”云中燕道:“别费神,我只想吃点新鲜的蔬菜就行啦。” 那四个人看见云中燕掏出金豆,脸上不觉都是现出一丝诧异的神色,但却也没有说些什么。最先和云中燕打交道的那个年轻汉子搬了行李,腾出房间,就请云中燕进去。云中燕本来以为他们要来和自己搭讪的,岂知他们连姓名都没有问。 云中燕吃过晚饭,便即和衣而睡,心里想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呢?我掏出了金子,他们正眼儿也不觑,看来又不像是贪财的强盗。不过也要等到过了今晚方才知道。”又想:“即使他们是黑道中人,能有那样的骏马作为坐骑,也不是普通的强盗了。或许他们另有大案要做,我这点金子在他们的眼中也就不稀罕了。” 两间上房是相邻的,云中燕提防那四个人半夜过来打她主意,自是不敢熟睡。不知不觉到了约莫三更时分,忽听得邻房的窃窃私语之声。 那四个人是睡在床上咬着耳朵说话的,但他们却不知道云中燕是个特别擅长于轻功的人。轻功高明之士,听觉视觉都比常人敏锐得多。他们虽是咬着耳朵说话,也给云中燕听见了。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三弟,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妞儿?这妞儿的姿色倒是人间少见的。” 云中燕手按剑柄,心里想道:“好呀,如果是采花的强盗,今晚我可得大开杀戒了!” 岂知全不是她所想的那么回事。 那个“三弟”就是把房间让给她的那个年轻人,只听得他的声音说道:“大哥,怎的你也疑心我了?小弟岂是这样行为不端的人?” 那个“大哥”说道:“知好色则慕少艾,你喜欢一个妞儿,那也算不得行为不端。不过这个妞儿却似乎甚是邪门,你可得当心才好。” 那“三弟”道:“大哥,我已经说过了我让房间给她只是出于与人方便的一点意思,绝没有别种心肠。明天一早,咱们和她就是各走各的了,有什么当心不当心的?” 那“大哥”道:“这么说是我的饶舌了,三弟你莫见怪。” 那“三弟”道:“大哥也是一番好意,能得大哥教诲,小弟感激还来不及呢,岂会芥蒂于心。不过大哥说那姑娘邪门,却不知是何所指?” 那“大哥”道:“难道你还看不出她是江湖人物?” 另一个人道:“不错,她把金豆当作碎银来使,九成是黑道上的娘儿。” 那“三弟”道:“哦,二哥,敢情你怀疑她是柳三娘那伙人?” 那“二哥”道:“柳三娘本人的功夫只怕也比不上她。”言下之意,当然不是柳三娘的手下了。 第四个人说道:“你又没见过她出手,怎知道她的本领比柳三娘强?” 那“二哥”道:“何用出手,看她眼神就知道了。她目光精华内蕴,内功显然已是颇有火候。柳三娘只是飞刀了得,据我所知,内功她却是没有练过的。” 云中燕隔壁偷听,听至此处,倒是不禁心中一凛,想道:“这人的眼力倒是不差,不过听他们的议论,倒似乎颇为正派。”想起自己怀疑对方路道不正,对方也在怀疑自己“邪门”,心里不觉暗自好笑。 那“三弟”道:“大哥,你见多识广,江湖上的独脚女盗寥寥无几,你以为她是什么人?” 那“大哥”道:“我倒以为她未必是黑道上的娘儿,云中燕这名字你听过么?”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想:“这大哥好厉害,果然就给他猜着了我的身份。” 那“二哥”道:“哦,大哥,你怀疑她是云中燕?” 那“大哥”道:“小声点儿,莫给她听见了。” 那“二哥”道:“听说云中燕是在娄家庄,有个蒙古来的什么龙象法王和她一起的,她怎会单身到此?”他的声音尽量放轻,但云中燕凝神细听,还是听见了。 那“大哥”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愿不是她,否则只怕就难免有麻烦了。” 那“三弟”道:“云中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大哥”道:“很难说,有时她也干些行侠仗义的事,但与侠义道的人却是从没来往的。不过她既然住在娄家庄,蒙古的龙象法王又在那儿,看来多半是和鞑子有勾结的了,说不定还可能是从蒙古派来的女细作呢!” 云中燕心想:“原来他们还未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那“二哥”道:“她会不会是云中燕?嗯,大哥,你看会不会是另一位行事诡秘的女魔头?” 云中燕越听越是出奇,心里想道:“哦,江湖上还有一个什么女魔头,怎的我不知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三弟”说道:“杨姑娘可不能说是魔头。” 那“二哥”笑道:“听说你与她曾有一面之缘,莫非你是给她看上了?” 那“三弟”说道:“杨姑娘决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二哥,你可别胡说!”他本来是悄声说话的,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那自是因为心中恼怒之故。 这个“三弟”一向是敬重两位大哥的,此时用到“胡说”二字,那是从所未有之事。“二哥”怔了一怔,好生没趣,只好说道:“你别嚷好吗?那你说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三弟”道:“她的身份,你们用不着多久就会知道的了。”言下之意,此际他可是不便多说。 此言一出,那“大哥”也是好生诧异,心道:“三弟有什么事情,从来是不瞒我们的,何以他和那女魔头见过面的这样一件大事,却不肯告诉我们呢?”为了避免老二难堪,当下说道:“三弟不愿提及这位杨姑娘,咱们也莫再谈她就是了。其实咱们自己的事都没办好,哪有工夫去理人家的闲事?” 隔壁偷听的云中燕对这个“女魔头”倒是颇感兴趣,心里想道:“不知他们要理的是什么‘闲事’,但想必是关于那‘女魔头’的‘闲事’了。我也曾经给许多人当作是‘女魔头’,但愿我能够知道这位杨姑娘是谁,倒不妨和她结识结识。” 那“二哥”碰了老三一个钉子,此时便接过老大的话,自下台阶,说道:“对啦,我倒是颇为担心找不着耿公子,咱们无法应命呢。” 云中燕听至此处,不觉心中一动,想道:“耿姓乃是小姓,江湖人物姓耿的更是不多,他们说的这位耿公子,莫非就是闪电手耿电?” 果然便听得那个一直很少开口的“四弟”问道:“大哥,耿公子已经从江南来到中原的消息可靠吗?”从“江南来”的“耿公子”当然是耿电无疑了。 “大哥”说道:“这是咱们帮主打听到的消息,当然确实。” “四弟”说道:“那消息说他是住在吕东岩的家里,若然可靠的话,何以吕夫人却坚说她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难道吕夫人也会说谎?” 那二哥“哼”了一声,说道:“这婆娘我想起她就有气,我们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小卒,那天却几乎给她轰了出来。” 云中燕这才明白,原来这四个人那天是到过吕家去找耿电,给吕玉瑶的母亲赶出来的。 云中燕早已从轰天雷口中知道耿电曾经到过吕家之事,想道:“为什么吕夫人不肯告诉他们真话呢?这些人口口声声称耿电作‘公子’,想必是他父亲的旧属,既然他们并非无名之辈,难道吕夫人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么?即使不知,也不该推个干干净净,还要将他们赶出门呀?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云中燕猜得不错,吕夫人不肯承认见过耿电,的确另有原因的。但这个“原因”,却也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其实不仅知道真相的云中燕起疑,那个“大哥”也是早已起疑的了。云中燕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大哥”说道:“我看那婆娘不是怕事,就是不怀好意,故意和咱们抵赖。好在现在又得了确实的消息——吕东岩已经回家。咱们这次再去与吕东岩打交道,料想吕东岩是决不会和咱们耍无赖的。” 那“二哥”却阴恻恻地说道:“大哥,有桩事情,恐怕你还未知道吧?” “什么事情?” “吕东岩有个内侄,名叫丘大成,你可知道这个小子?” “无名小卒,我怎会知道?你说吧,这小子怎么样?”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一大群人冲进这间客店来的脚步声。云中燕虽然不怕,却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若是来打劫的强盗,倒是有一场好戏看了!” 顿时间外面闹成一片,只听得那店主人叫道:“公差查夜,请客官起床,打开房门!” 原来不是强盗,却是公差,云中燕本来想要溜走,但转念一想,仍然还是留下来。想道:“这些狗腿子若是将我难为,我也只好破戒了。”原来拖雷差遣她来中原的时候,曾经吩咐过她,不许暴露身份,尤其不能让金国的官府知道她的。是以她一向避免和公差冲突。但如今因为她已决意不回蒙古,对拖雷的命令,自是用不着像从前那样必须遵守,二来她也想要看看,这四个人如何应付公差。 云中燕从门缝看出去,只见一个军官问那店主人道:“那四匹坐骑是什么人的?” 店主人道:“是四个一同来的客人的,至于他们干些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喏,他们就是住在这间房间。” 军官喝道:“好,先搜这间房间!” 云中燕正待看场“好戏”,不料“乓”的一声,她住的这间房门,却先给“公差”推开,有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闯进来了。 那汉子侧目斜视,口中“啧啧”有声,一副轻薄的样子说道:“小娘子,你的情哥哥呢?我猜你是约好了情人私奔的,对不对?” 云中燕招手道:“你过来!”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喜出望外,笑嘻嘻道:“有什么体己话儿要和我说?小娘子,你别着慌,私奔算不了什么大罪,你只须给我搜一搜,证明你没有挟带私逃,那就没事了。” 说话之际,已是走到云中燕身边,伸手便要来摸,忽地“哎哟”一声,双膝跪下,原来是给云中燕点中他的膝盖的环跳穴。 这“哎哟”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有个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叫道:“王老三,你怎么啦?”一个箭步,跳进房来,和云中燕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原来这个人乃是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 外面另一个人笑道:“老三就是见不得漂亮的娘儿,见了漂亮的娘儿就忘了正事啦。石庄主别理他,咱们先拿这四个点子。”原来“王老三”和这个人乃是登州府的捕头,石元和另外几个人则是来协助他们办案的。 石元曾在梁山虎头岩上见过云中燕的本领,当时她把点穴名家连浩明师徒一个挖掉眼珠,一个削掉耳朵,手段之狠辣,石元思之尤有余悸。呆了呆之后,连忙转身就跑,叫道:“她,她——” 云中燕之所以也吃一惊,乃是因为石元知道她在江湖上的身份之故。虽然不是知道她的“公主”身份,但知道了她是“云中燕”也是麻烦。当下杀机陡起,心道:“反正我已露面了,索性杀了这厮,一走了之!”追出来便施杀手。 石元感到背后微风飒然,底下的话哪里还有工夫再说?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形状是如何狼狈了,扑倒地上,一个“懒驴打滚”,连打两个大翻,这才躲过了云中燕向他背心打来的一掌。 云中燕一掌拍出,侧面劲风疾袭,有个人已是向她攻来。这人面黄肌瘦,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但“鹰爪手”可是使得十分凌厉,功力也很不弱。 云中燕一飘一闪,反手便削这人臂弯。这人左掌一圈,右掌推出,还了一招“弯弓射雕”。饶是他应招得宜,臂膊给云中燕的掌锋擦过,也是火辣辣的作痛,吓得慌忙叫道:“师父,师父!” 他师父没来,石元倒是又再来了。石元听得他叫这声“师父”,蓦地省起:“有黑鹰在此,我何必怕她!”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看出有机可乘,为了挽回刚才所失的面子,一把夺命神砂,便向云中燕洒去! 云中燕冷笑道:“虎头岩上,你侥幸保得狗命,居然还敢使用毒砂!” 那次石元在梁山的虎头岩上,参与围攻黑旋风之役,他用夺命神砂偷袭,结果伤不了黑旋风,反而伤了自己。他也正是因此,回家医治了将近一年,方始能够伤愈复出的。 石元不是不知云中燕的厉害,但他以为云中燕纵然厉害,是女子,内家真力料想比不上黑旋风,又仗着有“黑鹰”在旁,为了挽回面子,是以不假思索,就把夺命神砂洒出去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乒乓”两声,有两个人从隔壁那间房间里给摔了出来,直摔到了外面的院子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两个人正是和“王老三”同样身份的捕头,武功可比“王老三”强得多。他们是在说了“王老三”之后就进那间房间搜查的,不料刚刚打了个照面,连房间里有几个人还未看得清楚,就给那四个人当中的“老大”,像提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摔出来了。 来查搜客店的共有六人,三个捕头,三个江湖人物。武功最强的那个老头尚未出手,看见这两个捕头给摔了出来,饶是他本领高强,也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哦,原来是青龙帮的朋友。”这老头是个武学大行家,从对方摔人的手法,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心里想道:“这四人想必就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了。怕是不用怕他们的,就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强援在后,这个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党羽?” 石元一把毒砂洒来,云中燕挥袖一拂,喝道:“原物奉还!” 虎头岩之战,石元是给黑旋风用劈空掌力把毒砂反打回来伤了自身的,云中燕这一拂虽然及不上黑旋风的劈空掌力,但因距离较近,一拂之下,毒砂化作了一圈烟雾,立即便向石元当头罩下。 石元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道:“年、年老前辈……” 那老者一跃而前,挥袖一卷,裹住那团烟雾。可是由于那两个捕头给摔了出来,他稍微分了心神,慢了一步,纵然卷着毒砂,却还有一些“漏网”的。石元“救命”二字未曾吐出,已是给几粒毒砂溅上,而且有一粒毒砂飞入了他的口中! 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还是在和云中燕交手的,云中燕挥袖扫荡毒砂,招数仍是丝毫不缓,此时正在使到一招“手挥五弦”,五指一划,少年胸口的三处大穴已是在她的掌势笼罩之下,必将有一处大穴给她点着了。 那老者来得正是时候,一掌拍出,那少年一个踉跄,斜跃数步,刚好躲过了云中燕的杀手绝招。 原来老者推这一掌用的乃是巧劲,因为云中燕出手太快,他若是用正常的方法来救徒弟,即使伤得着云中燕,他的徒弟只怕也要变成残废。如今他一掌推开徒弟,用的力道恰到好处,那少年就像给人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一般。 云中燕心头一凛,知道来者乃是劲敌,当下立即使出“穿花绕树”的轻灵身法,一个“风扬落花”,以攻为守,连进三招。 那老者一提衣襟,掌锋斜掠,只是一招,就把云中燕的三招复杂掌法全都化解了,而且一股雄浑的内力,迫得云中燕不能不连忙后退。 俗语说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老者这一出手,虽然只是一招,云中燕已知他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正防他要乘胜追击,不料那老者却是凝身止步,而且对她双拳一拱,说道:“我们是来会青龙帮的几位朋友的,例行公事,不能不搜一搜客店,骚扰了姑娘,失礼之处,请姑娘莫怪。” 石元中了毒砂,舌头红肿,已是说不出话来,见自己倚为靠山的这个老者和云中燕套交情,又不禁大为气愤,心道:“你们只顾立功,不顾我的性命,那我又何必为你们卖命。”于是不发一言,就溜出客店去了。要知这夺命神砂非常厉害,他虽有解药,也是必须立即觅地自疗了。还幸他这次的伤不如上次受黑旋风所伤的重,不能和敌人交手却还可以施展轻功。 这老者则是着眼全局,不愿多树强敌。云中燕心里想道:“这四人的路道我毫无所知,我已经惩戒了那个捕头,又伤了石元,那就不插手也罢。”于是说道:“青龙帮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你们办你们的案,可别打到我的头上。”言下之意,即是答允可以袖手旁观。 老者目的已达,大喜说道:“不敢再冒犯姑娘的了。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那位捕头吧。”云中燕哼了一声,回到房中,一脚把那捕头踢出门外。这一脚却也解开了他的穴道。那捕头和受伤的两个同伴又羞又气,可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他们自知本领不济,当下相互扶持,远远躲开。 那老者说道:“青龙帮的朋友请出来吧。” 房门打开,四个人都走了出来。那老者说道:“你们四位想必是青龙帮的杨、白、罗、王四大金刚了。我与贵帮帮主曾有一面之缘,对你们四位亦是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原来这四人“老大”名叫杨守义,“老二”名叫白坚武,“老三”名叫罗浩威,“老四”名叫王鹏运。 四人年纪相差颇大,加入“青龙帮”也是先后不同。老大杨守义将近五十,老二白坚武亦已四十出头。老三罗浩威和老四王鹏运则不过二十左右,但因他们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是以在加入青龙帮之后不久,就得以与杨、白齐名,并列为“四大金刚”了。 当下“老大”杨守义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鹰’年震山,竟然当真变成了鹰爪!”他不说“鹰犬”已经是对年震山略为客气了。 云中燕这才知道这老者的身份,不禁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黑鹰年震山,怪不得有这么高强的武功,这个病鬼想必就是他的徒弟赵登禹了。‘青龙帮四大金刚’名头听来颇能唬人,但恐怕也未必对付得了他们师徒吧!”轰天雷给黑鹰年震山打得遍体鳞伤,这件事云中燕是早已知道。正是因此,她不由得又改了主意,暗自想道:“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不知是什么路道,但黑鹰年震山是轰天雷的仇人,决计不是好人的了。‘四大金刚’倘若打不过他,说不得我也只好出手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老二”白坚武已接着说道:“年老前辈外号‘黑鹰’,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说的不是武功。”话中有话,意思是说年震山早就是个“鹰爪孙”,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其实年震山的“黑鹰”外号却的确是因他的鹰爪擒拿手功夫而得名的。这老二白坚武最长于说刻薄话,这一说登时把黑鹰年震山气得七窍生烟。 但姜是老的辣,黑鹰年震山还是沉住了气,淡淡说道:“你们别在门缝里瞧人,把人瞧得扁了。不错,他们是来办案,年某却只是要向你们讨一个人,这个人你们纵然交不出来,也得告诉我他在哪里。” 杨守义道:“什么人?” 年震山道:“江南来的闪电手耿电!” 白坚武哈哈笑道:“你向我讨他,我却向谁去讨!” 杨守义道:“年老前辈,我和你说老实话吧,不错,我们是奉命出来迎接耿公子的,但迄今却尚未知道他的下落。”他因为年震山表明了不是和捕快一路,是以说话又客气了些。 年震山冷笑道:“当真还未知道他的下落?最少也有一点消息吧?” “老三”罗浩威一直没作声,此时忽地说道:“十年之前,拦途截劫耿公子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年震山傲然说道:“是又怎样?” 罗浩威说出此事,“老二”白坚武却是不禁好生诧异了。 第二十回四大金刚 要知这件事情乃是发生在十年之前,罗浩威和王鹏运都还没有加入青龙帮。有一天帮主龙沧波邀请杨守义与白坚武到他家里喝酒,本来帮主请部下喝酒事属寻常,但这一次却有点特别。白坚武是个肯用心思的人,他曾注意到帮主近来好像是在担着什么心事,在高兴的场合也总是默默寡言,平日的豪情胜概不知哪里去了。这样的情形差不多有一个月。龙沧波喜欢喝酒,平时每隔三五天都要请一次客的。但这次请他们到家里喝酒,却是这一个月来的第一次,到了他的家里,才知道客人就只他们两个,和往日的“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情景亦是不大相同。 酒酣耳热,龙沧波恢复了往日的豪情。白坚武趁他高兴,便问他道:“帮主可是有什么喜庆之事么?” 龙沧波满满喝了一杯,笑道:“不错,这个月来,我在担忧一件事情。如今我的心事已经了却,那是比任何喜庆的事更值得我高兴了。” 杨守义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帮主可以让我们知道么?” 龙沧波笑道:“你们是我最亲信的兄弟,我请你们来陪我喝酒,就正是因为我太高兴了,要找两个可以把这件秘密告诉他的人来和我一同高兴。杨老弟,他还记得耿大侠么?这件事情就是关于他的。” 杨守义道:“那年耿大侠渡江的前夕,多蒙帮主带引我进谒他,我怎会不记得?耿大侠渡江之后,已有十年没消息了。是不是帮主得到了他的消息啦?” 原来江南大侠耿照本是北方一支义军的首领,后来他带领这支义军渡过长江,接受南宋朝廷的改编,成为南宋一支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号称“飞虎军”,后来在历次抗金的战争中立了不少大功。耿照也就成了“飞虎军”的总兵,从此留在江南了。(“飞虎军”的故事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龙沧波本来是耿照的部将,耿照带领“飞虎军”渡江之时,想到应该留下一个得力的人在敌后工作,一方面可以继续组织义军抗金,一方面可以安顿那些因有家累,不能随他渡江的兄弟,他挑中的这个人选就是龙沧波了。 龙沧波不负耿照所托,但因“飞虎军”南渡之后,敌人的压力加强,有一个时期形势甚为不利,若是公开组织义军,只怕还未打起旗号,金国的“官军”就要大举来“袭匪”了。是以龙沧波为了避免敌人的注目,才用“换汤不换药”的手法,创立了青龙帮的。 杨守义和龙沧波是在青龙帮创建之前早就相识的朋友,他也是第一个加入青龙帮的人。“老二”白坚武则是在一年之后方始加入的。是以杨守义见过耿照,他却没有见过。 此时杨守义听说有了耿照的消息,不禁大为欢喜,连忙询问。 龙沧波笑道:“不是耿大侠本人的消息,是咱们的小主公的消息。” 杨守义怔了一怔,说道:“耿大侠那个孩子找到了吗?”恐怕白坚武不明白,随即向他解释道:“耿大侠当年渡江之时,他的夫人正怀着孕,没有同去。后来听说生了一个男孩,现在恐怕也有十四五岁了。但一直没有找着。” 龙沧波道:“耿夫人生产之后,也到江南去了,因为不便携带孩子,将他寄养在一个亲戚家里。一月之前,我方才得到确实的消息。” 杨守义道:“那么帮主就该把这孩子接回来,传授他武功啊!” 龙沧波笑道:“不用咱们费神了。虎威镖局的孟总镖头已经护送他前往江南啦,听说孟霆还邀了他的一位好朋友,以绵掌功夫驰誉武林的吕东岩和他一同护送。” 白坚武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帮主这个月来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 龙沧波道:“在未得到他们平安的消息之前,我总是放心不下。只怕有人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会在中途截劫。还好,他们虽然在路上出了一次事,听说吕东岩还受了点伤,但孟霆总算是把这孩子平安无事的带到江南,交给他的父亲了。” 杨守义道:“中途截劫他们的人是谁?” 龙沧波道:“是一个武功奇高的陌生人,孟霆从那人的鹰爪手功夫,猜疑他是黑鹰年震山。”当时年震山在江湖上刚刚窜起,名头还没有后来之大。是以,以见多识广著称的孟霆,也不过是只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杨守义道:“听说黑鹰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难道他也投靠了金虏么?” 龙沧波道:“孟霆也只是如此猜疑而已,未敢断定,你们不要随便说出去。” 杨守义道:“吕东岩见义勇为,咱们是不是该去向他道谢?”杨守义是因为孟霆是他们青龙帮的好朋友,吕东岩却不是,故此有此一言。 龙沧波连忙摇手道:“千万不可。这孩子的来历,听说孟霆也还没有告诉他的。吕东岩是个有家有业,不敢和咱们这号人物来往的人。他若是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他就更不愿意张扬开去了。” 杨守义、白坚武记着帮主的吩咐,十年来从没有和第三个人提过此事。 罗浩威王鹏运二人是在青龙帮成立之后将近十年方始加入的,由于他们年纪太轻,资历又浅,其中许多机密事情他们都没与闻。就如这次他们奉命迎接耿电,也是在出发之后,才由杨守义把帮主的命令转告他们的。 是以当罗浩威突然向年震山质问之际,白坚武不由得大为诧异了,心里暗自想道:“奇怪,老三怎的会知道这桩事情呢?我没有告诉他,杨大哥为人稳重,对帮主的吩咐是绝不会违背的,更不可能是杨大哥告诉他了。十年前他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年纪比耿公子还轻,当然更不会和耿大侠这一辈的朋友相识。这桩事情他是从何得知?” 心念未已,那黑鹰年震山,已是傲然地说道:“是又怎样?” 罗浩威冷冷说道:“我们不和你算账已经好了,你还要向我们打听耿公子的消息!嘿,嘿,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莫说我们不知道,纵然知道又岂能告诉你?难道我们要让你再次去害耿公子吗?” 黑鹰年震山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黄口小儿,胆敢在我面前放肆,哼,哼,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叫你开口,且叫你尝尝我的厉害,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异想天开了!” 罗浩威道:“什么手段,倒要领教!”话犹未了,杨守义叫道:“三弟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黑鹰年震山已是飞身跃起,一抓就向他的琵琶骨抓下来! 这一抓疾如闪电,饶是杨、白二人就在他的身旁,也是来不及给他解救。 只听得“嗤”的一声,罗浩威的衣裳给撕了一幅。但在这刹那之间,罗浩威亦已是出刀反击,一口气劈了八刀。 这八刀也是快得出奇,刀刀劈向年震山的要害。在旁人看来,罗浩威的琵琶骨差点儿就要给年震山抓碎,自是狼狈之极。但在年震山自己,却是不能不大大吃惊。原来他以为罗浩威年纪轻轻,决计逃不过他这一抓,他是打算抓着了罗浩威之后,用酷刑迫他的口供的。不料却只是抓破他的衣裳,连他的琵琶骨都没碰着。而且对方还能反攻八刀!若不是黑鹰年震山的身手矫捷,还几乎给他斫著。他躲这八刀,可说已是尽了他平生所学,旁人以为他将罗浩威耍弄,他自己可是毫不轻松! 双方兔起鹘落,杨守义喝道:“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铁掌挟风,立即就向年震山劈去。白坚武跟着也拔剑出鞘,上前助攻。大家动手,心思却有不同。杨守义是专心一意,攻敌之所必救;白坚武却是心有杂念,想到了旁的事情去。 白坚武心里想道:“老三的本领何以突然精进如斯,难道他以前对我们也是未曾‘露底’的么?当真这样,那他可也是太工心计了。” 一方面是由于有此猜疑,一方面也是因为黑鹰年震山的武功委实太强,是以白坚武的打法就以自保为主,存心看看罗浩威还有多少他未曾见过的功夫。 年震山端的不愧有“黑鹰”之号,撕、扑、抓、拿,凶猛之极,矫捷异猛,杨守义的铁砂掌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夫,碰上他的擒拿手亦是相形见绌。铁砂掌利于猛攻,但一近对方,年震山的擒拿手就抓向他的关节要害,以致杨守义的攻势反而给他抢过去了。但杨守义还是奋不顾身,两个把弟一有失招的危险,他便立即扑上去与年震山硬拼,年震山对他倒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 老四王鹏运见三位兄长战黑鹰不下,随即也加入战团。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虽然功力较弱,双笔点四脉的功夫却也是武林罕见的上乘笔法,使得甚为精妙。 年震山以一敌三,稍占上风,以一敌四,可就有点儿左支右绌了。 云中燕袖手旁观,看了三数十招,想道:“四大金刚之中,倒是以老三的快刀最为高明。老大的铁砂掌也很不弱,老二的剑法似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却是未免有点怯战了。老四则是初生之犊,不过他的笔法倒也是颇有独到之处。”又再想道:“看来黑鹰斗这四大金刚,至多可以勉强抵敌而已,要取胜是决计不能的了。我倒是无须出手啦,不过他还有一个徒弟,这小子为何不上去帮忙师父?”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心念未已,便听得那面黄肌瘦的少年说道:“师父,使判官笔的这个小子我很想与他琢磨琢磨,你老人家可不可以让给我?” 原来年震山一向极为自大,他和敌人交上了手,做徒弟未得到他的吩咐,是不敢上去助拳的。 年震山说道:“也好。这小子的点穴笔法和咱们的擒拿手法颇有相通之处,你就拿他练练招吧。” 说话之际,猛的欺身进扑,一指弹向白坚武的太阳穴。白坚武大吃一惊,慌忙一招“举火燎天”,剑锋上削,只听得“铮”的一声,年震山没点着他的太阳穴,却把他的长剑弹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年震山打开了一个缺口,他的徒弟赵登禹便扑进来和王鹏运交上了手。年震山掌劈指戳,堵住杨守义,迫退白坚武,又立即还击罗浩威,不让他们过去,把“四大金刚”分作了两边了。 王鹏运双笔一分,左点“期门”,右点“气海”,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死穴。赵登禹冷冷说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手段倒是相当狠辣呢。”口中说话,手底的擒拿法已猛地展开,十指如钩,两根中指比其他指头伸长少许,从整体的掌法看来,是鹰爪猛扑之势,单从两根中指的指法看来,却又似是饥鹰的利嘴“啄”下一般,所“啄”之处,也正是王鹏运的“期门穴”和“气海穴”。 云中燕心道:“怪不得黑鹰说他这门的擒拿手法和判官笔的点穴笔法颇有相通之处,原来这一‘啄指’既可以用来分筋错骨,也可以当作判官笔的笔尖。” 赵登禹从小喜欢练武,除了练武之外,就没有别的嗜好了。故此年纪虽然不大,已是尽得乃师的衣钵真传,那次他们师徒大闹吕家庄,吕东岩的门下弟子尽都给他打败。当日倘若没有轰天雷挺身而出,吕东岩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落场,因为以他的辈分绝不能和赵登禹过招,恐怕只能向“黑鹰”认输了。后来他虽然败在轰天雷的手下,但以轰天雷的神力,他也能抵挡十招八招,只从这件事情看来就可以想见他的武功造诣了。 王鹏运比赵登禹还小一岁,他年纪轻轻,能够列名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之内,武功当然亦是非同泛泛,但他吃亏在从未见过赵登禹这种打法,一交手就给赵登禹着着抢先,虽未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也只是只有招架之功了。十招中攻那么一两招,不过是用来辅助防守而已。 年震山那边又恢复了以一敌三的局面,越打越是激烈,不过还是年震山稍占上风。 白坚武力图自保,不料年震山就偏偏向他猛攻。剧战中年震山猛地一声大喝,左拳一个“冲天炮”,上击白坚武的下巴;右掌则拍向他的耳门,这一拳一掌有个名堂,叫做“钟鼓齐鸣”,只要给他打着一处,就得重伤,正是他平生得意的杀手! 杨、罗二人岂能容他施展杀手?罗浩威的刀来得快,刀光如电,刷的就向他琵琶骨斩下去,这一招并没替白坚武化解,但却是攻敌之所必救。杨守义也不慢,迅即横身插进当中,一掌向年震山的胸口劈下! 年震山老谋深算,早就把他们二人必将同时扑上以图救友的各种打法估计在内。他之所以向白坚武施展杀手,其实正是声东击西之计。不过,他们二人居然使用这样拼命的凶险打法,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只听得“当”的一声,罗浩威的钢刀脱手飞出。原来他这一刀只顾攻敌,来得太急,给年震山反手一抓,指尖触着了他的脉门。 说时迟,那时快,杨守义一双铁掌已是向他胸膛劈下。年震山刚刚打落罗浩威的单刀,来不及接续施展他最擅长的鹰爪手,只好和他硬拼。掌背一挥,左掌阴掌,右掌阳掌,一招“手挥琵琶”,敌住杨守义的“力劈华山”。 只听得“蓬”的一声,年震山左掌背隐隐发麻,杨守义右掌的掌心也是火辣辣作痛。原来若是只论内功,他们两人的功力倒是在伯仲之间,但年震山那掌背一挥,却是蕴藏有分筋错骨的功夫。是以比对之下,还是杨守义多吃了点亏。 云中燕忽地走了近来,叫道:“住手,住手,谁不住手,我可就要帮他的对方了!” 年震山吃了一惊,说道:“姑娘你何必趁这浑水?” 杨守义也是惊疑不定,说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双方都是莫名其妙,不过却也都是暂时止手了。 云中燕道:“三位大哥,我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 杨守义道:“什么事情?” 云中燕道:“你们打得热闹,我也瞧得高兴,不觉有点见猎心喜。请你们歇歇,让我也玩玩如何?我想和这位名震江湖的黑鹰比划比划!” 杨守义等人才知道她是来帮忙自己的,不由得大为奇怪,心里想道:“且看年震山怎样应付她?”于是大家都不作声。 年震山道:“姑娘,你怎的言无其信?” 云中燕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年震山道:“你说你与青龙帮乃是风马牛不相及,何以要来帮他们和我作对?” 云中燕道:“不错,我和他们并不相识,但你和我也不相识呀!你说得出我的姓名来历吗?” 年震山道:“你不是和我讲明了袖手旁观的么?” 云中燕道:“我是这样说的,只要你们不打到我的头上,我就不干涉你们办案,可并没有说是袖手旁观!” 年震山一想,她的确是这样说的。“袖手旁观”四字,她并没有出之于口,只是自己认为她是这个意思,当下眉头一皱,说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云中燕笑道:“当然大有分别。第一,你们的人曾经打到我的头上,不错,你也曾向我求情,我也惩戒他们了。不过我可没有答应你就此作罢,我的气也还没有消呢!第二,我只是和你比划比划,试试你的功夫,并非插手干预你办的什么差事。你赢了我,尽管继续打下去,我决不再管;赢不了我,我也顶多试你三五十招,碍不了你的事!” 年震山心头火起,想道:“若不是我有大敌当前,岂能容你这小丫头在我面前放肆?”但此际他虽然恼怒,却还当真不敢和云中燕再斗三五十招,要知他已是强弩之末,若然再与云中燕斗个三五十招,纵然胜得了她,也是必定打不过青龙帮四大金刚的了。 年震山心念一动,当下强抑怒气,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说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云中燕怔了一怔,道:“打什么赌?” 年震山道:“咱们只限五招,在五招之内,我就能够知道你的来历!” 云中燕道:“要是你不知道呢?” 年震山道:“我们师徒马上就走,这件案子,我们也不办了。但若是我说得出你的来历,你可不许再插手了!”原来年震山见多识广,对各派的武功一看便知,限她五招,自忖已是绰绰有余了。 云中燕道:“好,我和你打个这赌,不过,这次我可要用兵器了。”刷的拔出剑来。 年震山道:“且慢!” 云中燕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年震山道:“青龙帮的朋友,我的徒弟和你们的人单打独斗,他是小辈,请你们遵守江湖规矩,可别趁这机会欺负我的徒儿。” 杨守义怒道:“你也忒小觑人了,我们四人难道还能联手打你的徒弟吗?好,你心里害怕,我们也不妨大量一些,你若是败在这位女侠之手,我们决不乘人之危,再来打你!” 云中燕噗嗤一笑,说道:“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说罢,回过头来,对年震山笑道:“好,三方面都说清楚了,我可要动手啦。第一招来了!” 云中燕刷的一剑刺出,剑光颤动,幻出一片冷电精芒,剑势奇幻无比。年震山吃了一惊,心道:“这是哪一家的剑法?”虽然化解了她的剑招,却是猜不透她的来历。 原来云中燕的剑法得自姑母明慧公主,明慧公主的这招剑法,却又是定慧神尼亲自传授的,定慧神尼的佛门剑法,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年震山焉能得知? 说时迟,那时快,云中燕的第二招继续使出,这一招却是把轰天雷的霹雳掌法化在剑法上的。她和轰天雷交过几次手,在娄家庄的时候,又总是她陪伴着轰天雷,闲着没事,大家谈论武功,是以她已略知霹雳掌的奥妙。这一招将掌法变为剑法,虽然得其形而未能得其神,却也骗得过一知半解的行家之眼。 年震山果然就上当,不假思索的便叫道:“下面的三招不用使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历啦!” 云中燕道:“好,那你说来听听,我是什么来历?” 年震山得意洋洋地说道:“你姓秦的是不是?霹雳掌秦虎啸是你的爹爹还是你的师父?”原来秦虎啸名气虽然甚大,但因壮岁隐居,绝迹江湖,见过他的人已是不多,知道他家中底细的更少。年震山就只知道他是霹雳掌的第一高手,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子女。他见云中燕能够将霹雳掌法化为剑法,心想只怕不仅是徒弟而已,多半还是秦虎啸的女儿。 云中燕哈哈笑道:“秦虎啸这名字我倒是听过的,见可没有见过,不知你与他有甚深仇大恨,为何如此恶毒的诅咒他呢?” 年震山怔了一怔,说道:“我怎样诅咒他了?” 云中燕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说他是我爹爹,那不是咒他早死吗?” 杨守义淡淡说道:“原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鹰,竟也如此孤陋寡闻。我告诉你吧,秦虎啸老英雄只有一个儿子,女儿还没生出来!不错,他在家乡开武馆,是收有几个徒弟,但他却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连这一点你都不知道吗?” 天下决没有父母在生,儿女却说他已经死了的。所以年震山纵然不相信杨守义的话,也不能不相信云中燕的话。仔细一想,云中燕刚才使那一招的时候,虽然好像胎脱于霹雳掌法,但却欠缺霹雳掌所应有的一股雄浑内力,只能说是形似而已。“糟糕,我一时失察,竟然上了这鬼丫头的当了!”年震山没有输招,却输了“面子”,不由得面红过耳。 云中燕笑道:“你猜得荒谬绝伦,认输了吧?” 年震山道:“你只使了两招,还有三招未使呢。”心里失了自信,说话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大声了。 云中燕道:“好,你留心看吧,第三招来了!” 声出招发,刷的一剑刺将过去,年震山挥袖一拂,云中燕的剑尖突然倒回来指着自身,反手持剑,剑柄一挑,只听得嗤的一声,云中燕倒退三步,年震山的腰带却给她挑开。 年震山面色陡变,说道:“你和龙象法王怎么个称呼?卓合图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云中燕用的是蒙古武士擅长的摔角绝技,她以剑柄替代手臂,那一挑正是摔角中的“倒搬拦式”。若然换了别人,这一挑就能令他翻个筋斗,是以饶是年震山武艺高强,但因做梦也想不到云中燕会把摔角的功夫化为剑法,冷不及防,也就给她挑开腰带了。 但令年震山吃惊的却非吃了这点小亏,而是她这一招中土所无、蒙古独有的剑法。 卓合图是蒙古数一数二的摔角高手,龙象法王则是号称天下无敌的蒙古国师。年震山早就从青袍客口中得知他们二人来到中原的消息,是以一见云中燕使出这招剑法,突然便联想起来,不觉有此一问。 云中燕淡淡说道:“卓合图是我家的仆人,你问他干嘛?” 年震山大惊道:“那么龙象法王呢?” 云中燕格格笑道:“我见他就叫他一声大和尚,不高兴的时候也就懒得和他打招呼了。你问得这样仔细,是不是和他很有交情?不过你可别打算在他那里查问我的来历,纵然你们很有交情,料想他也没有这个胆量和你说!” 年震山听了这话,登时面如土色,好似斗败的公鸡,叫道:“登禹,咱们走吧!” 云中燕笑道:“我还有两招未使呢,你不要看了么?” 年震山苦笑道:“这个赌我输了,请姑娘恕我冒犯之罪。这件案子,我们师徒不会插手啦!” 原来年震山正是想在办了这件“案子”之后,赶到娄家庄去,请青袍客的师弟、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为他穿针引线,进谒龙象法王的。如今他已知道了云中燕的身份,虽然还是满腹疑团,不解一个蒙古的公主何以会助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但却如何还敢和她作对。 云中燕不过用了三招,就把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鹰师徒吓走,青龙帮的“四大金刚”更是吃惊不已,大为诧异了。 原来“四大金刚”中的杨、白二人,虽然交游广阔,但对蒙古的武林情形却甚隔膜,罗、王二人出道不过数年,那就更不用说了。龙象法王只是在十年之前到过一次中原,中原的侠义道人物,除了顶儿尖儿的几个高手之外,还未听过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蒙古国师。 杨守义心里想道:“龙象法王这个‘法号’倒是好怪,大概是什么邪教的教主之类吧?那个姓卓的也不知是何派高手。奇怪,年震山听了他们的名字就好像害怕起来,看情形他是已经知道了这位姑娘的来历而不敢说的,这是什么缘故呢?”他把蒙古人“卓合图”当成是一个姓“卓”的汉人了。却不知在蒙文之中,“卓合图”只是一个三音节的字,乃是勇武的意思。 不过“四大金刚”虽是猜想不透,虽是满腹疑团,于理于情也不能不上前向云中燕道谢了。 云中燕道:“出门人彼此相助,这是应该的。你们把房间让给我,我还没有向你们道谢呢。” 罗浩威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杨守义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道:“她武功如此高强,我们昨晚的谈话,只怕、只怕……” 果然心念未已,便听得云中燕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与各位素昧平生,你们居然没有怀疑我是路道不正,肯把房间让给我。你们当作小事,我却是不能不感激各位对我的信任了。” 话中有话,“四大金刚”一听,已是知道他们昨晚在背后议论她的那些说话,大概都已给她听见了。四人都是不禁大感尴尬。 杨守义道:“多承姑娘拔剑相助,请恕冒昧,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云中燕并不即答,反问道:“你们四位可是要去找寻一位名叫耿电的耿公子么?” 杨守义心想:“反正她已经知道,也用不着瞒她了。”于是说道:“不错,姑娘和这位耿公子可是相识?” 云中燕道:“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你们若是见着了他,说起曾经碰上我这么样的一个人,想必他还是会记得起我的。”言外之意,即是说你们要想知道我的姓名来历,大可去问耿电。 杨守义道:“就不知能否找得着他,姑娘可有他的消息么?” 云中燕道:“你们准备上哪儿找他?” 杨守义道:“敝帮主叫我们到吕东岩老英雄那里打探,听说他曾经到过吕家。” 云中燕道:“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他现在何处,我不知道。不过你们若是到吕东岩家里去找他,恐怕会找不着。” 杨守义连忙说道:“请姑娘指点。” 云中燕道:“吕东岩和娄人俊结了仇,娄人俊本不足畏,但他背后有个大靠山,吕东岩不能不暂且避祸。你们要知道吕东岩的下落,可以先找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前几天避难到她奶妈家里,我只知道那地方是在定陶县北面凤凰山中的一条山沟里,那条山沟的名字,我可就不知道了。” 这是云中燕与吕玉瑶分手之时,吕玉瑶告诉她的。但因临别匆匆,吕玉瑶自是不能说得十分详尽,那条山沟的名字,就忘记告诉她。云中燕因为已经偷听了他们的话,知道他们的帮主是耿电父亲的旧属,是以也就放心告诉他们。 杨守义得了这条线索,十分欢喜,说道:“凤凰山里没有多少人家,我们总会找得着的。多谢姑娘指点了。”谢过之后,四大金刚便即与她道别。 第二十一回分道扬镳 “四大金刚”哪里知道,如果他们径自跑到吕东岩家里,倒是可以见着耿电,如今绕这么一个圈子,到山沟里找吕东岩的女儿,却是和耿电失之交臂了。 且说吕东岩在娄家庄脱险之后,便和凌浩、秦虎啸、时一现三位老英雄以及轰天雷、黑旋风、耿电三个少年好汉,连夜赶回家里。他知道女儿已经在他之前逃出了娄家庄,只盼一回到家里,就可以见着女儿。 吕夫人看见丈夫带领这许多客人回来,其中还有轰天雷在内,不禁又惊又喜,又是满腹疑团,一面接待客人,一面问丈夫道:“你们是在哪里遇上的?这几位贵客是——” 吕东岩道:“说来话长,我先给你们介绍,这两位就是我常常和你说起的凌大哥和秦大哥了。这位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跟着依次给她介绍黑旋风与耿电二人。 耿电笑道:“我和伯母已经见过了。我记得有一位丘大哥,不知是否还在府上?” 吕夫人道:“不错,你说的是我内侄,他名叫大成,昨天回家去了,明天还会来的。” 凌浩特别向吕夫人再行一礼,说道:“小儿在贵府,多蒙贤嫂照料,愚父子感激不尽。” 吕夫人甚是尴尬,勉强笑道:“哪里,哪里,我还怕令郎怪我招待不周,所以才要走呢。好在你们现在回来,我这才放了心。” 她装作十分高兴,心里其实是在暗暗埋怨丈夫:“这些人都是不见容于官府的江湖人物,和任何一个来往,只怕都有祸殃,你却把他们一起带回来!” 知妻莫若夫,吕东岩生怕妻子露出不满的心情,说道:“我这次出门遭了一点意外,若不是得凌、秦两位大哥救护,我只怕已是埋骨他乡,不能回来见你了。” 吕夫人道:“对了,听说你是在凌大哥家里养伤,是什么人伤了你的?现在痊愈了么?” 吕东岩道:“早已好了。伤我的人,现在还未知道是谁。这件事情,慢慢我再告诉你。”说至此处,忽地觉得有点奇怪,接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凌大哥家里养伤,是谁告诉你的?” 吕夫人望了秦虎啸一眼,说道:“这个,这个——”一时之间,不知好不好当众来说。原来她以为女儿是和秦龙飞私奔的。 凌浩笑道:“这些不太紧要的事情,慢慢再说吧。你也应该问问令嫒了。” 吕东岩其实也是早就想问女儿的了,只因客人刚到,和他妻子相见,不能不有一些客套,听了凌浩的话,笑道:“多谢贤父子对小女的关心,未知究竟,只怕铁威贤侄比我还要心焦呢。”说罢回过头来,便即向妻子问道:“咱们的瑶儿回来了没有?” 吕夫人道:“你已经知道了么?” 吕东岩道:“你是指瑶儿离家之事?不错,我知道她曾经到过娄家庄,我以为她回到了家里了?” 吕夫人道:“你还知道什么?” 吕东岩怔了一怔,不觉有点奇怪,问道:“还有什么?” 吕夫人忽地向秦虎啸裣衽一礼,说道:“秦老英雄,请恕冒昧。我想请问,你是否有位令郎,名叫龙飞?” 秦虎啸大为吃惊,心道:“莫非那不肖的畜生来过这里?”说道:“不错,小儿正是名叫龙飞。贤嫂是如何知道的?” 果然便听得吕夫人说道:“令郎前天才到过这里,他说,他说——” 秦虎啸忙问:“他说什么?” 吕夫人道:“他说是奉了父亲之命,来给我们报讯的。是以我才知道瑶儿的爹是在你们那里养伤。” 秦虎啸大为着恼,说道:“这畜生竟然敢来撒谎!” 吕夫人佯作吃惊,说道:“令郎不是你叫来的么?” 时一现劝道:“秦大哥不要动气,他来报讯,也是一片好心。” 吕东岩忽地省起,说道:“时大哥,你说小女给人救走,那个人敢情就是龙飞?” 时一现道:“我当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依理推测,他们两人既是同往娄家庄,吕姑娘失慎被擒,飞侄当然是要救她的。”他怕秦虎啸火爆的脾气,心想:“若是给他知道真情,他不把儿子打死才怪。”是以只好善为说辞,替秦龙飞说说好话。秦龙飞那晚在暗室中企图非礼吕玉瑶的事,他可是半点口风也不敢露。 凌浩忠厚老实,凡事总是往好的方面设想,听了时一现之言,连连说道:“不错,不错。情形一定如此。飞侄大概不知从何得知小儿陷落在娄家庄,故此他才来找吕姑娘作帮手的。秦大哥,纵然他是偶尔说谎,你也不可太过怪责他了。” 秦虎啸可不敢这样相信自己的儿子,他冷眼旁观,忽见吕夫人的面上似乎现出鄙夷的神色,再想起她刚才对自己凝视的奇怪目光,心里就更不禁生疑了。 “这小奴才分明知道吕东岩就快伤好要回家的,为什么还急巴巴地跑来报讯?那青袍怪客既然强迫他做徒弟,何以又肯轻易的放走他呢?”秦虎啸不禁满腹疑团,隐隐感到有些什么不对了。 吕东岩也在想道:“助瑶儿脱险的那个人倘若真是秦龙飞,即使他们不知道娄家庄昨晚发生的事情,瑶儿也应该与他回家才是。” 由于尚未得知他们的下落,这晚的接风酒大家也吃得有点不大开心,失了预期的欢乐了。 酒阑席散,安顿了客人之后,吕东岩夫妻回到卧房,吕东岩道:“你好像有些什么事情还没有讲出来,是不是?” 吕夫人道:“不错,当着你的那些客人,我怎便说?” 吕东岩老于人情世故,心里已猜着几分,说道:“那你现在说吧。” 吕夫人道:“你觉得秦龙飞这个人怎样?” 吕东岩道:“武功人品似乎比不上凌铁威。” 吕夫人道:“不过,他可长得比凌铁威英俊得多呢,一张嘴巴又会说话。” 吕东岩心头“卜通”一跳,说道:“是不是咱们的瑶儿上了他的当了?” 吕夫人道:“家丑不可外扬,客人面前我不便说,瑶儿和这小子是私奔的。” 吕东岩大吃一惊,说道:“他不是光明正大的邀瑶儿作帮手的吗?” 吕夫人道:“本来是说好了,由瑶儿和大成跟这小子去接你的,哪知当天晚上,他们两人就悄悄溜走,瑶儿连一张字条都没留给我。” 吕东岩强自宽解,说道:“或许是瑶儿怕你阻拦,才和他偷偷去娄家庄的吧?瑶儿喜欢铁威,我是知道的;秦龙飞是他师弟,急于救他,也是理所当然。可不能把他们想得太坏。” 吕夫人冷冷道:“你以为秦龙飞和凌铁威是亲如兄弟的吗?你知不知道这小子一到咱们家里,就大说他的师兄的坏话!” 吕东岩大为诧异道:“他说了些什么?” 吕夫人道:“他说凌铁威受了一个蒙古公主的诱惑,已经投降了蒙古,要跟那位公主到和林去做驸马啦!” 吕东岩道:“哪来什么蒙古公主?” 吕夫人道:“就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那个绰号云中燕的妖女,前些时候,听说还在娄家庄的。”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哪有此事?我在——”吕夫人忙轻轻一嘘,说道:“小声点儿,别给客人听见了!” 他们夫妇哪里知道,在这间卧房的屋顶上,正伏着一个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时一现一来因为对秦龙飞之事颇感不安,想要知道秦龙飞在吕夫人面前还说过什么谎话;二来也是因为他感觉到吕夫人的神色有点不对,故此特来偷听。 吕东岩小声说道:“哪有此事?我在娄家庄也曾见过这个云中燕呢。” 吕夫人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假的,否则凌铁威焉能和你一起回来?我说给你听,只是要让你知道姓秦这小子捏造谎言,假传消息,骗咱们的女儿!”其实“捏造谎言,假传消息”的还有一个她的侄儿丘大成,她可就没有说了。 吕东岩又惊又怒,说道:“这小子竟敢打咱们女儿的坏主意?我在凌大哥和他爹爹的面前也曾谈过铁威和瑶儿的婚事的,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 吕夫人冷笑道:“这小子一来,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那对色迷迷的眼睛,老是盯着瑶儿,怎能瞒得过我?所以我要大成跟他们一齐去接你,不料他们半夜就偷走了。” 吕东岩心烦意乱,说道:“这怎么办,秦虎啸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他的儿子做出对不起咱们的事情,我可不能拿他怎样。” 吕夫人道:“那么咱们女儿的亏是吃定的了?” 吕东岩道:“瑶儿虽然不知人心险恶,却也是个颇知自爱的女子,大概不至于就和那小子做出什么坏事来的。”这话其实也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吕夫人冷笑说道:“但愿如此。其实你想把瑶儿配给凌铁威,我已经是不能赞同的了。如今又出了这桩事情,咱们的女儿,就更不能嫁给凌家啦。你想想看,他们秦、凌两家是世交友好,瑶儿嫁过去和姓秦这小子是要朝夕见面的,好意思么?” 吕东岩经过不知多少大风浪,却从来没碰到这样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不由得心中焦躁,说道:“如今最紧要的是先把瑶儿找回来,婚事以后再说!” 吕夫人道:“这事可是不能张扬开去的,明天把大成唤来,叫他帮忙咱们打探,好么?”吕东岩没了主意,漫声应道:“也好。”他可不知,他没主意,他的夫人可是有了“主意”。 吕夫人又道:“你和这班客人回来,有没有外人知道?” 吕东岩恼道:“娄家庄的人都知道的,怎么样?” 吕夫人道:“娄人俊是金盆洗手的大盗,他说的话,官府未必相信。你最好设法把这班客人送走,将来查究起来,咱们还可以抵赖!” 吕东岩怒道:“我这条性命都是他们救的,这话我岂能说得出口?” 吕夫人冷冷笑道:“你有家有业,有妻有女,你拼着自己不顾,与朋友讲义气,难道你的家业妻女你都不顾了?” 吕东岩心里想道:“女儿都已走了,你要顾的只是自己。”可他又不敢和妻子吵架,吵起架来,难免就要给客人听见。 吕夫人又道:“咱们好不容易才积聚了这点家业,你也曾说过,江湖险恶,你早已不愿意在外头跑了,只有送走这班客人,咱们后半世才有安逸的日子过。” 吕东岩道:“你别再说了好不好,你也得让我仔细想想!”心里想道:“唉,怎的她越来越是不明道理了,安乐的日子谁不想过,但对不起朋友的事情做了出来,我吕东岩还有脸皮见人吗?” 时一现伏在屋顶偷听,听到这里,想道:“果然给我料中,他的妻子是不欢迎我们这班不速之客。这也难怪,‘钦犯’二字,妇道人家,哪有不害怕的?为朋友着想,我们也不该连累他。”又想:“龙飞的事情,还是暂时瞒着秦大哥和凌大哥吧。” 第二天一早,秦虎啸忽地带头来向吕东岩辞行。吕东岩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昨晚瑶儿的娘说的话他们已经知道?”连忙极力挽留。 秦虎啸悄声说道:“风贤侄得了一部兵法,我们要帮忙他尽快送给义军领袖。所以深思熟虑之后,我们觉得还是早些走的好。反正你这里我们还是可以再来的。”原来秦虎啸他们的确是因为听了时一现的劝告才决意离开的,他找这个借口,乃是避免令得吕东岩难堪。 不过这个借口合情合理,吕东岩已经知道那部兵法之事,是以心中虽然还是思疑不定,也就不勉强留了。不过还是说道:“铁威贤侄让他留下吧。他的伤也还需要调治呢。” 凌浩说道:“多谢吕大哥好意,小儿的伤我已验过,并不碍事。他师父要他回去帮忙结束武馆,他师弟的下落也得他帮忙寻找。” 吕东岩见凌浩的态度比昨天冷淡许多,心里好生难过,但转念一想,自己既没决心把女儿嫁给轰天雷,妻子又是最巴不得他早走的,那也就不如让他走吧。 吕东岩前门送走了客人,丘大成后门就进来了。 吕夫人把侄儿唤进内室,悄悄和他说道:“你的表妹已经有消息了。”丘大成大喜道:“什么消息?”吕夫人道:“原来他们是去了娄家庄。”丘大成又惊又妒,说道:“表妹这样胆大,居然敢跑去救凌铁威这小子!唉,娄人俊的武功非比寻常,表妹是不是失陷在娄家庄了?” 吕夫人道:“这倒没有。听说他们是已经逃出来了,你看见姑丈送走的那班客人么?其中就有凌铁威的爹爹和姓秦那小子的爹爹在内。”当下将秦、凌等人昨晚大闹娄家庄,以及时一现发现吕玉瑶之事一一告诉侄儿。 丘大成道:“但表妹不敢回家,却怎知他们是逃向何方?” 吕夫人道:“有一条线索,你不妨去试一试。” 丘大成连忙问道:“什么线索?” 吕夫人道:“秦龙飞这小子那日谎言奉他父亲之命来的,料想他也不敢回家。你表妹的性情我知得清楚,她如何胆大,也不会跟一个男子乱跑。或许她还未曾知道凌铁威已经给她爹救出来,但她也要探听消息的。是以你不妨试一试到她奶妈那里找她,除我之外,这个奶妈是最疼她的人,她逃出娄家庄,一时无处投奔,说不定会在这奶妈家里。” 姑侄密商妥当,吕东岩送客回来,丘大成见过了他,就出门了。但他们刚才的说话,可没有告诉吕东岩。 凌浩等一行人离开吕家,大家各忙心事,凌浩尤其郁郁寡欢。 秦虎啸劝他道:“这门亲家做得成固然最好,做不成也没什么。不是我称赞我的徒儿,铁威的武功人品都是人中少有的,大丈夫何患无妻?” 凌浩说道:“我不是可惜这门亲事做不成功,我是可惜吕大哥,他这样的英雄好汉却偏偏耳朵软。唉,我为威儿向他求亲,也当真是一厢情愿了。” 俗话中的“耳朵软”是怕老婆、一切听信老婆的意思。时一现笑道:“吕东岩也未必是对老婆都言听计从,不过女主人既然不欢迎咱们,咱们才不好意思住下去罢了。我昨晚偷听他们的谈话,吕东岩倒是很欢喜铁威这孩子,这门婚事也未必无望。” 凌浩说道:“讨不得丈母娘的欢喜,这女婿不做也罢。铁威的婚事,以后我也不想再提了。” 轰天雷不便插口谈论自己的婚事,他是个傲气的人,觉得父亲的话很对。蓦地吕玉瑶的影子浮上他的心头,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玉瑶曾经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服侍我几天几夜,难道我只为了和她母亲赌一口气,就可以不再理睬她了?”轰天雷再又想道:“她是她,她的母亲是她的母亲,吕伯母对我不好,与她何关?只要她喜欢我……”想起吕玉瑶在他病中对他的温柔体贴、细心呵护,想起吕玉瑶和他分手时候的依依难舍、脉脉含情……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她是真心的,轰天雷又不禁怦然心跳,隐隐觉得他父亲的话也未必全对了。 凌浩不愿意多谈吕东岩夫妇的事,转过话题向黑旋风和耿电说道:“风贤侄,耿贤侄,你们两位如果没有别的紧要事情,请到舍下小住如何?你们年轻人难得意气相投,小儿趁这机会也可以多向你们领益。” 黑旋风道:“我是想和铁威兄多聚几天,不过目前我要赶往大都去见丐帮的陆帮主,报告梁山之行的经过,并把那部兵法交给他,请他代为处置。只好留待他日,再来拜访老伯了。” 凌浩一想这是一件大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轰天雷忽道:“爹,我想跟风大哥同往大都,见识见识,你看好不好?” 凌浩说道:“不是不好,我只是怕你阅历太少,身体又未完全复原,一下子到了金国京城,那可不是当耍的!” 轰天雷笑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有风大哥照顾我呢,我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剩下的只是一点外伤,并不碍事的。从这里到大都,总得一个月吧。一个月的时间,还愁不复原吗?” 秦虎啸道:“陆帮主也是咱们多年未见的老友,铁威趁这机会,替咱们去拜候他,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凌浩笑道:“你师父也这样说,那我就放你去历练历练吧。风贤侄,小儿多多拜托你了。” 轰天雷喜道:“耿兄,你呢?” 耿电说道:“我却另有事情,恐怕不能陪你们一起去大都了。” 说罢,回过头来,说道:“三位老前辈,请问你们可知道有个青龙帮的帮主,名叫龙沧波的么?” 秦虎啸道:“你和龙帮主相识?” 耿电说道:“他是家父旧属,小侄和他却未见过面,也不知青龙帮是在何处?” 秦虎啸道:“龙沧波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多年不走江湖,却不知道他的青龙帮是在什么地方了。” 时一现道:“青龙帮的消息我倒略有知闻,它的总舵本来是在伏牛山的,听说去年已迁移到祁连山了。”奏虎啸道:“啊,搬得这样远!”要知伏牛山是在中州河南,祁连山则在西陲甘肃,两地相隔数千里之遥。秦虎啸因为青龙帮是个抗金的帮会,如今把总舵搬到了远离中原的祁连山,岂非很难开展工作,是以感到诧异。 时一现道:“就因为青龙帮的秘密已经给金虏知道,金虏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要调兵遣将去对付。龙沧波得到风声,知道在伏牛山暂时站不住脚,这才远走祁连,徐图再起的。” 秦虎啸道:“你的消息倒很灵通,这样重大的秘密,你是从哪里打探来的?” 时一现笑道:“说起来这个秘密我比龙沧波知得还早呢。衮州将军的小老婆有一串夜明珠,是花了十万两银子从一个波斯胡经营的珠宝店中买来的,有行家告诉我,我本来想去偷那串夜明珠的,不料夜明珠没偷到手,却偷到了完颜长之给那衮州将军的机密文书。” 秦虎啸哈哈笑道:“那可比夜明珠更值价了。” 时一现道:“我立即把这消息送到伏牛山去,龙沧波那时刚听到一点风声,不过没有我知得清楚,他是看了那封机密文书之后,才决定把总舵搬移的。但当时只是决定搬移,尚未选好地方。搬到祁连山之事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他手下的四大金刚之首杨守义,两个月前碰见我,说是龙沧波很惦记我,想请我到他那里作客呢。” 耿电喜道:“时老前辈和龙帮主有这样深厚的交情,和晚辈一同去那就更好了。” 时一现笑道:“我还有一宗大买卖要做,龙帮主之约恐怕得在半年之后方能考虑了。老弟,你见了龙帮主请代我致意吧。” 耿电想多知道一点青龙帮的情形,问道:“我对青龙帮只知道有个龙帮主,不知还有些什么重要人物。” 时一现道:“就是我刚才说的四大金刚了。”当下将四大金刚的名字、相貌、年岁等等告诉耿电,说个清楚之后,众人便即分道扬镳。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耿电急于见到龙沧波,日夜兼程赶路,这一天来到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一个客店,耿电正要到那间客店投宿,不料来到门前,只见一队公差骑马跑来,把那客店围住,看这阵仗,竟似小客店里窝藏有江洋大盗似的。 客店对面恰好有一间小茶馆,耿电便躲进茶馆喝茶,静观其变。 此时已有一部分公差进入客店,开始搜查客人和盘问店主了。耿电坐在对面的茶馆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得陡地一声大喝,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王老三,你知罪么?”耿电看不见里面的人,心里想道:“这人想必是公差的头子了,他来势汹汹,却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病鬼。嗯,听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不久之前才受过内伤的。客店中倘若当真藏有强盗,这样的捕头如何济事?” 随即听得那个“王老三”颤声说道:“小民开这小客店,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实不知犯了何罪。” 那捕头喝道:“你睁开眼睛瞧瞧,看我是谁?哼,哼,认得了吧?我亲眼看见你窝藏青龙帮的贼人,还敢狡辩?”原来这间客店正是云中燕与青龙帮四大金刚日前投宿的那家客店,这个捕头就是那天晚上给云中燕打伤的那个捕头。他养好了伤,明知青龙帮的人决不会还在那间客店,但也要来出口恶气,顺便讹诈那个店主。 耿电听得“青龙帮”三字,不禁又惊又喜,心想:“这店主人若是青龙帮的朋友,我倒是不能不管了!” 那店主人说道:“大人明鉴,小的开这间客店可不能不让客人投宿,那天我只道是四位寻常客官,怎知道他们是什么青龙帮还是黄龙帮?” 那捕头冷笑道:“你当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那么那个黑衣妖女呢,你也不知道么?” 耿电更是惊奇,想道:“青龙帮来的四个人?前两天时老前辈才和我说起四大金刚,难道就是他们?恐怕没有这样巧吧?我正要打探他们的消息,若是真的,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但那个什么‘黑衣妖女’又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是那店主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我更不知道了。”原来他已吓得抖不成声。 那捕头又冷笑道:“你和她若没交情,怎肯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单身女子投宿?哼,哼,我还听说你接了她的贼赃了呢!真人面前你别说假话了吧!” 店主人牙关打战,说道:“哪、哪有此事,哪、哪有此事?”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那捕头道:“还说没有?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可有人目睹那女匪交给你的!” 耿电听得那捕头盘问的口气越来越凶,心里想道:“那‘黑衣妖女’不知是什么人,但既然是和青龙帮的人一道,想必也是个侠义道的女侠了。青龙帮的人决不会有什么‘贼赃’留在这客店的,不用说自是这鹰爪孙诬赖或者栽赃的了。哼,只怕这鹰爪孙就要严刑逼供,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耿电正想跑出去把那队官差打个落花流水,出乎他意料之外,客店里的说话声音突然听不见了。耿电是练过暗器的人,竖起耳朵来听,隐约听得那捕头的笑声,笑得也是很轻很轻。 邻桌的两个茶客接耳交谈,一个说道:“你看王老三是不是当真发了横财?”一个道:“哪会有这等事,王老三是个怕事的糟老头子,贪小利或许会有,接贼赃他怎敢?”“那他为什么不分辩呢?”他的同伴双手一摊。笑道:“你问我我又怎知道?总之我是信得过王老三罢了。” 耿电也是大惑不解,心道:“怎的这捕头忽然不盘问了,又不闻拷打之声?” 原来这店主人忽地“福至心灵”,想起了“破财挡灾”这句老话,想道:“想必是他知道那位姑娘曾给了我一颗金豆,以为不知还有多少赏钱与我呢。唉,其实也只是一颗金豆。”当下把那颗金豆拿出来,悄悄塞在捕头手里,告以实情,又答应把客店里所有的现钱都拿出来,这捕头料想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这才罢手。 钱银过手之后,那捕头虚张声势地喝道:“这么说,你是当真不知道贼人的去处了?”店主人道:“小人委实不知。”他吃了颗定心丸,声音也镇定许多了。 捕头大声说道:“好,那就饶过了你。店里的客人却有嫌疑,一齐给我带回去再加审问。” 此言一出,客店里又嘈嘈杂杂的乱成一片,结果还是那店主人代客求情,每个客人都把身上的钱财拿出来贿赂了捕头方始了事。 这队官差闹了半夜,虽然分得无多,也算小有斩获,搜过这间客店,也可以向上司交差了,于是捕头一声令下,收队回城。 耿电目送那队官差走出小镇之后,跨出茶馆,便进那间客店投宿。 店主人没精打采的上来招呼,心里亦是有点奇怪,想道:“刚才的事,难道他没看见,怎的却不怕事。”当下小心翼翼地询问耿电的姓名、行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耿电笑道:“官差不会再来的了。你放心,我是个正当客商,不会少你房钱的。”店主人虽然余悸犹存,但一想生意总还是要做的,于是也就答应耿电之请,给了他一间上房。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店主人循例问道:“这间房合意吗?”耿电漫声应道:“不错,很好。”说话之际,忽地关上房门。 店主人吃了一惊,说道:“客官,你、你干什么?” 耿电说道:“没什么,咱们聊聊。你请坐呀。”小指头一勾,把一张椅子提了起来,放在他的面前。小客店的椅子是用厚实的粗木做的,虽然不是很重,但一根小指头就把它提了起来,却也不是常人所能。 店主人更是吃惊,但转念一想:“店子里剩下的就是一些家具和衣物了,就算他是强盗,我还能有什么给他抢的?”于是半边屁股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客官有何赐教?小店刚刚遭了不幸,小老儿都还未曾收拾呢。” 耿电说道:“我正是要和你谈刚才的事,你的损失可不少吧?” 店主人讷讷说道:“没、没什么!” 耿电笑道:“我不是白道的人,你不必害怕。天下哪有猫儿不吃腥的,这班如狼似虎的官差进了你的店子,你还能没有损失吗?” 店主人叹了口气,说道:“客官明鉴,小老儿收了几位客人的房饭钱,明天还不知道哪里去找钱来给他们开饭呢。”言下之意:“你的房饭钱最好先付。” 耿电笑了一笑,说道:“不用担忧,这里是张银票,当作是我的房饭饯,你拿去吧。” 店主人做了几十年生意,可从没见过客人用银票来付账的,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口,给吓呆了。原来这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耿电说道:“你怕是假的吗?你瞧这是通济隆银号的银票,在这北五省任何一个县城的银号都可以交换的。” 通济隆总店设在大都,分号遍及北方各省,是当时规模最大的一间银号。店主人虽没收过这样大数目的一张银票,但在与他有往来的一些商号里,十两八两通济隆的银票还是见过的,他仔细一看,印鉴、式样全都不假,不能不相信它是真的了。 大惊之下,店主人抖抖索索的把那银票递回去道:“客官,你别害我,小老儿可不敢要。” 耿电笑道:“你怕是贼赃吗?” 店主人道:“不,不,不,但房饭饯要不了这许多。”其实他的心里正是害怕这是贼赃。 耿电轻轻一推,说道:“放心,收下吧!”另外又掏出几两碎银。 店主人更是吃惊,哪里敢要。耿电把银票和碎银塞进他的袋子,笑道:“坐下来,听我说,你有亲人么?”店主人道:“小老儿没儿没女,本地也没亲人。只有一个侄儿,却在衮城谋生,几年难得见上一面。”耿电说道:“你这侄儿可靠吗?”店主人道:“这娃儿倒是挺老实的,就是没出息,二十多岁了,可还是讨不起媳妇儿。”他见耿电十分和气,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惊慌了。但却不解耿电何以与他絮絮闲话家常。 耿电这才笑道:“我怕你手头不便,几两碎银是给你作零用的。过两天你把这客店歇了,到衮州去另开一间,叫你侄儿主理。到了衮州,你也不用害怕这里的公差再来罗嗦你啦。五百两银子的本钱大概也够了吧?” 店主人道:“够了,够了!开一间小客店,二百两银子的本钱已是差不多了。不过——” 耿电笑道:“剩下来的,你可以给侄儿讨个媳妇。”。 店主人一想,他遭遇公差的勒索,正好趁这机会歇业不致引起别人的疑心。说道:“多谢相公给我设想得这样周到,但小老儿无功不敢受禄。不知相公有何吩咐,还请明言。” 耿电说道:“不错,我正有一桩事情要向你请教。” 店主人又慌起来,说道:“不知这是不是小老儿做得到的。” 耿电笑道:“你莫害怕,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我也不会告诉外人。那天晚上来贵店投宿的那四个客人,和你说过什么话?” 店主人道:“他们要了两间上房,后来让了一间给一个黑衣女子。小老儿可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 耿电心想:“看这情形,这店主人和青龙帮没有关系的了。”说道:“好,那你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 听他说了那天晚上的经过,耿电问道:“他们是上哪儿去的,你知不知道?” 店主人道:“小老儿委实不知道。” 耿电笑道:“你还害怕我是白道的人吗?” 店主人道:“相公对我这样好,白道的人岂会如此?但那晚小老儿吓也吓得慌了,哪里还敢问他们。” 耿电好生失望,正自想道:“五百两银子就当作做一场好事吧。”那店主人忽道:“啊,我想起来了。” 耿电喜道:“想起什么?” 店主人道:“我听得那黑衣女子说起浙东一位老英雄的名字,叫那四个汉子去找他的女儿。” 耿电说道:“那老英雄是谁?” 店主人道:“好像是名叫吕东岩。” 原来吕东岩的大名在数百里内是无人不知的,店主人那天晚上在公差走后,惊魂未定,本是无心听他们谈话的,只因听得云中燕提起吕东岩的名字,方始引起他的注意。但因他多少还有点顾虑,是以不敢说得太过确凿,在吕东岩的名字之前,加上了“好像是”三字。 耿电瞿然一省,心道:“不错,那黑衣女子想必就是云中燕了,她从轰天雷口中知道吕东岩曾经护送过我的事,是以叫‘四大金刚’到吕家打听我的消息。但为何不说是去找吕东岩,却说找他的女儿?难道云中燕早就知道吕玉瑶不会回家?”这件事他可说是猜中了一半,另一半没猜中的是:四大金刚本来就是奉了帮主之命要找吕东岩的。 耿电说道:“你再想想,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店主人道:“那女子好像还提到一个地名,叫做、叫做凤凰山的。” 耿电眉头一皱,说道:“吕东岩好像不是住在凤凰山的呀!”他套用店主人的口头禅,也加上了“好像”二字。 店主人道:“凤凰山是青田黄岩两县交界处的一座山,那是一座荒山,山上没有几家人家的。小老儿年轻时曾做过货郎,走过几条山沟子。”又说:“当时我也有点奇怪,吕家不是住在凤凰山的呀,那女子为何叫他们去凤凰山呢?所以你刚才问我,我想起了也不敢说出来,怕说错了,你反而疑心我不是说实话了。”他最后终于是说了实话了。 耿电暗暗好笑:“早知如此,我宁可惹吕东岩妻子的讨厌,就在吕家等候他们,倒省得多走一个来回。” 谢过了那店主人,耿电安心睡了一个大觉,第二天一早,又从原路赶回去。 吕玉瑶到了她的奶妈家中,已经有四天了。 奶妈年老体弱,不巧得很,吕玉瑶来到她家,刚好碰上她的哮喘病发作。她虽然有个儿子和媳妇,在山上开了几亩梯田耕种,这几天又正是农忙时节,吕玉瑶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们,只好说是来探望奶妈的,心想待奶妈病好一点再说。不料到第四天,她的表哥就来了。 吕玉瑶正想知道家中的消息,看见表哥来到,自是十分欢喜,可又有点奇怪,问道:“表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丘大成道:“姑父说有人曾见到你从娄家庄逃出来,却又不见你回家,是以叫我来这里打听打听。” 吕玉瑶喜道:“啊,爹爹回家了,他没事吧?” 丘大成道:“他的伤早已养好了,就在你逃出娄家庄那天晚上,他和几位朋友也在娄家庄大闹了一场呢,凌铁威也救出来了。” 吕玉瑶喜欢得几乎要跳起来,说道:“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 丘大成道:“凌大哥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走了。” 吕玉瑶好生失望,连忙问道:“为什么?”心想:“莫非他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对妈妈仍然存有芥蒂,可也该等我回家呀。” 丘大成道:“我不知道。我也曾劝他等你回家的,他黑着脸一声不响。” 吕玉瑶道:“这就奇怪了,他因何恼我?” 丘大成道:“我看未必是因为他恼你,是他自己不好意思见你。”言下之意,自是暗示凌铁威负心别恋了。 吕玉瑶道:“他并没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啊,什么他与云中燕私奔之事,那是别人造他的谣。” 丘大成道:“你在娄家庄已经打听清楚了?” 吕玉瑶因为云中燕的身份是个秘密,不愿意和表哥说出她曾经见过云中燕,当下说道:“用不着打听,我相信他。” 丘大成也怕说下去自己的谎言会被拆穿,说道:“你相信他那就很好,恕我多嘴了。” 吕玉瑶道:“爹爹回家之后,娄家庄的人未来过惹事吗?” 丘大成:“没有呀。” 吕玉瑶笑道:“早知如此,我早就回家了。咦,表哥,你在想什么,咱们和奶妈告辞吧。” 丘大成忽道:“表妹,你只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吕玉瑶道:“她的儿子和媳妇还在田间耕作,尚未回来。” 丘大成道:“我不是说她的儿子媳妇。” 吕玉瑶道:“你是说那姓秦的小子?” 丘大成听她叫秦龙飞做“小子”,笑道:“不错,那天晚上,你不是和他一同到娄家庄的吗?怎么你们闹翻了?” 吕玉瑶道:“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别再提他。”丘大成应道:“是。”心中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想道:“凌铁威这小子走了,秦龙飞这小子也没讨得表妹欢心,这两个障碍一去,我倒是大有指望。只是我那番布置却落了空,不知如何交代?” 吕玉瑶道:“咱们也走了。表哥,你跟我进去和奶妈说一声。”原来她的奶妈哮喘发作,卧病在床。丘大成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此际刚刚醒来。 奶妈听得他们说话的声音,扶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说道:“表少爷,你也来了。怎么不住一晚,就要走呢?” 吕玉瑶道:“我爹回来了,叫我回去。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老人家。” 奶妈道:“唉,难得你来这一趟,我可真舍不得让你走呢。” 丘大成忽道:“奶妈这样疼你,你就多住两天吧。我回去替你禀告姨父。” 吕玉瑶有点奇怪,说道:“表哥,你刚才不是说我爹很是着急,等着要我回去的么?” 丘大成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我想他知道你在奶妈这里,总可以放心得下,那么你迟两天回去,也没有多大关系。” 吕玉瑶道:“不,爹对我放心得下,我可记挂着他。他是刚刚养好伤回来的呀!”还有一件令她记挂的事她没说出来的,是她急于要知道轰天雷的消息。 奶妈听她这么说,倒是不便挽留她了,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吧。” 吕玉瑶道:“是。那你老人家多多保重,过两天我请个大夫来看你。” 奶妈咳嗽几声,笑道:“这点小病用得着什么大夫,我吃点草药,过两天也就好了。” 吕玉瑶向奶妈告辞之后,便和表哥一同回去。一路上丘大成东张西望,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吕玉瑶走在前面,偶然回头,发现丘大成这个神态,不觉“咦”了一声,说道:“表哥,你在张望什么呀?”丘大成来不及掩饰,支吾说道:“没什么,我是许久未到乡下,看看风景。”吕玉瑶噗嗤一笑,说道:“这个连树木也没多少的山沟子有什么风景好看?” 从奶妈的家出去,要经过一条四五里长的山沟方能走出山口。还没走了多远,忽见山坡上茅草丛中人影绰绰,吕玉瑶吃了一惊,心道:“荒山里怎的来了这许多人,埋伏在茅草丛中,难道是强盗?”心念未已,只见那些人纷纷钻了出来,却原来是一队官兵!而且人人都是刀出鞘、箭在弦,如临大敌! 转眼之间,那队官兵已是把他们围在当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喝道:“秦龙飞这小子呢?” 丘大成呆若木鸡,好一会子才稍定心神,讷讷说道:“秦龙飞并没来过这里,我是来接表妹回家的,和秦龙飞毫不相干,请官长让我们回去吧。” 那军官冷笑道:“好呀,那你是拿我们消遣来了?你曾经说过什么来着?”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表哥,你和他们是相识的吗?你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呀!”丘大成一面向那军官打眼色,一面说道。 那军官可不理会他这套,径自说道:“还说没有,你不是来向我们通风报讯,叫我们到这里来捉梁山泊余孽秦虎啸的儿子秦龙飞的吗?哼,如今不见了这小子,你可逃不了关系!把他拿下!” 原来丘大成以为秦龙飞是和他的表妹一同住在奶妈家中。他是把秦、凌二人都当作情敌的,为了除去这个“障碍”,先到县衙通风报讯。那个军官是完颜长之的部属、驻扎在这个县城里的总兵官。 他本来和这个总兵官说好,到时只捉秦龙飞一人,让他假意抵挡一阵,就放他和表妹逃走的。不料这个总兵官不见秦龙飞,却要在他的身上把秦龙飞找出着落来,连他通风报讯的秘密,也当着吕玉瑶的面说出来了。 吕玉瑶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什么,表哥,你,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情?”要知她虽然是对秦龙飞甚为痛恨,但丘大成勾结官府来捉人,那却是比秦龙飞更可恶了。 话犹未了,那些官兵已是一拥而上,丘大成不知是抵抗的好还是不抵抗的好,挣扎了几下,给那军官一刀柄拍晕,登时就缚起来。 另外几个官兵跑到吕玉瑶面前,一个笑道:“这女娃儿倒是长得不错呀!”一个说道:“先别鲁莽,她是吕东岩的女儿。咱们先请示总兵大人。” 那军官道:“管它吕东岩吕西岩,一并拿下!” 吕玉瑶一声冷笑,拔剑出鞘,斥道:“不给你们一点厉害,你们只当姑娘是好欺负的。”刷刷几剑,面前的几个官兵登时变成了滚地葫芦。这还是她手下留情,不愿滥开杀戒,故而只是用剑尖刺官兵的穴道。 那军官喝道:“好个泼辣的丫头,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这个军官是完颜长之手下的勇将,武功倒是非同泛泛,一口大砍刀又重又沉,吕玉瑶剑走轻灵,可也没法刺得着他。一碰上他的大砍刀,手腕就是一阵酸麻。 第二十二回夫妻反目 官兵队里,忽地走出两个便装汉子,一老一少。那老者走了出来,便即打个哈哈说道:“这小姑娘是我的世侄女,请官长看在我的分上,让我带回去交给她父亲管教。”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 那军官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吕东岩既然是娄庄主的好朋友,这个面子,我怎能不给你老人家?”大刀一摆,退开两步,说道:“娄庄主‘保释’,你给娄庄主道谢,跟他去吧。” 吕玉瑶怒道:“娄人俊,你这个笑面虎,害我一次不成,又要再来害我?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上,决不领你的情。我死了爹爹自会给我报仇。” 娄人俊道:“哎哟,你怎能说这样的话,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吕玉瑶冷笑道:“你才是一条不露牙齿,时刻都想咬人的恶狗。” 这军官道:“这不识好歹的野丫头,居然敢冲撞你老人家,我就让给你老人家料理她吧。” 娄人俊说了个“好”字,和那少年走上前来,说道:“贤侄女,想必你还在为着那天晚上的事情,心里在怪我吧。嘿、嘿,这可怪不得我,秦龙飞这小子是和你一同来的,我怎知道你的好同伴竟是人面兽心。不过,虽然如此,说来我也多少有点保护不周之罪,所以我特地和小儿来接你回去,免得你的爹爹不放心。” 他一面说话,一面缓步前行,到了吕玉瑶面前。吕玉瑶一声不响,突然一剑就刺过去,斥道:“秦龙飞不是好东西,你更不是好东西!还想要我上当,万万不能。”娄人俊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开吕玉瑶的青钢剑,仍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说道:“你不识好歹,我可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你一定要打,我叫小儿奉陪。嘿、嘿,你们两人还未见过面,不打不相识,你们就印证印证武功吧。” 原来这总兵官得到了丘大成的通风报信之后,恐怕秦龙飞是梁山泊好汉的后代,武功定然了得,是以就近请来娄家父子帮忙。娄人俊的儿子名叫娄英豪,那天晚上,他刚好外出去了,是以吕玉瑶未曾见过。 娄英豪嘻嘻一笑,说道:“吕家妹子,我来领教高招,请贤妹手下留情。” 吕玉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斥道:“不要脸,谁是你的贤妹,我剑下决不留情!”刷刷刷立即便是连环三剑! 娄英豪道:“唉,你不留情,愚兄只好拼着受你一剑了。”口中说话,突然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来抢吕玉瑶的剑。 说话之际,身形侧闪,双指径点吕玉瑶面上双眼。娄人俊假意说道:“和世妹过招,不可用这样狠辣的手法!”娄英豪笑道:“爹爹放心,我是和吕家妹子戏耍来着,怎舍得真的伤她?” 吕玉瑶焉能相信他的话,在他那一招“二龙抢珠”双指点来之际,早已霍的一个“凤点头”避招还招,青钢剑剑随身转,一招“倒挂珠帘”,反削娄英豪膝盖,喝道:“好,你就来戏耍吧!” 她这一招反击,避得快,攻得急,招数是使得十分狠辣了,但由于从退守转为进攻,力求快捷,下盘就不免有点虚浮。娄英豪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让她的剑锋贴腰削了过去,一掌就向她的手腕斩下。幸而吕玉瑶身法轻灵,连忙一矮身躯,剑尖上指,身上滴溜溜地转过一边。但饶是她应变得宜,小臂亦已给对方的指尖拂过,感到一阵酸麻。 娄英豪缩手回身,吕玉瑶这一招“举火燎天”刺了个空。娄英豪笑道:“吕姑娘,你的剑招也当真狠辣啊!咱们印证武功耍耍,你可别要当真拼命!” 官兵见娄英豪把吕玉瑶“耍”得团团乱转,就像看把戏似的轰笑起来。那总兵官赞道:“娄世兄好俊的身手!” 吕玉瑶沉着了气,挥剑防御,守中带攻,可是娄英豪的功夫比她老练得多,擒拿手法使得十分纯熟,数十招一过,吕玉瑶越来越处下风。 吕玉瑶见他嘻皮笑脸的着着进迫,心中极之气恼,想道:“我决不能为这小子所辱!”当下一咬牙根,便待使出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心中打算,倘若这招杀手还是伤不了敌人,那就宁可自尽。 吕玉瑶只道自己的功夫和对方差得太远,却不知娄英豪虽然好像漫不经意的和她戏耍,其实已是使出了平生所学,内张外弛,不过是故作轻松而已。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四匹健马暴风骤雨般疾驰而来,前面一骑的骑者大声叫道:“这位可是吕玉瑶姑娘么?” 吕玉瑶一剑刚刚刺出,听得这话,不禁大为奇怪:“这是什么人,他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心神稍分,娄英豪双指一勾,已是勾着她的剑柄,轻轻一带,这口青钢剑立即脱手飞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两颗石子已是向着他们飞来了! “叮”的一声,一颗石子打着吕玉瑶那柄正在脱手飞出的青钢剑,把青钢剑反撞回来,刚好在吕玉瑶面前落下。失而复得,吕玉瑶不费吹灰之力,一伸手就把自己的随身宝剑接了回来。 另一颗石子则是向着娄英豪飞去,所用的力道可是和打青钢剑的那颗石子大不相同了,前者用的乃是一股巧劲,后者用的却是内家真力,石子挟风飞到,竟然发出尖锐急促的啸声! 娄英豪的功夫虽然不及乃父老练,也是个武学行家,一听暗器破空之声,便知对方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不敢硬接,连忙和身一扑,上半身几乎贴地,这才避开石子的袭击。 原来这四个骑客正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这两颗石子,就是“四大金刚”中的“老大”杨守义发的。 这两颗石子打得如此巧妙,尤其那颗把青钢剑反撞回来的石子,手法更是匪夷所思。众官兵看得目瞪口呆,连娄人俊也不禁耸然动容。 总兵官大怒喝道:“哪里来的小贼胆敢前来捣乱?放箭!”众官兵猛然省觉,乱箭如蝗,登时向“四大金刚”射去。“四大金刚”飞身下马,杨守义运掌成风,拨开箭雨。白坚武、罗浩威、王鹏运也各自挥舞兵器,拨打乱箭,径来“闯阵”!他们的坐骑,乃是久经训练的战马,离开了主人,便即跑入林中。官兵的乱箭,连一匹马也没伤着。 娄人俊喝道:“来的可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么?”原来娄人俊虽然没有与他们会过,但他见闻广博,一见是老少不同的四个人同来,所用的兵器和武功又与他所闻的“四大金刚”相符,立即便猜中了他们的来历。 娄人俊躲在官兵队中发话,杨守义正在拨箭雨、闯敌阵,看不见发话的人是谁,只觉这人说话的声音宛如金石交击,把一众官兵嘈杂的吵声都盖下去,听进耳中,十分难受,禁不住心头一凛,想道:“官兵中有此能人,倒是不可小觑了。”当下振臂一抓,把两支迎面戳来的长矛抓着,反掷回去,那两个最先迎敌的官兵登时给自己的兵器贯胸而过,钉在地上。众官兵发一声喊,四下散开。杨守义喝道:“不错,正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要来收妖伏怪!” 那总兵官大吃一惊,原来他是早就接过完颜长之所发的密令,要他搜捕青龙帮的党羽的,青龙帮“四大金刚”的名头,他早已知道。心里想道:“这可是比梁山泊的‘余孽’更为重要的匪首了!” 杨守义杀开一条血路,罗浩威冲到了那个总兵官的面前,叫道:“二哥,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老二白坚武正在被四名校尉围攻,一口长剑已经刺伤了二人,眼看就可突围而出了。 那总兵官喝道:“反贼休得猖狂!”大刀劈下,罗浩威笑道:“你的威风倒是不小啊,就不知本领行不行。” 罗浩威使的是一把寻常的钢刀,比那总兵官的大砍刀短得多。长刀短刀相碰,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那总兵官只道可以磕落他的短刀,不料双刀碰击,对方的短刀没脱手,他的虎口却是一阵酸麻。 罗浩威亦是心头一凛:“这狗官儿气力倒是不差。敌众我寡,必须速战速决!”快刀如电,盘旋飞舞,一口气疾攻了十七八招,总兵官那柄大砍刀几乎遮拦不住,给他杀得手忙脚乱。 白坚武刺伤了两名小校,另外两个不敢堵截,左右退开。白坚武抢上前去,说道:“不错,擒贼擒王!”刷的一剑,便刺那总兵官背后的“风府穴”,意欲把人生擒。 那军官背腹受敌,眼看就要伤在白坚武剑下,娄人俊叫道:“待我来会会四大金刚!”声到人到,来得可还真是时候! 白坚武的性情和罗浩威不同,罗浩威对敌是奋不顾身,白坚武则是稳健得多,一听得背后微风飒然,便知来了强敌,这一剑本来可以刺着那总兵官的,也连忙回剑防身了。他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白坚武这一招反手剑,守中带攻,本来是一招极为精妙的剑法,但可惜他是碰上了娄人俊,娄人俊擅长大擒拿手法,身手可是比他还要矫捷得多。他这一招反手剑,伤不了对方,反而给对方所制。 娄人俊笑道:“原来是白家的蹑云剑法,阁下想必是‘四大金刚’中的老二白坚武了?” 口中说话,一抓就向他虎口抓下,白坚武虽然也会“听风辨器”,但背后不长眼睛,碰上高手,毕竟是比正面交锋要弱一些。待他感觉敌招已到之际,手腕已是一阵火辣辣的作痛。幸而他变招得快,虎口才没给抓裂。他一个“拗回身”,刷刷刷连环三剑,这三剑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使得确也不同凡响。娄人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防备“四大金刚”中武功最强的杨守义攻来,见他这三招十分凌厉,也是不敢过分进逼。虽然如此,白坚武的剑尖连他衣角也没沾着,亦不禁有点心慌了。 白坚武叫道:“大哥快来!”杨守义一时未能来到,罗浩威撇下那个军官,无暇伤敌,先救义兄,快刀疾劈娄人俊! 娄人俊赞道:“吓,好快!这是沧州褚家的五虎断门刀法吧?听说褚家这门刀法早已失了真传,想不到今日得见,倒是教老夫大饱眼福了。”口中说话,擒拿手法丝毫不缓,一招“手挥五弦”,就化解了罗浩威十分繁复的一招七式。 罗浩威吃了一惊,心道:“这人是谁,居然能够轻描淡写的化解我的刀法?看来此人武功,竟是不在那黑鹰年震山之下了!”他可有所不知,娄人俊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却是他平生武学之精华所聚,并非随意挥洒的。 白坚武虽是在紧张对敌之中,听到娄人俊说出这刀法的名字,亦是不禁心中一动,想道:“原来三弟果然是瞒着我,奇怪,这一门早已失了真传的刀法,他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娄人俊一双肉掌,对付一刀一剑,虽不至于落在下风,却也难以讨好。拆了几招,陡地跳出圈子,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他的手上已是多了一根长鞭,鞭带劲风,向白、罗二人横扫过来。原来他这根软鞭,平日不用之时乃是用作束腰的腰带的。 娄人俊用了兵器,登时反客为主,抢了攻势。他的鞭法与众不同,使将起来,当真如臂使指,鞭梢就像一根灵活的指头。且手臂接长了一丈似的,点、打、抽、戳、卷、扫、拍、扭,无所不能,竟然就是一套十分凌厉的大擒拿手法。 以软鞭使出擒拿手法,这是娄人俊的独门绝技,罗、白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鞭法,饶是罗浩威的快刀如电,白坚武的剑法也非同泛泛,却是不懂如何应付,一刀一剑,都给裹在鞭影之中。 娄人俊哈哈笑道:“青龙帮四大金刚原来也不过如此!”正自得意,忽觉劲风扑面,原来是杨守义攻了过来,人未到,劈空掌力已是先发。 娄人俊一抖长鞭,矫若游龙,向杨守义下盘打去,说道:“来的想必是四大金刚之首的杨大侠了?嘿、嘿,铁掌开碑杨守义果然名不虚传,老夫适才口出狂言,如今可是不能不把这话收回来了。” 杨守义铁掌一压鞭梢,揉身便即抢攻,娄人俊的鞭梢忽地似灵蛇般昂起头来,“啮”向他的脉门。杨守义忙一闪身,侧掌锋,斜拨鞭梢,罗浩威疾劈三刀,白坚武加上一剑,三人联手,这才迫使娄人俊回鞭自保,退了一步。 杨守义和两个把弟联手合力,方能敌住娄人俊,心里亦是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喝道:“你可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么?” 娄人俊打了个哈哈,说道:“杨大侠不愧是青龙帮的首席香主,见闻广博,法眼无讹,一眼就看出老夫的来历了。不错,我正是娄家庄的娄人俊。” 杨守义道:“娄庄主,你本来也算得是绿林中的一个人物,何苦助纣为虐,欺压道上同源?” 娄人俊道:“我早已闭门封刀,不在绿林厮混了,难道你还未知么?” 白坚武冷笑道:“好一个闭门封刀,你帮官军作打手,这叫做闭门封刀吗?” 娄人俊道:“我是来接世侄女的,只要你们不趁这趟浑水,娄某也无意和你们青龙帮作对。”他明知“四大金刚”不肯就此罢手,乐得说几句江湖上的门面话。 罗浩威怒道:“这老贼本来不是个好东西,大哥你也用不着多费唇舌劝他了。” 娄人俊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和你们青龙帮本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上同源四字,这是你杨大侠抬举我了,原件掷还!” 那总兵官朗声说道:“对啦,这青龙帮的什么四大金刚乃是朝廷钦犯,你把他们拿下,功劳可是不小哪!”他生怕娄人俊与对方套上交情,听娄人俊说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话,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大为高兴。 其实娄人俊用不着他吩咐,已是全力而为,一条软鞭,使出了浑身解数,方圆数丈之内,都是鞭风刀影,石走砂飞。众官兵想要插手,也插不进去。 罗浩威听他提到吕玉瑶,瞿然一省,说道:“杨大哥,咱们可不能让吕姑娘落在敌人手中!” 杨守义道:“四弟已经上去了。啊,不好,四弟只怕不是他们对手,白老二,你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原来娄英豪把吕玉瑶迫退之后,抽身便去堵截向他这方杀来的“老四”王鹏运。那总兵官替代了他,亲自来捉拿吕玉瑶。 娄英豪的武功和王鹏运不相上下,但娄英豪有官军相助,虽说这些官军武功不高,也总是有所威胁。王鹏运既要抵敌娄英豪变化莫测的擒拿手法,又要提防官兵的冷箭和突然从背后或者侧面刺来的一枪或斫来的一刀,自是不觉有点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了。 白坚武对娄人俊颇有怯意,倒是愿意去相助王鹏运的,可是娄人俊却不肯放过他。就在他想要突围的时候,长鞭呼呼风响,罩住了他的身形。 杨守义默运玄功,觑个真切,一掌劈下!“铁掌开碑”果然名不虚传,饶是娄人俊那条软鞭乃是百炼精钢,给他的铁掌劈着,也要荡过一边。娄人俊鞭法古怪之极,顺势一抽,“啪”的一声,打着了白坚武的手背。但由于给杨守义的掌力荡开,势道略缓,虽打着了白坚武,连环三招的后着却是来不及接续发出,白坚武只着了一鞭,就冲出去了。 王鹏运正在吃紧,白坚武来到,刺伤了几名官兵,以旋风剑法迫退了娄英豪。两人并肩杀出,又再冲入重围,终于和吕玉瑶会合。 但他们要想再杀出来,可就难了。那总兵官虽然不会轻功,但一柄大刀,刀重力沉,本领亦是委实不弱。吕玉瑶气力早已不佳,白坚武又受了伤,只有一条手臂还可以灵活使用,那总兵官加上了一个娄英豪已是足以抵敌他们三个人,加上了数十名官兵,他们哪里能够突围而出? 杨守义和罗浩威这边少了一个白坚武,形势比他们那边还更危险。罗浩威的快刀使得虽然迅捷凌厉,功力和娄人俊毕竟相差太远;杨守义比较好些,只是稍逊一筹,但以一双肉掌对付娄人俊的独门鞭法,亦是感到应付不易。他的铁掌勉强可以抵敌钢鞭,但却要提防打着身体的别处要害。幸亏罗浩威乃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拼命恶斗,娄人俊对他的快刀也还不能不有点顾忌。杨守义的打法和罗浩威不同,形势十分不利,仍然沉着应战,伺隙反攻。娄人俊对他的顾忌比对罗浩威还要多些。是以虽然占了上风,也还不敢太过轻进。 激战中当的一声响,罗浩威的单刀给钢鞭打落,手背起了一条鞭痕。罗浩威一晃身,退而复上,左手多了一把匕首,当作短刀使用,仍然奋战不休。匕首当然不及长刀好使,形势更为不利。 娄人俊哈哈笑道:“四大金刚变作了四尊泥菩萨啦!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劝你们还是少管闲事了吧!” 耿电兼程赶来,刚好在这个时候来到。听得娄人俊口中吐出“四大金刚”四字,喜出望外,身形一现,立即朗声说道:“娄人俊,我瞧你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声到人到,娄人俊只觉微风飒然,耿电那把折扇已是向他的面门拨来。娄人俊霍的一个“凤点头”,反手擒拿。耿电折扇一合,当作“点穴镢”用,打他小臂的曲池穴。娄人俊沉肩缩肘,以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化解。杨守义、罗浩威趁势猛攻,将他迫得连连后退。 吕玉瑶看见耿电突然来到,喜出望外,叫道:“耿大哥!” “耿大哥”这三个字从吕玉瑶口中叫了出来,杨守义听了更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耿公子,请问江南大侠耿照是公子的什么人?” 耿电微笑道:“正是家父!” 杨守义失声叫道:“耿公子!我们可找得你好苦!” 耿电说话之时,手中的折扇对准了作势欲扑的娄人俊。娄人俊领教过他的厉害,此时一看他折扇所划的招式正是一招先发制人的精妙招数,心里想道:“单打独斗,我不会输给他,但如今他有杨守义与罗浩威相助,我若一击不中,立即就要吃个大亏!”要知本领相若的高手搏斗,丝毫不能错误,采取攻势的一方虽然可抢先手,但防御方面也是必然相应减弱,容易给对方乘暇抵隙,觅得破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单打独斗,还可以冒险试试,对方另外还有高手在旁,那就绝不能轻举妄动的了。 那总兵官却不知耿电的厉害,一听得他是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忍不住叫道:“娄庄主,这姓耿的小子身份比这四个青龙帮的贼人还更重要,你怎么还不上呀?我来帮你!”撇开吕玉瑶提刀奔向耿电。 耿电笑道:“吕姑娘,上次我到贵府,乃是空手登门,今日我给姑娘补送一件礼物!” 娄人俊叫道:“大人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倏地从他头顶飞过,娄人俊软鞭一抖,扬空卷去,缠他双足。杨守义、罗浩威双双攻到,罗浩威快刀劈他左肩,杨守义铁掌打他前胸。耿电也没闲着,从他头顶掠过之时,折扇敲打他的天灵盖! 娄人俊慌忙一矮身躯,软鞭自上而下的急忙挥舞,在间不容发之际,荡开了罗浩威的快刀,护着了自己的胸膛,这才没有给杨守义的铁掌打中。这一招若是单打独斗,他的软鞭本来可以缠上耿电的身子的,但罗浩威的快刀和杨守义的铁掌同时攻来,他可是不能不先保自己的性命了。 那总兵官正在向着耿电奔来,耿电从娄人俊的头顶一掠而过,恰好迎上了他。 耿电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这总兵官刀马娴熟,轻身功夫却非擅长,他平生从没见过这种打法,先自吓得慌了,舞起大刀,一招“雪花盖顶”,不料护着顶门,护不了全身,大刀连耿电衣裳都没沾上,只觉一麻,已是给耿电点了穴道。 耿电轻舒猿臂,把那总兵官像捉小鸡似的提起了来,一个旋风急舞,抛上半空,又接到手里,冷冷笑道:“你要性命,快快收兵!” 这总兵官初时还想倔强,给耿电这么抛了两抛,魂飞魄散,吓得软了,只好下令:“你们都给我退下!” 耿电道:“性命就饶了你,但不给你一点苦头尝尝,只怕你还要再来纠缠。”中指一弹,用独门点穴手法,点了这总兵官的“愈气穴”。总兵官只觉浑身如受针刺,丝毫不能动弹,但却还能够说话,说道:“好汉手下留情,我马上回城,决不会再来了。” 耿电冷冷说道:“你死不了的,过了十二个时辰,你的穴道自会解开。你若抵受不了十二时辰,还可以叫娄人俊帮你的忙。”他是故意留下一个难题给娄人俊,要知这是他的独门点穴手法,以娄人俊的内功造诣,解是可以解得开的,但至少也得一两个时辰,而且要大耗真力。这总兵官一回去自必要娄人俊帮他解穴,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商量善后之策了。 转眼间那队官兵已出了谷口,去得远了。杨守义和三个把弟重新上来向耿电施礼,说道:“我们是奉帮主之命迎接公子的,想不到公子却先来了。我们的总舵在祁连山,公子若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就请和我们一同回去如何?” 耿电说道:“我是要去拜见你们的龙帮主的,不过咱们可得先送吕姑娘回去。” 路上,吕玉瑶问道:“耿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耿电说道:“是云中燕间接告诉我的。” 吕玉瑶诧道:“间接告诉你的?是云中燕托人向你报讯吗?” 云中燕这两年来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名头,“四大金刚”也曾听过她的名字,杨守义道:“耿公子,你刚到中原,怎的就认识了这个魔女?” 耿电笑道:“你不认识她么?” 杨守义道:“闻名已久,尚未会过。” 耿电笑道:“前几天,你们还曾在一起过的,她就是那个黑衣女子呀。我刚好在你们投宿过的那间小客店住过一晚,你们那晚遭遇的事情,店主人已经告诉我了。” 杨守义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她就是鼎鼎大名的云中燕,怪不得黑鹰年震山也给她吓走。” 吕玉瑶道:“耿大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话犹未了,耿电已是笑道:“你打听的人是凌铁威对不对?他前几天还在你家,现在则已和他的父亲回家去了。”当下将他们在娄家庄救出轰天雷之事,原原本本告诉吕玉瑶。吕玉瑶呆了半晌,说道:“原来这件事情,丘大成倒是没有骗我。” 俗语说知子莫若父,知母亦是莫若女,吕玉瑶暗自想道:“一定是妈对客人不满,现于辞色,给他们觉察,以致把凌大哥气走了。”想起母亲最宠信的表哥竟然是个奸细,不觉不寒而栗。 耿电等人送吕玉瑶来到家门,蓦地一省,说道:“我们不进去了,请姑娘代向令尊致意。”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为什么?你们过门不入,爹爹知道了,会怪我不会留客。”耿电道:“令尊会明白的。”杨守义微微一笑,跟着说道:“还是不进去的好。”吕玉瑶瞿然一省,心道:“青龙帮和金虏作对,他们是怕连累爹爹。但官兵我今日也曾杀了,还怕什么?不过我若强邀他们进去,只怕妈妈也会慢客。”想至此处,只好与耿电在门前分手。 吕东岩夫妇正自盼得心焦,好不容易盼得女儿回来,都是不禁又惊又喜。吕夫人抢着道:“你表哥呢?不是他找你回来的吗?为什么不见他?” 吕玉瑶道:“妈,你还问他,提起他来我就生气!” 吕夫人一皱眉头,说道:“好歹他是你的表哥,他又有什么得罪你了?” 吕玉瑶道:“丘大成并没得罪我,他还百般讨好我呢。” 吕夫人道:“那你为何生他的气?” 吕玉瑶道:“妈,我说出来,你可别要吃惊。你猜他是什么人?” 吕夫人怔了一怔,说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你的表哥!” 吕玉瑶缓缓说道:“不错,他是你的侄儿,我没法不叫他做表哥。妈,你可知不知道,他也是私通金虏的奸细!”一面说话,一面留心看母亲的面色,心里想道:“妈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他这秘密的吧?” 吕夫人大吃一惊,面色全都变了,说道:“你说什么?他是奸细?” 吕玉瑶斩钉截铁的再说一遍:“不错,他是奸细!” 吕东岩这一惊比妻子更甚,蓦地一拍桌子说道:“这种事情可是不能随便说的。若是真的,你妈不肯清理门户,我也要代她清理门户。你说,你有什么凭证。” 吕玉瑶道:“他勾引了官兵来捉秦龙飞,秦龙飞却不是和女儿同在一起。官兵没捉到秦龙飞,把他捉去了。” 吕夫人吁了口气,颤声说道:“啊,他给官兵捉去了!”虽然吃惊,心里却也放下一块石头,想道:“幸亏他是给官兵捉去,瑶儿的爹是不能杀他的了。” 吕玉瑶看她母亲神态,不像是做作出来,心里想道:“看来妈不是事先知道。”当下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向父母禀告。 吕夫人听说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和耿电曾与女儿一起,大杀官兵,更是吃惊,顿足说道:“唉,你这丫头真不懂事,接连闯祸,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吕东岩沉声道:“事已如斯,你埋怨也没有用。说起来,这件事也只能怪你的宝贝侄儿丘大成,瑶儿并没做错。她是个未有婆家的姑娘,你难道要她束手就擒,忍受官兵的侮辱么?”吕玉瑶听得父亲帮她说话,这才欢喜起来,心道:“毕竟是爹爹明理。” 吕夫人道:“这也不能怪责大成,秦龙飞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大成告发他也是应该的。不见得他做了这件事情,就一定是朝廷的鹰犬了。你不也是曾和官府来往的吗?” 吕东岩怒道:“我和官府来往,那是应酬。往来的也不是鞑子官员,并非帮金虏做事。不错,秦龙飞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但丘大成是把他当作梁山泊好汉的后代举发他的,这还不是朝廷的鹰犬是什么?” 吕夫人从没见过丈夫发这样大的脾气,不由得又羞又气,但心里却也慌了,只好用丈夫刚才说过的话来“回敬”他道:“事已如斯,你发脾气也没有用。如今祸已临头,最紧要的还是快设法应付吧。” 吕东岩道:“还有什么办法,当今之计,只有避之大吉了。” 吕夫人缓缓说道:“也不见得就没其他办法可想。” 吕东岩道:“好,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吕夫人道:“好在秦龙飞并不在场,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和耿电等人是后来碰上的,咱们还可以替瑶儿洗脱。” 吕东岩冷笑道:“官府会听你的分辩?再说,还有娄人俊这个老贼呢,他肯放过咱们?” 吕夫人道:“娄人俊虽然和你有了过节,本乡本土的人,他还是不能不给你一点面子的,你不见瑶儿说,他初时不也相当客气么?” 吕玉瑶道:“那是他要骗我上当,我都不相信他,妈,你比我懂得多,怎能反而相信他了?” 吕夫人道:“我不是相信他,不过咱们可以和他讲和,须知他也有把柄在咱们手里。” 吕东岩道:“哼,哼,要我和他讲和?” 吕夫人道:“好吧,你不愿和他讲和,那就慢一步再说。先设法打点官府,把这祸事由大化小?” 吕东岩冷笑道:“你倒是异想天开,好,你说怎样打点,我请教你这位女诸葛!” 吕夫人道:“你不用调侃我,我虽是女流之辈,也不见得就没办法可想。你做六十大寿那天,杭州知府衙门,不是也来了一位客人吗?你叫他做王老夫子的,对不对?” 吕东岩道:“不错,这姓王的是杭州知府的刑台师爷。他说他是代表他的‘知府大人’来向我贺寿的,我可不稀罕与他来往。” 吕夫人道:“着呀,有这个人就好办了。我不是要你和他做好朋友,但咱们现在有事求他。” 吕东岩忍着怒气,说道:“你要我怎样求他?” 吕夫人道:“你送他一份厚礼,求他给知府大人说个情。知府和总兵一文一武,职位相当,那总兵官也不能不卖同僚的情面。” 吕东岩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吕夫人鉴貌辨色,知道丈夫虽然心里恼怒,也未尝没有多少考虑自己的意见,便接下去说道:“他们本来不是要捉瑶儿,瑶儿只能说是受牵连的。你送他们一份重重的财礼,他们得人钱财,自必与人消灾。何况那杭州知府本来就是想要和你结纳的,只是你自高身份,不肯与他往来罢了。” 吕玉瑶道:“爹,咱们何苦受狗官的气?” 吕东岩道:“对,我有求于人,也只能求英雄好汉!” 吕夫人道:“可惜这场祸事,却不是你结交的那些英雄好汉可能化解的,他们只有越帮越糟。好吧,你不愿意求人,那么就只有举家远走,避祸他方了。但我请问,你能逃往哪儿?” 吕玉瑶道:“咱们可以投奔青龙帮,我知道他们的总舵在祁连山。”她本来是想逃往凌家的,但这话她却不便出口。 吕夫人冷冷说道:“你爹爹奔波半世,好容易才得享下半世的清福,你却要他在老年还去干造反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爹就是因为厌倦了江湖的生涯,这才息影林园的。” 吕东岩叹了口气,说道:“迫不得已时,那也只有重入江湖了!” 吕夫人道:“可现在尚未到迫不得已之时,何不照我的办法试一试?” 吕玉瑶道:“妈,你一定要这样,那就不如宁可让女儿去自首吧!” 吕夫人怒道:“你这丫头都是我纵坏你,怎能如此执拗,你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娘的话?” 吕东岩摆一摆手,说道:“你们别吵,让我想想,瑶儿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吕夫人道:“好呀,你是要让女儿自首?” 吕东岩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她远走高飞!” 吕玉瑶大喜过望,说道:“爹,你答应和女儿一同走了!” 吕夫人颓然说道:“好,你们父女俩远走高飞,撇下我好啦!” 吕玉瑶道:“妈,你怎能这样说?咱们当然是一同走!” 吕夫人冷冷说道:“我年老体衰,武功都早已搁下了,还能够和你们一道去跟着青龙帮造反,抡刀动枪么?你笑妈没志气也好,妈可只是想图个下半世的安逸。我是宁死也死在家里,决计不走的!你们不念夫妻母女之情,尽管走吧!” 原来吕夫人坚持不肯离家,固然是因为舍不得这份家业,但还有一个原因,她舍不得自己的侄儿。她娘家的亲人,只有这个侄儿,且最会讨她欢喜,是以她是把侄儿和女儿同样看待的,甚至疼侄儿还更多些。 如今丘大成给官兵捉去,她并不知道侄儿瞒着她和官府勾结,自会有人保释(女儿的说话她也并不相信),侄儿还没出来,你叫她怎能放心得下离开家乡。她打的如意算盘是:“凭着丈夫的面子,消弭这场祸事,那么侄儿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释放了。当然她不敢让侄儿一出来就见到吕东岩,她打算待丈夫气平之后,再慢慢化解。 吕玉瑶可想不到母亲这样“固执”,不由得呆住了。 不料还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吕东岩咳了一声,说道:“你没有弄清楚就生气,你听我说,我是让瑶儿一个人走,我和你都不走!” 吕玉瑶大吃一惊,说道:“什么,爹爹你不走!” 吕夫人也是大感惊奇,说道:“瑶儿年纪轻轻,又未出过远门,你放心让她一个人走?依我说,不如大家都不走吧。明天你备办厚礼,照我的法子做,包管没错。” 吕东岩道:“我只能依你一半。正因为瑶儿还没出过远门,除了娄家庄的人之外,别的鹰爪不会识得她。她女扮男装,自己多加一点小心,担当的风险或者反而比我和她一道走要少一些。” 吕夫人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让她走?” 吕东岩道:“老实说,我可不敢相信官府,所以要用双管齐下之策。事情是瑶儿惹起的,我叫她离家避祸,那么我和官府闹翻了,也可无牵无挂。我打算姑且照你的办法一试,成功固然好,咱们以后可以把瑶儿接回来。倘若官府不肯放过咱们,那我就索性豁出去大干一场,那时可就是当真造反了!咱们做了几十年夫妻,我听你一半,你也得听我一半!” 吕夫人叹口气道:“也好,咱们各让一步。不过瑶儿是个未有婆家的姑娘,你怎能叫她跟青龙帮造反,混在男子堆中?” 吕东岩道:“谁说我要她跟青龙帮造反?” 吕夫人道:“那你叫她上哪儿?” 吕东岩缓缓说道:“到她凌伯伯家里去。” 吕玉瑶又惊又喜,说道:“你是要我找凌铁威的爹爹?” 吕东岩道:“不错。我虽然对耿电有恩,耿电在青龙帮可以照顾你。但咱们和青龙帮的交情毕竟是比不上和凌家的交情,对不对?何况你在青龙帮又有许多不便。” 吕夫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不是告诉过我,凌家已经毁了么?而且凌浩和秦虎啸也是梁山泊的后代呀,虽没公然造反,和青龙帮也差不了多少。” 吕东岩道:“不错,凌、秦两家的家眷都已避祸他乡,躲起来了,但乡人对他们两家都是十分维护,瑶儿到了铁威的家乡,只要找着秦虎啸的一个徒弟,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下落。据我所知,他们避祸的地方,离家乡也不太远。” 吕夫人沉吟不语,吕东岩接着又道:“瑶儿去跟凌伯伯还有一个好处,凌家、秦家是住在一起的,秦虎啸武功比我还高,有甚意外,足可以保护得了她,凌铁威跟风天扬上京一趟,也还是要回家的。瑶儿,你不是想见你的凌大哥吗?到他家去住个时候,你意下如何?” 原来吕东岩在凌浩父子走了之后,左思右想,深觉愧对他们。这次他叫女儿到凌家去,实是有意成全她和轰天雷的婚事的。也好叫妻子死了要把女儿许配给丘大成的那条心。 吕玉瑶到凌家去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女儿原不是非去青龙帮不可。”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好,那就这样决定了。见了凌伯伯和秦伯伯,你替我向他们问候。”吕玉瑶应了个“是”字,说道:“娘,那我走了。” 吕夫人虽然很不愿意女儿投奔凌家,但因侄儿闹出这样的事情,她虽不愿意,也不敢再提侄儿的婚事,只好让女儿去了。 吕玉瑶女扮男装,连夜动身,想到不久就可以见着凌铁威,不禁从心底笑了出来。但不料才走了两天,就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她从未出过远门,吕东岩本来以为没人认识她的,怎知这天她刚刚走出邻县县境,就碰上一个认识她的人。 这个人正是她和云中燕在一起的时候,那天在山上碰见的那个青袍客! 吕玉瑶走的是一条山路,正行走间,忽听得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那青袍客突然在她的面前现出身形,说道:“好俊的小子,原来是吕姑娘!嘿!嘿!我认得你,你还认得我么?” 吕玉瑶拔剑出鞘,斥道:“你待怎样?” 青袍客哪里把她放在心上,哈哈一笑,说道:“小姑娘,你回家叫爹爹来帮你或者勉强可以和我打上一架,你是打不过我的。但我也不想以大欺小,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只须你说了实话,我就放你过去。那天和你一起的那个云中燕呢?” 吕玉瑶又惊又恼,但她的脾气却是比她父亲还更刚强的,说道:“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青袍客道:“好,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只能‘请’你到娄家庄了。”原来他那天给云中燕吓走,后来见了龙象法王,方始知道云中燕是私逃的。龙象法王急于回国,是以托他打探云中燕的下落。 吕玉瑶喝道:“谁跟你走!狗爪子放开!”刷的一剑便斩他的手腕! 青袍客笑道:“你还未知道我的厉害么?”手腕一翻,反扣她的脉门,便要抢她的剑。不料吕玉瑶本领虽然远不如他,但剑法却甚凌厉,这一招正是她的得意绝招。青袍客三指扣来,吕玉瑶剑锋倏转,几乎削掉他的手指。青袍客连忙缩手袖中,衣袖一裹,裹住她的剑锋,喝道:“撒剑!”吕玉瑶的青钢剑应声坠地,但青袍客打算将她一招擒到手中却也未能做到。吕玉瑶手指一松,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 青袍客笑道:“小姑娘,你和我捉迷藏么?你是跑不了的。”吕玉瑶跑上山城,在乱石丛中打转,一时之间,青袍客倒是未能将她捉住。 忽听得蹄声得得,山路上出现一个骑驴的黑衣少女。看见有人在山坡上打斗,她非但不走,反而勒着坐骑,跳下驴背,走上来了。 青袍客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见这女子如此胆大,料知不是常人,心中一凛,想道:“看她这副装束,莫非她就是新近出道、慑服黄河五大帮会帮主的那个女魔头?”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女子已扬声说道:“这位姐姐可是吕东岩老英雄的令嫒吕玉瑶姑娘么?” 吕玉瑶好生诧异,心道:“我从没见过此人,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但听她口气,对我爹爹很是尊重,想必不是怀着敌意。”便回答道:“不错,我正是吕玉瑶。” 那女子道:“好,让我来给你打发这个老贼!”来得快如闪电,初说话时,还在山坡下面,话犹未了,已是来到青袍客的面前! 第二十三回黑衣少女 青袍客见她身法奇怪,不敢轻敌,右足踏上一步,左拳劈面一拳,立即就向那黑衣少女打去。本来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和晚一辈的过招,理该让那黑衣少女先行出手,即使自己先发制人,不讲江湖规矩,至少也得向对方打个招呼。只因黑衣少女来得太快,迫使他连交代一两句门面话也没余暇,由此也可见到他对这黑衣少女是何等忌惮了。 黑衣少女待他拳离面门只有尺许之际,这才蓦地一扭纤腰,手背一挥。两人身形交叉穿过,拳脚却没碰着。青袍客微“噫”一声,似乎颇为诧异。 原来青袍客的拳掌兵刃各种功夫都是自成一家,极为歹毒,与众不同的。他握拳的手法五指参差不齐,中指、食指和无名指相间的地方生出三片棱角,这三片棱角能够用来击打人身穴道。拇指外向,能以按捺之力使出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密宗的“大手印”是以掌力印按,伤对方奇经八脉,他只用一根拇指,可收同样效果。 这种歹毒的拳法他是非碰到强敌不用的,已经有十年没用过了,只因对这少女颇为忌惮,一照面就使出来。只道可以稳操胜算,哪知还是给这黑衣少女一出手就化解了。 黑衣少女掌背击敌,名为“大士拳”,刚中寓柔,威力极大。这种拳法源出天竺,中土所无,正是化解他这种打穴拳法的独门功夫。青袍客跟随师父习技之时,曾见师父演过这路“大士拳”。据他师父说,对这套拳法也只是略知梗概,并未深研,只能依样画葫芦,让弟子知道这套拳法大致如何,以后碰上,懂得提防罢了。青袍客今年五十有七,师父给他演这路“大士拳”的时候,他才十七岁,距今刚好是四十年。四十年来他从未碰过一个会使“大士拳”的人,想不到今天却碰上了,而且是出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之手。 青袍客知道“大士拳”是他本门拳法的克星,仗着功力深厚,先守后攻,心里想道:“待她气力耗了几分,我再用擒拿法对付她。我只守不攻,料她在一时三刻之间也难以找得我的破绽。” 黑衣少女冷笑说道:“怎么才一交手就怯战了!”说话之际,身似穿花蝴蝶、掠水蜻蜓,才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已是转移了八个方位,连攻二十四招! 青袍客由于知道对方拳法乃是自己的克星,生怕给她乘隙攻入,不敢不用全力。他不敢跃出攻敌,封闭门户虽极严密,所耗的气力却比黑衣少女更多,亦即是说他的战术企图,适得相反的效果! 斗到紧处,青袍客手上就像挽着千斤重物似的,出招沉重缓慢,显见十分用力。数丈开外的吕玉瑶都感到劲风扑面,要想插手也插不进去。那黑衣女子却是气定神闲,穿花蝴蝶似的和他绕身游斗。纤纤素手,十指忽拢忽舒,宛如春花葳蕤,美妙之极。吕玉瑶不觉看得呆了。 其实黑衣女子看似意态从容,已是使出浑身解数,心里也在暗暗吃惊的。“若不是我早知道他的底细,赶紧学了这套掌法,只怕还当真不是他的对手呢。”如今她虽然在掌法上占了上风,要想取胜,也还是没有把握。 青袍客斗到满头大汗,目露凶光,吕玉瑶袖手旁观,也不觉有点害怕。黑衣女子忽地格格笑道:“你是娄人俊的师兄萨怒穷吧?听说你躲在深山,已经练了青砂掌,为什么不使出来?”吕玉瑶想道:“萨怒穷,这名字倒是古怪。但娄人俊的本领我是见过的,比他可是差得太远。”她有所不知,原来娄人俊和青袍客名义上是师兄弟,娄人俊的武功却是师兄代师父传授的。他本门的三大绝学,娄人俊只是学到了一门擒拿手。 吕玉瑶只是觉得奇怪,青袍客听了黑衣少女的这个说话,却不禁大吃一惊了。原来他是隐姓埋名了二十年,最近才重入江湖的。想道:“奇怪,她年纪轻轻,怎会知道我的姓名来历?知道我的姓名还不打紧,还知我练成了青砂掌?”武功高明之士,最忌的就是自以为是独门的绝技被人知道底细,青袍客不禁起了猜疑:“她识破我有这独门武功,要我使出来,莫非她也有了破我青砂掌之法?” 原来青袍客的“青砂掌”就是他传给秦龙飞的独门毒掌功夫,用这种毒掌,功力未深的还好,功力深的万一伤不到敌人,毒气就会归心,反伤自己。这黑衣女子能够破他的独门拳法,焉知就不能破他的独门掌法?是以青袍客给她揭破之后,反而不敢使用了。 青袍客陡地跳出圈子,手中多了一条软鞭,说道:“比拳脚没什么意思,咱们见个真章,较量较量兵器!”这条软鞭原来是他当作腰带束在腰间的。
黑衣少女笑道:“随你划道儿,我一准奉陪就是!”脱下一个手镯,双手一拉,变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银鞭,手镯变银鞭,比对方的腰带变软鞭还更古怪,看得青袍客都不觉瞪起眼睛,心道:“这妖女真是有点邪门!” 黑衣少女喝道:“接招!”轻轻一抖,银丝鞭无声无息的向对方打去。青袍客眉头一皱,挥动软鞭,自下迎上,砸她的银丝鞭。 黑衣女子自忖功力稍逊一筹,对方的软鞭又比她的银丝鞭粗重,生怕双鞭相交,缠上了扯拉起来,自己难免吃亏。当下抖手扬鞭,灵蛇一样的斜窜过去,避招进招。青袍客一个“移形易位”,长鞭使得呼呼风响,竟似变成了一杆小花枪似的向她胸口径刺。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软鞭使得笔直变枪,那自是功力非凡了。 双方的鞭都有一丈多长,黑衣女子的银丝鞭更细更长,各自狠攻对方,接连数招,竟然没有缠上。但在数招之间,双方已是迭见凶险,稍一不慎,就要血染尘埃。当真是间不容发! 青袍客那条软鞭,鞭身上有十几个凸起的“环结”,就像人的指骨一般。鞭法也是与众不同,能用凸起的“环结”打击人身穴道。但黑衣女子的那条银丝鞭更是神奇,它只有一根香脚那么幼细,来无踪,去无迹,令人防不胜防。 青袍客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听说那小魔女在降伏黄河五大帮会的帮主之时,是用奇快的五虎断门刀法取胜的,怎的她的鞭法也这样好,连我也没见过,不知是何路道。莫非不是同一个人?唉,二十年不出江湖,想不到竟多了这许多本领高强的后生小辈!” 黑衣少女心里暗暗好笑:“幸亏他没有用青砂掌,否则只怕当真不易胜他。”原来这黑衣少女的师父是位武林异人,她于十八股武艺无一不通,尤以鞭法刀法最为精妙。青袍客的鞭法虽然自成一家,也还比不上她。青袍客不用毒掌却和她较量兵器,那正是舍长用短了。 转眼间双方已是剧斗了一百多招,黑衣少女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青袍客的长鞭虽能打穴,打不着她也是没用。激战中,黑衣少女喝声:“着!”青袍客见银光一闪,情知难以躲避,也是猛的一声喝道:“撒鞭!”分光捉影,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倏地抓着了她的银鞭!吕玉瑶惊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声犹未了,忽见一条长鞭矫若游龙的飞上半空,但却不是黑衣少女的银丝鞭。 原来青袍客虽然抓着她的银丝鞭,但银丝鞭幼细,黑衣少女轻轻一抽,青袍客还没抓牢,掌心一阵火辣辣的作痛,银丝鞭已是从他的指缝抽出,打着了他持鞭的虎口,黑衣少女反手一卷,将他的软鞭夺走,抛上空中。 黑衣少女笑道:“你还有什么兵器,你用什么我就用什么,一准奉陪!”青袍客接连吃亏,哪里还敢恋战,软鞭也顾不得拾回来了,一个转身,便即落荒而逃! 黑衣少女把银丝鞭圈成手镯,套在臂上,笑道:“吕姑娘,你受惊了。咱们现在可以好好的谈一谈啦。” 吕玉瑶道:“多谢女侠相助之德,但不知女侠何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可还没有请教你的芳名呢?” 黑衣少女笑道:“你是鼎鼎大名的浙东大侠吕东岩的女儿,我怎能不知?”接着又笑道:“别那么女侠、女侠的叫我,让人听了肉麻。你可不知,别人是骂我小魔女的呢。我姓杨,大概会比你年纪稍长,你就叫我一声杨姐姐吧。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吕玉瑶道:“杨姐姐要打听什么人?” 黑衣少女道:“从江南来的闪电手耿电,听说他曾经到过你的家里。” 吕玉瑶道:“不错。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黑衣少女道:“听说你后来还见过他。”吕玉瑶心道:“她倒是消息灵通得很,不知是何路道?”当下笑道:“不错,我还没有说完呢。前几天我是曾再见到他,但他可没有在我家留下。” 黑衣少女道:“他上哪儿,你可知道?” 吕玉瑶道:“他和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到祁连山去了。” 黑衣少女道:“啊,原来他已经和四大金刚相会了。你和四大金刚相熟吗?” 吕玉瑶道:“就是那天耿大哥再来的时候,我和他们才见着面的。” 黑衣少女道:“四大金刚中的老三快刀罗浩威,你知道吗?” 吕玉瑶道:“知道,他的快刀的确是使得快极了。你和他是朋友?” 黑衣少女不敢承认也不否认,却问她道:“罗浩威可曾和你们说起一个姓杨的女子么?” 吕玉瑶道:“没有。我和他们匆匆分手,并没有谈什么。” 黑衣少女似乎有点失望,说道:“好,那我也要赶往祁连山了,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少女跨上黑驴,这匹驴子脚力不输健马,不过一会,已是去得远了。吕玉瑶目送她的身影,想道:“这位杨姐姐的行径倒是古怪,但武功却也委实高强,只怕凌大哥和耿大哥都要稍不如她。” 黑衣少女单骑前行,心情却是颇为动荡,难以自休。 “这个耿电不知什么样子,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也说不定。嗯,他当然不知,他母亲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呢。唉,这件事情却叫我怎么开口?难道我能够贸贸然的向他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吗?” 黑衣少女情怀历乱,回想起八年前的一幕往事。 她的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早已去世,当她十三岁那年,她母亲又得了重病。 她年纪虽小,却很聪明懂事,日夜衣不解带的服侍母亲。 一天晚上,三更时分,她的母亲醒了过来,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她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还在替她母亲欢喜,说道:“妈,我给你暖药,王大夫说这药要连服三剂的。看来他的药可是对症了。” 她母亲说道:“不,我不用服药的了。你别走开,我给你说个故事。” 她小小的心灵充满诧异,不解母亲何以刚刚病好一些,就有闲心讲故事给她听。当下便和母亲说道:“待你病好了再讲也不迟啊。”她虽然自小就是很喜欢听故事的。 她的母亲微笑着摸抚她的头发,说道:“青儿,你很懂事。但我要给你讲的故事也是咱们的家事。你知道你的爹爹是什么人么?” 她三岁死了父亲,只知爹爹是个武人,此时见母亲这样郑重的和她说话,自是急于知道,也就不再拦阻母亲说话了。问道:“爹爹是什么人?” 她的母亲缓缓说道:“你爹是个抗金义士。” 她幼承家教,自小就知痛恨金虏,听说爹爹是抗金义士,大为欢喜,说道:“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是很光荣的啊!” 她母亲笑道:“我本来要待你满十八岁才告诉你的,现在告诉你已经早了。你可不能随便和人家说。” “妈,你当我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我知道女真鞑子霸占了咱们的地方,我一说出爹爹是抗金的义士,那些鞑子就会害我的。”她说。 “很好,你这样懂事我就放心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你的师祖是谁?” 她怔了一怔,说道:“咱们不是家传的武功么?我听你说过,爹爹是五虎断门刀的传人,师祖不也就是爷爷吗?” 她母亲说道:“不错,刀法是家传的。但你爹爹却另有师父,他从师父那学来的武功比家传的高明得多。可惜你年纪还小,我只能教你一路刀法,你爹爹的其他本领,我懂得一半,却是来不及教你了。” “师祖是谁,敢情也是一位抗金义士?” “不错。你的师祖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蓟州名武师秦重。他是死在金虏之手的。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你的师祖一家的故事。” 她母亲咳了两声,神情却似沉思往事。 “妈,你喝一杯热茶。” 喝过了一杯热茶,她的母亲继续说道:“你的师祖秦重在乡下开间武馆,有十多个徒弟。但得到他几分真传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大弟子李家骏,另一个就是你的爹爹杨雁声了。” “师祖没有儿女吗?” “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秦弄玉。当然你这位师姑的本领更高,她是二十年前名闻大江南北的女侠。现在是一位总兵夫人。” “啊,她做了官太太吗?” “她的丈夫是宋国的总兵,不是做鞑子的官。本领比妻子更高,是一位抗金名将。也是武林中人人景仰、大家都尊称他为江南大侠的耿照。 “他是你师祖的姨甥,表兄妹经过了许多磨折才能够成亲的。可惜我没有工夫和你多说他们的故事了。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二十年前,他在长江北面的采石矶打了一场大胜仗,把金兵杀得望风而逃。后来他率领一支义军,渡江归宋,做了宋国驻守江防的总兵官。他这支军队有个名号叫做‘飞虎军’,是宋国最能打仗的一支军队。”(按:耿照的故事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她听得悠然神往,遥想这位“江南大侠”的雄风,但却禁不住问道:“妈,你说师祖一家的故事,可是和咱们有什么关联么?” 她的母亲泛起一朵笑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说道:“不错,你很聪明,一猜就着。现在我就要说到第二个故事了,这个故事不但和咱家有关,和你更是相关!” “啊,什么故事,怎的和我有关?” “这是耿照夫妻的故事。你的爹爹曾是他的部下,采石矶一战受了伤,所以没有跟他渡江。”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吧?” 她母亲笑道:“当然没有出生。那时你爹爹还没有和我成亲呢。” “那么,他们的故事又怎的和我‘尤其相关’?” 她母亲微微一笑,说道:“你听下去就明白了。” “耿夫人和你爹爹同门,和我也是早就熟识的。有一个时候,她住在咱们家中。” “你不是说耿大侠已经渡江了吗?” “他后来还潜回北方一次,和他表妹成了亲。当时因为兵荒马乱,他的妻子怀了孕,他却急于要回江南抗敌,只能把妻子留在咱们家里。后来她生下一个儿子,名叫耿电。青儿,你要记着这个名字,他名叫耿电,雷电的电!” “耿电,雷电的电。”她复述了一遍,笑起来道:“这样简单的名字你还怕我记不牢吗?你教我念的诗词我都能够背得一百多首呢。但你却为什么要我记着他的名字?” “这孩子比你年长四岁,现在是十七岁了。听说去年已经回到他父母身旁。唉,就不知他还会不会再来和你见面?”她的母亲并没回答她这一句问话,却忽然长叹起来了。 “见得着见不着又有什么打紧,我知道有这个人也就行了。” “不,你一定要见着他!” “为什么?”她虽然聪明懂事,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猜不透母亲的意思,小小的心灵充满疑惑。 “你听我说。耿夫人母子在咱们家里居住,不知不觉过了三年。那年三月,我刚刚怀着你。不知怎的,给鞑子查探到我们的地址,一天晚上,来了七八个鞑子强盗,个个都是好手。一场恶战,耿电侥幸不致给他们抢去,但你父亲却已受了重伤,我也受了一点轻伤。你爹就是因为内伤太重,在你出世之后没多久就死去的。我后来身体多病,恐怕也就是因为那次受伤的缘故。” “啊,原来这样。妈,你是不是有点怨恨这孩子,若不是为了他,爹就不会死得这样早了。” “傻孩子,我怎会怨恨他?他父亲为国为民,抛妻别子,咱们能够为他出一点力,即使当时我和你的爹爹一同战死也是值得的,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妈,我也是这样想。我并没有怨恨他呀,不过是问一问你罢了。” “好,你能够和我一样想,我就很高兴了。”她的母亲又喝了一杯热茶,再继续说道:“耿夫人要回江南帮助他的丈夫,她不能冒险带孩子回去。我们的行藏又已败露,孩子留在我们家里也不安全。后来耿夫人想到了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穷亲戚,把孩子寄托在他家里。这方法倒是不错,听说直到去年为止,这孩子跟那个在乡下教蒙馆的老夫子在一起,总算没有引起敌人注意。不过自从他三岁那年一去之后,我也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呀,他比你大四岁,想来现在已是长大成人,变成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了。只怕我见着他,也不会认识他了。” “妈,你很挂念他?” “当然,为了你的缘故,我怎能不挂念他?” “为什么?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呢。” 谜底终于揭晓了,她母亲缓缓说道:“因为我在你未曾出世的时候,已经将你许配给他!” 十三岁的小姑娘虽然情窦未开,但也懂得害羞了。她低下了头,小脸泛起红潮,心中却在暗暗欢喜:“他的爹爹是抗金名将,想来他也一定英雄了得。” 母亲微微一笑,说道:“你得到一个好丈夫,妈也可以安心。只是这个孩子恐怕却未知道他有一个未婚妻子呢。” 她想要问:“我还未曾出世,你又怎能将我许配给他?”这话可是不便出口。 母亲好似猜到她的心思,说道:“是这样的,那次打退敌人之后,耿夫人知道我有孕在身,就和我说道:‘我不久就要南归了,我有一个心愿要和你说。’我当然一口应允帮她达成心愿。她说道:‘咱们情如姐妹,我母子又深受大恩,但愿咱们能够亲上加亲。’我笑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她说:‘若是男的,就让他们结拜兄弟;若是女的,就让他们成为夫妻。’就这样把你的终身定了。 “当时我和她约好,待孩子出生之后,就想办法托人捎信给她的。不料在你出生之后,你爹伤重,病榻缠绵,我哪能够去找一个可靠的人办理此事?你三岁那年,你爹去世,其后就是蒙古和金国连年交兵,金国和宋国也在打仗。咱们为了逃避鹰爪,躲到深山,更是没法和他们联络了。 “三个月前,我下山购米,碰到一个丐帮弟子,知道你的李师伯在金鸡岭。我去了之后,你可以到金鸡岭找李师伯收留。待你长大后再到江南去找耿电。” “妈,你去哪里?” “傻孩子,妈有哪里好去,当然是回老家了。孩子,你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心。人总有一死,妈又怎能伴你过世?但愿你早日能够见着耿电,你的终身有靠,妈也就可以放心去了。” 果然她的母亲在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之后,当天晚上就去世了。她照母亲的吩咐,小小年纪,换了男装,扮成一个穷小子,一路挨饥抵冷,有时做小偷,偷不到东西就做小叫化,乞食了半年多,终于到了金鸡岭,见着她的李师伯家骏。 金鸡岭的寨主乃是名震江湖、外号“蓬莱魔女”的女侠柳清瑶,李家骏是她手下的一个头目。蓬莱魔女很喜欢她,但因一个小姑娘不便留在山寨,又将她引荐到她丈夫“笑傲乾坤”华谷涵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外号“武林天骄”檀羽冲的门下,让檀羽冲夫妇收养她作义女。 檀羽冲外号“武林天骄”,对于武学无所不通。她年纪稍大之后,又常到金鸡岭来住,金鸡岭有各门各派的豪杰,是以她虽然年纪小,已是通晓十八般武艺。 回忆忽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踏断,原来是两个军官骑着快马疾驰而过,她刚刚下山,还未走上官道,那两个金国军官是赶送“八百里加紧”的重要文书的,并没闲心注意及她。 快马过后,尘土飞扬,路旁玩耍的村童被尘土溅了满头满面,戟指而骂:“剐千刀的臭鞑子,咱们长大了决不能容你欺侮!” “好志气!”黑衣少女暗自赞道:“大人若然都能够像小孩子一样爱恨分明,那就好了。虽然他们年纪还小,不知道金人中也有好人,但这份穷孩子的硬骨头总是最难得的。” 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像这些孩子一样,提起“鞑子”心中就是痛恨,她又不禁哑然失笑了:“那时我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师父会是一个‘女真鞑子’。” 原来她的师父“武林天骄”檀羽冲不但是一个金国人,而且是金国的贵族,本房长辈之中,有一个叔祖母曾是皇后,他的父亲被封为异姓“王爷”,他自己也是个可以继承王位的“贝子”。他长大的时候,正是金主完颜亮在位的时候,完颜亮是个穷兵黩武、残酷不仁的暴君。她的师父就是因为反对暴君,终于站到汉族的反金义士这一边的。虽然他还没有表明身份,公然的参加抗金义军。(按:“武林天骄”故事,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武林天骄”放弃贝子的“尊荣”,以一个侠士的身份出现江湖,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结识的江湖朋友很是不少。 黑衣少女又忆起师父差遣她下山的一幕。 那日她师父问她:“江湖上有个青龙帮,你的柳姑姑和你说过吗?” “去年我在金鸡岭的时候,听她说过。” “青龙帮的帮主龙沧波是我的好朋友,他有四个得力手下,名为‘四大金刚’。其中排名第三的名叫罗浩威,比你大约年长几岁,我曾欠了他的父亲一笔人情。” 他不懂师父为什么和她提起这个人,随口应道:“是吗?那么这笔人情师父还了没有?”她知道师父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武林天骄一声苦笑,说道:“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这笔人情只能还给他啦。青儿,你在我门下八年,师父的这点玩艺也都传给你了。从今天起,你可以下山独闯江湖了。你下山之后,就替我把这笔人情还给他吧。” 听了这话,她不觉怔了一怔,大为惶惑,问道:“师父要我怎样替你还这笔人情?” “我教给你的那一路五虎断门刀法,你还记得么?” “记得。” “演来给师父看看。” 待她演了一路五虎断门刀法之后,武林天骄掀须微笑,说道:“除了一两个变化未很熟练之外,已经很不错了。我要你把这路刀法,代我传给‘四大金刚’中的老三罗浩威。” “什么?”黑衣少女不由得格格地笑了起来,说道:“我都未曾满师呢,怎能就收徒弟?”不过听得只是要她代师传技,她倒是放下了一重心事了。 “你听我说,”武林天骄笑道:“罗浩威的父亲是沧州一位褚武师的徒弟,这路五虎断门刀本来是褚家的家传刀法,可惜很久以前就已失了真传。褚武师找不到失传的本门刀法,终生抱憾。他没有儿子,只有姓罗的这个徒弟,临终之时,吩咐徒弟,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寻找失传的刀法。” 听至此处,她已是恍然大悟,说道:“罗浩威的父亲,想必也是找不到这路失传的刀法?” 武林天骄点了点头,说道:“你很聪明,猜得不错。这路刀法,我在他死了之后,无意中在一位前辈所藏的武学秘笈之中找到,是以要你代我传给他的儿子。罗家老宅是在蓟州的一个乡下。” 武林天骄把罗浩威的住址告诉徒弟之后,跟着说道:“据我所知,罗浩威在青龙帮中,很受重用。但现在他却不是在祁连山,而是奉派在外,听说是到大都去了。大都和蓟州相去不远,他在大都办完公事,大概总会回家走一趟的。这正是你替我传技的好机会。罗浩威和你一样,他也是幼年丧父,另有师承。褚家失传的刀法到了他的手里,给人知道,恐怕会惹起风波。所以你要代我叮嘱他,叫他不可轻露。待将来时机到了,我会给他安排一个盛会,邀请各派掌门,说明原委,那时才让他正式转入五虎刀这一门之下,接任掌门。你代我传技这件事情,当然也不可让人知道。” 黑衣少女依从师父的吩咐,果然在蓟州罗家老宅找到了罗浩威。 这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不禁好笑。 初时罗浩威不肯相信她的说话,还只当她是来开玩笑的。她使出五虎断门刀法,将他打败,他这才五体投地,却又对她尊敬逾份,竟要磕头尊她为师。说是她帮他完成了父亲的遗志,虽然她只是代师传技,也等于是他的师父一般了。她当然不能接纳,费了许多唇舌,这才说得动他以平辈论交。 想起了罗浩威,黑衣少女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心里想道:“真是一个厚重朴实的少年,但听说他办事也是很能干的。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是青龙帮中的‘四大金刚’之一,还只当他是个带有几分傻气的乡下小子呢。哈,他想做我的徒弟,他可不知,我倒是希望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大哥哥呢。他比我年长四年,嗯,刚好是和耿电同年。” 想起耿电,黑衣少女忽地感到一丝歉意,不过,这却是对罗浩威的歉意。“我应该把我和耿电早已定亲的消息告诉他的。唉,但愿我猜得不对。否则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早一天知道好过迟一天知道。我亲口告诉他,又好过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 原来黑衣少女代师传技,在罗浩威家中住了半个多月。半个多月之中,两人朝夕相处,罗浩威对她始终尊敬,并无越礼之处,不过黑衣少女却是感觉得到,罗浩威已是对她暗暗生情。这种微妙的感情是无须用言语表达的,一个眼波,一个微笑,一句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说话,都可以令得一个敏感的少女心弦颤动。 “耿电只怕都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我杨浣青这个人吧?但指腹订亲的这件事情,却不知他知道没有?叫我怎么先开口和他说话呢?” 杨浣青又再想道:“罗浩威见了他,不知会不会和他说起我呢?他虽然是受了叮嘱,不能向外人泄漏习技之事,但耿电和他们的关系却不比平常,他是他们的‘少主’呢。可惜我以前不知道青龙帮帮主的来历,否则倒是用不着自己去找耿电这样尴尬了。” 她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跑了十多里路。忽听得前面有金铁交鸣之声。“咦,是谁白日青天在大路上厮杀?”好奇之心一起,连忙催赶坐骑,赶上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两名军官正在夹攻一个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这两个军官就是适才她刚刚下山的时候,看见的那两个在官道上疾驰而过的军官。一个用虎头钩,一个用月牙弯刀,武功似乎都很不弱。 杨浣青吃了一惊,叫道:“杜叔叔!”那中年汉子骤然见她来到,更是又惊又喜,叫道:“杨姑娘,你来得正好……”杨浣青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是飞身跳下驴背,飞奔上去,叫道:“好,杜叔叔,你歇一歇,待我来给你打发这两个鹰爪!” 原来这个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姓杜名复,正是金鸡岭的一个大头目。此时他已经受了两三处伤,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使月牙弯刀那个军官见是一个美貌娇娃空手跑来,倒是不忍下手,喝道:“你找死么?快快走开!” 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已是双掌一错,使出空手入白刃功夫抢他兵器,使虎头钩那军官叫道:“是小魔女!小心!” 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柄月牙弯刀已是斫着了杨浣青的手臂。 这军官只道一刀斫个正着,杨浣青的手臂当然是非给斫断不可,心里正在暗叫:“可惜,可惜!”不料突然听得“当”的一声,不由得把他吓住了! 原来他这一刀连杨浣青的皮肉都没伤着,他是斫着了杨浣青套在臂上的手镯。 杨浣青借着对方这一斫的力道,向后跃开,手镯拉长,变成了一条银丝鞭,就在这个军官惊魂未定的刹那之间,银丝鞭已是卷着了他的月牙弯刀。 原来杨浣青见这两个军官武艺甚是不错,而杜复又已受伤,必须速战速决,是以想出这个怪招,出奇制胜。 使虎头钩那个军官连忙扑上,抢救同伴。杨浣青格格一笑,说道:“给你!”软鞭一扬,那柄月牙弯刀给她卷了起来,鞭梢缠着刀柄,寒光闪闪的刀锋勾斩他的颈项! 那军官几曾见过这样怪招,吓得慌了,不过他的武艺也还当真不弱,百忙中一招“举火燎天”,虎头钩一锁一拉,居然锁着了刀尖,把那柄月牙弯刀拉下。可是杨浣青还有一条银丝鞭,弯刀掉下,鞭梢倏地伸长,勒着了他的咽喉。“女英雄,饶、饶……”饶命二字还未能说得出来,已是气绝身亡。 杜复叫道:“留活口!唉,可惜!”杨浣青道:“还有一个活的呢,杜叔叔不用担心。” 使月牙弯刀的那个军官倒是一个硬汉,情知打不过杨浣青,拾起那柄月牙弯刀,朝着咽喉就是一抹。 杨浣青焉能容他自尽?刷的一鞭挥出,又卷去了他的月牙弯刀,鞭梢一抖,顺手就点了他的麻穴。笑道:“我专杀怕死的人,你不似他怕死,我倒不想杀你了。” 杜复笑道:“杨姑娘,才一年不见,你的本领可又增进了不少啦。你师父好吗?” 杨浣青道:“好。杜叔叔你的伤怎么样,让我给你敷上金创药。” 杜复说道:“并无大碍,金创药迟些再敷。”把那个给点了穴道的军官提入树林,便即盘问他道:“你是不是完颜长之派出来的?去哪里?作何事?快快从实招来!” 这个军官只是麻穴被点,本来是可说话的,他却闭口不发一言。 杜复搜了那个业已死去的军官身子,没有发现任何文件,跟着再搜这个军官,也是没有发现。 杜复喝道:“我看你能硬得过我的钢刀!你说不说!”呼的一刀就朝着他的脑门劈下来。 只听得“当”的一声,杨浣青抽出那人的月牙弯刀,挡住了杜复的钢刀,说道:“这人是个英雄好汉,放他走吧!” 其实杜复这一刀也并不是想把他杀死,当下和杨浣青一个做好,一个做歹,说道:“侄女,你不懂得,这人携有机密文书,撞在咱们手上,怎么可以轻易将他放了?” 杨浣青道:“宁可不要机密文书,英雄好汉可是非得结交不可!” 杜复这才说道:“好,看在你的分上,让这厮走,但我的马给他们射死,他这匹坐骑,我可不能让他带走。” 杨浣青解开这人穴道,说道:“没事了,你走吧!” 这人想不到竟然能够死里逃生,更难得的是杨浣青对他又是十分敬重,不由得大为感激,杨浣青叫他走,他反而不走了。 杜复淡淡说道:“侄女,你放了他,只怕他回到大都,完颜长之却是未必饶他!” 杨浣青道:“这个咱们就不必为他操心了,他回不回大都,那是他的事。武林天骄檀贝子如今何尝又是待在大都?”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那个军官说道:“你是聪明人,但愿你懂得我的意思。” 那人呆了一呆,忽地说道:“杨姑娘,令师可是武林天骄檀羽冲?” 杨浣青笑道:“不错,我的师父正是你们的檀贝子。” 那军官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姑娘,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令师又是我一向敬佩的人,就凭你刚才那两句话,我这份文书送给你了。你把那马鞍劈开,文书藏在马鞍里面。”说罢,回身一揖,扬长而去。 原来这军官一来感激杨浣青对他看重。二来也确如杜复所说,他失了文书,折了同伴,回到大都,完颜长之对他定然是军法从事。三来杜复要了他的坐骑,马鞍里的秘密只怕迟早也会给他发现,不如送给杨浣青做个人情。更加上第四个原因,他已经知道了杨浣青的师父是他们金国的贝子,而他正是檀贝子这支的疏房晚辈。 杜复笑道:“侄女,到底还是你行!这两个军官本领了得,完颜长之差他们送信,一定是封关系重大的机密文书了。”劈开马鞍,果然找到一封文书,杜复看了之后,“噫”了一声。 第二十四回机密文书 杨浣青道:“叔叔,这文书上说些什么?” 杜复笑道:“我以为是对付咱们金鸡岭的,却原来不是,是要对付青龙帮的。” 杨浣青吃了一惊,问道:“他们要怎样对付青龙帮?” 杜复说道:“这是完颜长之送去给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密函,要他秘密调兵遣将,在中秋之夕,会合他从大都派来的高手,偷袭祁连山的青龙帮总舵。” 杨浣青道:“既是这样,咱们就该给青龙帮报讯呀!” 杜复苦笑道:“这个理所当然,不过,附近可没有咱们金鸡岭的兄弟。”原来杜复所受的伤,虽不太重,却也不轻,要他千里奔波,赶往祁连山报讯,那是势所不能的了。 杨浣青笑道:“杜叔叔,你怎说没有咱们的人,我不是吗?我虽然没有入伙,但在柳姑姑与你们列位叔伯,早已好像一家人了。你还不能把我当作‘金鸡岭的兄弟’吗?” 杜复正是要她说这几句话,当下笑道:“好,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你替我走一趟吧。”说罢,将那封文书交给了她。 杨浣青正待要走,杜复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且慢!” 杨浣青道:“杜叔叔有何交代?” 杜复说道:“你知道凉州总管李益寿是个什么人吗?” 杨浣青道:“不知道。” 杜复说道:“他本来是西夏国的皇弟,金国灭了西夏,将西夏的大半疆土改制设立州县,恢复旧日凉州之名。西夏国王已被处死,金国立皇弟李益寿作凉州总管。” 杨浣青道:“那么这李益寿是不是假意投降金国,实则是忍辱负重,暗中图谋恢复西夏的?” 杜复说道:“这倒不是,至少表面的迹象不似。他是唯完颜长之之命是从的,所以完颜长之才这样信任他。他之能够做凉州总管,就是因为有完颜长之做他的大靠山。” 杨浣青道:“那么叔叔说他作甚?” 杜复说道:“但李益寿的儿子,和他的父亲却不是一样心思。” 杜复又道:“他是瞒着父亲和耶律元宜有往来的。耶律元宜是西夏以前御林军统领之子,国亡之后,占山为王。他和咱们金鸡岭也是有联络的。” 杨浣青道:“原来如此,那么杜叔叔的意思是——” 杜复说道:“咱们不妨来个双管齐下之策。” 杨浣青道:“如何双管齐下?” 杜复说道:“一面策反敌人,一面加强防御,这就是双管齐下了。但你只须把李益寿父子不同心之事告诉青龙帮的龙帮主,龙帮主雄才大略,他自然会知道怎样去做的了。用不着咱们借箸代筹。” 两人分手之后,杨浣青藏好文书,兼程赶路,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愁烦。 欢喜的是,她把这封信送到祁连山的青龙帮总舵,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见着耿电,用不着再找其他借口。 可是见了耿电之后,如何开口,却又是另一个难题了。 “他还未知道世上有我这个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桩事情,那又怎么办呢?”杨浣青想到难为情处,欢喜之中,又禁不住兼有几分愁烦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杨浣青猜中了一半,耿电确实并不知道世上有她这个人,但却知道有这样一桩事情。 他与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从浙东前往凉州,彼此交换见闻,纵谈豪杰,一路上谈谈笑笑,倒是颇不寂寞。 但耿电的心事,却还没有向他们吐露。 青龙帮这四人之中,罗浩威和耿电同年,年纪相若,意气也比较相投。罗浩威察觉耿电藏有心事,耿电也察觉罗浩威藏有心事。 这一天他们开始踏入凉州地界,估计还有四五天路程,就可以到达祁连山了。忙于赶路,错过宿头,黄昏之后,天就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幸好他们在荒山上找到一座古庙,虽然破破烂烂,也还可以聊避风雨。 他们折了一些枯枝,在庙中生起火来,湿了的枯枝,冒起一阵阵青烟,呛得他们都有点难受。但在这样的雨夜,志同道合的朋友围着火堆聊天,倒也别有风味。 耿电忽地如有所思,用手上的一根干柴拨弄炭火,灼热的灰沾着他的手他才知道。 杨守义笑道:“耿公子,生火造饭的事你是弄不惯的,让我来吧。” 耿电笑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是过着苦日子的,刚才只不过偶然不小心罢了。” 罗浩威忽道:“耿公子可是在想着什么?” 耿电心里想道:“他们见闻广博,我何不向他们打听打听?只打听杨家的人,不说那桩事情也就是了。”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想起家父的一位朋友。” 杨守义道:“不知这位前辈是谁?” 耿电说道:“姓杨名雁声。是我外祖父的弟子。” 杨守义道:“我和他没见过面,但他有一位师兄名叫李家骏,是金鸡岭的一位头目,和我倒是颇有交情。去年我和李家骏还见过面。” 耿电说道:“他可曾和你提过他的这位师弟?” 杨守义点了点头,说道:“据他说,杨雁声已经死了将近十年了。” 耿电说道:“不知他可留下子女?” 杨守义道:“这个他没说及,我就不知道了。令尊可是要公子找寻他们么?” 耿电叹了口气,说道:“我小时候是和家母在他家中避难的,我离开杨叔叔那年才只三岁有多,四岁未满。不过我还隐约记得当年的一些事情,他们家里很穷,每到风雨之夜,一家子就要忙着堵窗补漏,不能睡觉。他们怕冻坏了我,总是生起一堆火来,给我取暖。他们夫妇做好防雨的工作,常常坐在火堆旁边闲话家常,就像咱们现在这样,只不过他们在破屋,咱们是在破庙罢了。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怎能不希望找着他们?唉,可惜我已是不能向杨叔叔道谢了。” 杨守义道:“要打听杨家的消息,这也容易,待咱们到了祁连山之后,你写一封信,我给你送到金鸡岭,请李家骏来和你相会。” 耿电说道:“待我见过了龙帮主,我亲自到金鸡岭去拜访这位李伯伯,这样,似乎显得比较恭敬一些。” 杨守义道:“龙帮主的意思,据我所知,是想请你代掌本帮,恐怕你不能够很快离开的了。” 耿电连忙说道:“我年轻识浅,焉能作一帮之主?杨大哥,请你代劝帮主,千万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守义笑道:“咱们还没有到祁连山,待到了祁连山再说吧。” 他们在谈论杨家事情的时候,罗浩威不发一言,心乱如麻,好几次“杨浣青”的名字已经溜到嘴边,但终于没有说出来。他低头拨火,不知不觉,就像耿电刚才那样,灼灰沾着了他的手,他都没有发觉。 耿电笑道:“三哥,你刚才说我不小心,怎的你也这样不小心?你瞧,你的袖子烧穿一个洞了。”蓦地心头一动,说道:“三哥,你在想着什么?我们正在谈着一位去世了的杨雁声杨老英雄,你知道么?” 杨守义笑道:“杨雁声去世的时候,他尚未出道呢,怎会知道?” 罗浩威一片茫然,心里想道:“要不要告诉他呢?”踌躇片刻,说道:“没什么。耿兄,我听你说起小时候的苦况,我不禁有所感触罢了。” 耿电道:“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么?”白坚武笑道:“他是名拳师之后,穷苦是说不上的。不过父亲早死,家道中落罢啦。”他哪里知道,罗浩威心中的感触,要比他们所想的复杂得多。 耿电心想:“浩威有什么心事,他一定会告诉我的。”抬头一看,只见雨已停了,耿电笑道:“雨过天晴,月色真美。我到外面找点野味回来好不好?这两天嚼干粮,嘴里淡出鸟来,烤野味送酒,作长夜之谈,正是人生乐事。” 杨守义道:“刚刚下过雨,外面恐怕不好走。”白坚武也道:“大雨之后,鸟兽都在巢穴里,不会出来的,要猎取野味,恐怕也不容易呀!” 耿电笑道:“猎取鸟兽,我还有点经验,你们不信,我倒是要显显本领了。” 白坚武笑道:“公子号称闪电手,轻身功夫,捷逾飞鸟,我们怎敢不相信你的本领?不过,要你去找野味回来给我们吃,我们却怎敢当,还是让我们去吧。” 耿电笑道:“水壶里的水也喝得差不多了,白二哥,你找点水回来好不好?罗三哥,你陪我去打猎。杨大哥,你和四弟留守吧。”杨守义道:“我坐享其成,怎么可以?” 罗浩威笑道:“我小时候最喜欢打猎,大哥,你可不要和我争了。”杨守义知道他们两人感情最好,想道:“他们年轻小伙子在一起玩得开心,我这个杨老头子插在中间,只怕倒是要惹他们讨厌了。”于是也就不加拦阻了。 白坚武则是不禁有点妒忌,想道:“老三倒会巴结,耿公子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了。哼,把挑水的苦差事给我干,老三竟也毫不客气就让他这样分派。要是耿公子当真接掌本帮,老三只怕就要‘当仁不让’的越过我的前头了。”但他醋意虽重,少主人的命令他却是不敢不从。 耿电和罗浩威走到树林深处,耿电说道:“三哥,听说你去年到大都,我的外祖父家在蓟州,和大都相去不远,你可曾经过蓟州么?” 罗浩威道:“我正是蓟州人氏。” 耿电说道:“我外祖父去世的时候,你虽然没有出生,但总听得乡人提过他吧?他的两个弟子你知不知道?” 罗浩威道:“耿兄,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的,很是抱歉,刚才却没有和你说。”心想,杨浣青虽然代师传技,郑重地吩咐过他,叫他不可将跟她习技之事向外人泄露,但耿电和她家的渊源这样深,不告诉耿电,自己于心不安。 耿电说道:“什么事呀?” 罗浩威笑道:“这件事情,你决计料想不到。你要寻找的人,正是我的师父。” 耿电愕然说道:“你说什么?”罗浩威说道:“你不是要找寻杨家的人么?”耿电说道:“我那杨叔叔不是业已去世了么,你怎能拜他为师?啊,我明白了,莫非你是杨婶婶的徒弟?” 罗浩威笑道:“杨雁声的家人,并非只有他的妻子啊。杨家早已离开蓟州,我和杨夫人直至现在都没有见过面。” 耿电更是诧异,说道:“那么你是说谁?难道——”心里想道:“难道是说他的子女?”他离开杨家的时候,杨夫人的孩子还未出世,耿电自是觉得这个想法荒谬了。 罗浩威道:“你知道江湖上有个小魔女么?” 耿电说道:“是云中燕么?” 罗浩威道:“她出道比云中燕更迟,两人神出鬼没的本领都是一样。不过有一样却和云中燕不同,云中燕杀土豪恶霸,杀武林败类,但很少听说她杀女真和蒙古鞑子。这小魔女却曾杀过金国的大内高手,也杀过蒙古的金帐武士。她这‘小魔女’的绰号就是鞑子叫出来的。云中燕的路道我们还是捉摸不定,这位‘小魔女’却可以断定是侠义道的人。” 耿电想道:“云中燕的身份你不知道,她暗中与完颜长之作对,我也只是从黑旋风那里才知道的。”他不便把云中燕的身份告诉罗浩威,当下说道:“咱们暂且不谈云中燕。但你说的这位女侠,既然不是云中燕,她是谁呢?” 罗浩威笑道:“她就是你要找寻的人,也就是我的师父了。” 耿电惊异之极,说道:“你是说杨雁声的女儿?她怎能是你的师父?” 罗浩威道:“不是正式叩头拜师的师父,她只是代师传技,我的五虎断门刀法就是跟她学的。她当然不肯以师父自居,但在我的心中,我是把她当作良师而兼益友的。” 耿电听他详细说了杨浣青到他家中传他刀法的经过,说道:“她今年是不是刚满二十岁?”罗浩威道:“不错。你怎么知道?”耿电说道:“我在四岁时候离开杨家,听我妈说,当时杨婶婶正是有孕在身。算来我是应该比她长五个年头。” 罗浩威笑道:“这么说令堂还未知道她是男是女的呢。你们将来见了面,说起来倒也有趣。” 耿电一片茫然,说道:“是呀,我真是料想不到。” 耿电暗自思量:“听他语气,对这位杨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提到她的名字,脸上都不禁泛起笑意。他说杨姑娘是他的良师益友,嗯,这份友情,只怕也不是普通的友情了。杨姑娘在他家里住了半个多月,朝夕相处,日久情生,由尊敬转为爱慕,那也是寻常的事!” 罗浩威道:“耿兄,咱们只顾说话,可把打猎的事情忘了。你瞧——”耿电道:“瞧什么?”罗浩威道:“这里有个兔穴,俗语说狡兔三窟,这穴洞必定还有另外出口,你到后面留心察看,我在前面用烟熏它。” 耿电笑道:“罗兄,你倒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猎人。”罗浩威折了一束茅草,点燃了塞在洞口。耿电守在后面,尚未曾发现另外的出口,只见两只野兔已经从草丛里钻出来。耿电飞身一抓,抓着一只野免,一个鹞子翻身,扑将下去,迅如闪电的把第二只野兔也抓着了。 罗浩威赞道:“耿兄,好俊的身手!” 耿电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不是你用烟熏它出来,它这狡兔三窟,我如何能够找着?” 罗浩威道:“这两个人合捉狡兔的办法就是那位杨姑娘教给我的。耿兄,你的轻功世间少有,但那位杨姑娘的轻功可也差不多比得上呢。我和她在北芒山捉过几次野兔,每一次她也是像你现在这样,手到拿来。” 耿电心乱如麻,勉强笑道:“她是武林天骄的徒弟,当然是每一种功夫都是出色当行的了。”口中说话,心里却在想道:“我娘虽然和她父母有过婚姻之约,但她当时还未出生,不同于正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就可当真?何况时逢乱世,地隔南北,她的母亲为女儿终身着想,又如何敢对这种渺茫的婚约认真?只怕这件事情,那位杨姑娘都还未曾知晓呢!”又再想道:“不管她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罗大哥对她有情,我却是知道的了,我又岂能横刀夺爱?倘见着她,她不说我也不说,她若提起,我就当作是母亲的一时戏言吧。” 罗浩威道:“耿兄,你在想什么?”耿电瞿然一省,说道:“你听,那边似乎有什么声音?”罗浩威道:“不错,我也听见了,是有声音。” 耿电本来是信口开河的,不料此时一静下来,果然是隐隐听得有金铁交鸣之声。耿电吃了一惊,说道:“莫非是有敌人来了。白二哥……”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罗浩威叫道:“果然是白二哥的啸声,咱们快去!” 耿电忙向声音的来处跑去,他的轻功比罗浩威高很多,不知不觉就把罗浩威甩在后面。 且说白坚武正在山涧之中取水,这条山涧本已水枯,干可见底的。下了一场雨,水位涨了许多,但也不过仅仅淹过膝头而已。涧旁山泥崩泻,泥泞不堪,难以立足,白坚武索性跳进涧中,用水囊盛水。涧中有些凸起的石头,高出水面,站在石上,鞋袜也不会湿。 刚刚盛满一个皮袋,忽听得一声口哨,茅草丛中钻出四个黑衣汉子。这四个人正是白坚武的仇家。 白坚武深知这四个人都有独门武功,莫说四人齐上,只是其中的老大一人,白坚武自忖单打独斗也是打他不过。 白坚武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是个智计深沉的人,当下冷笑道:“好呀,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联手,白某人今日可是非认栽不可了。你们以众凌寡,传出去了,不怕江湖笑话么?”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你上来,我和你单打独斗。” 第二个说道:“你们不也是有四个人么?哼,哼,只要你的朋友不插手,我也不会要人帮忙。你不敢斗我的杜大哥,就来斗我吧。” 其他两个黑衣人自知本领要比白坚武稍逊,但他们和白坚武的冤仇却结得最深,两人齐声说道:“和你这样的卑鄙小人讲什么规矩,我们陕中双煞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一个人,是我们陕中双煞齐上,十个人,也是我们齐上!” 白坚武立即抓着这个话头,冷笑说道:“你们两人齐上也好,四个人齐上也好,对不住,我可信不过你们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请恕失陪!” 一声“失陪”出口,白坚武从第一块石头跳到第二块石头,他并不上岸,而是在山涧之中,踩着可以立足的石头,向下游逃跑。这样要比涉水而逃快得多。 陕中双煞在江湖上的身份比不上冀北双雄,但他们报仇之心却比冀北双雄更急,一见白坚武要逃,两人不约而同的便纵身一跃,跳下山涧,依样画葫芦学白坚武的做法,脚点凸出水面的石头,跑去追他。 不料他们刚刚踏上第一块石头,忽地就是脚底一滑,不由自已地落在水中。原来白坚武从这几块可以立足的石头跃过,暗中运了内劲,把石头踩得松动了的。虽说涧水不深,他们不至于变作落汤鸡,但满身溅满污泥浊水,这份狼狈也是够瞧的了。 为首的黑衣人喝道:“回来!”白坚武只道他是叫陕中双煞回去,笑道:“对啦,你们还是回去的好。长命债,长命还。咱们谁欠谁的,慢慢再算。” 他口中说话,身形一起,又向前面的石头跳去,脚未落地,一支飞镖迎面打来,白坚武人在空中,连忙挽了一个剑花,强扭腰躯,一个鹞子翻身,落在水中。 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支飞镖就插在他本想要落足的那块石头,水面上溅起点点火花。白坚武吃了一惊,心道:“幸好我见机得早,否则可就是送上去给这支镖打着膝盖了!”当下破口大骂:“枉你们号称什么冀北双雄,暗器伤人,算哪门子好汉。”他给暗器迫落水中,虽然没有刚才那两人那样狼狈,亦是满身溅满了污泥浊水。陕中双煞哈哈笑道:“大哥打得好!” 话犹未了,只听得呜呜声响,前面两支飞镖,左面两支甩手箭相继而来,把他迫得向右方闪避。但那四件暗器,却并未打到他的身上,他舞剑防身,飞镖飞箭却在离身尺许之外落下。那为首的黑衣人又是大声喝道:“回来!” 以冀北双雄的腕力,他们所发的暗器决不会连这样短的距离也打不到的。白坚武这才知道他们是要迫他上岸。 山涧里不比树林,四面八方都是毫无掩蔽的,白坚武只好向岸上逃跑,发出了一声长啸,心里想道:“只要我能够支持片刻,大哥他们来了,就不怕了。” 陕中双煞早已在他上岸之处等待,说道:“大哥,让我们先上!” 白坚武一招“夜战八方”的剑法向前开路,喝道:“你们说过的话可得算数!”架住陕中双煞的刀。双刀力重,他刚刚跳上岸来,禁不住身躯一震,双足陷入烂泥之中。 为首的那黑衣人冷冷说道:“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你打得过他们,我就放你过去。你不愿和他们打,和我单打独斗也成。” 白坚武深知这黑衣人的厉害,宁可以一敌二斗斗陕中双煞,胜于冒险斗他。当下更不打话,挥剑便即进招。由于他一上岸便泥足深陷,陕中双煞占了地利,快刀急攻,杀得他手忙脚乱。 白坚武越斗越是吃惊,原来陕中双煞练成了一套刀法,一个用左手刀,一个用右手刀,此攻彼守,彼守此攻,双刀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白坚武即使没失地利,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陕中双煞纵声大笑,说道:“亏你号称什么青龙帮的四大金刚,我看你连一条水蛇也不配,只配做一条小小的泥鳅!”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犬吠老虎,虾戏蛟龙。青龙帮的好汉才不和你们这两条癞皮狗一般见识!”声音初起之时,似乎距离还在很远,陡然间就变得利针刺耳一般,刺得陕中双煞的耳膜隐隐作痛。陕中双煞大吃一惊,回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已是穿出树林。当真是声到人到,快得难以形容! 为首的那黑衣人喝道:“来的是杨守义吗?”他只道来人武功如此之高,想必是“四大金刚”中的“老大”杨守义了,于是迎上前去,抱拳一揖,用的却是“童子拜观音”的招数。他因为杨守义在江湖上是颇有身份的人物,声誉又好,是以不能不表示几分敬意。不过他这一招表面看来乃是行礼,实际却是拦阻对方。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那人凝身止步,黑衣人也是连晃两晃。这时黑衣人才看清楚了,来人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年。 黑衣人面红耳赤,说道:“你是罗浩威还是王鹏运?”心中暗暗惊异:“难道青龙帮中的老三老四也有这样功夫?” 耿电见白坚武形势危急,拦住他的这个人武功又高,无暇和对方多说,喝道:“谁与你套交情,滚开!”双掌左右一分,掌劈中宫,便要硬闯过去。 黑衣人纵声笑道:“杜某人纵横江湖数十年,杨守义见了我也不敢放肆,你这小子居然胆敢无礼!” 转眼间双方已是闪电般交了十数招,耿电着着抢攻,但那人掌力沉雄,虽然没有他快,却似铜墙铁壁一般堵在耿电面前。耿电和他交手十多招,只能够迫使他退后三步,依然闯不过去。 耿电暗暗吃惊:“白二哥的仇家怎的这样厉害!”殊不知他固然吃惊,对方比他吃惊更甚! 这个姓杜的黑衣人和另一个姓康的黑衣人合称“冀北双雄”,纵横江湖数十年,罕遇对手,除了有一次和著名的游侠“笑傲乾坤”华谷涵交手,是两人联手之外,从来都是单打独斗的。姓康那黑衣人初时袖手旁观,越看越是吃惊,心里想道:“大哥若是给一个后生小子打败,我们冀北双雄还能在江湖上叫响字号吗?”当下杀机陡起,想道:“趁杨守义等人未曾来到之前,我且杀了他灭口!”他料想白坚武即将丧命在陕中双煞手下,只要杀了耿电,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冀北双雄曾经以大欺小,以众凌寡了。 杀机一起,那姓康的黑衣人迈步向前,冷冷说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这小子既然如此无礼,胆敢轻视我们冀北双雄,我可也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了!” 耿电冷笑道:“很好,你们就并肩子上吧,我倒要看你们是英雄还是狗熊!” 说话之间,左手已抽出折扇,姓康的一爪抓来,耿电的扇头就向他的脉门点去。 那姓康的“嘿”的一声说道:“好快!”倏地变招,骈指如戟,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会点穴,难道我就不会么?” 姓杜那汉子呼呼拍出两掌,掌风激荡,扇头微歪,说时迟,那时快,姓康那汉子已是堪堪点到了耿电小腹的“地藏穴”。 虽说对方是两人合力,那姓康的才能避开耿电的独门点穴手法,但耿电号称“闪电手”,扇头只是微歪,就点他不着,他的这份身手也确是不同凡响了。 兔起鹘落,双方交换数招,耿电以一敌二,毕竟难免落在下风。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白坚武给陕中双煞攻得手忙脚乱,泥足深陷,跳跃不灵,要跑也跑不掉,眼看就有性命之忧,不由得大为着急。 高手搏斗,哪容得稍有分心?只听得“卜”的一声响,耿电手中的折扇给那姓康的汉子双指弹个正着,脱手飞出。 耿电喝道:“好,我和你们拼了!”双掌齐出,左掌向右一圈,右掌向左一圈,合成一道圆弧,好像是并没着力,丝毫不带风声,但那股掌力却似排山倒海般的向那两个黑衣人涌去! 只听得“登、登、登”几声响,耿电和那两个黑衣人都是各自退后三步!耿电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转过来! 杜、康两人也不好受,姓康那人功力较弱,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视力才能复原,不禁心头大骇。 原来他们二人合力还是比耿电较胜一筹,不过这姓康的并不知道耿电吃的亏比他更大,却是不禁有点怯意了。 殊不知他固然吃惊,他的大哥,那姓杜的汉子吃惊比他更甚。 不过姓杜这人却并不仅仅是吃惊于耿电这股沉雄的掌力,更吃惊的是他使出的一招“大衍八式”。 他定了定神,就在姓康这汉子刚要再度扑上的时候,连忙喝道:“且慢!” 姓康这汉子怔了一怔,说道:“大哥,怎么?难道你要放过这小子吗?咱们不见得会输给他啊!” 姓杜那黑衣人沉声说道:“问清楚了再打!”立即回过头来便向耿电问道:“请问你是姓桑还是复姓公孙?”说话客气了许多。 耿电听见他这么发问,倒是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姓桑的和姓公孙的我和他们都沾不上边,你要攀亲论故,那可是找错人了!” 姓杜那黑衣人道:“啊,那你一定是姓耿的了。江南大侠耿照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耿电刚才使的那招掌法乃是“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大衍八式”是武林前辈桑见田的家传武功,桑见田并无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前后都嫁给一个名叫公孙奇的人。武林中不是十分知道底细的人,只道桑家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公孙奇,桑家的“大衍八式”也是必定从此易姓了。 桑家的“大衍八式”本是不传外姓的,但耿电的父亲耿照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为了救他性命,事先不和他说明原委,骗他学了这“大衍八式”。这件事江湖上更是少人知道,甚至耿电也只知道这“大衍八式”原出桑家,他爹爹怎样学来的,他可就不知道了。(按:耿照和桑家的关系,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如今桑见田的大女儿和公孙奇都已死了,世上会使大衍八式只有耿照父子和桑青虹母子四人而已。(公孙奇本人不会大衍八式,桑青虹由于内功造诣不深,大衍八式会而不精,她的儿子公孙璞还是由耿照代她传授的。不过公孙璞比耿电年长,耿电回到江南之后,公孙璞早已离开耿家了。) 奇怪的是这姓杜的黑衣人并不知道大衍八式在桑家子侄之中已是失传,而公孙奇这一家也并非人人都会(所以他才先问耿电是姓桑还是复姓公孙),但却知道耿电的父亲练成了桑家的独门武功。 耿电对大衍八式的来历也不是怎么清楚,他奇怪的只是这姓杜的黑衣人何以会看出他使的是大衍八式,而且断定他是姓耿无疑。“难道他和我的爹爹是相识的么?”耿电心想。 不过敌意虽然未消,对方说到他的父亲,口口声声称为“江南大侠”,显然却是十分尊敬,俗语说礼尚往来,耿电也不能不客气几分了,当下说道:“不敢。你说的‘江南大侠’正是家父!” 那姓杜的黑衣人“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耿公子,当真是冒犯了!”说话越发客气了。但接着却“唉”的一声叹起气来,说道:“可惜,可惜!” 耿电莫名其妙,说道:“可惜什么?” 那姓杜的黑衣人道:“令尊是武林中人所敬仰的大侠,你却怎地结交这等卑鄙小人?” 白坚武叫道:“耿公子休听他们胡说八道!”陕中双煞怒道。“你做过的事情还想抵赖!”双刀急攻,“嗤”的一声,白坚武衣袖给刀锋划破,左臂上割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幸而没有伤着骨头。 耿电说道:“请你叫那两位朋友暂且住手!”那姓杜的黑衣人道:“好,两位贤弟暂且别下杀手,听耿公子有何话说?” “别下杀手”和“住手”大不相同,陕中双煞哼了一声,说道:“看在大哥分上,迟些再收拾你。”双刀霍霍,刀光仍是圈住白坚武身形。不过凶狠的杀手没使出来,白坚武暂时倒是可以没有性命之忧了。 耿电说道:“白二哥做过什么事情,你们说他卑鄙?” 那姓杜的黑衣人道:“此事我也羞于出口,我先问你,你是怎地和他结交的?” 耿电说道:“他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之一,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那姓康的黑衣人道:“青龙帮又怎么样?” 耿电诧道:“青龙帮的龙帮主你们知不知道?” 那姓杜的黑衣人淡淡说道:“听说过龙沧波这个名字。” 耿电说道:“你们既然知道龙沧波,难道不知道青龙帮是干什么的吗?” 那姓康的黑衣人道:“不知道!” 青龙帮是秘密抗金的一个帮会,不过江湖上的侠义道却是很多人知道的。耿电心里想道:“看来他们和龙叔叔没甚交情,和侠义道大概也没什么来往。”本来这个秘密耿电是不该对外人吐露的,但他见这姓杜的对他父亲甚为尊敬,而且倘若不对他们说明,白坚武只怕难免性命之忧。 耿电想了一想,决定自己担当关系,把真相抖露出来,说道:“龙沧波是我爹爹的老朋友,在采石矶之战,曾经立过大功的。他创立这个青龙帮,也正是我爹爹叫他这样做的。青龙帮一成立,白二哥便即参加,一直是龙帮主的得力助手!” 那姓杜的黑衣人怔了一怔,说道:“此话当真?” 耿电说道:“我岂能用我爹爹的名义骗你!” 姓杜的黑衣人叹了口气,说道:“看在耿公子和龙帮主的面上,两位贤弟,让这厮走吧!” 陕中双煞齐声叫道:“大哥,咱们的仇不报了吗?” 第二十五回误会重重 姓杜的那黑衣人道:“这仇报还是不报,还得看这小子将来怎样,并非就此一笔勾销。嘿,白坚武你听着!你跟定了耿公子在青龙帮好好的干,真能做到革面洗心,做一个响当当的汉子,这仇嘛,我们不报也罢。否则,哼,哼,今日之事还会再来!” 陕中双煞说道:“姓白的小子,你记牢我们大哥的话。冲着耿公子与杜大哥的金面,今日我们暂且饶你!”跑上山坡,四人会合。姓杜那黑衣人道:“耿公子后会有期!”转眼间四个黑衣人去得远了。 耿电心里想道:“听那姓杜的汉子临走说的这番说话,倒像是侠义道的口吻。难道白二哥当真做过什么错事,对不住他们?” 白坚武亦知耿电业已起疑,急于上来和他辩白,一时之间谎话又未能编好,心里越急,双腿越是不听使唤。原来他苦斗陕中双煞,已是筋疲力倦,双腿深陷泥中,污泥淹过膝盖,用力一跳,竟然反而摔倒了。 罗浩威此时刚刚跑到,见这情状,大吃一惊,连忙叫道:“二哥,你怎么啦?”跑过去把白坚武拉起来,白坚武满身污泥,狼狈不堪,说道:“幸亏耿公子来得快,愚兄侥幸没有受伤。三弟,多谢你关心了。”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暗地埋怨:“你和耿公子是在一起的,却是迟到现在才来,哼,恐怕你是存心要我吃亏出丑的吧?”他只顾责人,可没仔细想到罗浩威的轻功如何能和耿电相比?好在罗浩威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味道。 白坚武在山涧中洗净脚上污泥,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拐走回去。罗浩威道:“二哥,我替你背这水囊。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见白坚武喘息已定,这才敢问他的。 白坚武道:“见了大哥再说。”刚刚说到“大哥”二字,林子里跑出一个人来,正是杨守义。他是见白坚武这许久还未回来,心想耿、罗二人去打猎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但白坚武去取水可无需用这许多时候,故此特地出来查看的。 罗浩威喜道:“大哥来了,大哥你不知道,二哥刚才碰上了贼人呢。” 杨守义道:“那些贼人呢?是什么人?”罗浩威道:“已经给耿公子打跑了。” 耿电说道:“不,是他们自己罢斗走开的。那些人不知是什么路道,恐怕也不能说是贼人。” 杨守义道:“那究竟是什么人?” 白坚武喘着气说道:“他们,他们……”耿电见他说话吃力,说道:“白二哥,你再歇一会儿,待我告诉大哥。” 杨守义道:“耿公子,你认得那些贼人?” 耿电说道:“他们自称是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 杨守义吃了一惊,说道:“二弟,你怎么和冀北双雄、陕中双煞结了仇?” 白坚武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禀告大哥。” 杨守义道:“好,那么咱们回到庙子里再说。你先调匀呼吸吧。”当下握一握白坚武的手,发觉他的脉搏虽然跳动急剧,并无内伤迹象,这才放下了心。想道:“白二弟对付陕中双煞居然没有受伤,也算是很难得了。” 耿电问道:“这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是什么人?” 杨守义道:“冀北双雄,一个名叫杜还,一个名叫康彻。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侠义道’中的人物,在江湖上的声誉倒也不错。本来早在数年之前,龙帮主就想和他们结纳的。他叫我去访查他们的行踪,可惜访查不到。” 耿电道:“那陕中双煞呢?” 杨守义道:“陕中双煞,一个名叫赵同,一个名叫仇异。一同一异,所练的武功也是异中求同,自成一家。” 耿电道:“他们又是什么路道?” 杨守义沉吟半晌,说道:“我对他们不是知道得怎么清楚。听人家说,他们两人乃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名声没有冀北双雄那样好,但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恶行。” 杨守义讲述“双雄”“双煞”,白坚武不插一句说话。不知不觉就到那座破庙了。 王鹏运看见他们回来,第一句话就问道:“耿公子,刚才你有没有回来过?” 耿电怔了一怔,说道:“没有呀!”杨守义道:“你为什么这样问?” 王鹏运道:“我等了许久不见你们回来,正自想打瞌睡,忽听得似有簌簌声响,我抬头一看,看见那破洞外面,似有黑影一闪,我追出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倘若是人的话,这人的轻功也真是太高明了。” 罗浩威笑道:“哦,所以你疑心是耿公子?” 他笑王鹏运疑心错了,他自己却也在疑心:“难道是、是她?” 王鹏运笑道:“是呀,我以为是你们在外面遇上敌人,耿公子回来搬取救兵。他见大哥不在,知道大哥已经赴援,所以没有进来。” 罗浩威笑道:“若是耿公子,他不见大哥,也会叫你的呀。” 王鹏运笑道:“我也知道这猜测太笨,但那人的轻功太过高明,我想不到除了耿公子之外还有谁人。”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白坚武笑道:“四弟,你当时正在打瞌睡,莫非是眼花看错了?” 王鹏运也有点思疑不定,说道:“你是说我疑心生暗鬼么?” 杨守义道:“待我察看察看。是哪个破洞?” 这座古庙,年久失修,墙壁上有好几个窟窿。但王鹏运指给他看的那个破洞却是有点异样,比其他的破洞大得多。 杨守义道:“不错,是有人来过这里窥探。” 白坚武道:“你怎么知道?” 杨守义道:“你瞧,还有碎泥落在这里呢。这窟窿是给人用利器挖开的,想必是他嫌原来的窟窿太小,看不清楚。” 耿电说道:“依你看来,是不是双雄双煞的帮手?” 杨守义道:“我看不是。双雄双煞自信是可以对付得了我们四个人,若然他只是想向二弟报仇,用不着再请帮手。就是请帮手的话,也用不着叫帮手到这里窥探。” 耿电道:“那么是另外的敌人了?” 杨守义道:“也不大像。你想那人的轻功既然如此高明,武功定然也很不弱。四弟一人在此留守,那人若是敌人,正好将他伤害或是捉了去呀。” 耿电说道:“大哥说得不错。但那人若是朋友,就该露面。他偷看之后就走,看来又不像是朋友。非敌非友,这当真是有点奇怪了。” 杨守义道:“那人是谁,暂且不必管他。二弟,你的气息调匀没有?” 白坚武道:“对,我和双雄双煞结怨的事情,现在应该禀告大哥了。这事说来话长,冀北双雄中的康彻有个妹妹,名叫康灵。大哥知道么?” 杨守义道:“听人说过。听说她也曾走过江湖,闯出一点小小的名头。但近年却没听人提起她了。” 白坚武道:“康彻这个妹妹就是由他作主,许配给陕中双煞中的仇异的。” 杨守义道:“哦,原来他们还是亲家。但这又怎样?” 白坚武道:“此事又要从另一件事情说起了。有一年我奉帮主之命,到沧州给一个分舵主持开山堂的典礼,你记得吗?” 杨守义道:“不错,那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好呀,不是一点风波都没有吗?” 白坚武道:“不,是曾经有过一点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过我不便禀告帮主罢了。” 杨守义道:“哦,那是什么风波?” 白坚武道:“沧州有个姓贺的土豪,外号活阎罗,田连千顷,开有十几间当铺。欺压佃户,重利盘剥典当的穷人,民愤很大。我到了沧州,正好碰上饥民要到他的家里抢粮。四乡饥民的首领,都是沧州分舵的弟兄。 “贺家高墙深壕,修筑得有如城堡,有几百名会把式的家丁,要到他家抢粮,可不容易。因此在我主持了开山堂的典礼之后,沧州分舵的兄弟就要求我留下来,帮他们攻打贺家堡。 “嗯,总算不负弟兄们的期望,我出了一把力,里应外合,终于把活阎罗的堡垒打开,把那土皇帝一刀杀了。” 耿电说道:“铲除恶霸,助弱锄强,乃我辈之所当为。白二哥,这个活阎罗你杀得对啊!” 杨守义道:“这件事情你不是已经禀告帮主么?” 白坚武道:“其中还有一段隐情,不便出之于口。” 杨守义道:“既然是不方便说的,那就不必说了。我相信你就是。” 白坚武道:“双雄双煞和我结的怨,大哥虽然信得过我,但我若不说出来,难消大家疑虑。” 王鹏运道:“二哥,你喝喝水,润润喉咙。”白坚武继续说道:“当时因为贺家堡很难攻破,我和弟兄们约好,由我偷入堡中,刺杀那个土豪。成功之后,里应外合。” 杨守义点点头道:“不错,是该这样。那活阎罗防范想必很是森严,你得手容不容易?” 白坚武道:“我们在堡中有卧底的人,他的卧室,按图索骥,一找就着,倒不怎么费事。不过,却有一件事情,是我意想不到的。” 罗浩威道:“那活阎罗武功很好?” 白坚武道:“我找到他的房间,他正在拥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睡觉。” 耿电笑道:“这种荒淫的富户,少不了有三妻四妾,和宠妾睡觉,正是寻常之事。有什么意想不到?” 白坚武道:“活阎罗懂得几招把式,武功很是寻常。那妖妇可是非同小可,我中了她一口飞刀,险些丧命。不过,最后还是把他们二人杀了。大哥,你猜那妖妇是谁,原来她就是康彻的妹妹康灵,也即是仇异的未婚妻子!” 杨守义呆了一呆,说道:“啊,原来你是这样和他们结上的梁子。怪不得近年没听人提过康灵,原来给你杀了!” 耿电说道:“康彻的妹妹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他知不知道?” 白坚武道:“我和他说了,他不相信。仇异更是将我恨如刺骨,诬赖我是因奸不遂杀了他的未婚妻子。” 杨守义道:“这件事情,当时有没有旁人知道?” 白坚武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康灵,大伙儿攻入了贺家堡之后,抢了粮食,一把火就把贺家堡烧了。康灵和活阎罗的尸体在火窟里都已化成飞灰了。弟兄们都知道我杀的是活阎罗和他的小老婆。” 杨守义皱了眉头,说道:“死无对证,这可是有点难于辩白。” 白坚武道:“我就是因为冀北双雄在江湖上名声不错,此事说了出来不但有伤忠厚,也损了他们的面子,是以我宁可忍受他们诬赖,不敢在人前吐露真相。” 杨守义沉吟半晌,说道:“对,咱们但求问心无愧,不能有失忠厚。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心烦,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待我慢慢给你想个法子,总有一天,我能叫双雄双煞明白。” 杨守义是一片忠厚长者的好心,白坚武听了,却是心中惴惴不安了。“大哥或许只是说说的吧,他有什么法子能够当真查得水落石出?” 本来他们是要作长夜之谈的,但因白坚武恶斗了这一场,加上这件尴尬的事情,大家都兴趣索然。杨守义道:“二弟应该早点歇息,大家都睡吧。野兔留待明天再烤。” 白坚武虽然自己安慰自己,但因有愧于心,这一晚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耿电也是心事如潮,睡不着觉。暗自想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已经知道浩威和杨姑娘有情,指腹为媒之事,唉,还是不说也罢。”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卜”的一声,飞进一颗石子。 耿电和白坚武是醒着的,登时跳了起来,白坚武喝道:“是谁,哎哟,哟——”他只当是双雄双煞又来寻仇,刚叫得出两个字,就给一枚石子打着,正打着他的关节要害,痛得他在地上打滚。 耿电飞身追出,只见一条黑影,疾似流星。耿电吃了一惊,心道:“这人轻功如此高明,难道、难道……”随即想道:“不对,若然是她,她焉能用暗器打白二哥?”原来他和罗浩威一样,猜疑刚才偷窥那人和现在这个人是同一个人,是杨雁声的女儿杨浣青。 耿电心里想道:“杨姑娘是罗三哥的好朋友,她怎会用暗器打白二哥?当然不是她了。”黑夜幽林,看不出这人是男是女,耿电见他跑得飞快,起了好胜之心:“好,我就和你先行比赛比赛轻功!”当下施展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风驰电掣般的疾追下去。 转眼追入密林深处,那人哑声不响的只是逃跑。耿电隐隐听得杨守义在叫他:“耿公子,回来!”原来杨守义自知轻功追赶他们不上,却怕耿公子孤身冒险着了敌人暗算,是以叫他回来。 耿电哪里肯听,提一口气,加快脚步。前面黑压压出现一片危崖,峥嵘突兀,那人拣择凹凸不平的地方着足,轻登危石,巧着攀援,升到七八丈处,回头望下。 耿电瞿然一省,暗自思量:“他在上面,我在下面,我攀登危崖,他只须在上面把一块石头推下来,我岂不是要粉身碎骨?” 正自踌躇不决,那人回头望下,冷冷说道:“没胆量上来吗?”声音尖锐急速,听得出是捏着嗓子说话。 耿电给他一激,喝道:“你能上我也能上,你当我怕你不成!”硬着头皮,攀登那座危崖。出乎他的意外,那人并没仗着地利,偷施暗算。站在上面淡淡说道:“不错,是有点儿胆量。” 耿电站稳脚步,定睛一瞧,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人,戴着一顶毡帽,帽沿压着眉梢,脸上蒙有面罩,只是露出一对眼睛。 耿电惊疑不定,喝道:“你是什么人?” 话犹未了,眼前银光一闪,那人手里突然多了一条银丝软鞭,刷的就向耿电横扫过来,冷冷说道:“听说你的外号叫闪电手,我要见识见识你的功夫!” 耿电冷不及防,几乎给他打着,百忙中一个回身绕步,绕到那人侧面。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饶是他闪避得快,衣裳已是给软鞭撕了一小片。 耿电避招进招,身手亦是矫捷之极,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一招“回风扫柳”,银丝鞭盘打过来,耿电早已把折扇拿在手中,一招“覆雨翻云”,把他的软鞭拨开。 两人各使独门兵器,斗将起来。耿电的折扇张开来可当五行剑使,合上了则当判官笔用,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迅捷时似闪电奔雷,招招指向对方要害穴道;沉稳处似渊停岳峙,小小一把折扇把全身遮掩得风雨不透。但那人的鞭法也是极其轻灵翔动,他的鞭长,耿电的折扇短,在兵器上先占了耿电的便宜。两人攻守互易,瞬息百变,耿电只能和他堪堪打个平手。 剧斗中耿电使用“大衍八式”的上乘内功掌法,扇中夹掌,突然一抓,抓着了那人的鞭梢,折扇一合,沿着鞭身削将上去。 这一招奇诡突兀,那人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冒险进招,急切间软鞭抽不回来,百忙中只好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腰向后弯,几乎平贴地面,避他折扇削喉之灾。 耿电手法何等快捷,这一招本来可以伤他的,但转念一想:“他刚才没有暗算我,我岂能伤他?”当下喝道:“撒鞭!”折扇如刀,削他手指。 高手拼斗,只争毫厘,这一招耿电若是俯身削下,径点咽喉,纵然未必伤得对方性命,至少也可将他制伏。如今一转念头,手法略缓,可就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了。 只听得对方冷冷说道:“不见得!”陡然间只觉掌心火辣辣作痛,那条银丝鞭已是从耿电的指缝抽了出来。那人一个盘旋,长身而起,刷的一鞭,从耿电脚底抽过! 耿电应变也快,一个“黄鹄冲霄”身法,脚尖点地,身形已是平地拔起。但对方的软鞭却比他更快,鞭梢俨似毒蛇吐信,倏地跟着上来,耿电的脚踝,仍是给他打着。 但说也奇怪,耿电着了这一鞭,并没感到疼痛,敌人只是好似戏耍似的,鞭梢轻轻从他脚踝拖过,说道:“现在谁也不欠谁的了,再来打过!” 耿电见他身法如此奇快,心里已是暗暗佩服,想道:“刚才我纵下杀手,只怕他也能避开。他这一鞭,却是未曾打断我的脚骨。这样看来,他似乎对我并无恶意?” 心念未已,那人的软鞭已是疾风暴雨般的猛打过来,耿电说道:“阁下鞭法不凡,在下甘拜下风。你是何人,能否见告?” 说话分神,那人刷的一鞭,又打着耿电的背心,喝道:“不要你让,今日非和你见个输赢不行!你欠我一鞭,下次我可不留情了!”耿电着这一鞭,仍是虚招,并没感到疼痛。 耿电怒从心起,想道:“你以为我就当真不如你么?”当下使出浑身本领,说道:“好,你既然定要苦苦相迫,在下只好奉陪!” 那人占了先手,耿电竟然摆脱不开,辗转攻守,斗了数十招。耿电见他每每在紧要关头好似故意错过机会,心里想道:“他口里说是手下决不留情,却何以又好像怕真的伤了我呢?” 那人也是暗自想道:“他的内力胜我不止一筹,何以在紧要关头,他没有用大衍八式来硬拼我呢?他未必知道我是谁,看来他是因为我刚才没有伤他,是以他也就舍弃狠辣的杀手不用了。唔,这人倒是颇为忠厚,大有他父亲的大侠家风呢!” 两人各自佩服对方,耿电好奇心起:“为什么他不敢露出本来面目?”突然得了一个主意,欺身逼近,冒险进招。折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闪电般的一口气攻了十几招,招招凌厉。那人喝道:“好呀,你当真要拼命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刷”的一声,“嗤”的一响,耿电又给他打了一鞭,这一鞭他还当真用上了几分真力,打得耿电手臂起了一道鞭痕。但他戴的毡帽,却已给耿电扇头挑落。他这折扇,边缘嵌有刀片,顺势拖下来,把他的面罩也划开了。原来耿电是拼着受他一鞭,这才能够欺到他的身前以奇快的手法一击成功的。耿电这一招使得恰到好处,割破“他”的面罩,丝毫没有伤着“他”的皮肉。 只见这人露出满头秀发,脸泛桃花,一双凤眼,薄怒微嗔,竟是一个绝色女子!
耿电呆了一呆,连忙赔礼道:“我,我不知道你,你是——,得罪了姑娘,请姑娘千万别要见怪!” 他要说的本是“我不知道你是女子”。那少女接着他这句话就问他道:“好,那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么?”说话的时候,把那条银丝鞭一收,还原成为一个手镯,套上手腕。 耿电暗自思量:“这位姑娘轻功如此高明,看来年纪大概也是二十左右,和罗浩威说的刚好相符,难道她当真就是那位杨姑娘么?” 那女子噗嗤一笑,说道:“罗浩威没有和你说起我么?” 耿电听得她这么一说,已知所料无差,说道:“可是杨姑娘么?” 那女子道:“不错,我就是杨浣青。” 耿电又是欢喜,又是有点惊疑,说道:“杨姑娘,我正是要找你。” 杨浣青心头鹿撞,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耿电说道:“我小时候,我们母子曾经多蒙令尊令堂庇护。” 杨浣青笑道:“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呢,你用不着向我道谢。” 耿电说道:“家父家母曾经吩咐过我,叫我务必找着你们,面谢令尊恩德。想不到令尊已经仙游,我只能请姑娘带引我到令尊坟前一拜了。” 杨浣青本来是准备听他说出要找寻自己的原因,听他说来说去,都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不觉心如乱麻。 她哪知耿电已是疑心她和罗浩威相爱,婚姻之事,自是不便再提。 而她虽然是个巾帼须眉,但女孩儿的终身大事,对方不提,她当然也是很难出口了。 两人呆了片刻,杨浣青淡淡说道:“我爹葬在北芒山中,不敢有劳公子大驾。公子这番心意,他日我在家父坟前代为禀告也就是了。” 耿电说道:“我是应该亲自去吊祭的,不过恐怕姑娘没空陪我,那就等待我他日拜见了令堂之后再说吧。” 杨浣青道:“耿公子,你不是要到祁连山去的么?青龙帮正有许多大事等待你办,我看你也不必太过拘礼,太过客气了。” 耿电笑道:“杨姑娘,我看你才是太过客气呢。咱们的父母乃是至交,你怎么这样称呼我?” 杨浣青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你希望我叫你做什么?啊,对啦,你年纪比我长,我就叫你一声大哥好不好?” 耿电知她是在试探自己,他揣摸对方的心意,却钻到牛角尖去,想道:“指腹为媒之事不知她知不知道,但她这主意,显然是要和我定兄妹的名分,以避嫌疑。”当下说道:“我本来是不敢当的,但论起咱们两家的交情,咱们却也是应该似兄妹一般亲近,那我就不客气叫你一声贤妹了。” 杨浣青笑道:“人家叫我小魔女呢,贤妹这个‘贤’字我可配不上,哥哥,妹妹的称呼在人前也不好听,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笑得可是有点勉强。 耿电笑道:“好,浣青妹子,咱们回去慢慢再谈好不好,出来久了,只怕他们以为我是碰上了意外呢,我和你回去,也好叫他们放心。” 杨浣青道:“回哪儿去?” 耿电怔了一怔,说道:“我和罗浩威他们一同住在那个古庙,刚才你不是到过的么?罗浩威一定也是非常想见你的,难道你就不想去见见他们?” 杨浣青道:“我正要告诉你,我不去见他们了。有两件事情,请你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时候,替我告诉杨守义。” 耿电惊疑不定,说道:“我也正想问你,刚才是不是你用暗器打白二哥?你是为了这件事情,所以不想去见他们吗?” 杨浣青说道:“不错,这是原因之一,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用暗器打白坚武是不?”耿电说道:“是呀,我的确是觉得奇怪。”杨浣青笑道:“这还是我看在杨守义、罗浩威的面上,只是让他吃点小小的苦头而已。但这件事情,你暂时不必告诉他们。”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白坚武是坏人吗?” 杨浣青道:“陕中双煞和冀北双雄找他报仇,你曾经帮了他的忙是不是?” 耿电说道:“不错,当时你也在场吗?” 杨浣青笑道:“我就躲在你后面的那棵大树偷看,你不知道罢了。这件事情,白坚武怎样和你们说?” 耿电把白坚武对杨守义的那番自辩告诉了杨浣青,杨浣青止不住连连冷笑。 耿电惊疑不定,问道:“你可是知道其中真相?” 杨浣青道:“双雄双煞的说法和白坚武可是大不相同。”原来她是在见过双雄双煞之后才回来的。 耿电放下了点心,说道:“俗语说,家丑不外扬。康彻为了保全妹妹的名节,自是免不了要有另一种说法。咱们似乎都不可太过相信片面之辞。” 杨浣青道:“我并非只是听信康彻的说话,不过——” 耿电说道:“不过怎样?” 杨浣青道:“康彻的妹妹康灵,是我一个师姐的好朋友,她知道康灵的人品决不是像白坚武所说的那样淫贱。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是白坚武的恶行。” 耿电骇然说道:“白坚武倘若是说谎的话,那可真是无耻之极的小人了。” 杨浣青继续说道:“我们虽然还未找到确实证据,但也有了一点线索,将来总会查得个水落石出的。你可得多些当心他。” 杨浣青似乎有点不便详言,耿电因为此事涉及闺阁名节,自也不好意思多问。 杨浣青接着说道:“暂时你也不必对杨守义说,但你可以说白坚武这个人靠不住,叫他小心。倘若他问你有何证据,你就说是金鸡岭的杜复派来的使者叫你这样传话就行了。你知道金鸡岭的杜复吗?” 耿电说道:“曾听得爹爹说过,说他是柳女侠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头目。” 杨浣青道:“不错。你可以把我说成是杜复所派的使者。但必须是单独和杨守义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说。” 耿电说道:“罗浩威倘若问起我呢?我能不能告诉他我见过你?” 杨浣青道:“我叫你暂时瞒着杨守义,又怎可以告诉罗浩威?” 耿电心里想说的:“我以为罗浩威和你的交情自是和别人不同。”但见杨浣青板起了脸,他们只是初次见面,耿电怔了一怔,自也不敢和她说笑了。 杨浣青道:“第二件事比白坚武这件事情更重要,你也是只能和杨守义说的。” 耿电说道:“是什么紧要事情?” 杨浣青取出那封机密文书,说道:“这封信是完颜长之写给凉州总管李益寿的,送信的使者,恰巧给我在中途碰上。” 耿电看了这封信,吃了一惊,说道:“啊,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青龙帮的总舵设在祁连山,幸亏你们截获这封信。” 杨浣青道:“李益寿的儿子是密谋抗金的,他和耶律元宜有往来。你到了祁连山可以告诉龙帮主。途中若是没有机会和杨守义单独交谈,可千万别说出来。” 耿电藏好书信,笑道:“你已经吩咐过一次的了,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杨浣青勉强笑道:“没有了。我本来要到祁连山,有你代送书信,我就可以少走一趟了。嗯,你赶着要回去,我不再罗嗦啦。”说罢,转身就走,神色很不自然。 耿电瞿然一省,心道:“我不会说话,大概她是误会我了。”但初次相识,他可是不能对她表白:“我并非嫌你罗嗦,你多留一会吧。”只好看着她离去,转眼之间,她的背影也不见了。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杨浣青独自下山,情绪十分复杂,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失望,终于只觉一片茫然。 欢喜的是,耿电果然比她想象的“如意郎君”还要好,不但长得英俊,武功也比她高。 失望的是,他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提及他们的父母指腹为婚之事。 她刚才迟迟不走,就是等待耿电开口的,不料耿电的语气,竟是要催她离开。 “他是不知道这件事呢?还是讨厌我呢?哼,他不理睬我,我也不希罕他,就当作没有这回事好了。不过,我还去不去祁连山呢?”她在赌气之中,又不禁有点后悔这次特地跑来和耿电会面了。 原来她是在途中发现双煞双雄的行踪,知道他们要向白坚武寻仇,恐怕会殃及池鱼,伤及杨守义、耿电等人,是以特地跟踪来的。她偷看了耿电几招一鳞半爪的武功,忍不住引他出来较量。 如果她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到祁连山的话,她和耿电见面的机会就可以多了许多,但如今见过了耿电,却是不好意思再到祁连山了。 “我还去不去祁连山呢?”她起了这个念头,突然就发觉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原来自己是这样的渴望再见耿电。她不禁自己生自己的气,心中越发一片茫然了。 耿电目送她的背影没入林中,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耿电想起离家之时,他母亲告诉他这头婚事,当时他还笑道:“也不知杨家伯母生的是男是女呢,你就这样紧张。”他的母亲说道:“总之,若是男的,你们就要结为兄弟,若是女的,你就要娶她为妻。杨家于咱们有恩,咱们决不能对她负义!” 青年人的好奇心总是比较盛的,何况是关乎自己终身大事,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有个未婚妻之后,他就禁不住时时在想:“若然当真是个女的,不知她长得怎样,武功如何?万一她一点也不合我的心意,难道我也要依从父母之命么?”不过他虽曾有过这样的恐惧,心里也还是终于作了决定:“娘的话不错,人家对咱们有恩,咱们就决不可对人家负义,即使她是个丑八怪,我也必须娶她为妻!” 今晚他见着她了,她的美貌,她的武功,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惜他是刚刚知道了罗浩威和她的交情之后见到她的,尽管他现在是又喜又惊,他的心情,已是和从前完全两样了。 他心里一片茫然,呆了好一会子,忽地想道:“照她的轻功本领,她早就来到这儿,她为什么不去找罗浩威,却要引我出来?当时罗浩威还未赶到,没人和她作伴,正是一个机会呀。呀,她和我不过是陌生人,为什么她这样相信我,这两桩连罗浩威她都认为不可以对他泄漏的事情,她却告诉了我。” 蓦地瞿然一省,耿电又再想道:“我为什么想到这层?难道我是在希望她对我比对罗浩威更好?耿电呀耿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丈夫岂能做出对不住朋友的事情?我是宁可违背父母之命了!” 正在心乱如麻之际,罗浩威却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罗浩威看见了他,又喜又惊,远远的就叫他道:“耿兄,可追上那个人么?” 耿电甚是为难:“我要不要告诉他呢?白坚武的事情可以暂时瞒着他,但杨姑娘和他是好朋友,难道我也不该告诉他是她来了么?不错,杨姑娘是曾吩咐过我,也不必告诉他的。但焉知这不是杨姑娘怕着痕迹,故意这样说的呢?” 罗浩威来得近了,耿电无暇思索,说道:“惭愧得很,没有追上!”他终于还是遵从杨浣青的吩咐,对罗浩威说了谎话。在他口里吐出“惭愧”二字时,他心里也确实是在这刹那之间感到惭愧了。 罗浩威越发吃惊,说道:“以你的轻功也追不上他?但总见影子吧?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第二十六回荒山夜话 耿电笑道:“你以为是杨姑娘么?说出来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虽然没有正面见着他,但从背影看来,相信是个男的。”他迫于无奈,唯有继续说谎,笑得可是甚为勉强。 罗浩威面上一红,说道:“当然不会是杨姑娘,她怎能拿暗器打咱们的白二哥呢?不过,说老实话,这人轻功如此高明,在他没有用暗器打白二哥之前,我倒是有点疑心是杨姑娘的。” 耿电又再勉强笑道:“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对这位杨姑娘梦寐不忘,也就难怪你是盼望她来了。” 罗浩威脸色越发红了,忽地正正经经地说道:“耿兄,你别开我的玩笑,说老实话,我对这位杨姑娘是仰慕得很,但我却怎配得上她?在我心目之中,她是我的良师而兼益友呢,我可不敢有亵渎她的念头。说真个的,耿兄,你们两家的渊源如此之深,才貌武功又正相匹配……” 耿电忙道:“你别拉到我的身上,罗兄,你怎能说是配不上她?两情相悦,又岂在乎于斤斤计较彼此的相貌武功?”心里想道:“他这样说,越发见得他对浣青爱慕之深。唉,君子当成人之美,我,我……” 罗浩威胀红了脸,正待再说,忽听得杨守义的声音叫道:“啊,你们回来了!”原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快将回到这座古庙了。杨守义听得他们的脚步声,连忙跑出来迎接。 耿电心念一动,说道:“三哥,这金创药你拿进去给二哥敷上,我和大哥说几句话。” 杨守义、罗浩威都是不禁为之一愕,杨守义出来迎接他们,此时是已离开庙门十数步。耿电悄悄对他说道:“我碰见的是杜复派来的使者,他有一封机密文书给龙帮主的,请你过目之后收藏,但此事他郑重叮嘱,不要给任何人知道。”他和杨守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罗浩威已经进去了。 杨守义匆匆看了一遍,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是件紧急的大事。”但却不解,杜复的使者何以要他瞒着三个结拜的兄弟,不觉望着耿电,眼光中露出一派疑惑神气。 耿电正要和他耳语,说出白坚武不可信任之时,白坚武的呻吟之声却正好传了出来。 杨守义道:“咱们进去再说。”心想:“杜复既然这样交代,想必是有缘故,我若向耿公子一再询及,倒是显得我对杜复太多疑心,不够尊重了。” 耿电也在心里想道:“杨守义和白坚武是最早参加青龙帮的,我忽然说出白坚武不可信任,他定然不肯相信。而我又没有工夫和他细说,再不进去,只怕白坚武也会起疑。”再又想道:“杨姑娘这个法子也不是十分妥当,青龙帮和金鸡岭自必是有往来的,我假传‘杜复’的说话,将来一对口供,这谎话岂不是就要给拆穿了?反正我是和他们一起回到祁连山的,即使白坚武当真不是好人,在这段路程,料想他也不能够干出什么坏事。” 心念未已,杨守义已是跨进庙门,耿电自然只好跟着他进去了。 白坚武究竟是好是坏,耿电在未曾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也有点害怕那只是杨浣青的捕风捉影之谈。是以他看见白坚武躺在地上呻吟,于理于情,不能不问:“白二哥,你伤得怎么样?” 白坚武恨恨说道:“那小贼好不可恶,暗器伤人,打死我也还罢了,如今打伤了我的腿,叫我如何能够走动?唉,我走不动不打紧,帮主要我们迎接公子,当然是希望能够早日见着你,这一来可不就是我误了大事了?” 耿电见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知道他的伤不会很重,倒是放下了心,当下说道:“我迟一天早一天见到龙帮主,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现在到祁连山也不过三天路程,我们就是背着你走,最多也不过多走一两天而已。” 杨守义忽道:“耿公子,你早日回到总舵,这是一件大事!我看咱们现在只有变更计划了。” 耿电瞿然一省,懂得杨守义的意思,心里想道:“不错,完颜长之正在设谋暗袭青龙帮在祁连山的总舵,虽说他送给凉州总管的那封文书,已经落在我们手中,但怎能担保他不会派遣第二个使者八百里快马加鞭的另行送去,这个消息是应该早点让龙帮主知道,不宜耽搁!”想至此处,说道:“我见识不到,大哥说的是。那么大哥的意思——” 杨守义道:“我的意思是耿公子你先走一步。” 白坚武假惺惺说道:“什么,你叫耿公子一个人先回总舵,这、这太失礼数了。帮主是叫咱们迎接他回去的!” 杨守义道:“事急只能从权,我们不能丢开你不管,耿公子又必须早日见着帮主,只有这样才能兼顾了。好在耿公子本领比咱们都强,轻功比咱们都好。咱们陪着他,也帮不了他的什么忙。” 耿电踌躇莫决,暗自思量:“白坚武受了伤,料想也干不出什么坏事。但我不与他们同在一起,总是有点放心不下。早知如此,那封机密文书,还是不必急于交给杨大哥的好。” 杨守义一面说话,一面已是拿出一枝令箭,递给耿电,接着说道:“到了祁连山,会有本帮的兄弟查问,你拿出这枝令箭给他们看,可免阻延。” 耿电只好把令箭接下,说道:“好,我马上动身,咱们祁连山上再见。”心想:“杨守义是个稳重的人,我已经郑重地吩咐了他,机密文书之事,不可对别人泄漏,料想无妨。我一到祁连山,就可以请青龙帮主派人接应他们,只几天工夫,白坚武又是受伤的,总不至于就出意外之事吧?”此时天色已亮,耿电和杨守义等人分手,便即独自下山。 此际杨浣青正在惘惘前行,她本来是有坐骑的,骑的是那匹夺自那个金国军官的坐骑。这匹坐骑早已给她驯服,放在山坡吃草,昨晚她因为要追踪双雄双煞,并没骑它上山。 不料下山的时候,这匹马却不见了。杨浣青大为奇怪,心里想道:“这荒山怎有人来,这匹马是不会随便就跟人走的,普通的马贼也降伏不了它。” 杨浣青一声长啸,坐骑仍没出现,当下便即施展轻功,往山下跑。 昨晚曾经下过一场大雨,雨后的大路上,马蹄的痕迹分外分明,看得出是两匹马并辔西去。 杨浣青心里想道:“不知其中一匹,是不是我的坐骑?且追下去看看。” 这匹坐骑是从金国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骏马,完颜长之特地赏给那个军官,好让他到凉州送信的。杨浣青轻功虽好,自忖亦是难以追得上它,不过由于心爱这匹坐骑,姑且一试罢了。她只能希望盗马的人中途在茶馆中歇息,说不定还有追上的希望。 不料追了一程,路上还没见到茶馆,却先看见她的那匹坐骑了。 但她那匹坐骑,却是空骑,没人乘坐的。前面有个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她的坐骑跟在那一骑马的后面。 杨浣青好生奇怪,心里想道:“我已经驯服的坐骑,为什么跟着他走?”蓦地恍然大悟:“对了,这人想必是金国御林军中的军官,这匹马和他相熟,看见他在山下经过,就跟他走。” 那一人一骑缓缓前行,看情形并不急于赶路。 杨浣青仗着艺高人胆大,心里想道:“这军官的坐骑,比我那匹更好,索性都抢了他的。”当下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追上前去,喝道:“好大胆的小贼,竟敢偷我的坐骑!” 那军官哈哈大笑,回过头来,打量杨浣青,说道:“我正要等你这小贼出现,你这个小丫头也真算得是胆大包天,偷了东西,碰上原主,居然还敢反咬一口。哼,这匹坐骑,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原来骑这匹坐骑的金七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把他杀掉了?快说实话!” 当日杨浣青和杜复截劫那两个送信的军官,杀一个,放一个,杀掉的那个军官正是金七。不过这个军官尚未知道确实的消息,不知他这两个手下是死了还是投降敌人,是以想套杨浣青的口风。 杨浣青冷笑道:“你们女真鞑子抢了汉人的江山,连你的坐骑也只能算是赃物!你还要向我查根问柢,不太笑话了么?” 那军官并不发怒,反而大笑,突然一跃下马,一挥手那两匹坐骑跑入林中。那军官大笑之后说道:“你大概就是那个专门和我们作对的小魔女吧?说话如此横蛮,我倒是从未见过!” 杨浣青道:“今日就叫你见识见识!”心里想道:“这鞑子已经知道是我,居然还是如此傲岸,看来只怕有点本领?”她的江湖经验虽然很浅,武学却是行家,此时仔细打量对方,只见这个军官两边太阳穴贲起,双目炯炯有神,显然是个内功造诣颇深的高手。 那军官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好吧,那我就见识见识你的功夫吧!我若输了给你,这两匹坐骑就都让你拿去;你若输了给我,嘿、嘿,你可要乖乖的跟我进京。” 杨浣青冷冷说道:“你划出的这个道儿,我可要稍微修改。” 那军官似乎甚感兴趣,说道:“随你的意,说吧!” 杨浣青道:“我赢了你,要你的坐骑,也要你的性命!” 那军官笑道:“好,你用什么兵器,亮出来吧,我就凭这双肉掌接你!我比你年长,不能给人说我以大欺小。”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气,明知她是“小魔女”,也不把她放在眼内。 原来这个军官乃是金国御林军中的第二号人物、副统领翦长春。 完颜长之不见那两个使者回来复命,特地请他亲自出马,飞骑赶往凉州的。 杨浣青气往上冲,心里想道:“先下手为强!”皓腕一翻,银光疾闪,手镯化成银丝鞭,刷的就向翦长春打去。 翦长春笼手袖中,大袖一挥,冷冷说道:“来得好!”他还未出手,衣袖已是把杨浣青的银丝鞭裹住,喝道:“撒鞭!” 杨浣青的银丝鞭几乎掌握不牢,吃了一惊,忙使师门心法,不退反进,借力使力,银丝鞭抖得笔直,“嗤”的一声,刺破他的衣袖,脱困而出。这才有空还嘴,冷笑道:“凭你这点本领,就想夺我的鞭。狗爪子亮出来吧!”但她口里虽然奚落敌人,心中却已知道对方的本领是远在自己之上了。 翦长春的衣袖被她的银丝鞭刺破了一个小洞,亦是颇感惊异,心道:“这小魔女果然有两下子。”当下哈哈笑道:“你以为我当真夺不了你的鞭么,瞧着!”双手倏地伸了出来,掌风一压,银丝鞭登时荡过一边,翦长春伸手就抓。 杨浣青鞭梢一转,点他的肩井穴,翦长春化抓为夹,双指好似一把剪刀,迎着鞭梢便“剪”。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的软鞭已是倏地变招,从“霸王鞭石”变为“云麾三舞”,一个圈圈接着一个圈圈的向翦长春卷来。翦长春左掌拍出,右掌中食两指伸开一剪,只听得“咔嚓”一声,银丝鞭竟然给他剪去了一段。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断,杨浣青这一惊可也是非同小可了! 不过杨浣青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鞭梢一断,她的银丝鞭已是顺势抖开,闪电般地收了回来,把翦长春的袖子又撕了一幅。 杨浣青倒跃三步,说道:“你剪断我的鞭,我毁了你的袖,咱们各不吃亏,再来,再来!”其实虽然是双方各自吃亏,杨浣青吃的亏却是大得多了。 翦长春也不和她计较,淡淡说道:“我先叫你长鞭变短鞭!”双掌如环,滚斫而进,只见他的衣裳宛似涨满的风帆一样,鼓了起来。杨浣青知道他已经运起上乘内功,即使打到他的身上,也是不能伤害他了。 杨浣青心里想道:“我且和他游斗,只要他夺不了我的鞭,斗个五七十招,我交代几句门面话,给他来个一走了之,那也不算是败在他的手下。” 主意打定,银丝鞭一屈一伸,轻灵翔动变化莫测,翦长春连抓几抓,果然都没抓着。 可惜杨浣青要顾面子,本来她倘若马上就跑是可以逃得脱的,她却要多斗几招,变成了弄巧反拙,不知不觉就给翦长春的掌力所困了。 五十招才过,翦长春掌力越催越紧,杨浣青纵跃之际,已是逐渐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不若初时的灵活了。 杨浣青跳跃不灵,汗下如雨,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鞭梢又给翦长春剪去了一段。 杨浣青逃不出去,咬牙苦斗,转眼间银丝鞭给他剪了几次,已是剪掉一尺有多。翦长春哈哈笑道:“叫化子死了蛇,你快没得弄啦!”银丝鞭短了一尺,威力相应减弱,翦长春本来要在距离一丈开外进招的,此时圈子越缩越小,已是敢于欺身进迫她了。 斗到分际,翦长春找到她老大一个破绽,立即向她的琵琶骨抓去,哈哈笑道:“小丫头,跟我走吧!” 且说耿电怅怅惘惘的独自前行,尽管他强自抑制自己,心中仍是禁不住要思念着和自己有夫妻名分,却仅仅见过一面的杨浣青。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树林里有厮杀的声音,其时翦长春正在大声吆喝,杨浣青则禁不住发出一声娇呼。 耿电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是个女子在这里和人厮杀,这声音好熟,难道是杨姑娘么?恐怕没有这样巧吧?”本来他有要事在身,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好奇之心一起,立即飞奔入林,向着声音来处跑去。 他来得正是时候,翦长春刚刚在对杨浣青施展杀手。 翦长春一抓抓下,忽觉背后生风,说时迟,那时快,耿电的折扇已是指到了他的背心大穴。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翦长春一声大喝,反手一掌。 耿电的折扇边缘嵌有钢片,迅速改戳为削,双方动作都快,距离又近,谁都没有料到对方的本领竟是那样了得,结果斗了个两败俱伤。 翦长春虎口给折扇锋利的边缘割破,耿电的胸膛却给他结结实实打了一掌。 杨浣青趁势一鞭卷地扫来,缠翦长春双足,翦长春一个踉跄,和身一滚,杨浣青扯不动他,银丝鞭缠在他的脚上,却是不能不放手了。 耿电晃了两晃,立即又追上去,杨浣青道:“穷寇莫追,耿大哥,你怎么了?” 耿电说道:“不妨事,这鞑子可是不能让他逃跑。” 翦长春大吃一惊,心道:“这小子的内功怎的这样了得?我这铁砂掌难道竟然未能伤他?”他虎口割破,无心恋战,一踢腿甩开了银丝鞭,跑入林中,跨上坐骑,绝尘而去。杨浣青那匹坐骑也跟着他跑了。 耿电看他已经远去,哈哈笑道:“好险,好险!”笑声带涩,额头现出青筋。 杨浣青道:“什么好险?”陡地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耿大哥,你——” 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只见耿电的上衣当胸之处现出一个掌印,耿电轻轻一揉胸口,那副衣裳登时霉烂,第二层的内衣在同一方位又是一个掌印,不过没有外衣的掌印那样鲜明而已。 杨浣青大吃一惊,说道:“耿大哥,你别骗我,你是不是受了伤?” 耿电笑道:“好厉害!但也不用担心,我死不了的。伤嘛,大概会有一点,三五天之内,总可以支持得住。” 原来耿电受的这一掌之伤,实是不轻,好在他练的是正宗内功,已经颇有造诣,是以还可以支持得住。他刚才佯作无事,纵声大笑,乃是必须如此,方能把翦长春吓跑的。 杨浣青皱眉说道:“耿大哥,受了伤可莫逞强,这里有颗小还丹,你先服下。我和你到前面小镇,找个大夫看看。养好了伤再走吧。” 耿电把药丸吞下,说道:“这是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吧?” 杨浣青道:“不错,是少林寺的方丈送给我师父的。” 耿电说道:“有这颗小还丹更不碍事了。我哪里还有工夫养伤?” 杨浣青道:“小还丹虽然能治内伤,但也不是仙丹,怎能不歇息一两天?” 耿电说道:“你不知道,我有紧要的事情,必须赶到祁连山去见龙帮主。” 杨浣青道:“对啦,我还未曾问你,杨守义、罗浩威他们呢?” 耿电笑道:“你打伤了白坚武,他们自是不能丢下他不理呀!” 杨浣青好生后悔,说道:“早知如此,我也不用暗器打白坚武了。原来你是因此才要独自赶路的。”心想:“他受了伤,没人照料,途中万一再遇上敌人,那岂不是我害了他?” 耿电说道:“浣青,你上哪儿?咱们后会有期,就此分手吧。” 杨浣青道:“耿大哥,我和你一道往祁连山。” 耿电又惊又喜,说道:“你,你也去,你这是不是仅仅为了我的缘故?” 杨浣青笑道:“杨守义不能丢下白坚武,我又岂能把你抛开不理。咱们是结拜兄弟,也用不着避嫌!” 耿电暗自想道:“不错,大事要紧,不能拘泥小节。我如今受了伤,寻常的小贼对付得了,但若果碰上一个像刚才那个本领高强的敌人,我可就上不了祁连山啦。”当下笑道:“好,那我就请你做保镖吧。”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上倒是不感寂寞。不过耿电怀有心病,错以为她和罗浩威已是一双心心相印的情侣,是以虽然形迹上已经熟络许多,却总是保持兄长的身份,不敢稍有半分越礼。 耿电急于赶到祁连山,不料心里越急,跑得越慢,渐渐就有点感到支持不住了。杨浣青劝他道:“大哥,古语有云:欲速则不达。你受了伤,再不顾生命的施展轻功,病倒了怎么办?”耿电无可奈何,只能听从她的劝告。这一天才走了一百多里。 第二日更糟,走了一程,耿电就感到头晕目眩。他不敢让杨浣青知道,强自振作精神,挨到黄昏时分,不过走了八十多里,面色已是苍白如纸。这时他虽然力加掩饰,杨浣青早已看出来了。 依杨浣青之意,本是要和他到小镇上找个大夫看病的。耿电却是不肯依从,理由一是不能耽搁时日,二是恐怕泄漏风声,给敌人发现。一男一女,又都是口音不同的外乡人,找大夫看病,难免要惹别人起疑。而此地又正是凉州总管杨益寿的辖境。 杨浣青道:“那也必须找个地方歇息,不能再赶路了。” 他们在树林里找到一棵枝叶密茂,可避风雨的大树,杨浣青在树下生起了火,给耿电烧了一壶开水。吃了一点东西,耿电精神好一些。杨浣青强迫要他睡觉,耿电笑道:“我本来想晚上也赶路的,如今听你的话,明天才走也就是了,要我这样早睡觉,我可是睡不着。” 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杨浣青皱了眉头,说道:“三天下了两场雨,真是倒霉。不过这场雨看来不会像前日那场雨那样大,希望它快点过去。” 耿电笑道:“世事真是往往料想不到,前晚下雨的时候,我和罗浩威他们围着野火作长夜之谈,和今晚的情景也差不多,但陪我夜话的人却换成你了。”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杨浣青道:“你们那晚谈些什么?” 耿电道:“没什么。我和他们说起咱们两家当年在一起的旧事。”他本来要把罗浩威说的一些话告诉她的,但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宜于这样坦率的和她谈及儿女之情。 杨浣青笑道:“你在我家的时候,我还未曾出世呢,你谈的是什么旧事?” 耿电说道:“那时咱们两家同住在一间破屋里,下雨的时候,我们的娘忙个不得了,我却爬在地上戏水。” 杨浣青笑道:“是吗,那你小时候一定是很顽皮的。可惜我没有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 耿电说道:“是呀,我常常因为顽皮,挨妈的骂。幸亏你的妈却给我保护,不让我妈打我。” 杨浣青笑道:“这样说,我的娘一定是很疼你了。我也曾听得她说过,你小时候很可爱,不过却完全没有说起你这些顽皮的事情。” 耿电说道:“你妈还曾和你说过一些什么关于我的事情?” 杨浣青道:“听说你是四岁的时候离开我家的。那时我还在妈的肚子里。”说至此处,脸上泛起一片红云。 耿电心中怦然而动,说道:“不错,亏你妈还记得清楚。但这又怎样?” 杨浣青低下了头,说道:“没什么,妈因为我没有见过你,说起的两家旧事我全不知道,所以也就没有怎样多说了。今晚你说起来,我倒是很感兴趣。你多说一些给我听,好不好?” 耿电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淡淡说道:“我年纪太小,记不得这许多了。” 他们两人彼此试探,总希望对方先把那桩关系他们终身大事的事情说出来。但杨浣青是个女孩儿家,当然羞于启口;耿电怀着心病,在还未确切知道杨浣青的芳心谁属之前,则不敢启口,结果变成了勾心斗角。互相试探,大家都感失望。 杨浣青本来想要问他:“你记不得这许多,你妈和你说的总不止这一些吧?”但一想,这一问也还是太着痕迹,话到口边又吞回去了。 本来是十分融洽的气氛突然变得僵冷,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对方一眼,杨浣青低下了头,耿电也转过了脸。大家都想不出要说什么话好,不由得大感尴尬。 好半天耿电说道:“干柴没有了,咱们拾些枯枝添火。” 杨浣青忽地跳了起来,说道:“别走出去,你听!” 耿电伏地听声,只听得隐隐似有脚步之声,而且来的人数似乎很多。 杨浣青没有生病,耳朵比耿电更灵,说道:“他们正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大约有二三十人呢,他们步履不齐,听得出有的人轻功很好,另一些人则是极力放轻脚步,却不能隐没声息的。荒山上怎会突然来了这许多人,料想是冲着咱们来了。我弄熄火头,你躲一躲。” 耿电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正好找个小贼消遣消遣,岂能袖手旁观?” 忽觉软玉温香,醉人如酒。杨浣青握着他的手,贴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大哥,听我的话,我不准你出手!”爱护之情溢于辞表。耿电心神一荡,不由得点了点头。 杨浣青大喜,连忙弄熄那一堆火。把耿电安置到大树后面,她自己则跃上树顶。刚刚藏好,只见火把光亮,那些人已然来到。耿电看见并无那日的那个军官在内,心里想道:“来的不过二三十人,以她的本领料想可以应付。为了免她担心,我就让她唱一出独脚戏吧。” 带队的是个少年军官,说道:“咦,这里刚才还有火光,怎的却不见人了?”当下上前察看,跟在他后面的军官说道:“这堆火刚刚弄熄,想必藏在附近。”另一个军官道:“你们瞧这脚印,一大一小,看来定是一男一女。我看多半就是翦大人说的那两个人了。”那少年军官笑道:“你们且莫乱猜,说不定是两个在这里偷情的乡下男女呢。莫要把他们吓坏了。喂,你们出来,躲是躲不了的。只要你们不是匪徒,问过了话,就让你们走。”耿电想道:“他们说的什么翦大人,想必就是给我打跑的那个鞑子了。这班鞑子官兵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不过,这个领头的小鞑子,倒似乎心地还好。” 藏在树上的杨浣青则在暗中盘算:“这小鞑子倒像是个公子哥儿,本领料也有限。擒贼先擒王,待我一举把他拿下,也省得多耗气力。” 军官没见有人出来,正要展开搜索,杨浣青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冷冷说道:“我在这儿,你们瞎了眼么?” 翩如飞鸟,快如闪电,杨浣青人在半空,已是一招“鹏搏九霄”,朝着那个少年军官疾抓下来! 她只道手到擒来,不料这少年军官的本领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杨浣青疾抓下来,他霍的一个凤点头,一招“拂云手”,双掌向上一推,只听得“卜”的一声,少年军官头戴的狐皮帽子跌落地下,杨浣青那一抓的力道给他卸开,身不由己的斜飞出去了。 好个杨浣青,在敌人包围之下,登时显出了超卓的轻功,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银丝鞭倏地抖开。脚尖着地之时,四个扑上来捉她的官兵已是每人着了一鞭,都变作了滚地葫芦了。 一个手执大刀的军官本来正在扑过来的,见杨浣青这样厉害,吓得慌了,失声叫道:“小魔女!” 杨浣青纵声笑道:“不错,我就是专杀你们鞑子的小魔女!”银丝鞭一卷一勒,那军官虎口如割,大刀脱手飞出,众官兵发一声喊,慌忙闪避。 杨浣青一个转身,银丝鞭又向那少年军官打去。仍然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那少年军官仗剑防身,鞭影翻飞,剑光缭绕,一个攻得迅猛,一个守得沉稳,竟是各有千秋。那少年军官从未见过她的这路鞭法,被迫得连退数步。但他退一步就把杨浣青的攻势解了一分,杨浣青的长鞭可也打不到他的身上。 忽地又是一个少年军官越众而出,喝道:“休得猖狂,我来会你这小魔女!”声音清脆,虽然是在喝骂,听来也很悦耳,但来得可是真快,说到一个“会”字,杨浣青已是感到背后金刃劈风之声。 杨浣青反手一鞭,重使“缠腕夺刀”的那招鞭法。但这个少年军官却非刚才那个手执大刀的军官可比,“他”一个移形换位,跟着便是一招“彩凤夺窝”,两柄柳叶刀竟然反客为主,抢杀过来。 此时杨浣青方始看得分明,原来这个少年军官乃是一个女子。 杨浣青好生诧异,心道:“想不到鞑子之中竟然也有这么一个武功出类拔萃的女子!”不敢轻敌,迅即便是连环三鞭。 这女子和杨浣青一交上手,便知自己的本领还是比对方稍逊一筹。她是个好胜的人,生怕在手下人跟前给“小魔女”打败,失了面子,心里一急,便即嗔道:“大哥,你怎么不来帮我?你是看上人家姑娘的美貌了么?” 杨浣青大怒,喝道:“不要脸!”刷刷刷鞭风呼响,夭矫如龙,看似打向上盘,倏地卷到下盘,那少女给她打得有点手忙脚乱,却还是回骂道:“谁不要脸,你这小魔女才是不要脸。你那野男人呢,为什么还不出来?” 那少年军官叫道:“妹妹小心!”只听得“嗤”的一声,杨浣青的银丝鞭疾掠而过,已是把她的衣裳撕去了一片。那少年军官初时不想以多欺少,看见妹妹打不过杨浣青,这才急忙上来。 耿电初时本来也是不想出手的,但看了几招,已知杨浣青决难以一敌二,顾不得自己身上有病,一声大喝,就跑出来。 耿电突然窜出,身法快得难以形容。待官兵们发一声喊,上前兜截之时,他早已是声到人到,扑向那少年军官了。 少年军官横剑一封,耿电折扇斜指,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少年军官挥剑划出一个圆圈,圆圈尚差少许缺口未曾划成;耿电引开他的目光,扇柄闪电般便从缺口插入,点着他的身子,正当小腹“愈气穴”的穴位。 少年军官闷哼一声,倒跃三步,赞道:“好俊的身手!你是谁?”竟然没有跌倒。 原来耿电虽然点着了他的穴道,但气力不足,却是难收封闭穴道之效。那少年军官内功颇有造诣,一个吞胸吸腹,隔着衣裳,耿电的那股力道已是给他化解。但虽然如此,小腹亦已感到隐隐作痛。 说时迟,那时快,有两个本领较高的军官已是双双赶到,帮忙他们的“少帅”。其中一个叫道:“不用问了,这厮一定是姓耿的那小子!” 少年军官心里想道:“他点穴的手法神妙非常,但真力却是不足,难道是受了伤么?”他不甘在手下面前示弱,哈哈笑道:“闪电手果然名不虚传,你们退下,待我会他!” 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倏地一个转身,折扇指东打西,作势攻左面那个军官,突然就欺到了右面那个军官的身边。 那军官武功不弱,但他用的却是长矛,急切间难以收回护身。只觉半边身子一麻,已是给耿电用分筋错骨手法折脱了他的腕骨。 耿电脚步一个踉跄,另一个军官刚扑过来,耿电好似收不住脚步的样子,跌入他的怀中。这个军官用的是一对护手钩,双钩一合,但耿电比他还快,一指戳出,已是先点着了他的穴道。双钩虽然勾着耿电的身子,但力道已经消失,只是撕烂了他的一幅衣裳。 少年军官见他兔起鹘落的只是照面一招,便制伏了他手下两个本领最强的军官,大吃一惊,也不管他是受伤还是没受伤了,连忙使出浑身本领,以“乱披风”的剑法连环三招和耿电抢攻。 杨浣青更是吃惊,叫道:“耿大哥,你快跑呀,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耿电解了对方两招,叫道:“你听我的话,快去给龙帮主报讯!”第三招力不从心,话犹未了,折扇给那少年军官一剑挑落。耿电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登时不省人事。他的气力已经用尽,不待敌人擒他,他已是先自倒下了。 杨浣青喝道:“你杀了我的大哥,我要你的命!”和她交手的那个少女本领稍逊于她,急切之间,杨浣青却是摆脱不开。 少年军官抱起耿电,一探他的鼻息,笑道:“姑娘,你别着急,你的大哥只是一时晕倒,并没丧命。他大概是早就受了伤的吧?”言语温和,颇出众官兵意料之外,俱是想道:“这小魔女美艳非凡,莫非咱们的公子是当真看上她了?”杨浣青亦是觉得有点奇怪,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禁不住心头一动。 此时那个使双钩的军官已得同伴给他解了穴道。他的武功本来不弱,但刚才一交手就被耿电点了穴道,自是感到颜面无光,于是穴道一解,便即挥舞双钩,跑上前去,帮那少女夹攻杨浣青。 杨浣青暗自思量:“耿大哥说得不错,给祁连山送信乃是最紧要的事情。看来这少年官军似乎并无害耿大哥性命之意,不知是否就是杜复说的那人?”又再想道:“他们兄妹本领不凡,我是众寡不敌,即使拼了性命,也是救不了耿大哥的了。不如还是听他的话,先到祁连山禀报青龙帮主,大伙儿再设法救他吧。” 主意打定,刷的一剑向那使双钩的军官面门刺去。她这一招名为“南斗七星”,剑尖颤动,抖起七朵剑花,剑花错落,当真就似幻成点点星光一样,耀眼生缬。那军官急把双钩封闭门户,岂知杨浣青乃是一记虚招,迫退那个军官,剑锋倏地一转,那少女双刀招架之时,杨浣青已是翩如飞鸟的从她身旁掠过。 那少女喝道:“小魔女,咱们还未曾分出胜负呢,要打就打个尽兴!” 杨浣青道:“很好,有胆的你就来和我单打独斗。你们以多为胜,我恕不奉陪!”说话之间,已是逃出重围,众官兵哪里拦得住她?杨浣青回过头来,又扬声喝道:“我大哥少了一根毫毛,你们可休想安枕!我说得到做得到,必定来找你们算账。”
那使双钩的军官飞身上马,说道:“和这种妖女讲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她轻功再好,也跑不过骏马,咱们追她!”他说这话一来是为那少女解窘,二来也是因为失了面子,确实是想带头追赶敌人,即使捉不到她,也可以逞逞威风。登时有几个自恃本领不弱的官军跨上坐骑和他去追。 那少女虽然气恼杨浣青看不起她,但一想单打独斗,自己确是胜不了她,倚多为胜,又是胜之不武,是以眉头一皱,却不肯随众去追了。 那少年官军也是眉头一皱,但一想:“我若然禁止他们去追,只怕也是太着痕迹。杨姑娘本领高强,谅他们也是拿她不下。”当下笑道:“好,妹妹,那咱们跟上去看看吧。”言下之意只是“看看”而已,并不准备动手的。 第二册·完 第二十七回李家兄妹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众官兵走了一会,忽见两骑马跑了回来,都是两人合乘一骑。本来是五个军官骑马追去的,如今只有四个人两匹马回来,不问可知,当然是铩羽而归的了。 原来追赶杨浣青的那五个军官之中,有一个是凉州著名的神箭手,他的坐骑又是大宛名驹,跑得最快,首先追上了杨浣青。 他害怕杨浣青本领高强,不敢和她在马上交锋,于是在距离百步之内,便即施展自己的平生绝技,嗖嗖嗖连珠三箭射她。 杨浣青躲过两枝,第三枝射个正着,倒了下去。那军官大喜,下马捉她。不料杨浣青突然一跃而起,反而捉了那个军官,又抢了他的坐骑。原来她是伪装中箭,天色微明之际,看似射着她的香腮,其实却是给她的樱桃小口咬住。 四个军官随后赶到,杨浣青因马上驮着一个人,虽然这匹马比那四匹坐骑都好,也怕给他们追上,纠缠不清。当下一声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们也见识见识我的弓马本事!”连珠箭能够一下子连发三枝已是不错,她一发就是四枝。使双钩那个军官本领最强,打落了射向他的那一枝箭,另一个骑术最好的也避开了。但另外两匹马却给利箭射着脑门,登时毙命,马上的那两个军官摔得亦是不轻。 使双钩那个军官把经过的情形禀告少主之后,说道:“我们不能舍弃同伴,两人合乘一骑,已是追不上那小魔女了。是以只好回来,向公子请罪。”其实他们并不是因为坐骑较差,而是因为业已气馁,心里害怕,这才不敢去追的。 那少年军官说道:“好在没有伤亡,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那小魔女只射马而不射人,看来倒是她手下留情了。” 使双钩那个军官满面羞惭,说道:“可是叶赫参将却给她捉去了。” 少年军官沉吟道:“是呀,她捉了咱们的一个人,不知是何用意?” 那少女道:“看来恐怕是她要和咱们换人吧?” 少年军官道:“叶赫将军是我的弓箭师父,倘若她真要和咱们换人的话,倒是教我为难了。” 使双钩的那军官道:“这姓耿的小子听说乃是完颜王爷所要逮捕的钦犯,当然不能和她换!”少年军官本是想找个借口以便将来放人的,但听得有手下人这样说,他也就不敢再说下去,只能另打主意了。 正在他沉吟未决之际,忽见有个人在路上飞跑,那少年军官眼利,首先看见,咦了一声,叫起来道:“咦,那不是叶赫将军吗?” 众人连忙飞骑下山,看得分明,可不正是那个被捉去的叶赫参将又回来了。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到少年军官跟前。众人七嘴八舌的发问。 少年军官道:“你喘过口气再说。” 叶赫道了一声“惭愧”,先答复同僚的第一个问题:“我不是凭自己的本领挣脱的,说来惭愧,是那小魔女放我回来的。大约只走了五六里路,她就让我回来了。”这人是个相当自负的武土,却有个好处,肯于佩服本领比他高强的人,实话实说,从不遮瞒。 那使双钩的军官道:“为什么她肯放你回来?” 叶赫说道:“她只问了我一句话,我说了给她听,她就放我回来了。” 那少女皱皱眉头,说道:“她问你什么?” 叶赫说道:“请郡主放心,她并非向我刺探军情,若是刺探军情的话,我当然是不会告诉她的。她只是问你们兄妹的姓名和身份,我想,这大概没有紧要吧,所以就告诉她了。” 那少女怔了一怔,说道:“她为什么要知道我们的姓名来历?莫非是要来找我们兄妹报仇?” 使双钩那军官道:“是呀,这小魔女轻功极好,来去无踪,就是不提防她来报仇,也得提防她到王府劫囚。” 那少女道:“我倒不怕她来,她来了我正好和她再斗一斗。” 那少年军官却是心中一动,想道:“为什么她知道我的姓名身份,就让俘虏回来?难道她已经知道我的秘密?” 那少女道:“哥哥,你在想些什么?” 那少年军官道:“我正在想怎样处置这姓耿的小子。” 那少女道:“你想拿他怎么办?” 少年军官道:“咱们暂且别让翦长春知道这件事情。” 那少女道:“为什么?” 少年军官道:“第一,这人是咱们好不容易才捉来的,何苦送给他去领功?第二,我想讯问他有关青龙帮的虚实,爹爹才好去对付他们呀!翦长春为他所伤,恨他入骨,交给了翦长春,翦长春倘若将他杀了,咱们岂不是少了个活口了。所以今日之事,你们一定要依我吩咐,不可泄漏!” 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齐声说道:“公子说得不错,那姓翦的家伙以‘上国钦差’自命,一股骄狂的气焰。我们瞧着都不服气,有功劳何必让给他领?公子放心,今天之事,只是我们这些人知道,决计不会向外人泄漏。” 那复姓叶赫的参将又独自说道:“其实咱们国破家亡,今日在凉州维持一个局面,岂是心甘,无非为了忍辱负重而已。大家都是自己人,我胆敢说句心里的话,我以为咱们的真正敌人,并不是祁连山上的青龙帮!而是——” 那少年军官连忙止住他的话:“叶赫师父,这个话可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大家心里有数就是啦。” 天黑之后,回到家中,少年军官把耿电安置在一间密室,和妹妹悄悄说道:“这件事情非但要瞒住翦长春,还得瞒着爹爹。妹妹,你帮帮我的忙。” 那少女眨眨眼睛,若有会心的神气,露出一丝狡狯的笑容,说道:“为什么,你不是和他们说过,要让爹爹盘问这人的口供的吗?” 那少年道:“我暂时不想让爹爹知道。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那少女笑道:“哥哥,我看你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敢让爹爹知道。你要我帮你的忙,你就得现在告诉我。” 那少年道:“爹爹做金国的官,你觉得怎样?” 那少女道:“还用说吗?我当然也是像叶赫他们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那少年道:“好,那么我告诉你……”他们说些什么,暂且不表。 且说耿电在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只觉身旁坐着个人,似乎正在低下头来看他。他神智未清,也不知是梦非梦?但觉这人呵气如兰,好像是个女子。 耿电咬一咬舌尖,很痛,证明不是梦了。而这一阵疼痛的感觉也使他清醒了许多,连忙嚷道:“青妹,这是什么地方?”他依稀记起自己力竭晕倒的事,以为必定是杨浣青把他救出来无疑。 那少女噗哧一笑,剔亮银灯,说道:“你的青妹还没来呢,你瞧瞧我是谁?” 这一下子耿电可看清楚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你、你要把我怎样?” 那少女道:“我请你回家,给你治病来啦!” 耿电嚷道:“我宁愿死在敌人手里,谁要你的假慈悲!”他挣扎欲起,却起不来。那少女微微一笑,将他按下,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敌人?” 耿电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们跑来捉我,难道还要我把你们当作朋友吗?” 那少女仍然笑道:“现在不是朋友,将来说不定会是朋友。” 耿电惊疑不定,说道:“你们究竟是谁?” 那少女道:“你得先告诉我,你的爹爹是不是江南大侠耿照?” 耿电见她尊称自己的父亲为“江南大侠”,心里想道:“难道这又是一场误会?但也说不定她是骗我口供?”于是说道:“是又怎样?” 那少女道:“那么你就正是外号闪电手的耿电了。” 耿电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错,耿电是我,我就是耿电,你待如何?”心想自己的姓名来历反正对方已经知晓,说出来亦是无妨。再问别的事情,那就不理睬她了。 那少女笑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可真是朋友了。我姓李,名叫芷芳。” 耿电心头一动,说道:“你姓李,那么你的哥哥呢?” 那少女笑道:“我的哥哥当然也是姓李,他名叫学松。”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李学松?那么你们的爹爹呢?” 那少女道:“你怎的这样喜欢查问人家家宅,好,索性都告诉你吧,我的爹爹是凉州总管李益寿。你还要不要问我的爷爷?” 耿电这才恍然大悟,想道:“原来她的哥哥就是杜复说的那个人!” 那少女道:“怎么样,你能把我们兄妹当作朋友了吧?” 耿电说道:“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你的哥哥?” 那少女道:“好,你待一会。哈,真是话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来啦。”她可并不知道,她的哥哥早已来了。他在窗外看见妹妹殷勤服侍耿电,心里暗暗好笑,是以没有立即进来。 李学松走了进来,向耿电赔了个罪,说道:“耿兄,昨晚之事,请你多多包涵。在我的处境,当时实是迫得如此的。” 耿电说道:“我知道,杜复已经告诉我了。” 李学松喜道:“原来你和杜复已经见过了面,那就省了我许多解释了。你的伤怎么样?唉,我真是过意不去。” 耿电说道:“这是翦长春打伤我的,不关你的事,现在也已好得多了。” 李学松道:“耿兄,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什么事情都不必理会。” 耿电叹口气道:“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翦大人为了何事而来凉州,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李学松道:“他要我爹爹发兵偷袭祁连山,日期未定。”说到此处,沉吟片刻,忽地说道:“妹妹,爹爹最疼你。今晚我和你一起劝劝爹爹,叫他和青龙帮化敌为友,把那翦长春杀了,就在凉州举义如何?” 李芷芳道:“爹爹只怕执迷不悟。” 李学松道:“那么咱们私自动手,杀了翦长春,将爹爹迫上梁山。” 李芷芳道:“就只怕翦长春武功太高,未必能够把他除掉。” 耿电说道:“未得令尊点头,两位还是不可鲁莽行事,咱们从长计议。” 李学松道:“还有一个法子,在发兵之时,我请令担当先锋,从中设法破坏,最不济也可以故意贻误军机,拖延一些时候。” 李芷芳道:“那么现在有三条计策了,让咱们琢磨琢磨。上策是能使得爹爹听从咱们的劝告。中策是咱们随军出发,设法阻挠。下策是暗杀翦长春。即使除得了他,完颜长之还是会派人来的,何况爹爹的手下,也并非一条心帮助咱们。万一不成,耿大哥伤还未愈,岂不是反而害他了。” 李学松道:“上策你并无把握,中策也仅是只能拖延一时,无法可想之时,我看也只好行此下策了。” 耿电心里想道:“我只道这位李姑娘是一副千金小姐的脾气,又骄纵,又好胜,原来却也颇有心思,并非什么世务不懂的人呢。”说道:“那位杨姑娘是不是已经逃了?” 李芷芳笑道:“我知道你最关心她,你放心吧,我们没有伤她半根毫发。此际她恐怕已经到祁连山了。” 耿电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说道:“青龙帮有了防备,这就好许多了。” 李芷芳说道:“咱们三策并行,我先试探爹爹的口风。若是不行,咱们设法笼络部下,看看有多少人跟从咱们?中策若然也没把握,再行下策。” 李学松道:“不管行的是上策、中策,还是下策,耿兄,你都要安心静养,早日把伤养好。” 耿电知道他们兄妹确是真心实意帮他,心里十分感激。也就只好安心在凉州总管的衙门养病了。 耿电在凉州总管衙门养伤,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青龙帮四大金刚的遭遇。 那晚耿电离开之后,白坚武不禁疑心大起,暗自想道:“大哥为何要催促耿公子先赶回去?若说是为了帮主要想早日见他,那早就该让他独自先行了,他的轻功比我们都高明得多,当日找着他的时候就让他独自回去,此时他已经到了祁连山了。为什么不迟不早,刚好在他今晚去追踪那个暗算我的敌人回来之时,就要催促他走呢?莫非其中另有别情?” 猜疑之心一起,再一仔细推敲,又发现了许多可疑之点。耿电和罗浩威回来之时,杨守义出去迎接他们,不久罗浩威先走进来,过了一会,杨守义方始与耿电一同进来。白坚武虽然没有听见他们在外面谈些什么,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们一定是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谈,是以耿电才叫罗浩威先回来的。 白坚武曾经做过亏心之事,越想越是吃惊:“那人不暗算别人,只暗算我,恐怕不是双雄双煞,也是他们的朋友,为他们打抱不平的了。耿公子说没有见着那人,恐怕乃是谎话。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个中真相,偷偷告诉了大哥?”但随即又想:“那他为何又要瞒着罗浩威?以大哥的脾气,他若知道真相,定然心里藏不着话,非要审问我不行。但他对我却仍是和颜悦色,这可不像大哥的为人?”想至此处,稍稍放了点心,心道:“或许是我瞎猜疑了,但他们纵然不是说我的秘密,也一定是有另外的一桩秘密,总而言之,是要瞒着我的了。” 白坚武工于心计,心中起了猜疑,神色却是丝毫不露,也不打算去向罗浩威探听口风。 杨守义胸怀坦荡,虽然耿电已经对他多少透露一点口风,但他对白坚武仍是并无戒备之心,倒是为他的伤势十分担心。耿电走了之后,杨守义说道:“二弟行走不便,咱们背着他走,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最好还是找辆车子,免得路上惹人注意。” 王鹏运道:“这条路人烟稀少,要到农家去雇车子,恐怕不容易呢。” 罗浩威道:“有了,咱们就地取材,就给二哥造辆车子吧。我做过木工,造一辆简单的木头车用不了半天工夫。” 王鹏运道:“好,我帮你干活。” 杨守义点点头道:“就这样吧。你们现在动工,兼且可在外面把门。我替二弟治伤。”白坚武见他们都在为着自己操心尽力,不觉倒是有点惭愧了。 当下罗、王二人伐木造车,杨守义在庙里为白坚武推血过宫。他整晚没有睡,又以本身真力替白坚武疗伤,忙了一个时辰。白坚武受伤的穴道周围的瘀血已经化开,杨守义亦已疲劳不堪了。 杨守义吁了口气,说道:“那人的暗器功夫极是高明,幸亏还没有伤着足少阳经脉,如今瘀血化开,过两天就会好了。二弟,你好好睡一觉吧。”他替白坚武换敷了金创药,心里想道:“以那人的暗器功夫,显然乃是手下留情,若然他打的是死穴,二弟焉能还有命在?又即使不打死穴,只要多用半分力道,伤了他的足少阳经脉,二弟也是必然要残废的了。奇怪,他是什么人呢?” 瘀血化开,足伤好了之后,便可完全恢复如初,免于残废。白坚武十分感激,说道:“大哥,你也该歇一歇了。” 王鹏运抱了一堆干柴进来,说道:“还有半个时辰,木头车就可以造好了。天快亮了,大哥,你是该好好的睡一觉了。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赶路。”一面说一面添上柴火。原来他是怕留在庙里的枯枝烧完了,白坚武身上受伤,抵受不住夜寒侵袭,是以特地把干柴送进来的。 杨守义笑道:“四弟真是细心,好吧,那么你的车子造好之后,就来唤醒我们。” 一来是太过疲劳,二来他对白坚武毫无戒备之心,三来天色快亮,外面有罗、王二人把风,料想可以无忧。杨守义阖上双眼,不一会儿便已熟睡如泥。 心里暗怀鬼胎的白坚武却是假装熟睡,待得听见了杨守义的鼾声,他转了个身,装作伤口疼痛、睡不安宁的样子。看见杨守义并无反应,他大着胆子,摸杨守义的衣裳。原来那封机密文书乃是封在一个金国御林军衙门专用的信封里的,比当时一般民间常用的信封大得多。白坚武是个富于江湖经验的行家,他以前是做过大盗,也做过小偷的。那封机密文书藏在杨守义的衣袋里,虽然看不见,却也现出棱角的痕迹,白坚武早就注意到了。 白坚武抽出那封机密文书,匆匆看了一遍,放回杨守义的衣裳,心里一块石头同时放了下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最害怕的是自己做过的那件亏心事情,给耿电和杨守义知道真相。这封机密文书,虽然关系重大,却不是和他切身的利害相关,是以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但虽然是放下了一重心事,心里却仍是气愤难平:“这样一桩关系本帮的大事,他们却要瞒着我,这不是分明把我当作外人吗?不错,他们虽然也瞒住罗浩威和王鹏运,但他们二人却怎能和我相比?我是和杨大哥差不多时候加入青龙帮的,好歹也算得是个‘开国功臣’,哼,想不到杨大哥竟然还不能信任我!”他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木头车已经造好,当下便即起程。白坚武躺在车上,杨守义、罗浩威、王鹏运三人轮流给他推车。罗、王二人都是累了一夜未睡过觉的,白坚武很是过意不去。但想到罗浩威和耿电比他更为亲近,杨守义又和耿电将那样机密的大事瞒住他,心头仍是禁不住有点气愤。 走了一程,罗浩威见杨守义若有所思,许久没有说话,忍不住问他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杨守义道:“十多年前,武林天骄檀羽冲拜会咱们的帮主,龙帮主请他露过一手惊神笔法,当时我恰巧在场。” 罗浩威不解他何以突然提起这桩事情,搭讪说道:“惊神笔法乃是武学一绝,大哥眼福不浅。” 杨守义道:“这套笔法还可以用在暗器上面。武林天骄那时已经练成了飞花摘叶当作暗器的功夫了,我求他抖露一手,让我开开眼界。其时我是站着说话的,他在院子里随手摘下一片梧桐叶,卷起来轻轻一弹,说道:‘杨兄弟莫客气,请坐。’我只觉膝盖一麻,不由自已的便坐下来了。原来是给他的梧桐叶打着了膝盖的环跳穴。” 王鹏运咋舌惊叹道:“这样厉害!”罗浩威忽地想了起来,说道:“二哥昨晚是不是也给打着了环跳穴的么?” 白坚武吃了一惊,说道:“正是,不过暗器是颗小小的石子。大哥,你说的这个故事,难道你以为——” 杨守义笑道:“武林天骄当然不会用暗器打你。不过我听他说过,懂得惊神笔法和这种飞花摘叶伤人穴道的功夫的人,还有一个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昨晚我替你治伤,那人打你穴道的手法似乎正是从惊神笔法变出来的暗器手法。” 王鹏运道:“以完颜长之的身份,料想他也不会独自来暗算白二哥的呀!” 罗浩威却是不禁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大哥不知武林天骄收了杨浣青做关门弟子,难道昨晚那个人当真是她?可是她也没有暗算二哥的道理呀?” 杨守义道:“完颜长之有个儿子名叫完颜豪,听说已得了他父亲的几分真传。二弟,你可曾经和这完颜豪交过手么?” 白坚武惊疑不定,说道:“没有。但据说他和双雄双煞似乎有点交情,是以来对我偷施暗算,也说不定。”其实这完全是他捏造的谎话,乘机暗放冷箭,诬捏双雄双煞的。 杨守义道:“哦,双雄双煞竟然和完颜豪有交情么?你是听谁说的?不至于吧?” 白坚武含糊说道:“是江湖上听来的一些闲言,也许不是真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谨慎一些也总是好的。”杨守义点点头道:“这话倒说得是。” 罗浩威心里有点不安,觉得不应该瞒着大哥二哥,说道:“大哥,据我所知,武林天骄有一个关门的女弟子。”心里想道:“杨浣青是武林天骄的女弟子,金鸡岭的人都知道的,大哥二哥近年很少和金鸡岭的人往来,所以不知道罢了,迟早他们都会知道的。杨姑娘嘱咐我的,说是叫我不可泄漏她代师传技的事情,我把她的师承告诉大哥,料想无妨。” 杨守义道:“那女弟子是谁?” 罗浩威道:“就是耿公子的世交杨雁声的女儿,听说她的芳名叫杨浣青。” 杨守义怔了一怔,说道:“耿公子昨晚打听杨家的消息,你为什么不把这桩事情告诉他?” 罗浩威道:“我是想到了祁连山之后再告诉他,因为我也只是风闻,未曾知得确实。咱们离开总舵之时,帮主说已经和金鸡岭的柳女侠有了联络,她会派人来的。咱们这次回到‘家’里,想必金鸡岭的人也早已到了。这消息是真是假,金鸡岭的人可以替咱们证实。” 杨守义是个直汉子,听他说得有理,也没疑心,说道:“既是杨雁声的女儿,又是武林天骄的弟子,这位杨姑娘料想不会是暗算二弟的人。” 罗浩威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但我应该说给两位大哥知道。” 杨守义道:“对,知道多一些线索,总是好的。但依我看来,十九大概是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白坚武却觉得罗浩威的解释有点牵强,不觉暗暗起了疑心。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随声附和道:“大哥说得是。当然不会是那位杨姑娘,一定是完颜豪了。” 说话之间,忽听得呜呜声响,一枝响箭,突然从路旁野地里的茅草丛中向他们射来。 杨守义朗声说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此地已是在祁连山青龙帮的势力范围之内,一向没有外帮的绿林好汉的,是以杨守义颇为奇怪。罗浩威和王鹏运尚自不以为意,说道:“强盗抢到了咱们的头上,这可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了。” 话犹未了,只见茅草丛中跳出了七八个人,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停下来让我们搜查。” 杨守义道:“我们是庄稼汉,又有个人正在生病,我们赶着送他回家。请诸位好汉高抬贵手。” 那强盗头子喝道:“不行,病人也得让我们搜查盘问!”听这口气,倒似乎不是强盗而是一个惯于作威作福的官儿。杨守义皱皱眉头,心里想道:“这些人不知是什么路道,看样子不是线上开扒(没有固定山寨的强盗)的朋友。” 王鹏运年轻气盛,忍不住就冷笑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黑道上的奢拦(很有名气的意思)人物我也见得多了,可没有见过你这样蛮横霸道的人!” 那强盗头子说道:“原来是道上同源吗?你们是哪条线上的?” 杨守义本来是不愿露出身份的,但王鹏运已经透露了口风,他只好挺身而出,上前答话,说道:“我们是青龙帮龙帮主的手下,朋友,请你看在龙帮主的面上,让我们过去。” 那强盗头子道:“你们四个人,嗯,莫非正是青龙帮的什么四大金刚?”王鹏运傲然说道:“不错。那是江湖朋友给我们脸上贴金的称号。” 那强盗头子喜形于色,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得很,我正要请你们四大金刚到阎王殿去走一走!”一声令下,手下的七八个强盗一窝蜂的都拥上来。 杨守义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呼的一掌,立即向那强盗头子劈去。不料这强盗头子武功竟是好得出奇,左手三指来扣他的脉门,右手一掌向他手腕击下。杨守义回掌变式,避招还招。饶是他变化得快,衣袖也给那人的指锋碰着,已是好像给利刃划过一般,划开了一道好长的裂缝。 杨守义情知遇到劲敌,立即施展千斤坠的重手法,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双掌平推,与对方硬拼一招。只听得“轰”的声,泥土飞扬,杨守义双足陷地三寸。那强盗头子只不过身形晃了一晃。杨守义号称“铁掌开碑”,掌力上竟然比不过那人,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罗浩威、王鹏运各自和对方四个人相斗,罗浩威使开了新练成的五虎断门刀,又快又狠,在四个敌人围攻之下,一时间倒还可以有攻有守,未露败象。王鹏运的判官笔应付四般兵器,却是只有勉强招架之功了。 原来这强盗头子不是别人,正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他的“手下”,则是凉州总督衙门的高手,奉了总管李益寿之命,听他差遣的。 翦长春身形一晃,便向那辆车子扑去。杨守义双足陷地三寸,急切之间,跳不起来,这一惊非同小可。 白坚武又惊又怒,叫道:“你欺侮我身上受伤,算什么好汉?”翦长春笑道:“我看看你受什么伤,我给你治。”把车子一翻,将白坚武抛了出来。白坚武喝道:“我与你拼了!”刷的一剑刺去。翦长春哈哈笑道:“算你运气,我不杀受伤的人。”白坚武即使没有受伤,也不是翦长春的对手,要想拼命,如何能够?翦长春反手一拂,白坚武手腕火辣辣的作痛,长剑坠地。翦长春顺手点了他的穴道,立即将他擒了。 杨守义拔出泥足,飞跑过来。翦长春把白坚武挟在胁下,单掌迎敌。杨守义使出浑身气力,左拳右掌,一齐劈下。蓬的一声,翦长春倒退三步,胸口气血翻涌。一声冷笑,把白坚武转了个身,向杨守义一晃,喝道:“好呀,你打吧!” 杨守义双掌之力,略胜翦长春单掌一筹,但力拼了这一掌,亦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翦长春把白坚武当作盾牌,向他打来,杨守义连忙收掌。只听得翦长春哈哈大笑,叫道:“已经有了一个活口,咱们回去吧!” 杨守义气得大喝道:“呸,不要脸!” 翦长春笑道:“你不服气么?你到凉州来,我在总管衙门等你,咱们单独较量!” 杨守义回头一看,只见罗浩威和王鹏运都是满身鲜血。原来他们急于去救白坚武,罗浩威伤了两个敌人,身上着了一刀;王鹏运比他伤得更重,大腿给刺了一枪,右臂也给斫了一刀。 两人身上负伤,犹自要向前追。杨守义叹口气道:“三弟、四弟,咱们认栽了吧。赶快禀告帮主。”此时翦长春这班人已经去得远了。 杨守义给他们二人敷上了金创药,罗浩威说道:“原来这伙人不是寻常的黑道人物,是凉州的官兵。” 杨守义道:“这家伙自称是在凉州总管衙门,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们得知二弟的下落,总算是不幸中之幸。” 王鹏运道:“二哥给他们囚在凉州总管的衙门,不是更难搭救了么?” 杨守义道:“你们两人伤得如何?还有两天路程,你们可以走回去么?” 罗浩威、王鹏运幸而没有伤着骨头,说道:“为了赶救二哥,再多两天路程,我们也走得动。只是大哥,你——” 杨守义道:“咱们双管齐下,你回山禀告帮主,我到凉州想法救坚武。” 罗浩威吃了一惊,说道:“大哥,这怎么可以。你,你一个人深入虎穴——” 杨守义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们放心,我并不是去找敌人硬拼。到了凉州,我自会见机而为的。” 原来杨守义已经知道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儿子和父亲并不是一条心,虽然他和青龙帮没有往来,但和耶律元宜那支抗金义军却是有往来的。不过这个秘密由于耿电曾有叮嘱,时机未到之前,他不能告诉罗浩威和王鹏运。 两个把弟知道大哥的脾气,说一不二,瞧他说话的神气,又似乎早已胸有成竹,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得依从他的命令了。 当下分道扬镳,罗、王二人赶回祁连山总舵。杨守义独自前往凉州,一路之上,为白坚武担心不已。 杨守义在路上为白坚武担心,白坚武在凉州总管衙门,却正受到特殊的“优待”。 翦长春给了他一间雅致的房间,不久便有两个丫头来服侍他,替他更换新衣。白坚武心里想道:“想是他们要把我戏弄个够,方才杀我。”怒从心起,想要撕掉新衣,那两个丫头见他发了脾气,越发殷勤服侍,陪笑说道:“大爷,你生气打我们好了。可别撕烂衣裳,否则翦大人说我们不会服侍,我们的罪可就更是担当不起了。嗯,这套新衣正好合适大爷你的身材,换上新衣不很好么?” 白坚武听她们这么一说,倒是有点不忍连累她们,何况他力不从心,想要撕烂衣裳,也是没有气力,只得任由她们摆布。 两个丫头退下不久,又有个仆人捧了一大盘精美的食物进来,佳肴美酒,香味撩人。白坚武想道:“反正我是不打算活着出去的了。有毒也罢,没毒也罢,且乐得做个饱死鬼。” 酒醉饭饱,倒头便睡,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觉不但精神爽利,伤口也不痛了。他本以为食物有毒的,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醒来未久,只见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又进来了。这人向他说道:“昨晚我已给你换了金创药,你被封的穴道也早已解开了,是不是觉得好了一些?” 白坚武冷笑道:“你捣什么鬼?” 那大夫道:“翦大人吩咐我,要我尽快医好你。大爷,你要相信我才好。这碗药茶请你喝下,包你明天便可恢复如初。” 白坚武想道:“他们岂会对我这样好心,这碗茶想必是毒药了。但我不喝倒显得怕了他们。罢了,罢了,大丈夫死则死耳,我可不能折了青龙帮四大金刚的名头。”当下冷笑道:“纵是毒药,又有何惧。好,我喝!”端起茶碗,一喝而尽,大声说道:“你回去向你的什么翦大人交差吧!” 那大夫道:“阿弥陀佛,医者父母心,怎会害你?你不相信,那也由你。好在用不着多久,你自己就会明白。” 果然过了不久,白坚武出了一身汗,只觉气力似乎渐渐恢复,试一试伸拳踢腿,连膝盖的关节都不痛了。 医药的神效比那大夫自己说的还要快些,白坚武心里想道:“这样看来,或许用不着等到明天,我的功力便可以恢复了。这大夫倒不是谎言骗我呢。奇怪,他们这样待我,却是什么用意?” 心念未已,只见翦长春已是哈哈大笑,进入房来,说道:“我答应过你,给你医好病的。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不是骗你了吧?” 白坚武道:“我落在你的手里,你要杀便杀,大可不必玩弄什么花招!” 翦长春笑道:“白二哥,我是诚心和你交个朋友,你别多疑!” 白坚武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岂能向你投降?” 翦长春道:“白二哥,你误会了。我是英雄重英雄,和你交个朋友,可并非要屈辱你啊!” 白坚武冷笑道:“你要和我交朋友,你是什么人?” 翦长春笑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交个朋友,不辱没你吧?” 白坚武冷冷说道:“哦,原来是翦大人,我可高攀不起!” 翦长春道:“你不愿意和我结交,我也不能勉强你。好吧,我把你放回去如何?” 白坚武情知决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冷笑说道:“我落在你的手上,可没有打算活着回去!”冷笑声中,站了起来,说道:“来吧,我宁可死在你的手里!” 翦长春笑道:“你还要和我再打一场?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的病全都好了,败在我的手下,也不能算是耻辱。你还是请坐吧!”轻轻一按,白坚武的气力使不出来,要打也打不成,只好坐下。 翦长春叹口气道:“蝼蚁尚且贪生,你是一条好汉子,死了岂不可惜!” 白坚武朗声说道:“怕死的我也不能名列四大金刚了,你要杀便杀,休得罗唆。” 翦长春摇了摇头,说道:“你完全误会了,不是我要杀你。姓翦的说话从来算数,我答应放你,你现在就走,我决不阻拦!” 白坚武不觉疑惑起来,心里想道:“看这样子,他倒似乎当真是有一点‘英雄重英雄’的神气?但他为什么又说我死了可惜的话?既然他愿意无条件的将我放走,我又怎么会死?” 心念未已,只见翦长春阴恻恻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我不会杀你,我的手下也不会杀你。但你回到青龙帮之后,你的自己人恐怕就未必放过你了!” 白坚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哼,你要陷害,我也不怕!”心想:“他给我医好了病,又不要我投降,就放我回去,此事的确是可能令弟兄们起疑。但我问心无愧,日久终会水落石出,大哥料想也会相信我的。”想至此处,牙根一咬,站起身来,说道:“你当真放我走,那我就不客气走啦!” 翦长春哈哈一笑,说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白坚武冷笑道:“我早知道你没有诚意了,果然一试就试出来。” 翦长春道:“你听我说了这一句话再走不迟!”白坚武道:“好,说吧!” 翦长春冷冷说道:“你口口声声自称‘四大金刚’,只怕杨守义、罗浩威他们未必把你当作兄弟吧?” 白坚武大笑道:“你要使用反间之计?你以为我的杨大哥是笨蛋吗?他怎会上你的当?” 翦长春道:“用不着我行什么反间计,这是你自己的‘东窗事发’了!” 白坚武吃了一惊,强自镇定,怒道:“你胡说什么?” 翦长春叹口气道:“我一向听人说,青龙帮四大金刚中的老二为人精明,原来你却是这样糊涂透顶。我问你,你前两天曾给人用暗器打伤,这个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这一问正触着了白坚武,不觉怔了一怔,说道:“难道你知道么?” 翦长春道:“我当然知道!你大概以为是我们的小贝勒完颜豪吧?但你也不想想,以小贝勒的身份,他怎会冒险去暗算你?” 白坚武道:“那你说是谁?” 翦长春道:“暗算你的人是个美貌少女,她是武林天骄檀羽冲的关门弟子!” 白坚武呆了一呆,颤声说道:“鬼话!鬼话!”口里这么说,心中已是相信几分了。 翦长春冷笑道:“这小魔女和一个姓耿的小子同在一起。这小子年约二十来岁,面如冠玉,轻功极好,使的兵器是把折扇。这个人我想你们‘四大金刚’是应该认识的吧?嘿,嘿,这小子总不是我捏造出来的了,你还敢说这是‘鬼话’么?” 白坚武做声不得,越听越是吃惊,心里想道:“他说的这小子不正是耿电么?怪不得那晚耿电回来,神色有异,原来他早已和暗算我的那个魔女会了面,却把我蒙在鼓里。但杨大哥似乎还未曾知道真情的吧?否则他焉能仍然对我这样好?” 翦长春默察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相信了七八分,当下又冷笑道:“如何,你还敢不敢回去?” 白坚武硬着头皮说道:“我为什么不敢回去,即使那两个人不是捏造的,你说的也还是谎话,只能骗骗孩子,吓不倒我!” 翦长春哈哈笑道:“是么?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论!” 白坚武道:“这两个人决没有暗算我的道理!” 翦长春道:“什么原因?” 白坚武倒也不笨,冷笑说道:“你想套我的口风,我才不上你的当!” 翦长春笑道:“你说不出他暗算你的原因,我倒可以告诉你。白坚武,你的东窗事发啦!” 白坚武颤声说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我光明……”他本想硬充好汉,但“光明磊落”四字却是讷讷不能出口。 翦长春一声冷笑,立即打断他的话道:“你做过的亏心事你自己知道,康彻的妹妹康灵是怎么死的,陕北双雄和冀中双煞要找你报仇,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白坚武面如土色,颓然坐下,说道:“你都已知道了么?” 翦长春得意笑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呢?那小魔女是康灵的好朋友,她本来要想杀你的,那晚只是将你打伤,已经算是你的运道好了!” 白坚武一咬牙根,说道:“姓翦的,你把我杀了吧!” 翦长春道:“我何必杀你,让杨守义杀你不更好吗?嘿嘿,你莫以为杨守义还不知道,那小魔女自会告诉他的。小魔女不告诉他,我也会告诉他。” 白坚武浑身发抖,忽地拔出佩剑,就向自己胸口刺去,但他手指颤抖,只割破了衣裳,就给翦长春把他的佩剑打落了。 翦长春看出他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勇气,笑道:“只要你依从我的话,你就用不着死,还有你的大大好处呢!” 第二十八回李代桃僵 白坚武颤声道:“你,你要我怎样?”暗自思量:“我好歹也算得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之一,他若要我投降鞑子,背叛本帮,我是宁死不辱!” 翦长春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的。只要你是诚心和我结交,将来总有个机会可以让你‘逃’回去的。比如说,有人来救你的时候,我不出头拦阻,你甚至就是杀了几个看守你的凉州卫士,逃走出去,我也不会怪你。这么一来,谁还能够疑心你呢?” 白坚武道:“那么你说的那个‘小魔女’和耿公子呢?这两个人——” 翦长春笑道:“不错,这两人知道你的秘密,不除掉他们,总是心腹之患。” 白坚武变了面色,说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翦长春道:“不杀掉他们也行。这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取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以为你在那件事情上是受了冤枉的,这我也可以帮忙你。一个是不让他们见着龙沧波,你的秘密也就不至于在本帮泄漏了。我可以透露一点消息给你知道,姓耿这小子是决不能再上祁连山的了,只有一个小魔女还要咱们对付。” 白坚武道:“为什么耿公子上不了祁连山?” 翦长春笑道:“待到咱们是自己人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嘿,嘿,你还未曾答应我呢!” 白坚武一咬牙根,说道:“你让我保全声名逃走回去,我当然把你当作朋友。但你一定还要我作什么事情吧?请你打开天窗讲亮话,讲清楚了我再答复。” 翦长春哈哈笑道:“老哥真是精明老辣,但咱们做了朋友,我还会陷害你吗?即使要你做什么事情,我也自有万全之策,决计不让外人知道。现在先问你有没有诚意?” 白坚武道:“你能够顾全我,我也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 翦长春道:“好,那么我先问你一桩事情,你如实告诉我,就可以证明你是不是有诚意了。” 白坚武道:“你要知道的是哪桩事情?” 翦长春道:“那姓耿的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和你们青龙帮是什么关系?” 白坚武暗自思量:“听他的口气,耿电的底细,料想他也早已是知道的了。他这是特地来试试我的。既然他早已知道,我说出来也是无妨。” 白坚武哪里知道,他所猜想的只是猜中了一小部分。 原来翦长春是从白坚武身上所受的伤,看出是谁暗算他的。 要知杨浣青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檀羽冲,檀羽冲本是金国的贝子,在他未曾背叛本国的暴君之前,曾经和目前的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一同研究过“穴道铜人秘笈”上的惊神笔法的。而翦长春则是完颜长之的副手,对这门功夫自是甚为熟悉,那天杨浣青和他交手,就曾使过这门功夫。 他本来只知道杨浣青外号“小魔女”,对她的姓名来历全不知道。交手之后,便知道她是武林天骄的弟子了。 耿电的名字和来历他也不知,那一天杨浣青叫耿电逃走之时口称“耿大哥”,是以他只能和白坚武说出“和小魔女同在一起的是姓耿的小子”。白坚武怎想得到他只是知道一个姓,却以为他早已摸清耿电的底细了。 不过,白坚武所做的那一件亏心事,他却是真正知道的,何以他会知道,以后再表。 他察看了白坚武所受的伤,断定伤他的人必是“小魔女”,但“小魔女”又是武林天骄的弟子,这件事就不能不令他大为奇怪了。他反复推敲,只能得到一个结论——十九和白坚武做的那件亏心事有关。于是半真半假,编了一套说辞,恐吓白坚武。白坚武果然给他吓得魂不附体,吐了真情。 凉州总管李益寿这一天甚为烦恼。 昨天晚上,他的女儿曾经试探过他的口风;今天早上,他和儿子计划偷袭青龙帮之时,他的儿子又曾劝告过他。他就是为着这两桩事情烦恼的。 此际他在“签押房”(办公室)里踱着方步,心里想道:“真是一对不懂事的孩子,我怎可以造反?当年耶律将军将才远胜于我,他统率全国士兵,尚且逃不了国破家亡的命运,我如今只有这点兵力,如何能够抵敌金国大军?再说,就是恢复了辽国,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只是宗室,辽国恢复,也轮不到我做皇帝,反不如现在当个凉州总管,更能享受富贵荣华!” 正当他绕室彷徨之际,忽的有个人推门而进。 签押房重地,未经通报得到他的允许,是决不能进来的,他一惊之下,回过头来,喝道:“什么……”“什么人”的“人”字未曾出口,他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人了。 那人哈哈笑道:“李总管,请恕我作个不速之客!” 原来这个人正是他的上宾,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 李益寿看见是他,不由得心头一震,暗自想道:“难道隔墙有耳,小畜牲今早和我说的话已经有人偷听了去,密报他了?”当下强笑说道:“原来是翦大人,不知大人驾临,有何赐教?” 翦长春缓缓说道:“我是特地来向你贺喜的。” 李益寿怔了一怔,说道:“喜从何来?” 翦长春道:“听说令郎捉拿了一个重要人犯。” 原来李学松手下的一个军官,贪图富贵,把李学松那日擒获耿电之事密报给翦长春。当然,李学松的用心以及耿电的姓名和身份这个军官还是未曾知道的。 翦长春听他描述了耿电的样貌,已知是和“小魔女”在一起的那个少年,故此他昨日要向白坚武套问。待到白坚武供出真相,他自是尽悉底蕴了。 李益寿诧道:“是么,我可还未知道这件事呢。那是个什么人?” 翦长春道:“宋国有个颇有名气的将军,名叫耿照。李大人你可知道?” 李益寿道:“可是宋国‘飞虎军’的总兵官?” 翦长春道:“正是。他未做官之前,乃是武林人物,有江南大侠之名。” 李益寿好生纳罕,说道:“耿照身为宋国将军,又有江南大侠之称,武功定必高强,他怎会来到凉州?小儿又焉能将他擒获?” 翦长春道:“令郎擒获的不是耿照,是耿照的儿子,名叫耿电。 “耿电的身份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关系重大的人物。大概你尚未知道,青龙帮现任帮主龙沧波正是他父亲的旧属。他这次到祁连山去,听说也正是龙沧波要他去接任青龙帮的帮主之位的。 “嘿嘿,咱们现在正要对付青龙帮,令郎擒获了这个龙沧波要让位给他的人,可不是大功一件么?” 李益寿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初时一喜,跟着不觉一惊,暗自想道:“这样重大的事情,松儿为什么不禀告我?倒让翦长春先知道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翦长春阴恻恻地笑道:“令郎对你隐瞒此事,李大人可是觉得有点奇怪么?嘿嘿,这件事情本来是可喜可贺的,但是否当真可喜可贺,那就要看老大人你的处置了。” 李益寿越发吃惊,连忙说道:“不错,我是觉得有点奇怪。请翦大人明白见教。” 翦长春低声说道:“令郎和这姓耿的小子可是要好得紧啊!老大人,你可该明白了吧?” 李益寿颤声说道:“那,他,他,他,他为何……” 翦长春笑道:“他为何要将他捉来?嘿嘿,或许就是特地这样做作,好让耿电借你老大人的衙门养伤的。” 李益寿连忙关上房门,低声恳求:“翦大人,我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请你手下留情,让我处置那小畜牲。” 翦长春道:“老大人忠心为国,难得难得!请问老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令郎?” 李益寿只有这个儿子,心里想道:“杀了这小畜牲,女儿可是不能继承香火。”不由得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颤声道:“翦大人,我,我请你饶他一命,怎样处置,你瞧着办吧。” 翦长春道:“老大人不用惊恐,俗话说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此事我不张扬出去,还可以让令郎立功。” 李益寿大喜道:“翦大人大恩大德,小官没齿不忘。小官这儿,听大人吩咐。” 翦长春道:“老大人,你和我这样客气,我可是不敢当了。我看这样办吧。 “这件事你也不用告诉令郎,咱们今天就提早动兵。你差遣令郎作前锋,他一离开这里,我就过去把那小子提出来,将他押解大都。这样还是你们父子的功劳。” 原来翦长春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在这凉州总管府里,他是孤掌难鸣,必须紧紧的笼络李益寿,暂且施恩于他,宁可将来回京之后,再告他的“御状”。他把李学松调开,也正是为了避免正面和他冲突。 李学松得到父亲的命令,心里想道:“今早我曾劝过爹爹,爹爹怎的还放心让我去作先锋?”但随即想道:“这也好,我作前锋,总胜过别人去做。有机会我就向青龙帮通风报讯。” 耿电的病已经好了六七分,李学松吩咐妹妹:“我去了之后,你好好的服侍耿兄。更要小心谨慎一些,提防给外人知道。” 李芷芳笑道:“我知道的了。翦长春是不是也去祁连山?” 李学松道:“他是主帅,当然去的。” 李芷芳道:“那就更不怕了,你放心去吧。” 李学松道:“我怕爹爹已经疑心咱们,万一耿大哥给不是咱们心腹的仆人瞧见了,那可大大不妙。” 李芷芳笑道:“你不放心,那我把他藏在我的闺房,哪个仆人还敢进来?” 李学松道:“这倒是一条妙计。你把他藏在闺房,莫说仆人,就是爹爹,也不会踏入你的房间的。不过——” 李芷芳道:“不过什么?” 李学松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说道:“你今年十九岁了,下月十六就是你的生日啦。” 李芷芳道:“怎么样?” 李学松道:“前几天,我听得爹爹和妈妈商量,说是要给你找个婆家。” 李芷芳道:“我才不要他们给我找呢。” 李学松道:“对,爹娘找的,怎及得上自己看中的人。妹妹,这位耿公子你看怎么样?” 李芷芳嗔道:“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之所以要设计保护他,都是为了你的缘故。你却笑话我,我不理啦。” 李学松打躬作揖:“妹妹别恼,我是和你说句笑话儿。不过——” 李芷芳越发生嗔,说道:“又有什么不过了?” 李学松道:“耿大哥是汉人,汉人有他们的一套礼法,我可不知他拘不拘泥于汉人那套礼法?咱们恐怕还要去劝一劝他。” 李芷芳道:“麻烦死了,我不管了。” 李学松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去吧,去吧!”半拉半扯,把妹妹拉到耿电养病那间密室。 耿电听了他们的计划,果然极是尴尬。人家姑娘的一番好意,他若拒绝,姑娘的面子往哪里搁?只好说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六七分,不如让我冒一冒险,趁着天黑,溜出去吧,免得连累你们。” 李学松道:“不行呀,我马上要走的了,没法交代一个妥当的人带你出去,府里守卫森严,你跑不掉的。你若要跑,也该再待几天,待你的武功恢复之后才跑。” 李芷芳道:“耿大哥,你别以为我是完全不懂你们汉人那套礼法的女子,我知道你要避什么男女之嫌,对不对?但我也曾听过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事急从权。我明白告诉你吧,我是把卧房让给你,卧房后面,是我侍女的房间,她是我的心腹,我搬去和她同住。” 李芷芳这样坦率的把话说明,耿电只好接纳她的好意了。当下对她深深一揖,说道:“你们为我设想得这样周到,我不知怎样感激你们才好,尤其是李姑娘,我、我——” 李芷芳噗哧一笑,说道:“我不是汉人,我不怕什么男女之嫌,你别婆婆妈妈了,快快换上我这套衣裳,扮作我的丫头,走吧!哥哥也就快要起程啦!” 耿电说道:“李大哥,你到了祁连山,倘若碰上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可以和他说实话。一个是杨守义,一个是罗浩威,一个是王鹏运。不过倘若他们和另外的人在一起,那就不能透露半点口风了。”耿电一面说话,一面写出他们的名字,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他只不提白坚武。那是希望借李学松的口,向其他三人透露,白坚武不可相信。如果他们万一有机会碰上的话。 李学松道:“好,我记牢了,耿兄还有什么嘱咐吗?”耿电说道:“没有了。” 李芷芳笑道:“还有一个人呢?你怎么不提?” 耿电怔了一怔道:“谁呀?” 李芷芳笑道:“你那位杨姑娘呀!” 耿电心头卜通一跳:“她为什么要这样说话?”脸上一红,说道:“对。李大哥,你给我打听打听,不知她到了祁连山没有?” 耿电在为杨浣青担心,也在挂虑杨守义等人,却不知这两个人都已经到了凉州了。 且说杨守义扮作一个进城探亲的乡下人,他来到凉州的时候,正好碰上李学松带领的一彪军马出城。杨守义躲在一旁,只见带队的是个少年将军,不由得暗暗吃惊,担了一重心事。 青龙帮有个弟兄,名叫王吉,在凉州开一间豆腐店。王吉见他来到,又惊又喜,连忙贴上一张“修整炉灶”的字条,关上店门,说道:“杨香主,你怎的一个人来到这儿?” 杨守义道:“我的事慢慢告诉你。我先问你,你可知道官军出城,为了何事?” 王吉说道:“正是去攻打咱们的祁连山的。” 杨守义道:“领兵的那个少年将军,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王吉说道:“听说是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儿子。” 担心的竟是事实,杨守义不由得叫声:“苦也!”颓然坐下,心里想道:“我这番来得可是真不巧了!” 王吉诧道:“李益寿的儿子听说是有几分本领,但凭这小娃儿也未必破得了咱们的祁连山!” 杨守义道:“你不知道,我正是想来偷会他的。” 王吉大为惊异,说道:“杨香主,他是攻打祁连山的前锋啊,你要会他干吗?” 杨守义道:“你听我说。”把可以告诉王吉的一一说了。王吉这才知道事情的重大,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杨守义道:“总管衙门里有没有咱们的卧底?” 王吉道:“有一个在煤炭行里干搬运的弟兄,每隔几天,送煤球到衙门去。里面的差役,可是没有咱们的人卧底。” 杨守义说道:“好,那么咱们就去找这个弟兄,请他打听里面的消息,最紧要的是耿公子的下落。” 王吉说道:“他结识的只是一些下人,像这等重大的秘密,恐怕不易打听得到。” 杨守义苦笑道:“我何尝不知,不过既是没有别的线索可以根查,也只好姑且试它一试了。” 王吉正要开门出去,忽听得外面有人当当当的敲起铜锣,一面叫道:“关门,关门!有贵人经过,大家不许出来!”随即有一队兵丁跟着开来,大声吆喝,把街上的闲人赶回家去。 杨守义皱眉说道:“什么‘贵人’经过,弄这样大的阵仗,鸣锣开道?” 过了一会,外面肃静无哗,只听得蹄声得得,自远而近。 杨守义从门缝偷偷张望出去,只见一个少年将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街上经过。起初一看,他还以为是李益寿的儿子,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 少年将军后面有两个随从,杨守义觉得其中一个人似曾相识,蓦地想了起来,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人名叫西门柱石,是江湖上一个著名的大魔头西门牧野的侄儿。许多年前,杨守义曾经和他见过一面。 杨守义暗自想道:“这厮乃是黑道上的人物,怎的却甘心做了什么贵人的随从?” 心念未已,只听得西门柱石说道:“李益寿这老儿对咱们倒是客气得紧,把咱们当作了钦差大臣啦。” 那少年将军道:“翦长春应该早已到了凉州了,怎的不见他来迎接咱们?” 杨守义不觉又是一惊,心道:“这少年口气好大,翦长春官居金国御林军副统领,他的口气,竟似把翦长春当作他家的奴才!” 人马经过之后,街上恢复常态。王吉出去打听,回来说道:“杨香主,你猜那少年将军是什么人?” 杨守义道:“是不是金国的王室子弟?” 王吉道:“不错,他是当今皇叔兼领金国御林军的完颜长之的儿子。” 杨守义吃惊道:“哦,原来他就是完颜豪,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心想完颜豪武功十分了得,他来到凉州,一定是住在总管衙门,要救耿电,只怕是更不容易了。 由于完颜豪来到,凉州全城戒严,待到准许行人恢复通行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 王吉和杨守义去找那个煤炭行的弟兄,果然不出所料,他对有关耿电的消息毫无所知。在总管衙门里,他结识的也只是厨子和小厮这一类人,要打听也无从着手。 杨守义只好吩咐他道:“明日你送煤球去,不妨借故逗留久些,留神听他们的闲话,说不定可以找得什么线索。” 回到王吉那间豆腐店的时候,邻居一个卖菜的老头过来笑道:“老王,你这间豆腐店名气可是不小呀,今天有一个远道来的女客人专程来买你的豆腐呢。我告诉她,你这间店正在修整炉灶,今天歇业。她临行时说明天还要再来。” 王吉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远道来的客人?” 那老头说道:“她的口音和咱们城里人不同,我一听就知道了。后来我问她住在哪里,她果然是住在乡下的。原来她是乡下大户人家的丫头,说是奉了主人之命,特地要来买你王麻子的豆腐。” 原来这老头见识浅陋,平生足迹不出凉州城门。离城十里之外,他就认为是“远道”了。当然他也不懂分别各地的口音,只要听得不是凉州城里人的口音,就一概称之为“外地人”。 王吉笑道:“我这位表叔才是远道来的客人呢,他是三百里外的地方来的。” 那老头看了杨守义一眼,咋舌说道:“哦,那么远。怎的我从未听你提过有这么一位贵亲?” 王吉笑道:“这年头穷人家哪还谈得上什么‘走亲戚’,我和表叔断绝音讯已有十多年了。说句笑话,若不是他今日找来,我还不知道他还活着呢。” 那老头叹口气道:“这话说得是。常言道得好: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和我一同住在这城里的同宗子侄,也经常是成年都没有来探望我一次呢。贵亲老远的来探你,这份人情可是难得!” 王吉说道:“有件事情请你帮帮忙。” 那老头道:“常言道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做得来的,一定帮你,你说好了。” 王吉道:“常言道得好: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我这个人胆子小,最怕招惹官府惹麻烦。表叔今晚在我家留宿,我不想去禀报里正了。你可莫对外人说是我家来了远道的客人,官面的人疑神疑鬼,说不定会要查问的。”他套用那老头惯用的口头禅“常言道得好”,开了个头,这才说到正题,乐得那老头子哈哈大笑。王吉笑道:“大叔,我可不是说笑话呢,当真是有点担心的。” 那老头笑道:“我道是甚为难之事,原来只是要我不说话。常言道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们不叮嘱我,我也不会胡乱向人家说的。” 老头走了之后,王吉关上店门,说道:“这事情可是有点蹊跷。杨香主,我离开多年,帮中情形很是隔膜,不知有没有新来的女头目?” 杨守义道:“没有呀!”接着说道:“这个女子当然不会是专诚来买你的豆腐的,但什么路道,我可也是猜想不透。今晚咱们加些小心,你的店子可有什么便于躲藏的地方么?” 王吉想了一会,说道:“磨房朝西那堵墙穿了一个窟窿,我还没有补上。隔壁是张大叔的柴房,有事之时,你到隔壁先躲一躲。待会儿咱们在窟窿上砌上两块活动的砖头,然后在前面放两大篓黄豆,大篓高逾人头,正好可以掩盖原来是窟窿的地方。” 杨守义道:“这不是要连累张大叔吗?” 王吉说道:“张家后门是条暗巷,你不必留在他家,就可悄悄溜掉。” 杨守义道:“那么你先过去和他商量商量,他不欢喜的话,咱们就不可这样做。” 王吉说道:“张大叔这人心地极好,他一定会答应的。事先和他说,只怕会引起他的猜疑,你我的身份可又是不能向他吐露的。依我之见,这只是有备无患的一招,当真有事之时,你才过去,事先还是不必和他说的好,何况咱们只是借道?” 杨守义皱眉道:“虽然只是借道,也得光明磊落,我总觉得瞒着他不大妥当。” 王吉无可奈何说道:“好,香主既然定要如此,我就过去和他商量。但老人家总是爱查根问柢的,他若问起你为什么要逃走……” 杨守义道:“迫不得已之时,我许可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 就在此际,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三匹马正在向着他们所住的这条街道跑来。蹄声戛然而止,听得出那三个人就在他们这间豆腐店门前下马。 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执着火把的。杨守义和王吉从门缝张望出去,认得手上没有拿着火把的那个军官,正是今日才到凉州的完颜豪的随从西门柱石。 王吉苦笑道:“来不及了,你赶快过去吧!”话犹未了,就听得西门柱石说道:“是这间豆腐店吗?” 另外两个军官是凉州武士服饰,齐声答道:“这条街上只有这间豆腐店,不会错的!” 总管衙门的武士跑来搜查一间小小的豆腐店,这已经是极不寻常之事;总管的贵宾、王子的随从竟也参与其事,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倘若仅是对付一个王吉,用不着西门柱石出马,杨守义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了。心中苦笑,暗自想道:“这才真是叫做无可奈何,没办法,只好做一次偷偷摸摸的事情了。” 杨守义从磨房里偷偷钻过邻居,外面打门的声音已是如同擂鼓:“开门,查夜!”豆腐店的板门哪经得起两个武士的擂打,蓬的一声,两扇板门,终于倒塌。 王吉在磨房里做好手脚,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出来,幸好及时迎上他们。 那两个武士喝道:“为什么这样久才来开门,里面是不是窝藏什么人犯?” 王吉道:“没有呀,三位官长不信,请到里面搜查。” 西门柱石笑道:“不要吓唬他,待我好好和他说吧。” 那两位凉州武士恭恭敬敬的应了一个“是”字,接着说道:“那么要不要我们先行搜查?” 西门柱石说道:“用不着搜查了,我看他是个老实人,一定会说老实话的。” 这一下倒是大出王吉意料之外,不解西门柱石何以如此“宽容”?当下说道:“多谢大人夸奖,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西门柱石说道:“有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亲戚?”那两个武士跟着指手划脚,形容那个姑娘的形貌。 王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来侦查那个女客人的,她当然不会留宿在我的店子里,怪不得西门柱石说是用不着搜查了。”接着想到:“看来他们还不知杨香主是在这里,我倒是比较容易应付了。”坦然答道:“我不认识这个姑娘。” 西门柱石听了他的答复,皱眉说道:“你不认识这位姑娘?那么,她今天为何找你?” 王吉装出诧异的神色道:“有一位姑娘来找我吗?我可并不知道。小店炉灶坏了,今天中午起就没做生意,我是出去预约工匠修理,刚刚才回来的。” 西门柱石道:“我知道你当时不在家,但有人亲眼看见那位姑娘来你的豆腐店找你,这是决不会错的。她若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老远地跑来找你?哼,快和我说实话吧!” 王吉说道:“女客人来买豆腐,那也是常有之事,报讯的人恐怕是误会了。” 忽听得“乓”一声,西门柱石拍案骂道:“好呀,给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么?” 一掌拍下,木屑纷飞,桌面留下一个鲜明的掌印。 王吉说道:“小的委实是什么也不知道,叫我从何说起?” 西门柱石冷笑道:“那小魔女偷偷跑来凉州,为的就是买你的豆腐么?竟敢说不认识她,你这话骗得了谁?” 王吉大为诧异,说道:“什么小魔女?大人,你的话可是越来越把我弄糊涂了!” 西门柱石怒道:“你还装蒜,快把这小魔女的下落从实招来!” 王吉说道:“你说的这个女客人,我从没有见过她,焉能知道她的下落?” 西门柱石喝道:“她来找你,就证明你是她的同党。好,即使你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姓甚名谁,可她找你为了何事,你总应该知道吧?” 王吉苦笑道:“大人,我只是个卖豆腐的,从来不管闲事。你说这些,我真的是莫名其妙。” 西门柱石大怒道:“你装糊涂,好,先叫你清醒清醒!”正要毒打王吉,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我就是那个女客人,你们找我作什么?” 西门柱石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衣少女,竟是似曾相识。那两个凉州武士喝道:“好大胆的魔女,竟敢找上门来了!” 那黑衣少女笑道:“是你们要找我的啊,我若不来,岂不连累了好人!” 那两个武士说话之际,已是扑上前去,齐声喝道:“你有胆来会我们,那就跟我们到总管衙门投案吧!” 只听得“卜通,卜通!”接连两声,这两个武士都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黑衣少女冷笑道:“小小一个凉州总管,还不放在我的眼内,你们居然就敢狐假虎威!” 西门柱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这两个武士未曾碰到她的身子就跌倒了,这正是上乘武学中“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还有一样令得西门柱石甚为惊诧的是:这个黑衣少女的相貌,和报讯的人所说的那个“小魔女”并不符合,倒像是他以前曾经见过的什么人。 那两个武士爬了起来,仗着有西门柱石撑腰,大怒喝道:“小魔女,我与你拼了!”双双拔出刀来,又要扑上前去。 西门柱石忽地喝道:“不许胡闹,给我站在一边!” 这两个武士站过一旁,看见西门柱石对这黑衣少女竟似甚为恭敬,不由得大为惊愕。 只听得西门柱石说道:“姑娘,咱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是——” 黑衣少女淡淡说道:“算你眼力不错,你虽然只是一个下人,在和林的时候,我们也曾以礼相待,当你是个客人。今日你们这样对我,这是待客之道吗?” 西门柱石大吃一惊,叫道:“原来是、是贝、贝丽,……” 黑衣少女道:“你知道就行了,不许你给我招摇,你不妨仍然叫我做小魔女。” 西门柱石把吐到嘴边的“公主”二字缩回去,说道:“不敢。小的不知是姑娘驾到,冒犯之罪,请、请姑娘原谅。” 原来这个黑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当今蒙古大汗窝阔台的侄女,受封为“贝丽公主”的云中燕。 三年之前,西门柱石跟随完颜豪出使蒙古,在一次狩猎中曾经见过她的。 西门柱石暗自思量:“听说那次我们出使之后,拖雷就派她乔装汉女,来中原刺探军情,图谋我国。但虽然如此,可也是不便得罪她的。”要知蒙古的国力早已凌驾金国之上,此时金国的国策正是要向蒙古谋和。 云中燕冷笑说道:“你们不是特地要来这里捉我的么?怎的却说不知是我?” 西门柱石道:“我们决想不到姑娘你、你会纡尊降贵,到一间小小的豆腐店来。我们的人以为是另一个人,是以特地来查问一下,请姑娘切莫见罪。” 云中燕道:“他这间豆腐店的豆腐做得最好,我早已闻名。想来吃一碗豆腐羹,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西门柱石诺诺连声:“是、是、是。”心里想道:“我既不能得罪她,但此事分明是有蹊跷,可又不能就这样作算,这可如何是好呢?”人急智生,说道:“完颜贝子正在总管衙门,他知道姑娘来了凉州,当然是要竭诚招待。请姑娘赏个面,和小的一同去见完颜贝子如何?” 云中燕道:“哦,你还是要我‘自行投案’,才肯放过这个无辜的店主么?” 西门柱石作出一副惶恐的神气说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请不动你的莲驾,贝子知道了定然降罪。求求姑娘,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云中燕一想,她若不走,店主难免还有麻烦,便即说道:“完颜豪既然是在这里,我倒也该去见见他的。不过——” 西门柱石忙道:“不过什么?” 云中燕道:“我老远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要吃一碗王家铺子的豆腐羹,豆腐羹还没吃着就走,岂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 西门柱石说道:“他这店子如今正是修整炉灶啊。” 王吉听了云中燕这么一说,登时会意,笑道:“做生意的大炉灶坏了,厨房里煮饭的小炉灶还没有坏。姑娘,你只是要吃一碗豆腐羹,这个容易,我马上给你去做。” 西门柱石道:“好,你们两个帮他生火。” 不一会儿,王吉的豆腐羹已经做好,热腾腾的捧了出来。云中燕眉头一皱,说道:“我的脾气你知不知道?”西门柱石怔了一怔,心想:“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陪笑说道:“不知姑娘说的是——” 云中燕道:“我不喜欢别人站在旁边看着我吃东西,你们给我出去。” 西门柱石无可奈何,说道:“好,我们在外面恭候姑娘。都出去吧!”一面说一面就拉王吉。 云中燕道:“我并没有叫他出去,你拉他做什么?他是店子的主人,我可不能把主人也赶走了。” 西门柱石心里想道:“待这魔女到了总管府,我再来对付这厮。”放开王吉,和那两个武士走出店门,绕到屋后,耳朵贴在墙上偷听。 云中燕情知他们定然在外面偷听,笑道:“你的豆腐羹果然是名不虚传,滋味很好,怎么做的,可以告诉我么?”一面和王吉说些闲话,一面把筷子蘸了汤水,在桌子上写字:“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赶快说!” 王吉虽然不知她的来历,但心里想道:“她帮了我这样大忙,当然是自己人了。”便即依样画葫芦的在桌子上写字答她:“耿公子给他们捉了去,可能是囚在总管府。” 云中燕吃了一惊,写道:“是耿电么?” 王吉点了点头,云中燕写道:“好,这件事你交给我好啦!” 吃完了豆腐羹,云中燕抹了桌上的字迹,说道:“你赶快修好炉灶,明天我再来吃你的豆腐羹。”说到“明天”二字,摇一摇手,示意叫他今晚连夜逃走,切不可明天还留在这里。 王吉本来想要把杨守义也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她的,但云中燕却已经出去了。 听得西门柱石等人的脚步声远去之后,王吉走入磨房,想要钻过邻家打听,只见杨守义已是在那磨房之中。 第二十九回闺房避难 王吉一怔道:“杨香主,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杨守义笑道:“我一直待在张家,并没溜走。” 王吉吃惊道:“你怎么不走?刚才可是好险呀!现在鹰爪虽然走了,只怕也还会再来的。” 杨守义道:“我本来想按照你的计划,从张家的后门溜走。钻过隔壁,一抬头就看见张大叔。我还未曾开口,他就对我说道,从他后门出去的那条暗巷布满鞑子兵,叫我千万不可出去。” 王吉道:“啊,这一层我倒是没有料到。” 杨守义道:“张大叔也没问我什么,就把我藏起来。他说躲得一时是一时,万一鹰爪跑来他家搜查,他会设法对付的。” 王吉道:“张大叔呢?” 杨守义笑道:“他还说他要出去瞧热闹呢。我听得那些人走了,就钻过来了,也来不及告诉他啦。” 王吉道:“想不到这老头儿倒是胆大。杨香主,你在隔壁可听到了这边的事情?” 杨守义道:“都听见了。”王吉道:“那女客人是谁,你可知道?” 杨守义道:“这女子外号云中燕,她的来历,我也还未知道。” 王吉吃惊道:“她不是咱们自己人?” 杨守义道:“看情形她大概是蒙古来的大有来头的人物。不过她虽然不是汉人,却曾经帮过我的忙,可以算得咱们的朋友。”当下把那次在客店之中碰见云中燕,云中燕帮他吓走黑鹰年震山,并指点他们到浙东吕大侠的家乡找寻耿电等等之事情和王吉说了。 王吉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这样说我把耿公子的消息告诉她料想无妨。” 杨守义道:“有件事情,我倒是觉得奇怪。” 王吉道:“什么事情?” 杨守义道:“你这间豆腐店的秘密只有龙帮主和我知道,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刚刚说到这里,便听见拍门声。王吉道:“难道她又回来了。”问道:“是谁?”那人笑道:“没事了,开门吧,是我。”原来就是张大叔。 杨守义开了门把张大叔请入磨房,说道:“大叔,请原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的事情本来应该告诉你的。” 张大叔笑道:“不必说了。常言道得好:穷帮穷,富帮富。你们给鹰爪搜捕,当然是好人,我怎能不帮你呢?” 杨守义道:“张大叔,你真是好人,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张大叔道:“谢什么,你这样说,倒是把我老头子当作外人了。你的身份用不着告诉我,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王吉见他脸上颇有惶惑的神色,似是想不通什么事情似的,不禁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 张大叔道:“刚才我半掩着门瞧热闹,那个黑衣女子和鞑子军官一同离开,我已经瞧见了。” 杨守义道:“怎么样?” 张大叔悄声说道:“她并不是今天来买豆腐的那个女客人。” 王吉大为诧异,说道:“这就奇怪了,那女客人又是谁呢?” 张大叔道:“那女客人是个红衣少女,年纪和刚才那个黑衣女子大概差不多,面貌却大不一样。你们仔细想想,可认识有这么一个女子么?” 杨守义想来想去,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说道:“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不过西门柱石既然来缉查她,想必也应该是和咱们一条路上的人。这件事以后咱们慢慢再查,当务之急,却是赶紧离开这里。张大叔,后巷那些士兵撤走了没有?”张大叔道:“我已经瞧过,都撤走啦。” 王吉站了起来,对张大叔深深一揖,说道:“大叔,我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了。这些年来多蒙你的照顾,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这间豆腐店——” 他正要说出把这间豆腐店送给张大叔,张大叔已是打断他的说话,笑道:“这可说不定啊,倘若把鞑子赶跑了,你不是可以回来吗?你们放心走吧,我替你照料这间豆腐店。” 杨守义哈哈笑道:“张大叔说得好。那么待把鞑子赶跑了,我再来探望你。” 张大叔道:“你们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么?” 王吉说道:“有个朋友家里可以暂且容身。啊,对了,我把这地址给你,倘若那女客人再来打听,你可以悄悄把这地址给她。”王吉这个朋友就是在煤炭行做炭夫的那个青龙帮兄弟。 西门柱石和一队士兵前呼后拥陪着云中燕走,云中燕一面走,心里一面好笑:“那‘小魔女’我还没有见过,想不到却先冒充了她。” 原来豆腐店这桩事情,云中燕乃是偶然碰上的。 云中燕早就听过“小魔女”的名头,见那些人在豆腐店里盘问王吉,要从王吉口中查出“小魔女”的下落,心里不禁想道:“这小魔女能令金国武士闻名胆丧,可惜我没有机会和她结识。嗯,现在她的朋友有难,这倒是我给她卖个交情的机会了。” 云中燕就是为了想和小魔女结交而救王吉的,至于从王吉口中得到耿电的消息,则是意外的收获了。 “耿电是黑旋风的好朋友,他被囚在凉州总管府,我可不能不管。但我和国师闹翻,拖雷叔叔也正要找我回去。完颜豪耳目众多,这些事情,不知他知道了没有?这小子不比西门柱石,这些事情即使他还未知,我用公主的身份吓唬他,只怕也吓他不倒。要救耿电,从他身上打主意恐怕未必行得通,还是自己设法的好。”云中燕心里想道。 西门柱石见云中燕忽然停下脚步,怔了一怔,连忙说道:“没有多远就可到啦。公主,你要不要换乘坐骑?”他以为云中燕是要端公主的身份,不肯步行走入总管府。 云中燕道:“你的主人我是要去见一见的,但我不想现在见他。” 西门柱石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云中燕道:“最少我也得换过一件衣裳呀。” 西门柱石陪笑道:“用不着了,公主,你这身衣裳就很漂亮呀!” 云中燕陡地翻脸,冷笑说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当作犯人一样押回去?” 西门柱石道:“不敢——” 云中燕道:“既然不敢,你多嘴作甚!说老实话,我就是不喜欢这样子的和你们一同去!” 说到一个“去”字,云中燕已是飞身掠上民居的瓦面,西门柱石张皇失措,这刹那间,也不知是应该阻拦的好,还是任凭她去的好。 跟在他们后面的那队士兵不知道云中燕的身份,有人便发箭射她。云中燕接了两枝射来的乱箭,反掷回去,喝道:“你们有眼无珠,要来何用?”这两枝箭恰好射瞎了那两个发箭士兵的眼睛,还好只是一个瞎了左眼,一个瞎了右眼。 西门柱石连忙喝道:“不可无礼!”霎时间,云中燕已是掠过几重瓦面。西门柱石叫道:“公主,请你回来,有话好说!”他话未说完,云中燕影子已然不见,只听得她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回去叫完颜豪等着,我一定会来找他!”云中燕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扔下了这句话,抄捷径绕过长街,迅速便朝凉州总管的府衙而去。西门柱石等人早已被她远远甩在后面了。 此际,在凉州总管小姐的香闺之中,李芷芳正在陪着耿电说话。 耿电已经换回男装,李芷芳笑道:“你是不是嫌做我的丫头太委屈你了?在我这里,料想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恐怕你还是改装好些。” 耿电面上一红,说道:“我倒不是嫌什么委屈不委屈,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扮作丫头,还要学那扭扭捏捏的动作,实在是浑身都不舒服。” 李芷芳噗哧一笑,说道:“你看我也是扭扭捏捏的吗?” 耿电说道:“你是女中丈夫,和丫头怎能相比。可我却不能假扮你呀。” 李芷芳得他称赞,心里甜丝丝的,说道:“好吧,随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嗯,我但求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爹爹知道有个男子汉躲在我的房中。” 耿电说道:“李小姐,你这样维护我,我实在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李芷芳笑道:“你又来了,这句话你不知已说过多少次啦,我也早已告诉过你,我不像你们汉人的闺女,怕什么玷污了女孩儿家清白的名声。嗯,刚才咱们说到哪里?” 耿电笑道:“我说你是女中丈夫。” 李芷芳笑道:“你这句话应该送给另一个人才对。”耿电佯作不解,说道:“谁呀?” 李芷芳道:“你那位杨姑娘呀,女中丈夫这四个字,只有她才配得上。” 耿电说道:“你们两人都是巾帼须眉,不过——” 李芷芳道:“不过什么?” 耿电说道:“我和杨姑娘只是朋友。”话说了出来,忽地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和她辩白,她误会就让她误会好了。” 李芷芳笑道:“真的只是朋友?我看你这两日神魂不定,难道不是为了惦记她?” 耿电说道:“我是在想早日离开这里。我的病差不多都已好了。” 李芷芳道:“那我劝你赶快打消这个念头,有件事我刚刚知道,还未曾告诉你。” “什么事情?” “翦长春昨日又回来了。”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他不是主帅吗?怎的又不去祁连山了呢?” 李芷芳道:“金国一个贝子来了凉州,这个贝子来头极大,他的父亲是皇叔,又是御林军统领。” 耿电道:“哦,原来是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李芷芳道:“你认识他?” 耿电道:“曾听得青龙帮的杨守义大哥说过。他来了又怎么样?” 李芷芳道:“他来的那天,正是翦长春和哥哥领兵出城的同一天。翦长春是中军主帅,去得未远。爹爹叫人飞骑出城,把翦长春追回来。” 耿电说道:“为什么不把你的哥哥也叫回来呢?” 李芷芳道:“哥哥是先锋,已经去得远了。再者翦长春是金国御林军的副统领,完颜豪正是他的小主人,爹爹大概觉得应该让他回来迎接主子。” 耿电不禁起了疑心,说道:“把翦长春差来凉州,调动你爹爹的兵马侵犯祁连山,这是完颜长之策划的,岂能为了迎接他的儿子把统帅召回?你爹爹纵然糊涂,翦长春和完颜豪也不会这样糊涂!何以完颜豪不加阻拦?而翦长春竟也奉命唯谨?” 李芷芳道:“你怀疑其中有诈?” 耿电说道:“我看翦长春早已得知消息,知道完颜豪那天会来,他领兵出城只是和你爹爹合演的一出戏。” 李芷芳道:“所为何来?” 耿电说道:“好让你的哥哥安心离开府衙。” 李芷芳吃惊道:“你是说翦长春可能已经知道了你被我们兄妹收藏之事,故而要把他调开?” 耿电说道:“或许只是我的顾虑,但愿不是如此。” 李芷芳道:“总之翦长春回来了,守卫更严,你就更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冒险离开了。耿大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决不会让你落在女真鞑子之手。”她说话之时,不知不觉紧紧地握着了耿电双手。 耿电忽地说道:“外面好似有人偷听!” 李芷芳出去一看,回来笑道:“哪里有什么人?我这个地方,除了我的心腹丫鬟之外,也不会有人来的。你恐怕是疑心生暗鬼。” 耿电说道:“我好像听得有人轻轻哼了一声。” 李芷芳笑道:“纵使是丫头偷听,也决不敢这样无礼,一定是你听错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李芷芳怔了一怔,说道:“咦,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花呢?”原来她是叫这丫鬟到花园里折一束梅花,拿回来作瓶供的。 那丫鬟道:“小姐,我,我出不了中堂。” 李芷芳诧道:“为什么?” 那小丫鬟道:“中堂的大门已经关了起来,内外隔绝。听说他们正在外面逐间房子搜查,公子的书房和卧室也都搜查过了。这是书童小安子隔着西院的角门,悄悄告诉我的。听说还是那个姓翦的女真鞑子亲自带人来搜查的呢,至于为了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耿电苦笑道:“不用问了,定然是消息已经走漏,翦长春要关起门来搜查我了。” 李芷芳冷笑道:“料他也不敢到我的房间里搜查,你放心吧。”话虽如此,事情总是不妙。她叫耿电放心,她的手心已是捏了一把冷汗。 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是一个丫鬟在外面扬声叫道:“老夫人来看小姐!”这丫鬟是在外面把风的。 李芷芳这一惊才当真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娘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莫非是她也知道了我房中的秘密?”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李芷芳无暇思量,连忙把耿电推进里房,这是她的心腹侍女的卧房,和她的房间相连,开有暗门可以来往的。这侍女人颇机灵,李芷芳小声吩咐她,叫她好生为耿电遮瞒。想道:“娘并没有带人来,她是最讲究身份的,大概不会亲自到丫头的房间里搜查吧?” 老夫人踏进女儿的闺房,心中不觉疑心大起:“往时我来的时候,虽然也有丫头通报,但不会老远的就叫嚷起来。芳儿又过了这许久才给我开门,难道那消息竟是真的?她当真敢于那么样的不要脸,把一个野男人收藏在自己的闺房里?” 李芷芳道:“娘,我刚才有点不大舒服,正在睡觉,想不到是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游目四顾,见床上的被铺叠得整整齐齐,暗自想道:“她若是刚刚起床,不会料理得这样整齐才开门见我?”疑心加了一层,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他们说有个奸细混入了府衙,你知道了吗?” 李芷芳大吃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吗?这奸细真是胆大之极了!” 老夫人道:“是呀,所以我来提醒你可得着意提防!” 李芷芳笑道:“我这里苍蝇也飞不进来,娘,你用不着为我担心。” 老夫人道:“奸细躲在府衙,定有内奸给他掩蔽。现在外面已经查过了,毫无所获。” 李芷芳笑道:“娘,你这么说,敢情疑心我是内奸?”她装出一副说笑的神气,心头可是卜通卜通地跳。 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不懂事的丫头,我不是说你,但你也得留心注意你的手下丫头。”心里想道:“她若当真藏了一个野男人,搜出来大家可都没脸。但事情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她爹可又没法向完颜小王爷交代。” 李芷芳道:“我这几个丫头都是自小服侍我的,谅她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藏奸细。我看或者这只是谣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奸细混入府衙,他们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老夫人叹道:“但愿如此,大家可以平安无事。” 李芷芳见母亲不提要搜丫鬟房间之事,稍稍放了点心。老夫人忽又说道:“芳儿,我来这里,倒不只是为了奸细之事。” 李芷芳道:“那又是什么事情?” 老夫人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比搜查奸细的事情还更重要。”说话之际,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气看着女儿。 李芷芳噘着小嘴儿道:“妈,你今天怎么啦,说话老是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么大事情?” 老夫人笑道:“说得对了,是你的终身大事。完颜贝子正住在咱们家里,你知道么?” 李芷芳又惊又气,叫道:“妈,你,你说什么?” 老夫人道:“你安静点儿,我慢慢告诉你。” 李芷芳嘴角噙着冷笑,说道:“你们把完颜贝子当成宝贝,我可不理会他是个什么东西。好,你说吧,他想要怎样?”她知道闹也没用,暗自思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要知己知彼,且看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才好设法对付。” 老夫人眉头一皱,说道:“芷芳,你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幸亏你这话只是在这房间里和我说! “你可知道你爹这个凉州总管是谁给他当的?我告诉你,圣旨是金国皇帝下的,给他说话,做他靠山的可就正是这位完颜贝子的爹爹!” 李芷芳心道:“爹爹作金国的官儿,这才是自己作贱自己。”她本来要和母亲闹一顿的,但因耿电就躲在她的后房,却是不便发作。 老夫人见女儿不再吵嚷,只道她已经给自己说得明白了道理,于是满心欢喜,继续说道:“你明白就好,难得人家完颜贝子看上了你!” 李芷芳冷冷说道:“我又没有见过他,他是怎么‘看上’我的?” 老夫人笑道:“你别挑剔字眼好不好?他虽然没有见过你,可对你仰慕得紧呢!” 李芷芳道:“哦,这倒奇了,我又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他在京城,怎的会知道我,居然还‘仰慕’起我来了?” 老夫人笑道:“谁叫你好好的千金小姐不爱做,却偏爱做野丫头呢?你经常抛头露面,和哥哥到处乱跑,能不让人家知道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野’倒也有‘野’的好处,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你想知道完颜贝子怎样夸赞你吗?” 李芷芳淡淡说道:“好吧,你说来给我听听。” 老夫人道:“昨日他和你爹见了面,就问起你们兄妹来了。你爹告诉他,你的哥哥已经带兵去打祁连山的贼人去了。他跟着就说久仰令郎年少有为,令嫒更是女中英杰,大大的夸赞了你一顿。言下之意,颇有想见一见你的意思。” 李芷芳道:“哦,他有这个意思?恐怕是爹爹胡乱揣度人家的意思吧,他不是也夸赞了哥哥么?” 老夫人笑道:“傻丫头,他夸赞你的哥哥只是拿来作陪衬的,你才是他真正要见的人。他不只要见你,我看他还有求偶之意呢。他说了那番话之后,翦大人就装作闲话家常,特别提及他还没有王妃,你想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再糊涂的人也该明白了吧!” 李芷芳放了一点心,想道:“幸亏他还没有正式提出婚事。” 老夫人道:“你爹和我商量过了,这可是天赐良缘啦!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这件事情,只要你点一点头,我们就准备请翦大人做大媒!” 李芷芳道:“我不答应!” 老夫人道:“这是打了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如意郎君,你,你不答应?” 李芷芳道:“你们要讨好他,那是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 老夫人又惊又气,说道:“他们已经露出口风来了,怎么交代?” 李芷芳道:“那姓翦的也还没有来作媒,何须‘交代’?干脆给他装糊涂不就行了?” 老夫人眉头大皱,说道:“真是孩子话,你装糊涂,你爹怎能装糊涂?” 李芷芳道:“不管你们怎样应付,总之我就是决不嫁给那个完颜豪!” 老夫人道:“好,那么我答应你,婚事暂且缓谈,但你可得现在和我出去。” 李芷芳道:“出去干嘛?” 老夫人道:“出去跟人家见一见面呀。” 李芷芳道:“我不去!” 老夫人道:“人家问起了你,你出去见见人家,这是礼貌。”心想:“她见了完颜贝子一表人才,说不定心里就活动了。”是以不惜让了一步,放软口气,哄骗女儿。 不料李芷芳仍然说道:“我本来就是不懂礼貌的野丫头,我不去!” 老夫人大为忧急,软说不成,只好硬说:“是你爹叫你出去的,你敢不听爹爹的话!” 李芷芳也生了气,牙根一咬,说道:“你当我是一条狗还是一只猫,可以随便让人牵出去给买主看个饱!” 老夫人变了面色,颤声说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爹娘养大了你,你就一点不顾我们!” 李芷芳忍不住哭了出来,说道:“娘,你是最疼我的,人家欺负我,你也帮人家欺负我么?娘,你也得顾顾我的身份呀!” 老夫人听她这么一说,眼泪不觉也掉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孩儿,我何尝愿意你受委屈?唉,但你却不知道……” 李芷芳道:“不知道什么?” 老夫人挥一挥手,叫李芷芳的丫头出去,关上了房门,低声说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 李芷芳以为母亲还是要劝她答应婚事,冷笑说道:“恐怕是为了爹爹的好吧?” 老夫人道:“芳儿,我现在说的不是婚事。你必须对我说句实话!” 李芷芳吃了一惊,道:“什么实话呀?” 她担心的事情果然在母亲口中说出来了:“那个姓耿的小伙子是不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李芷芳眼圈一红,嚷道:“妈,你在哪里听来的谣言,你把女儿当作什么人了?” 老夫人连忙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说道:“我是要保护你的,你别吵吵嚷嚷,我把实话告诉你。”李芷芳本来要继续撒赖的,听了母亲这么一说,不觉倒是呆住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没有就好。如果奸细真的在你这里搜出来,事情可就大了。咱们母女固然没脸见人,你爹恐怕也难免有不测之祸。” 李芷芳又气又惊,说道:“完颜豪敢来搜我的房间?” 老夫人道:“总算他给你爹几分情面,叫你爹爹自己动手。” 李芷芳道:“啊,那么爹爹要我出去见那个完颜豪,为的就是趁我不在的时候,他才好叫奴才来搜查了?” 老夫人道:“你爹和我商量过了,恐怕也只有这样,才能彼此面子上好看一些。试想,你若在场,搜出奸细,那是一个何等难堪的场面!” 李芷芳道:“完颜豪知道‘奸细’必定是在我这里么?” 老夫人道:“你不用隐瞒了,有人向翦长春告密,说奸细是你兄妹收藏的。他们已经搜过你哥哥和他心腹童仆的房间,找不着奸细,当然认定是在你这里了。 “不过,完颜贝子喜欢你也是真的。所以只要大家避免在场,纵然在你这里搜出奸细,那也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你保住了颜面,你爹也可保住前程。现在没多少时候了,你快和我出去吧!” 李芷芳道:“完颜豪居然还敢限时限刻要我出去见他么?我不出去又怎么样?” 老夫人道:“完颜豪限半个时辰,你不出去见他,他就要来见你!” 李芷芳气往上冲,说道:“他欺人太甚,我就和他拼了!” 老夫人道:“其中利害我都对你说过了,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俗语说: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头。你委屈一点儿,总胜于让他当面搜出,还更难堪!” 李芷芳道:“我已经说了我大不了和他一拼!” 老夫人道:“孩子话,这是一拼可以了事的吗?莫说你拼不过他,你和他硬拼,你爹又怎生得了?” 李芷芳忍不住大声说道:“为什么拼不过他,我就不懂爹爹为何要那样怕他?只要爹爹拿得定主意,翦长春武功再强,他和完颜豪也只是两个人!这里是爹爹管辖的凉州,可不是他们金国的京城!” 老夫人听女儿差点就把“造反”二字说出来,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封住女儿嘴巴,说道:“这话千万不可胡说,快快和我出去,出去!” 可是已经迟了,就在此际,已听见了完颜豪和她父亲说话的声音。 她父亲说道:“小王爷,我这丫头不懂礼教,竟要劳烦你来找她,真是令我汗颜无地!”李益寿提高了声音说话,这话显然是说给女儿听的。 完颜豪打了个哈哈,说道:“老伯,咱们是一家人,你这样客气,倒是令小侄担当不起呢。我和令嫒是平辈,平辈论交,本来是应该客人拜访主人的。何况我久慕令嫒芳名,今日有缘相识,正是三生有幸!” 李益寿暗暗着急:“这丫头决不会听不见我们的说话,怎的仍是这样不知好歹,还不出来?”完颜豪脚步不停,此时早已是穿堂入室,来到李芷芳卧室的门前了。 李益寿希望他的女儿“识趣”,却哪知李芷芳听了完颜豪这些肉麻的说话,正是气得七窍生烟,皮肤也起了疙瘩呢! 李益寿发急叫道:“芳儿,小王爷来看你,你还不……啊呀,你,你干什么?” 原来“开门”二字刚要从李益寿口里说出来的时候,李芷芳的房门倏地打开,不但打开,而且李芷芳竟是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手里执着两把明晃晃的钢刀。 门外的李益寿吓得呆了,门内的老夫人也吓得呆了。“儿啊,不可——”李芷芳动作太快,老夫人要拦阻也来不及。话犹未了,只听得“乓”的一声,李芷芳已是把房间反掩,将母亲关在房中,说道:“爹、娘,这是哪门子的礼数?你们愿意忍受他的欺侮,我可不能让他欺负!” 李益寿叫道:“反了,反了!”惊恐过甚,双腿竟然不听使唤,要想上去扯开女儿,哪里能够? 完颜豪稍微怔了一怔,随即却是气定神闲,笑道:“听说汉人的才女,往往要亲自出题目考试男子;咱们不是文人,那么令嫒以武会友,也正等于汉人的才女以文会友一样,大是风雅之事啊;令嫒不过要试试我的本领而已,老伯可千万不要责怪她!” 完颜豪兜着圈子说话,好似彬彬有礼,其实轻薄无比,话中有话,不啻以来“应试”的未婚夫自居。 李芷芳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刀!”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完颜豪杀了,将爹爹迫上梁山。 她只知道翦长春武艺高强,见翦长春没有同来,就不把完颜豪放在心上。却哪里知道完颜豪家传武学,本领比翦长春还要高明。 完颜豪笑道:“好,李姑娘,我若是通过了你的考试,我也不求别的,你可要请我进你的香闺啦!” 李芷芳喝道:“你给我滚!”一招“横云断峰”,长刀刺他咽喉,短刀截他手腕。完颜豪一抖衣袖,裹住短刀。李芷芳身不由己的给他拉着转了半圈,长刀亦已是刺了个空。 完颜豪笑道:“放下双刀吧!”话犹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给短刀划破,李芷芳拔出刀来,喝道:“今日有你没我!” 原来李芷芳的内力虽然是与完颜豪相差甚远,但完颜豪怕误伤了她,也还是未曾用尽全力的。李芷芳刀法甚为精妙,脱困之后,长刀自上劈下,短刀自下撩上,刷刷刷几招迅疾异常的凌厉刀法,把完颜豪迫退三步。 李益寿看得胆战心惊,颤声喝道:“你这丫头要活活气死我么?” 完颜豪笑道:“令嫒只不过与我琢磨武功,老伯何用生气?”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响,李芷芳的双刀同时脱手,落在地上。原来在交手十多招之后,完颜豪已是看清楚了她的刀法,找得个破绽,点着了她的麻穴。 李芷芳立足不隐,跄跄踉踉的斜跃数步,忽地膝盖一阵酸麻,坐在地上。完颜豪笑道:“一时失手,姑娘莫怪。”李芷芳喝道:“你敢碰一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完颜豪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敢过去拉她,笑道:“小王怎敢无礼,姑娘你歇一歇吧。” 李芷芳骂道:“你擅入我的房间,无礼孰甚!我的母亲在里面,你知不知道?娘,你还不拦阻他!” 李益寿惊魂已定,李芷芳刚站起来,便给父亲紧紧抓牢了。 李益寿低声说道:“小王爷已是给了你面子啦,你还胡闹!”李芷芳给点了麻穴,气力使不出来,只听得“乓”的一声,完颜豪已是推开了房门,笑道:“这可是咱们说过的,你不能怪我。我知道伯母在里面,我正是要进去向她老人家请安呢。”李芷芳气得双眼发白,却是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了。 李芷芳的母亲在房间里看不到外面情形,但耳朵还是听得见的,知道女儿被辱,心中甚为悲苦。完颜豪进来之际,她正在掉转头去抹干眼泪。 完颜豪倒是“彬彬有礼”,深深一揖,说道:“小侄不得已擅入令嫒香闺,请伯母原谅,我给你请安来啦。” 老夫人道:“小女冒犯贝子,我们才是应该求你原谅。”完颜豪小声说道:“那奸细可有了线索找寻没有?”老夫人道:“你移开这张床,后面有扇暗门。那是丫头的房间,你试进去看看。” 原来老夫人刚才一个人被关在房中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那道新设的暗门,当然也早就疑心那个“奸细”是藏在里面了。她没有胆量进去查看,只能说给完颜豪知道。完颜豪这次羞辱她的女儿,她心里是有所不满的。不过纵然这样,她也总还是要帮完颜豪而不会帮那“奸细”的。她想:“这祸事,女儿不闯也闯出来了,那就不如让完颜豪抓着奸细,倒可以减轻一些罪过,得他原谅。” 李芷芳在外面听得完颜豪搬开大床的声音,情知母亲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而且告诉了完颜豪。她本希望母亲给她遮瞒的,想不到母亲竟然出卖她。这一下登时就把她气晕了。 云中燕仗着超卓的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凉州总管衙门。 翦长春在外面大搜之际,她已经偷偷进了内院。 李芷芳和耿电在卧房密谈的时候,云中燕正是卧在后窗外偷听。 她听得不禁心里暗暗好笑:“耿电倒是行了桃花运了,原来这位凉州总管的千金也是看上了他。她说的那个杨姑娘,想必就是‘小魔女’了。想不到这位千金小姐吃起‘小魔女’的醋,那‘小魔女’只怕还未知道吧?” 心念未已,忽听得冷笑的声音,云中燕吃了一惊:“这人身法好快,啊,原来是个女子。”只见花树丛中,隐约露出红衣一角。云中燕料想这个女子定是“小魔女”无疑,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却是不能跑出去找她相会。她听得房间里李、耿二人疑神疑鬼,心中越发好笑。 过了一会,老夫人来了,跟着完颜豪也来了。云中燕当机立断,趁着完颜豪和李芷芳交手的时候,轻轻推开丫头那间房间的窗门,跳进里面。那个丫头正在提心吊胆的听外面打斗的声音,云中燕到了她的后面她还未知道。云中燕点了她的穴道,向耿电摆一摆手,示意叫他丝毫不可作声,随即把那丫头放在床上,放下帐幔,然后打开暗门,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完颜豪刚刚移开那张大床,正要寻找暗门,只听得轧轧声响,那扇暗门已是打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完颜豪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公主,是你!” 云中燕格格笑道:“你应该想得到的,我已经告诉了西门柱石,说要来拜访你的!难道他竟敢不禀告你吗?”
第三十回逃出凉州 完颜豪陪笑道:“西门柱石是已经把公主的话带回来给我了,我可还不敢相信公主真的会莲驾亲临呢。” 云中燕道:“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说过了要来拜访你,当然要来!” 完颜豪道:“不敢当,但,我可想不到、想不到——” 云中燕笑道:“你想不到我竟然在这间房间出现,是吗?” 完颜豪道:“是呀,我真是意想不到。” 云中燕道:“我和李小姐是好朋友,她又是这里的主人,我自是应该与她先叙友情,再去见你。这可用不着先告诉你吧?” 完颜豪明知她说的是谎话,但又不能当面拆穿她,只好诺诺连声,甚是尴尬地说道:“是,是。请恕我不知公主你在这儿,多有冒犯了。” 李益寿见完颜豪对云中燕执礼甚恭,口口声声称她“公主”,不觉甚为惊异,心里想道:“不知她是哪一国的公主?女儿又怎的会和她结交上了?”当下只好放开女儿,以主人的身份上前招待。 完颜豪道:“李总管,我给你引见,这位是蒙古国的贝丽公主。” 李益寿“啊呀”一声,说道:“公主光临,小官深感荣宠。芳儿,你和公主早就相识,怎的不告诉我。”心里想道:“原来她是蒙古公主,这就怪不得完颜豪也要怕她三分了。” 李芷芳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是个机灵的人,看得出云中燕是来帮她的,便道:“公主可不想招摇,我若早说出来,你们不相信,只怕还要把她当作奸细呢。” 云中燕笑道:“他们早已经把我当作奸细了。哼,完颜豪,你们刚才来势汹汹,不是为了搜查奸细吗?” 完颜豪陪笑道:“府衙里是有谣传,据说有个奸细混了进来。” 云中燕冷冷说道:“这个奸细就是我!我不愿招摇,曾经偷偷来看过李小姐几次。我也不知是否有人发现,或许这就给人误会是奸细吧?” 完颜豪只好再陪笑道:“我们一时鲁莽,公主,请你千万别见怪。” 云中燕道:“不知不罪,我当然不会怪你。不过,你们这样胡闹,可是对不住我的朋友。试想,纵然真有奸细,李小姐又岂能是收容奸细之人?嘿嘿,我并非为了自己而怪你,但为了我的朋友,我可不能不怪你了!” 完颜豪道:“是该怪责。”当下向李芷芳深深一揖,说道:“我实是一心想要结识小姐,适才冒犯之罪,请小姐大度包涵。” 李芷芳板起面孔,冷冷说道:“我可不想结识你,你给我出去!” 李益寿喝道:“芳儿,不可无礼。” 云中燕道:“李大人,这并不是令嫒无礼!”她和李益寿说话,眼睛却盯着完颜豪,完颜豪连忙说道:“是,是,是我无礼。” 云中燕道:“你知道就好。我是来拜会你的,但你总不能在人家小姐的香闺会客吧?” 完颜豪忍住了气,心里想道:“看在你是蒙古公主的身份,我暂且卖你的账,待会儿叫你知道我的手段。”于是又一次陪笑说道:“公主教训的是,我正想请公主移驾到小王的宾馆一谈。” 李益寿跟着出去,临时吩咐妻子道:“女儿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的管教她。” 到了完颜豪的住所,云中燕道:“李大人,你已经尽了地主之谊了,请便吧。”李益寿讪讪退下。完颜豪请她进了书房,关上房门。云中燕怔了一怔,喝道:“你干什么?” 完颜豪道:“我怕隔墙有耳,咱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云中燕道:“哦,你和我说的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吗?” 完颜豪道:“正是。听说公主莲驾来到中原,已有两年,可惜小王新近方始知道,实是有失地主之谊。” 云中燕道:“不错,我是来了你们金国两年,这又怎样?” 完颜豪道:“没怎么样,不过我最近又听到了一个消息,正是和公主有关的。我不知该当如何处置才好,想要请教公主。” 云中燕冷笑道:“你的消息也真灵通,我倒要多谢你耗费精神留心我的消息。说吧,那是什么事情,居然令你感到难予处置?” 完颜豪脸上堆着干笑,说道:“贵国的金帐武士上一个月曾经来见过我,是他谈起公主的事情的。他带来了贵国国师龙象法王的吩咐,要我帮他的忙呢。因此,与其说这只是一个‘消息’,不如说这是一件令我为难的事情。” 云中燕暗暗吃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冷冷说道:“他要你帮什么忙?” 完颜豪道:“听说公主不肯回去,乌蒙是奉了贵国大汗之命,来迎接你的,你不回去,他可交不了差。龙象法王是他师父,对这件事当然也不能不关心了。” 云中燕道:“好,爽快地说罢,他们要你怎样?” 完颜豪道:“乌蒙交来贵国国师的意旨,要我帮忙他们访查公主的行踪。万一我若是遇上公主,务必要把公主莲驾留下。乌蒙还说,这也是贵国大汗的意思。” 云中燕道:“哦,这么说来,你是要扣留我了?” 完颜豪道:“不敢。不过公主你是知道的,敝国一向是尊崇贵国的。敝国以小事大,对贵国的吩咐,可是不敢不遵。但‘扣留’二字未免言重了,我只是想请公主屈驾在这里暂住几天,待这里事情一了,我就送你回去。” 云中燕冷冷说道:“多谢你了,我可用不着你献这殷勤。” 完颜豪奸笑说道:“公主不喜欢我来护送,那就让贵国的国师亲自来迎接你回去也行。他和乌蒙如今正在玉门关,距离这里也不过三四天路程。” 说来说去,总之他是不肯让云中燕一走了之的。云中燕心里想道:“完颜豪本领不弱于我,加上一个翦长春,我就不是他们对手。要想脱困,只能智取,不能硬来。”当下灵机一动,淡淡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许多消息,我也有一个消息和你极有关系,你想要知道么?” 完颜豪怔了一怔,心道:“且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道:“公主请说。” 云中燕道:“我在贵国两年,你大概也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了?” 完颜豪道:“小王不敢妄自猜度。” 云中燕道:“我和你挑开天窗说亮话,我来贵国,乃是奉了叔父拖雷之命,来探听你们的虚实的!” 这个秘密,完颜豪早已知道,却想不到她竟然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完颜豪苦笑道:“敝国对贵国忠诚不二,贵国却还对我们如此疑心,唉,我们但求能够相安无事,于愿已足,难道我们还敢对贵国妄动刀兵吗?耿耿此心,天日可表。还望公主在令叔拖雷元帅面前,美言几句。” 云中燕道:“这倒不是疑心你们。说到妄动刀兵,这个料想你们也不敢。叔叔要我来探听你们的虚实。其中另有缘故。” 完颜豪道:“哦,什么缘故,倒要请教。” 云中燕道:“我们要找一个可靠的而又能干的管家,你懂不懂?”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恕小王愚鲁,这是什么意思?” 云中燕冷冷说道:“还不懂吗?就像你们对西夏一样,李益寿不就是你们在西夏扶植的新管家吗?” 完颜豪大惊道:“你是说贵国要把我们大金灭了?” 云中燕道:“也不必就做到这个地步,可以让你们比西夏好些。只须你们金国奉命唯谨,做我们的属国,你们姓完颜的,一样可以做金国的皇帝。不过——” 完颜豪大为紧张,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云中燕道:“不过,你们现在的皇帝,甚是不得人心,叔叔的意思,想换一个皇帝。所以他叫我来中原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我代他察看,看哪一个做金国的皇帝最为适合?” 完颜豪半信半疑,但心里想道:“听说云中燕最得她叔父拖雷的宠爱,而拖雷在蒙古的实权高于大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惴惴不安地问道:“令叔既有这个意思,那么公主可曾替令叔找到适当的人选?” 云中燕道:“找到了,就是你的爹爹!” 完颜豪又惊又喜,说道:“哦,是我爹爹?” 云中燕道:“不错。你爹爹手握兵权,精明能干,又是皇叔的身份,以叔代侄,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将来贵我两国,联手灭宋,还要仰仗你们父子的大力呢。嘿嘿,只要你们父子听话,金国皇帝的宝座,我敢担保,你的爹爹准能坐得安安稳稳!” 父亲做了皇帝,儿子就是现成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了。完颜豪想不到这个“天大的富贵”,竟然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利令智昏,忙道:“皇帝的宝座,我们父子是不敢奢望的。但令叔和公主这么看得起我们父子,小王自是铭感心中,誓当图报!” 云中燕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听话的了?” 完颜豪道:“只要不令小王太过为难,姑娘尽管吩咐。”虽然利令智昏,说话仍然颇有分寸。心里想道:“她若然要我放她走,我就用他们大汗和国师的命令来作挡箭牌。” 云中燕早已料到他的心意,淡淡说道:“要更换贵国皇帝之事,这是天大的秘密,我们的大汗和国师都未知道的。如今公事私事,我都未曾了结,又不能和国师明言,是以暂时不想回去!” 她的事情既然不能和国师明言,自是不便和完颜豪说了。完颜豪心里想道:“听说她喜欢一个绰号黑旋风的男子,莫非就是为了私情,是以迟迟不肯回国。”当下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我恐怕难以作主。” 云中燕面色一变,说道:“好,你要和我为难,那也由你!” 完颜豪踌躇不定,说道:“我怎敢和公主为难,我还要仰仗公主的大力呢。”云中燕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完颜豪道:“只是贵国大汗之命,小王不敢违背。贵国国师跟前,小王也是没法交代。” 云中燕冷冷说道:“大汗之命,你不敢违背。我的叔叔,你就敢得罪吗?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是替拖雷叔叔办事,不必听命于大汗,更别说什么国师了。” 完颜豪汗流浃背,说道:“是,是,小王不敢。” 云中燕笑道:“其实你不泄漏出去,国师又焉能知道你私自放了我呢?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嘿嘿,你要我在叔叔跟前替你们父子说好话,你却要扣留我,这叫我如何能为你们说话呢?你仔细想清楚吧,这桩交易做不做任凭于你!” 完颜豪牙根一咬,暗自思量:“她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她的叔叔拖雷真的要废立我国皇帝,而又属意于我爹爹的话,我得罪了她,可就误了大事。罢罢,就当作一场豪赌吧,放了她于我没有什么损失,真的事成,我就赢来了天大的富贵了。”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完颜豪站了起来,便即说道:“好,那么我送公主出去。请公主恕我冒犯之罪,在令叔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云中燕笑道:“你放心等着做太子吧,但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自有李小姐陪我出去。” 完颜豪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和李小姐一同出去?” 云中燕道:“怎么,你不许可么?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她陪我游玩凉州。” 完颜豪心里想道:“我已经决意豪赌一场了,那又何必为这次要的事令她不欢?料想李芷芳也不敢带一个男子公然和她走出府门吧?”于是陪笑说道:“我在这里也是客人,怎敢干涉主人的行动,何况李姑娘还是你的好朋友呢。公主,你言重了。” 云中燕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算得是明白一点道理。好,那我走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敲门,完颜豪喝道:“是谁?”翦长春的声音在外面应道:“是我!” 完颜豪眉头一皱,心里想道:“翦长春怎的这么不懂事,我已经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我的。”但因翦长春是他父亲的副手,最少名分上是他长辈,又想好在与云中燕所谈的“大事”已经终结,那也不怕他知道了。于是只好忍住脾气,开门让他进来。 原来今晚在总管府中的大搜索,完颜豪主内,翦长春主外,他是负责主持中堂之外的搜查的。搜查过后,又亲自去把守大门,是以内堂所发生的事情,他还未知道。完颜豪和云中燕在密室会谈,虽然吩咐了侍卫不许让人进来,但翦长春正是侍卫的顶头上司,他又是有急事来见完颜豪的,侍卫当然是不敢阻拦。 翦长春看见了云中燕,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口称“公主”,向她请安。云中燕笑道:“我和你们的小王爷是自己人了,你有话但说不妨。” 完颜豪本来想把云中燕早早送走的,但云中燕这么说了,他可不能让她“回避”,只好说道:“对,公主是咱们自己人。翦叔叔,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我也正好请教公主。” 翦长春情知其中定有蹊跷,但他碰上的事情,却又确实是必须由完颜豪立即作出决定的。他心里想道:“耿电和青龙帮固然是金国的敌人,也是蒙古的敌人。这件事情,给她知道,料也无妨。”于是说道:“正是有件事情要禀告小王爷,李夫人和她的女儿已经出府门了。”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她们母女都出去了?有没有带什么丫头小子随行?” 翦长春道:“不知道。” 完颜豪道:“为什么不知道?” 翦长春道:“她们是驾着一辆马车出去的。老夫人在车上,我们可不便搜查,不知里面是否藏有别人。” 完颜豪道:“那驾车的车夫呢?” 翦长春道:“是个粗眉大眼的汉子,看来不会是姓耿那小子。” 云中燕笑道:“我和李小姐本是约好出外游玩的,想必是她等我等得不耐烦,故而先出去到约定的地方等我。” 翦长春道:“小王爷,你看要不要马上派人去追她回来?”要知此事牵连李益寿的妻女在内,翦长春自是不敢作主。 完颜豪心里想道:“反正我已经答应云中燕,让她和李芷芳出去的了,乐得做个好人。那姓耿的小子,以后再设法抓他吧。”当下说道:“你没听见公主说是和李小姐约好的吗?奸细即使逃了出去,也不会藏在她们的车上,咱们大可不必庸人自扰。” 翦长春碰了一鼻子灰,连声道:“是,是。”心里却在想道:“云中燕说的分明是谎话,她与那丫头约好外出,又何须老夫人陪同出去?” 完颜豪道:“不过,这件事,不知李大人知道了没有?你还是去告诉他一声吧。” 翦长春登时省悟,想道:“不错,这事让李益寿去管他的妻女好了,何须我做丑人。” 云中燕道:“对,我也应向主人辞行。翦将军,咱们就一同去见李益寿吧。” 翦长春、完颜豪没法,只好陪她。到了李益寿的住所,门口一个卫士悄悄告诉完颜豪道:“李夫人已经回来了,她只是一个人回来。他们两夫妻正在里面争吵呢。” 原来李夫人虽然是要帮忙丈夫保住荣华富贵,但也疼惜女儿。经过了刚才这一场大惊险之后,情知女儿是难以在府中再待下去;奸细藏在女儿房中,不送走也是后患无穷。是以在女儿恳求之下,她把心一横,就把耿电藏在车上,亲自给他们保驾,出了府衙。 李益寿正在惊怒交并,怪责妻子,听说完颜豪和那蒙古公主来访,只道此事已经发作,他们是兴师问罪来了,无可奈何,只好出去迎接。 云中燕不等完颜豪开口,一见了李益寿便即抢说道:“听说令嫒出了府门,是吗?” 李益寿吓得面如土色,讷讷说道:“是、是。我,我正要亲自去找,找她回来。” 云中燕笑道:“老伯,你就让令嫒陪我玩两天吧。我担保令嫒不会少了一根头发,她自然会回来的。” 李益寿怔了一怔,说道:“公主这话是、是——” 云中燕道:“我和令嫒是好朋友,说好了作伴在凉州玩几天的。我们不想招摇,但求玩个痛快,是以只能瞒住你老人家了。” 李益寿道:“那么小女这次出去——” 云中燕道:“正是我要她如此的,此事我也已经告诉完颜贝子了。你可千万莫要派人查踪觅迹,那样一来,我们就玩得不痛快了。” 李益寿只要完颜豪不找他的麻烦,于愿已足,当下把眼睛望着完颜豪。完颜豪只能顺着云中燕的口气说道:“是呀,公主和令嫒出游,不愿声张,你就给她保守这个秘密吧。” 这么一来,李夫人当真是如同喜从天降,笑道:“老伴儿,我说了我陪女儿出去当然是有‘因由’的,你还要瞎胡闹吗?” 李益寿听出她话中有话,可是不敢声张,只好陪笑说道:“是,是。我不知道这是出于公主的意思,当真是瞎胡闹了。” 云中燕给李益寿消除了后患之后,心中暗暗好笑。完颜豪送她到大门口,她大摇大摆的就走出了府门。 云中燕出了府门,心里想道:“李芷芳救出耿电,想必是上祁连山去了。这件事情,杨守义尚未知道,应该去告诉他。” 杨守义和王吉躲藏在青龙帮的一个弟兄家里,云中燕按照王吉给她的地址,跑去找寻。这人是个炭夫,住的是座低矮的泥砖平房,左邻右舍都是和他差不多光景的穷人,一式的房子,并无分别。幸好王吉曾经告诉她一个特别的标记,这标记是红纸剪成的蝴蝶,贴在窗门上的,因此她才容易找到。 但当她走近了去看清楚那标记之时,却是不禁有点惊疑不定了。不错,窗门是贴有一只红纸剪成的蝴蝶,但这只蝴蝶,细心一看,却是撕开了两半,再用浆糊贴上去的。中间有一道裂缝。 云中燕暗自想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为什么要把剪纸好端端的撕开?”撕开的蝴蝶代表什么意思,王吉却未曾告诉她。 云中燕一来恃着艺高胆大,二来完颜豪正有所求于她,即使碰上了他的手下,她也不怕。于是不管屋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便即飞身掠过矮墙,进去观察究竟。 这家以炭夫掩饰身份的人家,居处甚为简陋,后进是厨房,前面是个小小的庭院,中间就只是一间睡房了。一目可以了然,只见屋中杂物凌乱,杳无一人。 云中燕擦燃火石,仔细察看,这才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张草纸,草纸上写着两行小字:此处已有鹰爪注意,不可逗留。 云中燕松了口气,心里想道:“他们已经知道此处并非安全之地,当然是搬到别处去了。” 杨守义并非被捕,云中燕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但就在她正想离开之际,忽地又听到了屋顶上衣襟掠风之声,这是夜行人经过的声息。 云中燕只道是鹰爪来临,心想:“鹰爪只一个人,索性我也不表明身份,小小的惩戒他一下。” 心念未已,那个人已从屋顶跳了下来。云中燕心道:“这人轻功倒是不错。”手心扣着的三颗黄豆(这是她随手从屋子里的杂粮缸中抓来的)便向那条人影飞去。她虽然没有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但这三颗黄豆,打中了敌人的穴道,也可以令他昏迷几个时辰。她不用暗器,为的是不愿伤人。 那人衣袖一兜,三颗黄豆落在她的手中。那人想不到暗器乃是黄豆,不觉一怔。云中燕看清楚了那个人,不觉也是一怔。来的是个红衣少女。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乃是女子,不觉都是一怔。但一怔之后,随即也就彼此明白了。 云中燕心里想道:“昨日到王吉豆腐店查问的是个红衣少女,想必就是她了。她定然也就是那小魔女无疑。” 杨浣青心里想道:“这个女子想必就是刚才进入耿电房间的那个人了。她替耿电遮瞒,却又似乎和完颜豪颇为要好,真不知她是友是敌。” 原来杨浣青躲在花树丛中,看不见耿电房中的情形,也没有看见云中燕的面貌,只从云中燕的背影,看出了她是女子。 其时完颜豪与李益寿已经来到,家丁亦已在内花园展开搜索,杨浣青情知藏身不住,只得趁着在未曾给人发现之前,悄悄溜走。溜走之际,隐隐听见完颜豪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其时她当然是无心细听,只知道说话这个女子不是李芷芳。不是李芷芳,她料想当然就是刚才进入耿电房间的那个女子了。 杨浣青不知云中燕是友是敌,心里想道:“杨守义不见,窗口却贴着撕开两半的纸蝴蝶,这是青龙帮示警的标记。这女子想来多半还是敌人。”原来杨浣青已到过祁连山,见过了青龙帮的龙帮主之后,方始再来凉州的。是以她知道王吉的地址,也知道青龙帮的各种讯号。 王吉离开豆腐店之时,曾经把他和杨守义的新住址告诉隔邻的张大叔,并且向他交代清楚,这新住址只能告诉白天来找过他的那个红衣女子。杨浣青出了凉州总管的衙门,先到豆腐店去找王吉,张大叔守在那儿,立即告诉她这地址。由于她先去了一趟豆腐店,是以来到此处之时,反而就落在云中燕的后面了。 杨浣青惊疑不定,刷的就拔出刀来,喝道:“你是谁?” 云中燕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找杨守义的。” 杨浣青更为惊诧,喝道:“你怎么知道杨守义躲在这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呢!” 杨浣青道:“你知道我是谁?” 云中燕道:“你是不是小魔女?” 杨浣青道:“是又怎样?” 云中燕故意冷笑说道:“哼,好大胆的小魔女,刚才竟敢偷入府衙。你当我不知道吗?告诉你实话吧,我是来逮你的!” 杨浣青怒道:“好呀,你来逮吧!”说话声中,闪电般的就向云中燕劈了三刀。 云中燕以“风扬落花”的身法,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杨浣青这闪电般的连环三刀,争胜之心不觉油然而生,蓦地把手一扬,喝道:“接暗器!” 杨浣青的一个“凤点头”,不料云中燕只是虚晃一招而已,哪里有什么暗器!她趁杨浣青躲闪暗器之时,身形平地拔起,已是跳上屋顶去了。 杨浣青喝道:“想逃么?”云中燕笑道:“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有胆你追来!”原来云中燕一来是想试试这闻名已久的“小魔女”的功夫,二来她已知道这座房子是在敌方的监视之中,是以必须把杨浣青引开到无人之处,才好交谈。 杨浣青怎知她的用心,只道她真的是暗地跟踪自己的敌人,当下身形一掠,立即也是闪身追来,喝道:“你跑到天边,我也不会放过了你。好呀,看到底是你能逮住我,还是我能逮住你。”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超卓轻功,窜高纵低,兔起鹘落,奔过了几条长街。街道上虽然有巡逻的士兵,只见两团影子在屋顶上掠过,有的给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是什么鬼怪;有的还只当是自己眼花,揉一揉眼,那两团影子已经不见了。 风驰电掣,转瞬之间,已到了城门底下。此时正是五更时分,还有半个时辰方始天明,城门未开。 云中燕纵身一跃,手中的宝剑“卜”的插入墙头,支持身体的重量,单掌一按墙壁,一个翻身,就跳上了墙头。 墙头上的两个卫兵叫道:“有飞贼!快来人哪!”云中燕不待他们跑来,先自迎了上去,噼啪两掌,将他们打下墙头。回头笑道:“你上得来么?要不要我帮一帮你?” 杨浣青怒道:“谁要你帮?”把手镯脱下一抖,变成了一条银丝软鞭,飞身一跃,软鞭上扬,已是缠上了墙头上所竖的旗杆,双足一撑城墙,腾身飞起,一个鹞子翻身,登时也上了墙头。 她本来提防云中燕会乘机袭击她的,是以在翻身掠上墙头之时,左手的短刀同时使开了夜战八方的招数,不料当她在墙上稳住身形之时,只见云中燕已经跳下去了。 杨浣青不禁怔了一怔,颇感诧异,心里想道:“她若是完颜豪派来的人,为何反而把守城门的士兵推了下去,又不乘机袭击我呢?”此时她已开始思疑对方未必真是敌人了,但为了追查究竟,还是跟着云中燕跳了下去,急急追踪。 看守城门的士兵乱箭射来,杨浣青一面跑一面挥鞭拨打,打落了十多枝,那些箭已是射不到她的身上了。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色已是黎明时分了。她们两人风驰电掣,此时亦已离开了凉州城十数里了。云中燕起步在前,和杨浣青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十来丈远近。她对杨浣青的轻功亦是好生佩服,心里想道:“她给乱箭阻延了一些时候,依然能够与我不即不离,这小魔女果然名不虚传。” 杨浣青追入树林,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贵姓大名,我都未曾知道呀。” 杨浣青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小魔女’吗?” 云中燕道:“这是女真鞑子给你的绰号,我要知道你的真名实姓。” 杨浣青道:“你和完颜豪不是朋友吗?怎的骂起女真鞑子来了。” 云中燕道:“我也有一个绰号,叫做云中燕,这你可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杨浣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听说这云中燕是个从蒙古来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人还说她是公主身份,不知是真是假?” 云中燕笑道:“你和耿电不是好朋友吗?难道他没对你说过我的来历?” 杨浣青面上一红,说道:“我姓杨,名叫浣青。你是蒙古人吗?”同时也起了疑心:“她若是耿电的朋友,为何还要问我姓名?” 云中燕道:“不错,我的蒙古名字叫贝丽丝。” 杨浣青面色骤变,说道:“原来你果然是什么蒙古公主,这就怪不得完颜豪要奉承你了。” 云中燕诧道:“你和耿电是新相识的吗?”心想:“我只道她和耿电的交情非比寻常,怎的她知道了我的名字,却还不知道我和完颜豪并非同一路人?” 杨浣青冷冷说道:“你凭什么查根问柢?好呀,我也正要问你,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么样了?” 云中燕知她误会,故意气一气她:“你又凭什么查根问柢?” 杨浣青沉不住气,刷的便是一鞭向她打去,说道:“轻功咱们较量过了,我再请教你兵刃上的功夫。” 云中燕笑道:“好。原来你是凭着这根软鞭就要来盘问我么?好吧,那咱们就再较量较量。”说话之际,已是避招进招,杨浣青打她三鞭,她也还刺了三剑,双方的鞭剑都没沾着对方。 云中燕赞道:“好鞭法!”说话之间,剑随身转,抢入内圈。右手剑一招“拨草寻蛇”,把软鞭带过一边;左手三只指头一伸,竟然欺身来扣杨浣青的虎口。这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使得冒险之极,但却是迅捷凌厉兼而有之。 杨浣青的软鞭已经打了出去,急切间一个“细胸巧翻云”,人向后翻,云中燕的指头堪堪要点到她的身上,她的长鞭已是打了个圈,卷了回来。云中燕身形平地拔起,那条软鞭从她脚底掠过,也是差一点就要把她的脚踝缠上。 双方再度交手,都是暗暗叫声“好险!”杨浣青心里想道:“她刚才已经抢了先手,本来还可以使出更具凌厉的后招的,不知何以不使?”云中燕也在心里想道:“她刚才形势十分不利,在这种情形之下,本是应该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与敌人一拼的,难道她知我并无伤她之意,才不使么?或是她也如我一般心意,只是要试试我的功夫么?” 原来杨浣青倒不是只想试招,而是对云中燕究竟是友是敌,兀自思疑不定。云中燕蒙古公主的身份固然令她起疑,但刚才出城之时给她开路,却又明显的不似怀有敌意。如今交手数招过后,她见云中燕舍弃许多狠辣的招数不用,心里就越发疑惑了。 不过,她们虽然舍弃了狠辣的招数不用,但好胜之心却是一样的,双方的奇招妙着都是层出不穷。 转眼间斗了数十招,不分高下。云中燕觅得对方一个破绽,再度欺身进逼,骈指如戟,点她的寸关尺脉。杨浣青把左手短刀一扔,说道:“你会点脉,难道我就不会!”反手骈指戳出,使的是她师父独门的惊神指法。 云中燕“咦”了一声,身形一飘一闪,已是跳出了圈子,说道:“看来咱们是难分胜负了,不必较量啦,你师父是谁?”原来杨浣青的惊神指法源出“穴道铜人图解”,天下只有两家传人,一家是完颜长之传给他的儿子,另一家就是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传给她了。云中燕见多识广,早就看出了杨浣青的武功不属于中土汉人的任何门派,如今见了她的惊神指法,立即便猜到了她的师父是谁。 杨浣青道:“你管我的师父是谁?” 云中燕笑道:“不错,一个人只有好坏之分,你跟什么师父,那倒无关紧要。金人汉人蒙古人,都可以找到足以做咱们的良师益友的人,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这几句话宛似醍醐灌顶,令得杨浣青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我的师父乃是金国贝子,和她的身份也差不多。金国的贝子可以成为我的良师,蒙古的公主为何就不能成为我的朋友?” 云中燕笑道:“好啦,咱们不要再打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杨浣青道:“耿电怎么样了?”其实她刚才问的乃是:“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么样了?”如今把这句话缩了一半,敌意已是大大消除,但心里的疑团却还没有完全去掉。 云中燕笑道:“对,我也应该告诉你,免得你为他担心了。你想要知道的这位耿公子,他早已走出凉州总管的府衙了。” 杨浣青道:“是你救他出去的吗?” 云中燕道:“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小姐亲自送他出去的。” 杨浣青心里是又惊又喜,半信半疑,暗自想道:“杜复曾经告诉过我,李益寿的儿子和他们暗中是有往来的,这位李姑娘能够把耿电藏在自己的闺房,当然也是和哥哥站在一条线上的了。不过她和耿电出走,只怕还是私情。但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还不能完全相信。” 云中燕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说话?” 杨浣青道:“即使是李小姐送他出去,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云中燕刚要把详情告诉她,忽听得有人飞快跑来的脚步声,杨浣青面色一变,喝道:“什么人?”这刹那间,她还以为是着了云中燕的道儿呢。 话犹未了,这个人已经飞快的来到她们面前。杨浣青这才放下了心,原来来的这个人正是青龙帮“四大金刚”的老大杨守义。 杨浣青认识杨守义,杨守义可不认识她,但见她是个红衣少女,心里却也猜到是谁了,当下说道:“云女侠,原来果然是你。这位姑娘……” 云中燕道:“杨姑娘,你昨天到过王吉的豆腐店吧?”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知道?杨叔叔,我叫浣青。正是要找你的。” 杨守义道:“令尊可是杨雁声杨大侠?” 杨浣青道:“不错,正是家父。” 杨守义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浩威三弟曾经和我说过你,但我却想不到是你。你怎么知道那间豆腐店是我们青龙帮的?” 杨浣青道:“我已经到过祁连山,见过贵帮的帮主了。” 云中燕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杨守义道:“让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耿公子已经脱险了。” 云中燕道:“这消息可靠吗?他是怎样脱险的?” 杨守义道:“可靠之至。我们帮中有个兄弟在煤炭行做事,这间煤炭行是供应总管府的,他每隔三两天便要到总管府送一次煤炭。据说昨天晚上,总管府闭门大搜‘奸细’,严禁任何人出入,可是李益寿的妻子和女儿却乘了一辆马车出去,后来只有他的妻子回来。 “‘奸细’没有搜着,李益寿的女儿却一去无踪,这事不是太可疑吗?据我所知,李益寿的女儿是暗中帮忙耿公子的,如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料想定是那位李姑娘亲自护送他出城去了。” 杨浣青听他说了详情,果然与云中燕说的一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惭愧,笑道:“杨叔叔,你说的这个消息,这位云姐姐早已知道了。她昨晚正是在总管府中,这件事恐怕她还曾经出了一把力呢。” 杨守义笑道:“我还当作是一件新鲜的消息呢。早知如此,我也用不着多说一遍了。” 云中燕道:“我是听得翦长春说的,恐怕不可靠。所以才特地问你,好证实这个消息。”当下把昨晚的遭遇可以告诉杨守义的都告诉了他。她的身份料想杨守义已经知道,是以也就用不着隐瞒了。 杨守义说道:“那位兄弟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是他们住的地方,已经给鹰爪注意,昨晚总管府本来要派一队兵士去搜那条街道的,后来因为府中大搜‘奸细’之事,这才暂行搁下。云女侠,你到过那间屋子的,是吗?” 云中燕笑道:“我和杨姑娘正是在那间屋子里会面。你贴的那个撕开两半的纸蝴蝶,我们已经发现了。” 杨守义道:“我的行藏恐怕已经给敌人发觉,如今耿公子脱了险,是以我今早急急忙忙出城,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你们,你们刚才是不是曾和敌人交手?” 杨浣青道:“没有呀。”杨守义道:“那我何以听到兵器碰击的声音,难道是我听错了。”原来他正是由于寻声觅迹,这才找着她们的。 云中燕笑道:“是我和杨姑娘切磋武功,闹着玩儿。不过也幸亏我们闹着玩儿,否则也不会碰上你了。杨大侠,据你推想,耿公子会上哪儿?” 第三十一回心事难言 杨守义道:“我猜想那位李姑娘应该是护送他上祁连山的吧?”杨浣青暗自想道:“恐怕不见得。看昨晚的情形,她分明是喜欢了耿大哥,她又正在妒忌着我,怎肯让耿大哥回到祁连山和我相见?就算耿大哥要回去,只怕她也是要设法阻挠。”不过这番说话,她可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杨守义接着问她们道:“耿公子伤得如何,你们可知道么?”杨浣青道:“昨晚我在总管府没见着他,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看来似乎好了一些。”云中燕道:“我是见着他的,只不知他武功是否已经恢复,看外表则是和常人一般了。” 杨守义道:“好,只要他好了几分,我就可以更放心了。云女侠,敝帮的事情,得过你屡次帮忙,你可愿意到祁连山和我们的帮主一见么?” 云中燕道:“贵帮龙帮主乃是当世英豪,本来我就是想拜见他了。不过,目前我还要到别的地方去走一趟,有件事情要办。待有机会,他日定然前往贵帮拜见龙帮主和各位首领。”原来云中燕昨晚见着耿电,已经从耿电口中知道了黑旋风的下落。当时完颜豪正要闯进室内搜查,耿电在百忙之中只能告诉她一句话:“黑旋风在大都,他急于和你相见。”云中燕也不知道黑旋风是为了何事前往金京,自是不免为他担忧,故而只好放弃祁连山之行,赶去大都找寻他了。 杨守义听说她有另外的紧要事情,不便相强,当下只好分道扬镳,与她挥手道别。 云中燕走了之后,杨守义忽道:“杨姑娘,我拜托你一件事情。”杨浣青道:“叔叔言重了,有话但请吩咐。” 杨守义道:“请你回祁连山报讯,顺道追查耿公子的行踪。官军正在进攻祁连山,虽说有个李学松暗中帮忙咱们,但耿公子若是给官军碰上,亦是不便。何况还有完颜豪的人呢。多一个人保护他总是好的。” 杨浣青诧道:“你不回去么?” 杨守义道:“我本来是要回去的,现在有了你,你的本领比我强,可以替我做这些事情。我想抽身做另外一件事了。” 杨浣青道:“啊,那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杨守义道:“我要回凉州去营救我的一位义弟。” 杨浣青道:“你不是说鹰爪已经发现了你的行踪,是以才出城躲避,怎么又要回去冒险?” 杨守义眉头一皱,说道:“为朋友尚且不辞两肋插刀,何况他是我的义弟?”心想这位杨姑娘怎的如此不明事理。 杨浣青迫得要对他说真话了,当下问道:“你这位义弟可是白坚武么?” 杨守义道:“不错,他是我的二弟。十余日前,我本来是和他一道回祁连山的,在路上碰上了翦长春,他给翦长春捉了去。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杨浣青道:“这件事我还未知道,不过我知道另一件事情。” 杨守义道:“什么事情?” 杨浣青道:“你这位白二弟恐怕不是好人。” 杨守义道:“何以见得?” 杨浣青道:“你可知道冀北双雄与陕中双煞因何向他寻仇?” 杨守义道:“他和冀北双雄之中的康彻结有梁子。” 杨浣青道:“什么梁子?” 杨守义不禁又是眉头一皱,心里想道:“此事牵涉闺阁隐私,我怎能与她直言无忌?嗯,这位杨姑娘也实是太喜欢查根问柢了。”当下只好说道:“大概是一点小小的误会吧。” 杨浣青道:“我倒听来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恐怕不是小小的误会呢。” 杨守义道:“什么消息?哪里来的?”心里不觉已是有几分不大高兴了。 杨浣青说道:“杨叔叔,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和家父又是朋友,请原谅侄女说话不知避忌。据我听到的消息,白坚武是垂涎康灵的美色,他因奸不遂,杀了康灵灭口的。” 杨守义忍住火气,说道:“这种谣言,怎能相信?” 杨浣青道:“我这消息是从康灵的一个师姐口中得来的。” 杨守义哼了一声道:“她怎么知道?” 杨浣青道:“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对师妹的为人却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俗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坚武干下这桩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决不会完全没人知道。如今她的师姐正在搜寻人证物证,总有水落石出之时。” 杨守义怫然不悦,说道:“既然还没确切证据,那你就不可偏听一面之词。” 杨浣清道:“然则白坚武又怎么说呢?” 杨守义道:“他说康灵是个淫荡的女子,她与一个恶霸混在一起,他不知她是康彻的妹妹,将她和那个恶霸一并除了。” 杨浣青忍不住怒火中烧,说道:“康灵决不是如他所说的坏女人,白坚武自己做了坏事,还要毁坏人家名誉,真是可恶之极!” 杨守义心头一动,忽地说道:“白坚武是好是坏,暂且不谈。我听浩威三弟说过,他说你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檀大侠,对么?” 杨浣青不解他询问自己的师承是何用意,当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杨守义道:“那么双雄双煞来向白坚武寻仇,你怎么知道?” 杨浣青道:“实不相瞒,当时我是暗中跟踪他们的。” 杨守义面色铁青,大声说道:“后来在那古庙之中,有人用暗器打伤了白坚武,那个人是不是你?”原来杨浣青是用师父的打穴手法打伤白坚武的,这一门打穴手法,天下只有武林天骄和完颜长之两人及他们所传的弟子会用,杨守义以前本来疑心是完颜豪的,此时却是疑心杨浣青了。 杨浣青淡淡说道:“叔叔好眼力,不错,正是侄女!” 杨守义大怒道:“你因何干出这种事情?即使你认定白坚武是个坏蛋,也该光明正大的向我告发他呀!黑白未分之前,就用暗算的手段,这,这,这——” 杨浣青道:“这事我是不得已而为的。叔叔,你暂且息怒,请听我的解释如何?” 杨守义心里想道:“她做这事,虽然不是侠义道之所当为,但她毕竟是我的晚辈,看在她死去的父亲分上,她做了错事,我也只能严厉的教训她,可不能将她当作敌人翻脸。”当下强抑火气,说道:“好吧,我就听听你如何辩解。你说得合理便罢,否则,你也不必叫我做叔叔了。” 杨浣青说道:“耿电可曾把完颜长之那封机密文书给你看了?” 杨守义道:“哦,那封机密文书是你交给耿电的么?” 杨浣青道:“是杜复夺自完颜长之派往凉州的使者之手,杜复给了我,我给耿电的。请问耿电把这文书与你之时,是否曾郑重的交代过你,请你千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杨守义道:“不错。这是你的意思吧?你是要防范白坚武?” 杨浣青说道:“不,这是杜复的意思。他也认为白坚武不可靠的。杨叔叔,我知道你与他是八拜之交,假使当时我就向你告发白坚武,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说话。嗯,你现在都不相信呢,是不是?” 杨守义呆了一呆,说道:“真的是杜复说过这样的话?他又何所见而云然?” 杨浣青道:“你们和金鸡岭是有往来的,我岂能胡乱捏造杜复的说话?” 杨守义喃喃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其实,他的信心已是有几分动摇了。暗自想道:“杜复是个老成干练的人,他应不至于无缘无故说二弟的坏话。” 杨浣青继续说道:“杜复何所见而云然,当时我们匆匆分手,我没有仔细问他。但你总有机会见着他的,你可以仔细问他。叔叔,你刚才责备我不该偏听一面之辞,那么我希望你也不要只是相信白坚武一个人的说话。” 杨守义双眉一轩,说道:“我会去问杜复的。但这是将来的事,现在我却是非回凉州不可。” 杨浣青道:“你还要回去救他?” 杨守义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岂能让结义的兄弟落在敌人手里,置之不理!” 杨浣青道:“如果他已经投降了敌人呢?你回去救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杨守义不觉怒火再燃,说道:“即使他当真做了你说的那件坏事,那也只是他私德有亏。我与他共事二十年,青龙帮成立未久,他就加盟的。若说他会背叛本帮,屈膝事敌,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 杨浣青道:“私德有亏,大节也就未必能够坚持。何况他犯的乃是奸邪而兼诽谤之罪,并非寻常的小节出入可比。” 杨守义道:“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呢,你怎么就可以一口咬定?” 杨浣青听他口气软了几分,再劝他道:“不错,事情是该弄清楚了再行处置的。那晚,我用暗器伤了他,行事有欠光明磊落,你责备我,我也该向你认错。那是我一时的孩子脾气,要给他一点薄惩,但也还不是要杀他的。不过,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你又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杨守义气平了些,但仍然说道:“将来水落石出之时,如果他当真是如你所说的那种坏人,不用你替康灵报仇,我亲手杀他!现在我非回去设法救他不可。他是否投降敌人,我也应该弄个清楚呀!如果是的话,我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他除掉,以免为本帮留下后患;不是的话,我坐视他落在敌人之手,那就非但对不起结义的兄弟,更愧对本帮了。” 这番话他是心平气和之后说出来的,杨浣青知道已是无法挽回他的心意,只好说道:“叔叔既然定要如此,侄女只能先回去禀告龙帮主了。请叔叔多加小心,最好等龙帮主派人到凉州再行动手。” 杨守义不禁笑道:“我会懂得怎样办的,你一路上也多加小心吧。好,保护耿公子之责,我就交给你了。” 杨浣青劝他不动,只好让杨守义回凉州去,她独自去追寻耿电的行踪。 “他们若是上祁连山的话,倒是不难追上。但只怕那位李姑娘未必愿意跟他上祁连山。”杨浣青心想。当下只好一路打听他们的消息。 杨浣青的猜疑并不全对,但却勉强可以说是中了一半。原来耿电和李芷芳仍然是要上祁连山的,不过他们走的却不是前山的正路,而是绕了一个圈子,从另一条小路转入后山的。 李芷芳的母亲,内心是不愿意女儿嫁给耿电的,但为了情势所迫,却不能不护送他们出城。 出城之后,老夫人凄然说道:“芳儿,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这次瞒着他送走你们,他定然会大发雷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劝他回心转意,但愿咱们母女能够再见,但在你爹息怒之前,你可是不能回家的了。芳儿,娘不在你的身边,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李芷芳也觉心酸,眼儿一红,说道:“娘,我想不到你会对我这样好,我会自己照料自己的,娘,你也要好好保重啊。” 老夫人回过头来,对耿电说道:“耿公子,我把唯一的女儿交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抹一抹眼泪,便叫车夫驾车回城。 耿电当然是听得懂老夫人的意思的,可是在这般情景之下,却不容他有所辩白,而且,急切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了,只能如此说道:“老夫人大恩大德,小侄没齿不忘。令嫒救了我性命,我也定当感恩图报。”此时,马车已经启行,老夫人在车上说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耿电与李芷芳单独相处,心中甚感不安,李芷芳说道:“娘已经去得远了,你怎么还不走呀?” 耿电说道:“李姑娘,我是真的衷心感谢你,但我不想多连累你。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六七分,我,我——” 李芷芳道:“你是想一个人走,把我抛下不理么?” 耿电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累得母女分离,我已是于心不安。你是千金小姐,怎方便和我一起上祁连山去?” 李芷芳道:“你这样快就忘记了娘刚刚对你说些什么吗?” 耿电心头一震,讷讷说道:“李姑娘,我,我正想和你说……”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能回家,你是知道的了。你不和我上祁连山,叫我到哪里去?” 耿电初时听她重提母亲的话,只道她进一步就要谈及终身大事,自是不禁惴惴不安,至此方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她有弃暗投明之意,我倒是应该成全她的心愿。至于她对我的一片痴情,我恐怕只能辜负她了。但现在却还不是敞开心胸和她说话的时候。” 李芷芳嗔道:“你怎么不言不语?好,你不喜和我作伴,你自个儿上祁连山吧。我死也好活也好,用不着你管!” 耿电笑道:“我是在想,你是千金小姐的身份,只怕吃不了那个苦。而且你一上了祁连山,那就更是和你的爹爹公然作对了,以后你都恐怕不能回家啦!” 李芷芳银牙一咬,毅然说道:“你能够吃苦,我也就能够吃苦。我本来就不值爹爹所为,除非他幡然悔悟,否则他请我回家,我也不会回去呢。” 耿电说道:“好,你有这个决心,龙帮主一定是会欢迎你的,咱们这就走吧。” 李芷芳道:“不,咱们可不能从这条路走。” 耿电怔了一怔,道:“这不是上祁连山的路吗?” 李芷芳道:“咱们不能现在就上祁连山,要去也只能从另一条路,偷偷的绕后山上去。” 耿电道:“为什么?” 李芷芳道:“你忘记了我的哥哥正是担任先行官,目前他正在和大队的官军准备进攻祁连山的么?” 耿电说道:“咱们此去,不也是正好可以帮忙令兄反正过来吗?” 李芷芳道:“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哥哥纵有此意,也必须底下的人都肯听从他的才行。爹爹和完颜豪也不会没有派人去监视他的。咱们给官军碰上,岂非令他更加为难!” 耿电瞿然一省,说道:“依你说,那该怎么办?” 李芷芳道:“我熟悉道路,有一条小路可以避开正面的官军。送你上山之后,我再去找哥哥,到时咱们相机行事。只是绕这条路,恐怕要多走几天。”原来她固然是为安全着想,但另一方面,心底里也是盼望和耿电单独相处,能够多一天就是一天。 耿电可不知她有这么复杂的心事,笑道:“在凉州你是主人,我听你的调度。” 耿电与她一路同行,比起在总管府中躲在她的闺房之时,相处得倒是自然许多。不过由于她母亲临行的那番话,耿电心里仍是不免有点芥蒂。 他们走的是一条不见人烟的荒山僻路,好在李芷芳离家之时,早已准备了一袋干粮和一张帐幕,用不着寻觅人家以供食宿。 走了两天,入山越深,积雪皑皑的祁连山主峰已是遥遥可见。李芷芳道:“明天走快一些,入黑之前,就可以踏上后山的凝碧峰了。青龙帮的总舵在哪座山峰?” 耿电说道:“在山中间的一座天剑峰。从前山山口入去,大概还要走两天呢。” 李芷芳曾经偷看过父亲准备奇袭祁连山的军用地图,说道:“从凝碧峰到天剑峰,以咱们的脚程,倒是用不着两天。龙帮主是懂得兵法的人,凝碧峰险地,定然有人把守,到了那儿,想来也会有人接应了。”原来她所带的干粮是刚好够两个人三天食用的,过了明天,若还没人接应,那可就要自己找了。 耿电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不好,彤云密布,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明天的路恐怕更难走了。” 李芷芳道:“但愿是一场过云雨。不过明天的事明天才理,现在咱们可得先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黑云压顶,树林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耿电借用李芷芳的佩刀,斩下一束树枝,点燃了当作火把。 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相当宽广,可供两人避雨。雨倒下得不大,不过却是下个不停,和李芷芳希望下的“过云雨”刚好相反。 寒气袭人,斜风细雨飘来,李芷芳的衣裳也有点儿湿了。耿电冒雨出去,再斩几把枯枝,拿回来生起一堆篝火。 李芷芳过意不去,说道:“你弄得一身都湿了,你刚刚病好,其实应该让我去的,你却不许我去。” 耿电道:“我惯了的,算不了什么,烤烤火不就干了。” 李芷芳道:“斩柴生火,你倒的确好像很是熟练。你爹爹是宋国的一位大将军,你怎么会做这些事情的。” 耿电说道:“我是十七岁才到江南跟随爹爹的,小时候我和母亲住在北方的一个山村,日子过得很苦。‘屋漏更遭连夜雨’的情况,我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呢。”心里想道:“不过一个月前,我和浣青也曾经历过今晚这样的情景呢。” 李芷芳甚感兴趣,说道:“是吗?你能不能够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给我听听。” 耿电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说话,定睛望着织在洞口的雨丝风片,呆呆出神。 李芷芳道:“咦,耿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耿电如梦初醒,忙道:“没,没什么。”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耿大哥,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是在想着心事,你是在想你那位‘青妹’,是不是?” 耿电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李姑娘,你怎么老是喜欢拿她来开我的玩笑?” 李芷芳说道:“难道你不是么?你在病中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说梦话,‘青妹、青妹’的说了不知多少次。有一次还把我错当作你的‘青妹’呢,你知道不知道?” 耿电心里想道:“现在可是应该和她说个明白的时候了。”当下说道:“她是我的朋友,她是否已经脱险,当时我也还未曾知道,当然是免不了要惦记她的。” 李芷芳不由得泛起一股醋味,说道:“是呀,何况她是一个又美丽、又聪明,本领又好的女侠呢!莫说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的,就只怕她不喜欢我。” 耿电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她怎会不喜欢你?” 李芷芳冷冷说道:“你是她的知心朋友,我和你一起回去,只怕她未必高兴吧?” 耿电正容道:“李姑娘,你和我开玩笑不打紧,到了山寨,这玩笑可不能开了。” 李芷芳更不高兴,说道:“为什么?你是怕我得罪她了?” 耿电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李姑娘,有件事我想我应当告诉你。” 李芷芳怦然心跳,说道:“那你就爽快说吧,别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耿电说道:“浣青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子。这头亲事是我小时候母亲替我定下的,当时她还没有出世呢。” 李芷芳极力抑制心中的激动,涩声说道:“恭喜你了,有这样一位好妻子。但未婚妻就是未婚妻,为什么要加上‘名义上’这三个字。” 耿电苦笑道:“你先别恭喜。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这头亲事是指腹为媒的,我是这次离家的时候,母亲才告诉我的。她则根本还没知道。” 李芷芳道:“她不知道,那你就该告诉她呀!” 耿电说道:“李姑娘,你不知道,她早已有意中人了。” 李芷芳又惊又喜,问道:“那人是谁?” 耿电说道:“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也是青龙帮的。所以我请你到了山寨可别拿她来开我的玩笑了,否则给他们知道,多难为情。” 李芷芳道:“你怎么知道的?是那位杨姑娘还是你的那位朋友告诉你的?” 耿电道:“都不是。但我从他们的口气之中却可以听得出来。尤其我的那位朋友,当他和我说到了杨姑娘之时,他的倾慕之情,可说是表露无遗。杨姑娘曾在他家里住过半个多月,他——”说至此处,想起了杨浣青传授刀法给罗浩威一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自己不该和外人谈说,便即停口不言。 李芷芳笑道:“他怎么样?你是心里难过,不愿意再说下去么?” 耿电面色一端,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但愿能够玉成他们的好事,岂有反为难过之理?”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却自己问自己道:“我当真是没有一点难过么?唉,其实我只是为了顾全朋友的情谊罢了。” 李芷芳喜孜孜地说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我早知道,也不会拿你们来开玩笑了。” 耿电说道:“我本来还不想告诉你的呢,说句心里的话——” 李芷芳一颗心卜卜地跳,只道他是要向自己倾吐情意了,当下不觉面上一红,不敢接触耿电的目光,轻轻说道:“什么心里的话,你说下去,怎么又不说了?” 耿电说道:“说句心里的话,我,我要等待他们成婚之后,方得心安。” 李芷芳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耿电说道:“大丈夫当重道义,那位杨姑娘现在毕竟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李芷芳不觉又是心里一酸,说道:“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若然她不另嫁别人,你就非娶她不可。” 耿电点了点头,说道:“为了玉成他们,我是不会把这件她不知道的亲事告诉她的。但也必须他们成婚之后,我才不至于担负不义之名。而且——” 李芷芳道:“而且什么?怎的你说话老是吞吞吐吐?” 原来耿电想说的是:“而且,纵使他们成了亲,我也不会另娶别人的了。”但一想自己为什么要向李芷芳这样表白,如此太着痕迹,岂不要令她太难为情。心里想道:“她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我是避免和她谈及婚姻之事了。” 李芷芳的心思可没有他这么复杂。不错,她是从耿电口中,听得出耿电对“那位杨姑娘”实是有情,“原来他只是为了玉成朋友,对这头婚事仍是十分重视的。”不过她却误会了耿电后半段说话的意思,只道耿电是要等待他们成婚之后,才向自己求婚。 李芷芳心里甜丝丝的,望着织在洞口的雨丝风片,默默出神。 耿电忽道:“李姑娘,你已经察觉了?” 李芷芳瞿然一省,茫然问道:“察觉什么?”这时她才发现耿电也正是和她一样,靠在洞口,定睛瞧着外面。 耿电说道:“好像有人从洞口跑过,还‘咦’了一声呢。我以为你已经察觉了夜行人的声息。怎么,你没听见?” 李芷芳定了定神,笑道:“准是你又在疑神疑鬼了。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听见窗外有人吗,后来什么也没有。” 耿电说道:“这次我决不会听错,而且我还隐约看见人影呢。即使我是‘疑神疑鬼’,也不会‘眼花见鬼’的。就说那天晚上,我也的确是听见了冷笑之声。” 李芷芳道:“你看见的人影,像是男的,还是像个女的?” 耿电说道:“像是一个女的。” 李芷芳给他说得不禁也疑心起来,说道:“好,那么咱们出去瞧瞧。” 杨浣青和杨守义分手之后,猜想李芷芳不会让耿电回到祁连山去,但若当真如此,茫茫人海,亦是无处找寻,因此她还是决定回到祁连山再说。 这天她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抬头已是可以看见祁连山了。她问清楚了道路,继续前行。走不多远。看见路边有间茶铺,口里正渴,便进去喝茶。 北方的路边茶铺,多是兼卖零食的,还有酒喝。她进去的时候,茶铺里只有两个客人在喝酒。 杨浣青眼睛陡地一亮,这刹那间,几乎就要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面朝着她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向她学过刀法的,青龙帮“四大金刚”之中的老三罗浩威。 罗浩威一看见她踏进门来,就摇了摇头,抛个眼色,示意叫她不可相认。 坐在罗浩威对面的那个客人,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面前放着满满的一碗酒,尚未沾唇。他与罗浩威并不交谈,一双眼睛却盯着罗浩威。 杨浣青在他们侧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心里好生奇怪:“看情形他们似乎是并不相识的,却何以同坐一张桌子。”这茶铺虽然规模甚小,也有五张桌子之多。这粗豪汉子放着空的桌子不坐,偏要坐在罗浩威的对面,事情当然是显得极为蹊跷了。杨浣青蓦地心头一动:“这汉子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蓦地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完颜豪的那两个随从之一。”那天完颜豪进城之时,杨浣青曾经看见过他们的。 完颜豪带来凉州的两个随从,一个名叫郑友宝,精于分筋错骨手法;一个名叫西门柱石,练的则是毒掌功夫。西门柱石也就是那天晚上带领凉州武士来过王吉那间豆腐店搜查的人。杨浣青已经从杨守义的口中知道他们的来历,心里想道:“此人眉心隐隐有线黑气,想必就是练有毒掌功夫的那个西门柱石了。听说他是横行关外的大魔头西门牧野的侄儿,倒也不可小觑了。” 杨浣青猜得不错,这个人果然是西门柱石。 原来西门柱石是奉了完颜豪之命,在城外要道注意从祁连山那方来的可疑人物的。另外一个附带任务,则是暗地追查耿电和李芷芳的下落,看他们是否上祁连山。他和云中燕订了约,不能捕捉他们,但若然打听得他们确实是上了祁连山的话,却可以用来威胁李芷芳的父亲,好叫凉州总管李益寿更非听他的话不可。 西门柱石没有发现耿电的行踪,却发现了从祁连山下来的罗浩威。 西门柱石是个武学行家,看得出罗浩威也是个“会家子”,是以早就起疑。他就一路跟踪罗浩威,要找个适当的机会试探他。 他见罗浩威摇了摇头,乘机就发作道:“你摇头摆脑干嘛,是不是讨厌老子?” 罗浩威是要到凉州去的,不想给他识破身份,忍着气说道:“这酒烫口,我喝了摇头,关你什么事?” 西门柱石道:“我生平就是爱管闲事,你打哪儿来,往哪儿去?说来听听。” 罗浩威情知这场冲突难以避免,冷冷说道:“你爱管闲事,这是你的事。我可不喜欢人家管我的事。”说罢,拿起杯筷,搬到另一张桌子去。 西门柱石跟着过来,仍然坐在他的对面。罗浩威怒道:“你一路跟着我,纠缠不休,究竟是何用意?这茶铺里又不是没有空的桌子!” 西门柱石哈哈笑道:“老兄何必着恼,我是有心和你交个朋友的。来,来,来,我敬你一碗酒。” 只见他的两根拇指浸入酒中,捧起那碗满满的酒,不由分说的就朝着罗浩威的面门推过去,强迫罗浩威喝这碗酒。 罗浩威怒道:“谁和你交朋友?”身形一晃,掌心一带,那只碗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酒却没有泼出。 这一招奇快的手法,正是从快刀的刀法中化出来的。杨浣青心里想道:“不枉我用心教他,这一招拨草寻蛇,他使得比我还要纯熟。” 可是这么一来,罗浩威也就露底了。 西门柱石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好一招快刀的截手法,阁下敢情是青龙帮四大金刚中的罗浩威了?” 罗浩威沉声说道:“是又怎样?” 西门柱石道:“在下久仰四大金刚之名,那就更要和罗三哥交个朋友了。嘿嘿,这碗酒你是非喝不可!” 罗浩威道:“不喝又怎么样?” 西门柱石道:“不喝敬酒,你想喝罚酒吗?” 罗浩威哼了一声,正要发作,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交朋友可是要两相情愿的,西门先生,我和你交交朋友。” 杨浣青刚才进来的时候,西门柱石早已留意,见她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不怎样放在心上。此际杨浣青却忽地替罗浩威出头,俗语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西门柱石可就不由得不有点暗暗嘀咕了。 西门柱石的一双眼睛朝着杨浣青上下打量,嘴里笑道:“有这样美貌的姑娘愿意和我结交朋友,我是求也求不到的。请问姑娘贵姓芳名?何以肯给我这样大的面子?”他口头轻薄,心中则是惊疑:“这女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奇怪,我不认识她,她却知道我的名字。” 这谜底迅即揭开,杨浣青冷冷说道:“你曾经到过王吉的豆腐店要捉拿我,你还不知道我是姓甚名谁吗?” 此言一出,西门柱石不禁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是小魔女?” 杨浣青淡淡说道:“不错,我就是你们叫作小魔女的杨浣青。那天我不在王吉的豆腐店,累你们扑了个空,很是过意不去。你们有心和我‘交朋友’,我岂可令你们失望?” 西门柱石暗自想道:“单打独斗,我只怕不是这小魔女的对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罗浩威?”此时他哪里还敢说轻薄的话,一面后退,一面说道:“姑娘赏面,在下可是不敢高攀。”
杨浣青拦在他的前面,说道:“你想溜走么?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个‘朋友’我是交定的了。这碗酒你喝下去!” 西门柱石大惊失色,说道:“什么,你要我喝这一大碗酒。”原来这碗酒他已是下了毒的。 杨浣青道:“这是你刚刚划出来的道儿,我如今是借花献佛!嘿嘿,你不喝敬酒,难道是想喝罚酒么?” 第三十二回作法自毙 杨浣青把西门柱石说过的话拿来“回敬”他,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弄得西门柱石难堪之极。罗浩威在旁哈哈大笑,心里想道:“怪不得人家叫她做小魔女。” 西门柱石如何肯喝这碗毒酒,老羞成怒之下,一个缩身,伸手抓那海碗,喝道:“小魔女,我与你拼了!” 他本来想要抓起那碗毒酒,向杨浣青泼过去的。哪知他的手指尚未碰着碗边,陡然间微风飒然,杨浣青已是骈指如戟,点到他的脑后。 脑后的“风府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西门柱石焉敢给她点着?幸而他的武功也是委实不弱,一觉脑后风生,立即斜身一跃,这才堪堪避开。 杨浣青道:“哪里跑?”如影随形,跟踪追上。西门柱石一个盘旋,脚跟未转过来,反手就是一掌。掌心漆黑如墨! 罗浩威叫道:“小心毒掌!”杨浣青笑道:“放心,他的毒掌如何伤得了我?”话犹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西门柱石的脸上已是一片鲜血,原来杨浣青笼手袖中,用袖子打他耳光的。袖子虽是柔软的布质,但杨浣青打下去的劲道却是非同小可! 西门柱石发了蛮劲,和身扑上,左掌一弯,五指成钩,来撕杨浣青的袖子,右掌平推,指骨凸起棱角,自下而上的反击过来,合成了一招“烘云托月”,准备一掌击空,立即用指骨击打她的胸口穴道。这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杨浣青心里想道:“你不拼命,或许还可以打得久些。”要知高手搏斗,最忌气躁心浮,双方功力相若,那还罢了,如今是杨浣青的本领比他高明得多,他这一拼命打法,当然就只能自促其败了。 杨浣青不慌不忙的一抖衣袖,西门柱石未能撕破她的袖子,手腕却已给她衣袖束住,只听得“咔嚓”一声,杨浣青一招“斩龙手”,疾劈下去,把他右手手腕关节劈碎,一条右臂脱了臼,软绵绵地垂下来。 杨浣青缚着他的左臂,好像牵一条羊似的把他牵到桌边,一托他的下巴,西门柱石禁不住张开了口,杨浣青喝道:“喝下去吧!”一碗毒酒,全都灌进他的口中。这才把袖子一挥,解开他的束缚。 西门柱石面色惨白,连忙把手指挖进喉咙,大呕特呕。杨浣青斥道:“臭贼,你弄得这里臭气熏天,是不是想我杀你!”西门柱石瞿然一省,听出了杨浣青并无杀他之意,连忙夺门飞逃。他自己有解药,不过喝的毒酒太多,最少也得一年半载方能复原的了。 罗浩威笑得打跌,说道:“杨姑娘,你这一招真绝!” 杨浣青笑道:“小心,莫踩着了那臭贼呕出来的脏东西。唉,那臭贼弄脏了人家的地方,只好由我来认晦气啦。店家,请过来。” 店主人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杨浣青说道:“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地方,又打坏了你的东西,这锭银子,给你当作赔偿。” 店主人不敢要,杨浣青强他收下,笑道:“我又不是强盗,打坏了你的东西怎能不赔?”店主人战战兢兢地收了银子,问道:“那个‘臭贼’,可是官府的人?”杨浣青道:“你放心,我没有将他打死,就不会连累你的。”原来杨浣青饶了西门柱石一命,正是为了不想连累店主人之故。 杨浣青和罗浩威走到无人之处,方问他道:“你去哪里?” 罗浩威道:“我正是奉了帮主之命,准备到凉州帮忙你和杨大哥救耿公子的。你和杨大哥会了面没有?耿公子有何消息?” 杨浣青先答后一问题,说道:“耿电三天之前已经脱险了。” 罗浩威大喜道:“真的?但我从山上下来,一路之上,可没有碰见他们。” 杨浣青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上祁连山吧?” 罗浩威诧道:“他们?是谁和耿公子一道?” 杨浣青道:“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小姐。” 罗浩威蓦地想起一事,叫起来道:“原来他们是一男一女,这就对了。” 杨浣青道:“什么对了?” 罗浩威道:“三岔路口对边的一座山坳,有家猎户,是我们的人。今天大清早,他们看见一男一女在一条很少人知道的可以通往后山的山路上飞跑,一转眼就不见了。他还恐怕是敌方奸细,想要偷入后山呢。这一定是他们了。” 杨浣青道:“你怎么拿得这样准,敢说定是他们?” 罗浩威道:“我和耿大哥虽然相处不久,却可说是相知甚深。他既然脱了险,那就一定是上祁连山。只有那位李小姐不肯跟他上山,他是不会和那位小姐跑到别的地方,叫大伙儿担心他的。” 杨浣青面上一红,心里想道:“罗浩威都能这样相信他,我是忒多疑了。”当下笑道:“听你这么说,那位李姑娘亦已是跟他上山的了。那条路我不熟,你能不能给我带路,去找他们?” 罗浩威觉得她说得有点奇怪,笑道:“我正是为了耿电而来凉州,当然是要找他的了。”言下之意,你何须多此一问。 杨浣青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所以我的意思只是想你给我带路。走上那条路之后,倘若能够很快找着他们,固然很好;倘若找不着,你就不必耽搁时间了,那时我已经知道怎样走法,我可以单独去找他们。” 罗浩威道:“你说的那另一件事情是什么?” 杨浣青道:“你刚才不是问起你的杨大哥么?我说的就是杨守义和白坚武的事情。” 罗浩威道:“对,我正要问你,他们怎么样了?” 杨浣青把白坚武的劣行以及一切可疑之点都告诉了他,听得罗浩威目瞪口呆,半晌说道:“二哥会投降敌人,不至于吧?” 杨浣青说道:“你的杨大哥就是因为不相信我的话,所以又再跑回凉州去了。我正在为他担心呢。” 罗浩威回想起那晚的事情,心里想道:“那晚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来向白二哥寻仇,事后大哥问他原委,他的神情甚是不安,我还只道他是身上受了伤而又心中气愤的缘故。现在看来,只怕他当真是为了做过亏心事的缘故了。还有更可疑的一点是,他受了伤,大家都很关心,只有耿电显然对他冷淡,而且那晚耿电和我说话,也隐隐透露出对白二哥须加防范的意思。耿电是非常重视友情的人,决不会无缘无故对白二哥这样。” 杨浣青笑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的话么?” 罗浩威说道:“若是别人说的,我定然不信。是你说的,我可不敢不信。你想要我怎样做?” 杨浣青道:“我想要你到凉州去劝你的杨大哥。” 罗浩威想了一想,说道:“杨大哥极重手足之情,但他也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他既然说了要回去查明真相,那就决不会鲁莽从事。我还是待找着了耿公子之后再去凉州吧。否则我也放心不下。” 杨浣青道:“对,现在该你说一说山上的情形了。和官军打起来没有?” 罗浩威道:“还没有。不过官军已经进入前山了。我是仗着熟悉地形,一路避过官军,才能跑到这里来的。后山是否也有他们的人埋伏,我不知道。所以非找着了耿公子实是不能放心。” 杨浣青说道:“好吧,既然如此,咱们见着了耿电再说吧。” 两人转入后山僻路,只见一处处丛莽密菁,荆棘满道。杨浣青道:“这条路恐怕很久没人行走了,若非有你带路,真不知如何寻觅。” 罗浩威道:“这条路本是山中的猎户开辟的,自从耶律元宜和我们的青龙帮先后上了祁连山,官军常来骚扰,猎户也不能安居,搬往他处了。不过官军也似乎始终没有发现这条路。” 杨浣青摇了摇头,叹道:“古人说苛政猛于虎,这话当真说得不错。”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罗浩威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彤云密布,看样子今晚恐怕会有一场大雨。” 杨浣青道:“那位李姑娘是千金小姐,一定要找地方避雨,咱们倒可以趁这机会,追上他们。” 罗浩威笑道:“我是粗生粗野的穷人孩子,冒惯了风雨的,你不怕雨淋,我更不怕。” 走了一会,果然下起雨来,树林里一片漆黑。杨浣青想起那晚和耿电在荒山避雨的事。心里想道:“今晚也是一般情景,但和他避雨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心事如潮,一个疏神,踩着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险险摔了一跤。 罗浩威连忙拉她一把,说道:“小心,路滑得很。我拉着你走吧。” 杨浣青定了定神,说道:“用不着,我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罗浩威面上一红,放开了她的手,心里想道:“她轻功极是高明,本不应该摔这一跤,莫非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不说话呀,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吗?” 罗浩威道:“没有。我是以为你在想着心事呢,所以不敢打扰你。” 彼此都在猜疑对方怀有心事,杨浣青不觉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倒是我猜错了,你猜对了。” 她直认不讳,罗浩威心头卜通一跳,说道:“杨姑娘,你在想些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杨浣青道:“也没什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罗浩威道:“请说。” 杨浣青道:“耿电和你交情很好,你们一路同行,他可曾经和你提过我么?” 罗浩威道:“有一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我们和耿大哥在一座破庙躲雨,他第一次谈起了你,我才知道你们两家的关系的。” “啊,他怎么说?”杨浣青心头鹿撞,暗自思量:“我与他有婚约之事,不知他知不知道?是否已经和罗浩威说了?” 罗浩威道:“他是触景生情,想起小时候曾在你的家里度过的那些雨夜。他还记得住的是破屋,一下大雨就十分狼狈!大家忙着补漏。杨姑娘,我不知道你小时过得这样苦,和我也是一样。”他不知不觉又说到自己身上来了。 杨浣青笑道:“我可不喜欢多说我的事情,不过我倒想知道他还说了我一些什么?” 罗浩威瞿然一省,说道:“对,咱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吧。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很感激你的父母。后来知道你爹爹已经去世,更是十分伤感。”说至此处,接着笑道:“那时他还不知道有一个你呢。他问起你家里的人,我才告诉他的。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就在那天晚上,我和他说过这话不久,你和他就认识了。” 杨浣青笑道:“他离开我家,我还没有出生,他当然不会知道我了。他还说了些什么?” 罗浩威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她对耿大哥说过的话,要打听得这样仔细?”想了一想,说道:“对,他还说这次到北方来,有两桩最紧要的事情。一桩是找我们青龙帮的龙帮主,另一桩就是奉了父母之命来找你了!” 杨浣青又惊又喜,又是害羞,红了脸说道:“你不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么?怎的又奉父母之命来找我了?他这父母之命是、是——”她只道这次定是提到婚约的事无疑,说到此处,不好意思太着痕迹地问下去,说了两个“是”字便无下文。幸亏天黑如墨,她满面羞红,罗浩威也看不见。 罗浩威笑道:“他说他曾受过你家大恩,故而奉父母之命,必须找着你家的人。虽然他不知道你,但他要找的可不正是你吗?我想这些话他也应该早就对你说过了吧。” 杨浣青大失所望,说道:“没有了么?” 罗浩威想起耿电要想撮合他与浣青一事,不由得脸上也发起烧来。好一会子,缓缓说道:“没什么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要向你道歉,求你原谅。” 杨浣青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情?” 罗浩威道:“我把你教过我刀法的事情告诉了他。因为他问起我怎样认识你的,我可不能捏造事实,胡乱骗他。” 杨浣青淡淡说道:“师父虽然吩咐咱们不可告诉外人,但告诉耿电,我想是无妨的。” 黑暗中罗浩威看不见她的脸色,但从她的平淡的语调之中,却也听出了她好似带着几分失望的心情,不觉怔了一怔:“她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呢?” 虽然有点猜疑不定,不过罗浩威的心情也还是兴奋的,当下说道:“是呀,龙帮主创立本帮,本来就是奉了耿大哥的爹爹之命的。龙帮主还准备把帮主之位让给他呢,他当然不是外人。杨姑娘,我,我——”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啦?有话就说吧。” 罗浩威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她试探,说道:“耿大哥也曾和你谈起我么?” 杨浣青道:“他说你是他最要好的一个朋友。”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罗浩威当然是不能满足的,不过,杨浣青已是意兴索然,罗浩威自也不好意思喋喋不休了。 两人在风雨之中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杨浣青忽说:“浩威,你瞧,那里好似有一点火光。” 罗浩威定睛看去,果然看见黑黝黝的松林里隐现着一丝光亮,大喜说道:“一定是他们躲在那里避雨了。下着大雨而有火光,他们可能是躲在一个山洞里。” 杨浣青想了一想,说道:“咱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让我过去先看一看,你在这里给我把风。若是敌人的话,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罗浩威道:“对。到底是你的心思更为缜密,计虑周详。”他可不知杨浣青是另有心思,不愿意有他在旁的。 杨浣青施展超妙轻功,悄悄地走近那个山洞,心里想道:“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嗯,他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千金小姐作伴,大概是不会再想起我了?” 不料大大出乎她的意外,耿电和李芷芳在山洞里正在谈论着她。 杨浣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并非不知道有这婚约,他是误会我和罗浩威了。哼,他当真岂有此理,怎能这样,小心眼儿,有话藏在肚子里也不说出来!不过,这位李姑娘对他一往情深,我在这个时候闯进去也是不好!”这刹那间,杨浣青又是气愤又是心酸,不假思索地扭头就跑。 耿电看见她的影子从洞口掠过,虽然看不清楚,却已料想定然是她无疑了,当下也就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雨势已经渐渐小了,但彤云未散,十步之外的景物仍是一片模糊。幸而耿电轻功超卓,一发现人影从洞口掠过,立即就朝着那个方向追下去。追了一会,前面一条黑影已是隐约可见。耿电叫道:“是杨姑娘么?” 杨浣青心中一片茫然,跑了一会,这才发现方向错了。罗浩威是在东边等她的,她却跑到西边来了。 两人轻功本在伯仲之间,但杨浣青因为心绪不宁,终于渐渐给耿电追上。 听见耿电在呼唤她,杨浣青呆了一呆:“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心中大感踌躇,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她稍一迟疑,耿电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大喜叫道:“青妹,果然是你!” 杨浣青犹有余愤,不自觉的用力一推,冷冷说道:“你还跑来追赶我做什么?” 耿电冷不及防,几乎给她推倒,他是身具上乘武功的人,本能的在身形侧俯之时反手一抓,握住了杨浣青的手腕。这刹那间,杨浣青忽地瞿然一省:“我怎么可以对他这样?”也是不自觉的就抓牢他,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同时抓着对方,两下一凑合,身子已是贴得很近,耳鬓厮磨,气息可闻了。 杨浣青面上一阵红,连忙甩开耿电的手,退后一步。 耿电说道:“青妹,我做了什么错事,你生我这样大的气?” 杨浣青冲口而出的就说道:“你,你全都弄错了!”话出了口,这才后悔:“我不该说得如此直率!” 耿电怔了一怔,问道:“我弄错了什么?” 杨浣青话已经出了口,心里想道:“索性我就和他明说了吧。”咬一咬牙,低声说道:“你,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她心里想要把话说明,但结果也还是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耿电又惊又喜又是尴尬,说道:“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那么,你,你也知道——”他想说的是婚约之事,但急切之间,却是讷讷不能出之于口。同时他对杨浣青那句话的意思,一时之间也还是未能弄得明白,不觉想道:“她说我全弄错了,是指婚约而言呢?还是指我说的她和罗浩威之事呢?” 杨浣青转过脸,说道:“罗浩威也来了,他在那边。你,你可以去问一问他,我,我和他的交情是不是如你所想象的那样?”最后那两句话,她说得好像蚊叫一样,风雨声中,耿电凝神细听,也还是听得不怎么清楚。 耿电凝神细听,本来是要听杨浣青说些什么的,却忽地隐隐听得金铁交鸣之声,正是从东面传来。 耿电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罗大哥可是在那一边?” 杨浣青说道:“不错,正是你指的这个方向。啊呀,不好!”此时她亦已听得金铁交鸣之声了,连忙说道:“一定是他碰上敌人了,咱们快点过去看看。” 李芷芳的轻功远远不及他们二人,出那山洞之时,又迟了一步,跑到外面已经不知耿、杨二人的去向。 天黑如墨,李芷芳独自在密林之中,不觉有点害怕,想道:“那人若果当真是小魔女,耿大哥还会不会回来呢?唉,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个小魔女!” 李芷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只好凝神静听,希望能听见他们的声息。她听见了金铁交鸣之声从东面传来,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她所在的地方距离罗浩威较近,因此虽然她的轻功较弱,却是她最先赶到。 那两人使的都是快刀,李芷芳走近了看,只见刀光如雪,两条黑影搏斗得正是十分激烈,一时间却还未能看得清楚是什么人。 李芷芳又惊又喜,心道:“这两个人似乎都是男子,小魔女可不在其内。咦,但他们又不像是耿大哥。” 心念未已,天空忽地闪过一道电光,其中一人“啊呀”一声叫道:“小姐,快来!” 李芷芳呆了一呆,这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完全错了。 原来这个人名叫李平化,乃是她的家将,而且是他哥哥倚为心腹的家将。 “李平化跟哥哥去攻打祁连山,怎的会在这里?莫非哥哥出了事了?”在那电光一闪之间,李芷芳已经看见李平化给那人杀得手忙脚乱,形势十分危险,当下无暇思量,立即拔刀助战。 罗浩威看见对方来了帮手,心里想道:“他们不知还有多少人,须得快刀斩乱麻才行。”李芷芳不知道他是耿电的朋友,他也不知道李芷芳是谁,电光一闪即逝,两人在黑暗中交起手来。 双方使的都是奇快的刀法,闪电般过了十数招,都不由得心头一凛,李芷芳心道:“怪不得李平化不是他的对手,这人的刀法使得比我还快!”罗浩威初时见她是个女子,还不怎样在意,此时亦是暗暗吃惊,想道:“这女子的刀法倒是不可小觑!” 两人的刀法各有千秋,李芷芳的身法比较轻灵,但罗浩威夜战的经验却是比她丰富。 李芷芳刷刷两刀,分刺罗浩威两肋,罗浩威转不过身来,横刀向前一扑。李芷芳情知对方欺负自己力弱,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如何,只好退开一步,迅即猱身而上,绕到他的侧面,刀锋直指他的耳后的“风府穴”。罗浩威早料到她有此一着,一个沉肩缩肘,挥刀反劈她的肩头。双方各自抢攻,一口气交换了数十招,漆黑的树林中,只见刀光闪烁,人影穿梭,李平化插不进手去,但觉招招都是拆得令他惊心动魄。 剧斗中罗浩威快刀如电,倏地划了一道圆弧,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夜战八方”,本是对付敌人围攻的以攻为守的招数,但在单打独斗的情形之下,却变成了封闭敌人前后左右退路的纯粹攻招。 罗浩威猛地喝道:“撒刀!”只听得“当”的一声,双刀相磕,火花四溅,李芷芳气力远不如他,兵刃果然脱手。 罗浩威腾出左手,正要擒她。不料李芷芳也是蓦地喝道:“撒刀!”罗浩威持刀的右手虎口一麻,他的长刀果然也是应声坠地。 原来李芷芳使的乃是败中求胜的一招险招,她的气力不及对方,身手却比罗浩威灵活,刀一脱手,立即欺身进招,乘着罗浩威得意之际,一指点着了罗浩威的脉门。 罗浩威一声大吼,左臂一弯,抱着了李芷芳,右手反手一抓,登时也把她的左腕抓着。不过他一条臂膊颇感酸麻,十分气力,只能使出七分,急切之间,却也不能把李芷芳拿下。 李平化见小姐被擒,这一惊非同小可,提起月牙弯刀,要劈过去。罗浩威脚跟一旋,他的左臂还是抱着李芷芳的,这轻轻一转登时也把李芷芳的身子转了过来,对着李平化的刀锋,喝道:“你斫!” 李芷芳有生以来,哪曾有过和男子这样贴近的,不禁又羞又气,喝道:“你放不放手!” 罗浩威瞿然一省,想起对方是个女子,不由得也是满面通红。但此时双方都已失了兵刃,罗浩威已经见过她的本领,放开了她,只怕拳脚上未必是她对手,何况她还有一个家将拿着月牙弯刀在旁虎视眈眈。 这刹那间,罗浩威不知是放她的好,还是趁着自己正在大占上风的时候,将她擒了再说的好。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三哥放手,她是自己人!”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罗大哥,这位是李姑娘,不可对她无礼!” 不用说来的当然正是耿电和杨浣青了。 罗浩威吃了一惊,忙把李芷芳放开。耿电擦燃火石,把掉在地上的两把刀拾了起来,分别交给他们。 李芷芳心头犹自有气,接过了刀,向罗浩威怒目而视。 耿电说道:“这位李姑娘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她和她的哥哥都是在暗中帮忙咱们的。这次我更是多亏了她,方能逃出性命。李姑娘,他就是我和你说起的那位罗浩威罗大哥了,他是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 罗浩威听说她是耿电的恩人,忙即抱拳赔礼,说道:“我不知道是李姑娘,适才多有冒犯,请李姑娘千万见谅。” 李芷芳一来见他赔了礼,二来又已知道他是耿电的好朋友,心中的怒气也就渐渐消了,说道:“刚才我没有查问清楚,就和你动手,也有不是之处。” 李平化跟着上来与罗浩威重新见过了礼,说道:“我以为你是完颜豪的手下,暗地来跟查我的行踪,这才真是我的鲁莽了。” 罗浩威笑道:“我也以为你是暗中伏击我的鹰爪呢。” 耿电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识,大家都是误会,揭过了也就算了。不过我有一事未明,想向李大哥请教。” 李平化是和耿电见过面的,当下躬腰说道:“不敢当。不知耿公子欲知何事?” 耿电说道:“你不是随军出发的吗?怎的却独自一人在这里?” 李平化道:“我是奉了少主人的密令,偷回凉州的。” 耿电说道:“你们的公子和完颜豪、翦长春他们闹翻了吗?” 李平化道:“这倒没有。” 耿电说道:“然则你何以害怕完颜豪的人跟踪?” 李平化道:“虽没闹翻,不过我们公子的处境也是颇为危险,我这次偷回凉州,若是给他们的人知道,只怕也会连累公子。” 李芷芳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哥哥出了什么事了?” 李平化叹了口气:“这个,说来可是话长——” 此时雨势已小、但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耿电笑道:“既是说来话长,大家回到那个山洞烤火再说吧。”各人刚才在大雨之中奔跑,衣裳都已尽湿。 李芷芳和杨浣青并肩同行,不由得心乱如麻,不知和她说些什么话好。 杨浣青道:“李姑娘,那天晚上,我到过你的府上,不过当时却是不便和你相见。但好在咱们还是见着了。” 李芷芳回想起那晚的情形,甚是尴尬,说道:“杨姑娘,你的轻功真是令人佩服,当时耿电说是外面有人偷听,我还不相信呢。” 杨浣青道:“你待耿大哥这样好,我也是很感激你的。” 李芷芳脸上一红,心里又不禁有点酸溜溜的感觉,想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分明在向我暗示,她和耿电的关系比我更为亲密吗?” 雨已停了,李芷芳抖落衣裳上的水珠,笑道:“杨姐姐,你们真是太客气啦,罗大哥刚才已经向我道过谢了。”她特地把杨浣青和罗浩威算是一边,当成杨浣青是因为罗浩威和耿电是好朋友的关系才向她道谢的。她心里也希望真是这样。 杨浣青微微一笑,说道:“罗大哥的父亲是我师父的至交,家父和耿大哥的父亲也是至交,不过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嗯,世上往往有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事前实是无法预知的,好像我碰上耿大哥就是这样。耿大哥和青龙帮渊源极深,罗大哥当然是应该多谢你的,但我也应该多谢你呀!” 这番话说得甚为含蓄,但话中有话,却也不难索解。她是把自己和罗浩威分开,罗浩威是为了青龙帮的渊源感激李芷芳救了耿电,她则是为了和耿电两代的交谊感激于她,虽然没有说出婚约之事,但已是十分明显的表示了她和耿电的交情实不寻常了。 这番话她固然是说给李芷芳听的,也是有意说给耿电听的。耿电正在前头和罗浩威边走边谈,也不知是听见了她的说话而受震动还是偶然的失足,身子突然颤抖一下踩着一块石块,一只脚陷入泥沼之中,污泥掩过他的脚背。 罗浩威却没有留意杨浣青的说话,看见耿电突然失足,不觉怔了一怔,正要过去拉他,耿电已是把泥足拔了出来,苦笑说道:“黑夜里的路真不好走,好在现在天快亮了。” 罗浩威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奇怪,他怎的和浣青刚才一个样子,好像是心神莫属而险些摔跤的。他们的轻功可都比我高明得多呀,即使不习惯走这样泥泞的路,按说也不该弄得如此狼狈。” 洞口的火光已经看得见了,耿电笑道:“罗兄放心,我不会再失足了。”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个山洞。 东方吐出了鱼肚白,雨也早已停了。山洞狭窄,耿电把那堆火移出来,五个人在洞口围着火席地而坐,李平化开始讲述李学松在祁连山上的情况。 “少主人的处境相当危险,他名义上是担当先锋,可是却没有一点权柄,对他的部下,他也难以号令!”李平化说道。 李芷芳道:“为什么?” 李平化道:“老大人派了延寿三叔做他的监军,说是恐怕他少不更事,故而下了手令,要他军中诸事都得听从三叔之命。” 耿电说道:“你们这个‘三叔’是个怎样的人?” 李芷芳噘着小嘴儿道:“什么三叔,我一提起他就讨厌。他和我的爹爹是要算到五代以外才同一远祖的疏堂兄弟,为人最爱巴结权势。以前在我们家里帮闲,对我们兄妹,都不敢叫做侄儿侄女而是叫做少爷小姐的,哼,他现在倒管束起我的哥哥来了。” 耿电说道:“令尊精明能干,他既然是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令尊何以又会重用他呢?” 李芷芳道:“金国灭了我们辽国,他是皇族之中第一个跑去巴结完颜长之的人,爹爹接受金国的官职,也正是他从中穿针引线的。故而爹爹一做了凉州总管,他也跟着就抖起来啦。” 李平化道:“我也讨厌他。不过他总是少主人的尊长,又是持有老大人的手令来做监军的,少主人可不能不听从他的管束。” 李芷芳道:“他纵然作威作福,也总不敢加害哥哥吧?何以你说我的哥哥处境相当危险呢?” 李平化道:“还有一个人跟着你的哥哥,你的哥哥到什么地方,他都不离左右。这个人名义上是你哥哥的随从,实际上当然是奉命来监视你哥哥的了。” 李芷芳道:“哦,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奉谁之命?” 李平化道:“这个人就是完颜豪带来凉州的那两个随从之一,他名叫郑友宝。” 罗浩威道:“怪不得我们那天只碰见西门柱石,原来郑友宝是担当更重要的任务去了。” 杨浣青道:“郑友宝和西门柱石是完颜豪的左右手,听说他的武功比西门柱石更胜一筹。” 李平化道:“就是呀,延寿三叔不敢加害少主人,他却是毫无顾忌的。少主人本来计划要和青龙帮暗通消息,他却形影不离的跟着少主人,少主人如何还敢轻举妄动。你说这个处境是不是相当危险?” 李芷芳道:“那么哥哥现在是用什么办法对付他?” 李平化道:“少主人十分为难,他既不能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做,又不愿意和青龙帮真正作对,因此目前只好假装水土不服,在军中养病,暂时避免交锋了。” 耿电说道:“郑友宝肯任由李公子按兵不动么?” 李平化道:“他曾经带过人上山搜索,没有发现一个‘敌人’,入山越深,地势越险,他就不敢深入了。” 罗浩威笑道:“耿大哥放心,咱们的总舵早已转移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了,官军想要偷袭,也决不会成功,只能扑一个空,给咱们伺机歼灭而已。” 李平化道:“李延寿根本不懂兵法,郑友宝武功虽好,也不是将帅之材,因此他们如今只能屯兵在前山的山头,要等待做主帅的翦长春来了,才会大举进攻。” 李芷芳道:“哥哥现在装病,这可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呀,他可得想法摆脱困境才好。” 李平化道:“是呀,所以他才叫我潜回凉州的。” 李芷芳道:“他叫你如何办事?” 李平化道:“我去禀告老爷、夫人,说是公子有病,老大人纵然心肠硬,老夫人也定必要他把公子调回来的。” 李芷芳道:“一去一来,最少也得六七天工夫,倘若山上双方开始接触,我的哥哥可就为难了。他如今在郑友宝监视之下,处境甚危,我可不能不为他担心。嗯,我有一条计策,你们看好不好?我独自跑去见我哥哥。” 耿电说道:“你怎么可以让他们知道你偷上了祁连山?他们问你原因,你如何解释?” 李芷芳道:“我冒充是爹爹派来叫哥哥回去的,谅李延寿不敢不信,他不信也不敢阻拦。” 李平化道:“不行!”李芷芳道:“何以不行?”李平化道:“有老大一个破绽,老大人怎肯让你孤身冒险,没有家将护从,就独自上山了?” 罗浩威接着说道:“咱们现在是在后山,从后山到前山,重峦叠嶂,地形复杂,不是十分熟悉道路的人,只怕会在荒山野林之中迷路,兜了许多圈子也走不出来。还有,倘若碰上我们的人,他们不知你的来历,只怕也不会让你过去。” 耿电忽地说道:“李姑娘这条计策是行得通的,我有一个法子。” 李芷芳道:“你有法子,赶快说呀!” 耿电笑道:“我这个法子要稍为委屈一下罗大哥。罗大哥,你和他们是没有朝过相的,你可以冒充她的家将,给她带路!” 李芷芳冷冷说道:“我可不敢委屈名列四大金刚中的青龙帮好汉。”显然对罗浩威仍是心中有气。 耿电笑道:“这可不是讲客气的时候,你帮了我们的忙,罗大哥当然也应该帮你的忙,对不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句笑话,其实怎能够算是委屈呢,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李芷芳仍是冷冰冰的口气说道:“这可是你替他说的。”不过,口气虽然冰冷,大家却都可以听得出来,李芷芳已是唯恐罗浩威不给她带路了。虽然她下面那句话“怎知他答不答应?”没说出来。 杨浣青笑道:“罗大哥,你说话呀!江湖好汉,为朋友不辞两肋插刀,何况李公子还是青龙帮的恩人呢。你再不开口,我都要骂你了。” 罗浩威道:“杨姑娘,王吉豆腐店隔壁的那个张大叔,人可靠吗?” 杨浣青怔了一怔,说道:“你问这个干吗,我不是早已对你说过了,杨大哥和王吉那次得以脱险,那位张大叔着实帮了他们不少的忙,当然可靠。” 耿电已是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罗兄,你是要给杨大哥捎个信是不是?”罗浩威道:“不错,我应当先交代这桩事情。”当下回过头来,向李平化道:“李大哥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李平化道:“你是帮忙小姐去救我的小主人的,有事但管吩咐,何须客气。” 罗浩威道:“请你给我捎个口信,给王吉那间豆腐店隔邻的那个卖菜的张老头,请他转告王吉,我不久要来凉州,在我未到之前,请他们暂停买卖。这事请你保守秘密,千万不可让你们总管府里面的人知道。”杨浣青接着把那间豆腐店的地址告诉他。 李平化道:“小人理会得。好,我先走啦。”此时天已亮了。 罗浩威说道:“杨姑娘,咱们总舵搬移到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了?”杨浣青道:“知道,我自会带领耿大哥上山的,你放心吧。”罗浩威这才缓缓说道:“李姑娘,那么咱们也可以走了。” 耿电和杨浣青并肩同行,转过山坳,低声说道:“罗大哥似乎不大愿意陪伴那位李姑娘,不知是不是因为,因为——”说至此处,停顿下来,眼睛望着杨浣青,原来他想说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但是可不便出之于口。 杨浣青何等聪明,一看他的神气,早已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了。 杨浣青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人真是多疑!” 耿电心头一跳,说道:“哦,你以为这只是我的多疑?” 杨浣青说道:“为什么不是?我要说你看错了人啦!” 耿电说道:“我看错了人,你指的是——” 杨浣青道:“罗浩威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去年我替师父传授他刀法,你猜他对我怎么样?”接着自问自答道:“他一直把我当作师父一样尊敬,一般朋友间开开玩笑的说话,他都没有和我说过半句。他的年纪比我大,这么样的尊重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他是一个有恩必报的老实人,那位李姑娘于你有恩,也即是于他有恩了。他怎会像你所想的小心眼,为了别的什么缘故,就心里不愿意陪伴那位李姑娘。小心眼的人是有的,但绝不是他,只怕还是那位李姑娘吧。哼,哼,也许还有别人!” 杨浣青把郁积在心里的说话,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表面上是在说罗浩威和李芷芳这次的事情,骨子里却是说自己和耿电的事情;表面上是反驳耿电对罗浩威的误解,骨子里则是为自己给耿电解释误会。妙就妙在她每一句话都可以移作两方面的解释。 耿电又是欢喜又是惭愧,心想:“我这误会可真是闹得大了,幸好还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呆了半晌,笑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失言了。” 杨浣青“噗哧”一笑,说道:“当然不错,我要说的不是罗浩威不愿陪伴她,是她不喜欢罗浩威作伴,她喜欢的恐怕是另一个人。” 耿电大为尴尬,勉强笑道:“李姑娘是有点小姐脾气,心地还是好的。她虽然刚才和罗大哥闹得不大愉快,但罗大哥帮了她这次大忙,她一定会感激罗大哥的。经过了这次事情之后,我想他们也会变成好朋友的。嘿嘿,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倒是应了一句俗语呢!” 杨浣青笑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啊,这句俗语一定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耿电笑道:“一点不错,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初升的太阳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在一起。他们并肩走路,本来也还有一点距离的,但地上的影子却是两个头并在一起了。 当他们说到“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俗语之时,蓦地发现地上并着头的影子,这刹那间不觉两人的脸同时红了。 第三十三回冤家聚头 过了好一会子,杨浣青这才低声道:“你这人好坏!”耿电怔了一怔,说道:“我是怎样坏了?” 杨浣青噗嗤一笑,说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故意把他们拉拢在一起的,明明知道他们是‘冤家’,却要他们‘聚头’!嘿嘿,这——” 耿电笑道:“这是一件好事呀!俗语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反过来说,岂非‘聚了头’就不是‘冤家’么?” 杨浣青道:“好在你这句话,那位李姑娘没听见,否则她不向你大发娇嗔才怪。” 耿电笑道:“只要你不向我发脾气就行。哈,我又想起两句俗语来了。” 杨浣青道:“什么俗话?说来听听。”侧着头望着耿电,像是一个天真未凿的小女孩,一副惹人怜爱的娇态。耿电心神一荡,想道:“她现在这副神气,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她是令到女真鞑子闻名丧胆的‘小魔女’。” 杨浣青道:“咦,你在想些什么,说呀!” 耿电笑道:“你可不要骂我,我想起的那两句俗语,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过,今天阳光遍地,他人的瓦上也决不会落霜的。” 杨浣青道:“哼,我还是要骂你,原来你这人这样私心。” 耿电笑道:“损人利己当然不好,我这‘私心’可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啊,你说不是么?” 杨浣青粉脸通红,啐道:“我不和你说了。你,你这人好坏。” 耿电笑道:“又说我坏了。好,那你喜欢听什么,说说咱们两家的事情好不好?” 两人目光相接,忽然都笑起来。再多的误会也在他们的笑声中冰消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李芷芳心里也在想着这一句话。 不过她想起这一句话,却并非是对罗浩威已生爱意,而是由于心中的余怒未消。 “若不是我急于要见哥哥,真不要他带路。”李芷芳心里想道:“耿电也是,他分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罗浩威,却特地要他陪我。哼,他这心思有甚难猜,当然是他自己要去陪伴那个小魔女了。” 想至此处,心头不禁又怦然心跳,接着想道:“那小魔女也是帮他劝罗浩威给我带路的,她和罗浩威若是当真相爱的话,怎能放心让他单独陪我?”想起刚才四个人相会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杨、罗二人不像是一对恋人的模样。 罗浩威见她忽然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惶惑,倒是不觉有点诧异了:“她要和我说什么呢?” 李芷芳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情。”罗浩威道:“请说。”李芷芳道:“你和那位杨姑娘相识多久了?”罗浩威道:“一年多了。”李芷芳道:“那么你早已知道了她和耿家的交情?”罗浩威道:“我是和耿大哥见面之后,前不久才知道的。”心里想道:“这位小姐也未免太好管人家的私事了,她打听这些干嘛?”不知不觉,露出一丝不大耐烦的神色。 他哪知道李芷芳正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因而要打探他的私事的,但却不便坦率问他,是以故意把话题牵到杨浣青身上,远远的兜着圈子说来,希望他说溜了口,会透露出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哪知罗浩威虽然并非守口如瓶,却是不爱多说,她问一句,他就简简单单地答一句。 李芷芳觉察他的厌烦神色,心里想道:“哼,你不喜欢和我说话,我偏要逗一逗你。”笑道:“这位杨姑娘人又美武功又好,我是又佩服她又喜欢她。当然你也是很喜欢她的了?” 罗浩威淡淡说道:“我是佩服她、尊敬她。耿大哥、杨姑娘和你都是我的朋友。”他没有答复李芷芳别具用心的那句问话,言外之意,自是认为李芷芳用的“喜欢”二字用得很不妥当了。 李芷芳冷冷说道:“多谢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我和你说起那位杨姑娘,你好似不大高兴似的?” 罗浩威道:“这条路很不好走,须得多些小心才好。我是走惯了的,你可没有走过。我是怕你说话分神。” 祁连山巅长年积雪,此时他们在半山上走,路上也有一层薄薄的未曾融化的冰雪覆盖,可是却是一条直路。 李芷芳心里哼了一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咱们走的可是这条直路吧?” 罗浩威道:“不错,走完这条直路前面才有三条歧道。不过——” 话犹未了,李芷芳已是加快脚步,滑雪疾驰。原来她是恼怒罗浩威看轻自己,有意在他面前炫耀一手上乘的轻功。 刚好在这时候飘来一阵乌云,遮住了晴空,跟着刮起了一阵风。罗浩威吃了一惊,连忙叫道:“李姑娘,小心!别跑得这样快,提防雪崩!” 李芷芳从未见过什么雪崩,自己以为轻功比罗浩威高明,心里想道:“你赶不上我,却拿什么雪崩吓我,我才不受你的吓呢。”不料心念未已,突然听得冰块炸裂的声音,山顶的积雪浮冰纷纷的滚下来,碰着岩石,体积重的便像滚球一样,遇到阻碍便飞腾起来,作弧形的抛物线向山谷抛下;体积轻的炸成无数碎裂的冰块,恍如陨星,纷落如雨! 罗浩威一听得冰块炸裂的声响,叫声“不好!”立即飞也似的冲上前去。 李芷芳突然遇上雪崩,不知如何躲避,这刹那间,不由得吓得呆了。蓦地只觉纤腰一紧,好像是给两支铁钳匝着一样。原来是罗浩威一把将她抱住。 李芷芳惊上加惊,失声叫道:“你,你干什么?”罗浩威无暇说话,抱着她和衣一滚,滚下山坡。 幸而他是一发觉有雪崩的迹象,就冲上去的,这才能够在间不容发之际,把李芷芳拖离险境。他们刚刚滚下,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大如磨盘的雪块,正好是落在李芷芳刚才站立的地方。 李芷芳被他抱住飞快地滚下山坡,只觉无数冰块,在狂风中呼啸,炸裂,从头顶飞过,从身边飞过……李芷芳不敢张开眼睛,就像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里一样,把性命交付给罗浩威。罗浩威的一双坚强有力的铁臂,比她的母亲更能护卫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芷芳陡然一震,这才知道罗浩威已然停下。只听得他吁了口气,说道:“好了,总算脱险了。” 在这一段短促的时间里,李芷芳却是似乎经过了一个风狂雨暴的漫漫的长夜。她定了定神,张开眼睛,只见罗浩威满面都是鲜血。 李芷芳惊道:“你怎么啦?” 罗浩威微笑道:“没什么,擦伤一点皮肉,不要紧的。我、我刚才急于救你脱险,你、你莫见怪。” 冰块仍然从空中掠过,不过已是打不到他们身上。原来罗浩威熟悉地形,他是向着山坳一个“死角”滚下去的。此时他们正是在这冰块打不到的“死角”之中。 李芷芳面上一红,说道:“罗大哥,多谢你了。我给你裹伤。”仔细检查他的伤势,只见他的头颅也给打破了一小块,幸而伤口不深。李芷芳心里明白,他是用身体掩护自己,这才使得自己没受伤的。 李芷芳十分过意不去,拿出了金创药说道:“不许你和我客气,你躺下来,我给你敷药、裹伤。” 风势渐渐减弱,终于止了。李芷芳放眼望去,满山坡都是一片银白,也不知堆了多少冰块,不过冰块也终于没有再滚下来。 李芷芳惊魂未定,说道:“我不知道雪崩原来竟是这样可怕!” 罗浩威笑道:“这次恐怕还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雪崩呢。最厉害的雪崩,整座冰岩都会倒下来,百里之外都会听到它的爆炸声,咱们哪里还能够活命!” 李芷芳咋舌道:“这样厉害!” 罗浩威道:“现在还不是最危险的季节,最危险的季节是开始解冻的三四月间。人们从冰岩下面走过,说话都不敢大声。”李芷芳道:“为什么?”罗浩威道:“恐怕山顶的积雪受了震动,就会引起雪崩。” 李芷芳给他包裹好伤口,低声说道:“刚才我没有理会你的警告,几乎连累你给我陪丧,真是十分抱歉。” 罗浩威笑道:“这也怪不得你,你从未有过遭遇雪崩的经验嘛。我也是经过几次这样的危险,才知道如何趋避的。这叫做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李芷芳道:“罗大哥,你为人真好。初时我还害怕你记我的恨呢,想不到你冒了性命的危险救我。” 罗浩威哈哈笑道:“我只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咱们都是自己人,一点小小的误会,哪有记恨之理。” 李芷芳甚是惭愧,心里想道:“比起他来,我的气量可是狭窄多了。这个毛病可得认真的改掉。” 罗浩威笑道:“你不生我的气了,我倒想问你一件事情。” 李芷芳怔了一怔,说道:“你要知道什么?”心想:“我刚才探听他的口风,莫非他现在也是探听我的口风,想要知道我和耿电的事。” 罗浩威道:“我有个结拜的二哥,名叫白坚武,给翦长春捉了去,听说是关在你们总管府,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李芷芳道:“你这二哥,我看你是不用为他担忧的了。” 罗浩威吃了一惊,说道:“为什么?” 李芷芳道:“不错,他是给翦长春捉了起来,但可没有将他关在牢里。” 罗浩威心里一凉,说道:“这么说,他当真是投降了女真鞑子了?” 李芷芳道:“投不投降,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他。不过,我的仆人却是见过他的,见到他和翦长春并起并坐,好像是翦长春请来的客人呢。” 罗浩威呆了半晌,说道:“多谢你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但愿杨大哥不会鲁莽从事,等我到了凉州,劝他回来。” 李芷芳道:“你是和西门柱石朝过相的,你还要去凉州。” 罗浩威道:“你不知道,杨大哥始终还以为白坚武是个好人,我若不去凉州将你告诉我的事实说给他听,他一定还要冒险去救白坚武的。这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原来罗浩威这次之所以不避嫌疑,给李芷芳带路,主要的原因固然是因为她已经变成了青龙帮的友人,但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要打听这件事情的真相。 但他也知道李芷芳恼他,要想从她口中获知真相,必须首先取得她的友谊。他本来以为还要费许多功夫的,不料一场雪崩,就使得他们之间的友谊迅速建立起来了。 如今却是李芷芳在不知不觉的关心他了,听说他要冒险前往凉州,就劝他道:“你怕你的杨大哥自投罗网,但你这一去,不也正是自投罗网吗?” 罗浩威道:“西门柱石虽然认识我,却也未必就有这样凑巧给他碰上。” 李芷芳道:“唉,你不知道,西门柱石和郑友宝是完颜豪的左右手,郑友宝已经被派去监视我的哥哥,那么留守凉州严防‘奸细’的差事,自必是落在西门柱石身上。即使你不是凑巧的碰上他,碰上我爹爹的手下,也有很大的危险。你要知道爹爹早已下了命令,要他手下的武士受完颜豪和西门柱石的指挥。他们奉命捉拿一切可疑的人物,你不正是‘可疑的人物’吗?” 罗浩威笑道:“天下哪有完全不冒一点风险就可以成功的事情?说到冒险,杨大哥尚未知道白坚武已经变节,他是被蒙在鼓中,危险比我更大。一个人哪能只顾到自己呢?” “一个人哪能只顾到自己呢?”这句话好像给了李芷芳一记当头棒喝,令得她不由自已的心头一震了。 罗浩威笑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是现在就要前往凉州,咱们用不着过早就杞人忧天。” 李芷芳定了定神,半晌说道:“罗大哥,我会帮你的忙的。但我可得先见着我的哥哥。” 罗浩威说道:“是呀,我倒是在担心你的哥哥呢。雪崩已经过去了,咱们走吧。” 李芷芳道:“你走得动了?” 罗浩威伸拳踢腿,隐隐还感觉到有点疼痛,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初时或许走得慢些,慢慢就会好的。” 李芷芳道:“你再歇一会,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罗浩威道:“好吧,那咱们就再聊一会。你说吧。”他见李芷芳好像欲说还休的样子,心里不觉有点奇怪。 李芷芳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罗大哥,或许你认为我问得无聊,但我却不能不问一问你……” 罗浩威见她说得这样郑重,神色也似乎有点特别,不觉为之一愕:“她要问我什么?”怀着满腹疑团,只好如此说道:“你说好了,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李芷芳道:“我想知道你心里所想的一样事情,说真话,你放心让杨姑娘离开你吗?” 罗浩威眉头一皱,说道:“她和耿大哥一同走,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芷芳道:“请你原谅我的罗唆,我还是要再问一遍。你说过你很佩服杨姑娘,就只仅仅限于佩服么?你是不是也还想到别的一些什么……” 罗浩威切断她的话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和你和她和耿大哥都是一样的朋友。” 李芷芳道:“朋友之间也有性情比较接近的,相处得比较融洽的之分。日子久了,一样的朋友恐怕就未必都是一样了。我想你该懂得我的意思。” 罗浩威面上一红,说道:“我懂你的意思,我比杨姑娘样样都差得远,对她只有佩服,可不敢有非分之想。嗯,咱们谈些别的好不好,别老在这个话题上兜圈子。” 李芷芳道:“我不是喜欢打听你们的私事,而是因为这件私事可能令得你们三个人将来都很苦痛,所以我想我也该把我知道的一件事情告诉你。” 罗浩威怔了一怔,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李芷芳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似的。罗浩威不禁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这位千金小姐怎的这样古怪?难道是脑筋有毛病么?” 他哪知道李芷芳此际正是心乱如麻,暗自想道:“罗大哥口里说是不敢对杨姑娘有非分之想,心中可想而知,那是喜欢她了。可惜杨姑娘却未必喜欢他。他是个老实人,与其让他将来受到失望的苦痛,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但我把事实告诉了他,他当然是不会再插足在耿电和杨浣青之间的了,耿电也必将信守婚约和杨浣青成婚的了。那时候,我又能够不伤心吗?” 她心中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这样想道:“耿大哥、罗大哥都是最肯为别人设想的人,耿大哥把他和杨姑娘的婚约瞒着罗大哥,不就是为了成全他们二人吗?耿大哥心里其实也是喜欢杨姑娘的,他又何尝为自己着想?”随即想起杨浣青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道:“不过耿大哥却是错了,他以为他们早已是一双情侣,其实杨姑娘是喜欢他,他却不知道。” 李芷芳随着又再想道:“他们彼此爱慕,我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何苦还插在他们中间?耿大哥肯为别人着想,那是好的。但他这次的想法却是错了。现在唯一能够纠正他错误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唉,那我还犹豫什么?”思念及此,胸襟顿然开朗。 罗浩威见她呆呆出神的仰看白云,不觉有点担惊,于是在她耳边轻声呼唤:“李姑娘,李姑娘,你怎么啦?” 李芷芳定了定神,回过头来,微笑说道:“没什么,咱们刚才说到哪里?” 罗浩威道:“你说你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我。” 李芷芳道:“对。耿家和杨家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了,但有一件事情恐怕你还未曾知道?” 罗浩威道:“那是什么事情?” 李芷芳道:“那位杨姑娘是耿大哥的未婚妻子。” 罗浩威怔了一怔,说道:“他们是早已订了婚的?”心里想道:“耿电离开杨家的时候,杨姑娘尚未出生,这怎么会?” 李芷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们是指腹为婚的。杨夫人有孕之时,曾与耿大哥的母亲约定,倘若她生的是个男孩子,就让他和耿大哥结为兄弟,若是女的,就让他们结为夫妻!” 罗浩威呆了一呆,说道:“耿大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芷芳微笑道:“你想一想,你自己该会明白的。” 罗浩威回想起耿电那晚和他说过的那些说话,登时恍然大悟:“是了,他那晚试探我的口风,定然是以为我和杨姑娘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交情,他是要想玉成我的‘好事’,唉,这个误会可是闹得太大了。”心里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李芷芳只道他难免要有一阵伤心的,留心看他面色,见他神色虽然尴尬,面上却是堆满笑容,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李芷芳倒是感到有点意外,笑道:“我本来想好说话要安慰你的,现在都用不着说了。” 罗浩威正色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喜事,我怎能不高兴呢?说老实话,杨姑娘和耿大哥才真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怎么配得上她?” 李芷芳笑道:“你也用不着自卑,你和耿大哥都是一样的好人。” 罗浩威不知不觉望着李芷芳,好像是在思索什么,看得出了神。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啦?你不认识我么?”罗浩威面上一红,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把目光移开,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芷芳怔了一怔道:“你不认识我?这是什么意思?” 罗浩威笑道:“初见你的时候,我只道你是一个脾气很大的千金小姐,现在才知道是我错了。” 李芷芳笑道:“我的脾气的确是很不好嘛,你并没有看错。”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可是十分高兴。 罗浩威道:“不,你虽然有点小姐脾气,心地可是很好。我、我却是——” 李芷芳道:“你却是怎样?” 罗浩威讷讷说道:“我却是看错你了,你,你实在很好。”他本来想说的是:“我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话到口边,蓦地省起自己和她不过刚刚相识,说得太过直率,只怕又会招恼了她,因此只好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原来罗浩威也曾有过一个误会。以为耿电和她乃是一双情侣,他想:“她以凉州总管小姐的身份,救护耿大哥,倘非对耿大哥有情,焉能如此?”待至李芷芳说出耿电和杨浣青的事情,并且为他们的结合而高兴的时候,他又以为自己是完全猜测错了,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错误,心中极是惭愧。 他哪知道李芷芳是经过艰苦的内心交战才说出真情的。他原来的猜测没有全错,也没有全对,而是中了一半。 李芷芳可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得到他的称赞,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笑道:“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比起你来,实在还差得太远呢,你这样称赞我,我可真是不好意思。” 罗浩威正容说道:“你救了耿大哥,没带半点私心,现在又在想法帮我们青龙帮的忙,这不是大大的好事么?我应该感激你的!” 李芷芳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登时明白:“啊,原来他是这样想我。唉,他哪知道我其实是怀有私心的。”不觉脸上发烧,心里也感到十分惭愧了。当下勉强笑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才是不知应该怎样感激你呢,你现在还痛不痛?” 罗浩威笑道:“对,再说下去,可要变成互相在脸上贴金啦。你这金创药很是灵效,咱们走吧。” 积雪阻塞道路,罗浩威小心翼翼的在前头探路,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经过一条石梁之时,罗浩威道:“你扶着我,小心一些。”不料他由于太过分神去照料李芷芳,自己却滑了一跤,幸好是已将走到石梁的尽头,李芷芳连忙反转过来拉他,手拉着手,一个“比翼双飞”的身法,这才脱离险境,脚踏实地,但也变作滚地葫芦了。
李芷芳爬起身来,羞得满面通红,说道:“好险,好险!哎呀,罗大哥,你的伤——”原来罗浩威跳跃之时,用力过度,伤口复裂。 罗浩威道:“不要紧的。转过这个山坳,就是前山的主峰了。咱们快走吧,否则天一黑,路就更难行了。” 李芷芳嗔道:“你总是不顾自己,让我看看,给你换药。” 罗浩威忽地轻轻一嘘,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噤声,好似有人来了!” 话犹未了,果然便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 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陡地从山坳转弯处走出来,转眼之间,已是来到他们的面前。这人虽然面带病容,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直上直下打量着他们。罗浩威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此人是个内功颇有造诣的高明之士。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完颜豪派来监视李学松的那个心腹随从郑友宝。 罗浩威不认识郑友宝,李芷芳却是认识的,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我跟前大呼小叫!” 郑友宝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女子怎的如此大胆?”那日完颜豪带领随从进入总管府之时,李芷芳躲在绣楼上看出去,是以认识这个郑友宝,郑友宝可没有见着她。 郑友宝心中一动,倒也不敢放肆,说道:“我是大金国完颜贝勒的副侍卫长,奉命来祁连山督军的。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快说实话!” 李芷芳道:“哦,原来你是完颜豪的仆人,哼,见了我为什么不行礼?” 就在此际,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军官气喘吁吁地跑来,顾不着劳累,喘着气叫道:“郑大人,她是吾家的大小姐!千万别动手!” 李芷芳道:“三叔,你来得正好。他把我当作奸细盘问呢!” 郑友宝被她称为“完颜豪的仆人”,心中极不舒服,想道:“你爹爹的前程也捏在我们贝勒的手里,你竟敢对我耍大小姐的脾气。”不过却也不敢和李芷芳翻脸,只好强自咽下这一口气,还得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李小姐,请恕小将适才多有冒犯。” 李芷芳大剌剌地说道:“不知不罪,我不怪你。带我去见我的哥哥吧。” 郑友宝道:“且慢,这位是——”他指着罗浩威,脸却是朝着李延寿发问。 李延寿迟疑半晌,说道:“这人我可没有见过。” 李芷芳哼了一声道:“我带来的人,难道你也怀疑他是奸细不成?” 郑友宝陪笑道:“小人怎敢。正因为是李小姐你带来的人,我才不能不问个清楚,也好有个称呼呀。请小姐切莫多心!” 李芷芳不理睬他,径自和李延寿说道:“三叔,这两年来难得见你一面。每次来了,你也总是和爹爹在外面说话,也不来看看我们兄妹。” 李延寿甚是得意,说道:“乖侄女,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三叔这两年事情是忙一些,你爹也忙,所以我只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可是现在却是和你的哥哥朝夕相处啊。” 李芷芳这才说道:“他是新来的家人,本来是山中的猎户,哥哥收留了他,想跟他学点打猎的本领。这次我还是多亏得他给我带路呢。嗯,你还不上去参见三叔?” 罗浩威心中不愿,勉强上去行个礼,说道:“小人娄四维,参见三老爷。”李芷芳道:“他是山野草民,新来乍到,不懂礼仪,三叔你莫怪他。” 李延寿听得她这么说,只好哈哈笑道:“怪不得我没见过他,原来他是新来的。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碰上一场雪崩?” 李芷芳道:“是呀,好在他很有经验,教我如何躲避,这才免了一场大难。不过,他为了救我,却是受了一点伤。” 李延寿道:“我正是因为听得山摇地动,有人说这是雪崩,我才和郑将军出来察看的。”说罢,回过头和罗浩威道:“我们正需要有熟悉此山地理的向导,你来得正好,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帮忙。”罗浩威道:“三老爷用得着我,我自当效劳。就不知小姐——” 李延寿道:“对啦,芷芳,我正要问你,你为何突然来此?可是要赶着回去?” 李芷芳道:“我是奉了爹爹之命来的,且待见了我的哥哥再说吧。娄四维借给你做向导也未尝不可,不过他是要陪我回去的,一切都得见了哥哥方能定夺。” 李延寿笑道:“好的,他能够留多少天就留多少天吧。我固然十分需要向导,可也不能抢了你的得力家人呀。” 李延寿知道李学松素来喜欢招揽有一技之长的人做家丁,故此对李芷芳的说法倒是没有疑心。 但郑友宝却是不能无疑了,心里想道:“一个新来的家人,这位千金小姐怎地和他那等亲热?” 原来李芷芳刚才和罗浩威手拉着手,走过那条石梁,他从山坳跑出来的时候,恰好来得及看见。李延寿后到,却是没瞧见了。 郑友宝疑心一起,便即上前和罗浩威说道:“娄大哥,你今日保护小姐,功劳不小,欢迎你来,咱们亲近亲近!” 原来郑友宝乃是要试罗浩威的功夫,他伸出手来和罗浩威相握,用的是一招十分厉害的“虎抓擒拿手”的招式,四只手指捏着他的手掌,大拇指则捺着他的脉门。 以罗浩威的本领而论,他虽然比郑友宝尚逊一筹,要化解他这一招却非难事。但罗浩威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猎户出身的家丁,倘若使出上乘的武功化解他这一招,真正的身份可就要立刻泄露了。 罗浩威道:“小人可是不敢高攀。哎唷,唷——”李芷芳大吃一惊,喝道:“你为何欺负我的家人?” 郑友宝连忙松手,只见罗浩威手腕已是一片红肿,他这才减了几分疑心,想道:“看来这人确是不会武功了。”要知他刚才那一招是足以制人死命的,对方若是武功高明之士,本能的就会生出反应。但一试之下,罗浩威却是毫无内力与之相抗。 郑友宝陪笑道:“我实在喜欢这位娄大哥,一时兴奋,不觉用力大了一些,娄大哥,没伤了你吧?” 罗浩威抖一抖手,苦着脸说道:“没有。郑大人,你的气力好大。”郑友宝笑道:“你的气力也不小呀!” 李芷芳暗暗好笑,想道:“我只道他是老实人,却原来也会装模作样,这出假戏倒还演得不错呢。”但想到罗浩威为了替她掩饰,不惜冒险把性命交在别人的手里,更是深深的感激他了。 罗浩威是料准了郑友宝不敢害他的,但把性命交在敌人手中,在他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个循环,思之亦是不禁为之心悸。他的脸上的表情,还当真不是假装出来的呢。 他们未踏入军营,李学松已是听得兵士的报告,知道妹妹到来。他惊疑不定,出来迎接。一见是一个陌生的汉子陪同他的妹妹,不禁更是疑惑了。 李芷芳连忙急步上前,拉着哥哥的手说道:“哥哥,我把教你打猎的师傅娄四维带来了。你和我们明天就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陪你打仗,我想你陪我们到郊外打猎。郊外打猎虽然不如山上,但不用提心吊胆,那就好玩得多。” 李学松怔了一怔,立即省悟,说道:“娄师傅,辛苦你了。你进去歇息歇息吧。”当下把一个兵士唤来,吩咐他给罗浩威安排宿处。 郑友宝虽不十分机警,却也并不糊涂,看了他们兄妹的神情,不觉又是疑心顿起。 郑友宝说道:“娄大哥熟悉此山地理,我可正想向娄大哥请教。” 李芷芳道:“你不见他受了伤吗?有话明天再说。” 郑友宝陪笑道:“娄大哥当然是要歇息的,我的意思是请他就住在我的房间,一来我可以方便照料他,二来也可以方便向他讨教。” 罗浩威道:“小人怎敢有劳郑将军照料?” 郑友宝淡淡说道:“你是李公子的得力家人,只怕我还高攀不起呢!”立即叫来了两个属于他的人,吩咐他们带罗浩威进去,好生“伺候”。 罗浩威情知他已起疑,如此安排,自是为了便于监视自己,心里想道:“反正明天就要走的,我也不怕你今晚就吃了我。”于是也就不再客气,“谢”过了郑友宝的“好意”,便跟那两人先行退下。 李芷芳道:“好,咱们该说到正经事了,哥哥,你明天跟我回去?” 李学松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心里想道:“妹妹怎知我有回家之意?平化是前天才走的,也没有这样快就能回到凉州呀!”他心里巴不得早日离开险境,可是口头上却不能不说道:“我是奉了爹爹之命来做前锋的,你当是玩耍的么?怎能说回去就回去?” 李芷芳笑道:“我也是奉了爹爹之命,来召你回去的啊!要不然我从凉州赶来这里做什么?” 李学松大喜道:“爹爹真的是叫我回去么?” 李芷芳道:“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么?” 郑友宝觉得事情颇是蹊跷,说道:“老大人有令,应该派遣家将前来传令才是。真想不到竟是李小姐亲自前来。” 李芷芳道:“你知道什么?”接着就回过头对李延寿道:“三叔,你是知道的,我娘最疼大哥,这次爹爹叫他随军,娘心里实在是不愿意的。既怕他挨不了辛苦,又怕他万一阵前有什么闪失,那可就糟了。” 李延寿道:“原来是老夫人的主意。” 李芷芳道:“是呀,娘和爹爹还曾为了此事颇有参商呢。爹说将门之子理该历练,既然是我差他去的,现在又叫他回来,岂不叫人笑话?但爹终于拗不过娘,所以最后还是让我来了。这个差事是我自己讨的,因为说实在话,我也委实挂念哥哥,很想见见他。爹说也好,你去就不用我发文书了。爹的这句话我可不大懂,但爹说三叔是会明白的。”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恰到好处,老奸巨猾的李延寿不由得也相信了。 李延寿心里想道:“大哥(凉州总管李益寿)这次派侄儿来做前锋,口里说是让他历练历练也好为‘朝廷’立点功劳,其实心里是不愿意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小王爷(完颜豪)想要他的儿子作为人质,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彼此已是心照不宣的了。如今他把儿子叫回去,倘若是用正式文书,未免太着痕迹,而且在完颜豪面前也不好交代。别的家将要用正式文书,他的女儿来接哥哥,他当然料想我是相信得过的,这就不用什么文书令箭了。不过,这却叫我为难了,是放他回去呢,还是不放?” 他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这样想道:“这次的事情,不知他是否已经得到小王爷的默许,小王爷在凉州,我可没法问他。不过,我现在虽然已经搭上了完颜王爷的关系,在凉州毕竟还是他的下属。唔,好在现在有郑友宝在场,将来出了什么岔子,那也用不着我担当关系。”于是说道:“老夫人要侄儿回去,我自是不敢阻拦。但不知郑将军意思怎样?” 李芷芳柳眉一竖,说道:“三叔,你是监军,还是这位‘郑将军’是监军?” 郑友宝心中恼怒,打了个哈哈说道:“大小姐言重了,我只是个奴才的身份,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不过李公子是有病在身的,恐怕也得多调养几天,待他的病好了才回去吧。” 李学松是前几天才装病的,给他抓着这个口实,倒是不便坚持明天就要回去,于是说道:“我今天已经好得多了,明天再看一天,要是更好一些,后天我想也可以回去了。” 郑友宝道:“那位娄大哥也是受了伤的呢。” 李芷芳道:“他身体强壮,受的外伤虽然也不太轻,过了今晚,料想也会好了。” 郑友宝道:“怎么好得这样快?” 李芷芳道:“我已给他敷上了金创药,这是我们西夏国以前大内珍藏的金创药,功效要比普通的金创药好得多。” 郑友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小姐给家人亲手敷上金创药,如此疼惜下人,真是少见。” 李芷芳怒道:“他给我带路,他受了伤我不医,难道让他死去么?” 郑友宝道:“谁说不应该呀?大小姐,你别误会,我正是佩服你对下人的忠厚仁慈才这样说呢。”心里想道:“她和这个姓娄的家伙,只怕未必是主仆的关系,否则不会如此多心。她用她父亲的命令来压我,我自是不能阻拦他们兄妹,不过今天晚上,我倒要试那姓娄的一试!” 第三十四回午夜惊魂 郑友宝回到房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罗浩威说些闲话。幸亏他和李芷芳一路同行的时候,李芷芳多少曾告诉过他一些“总管府”里的情形,而郑友宝又是第一次跟完颜豪来凉州的,在总管府里没住过几天,罗浩威倒没有给他问出破绽。 不过罗浩威所知有限,难免心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装作疲倦不堪,连连地打呵欠。 他以为郑友宝恐怕还要喋喋不休问下去的,不料郑友宝却作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一拍脑袋,说道:“我真是糊涂了,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还是有伤的呢。好,那咱们睡吧。” 罗浩威道:“小的可不敢和大人共榻,让我睡在地下吧。”郑友宝道:“你我都是一样的身份,你是少爷小姐跟前的红人,以后我还要仰仗你多多提携呢。” 罗浩威道:“郑大人你不知道,我已有一个月没洗过澡了,睡着的时候,又有伸脚乱踢的习惯,尤其在伤口作痛的时候,更是如此。还是让我睡在地下吧。” 郑友宝眉头一皱,随即笑道:“我本想与你抵足夜谈的,只好等你伤好再说了。但我不能让你睡在地上,你受了伤,应该睡得舒服一些。这样好了,你睡这张大床,我叫他们另外给我搬一张小床来。”罗浩威道:“那不是折杀我了?” 郑友宝道:“哎,你我好兄弟嘛,除非你不肯把我当作好朋友,客气什么呢?”当下马上叫人搬了一张行军用的绳床进来,架在大床的一侧。 罗浩威心里想道:“管你打什么主意,你巴结我,我就乐得亨福。”于是摊开大脚,睡在大床,不过片刻,就呼呼噜噜的打起鼾来。郑友宝跟着也在那张绳床上睡了。 罗浩威起初是装睡的,渐渐也不禁有了倦意,真的要想睡了。正在他睡眼蒙胧的时候,忽地觉得有异香扑鼻,罗浩威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登时睡意反而消了。 原来那是夜行人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罗浩威撕开被角,悄悄挖出两团棉花,塞着鼻孔,定睛向窗门望去。只见一点香烟大小的火星,在窗缝出现,一看就是点迷香用的鹤嘴针,针尖插过窗缝,喷出香来,不久便即弥漫全室。 罗浩威猜不透对方的路道,心里惊疑不定,只好静观其变,暂不声张。 过了半晌,只听得“啪”的一声,窗口掷进一颗石子,这是夜行人惯用的“投石问路”手法,罗浩威知道对方要试探房间里的人是否已经昏迷,遂故意发出鼾声。一面凝神静听邻榻的动静,郑友宝则似乎早已熟睡如泥,不见有何动静。 石子投入之后,窗门打开,跳进一个人来。黑暗中但见刀光闪闪,也不知那人是老是少,是女是男。 罗浩威暗自想道:“若是郑友宝的人,他谅不至于要用这种手段害我?难道是龙帮主派来刺杀郑友宝的人?” 心念未已,那人已经走到床前,哼了一声,骂道:“郑友宝你这奸贼,好好的汉人不做,却做鞑子的奴才,你要用我们兄弟的血染红你的顶子,今日老子叫你命丧我的手上!” 罗浩威连忙一个翻身,那人刷的一刀斩下,罗汉威用枕头裹着刀锋,倏地跳起来,轻声说道:“我不是郑友宝,你是谁?” 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也问对方:“你不是郑友宝,那你是谁?” 罗浩威道:“波翻东海,人在蓬莱!”波翻东海,隐射“青龙”二字,人在蓬莱,隐射一个“三”字(神话有“蓬莱三岛”的传说),这两句话表明了他的身份是青龙帮“四大金刚”中的“老三”。但却是只有本帮兄弟才能懂得的切口。 那人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究竟是谁?” 罗浩威登时省悟,知道上当,喝道:“好大胆的刺客!”一招擒拿手夺了那人的利刃,叫道:“郑将军,醒来!有刺客!” 就在这一瞬间,忽觉背后微风飒然,郑友宝已是一抓向他抓下。 罗浩威一个闪身,把那人向郑友宝推过去,说道:“郑将军,这人才是刺客!你弄错了!” 郑友宝冷笑道:“我没弄错,他不是刺客,你才是奸细!” 原来郑友宝是特地用这个方法试他的,虽然郑友宝也听不懂他的切口,但他这一招擒拿手的武功一露,却也泄底了。何况他在和那人对答一番之后,方叫“奸细”,自然更是可疑。 说时迟,那时快,郑友宝已是一掌把那人推开,那人哼也不哼一声,就像一根木头似的倒下去了。 这个人是给郑友宝一掌击毙的。原来郑友宝的企图乃是要把罗浩威活擒迫问口供的,他知道此事牵连甚大,李学松、李芷芳兄妹固然牵连在内,甚至他们的父亲凉州总管李益寿也脱不了关系。即使在真相大白之后,这件事情,他也不能擅自作主,必须交给完颜豪亲自处理。故此,他不能不谨慎从事,在未曾禀报完颜豪之前,他还不敢声张。他的第一步计划是捉住罗浩威,问出真情之后,立即扣留李学松兄妹。但此事却暂时不能让凉州的兵士知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不惜把他的心腹也杀之灭口。 罗浩威一个闪身,趁着郑友宝把那汉子推开之际,连忙跑去拿刀。心里想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已如斯,只能把这姓郑的杀了。杀不了他,我就自尽,决不能连累到李家兄妹。”睡觉之时,他怕郑友宝起疑,乃是脱下外衣,解下佩刀,压在枕头底下的。不料此际伸手一摸,只摸着一团衣服,那口佩刀已是不见。 陡然间只见刀光一闪,郑友宝冷冷说道:“别费神找了,在我这儿!”原来他的佩刀已给郑友宝拿去。要知郑友宝是有心暗算他的,焉能让他持有兵器? 罗浩威是个使快刀的高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当然也很了得,郑友宝刷的一刀向他劈下,他一个沉肩退步,左掌轻轻一托郑友宝的肘尖,右掌三指一伸,便扣郑友宝的脉门。郑友宝横肱一撞,刀锋斜转,罗浩威一个移形易位,骈指点向他的“肩井穴”。这一指虽没点个正着,可也戳得他的琵琶骨隐隐作痛。幸而指力不够强劲,而郑友宝的内外功夫也颇有造诣,琵琶骨才不至于给他戳伤。郑友宝连劈两刀,也没有斫着他。 郑友宝使刀非其所长,黑暗中过了几招,那口佩刀险些给罗浩威夺去。郑友宝哼的一声,沉声喝道:“还你!”飞刀出手,罗浩威不敢硬接,霍的一个“凤点头”,咔嚓一声,飞刀插入墙壁。郑友宝不容他去拔刀,迅即扑上。左掌一圈,右掌五指如钩,使出一招极其凌厉的分筋错骨手法,向罗浩威抓下。冷笑说道:“咱们公公平平打一架,看你怎能逃出我的掌心!” 罗浩威反臂一格,骈指戳他脸上双睛,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郑友宝来不及扭曲他的左臂,一个“卸袍脱甲”,疾忙避招进招。黑暗中双方肉搏,招招惊险。 凉州的前锋队伍占了这个山头之后,由于为时尚短,只起了两间屋子,供给三个首脑人物(李延寿、郑友宝和李学松)住用。李延寿和他的卫士住一间,郑友宝和李学松和他们的几个卫士合住一间,其他军士则还是住在营幕里。营幕散处林中,拱卫这两间屋子。但最近的一座营幕和这两间屋子也还是有点距离,不是大叫,外面是听不见的。李芷芳来了,和她哥哥住在后一进的房子,李学松原来的卫士则搬到营幕去住。郑友宝只留下一个心腹卫士伴他,也就是刚才给他亲手击毙的那个。 罗浩威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不叫人来呢?”他与郑友宝单打独斗,倒是去了好些顾忌,当下每一招都是使出拼命的招数。 可惜罗浩威虽然是个快刀好手,拳脚的功夫却非所长。黑暗中两人对抢攻势,三十招一过,罗浩威渐渐处在下风,频频遇险。 郑友宝本来以为很快的就可以把罗浩威拿下的,斗到了三十余招,仍然未能取胜,确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心里想道:“我必须速战速决才行,否则惊醒了李学松两兄妹,只怕就有点不大妙了,虽然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 他哪知道,李学松虽然没有惊醒,李芷芳则早已惊醒了。她一直不放心罗浩威住在郑友宝的房间,根本就没有阖过眼睛。 激斗中郑友宝以“快刀斩乱麻”手法,突出险招,一个“虎爪擒拿手”向罗浩威抓下。“卜”的一声,罗浩威一掌劈着他的肩头,迅即觉得双臂的“曲池穴”一麻,手腕已是给他扭住。郑友宝的分筋错骨手法何等厉害,罗浩威给他扭住了手腕,登时不能动弹。 郑友宝得意笑道:“你是什么人,和李姑娘是什么关系,快说!”话犹未了,忽地觉得背后微风飒然,郑友宝喝道:“什么……”一个“人”字尚未叫得出来,那人已是一刀插入他的后心。 郑友宝倒了下去,叫道:“好呀,原来是你这丫头,你,你——”原来刺杀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李芷芳! 这一刀是李芷芳在情急之下,用尽全身气力刺过去的,刀尖业已插进郑友宝的心房。郑友宝刚说得两句话,剧痛攻心,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罗浩威死里逃生,又惊又喜,紧紧握着李芷芳的手,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芷芳想不到自己一刀就杀了郑友宝,这刹那间也是不觉呆了。 忽见火光一亮,李学松提了一盏风灯进来,看见这个情景,大吃一惊之后,苦笑说道:“这回咱们可真的是给迫上梁山了,妹妹,你杀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们赶快走吧!” 罗浩威恢复了清醒,说道:“走并不难,但这可不是连累了你的爹爹?” 李芷芳瞿然一省,说道:“有了!”拔出刀来,忽地一刀向罗浩威刺去。 这一下是罗浩威做梦也想不到的,肩背给刀锋划过,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不由得“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李学松喝道:“妹妹,你疯了吗?”连忙抓着她的手腕,正要把她的刀抢过来。李芷芳尖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她这么一叫,罗浩威和李学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替罗浩威用苦肉之计。 罗浩威笑道:“这一刀你应该刺得深一点才是,如今只是伤了皮肉,恐怕会看出破绽,再刺一刀吧。” 李芷芳笑道:“够了,李延寿懂得什么,他见你受了伤,不能不信。咱们现在应该赶快去追刺客了!” 三人跑出屋外,一面跑一面叫:“捉刺客,捉刺客!” 军士纷纷赶来,李延寿在梦中惊醒,吓得面如土色,在卫士扶持之下,走过来问道:“来了多少刺客,走了没有?” 李学松道:“黑暗中看不清楚,似乎只见一个影子,从郑将军的房间里窜出来,已经跑了,我正叫弟兄们去追刺客。” 李延寿听说只有一个刺客,又已跑了,这才放心。但看见罗浩威身上满是鲜血,又不禁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郑将军呢?是不是也追刺客去了?” 罗浩威暗运内力一迫,额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颗掉下来,脸上也好像涂上一层黄蜡,十足是一个流血太多的受伤者的憔悴模样。 他装作猛然一省的神情,失声叫道:“郑将军?啊呀,不好!” 李芷芳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他这个老实人,倒也还会做戏呢。” 李延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什么不好?” 罗浩威道:“那刺客是从郑将军的房间里跑出去的,我一惊醒,就跳起来,当时郑将军叫道:‘你快去追拿刺客。’我也无暇思索,就追出去了。现在一想,郑将军当时的声音确实是有点颤抖的,他又没有追出来——” 李延寿道:“啊,他没有出来?” 李学松道:“不错,我也想起来了,那刺客飞跑出去之际,是发出三声好似十分得意的笑声的。” 李延寿大惊道:“这样说,哎呀,只怕郑将军是真的受伤了?” 李学松道:“我也是这样想,郑将军本领高强,远远在我们之上,他若是没伤,何须叫娄大哥和我们去拿刺客?” 李延寿忙道:“咱们赶快去看一看他。” 李芷芳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娄大哥受了伤呢,先给他裹好伤吧。” 李延寿胆子小,生怕刺客还有党羽埋伏在那间屋子里,只好等待李芷芳给罗浩威裹好了伤,大伙儿陪着他,他才敢踏进郑友宝那间房间。 当然,他所发现的,只是郑友宝的尸体了。 李延寿吓得魂飞魄散,频频搓手,颤声说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李学松假意劝他道:“郑将军给刺客所杀,罪过不在你的身上。你以后晚上多些小心,也就是了。刺客也未必会再来杀你的。” 李芷芳道:“哥哥,你的病刚刚好,刺客再来,我倒是更为你担心呢。咱们还是明天一早就走吧,免得爹娘挂虑。” 李延寿越发心慌,叫道:“求求你们,你们可不能明天就走!” 李芷芳一板脸孔,说道:“哥哥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当得起吗?” 李延寿苦着脸道:“那我怎么办?学松,你是知道的,我哪里懂得打仗,全倚仗贤侄你和郑将军。” 李学松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明天你退回中军帐里,不要在这里做什么前锋了,有大军保护你,刺客谅也不会就要了你的命。我回到凉州,替你设法,把你调回去。” 李延寿道:“那么这位娄大哥呢?他受了伤,能够给你们带路吗?” 罗浩威道:“我得少主人提拔,为了少主人,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受点伤算得了什么?” 李芷芳道:“他伤在背脊,我已经给他敷上金创药了。脚没有受伤,走路应该是可以的。我正要带他回凉州去养伤。”李学松道:“对,咱们别打扰娄师傅了,让他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赶路。” 李延寿哀求道:“好侄儿,你们明天要走,我不敢阻拦,但总得等我退出了这个山头,回到大军之中,你们才好走吧。” 李学松道:“好吧,看在三叔的份上,我们多耽搁半天。” 李延寿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叫手下把郑友宝的尸体搬出去,赶做棺材,为他安葬,让罗浩威独自占据郑友宝的房间,蒙头大睡。 第二天天亮之后,李延寿刚要下令叫军士撤退,忽地有一队人马来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主帅翦长春。 李延寿闻报,大吃一惊,连忙出去迎接,这才知道,原来翦长春是刚从凉州赶来的,昨晚已经抵达中军营账,一早上来视察前锋所占领的阵地。 翦长春道:“郑友宝呢?” 李延寿讷讷说道:“郑将军,他,他已经死了。” 翦长春大吃一惊,喝道:“他怎么死的?” 李延寿面如土色,说道:“给刺客刺死的。昨,昨晚……” 翦长春道:“经过的详情慢慢再说。李公子呢?” 李延寿道:“他在里面。” 翦长春道:“请他出来!” 李延寿连忙叫人去请李学松,又向翦长春说道:“李小姐也在这儿。” 翦长春大为纳罕,说道:“怎么她也来了?” 李延寿不觉也是有点奇怪,说道:“我以为翦大人已经知道了?” 翦长春道:“知道什么?” 李延寿道:“她说她是奉了爹爹之命,特地来叫她的哥哥回去的。” 翦长春疑心大起,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李总管没和我提过,既然小姐也在这儿,那就请她一同出来吧。” 那晚李芷芳母女护送耿电出城,只有老夫人回来,李芷芳则一去不回,这件事情翦长春是知道的,暗自想道:“她倘若和耿电投奔青龙帮,倒是在我意料之中。但她仍然以总管千金的身份,来到这儿,假传父命,她一来到,郑友宝当晚便即遇害,这事却是不能不令人疑心了。不过,小王爷曾郑重嘱咐我,不许我追究她掩护耿电私逃之事,宁可以后再捉耿电,什么原因,小王爷又不肯说,这却叫我怎么办呢?” 李学松兄妹听说翦长春正在外面,等着要见他们,不由得都是又惊又急。两个奉命来请他的人,一个是李延寿的心腹,一个是刚刚跟随翦长春来到的军官。有这两个人在旁边,他们兄妹更不便商量了。 李芷芳心里想道:“谅翦长春也不敢把我怎样。”于是说道:“翦大人来得正好,三叔可以不用担心了。哥哥,咱们见过了他,也可以放心走啦。” 翦长春见了他们兄妹,绝口不提李芷芳那晚私逃之事,只问昨晚郑友宝被害的经过。 李学松把编好的谎话再说一遍,在要提及罗浩威的地方就故意含糊略过,虽然如此,却怎瞒得过老奸巨猾的翦长春,他听出许多破绽,疑心越发大了。 “郑友宝是小王爷的得力手下,他莫名其妙的被害,我不追究,小王爷也是要追究的。”翦长春暗自思量:“那晚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件事情,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行。料想小王爷也决不会怪我多事。” 李学松道:“翦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我们可想动身了。” 翦长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别忙,别忙。李姑娘,我刚才听得你的三叔说,是令尊叫你接哥哥回去的,是么?” 李芷芳道:“不错。我那天晚上出城,就是奉了爹爹之命的。” 翦长春道:“是吗?我和小王爷都还未知道呢。” 李芷芳冷冷说道:“我们父女的私事,用不着向你翦大人禀告吧?” 翦长春打了个哈哈,说道:“李小姐误会了,我不过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李芷芳心头卜通一跳,说道:“奇怪什么?”暗自想道:“他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谎话,但我一口咬定是奉了爹爹之命,他总不能把爹爹唤来和我对质。” 翦长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这次出来的时候,曾到总管府向老大人辞行。老大人嘱咐我照顾公子,可没说到要公子回去,是以我觉得有点奇怪。” 李芷芳冷笑道:“这么说,翦大人以为我是说谎的了?” 李延寿左右为难,想了一想,低声和翦长春说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大人或许是不好意思和翦大人明说,是以只能转个弯儿,请翦大人对公子多加照顾。” 翦长春笑道:“我怎敢怀疑李小姐说谎,不过令尊托我照料公子,我也总该尽点心力。所以我请你们兄妹再待一天,让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李学松道:“不敢有劳大人费心,我们自己会走。” 翦长春道:“反正待会儿我也要下山的,咱们一起走,也好让我送你们一程。” 李延寿忙说道:“不错,这里还是‘匪帮’出没之区,有翦大人护送,过了中军的营地,那就没有危险了。好侄儿,我但求你们能够平安回到家中,我就可以放心了。” 李学松知道李延寿乃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但一想他们兄妹倘若坚持立即要走,只怕越发要惹起翦长春的疑心。当下说道:“多谢翦大人一番好意,那我们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翦长春把他们兄妹留下之后,哈哈笑道:“这才对了。郑友宝的案子还没有弄清楚呢,你们待案情明白再走,不更好么?” 此言一出,李延寿和李学松兄妹都是暗暗吃惊,李学松不便说什么,李延寿则连忙问道:“翦大人,依你看来,郑将军被刺客所杀,是不是还有疑窦?” 翦长春道:“正是。郑将军的尸体你埋了没有?” 李延寿道:“已经放入棺材,尚未下葬。” 翦长春道:“好,你叫人把棺材抬进来,我要亲自开棺验尸。” 李芷芳暗暗吃惊,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心里想道:“刺客杀他和我杀他有什么分别,我就不信他能够验出是我杀的。” 翦长春在等待的当中,和李延寿说些闲话,忽地问道:“李大人,你刚才好似说过,刺客只是一个人吧?” 李延寿道:“不错,和郑将军同房的那个姓娄的说,他只看见一个黑影从房中窜出。” 李学松听出有点不妙,说道:“娄大哥一惊醒就发现郑将军受了伤,郑将军马上叫他追出去,或许还有另外的刺客,他未看见。” 翦长春道:“那么你发现有几个刺客?” 李学松和罗浩威事先没有对过口供,当时形势紧迫,也来不及大家仔细商讨,是以罗浩威在事后对李延寿说的那套谎辞,难免有点破绽。李学松此时想要补救也已难了,只是含糊说道:“刺客轻功极好,我的病刚好,那位娄大哥又受了伤,我们追了出去,已经看不见刺客的影子了,也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 翦长春道:“那姓娄的是什么人?” 李延寿道:“据他说是本山的猎户。” 翦长春道:“他是受刺客所伤的吧?” 李延寿道:“不错。他在路上碰上雪崩,受了点轻伤,昨晚又给刺客斫了一刀,受的伤可就相当重了。” 翦长春道:“那么和他交手的只是一个人,大概是没有怀疑了吧?” 一个普通的猎户,倘若碰上两个刺客,焉能只是仅仅受伤?李学松只好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当时那个刺客想必也是受了郑将军所伤,否则,那一刀恐怕早已把他斫死了。” 翦长春道:“如此说来,刺客当然只是一个人了,否则第二个人焉有不来帮手之理?” 李学松无法转圜,只好说道:“翦大人依理推测,说得很对。” 李芷芳虽然人很聪明,但对这种验尸的案件,毫无经验,懂得的远不如哥哥之多。她一直还未听出其中关键,心里想道:“反正是一刀杀了的,一个刺客和两个刺客,谁杀的还不是一样?” 说至此处,李延寿的手下已经把棺材抬了进来。翦长春便即开棺验尸。翻来覆去的看了老半天,这才“噫”了一声。 李延寿吃了一惊,说道:“翦大人发现什么?” 翦长春说道:“你看他这伤口!” 原来李芷芳那一刀是从郑友宝的后心插进去的,伤口正是从背脊的当中剖开,约有五寸多长。 李延寿兀是莫名其妙,说道:“这伤口怎么样?” 翦长春道:“按照李公子刚才所说的情形,郑友宝和那刺客已是在房中交手,他的武功非同泛泛,焉能容得刺客突然绕到他的背后插这一刀?依我看来,这是暗杀,而且是‘自己人’暗杀他的!正因为是‘自己人’突如其来,所以他毫无防备,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就被害死了。” 李延寿大为惊骇,颤声说道:“是‘自己人’暗杀他的?” 翦长春冷冷说道:“不错。刚才咱们不是早已判断只有一个刺客,而根据当时的情形和伤口的痕迹看来,这刺客又极少可能在背后可以刺杀他,那不是‘自己人’是谁?” 李芷芳一颗心“卜卜”乱跳,心里想道:“我且恶人先告状”,于是故作镇定,一声冷笑,说道:“翦大人,我是使刀的,恐怕我就是翦大人心目中的疑犯了吧?翦大人,你要不要把我的佩刀拿去对一对伤口?” 翦长春说道:“我怎敢疑心小姐?不过有一个人我倒是要问一问他的口供!” 李延寿道:“什么人?” 翦长春道:“你们不是说有一个姓娄的家丁昨晚和郑友宝同住一个房间吗?我想‘请’他来问话。” 李学松道:“这人我是深知他的为人的,而且他昨晚也曾受刺客所伤。” 翦长春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他是公子的心腹仆人,我也并非一口咬定是他暗杀。但他既然是昨晚唯一目击刺客的人,我想也总该问一问他吧?” 李学松兄妹暗暗叫苦,情知再替罗浩威辩解,一定更引起翦长春疑心。李芷芳心里想道:“迫不得已之时,我也只好和他拼一拼了。” 李延寿正要差人把罗浩威抓来,翦长春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把手一招,刚才那个去请李学松兄妹的军官来到他的跟前。 翦长春说道:“李公子,你们和他已经见过面了,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李学松心神不定,但见他如此郑重介绍,倒是不觉一怔,说道:“正是未曾领教。” 翦长春缓缓说道:“他是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单名一个‘元’字,大同府和凉州距离并不太远,想必你也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石元行了个礼,说道:“翦大人给小的脸上贴金了,石某不过一介布衣,贱名焉能上达公子清听?” 李学松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石家庄二庄主,失敬了。” 石家是山西一霸,兄弟三人各怀绝技。大庄主石错,以绵掌称雄,武功最强;三庄主石攻,以八八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驰誉江湖;但三兄弟之中却尤以二庄主石元名气最大,也最为人所忌惮。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大哥,但擅长暗器,他的独门暗器名为夺命神砂,只要沾上半点,就会全身溃烂而亡。他曾经在一日之间,连伤八名黑道高手。 李学松心里想道:“罗浩威的本领也许未必会输给他,但他的独门暗器,却是难防,这次当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本来还希望只是李延寿随便派一个人去抓罗浩威,以罗浩威的机灵,察知来意,拒捕的话,还有希望可以逃脱,如今则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只好和妹妹一样的想法:“迫不得已之时,也唯有和他们拼一拼了。” 翦长春道:“石庄主,劳你的驾,去请那位娄大哥。那位娄大哥是李公子跟前的红人,咱们当然是相信得过他的。不过慎重一些,多加小心,总是好的。你去吧。”话中有话,即是向石元暗示,叫他当心那个“姓娄的”可能拒捕。 石元说道:“大人放心,小的凭大人的面子,还怕请不动一位李府家人的大驾吗?” 石元领命而去,心里可是老大的不舒服,想道:“我以独霸一方的庄主身份,在御林军中不过做了一个小小的官儿,给你当作下人使用,你还愁我抓不住一个低三下四的仆人,也未免太过看小我了。” 原来石元是那次在梁山虎头岩和胡轩、独孤雄等人围攻黑旋风吃了大亏之后,怕黑旋风报复,这才卖身投靠,投入金国御林军中,托庇于完颜豪、翦长春的。 罗浩威昨晚睡得很酣,石元敲门的时候,他刚好醒来,还未洗脸。 罗浩威做梦也想不到是翦长春派人抓他,还以为是李家兄妹,笑道:“咱们用不着这样早就动身吧?请你等一会儿。” 石元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听这人的声音,倒似乎是个熟人,真是奇怪。”当下立即推门进去。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都不禁吃了一惊。石元呆了一呆,喝道:“原来是你!” 原来他们是曾经交过手的。三年前罗浩威和杨守义为了一桩事情,和石家庄发生冲突,他们两人联手和石家三兄弟恶斗,斗了个两败俱伤。罗浩威中了他的夺命神砂,幸得苏州的“赛华佗”王大夫给他医治,医了三个月才好。石元给杨守义劈了一掌,躺在床上,也是两个月才能起床。 罗浩威正在穿衣,说时迟,那时快,石元已经扑上前来,罗浩威一个“渔夫撒网”,反臂一挥,长衣向石元当头罩下,“嗤”的一声,长衣撕为两半。石元使了一招“铁门闩”,双手交叉横在胸前,用的是半攻半守的招数。罗浩威长拳捣出,石元正要用擒拿法抓他手腕,罗浩威“啪”的一掌,已是打着他的腕骨。他拳掌兼施,右手打出的拳头却是虚招。 石元腕骨给他打碎,疼痛难当,大怒喝道:“好大胆的恶贼,来、来人哪!他,他是——”罗浩威是使快刀的好手,出招极快,石元的话还未说得完全,在这刹那之间,已是给他接连攻了七八招,攻得连话也无暇说了。 斗室搏斗,没有回旋余地,肉搏中罗浩威一个“进步搬拦捶”,接着一个“阴阳双撞掌”,石元招架不住,给他摔出房门。 罗浩威昨日遭遇雪崩的时候,从山上滚下,腿部曾受了伤,此时剧斗之下,伤口复裂,将石元摔出去时用力过猛,自己也险些摔倒。 石元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喝道:“你、你这强盗,有胆的你出来!”罗浩威正是恐怕他把自己的身份揭破,自己跑不了事情还小,连累李家兄妹,事情可就大了,因此虽然明知他有夺命神砂,也非杀他灭口不可。石元一个“来”字刚出,罗浩威拔出腰刀,已是跳了出来。石元一把夺命神砂就洒过去。罗浩威腿部若没受伤,是可以避开,此时要闪躲却是艰难。 罗浩威跳跃不灵,也并不闪避,就扑上前去。原来他是准备受“夺命神砂”打中,决意和石元拼命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从墙上跳下来,恰好站在罗浩威和石元两人的中间,这人手上拿着一把折扇,折扇一张,只听得沙沙声响,那一把“夺命神砂”全都给他拨了开去。 罗浩威又惊又喜,失声叫道:“耿大哥!”话犹未了,只见又是一个人跳了下来,这个人却是女子。 原来来的这两个人,正是耿电和杨浣青。 这刹那间,石元只觉如有无数利针突然刺入他的身体。原来他所发的“夺命神砂”都打在他自己的身上。耿电内功深厚,打回去的“神砂”颗颗嵌入皮肉。 杨浣青玉手一扬,“啪”的打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你在虎头岩害黑旋风不成,又到这里害人来了!还不给我快滚!” 石元抱头鼠窜,他脸上热辣辣的,身上麻痒痒的,心里可是好生庆幸:“你不叫我滚,我也是要滚的了。好,只要我保得住这条性命,终须有日和你算账。”他只恨爹娘生少两条腿,生怕罗浩威要把他再抓回去。 罗浩威果然说道:“杨姑娘,你怎么放了他?这贼子是不能放的。” 耿电笑道:“他跑不了的,让他作法自毙,不更好么?” 杨浣青道:“罗三哥,你先走,我们去救李家兄妹。” 罗浩威无暇多问,只好先走。心里却是担忧,想道:“以他们的本领,救李家兄妹自是轻而易举。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连累了在凉州做总管的李益寿了。虽然李益寿做金国的官,不值得为他可怜,但要是能够令他站到我们这一边来,不更好么?” 石元没命飞奔,跑出大门,立即就掏解药。不料摸遍全身,解药却不见了,这一下吓得他魂飞魄散! 原来他的解药是在杨浣青打他耳光的时候,被顺手牵羊拿了去的。她的动作极快,耿电注意到了,罗浩威却没看见。 李学松兄妹在营幕里忐忑不安,翦长春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喃喃自语道:“石元怎的还不回来?” 话犹未了,只见石元跌跌撞撞撞入账来,翦长春大吃一惊,喝道:“你怎么啦?”“咕咚”一声,石元跌倒地上。 翦长春连忙将他拉起,一掌按在他的背心,以内家真力,助他行气运血,这是一种给重伤的人急救的办法。此时他已经知道石元受了重伤,但却不知道他是中了他自己的“夺命神砂”的剧毒。 石元喘过口气,嘶声叫道:“翦、翦大人,救、救我!” 翦长春眉头一皱,说道:“我不是正在救你吗?快说,那个姓娄的怎么样,他是不是刺客?”原来翦长春之所以要帮他苟延残喘,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问取口供。石元受了重伤,他早已猜想得到那“姓娄的”已经走了,生怕石元一死,可就没人知道个中真相了。 石元嘴角流涎,说道:“他,他——”声音细如蚊叫,翦长春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说道:“他怎么样?”忽觉石元身体已在逐渐僵冷,双眼渐渐阖上,再也说不出话了。原来他飞跑回来求救,毒质加速蔓延全身,见了翦长春之后,这口气一松,登时毒发而亡。 李芷芳道:“咦,这位石大人怎的变成麻子了?”原来他的脸上也嵌了许多毒砂。 翦长春怒道:“他已经死啦!” 李芷芳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定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惊叫道:“呀,死了?翦大人,那你赶快给他验尸呀!” 翦长春又惊又恼,“啪”的一掌,茶几劈掉一角,怒声说道:“是什么人害死他的,终须我会查个水落石出。我先去抓那姓娄的,再抓刺客!” 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刺客就在这里,用不着你去寻找,我自己来了,现在就看你有没有本领抓我啦!” 李学松兄妹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说话的声音,可不正是耿电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帐幕已被撕开,冲进来的不但有一个耿电,还有一个杨浣青。翦长春一声大吼,扑上前去。 他快,耿电更快,折扇一伸,闪电般就点到他的面门,扇头所指,正是指向他额角的太阳穴。 翦长春大吃一惊:“闪电手果然名不虚传!”他的武功也确是好生了得,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个“怀中抱月”,双掌虚托,化解耿电这招。他这一招虽然去势较为缓慢,但劲道却是比耿电那招更大。高手搏斗,讲究的是攻守兼备,不同于市井流氓打架,双方为了避免两败俱伤,于是也就不约而同的迅速闪身换招了。翦长春接着一招“野马分鬃”,杨浣青刷的一剑刺到,也给他随手化解了去。 李学松兄妹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这样的突如其来,这刹那间,他们兄妹倒是不觉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了。是帮他们杀掉翦长春呢,还是置身事外呢? 以耿电和杨浣青的武功,两人联手已是足以取胜,用不着他们帮忙。但他们若是置身事外,万一翦长春逃脱,岂不是识破了他们兄妹和“敌人”暗中勾结? 杨浣青不容他们兄妹说话,刷的一剑帮忙耿电杀退翦长春之后,迅即回过头来,剑锋一颤,幻出两点银星,同时袭击他们兄妹。喝道:“要命的快快束手就擒!”耿电跟着叫道:“对,他们是李益寿的子女,活捉他们,比一个死掉的翦长春还更值价!”言下之意,即是说翦长春在他们手下必死无疑,因此他们更大的目的还是在于活捉李学松兄妹了。 李学松怔了一怔,几乎忘了闪躲,李芷芳则本能的拔刀招架。杨浣青叫道:“死的活的都要!”剑如飞凤,从李学松额边削过,李学松还不觉得怎么样,旁观的李延寿已是吓得失声尖叫,瘫在地上。 李芷芳何等聪明,一听他们如此说话,已是知道他们用意。心道:“啊,原来耿大哥是为了避免牵连我的爹爹,故此他要俘虏我们!不过,我们若是马上束手就擒,只怕翦长春必然看出破绽。嗯,没奈何只好假戏真做吧。” 李学松心思不及妹妹转得这样快,但却也看出了杨浣青并非真的想要伤他,当然很快的也就恍然大悟了。 两兄妹齐声喝道:“好大胆的小魔女,口出大言,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双刀齐出,便和杨浣青假斗起来。虽是假斗,却也斗得甚为激烈,活像真的性命相搏一样。 第三十五回逼上梁山 混战当中,杨浣青忽地回身一剑,剑光如练,笔直的向翦长春疾刺过去,喝道:“先要死的,再要活的!” 这一剑又狠又准,翦长春百忙中身形一矮,反掌横扫,掌风荡起帐幕,借帐幕作为掩护。只听得“嗤”的一声,帐幕洞穿,翦长春一个大翻身,避开了耿电跟着而来的一招折扇点穴。虽然没有受伤,已是给杀得手忙脚乱,狼狈之极。 李学松叫道:“翦大人别慌,我来帮你。”杨浣青喝道:“来得好!”一招“玉女穿梭”,剑如飞凤,剑势飘忽不定,似乎是刺向李学松,又似乎是刺向翦长春。 李学松作出奋不顾身的样子,狠狠的一刀劈去,翦长春也正在以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企图硬抢杨浣青的长剑。杨浣青身形滴溜溜一转,李学松那一刀斫不着她,却几乎斫着了翦长春,幸亏翦长春眼捷手快,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着刀柄,这才把他的月牙弯刀弹开。 杨浣青的身法比李学松快得多,这是无须假装的。饶是翦长春老奸巨猾,也看不出他们是在假戏真做。只觉得有了他们帮忙,反而碍手碍脚。心里想道:“这不是帮了我的倒忙吗?哼,他们不知自量,我可是不能兼顾他们了。” 耿电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喝道:“哪里走!”折扇一张,朝他面门虚晃一晃,引开他的目光,杨浣青刷的一剑,平胸刺去。翦长春一个“搂膝拗步”,避招进招,但已是慢了半分,杨浣青剑尖划过,在他的左臂拉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李延寿惊魂稍定,尖声叫道:“来人啦!”耿电哈哈笑道:“你等着瞧吧,就快有人来了,但却不知是你们的人,还是我们的人?” 果然不过片刻,只听得呜呜的号角声此起彼落,外面的呼喊声、奔跑声闹成一片。“不好了,贼人杀进来啦!” 翦长春又惊又怒,负伤猛搏,已是顾不得会误伤李家兄妹了。这么一来,耿、杨二人倒是有点顾忌,必须装作既要和李家兄妹认真拼斗,又要避免误伤他们。 翦长春抓到一个机会,退到帐角,猛地一声大喝,把整座帐幕扯得倒了下来。他抢先一步,双手撕开一个裂缝,就窜出去。 杨浣青一剑从裂缝刺出,以防翦长春反扑。耿电迅即把帐幕拉开。在他拉起帐幕之时,只听得“哎哟,哎哟”两声,李学松兄妹不约而同的倒在他的身边。 耿电怔了一怔,顿然醒悟,一手抓起一个,喝道:“李学松,你要性命,快快叫你的部下投降!”杨浣青跟着冷笑道:“少爷,小姐,你们享福也享得够了,该吃点苦头啦!快走!” 翦长春能够逃脱,已是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哪里还敢回去救人?他听得李家兄妹的呼喊,心里想道:“李益寿的子女都是他自己送来的,给贼人捉了去,这也怪不得我!”当下跑得更快了,一面跑一面叫道:“你们别慌,跟我冲下山去。弓箭手先聚拢来!”原来他是要趁耿电的接应未到之际,乱箭射死他们。即使李益寿的子女要陪丧在内,也顾不得那样许多了。 帐幕里还有一个李学松的“三叔”李延寿,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两个侄儿侄女是和“贼人”串通了的,只道他们真的是失手被擒,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瑟瑟缩缩的瘫在帐角,好像一团烂泥。 杨浣青道:“这里还有一个老贼,看样子似乎是个鞑子大官,杀了他吧!” 李延寿颤声叫道:“英、英雄,好、好汉,手、手下留情,我、我、我不是——” 耿电喝道:“你是什么人?” 李学松道:“他是我家的仆人,你们尽管杀我,不关他的事!” 杨浣青冷笑道:“啊,原来只是你家的老奴才,哼,一个老奴才,杀了他也嫌污我的手!”耿电说道:“不对吧?我听得翦长春称他做监军。” 李延寿连忙说道:“不错,我只是李家的奴才,承他爹看得起我,才叫我来作监军的。名是监军,实则只是来服侍少爷小姐的,不信你可以问问我们的少爷。” 李学松心想:“让他回去做个证人也好。”说道:“不错,他是一向服侍我们的老仆人,我已经落在你们手上,求求你们别滥杀无辜。” 耿电喝道:“好,姑且饶你一命。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若要儿女的命,快快退兵!”李延寿没口应承,连声说:“是,是!” 他正在暗自庆幸,不料杨浣青忽地回过头来,喝道:“死罪饶了,活罪难饶!”噼噼啪啪,打了他几记耳光。 这几记耳光打得李延寿脸上开了颜料铺,一块青一块黑,还有几道鲜红的血痕。李延寿痛得似杀猪般的大叫,心里却是偷偷欢喜,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想道:“这两个侄儿倒是很讲义气,多亏他们给我遮瞒。要是给贼人知道我是他们的叔叔,那就糟了。” 耿电和杨浣青装模作样的各用兵器指着李家兄妹背心,押解他们出去,喝道:“你们不要少主人的性命,尽管上来!” 只见一面绣着青龙的旗帜迎风飞舞,青龙帮的人马已是漫山遍野的杀来。翦长春要想召集弓箭手,乱箭射死耿电他们,凉州的兵士哪里还肯听他说话?不但弓箭手不肯张弓搭箭,所有的兵士也都不是逃命便是投降了。还有些弓箭手反过来乱箭射他,纷纷骂道:“姓翦的,你要害死我们公子是何居心?”“你们女真鞑子霸占了我们的凉州,还要我们给你们卖命,这可办不到!” 翦长春见不是路,慌忙逃走。他的本领也是委实了得,在险峻的山路上健步如飞,一面跑一面拨打乱箭,有几枝箭给他接了去,用“甩手箭”的手法反掷回去,还伤了几个凉州的弓箭手。 青龙旗下忽地跑出一个魁梧汉子,跑得比翦长春还快,转眼之间,追上了翦长春,喝道:“姓翦的,你跑到祁连山撒野,想走得这样容易?” 此时翦长春已是身在山腰,山上的乱箭都已射不到他了。他一看只有这汉子一个人追来,恃着本领高强,自是不把这个汉子看在眼内。当下一声冷笑,喝道:“凭你一个人就想把我留下?” 那汉子冷冷说道:“你是不是翦长春?”翦长春洋洋得意,说道:“不错,我就是大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你这厮原来也知道我的名字!” 那汉子“唔”了一声,淡淡说道:“听说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你是第二高手?” 翦长春更得意了,打了个哈哈说道:“你知道就好!” 他只道那汉子已震惊于他的“大名”,不料那汉子竟是一声长笑,跟着说道:“好,完颜长之碰上我,或许他在我手里可以过得十招,你碰上我,我只限三招。只要你接得住我的三招,我就放你逃生!” 翦长春勃然大怒,趁他话犹未了之际,立即飞身一跃,抢先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呼的便是一掌! 那汉子霍的一个转身,双掌合抱,还了一招“烘云托月”。“烘云托月”本是一招极为普通的招数,但在他手里使了出来,却是威力无比!翦长春自上而下掌劈下来,那汉子自下而上“仰攻”化解,翦长春的肘部刚好是在对方五指擒拿的范围之内。 翦长春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情知这一招双方若是碰个正着,自己这一掌招数已经使老,打着对方他也未必受伤,可是自己的一条右臂可就要“卖”给人家了,只须他抓着肘部的关节一扭,臂膊非得和身体分家不可! 翦长春亦是好生了得,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的把攻出去的一招收了回来,腾的飞起一脚,这一脚的作用却并非攻敌,而是转移身形,闪避敌人攻击的。要知在急切之间收势换招,非得求取身体的中心平衡不可,否则一定要从山上直滚下来。 见面一招,攻守立即易势。翦长春虽未滚下山坡,亦已滑下数步了。那汉子说道:“你的第二招是防身用的,两招合起来算你一招吧,我使的半招算作一招。” 翦长春这才知道碰上了劲敌,又惊又怒,心里想道:“反正你只是自限三招,并没限我招数。”此时他情知要逃走也已难了,索性横了心,使出他最得意的“虎爪擒拿”手法,疾风暴雨般的猛攻上去。 那汉子不慌不忙,双掌如环,打了个圈圈,竟不理会翦长春泼水难入的擒拿手法,欺身直进。 翦长春一抓抓着对方,只觉好像抓着一团棉花似的,软绵绵的毫不受力,他方觉不妙。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劲风已是扑面而来。翦长春霍的一个“凤点头”,拼着两败俱伤,狠狠的使了一招“撩阴手”! 电光石火之间,那汉子身形一缩,掌势斜收,掌锋几乎是贴近翦长春的面门削过,翦长春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烧,幸亏还没给真个打着。但他那一招阴毒险狠的“撩阴手”也是抓了个空,并没伤着对方。 那汉子斥道:“枉你自命金国第二高手,竟使这种下流招数!” 翦长春哼了一声,说道:“高手过招如名将用兵,兵行诡道,胜者为雄,你管我用什么招数?喂,你自限三招,如今只剩下一招了,你说的话算不算数?”心里想道:“还有一招,我就不信接你不起?” 那汉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一声冷笑,说道:“就这一招,便叫你难逃公道!留神吧!第三招来了!” 翦长春立了个门户,说道:“好,看你如何将我击败?”话犹未了,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刮来,那汉子双手笼在袖中,招数尚未使出,挥袖成风,已是刮面如刀。 翦长春心头大骇,情知只用严密的防守打法,定然接不了他这一招古怪的招数,连忙双掌齐出,以攻为守,心想:“只这一招,我总可以和他拼一拼吧!” 那汉子大喝一声,后发先至,仍然是双掌划着圈圈的“怀中抱月”式,并非什么古怪招数,只不过他是袖里出招,和寻常的“怀中抱月”式微有分别而已。 翦长春在这瞬息间连使七种手法,只把他的左掌拨开。那汉子右掌一按,登时把他按得“登登登”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刚要稳住身形的时候,忽地又是一个踉跄,终于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这汉子乃是把“袖里乾坤”和“怀中抱月”两招合为一招使用的。一招两式,蕴藏有三重力道,翦长春只是化解了前面两重。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招数,翦长春休说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 翦长春以为这汉子一定要趁他跌倒的时候上来杀他的,心中正在叫道:“糟了,糟了!”不料却听得那汉子喝道:“你还不爬起来,要赖死么?” 翦长春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硬着头皮,说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打不过你,你杀我吧!” 那汉子冷笑道:“别充好汉了,滚吧!” 翦长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只道那汉子是故意耍弄他的,说不定还有更毒辣的手段在等着他。 那汉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哼”的一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你吗?第一、我不屑杀你!第二、你能够接得我的两招半,也很不容易了。虽然不足三招,但在我眼中,你根本不配称作什么好汉,既然只差半招,在你已是难能可贵,那我又何妨额外开恩,饶你一命!” 翦长春自命是金国第二条好汉,哪知在对方眼中,竟是“不屑一杀”,而且早已料准了自己连三招都接不起,最多只能接两招半的。听了这话,翦长春不由得气沮神伤,面红耳热,恨不得有个地洞好钻进去。但又害怕万一对方改变心意,只好不顾羞愧,连门面话都不敢交待,一个转身,就像一条给人打破了头的恶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李学松兄妹看得又是痛快,又是吃惊,翦长春的本领,他们兄妹是深知的,哪知竟是如此容易的就给那人轻描淡写的击败了。两人惊骇之余,不由得偷偷问耿电道:“这人是谁?” 耿电对那人也好生佩服,说道:“原来龙帮主武功精妙如斯,当真还在我想象之外!”李芷芳吃了一惊,说道:“这人是青龙帮的龙帮主么?”杨浣青道:“不错,他就是我们的帮主龙沧波了。” 此时青龙帮帮众已把俘虏押上山头,与李学松兄妹隔开。龙沧波笑嘻嘻地回来,说道:“委屈你们兄妹了。”罗浩威走了出来拜见帮主,说道:“帮主为了我亲自出马,卑职不胜惭愧。” 龙沧波笑道:“你是我的好兄弟,你有危险,我能够置之不理吗?不过,我这次亲自下山,却也并不是只为你的缘故。” 耿电说道:“对啦,我正想向帮主请教,凉州的前锋队伍不足千人,帮主何以杀鸡要用牛刀?” 原来耿电和杨浣青昨日回到总舵和龙沧波商议之后,最初的计划是叫他们两人来救罗浩威和李家兄妹,另外只由王鹏运率领小队人马来作接应的。但现在却不但帮主自己来了,青龙帮的帮众也几乎全部都出动了,是以耿电颇感不解。 龙沧波笑道:“你就快知道了。” 话犹未了,忽地听得“轰隆、轰隆”之声,隐隐传来。杨浣青好生纳罕,抬头看看天色,头上却是一碧无云的晴天。 龙沧波笑道:“这不是雷声,这是炮声!” 杨浣青道:“啊,原来你在山下还有一支伏兵么?山寨几时添的火炮?”要知火药在中国虽早已发明,但火炮的使用还是在蒙古西征之时方才开始的,在当时来说乃是最新的武器。 龙沧波道:“这是耶律元宜的义军来了。”原来耶律元宜乃是辽国抗金的义军首领。他这支义军和龙沧波的青龙帮一在祁连山之南,一在祁连山之北。祁连山山脉蔓延其间,山南山北相距也有数百里之遥。耶律元宜手下,有曾经跟过拖雷西征的工匠,故此能造火炮。 耿电大喜道:“啊,原来帮主是和耶律元宜约好了的。” 龙沧波道:“不错,我是早已向他求援了的。但在昨晚你们走后,我才得到他的飞骑报讯,说是今天他们的大军就可到达。” 耿电说道:“好,那么咱们赶快进兵和他夹击敌人吧。” 龙沧波笑道:“贤侄是将门之子,我正想请你指挥这场战事。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你别推辞了。” 耿电只好接过令旗,发号施令。除了留下李家兄妹和一部分看守俘虏的兵士之外,余众兵分两路,向山下左右展开,兜截敌人,部署好了之后,说道:“凉州的兵士,多半也是不肯为女真鞑子卖命的,咱们将他们包围之后,还是以招降为主。”龙沧波说道:“对,我也正想如此。” 耶律元宜这支义军有八千之众,加上了青龙帮的帮众,兵力和凉州的官军已是相差不远。但凉州前锋受挫,连主帅翦长春都变成了丧家之犬,正在向山下逃亡,兵士们自是士无斗志。何况耶律元宜还有十几门火炮,十几门火炮只是向着山头轰击,并不朝着人多处打去,已是吓得官军魂飞魄散了。 一场混战,果然不出耿电所料,凉州的兵士过半以上投降,另一小半溃不成军,纷纷逃命。 翦长春抢了一匹劣马,此时也正夹在乱军之中冲杀出去。他手持丈八长矛,连挑数名追兵,引起了注意。 杨浣青道:“龙叔叔,你刚才饶了这厮,实在可惜。”此时翦长春已经突围而出,杨浣青的前面却是乱军壅塞,无法施展轻功,要想去追,也是来不及了。 龙沧波笑道:“杀一个翦长春何足道哉,他号称金国第二高手,咱们当着他的部下灭他的威风,不更好么?你放心,有人能够制服他的。” 就在此际,只见一个红衣妇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转眼之间,就追上了翦长春!翦长春的长矛使出“回马枪”招数,抖起斗大的枪花,反手朝那妇人便刺。 快马疾驰,首尾相衔,翦长春这一招“回马枪”刺得又狠又准,追赶他的这个妇人急切间哪能勒住坐骑?眼看就要送上去给他这支长矛刺个正着,杨浣青不禁失声叫道:“啊呀,不好!” 就在杨浣青的惊叫声中,只见刀光一闪,“咔嚓”一声,翦长春的长矛断为两截,这红衣妇人使的是一口宝刀。 说时迟,那时快,两匹坐骑已是并辔前奔。翦长春拿了半截矛杆,当作棍棒使用,恃着力大,一招“席卷千军”,横扫过去。 马上交锋,不同平地,没有趋避回旋的余地,距离又是这样的近,硬碰硬接,气力大的自然较占便宜。杨浣青刚刚松了口气,不禁又是为那妇人捏一把汗了。只怕她的宝刀纵然能够斫断杆棒,也非给他打落马背不可。 哪知这红衣妇人的刀法竟是精妙无比,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她的刀尖已是指到了翦长春的虎口,翦长春的杆棒竟未能碰着她的宝刀。 高手搏斗,只差毫厘,那妇人的刀尖一挑,便能挑断翦长春的腕脉;翦长春的杆棒横扫过去,能不能够打着对方,尚是未可知之数,纵然能够打着,也是迟了一步了。腕脉一断,他还焉能发力? 翦长春毕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在这性命俄顷之间,当机立断,放弃了与敌人拼个两败俱伤的打法,一个“镫里藏身”,身躯陡然一缩,迅即便滚下马来,抓着那匹枣红马的马腿。 翦长春擅长的是“虎爪擒拿”功夫,正要发劲伤那妇人的坐骑,那妇人喝道:“看刀!”在马背上跃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刀光如电,便朝翦长春的头盖顶剁下去! 翦长春想不到她的刀法如此迅猛,百忙中把杆棒一抛,和衣便滚,骨碌碌地滚下山坡。
只听得“咔喇”一声,那半截从长矛变成的杆棒,又再断为三段,原来她已是连劈三刀,便因动作快到极点,劈断杆棒的三声“咔喇”之声竟是不分先后,听起来就如一声似的。罗浩威是使快刀的大行家,见了这妇人的快刀,也是不禁心折。 旁观者都惊奇于那妇人的快刀超妙,身受的翦长春可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了。他骨碌碌地滚下山坡的时候,已是感觉头顶一片沁凉,但却无暇去摸。待至滚下山坡,这才知道头发已经给那妇人的快刀削去了一大片,变成半个光头了! 山坡上满是荆棘,翦长春虽有一身内外功夫,也给刺得皮破血流,身上的衣裳更是千穿百烂,他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没命奔逃。 那妇人不愿衣裳给荆棘勾破,看着他滚下去,皱了皱眉,说道:“权且把这颗头颅寄在你的脖子上,若还敢来,再取你的!便宜了你,去吧!” 杨浣青看得眉飞色舞,问龙沧波道:“这位女侠是什么人?她使的快刀比五虎断门刀法可又高得多了!” 龙沧波笑道:“你还没有见过她吗,她是你的师姑呀?” 杨浣青道:“啊,她是耶律夫人?” 龙沧波道:“不错,你的师母不就正是她的姐姐吗?” 原来杨浣青的师父和耶律元宜乃是连襟,武林天骄檀羽冲的妻子名叫赫连清云,耶律元宜的妻子名叫赫连清霞,正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姐妹。 义军大获全胜之后,耶律元宜夫妇上来和龙沧波及耿电等人相见。杨浣青在耿电身旁,定睛一看,只见耶律夫人的相貌和她的师母果然是一模一样,心里想道:“若是在别处碰上,我一定会把她当作师母了。” 耶律夫人见杨浣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点奇怪,说道:“这位姑娘是——” 龙沧波笑道:“你们是一家子,却要我来替你介绍么?她名叫杨浣青,正是……” 耶律夫人一听得杨浣青的名字,便即笑道:“原来你是我姐夫的关门弟子,我早就想见你了。我们姐妹十分相似,许多人都会认错的,你大概也感觉惊奇吧。” 杨浣青上前和耶律夫人重新见过了礼,说道:“我到了祁连山,本来该去拜见姑姑的,只因一时抽不开身子,想不到姑姑却先来了。师娘很是想念姑姑,常常和我说起你的。” 耶律夫人说道:“我已经见过你的师父师娘了,他们和我说起你,也是十分夸奖你呢。听说这一年你闯出了不小的名头,有人给你一个绰号,叫做‘小魔女’是么?” 杨浣青道:“这是一些在我手里吃过亏的鞑子骂我的。其实说起来我还当真惭愧呢,我跟了师父几年,只学到一点皮毛功夫。我打败过的一些鞑子,只不过是些二三流的角色;碰上武功比较高明的,例如刚才的那个翦长春,我就打他不过了。” 耶律夫人笑道:“翦长春不能说只是‘比较高明’了,他是号称金国第二高手的呢。你别看我刚才好像胜得容易,其实我已是使出了平生所学了。你能和他勉强打成平手,也是很不容易了。”接着又笑道:“小魔女这个绰号也很不错呀,敌人口中的‘魔’,不正是我们口中的‘侠’吗?” 杨浣青又是欢喜,又是惭愧,说道:“姑姑别开我的玩笑了,我哪里配得上一个‘侠’字?姑姑,你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师父师娘的?他们好吗?” 耶律夫人道:“是今年春初的事情,那时你已经奉了师父之命,去了荆州办一件事,是么?” 杨浣青知道她是指自己代师给罗浩威传技之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件事情我已经办妥了,可还没空回报师父。” 耶律夫人若有所思,忽地回过头来问龙沧波道:“听说你们帮中有一位罗浩威,是名列‘四大金刚’的好汉,他可在这里么?” 龙沧波道:“正在这里,你等一等,我叫他过来。”罗浩威在“四大金刚”中名列第三,龙沧波颇是不解,何以耶律夫人提起“四大金刚”,不先问“四大金刚”之首的杨守义,第一个却就问起罗浩威来了。 耶律夫人笑道:“龙帮主,你大概还未知道,你的这位罗兄弟,和我的姐夫乃是世交。我的姐夫还曾欠过他的爹爹一份人情呢。” 龙沧波说道:“原来如此。啊,他们来了。哈哈,我这两位客人,贤伉俪大概也是意想不到吧。”原来,来的不仅罗浩威一人,还有李家兄妹。 李学松这一家和耶律元宜这一家本来都是辽国的贵族,李学松兄妹在小时候也曾见过耶律元宜的。辽国灭亡之后,他们两家各行其是,李学松的父亲做了金国的凉州总管,耶律元宜则率部上山,做了辽国反金的义军首领。但李学松兄妹仍然和他暗中来往,只是瞒着父亲罢了。 耶律元宜见了他们兄妹,又是高兴又是惊奇,哈哈笑道:“龙帮主,你这两位客人,我果然是料想不到。学松,你们兄妹是怎么来的?” 李学松笑道:“我们兄妹是龙帮主的俘虏呢。”龙沧波笑道:“他们是假俘虏,真朋友。我们青龙帮这一次得到李公子的帮忙可还当真不小呢!”当下把事情的经过说给耶律元宜知道。耶律元宜听到他们兄妹如何愚弄李延寿之时,不禁哈哈大笑,说道:“你们这位三叔也是该当打他耳光的了。” 耶律夫人则是十分注意罗浩威,她见李芷芳和罗浩威神情亲密,杨浣青对他虽然落落大方,但比较起来,却是冷淡得多。罗浩威对她们二人的态度也是大不相同,看得出来他对杨浣青甚为尊敬,对李芷芳却如看作自己的妹妹一般,远远没有那么羁束了。 耶律夫人不禁有点诧异,说道:“浣青,你这次是不是和罗浩威一同上山的?” 杨浣青笑道:“和罗三哥一起上山的,是这位李小姐,不是我。” 李芷芳脸上一红,说道:“赫连姑姑,这次我能够来到祁连山,得这位罗大哥的帮忙不少。你想必听得檀大侠说过他吧,他的爹爹在生之时,和檀大侠交情不浅。” 耶律夫人一看她们的神情,心中已是明白几分,一听李芷芳的说话,更是雪亮了。暗自想道:“姐夫本来想把他的徒弟许配给罗浩威的,现在看来,倒是乱点了鸳鸯谱了。但这样也很好呀,浣青和耿电一对,芷芳和罗浩威一对,比我姐夫原来的安排还更适当呢!”当下笑道:“不错,檀大侠早已和我说过你这位罗大哥,他是个老实人,你可别欺侮他才好。” 李学松见妹妹羞得满面通红,一笑给她解窘,说道:“妹妹以前是有点小姐脾气,但现在已经好得多啦。她说她不愿意再做总管府的小姐了。”耶律夫人道:“对,你这次敢于走出总管府,勇气当真不小,我也要为你庆贺呢!” 龙沧波哈哈笑道:“好,那么咱们回去喝庆功酒吧。今日之战,虽然走了一个翦长春,也算得是大获全胜啦!” 在庆功宴上,大家少不了谈些江湖上的新闻、人物,耶律元宜说道:“这两年来,江湖上倒是出现了好几位少年豪杰。” 龙沧波道:“是哪几位?” 耶律元宜道:“耿公子和杨姑娘就是其中两位呀。”杨浣青道:“叔叔取笑了,我怎配得上豪杰二字。” 耶律夫人笑道:“用不着客气,敌人都把你叫做‘小魔女’,这‘女中豪杰’四字你是当之无愧的了。”接着说道:“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两位少年豪杰,也是名震江湖的。”龙沧波连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耿电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只听得耶律元宜已是接下去说道:“一个名叫凌铁威,绰号‘轰天雷’,另一个我只知道他的绰号,人称黑旋风。”耿电甚为欢喜,心道:“说的原来果然是他们二人。” 龙沧波道:“我也曾听得人家说过他们的事情,听说轰天雷曾在浙东大侠吕东岩的寿筵上,单打独斗,击败了黑鹰年震山。那‘黑旋风’更是了得,他曾在梁山的虎头岩上,把包括了独孤雄、石元等人在内的一群邪派人物杀得望风而逃。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两人是足以称为少年豪杰了,可惜我未能见着他们。” 耶律元宜说道:“他们两人现在正在大都。” 耿电不觉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他的消息怎的如此灵通?” 杨浣青忍不住笑道:“叔叔,你说的这两个人,正是耿公子的好朋友。” 耿电说道:“我和他们正是在吕家分手的,他们已经到了金国的京城了。叔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耶律元宜道:“我们有个‘细作’(侦探)前日刚从大都回来,他在丐帮帮主陆昆仑的家里见过他们。” 龙沧波道:“金京还有什么新闻?” 耶律元宜道:“金国向蒙古求和,听说蒙古已经答应派遣使者报聘,将于下个月抵达大都。这个使者的来头可是不小。” 龙沧波道:“是什么人?” 耶律元宜道:“听说将会是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 耿电心里想道:“龙象法王早已潜入中原,不过不是以使者的身份公然露面而已。这次他大概是为了吴用那部兵法和云中燕的事情,回去一趟和林又再来的。黑旋风和云中燕倘若在金京碰上了他,只怕又有一场热闹好看了。” 耶律元宜接着说道:“对了,还有一位你的老朋友的消息呢,你猜是谁?” 龙沧波道:“我在大都只有一个丐帮的陆帮主是我知交,其他相识的虽然不少,老朋友三字可谈不上,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 耶律元宜道:“这个人和你的交情不在陆帮主和你之下,不过他不是长住在大都的。你想到了吧?” 龙沧波笑道:“还是你说给我听吧。我急于知道,不想猜了。” 耶律元宜道:“他是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 龙沧波道:“啊,他也来了大都?” 耶律元宜道:“他的总镖局设在洛阳,在大都也有分局。不过近年来大都分局的规模却是比洛阳的总局更大了。” 龙沧波道:“他是来巡视分局的吗?” 耶律元宜道:“这倒不是。他是特地来金京的分局举行闭门封刀的仪式的。” 龙沧波道:“啊,他这样早就要告老退休了吗?”江湖上黑道的人物退休,称为“金盆洗手”,一般武师与镖局中人退休,则称为“闭门封刀”。 耶律元宜道:“他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刚好是六十花甲。” 龙沧波笑道:“不错,他比我年长五岁,如今他是应该做六十大寿了。不过我多年没见他,在我心目之中,他还是一个威武壮健名震天下的镖头,我想不到他就会闭门封刀的。” 耶律元宜道:“按说他还可以多干几年的,我也不知他为了何事就要闭门封刀。他在镖行最负盛名,这次举行闭门封刀,可要比做六十大寿更重要哪!” 龙沧波道:“他的封刀大典在大都分局举行,想必因为大都是金国的京城,不但镖行最多,也是各方人物荟萃之地,他在金京举行,和武林朋友的聚会也更方便。” 耶律元宜道:“不错,听说他在举行封刀大典的同时,还要在门人弟子之中,选一个人继任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呢。” 耿电道:“这虎威镖局不是孟家的么?” 耶律元宜道:“是的。不过据说孟老镖头的意思是选用贤能,继承他的总镖头之职。他的两个儿子,武功虽然不错,但本领最高的还是他的第三个徒弟赵武仲;江湖上威望最高的则是他的大徒弟归伯奎。因此将来选立之时,说不定还会有一番争论。” 龙沧波道:“孟霆虽然不是一派掌门,但按照镖行的规定,他选立继任的总镖头,也等于是一大宗派之选立掌门弟子了。” 耶律元宜道:“是呀。所以他的这次闭门封刀大典,很受武林人物重视。” 龙沧波道:“日子选好了没有?” 耶律元宜道:“听说是明年正月初三那天,距今还有两个月左右。” 龙沧波道:“我和他几十年交情,又得过他不少帮忙,按说应该去参加盛典的,可惜我却是难以抽身。” 耶律元宜笑道:“你是树大招风,如何可以潜入金京?” 耿电心中一动,想道:“我何不趁这机会,请帮主准许我前往大都,也好会一会黑旋风和轰天雷这两位好友。”于是说道:“孟老镖头是我的大恩人,当年我多蒙他和吕东岩伯伯送我渡江,这次回来,吕大侠我已经见过了,孟老镖头我还未得亲自向他道谢。我想替帮主去走一趟,不知帮主意下如何?” 龙沧波想了一想,说道:“照理说你是应该去见一见他的,但一来你也是‘朝廷’钦犯;二来我正想让你接任帮主之位,恐怕暂时还是不要去的好吧?” 耿电说道:“我离开十年,刚刚回来,虽说已给鹰爪注意,但他们认识我的到底不多,我潜入大都,小心一点,也就是了。至于说到接任帮主,小侄何德何能,焉能当此重任?再说这事也无须急于决定,慢慢商量也不迟呀。” 龙沧波见他坚持要去,只好答应,说道:“好,那么你多等两天,等这里的局势平静一些,就动身吧。” 第三十六回深入虎穴 耿电正自欢喜,忽觉掌心微痒,原来是坐在他旁边的杨浣青,轻轻捏着他的手掌,指头儿在他掌心扒来抓去。 耿电怔了一怔,立即知道她的心意,想道:“她一定是想与我同往大都,却不好意思和龙帮主说。但她不说,我又怎好替她来说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龙帮主,你这件事情,可做得有点欠思量了。” 龙沧波愕然说道:“不知有何不妥之处,请姑娘明白见告。” 李芷芳道:“好,那我就先告诉你一件事情,请大家都为耿大哥和杨姑娘喝三杯喜酒。” 杨浣青羞得满面通红,嗔道:“你胡乱说我什么?” 李芷芳笑道:“一点不是乱说,这可是耿大哥告诉我的呢。龙帮主,你知不知道,耿大哥和杨姑娘是自小就定了亲的,不,是杨姑娘还未出世就定了亲的。人家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却只叫耿大哥一人前往大都,这不是拆散了人家一对好鸳鸯吗?” 龙沧波大喜道:“对,我真是老糊涂了,我竟然看不出他们原来早就是一对了。该罚,该罚!” 李芷芳笑道:“你又糊涂了,这不是罚酒,这是喜酒。”龙沧波拍了拍脑袋,哈哈笑道:“对,对,对,大家都喝三杯!” 三杯喝过之后,龙沧波说道:“耿公子一人前往大都,我很是放心不下。杨姑娘,麻烦你陪他一同前往,好么?”故意说得一本正经,令杨浣青窘得面红直透耳根,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李芷芳道:“杨姐姐,龙帮主在问你了,你怎么不说话呀?” 耶律夫人笑道:“你们别作弄她了,杨姑娘不说话,那就是答应啦。对了,浣青,你刚才和我说起你的师父,我想起了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呢。” 杨浣青这才开口道:“什么事情?” 耶律夫人道:“你这次前往大都,可能见着你的师父。” 杨浣青大为欢喜,说道:“师父也要进京参加孟老镖头的封刀大典么?” 耶律夫人道:“这倒不是,听说是为了家事。”武林天骄檀羽冲本是金国的贝子,众人听说是他的家事,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了。 杨浣青道:“师父去年叫我办的事情,我还未得回报。倘若在大都见得着他老人家,那就更是最好不过了。” 李芷芳笑道:“你用不着找寻借口,你要和耿大哥同往金京,龙帮主早已答应你了。” 杨浣青嗔道:“李姐姐,你今天怎么啦,老是拿我开玩笑。” 李芷芳笑道:“我说的乃是喜事,你怎么着恼了?” 杨浣青道:“好,你也有喜事,要不要我说给龙帮主知道。” 李芷芳道:“哎呀,你可别要乱说,算我怕你了好不好?” 罗浩威是个老实人,听得杨浣青说到自己的头上,不由得黑脸泛红,窘态毕露。 龙沧波看在眼里,心中早已雪亮,笑道:“杨姑娘,我有时糊涂,却并非时常糊涂,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你用不着告诉我了。咱们预祝李姑娘的喜事,早日到来,同喝三杯就是。” 杨浣青教过罗浩威的刀法,知道他的性格,心里想道:“他们还未成为事实,我过早说了出来,只怕反而弄得不妙。”于是也就不为已甚,喝了三杯,一笑作罢。 过了几天,凉州的细作回来,向龙沧波报告军情。李益寿这次损兵折将,连一双儿女都给敌方捉去,目前正着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估量他是决不敢再向祁连山进兵的了。另一个好消息是,完颜豪和翦长春都已离开凉州,没有他们向李益寿施加压力,祁连山更是不用担忧了。 局势既然平静下来,龙沧波便也放心让耿电等人离山。 同一日离山的共有五个人,耿电、杨浣青前往大都,罗浩威和李家兄妹则是回转凉州。白坚武变节的事情,罗浩威早已禀告了帮主,龙沧波特地授权让他代表自己去彻查真相的。他和李家兄妹一同回去,自是可以获得许多方便。 到了山下,大家握手道别,都是颇有依依不舍之感。罗浩威道:“耿大哥,你此去金京,不啻深入虎穴,须得多多保重才好。但愿你平安无事,早日归来。”耿电说道:“你此去凉州,也要多些小心才好。”杨浣青笑道:“有李姑娘在他身边,用不着咱们为他担心的了。”李芷芳却是无心说笑,皱着眉头说道:“我还不知道如何去见我的爹爹呢?”杨浣青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就说是罗三哥把你们兄妹救出来的不好吗?” 李芷芳道:“我想过了,罗三哥在青龙帮名列四大金刚,只怕爹爹不会相信。而且龙帮主是希望我们兄妹能够设法使得爹爹反金的,我们若然回到家中,爹爹没了顾虑,只怕又不肯听从我们的话了。” 李学松道:“到了凉州,咱们别忙回家,先见着了杨守义大哥再说。” 耿电说道:“兹事体大,我想龙帮主也必定会有个妥善的安排的。” 罗浩威道:“龙帮主是曾吩咐过我,到了凉州,仍然可以利用王吉的朋友那间煤炭行和山上暗通消息。” 李芷芳道:“啊,原来你早就得了帮主的锦囊妙计,却不说与我知道。” 罗浩威叫屈道:“昨晚席散之后,帮主才和我说的,我可没机会见着你呀。” 杨浣青笑道:“李姐姐,三哥是老实人,你应该相信他,他是不会向你隐瞒什么事情的。” 耿电笑道:“咱们该分手啦。” 罗浩威道:“杨姑娘,多谢你替令师传我刀法。在大都见着令师,请代我问好。”他特地当着耿电的面,把这件事情再一次说了出来,好让耿电和李芷芳都能消除对他的误会。 耿电心中暗笑:“三哥倒是粗中有细,其实我早已对他没有误会了。” 杨浣青道:“我也拜托你一件事情,你到凉州见了王吉,代我告诉他,我将来还要回到他的店子里,吃他一碗豆腐羹。” 罗浩威不觉笑了起来,说道:“但愿你能够真的很快回到凉州,这碗豆腐羹我请客。” 分手之后,杨浣青看着罗浩威和李家兄妹的背影去得远了,忽地噗嗤一笑。 耿电说道:“你笑什么?” 杨浣青笑道:“我只道你是个至诚君子,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一个善用机心的人。” 耿电说道:“我用了什么机心了?” 杨浣青道:“那天你叫罗三哥陪李姑娘上山,敢情是早就算准了他们有今日之事,这还不是机心么?” 耿电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你不喜欢这个结局么?” 杨浣青嗔道:“你自己太多疑心,我还未曾说你呢,你还要开我的玩笑。” 耿电笑道:“对,都是我的不好,我不该只听了一鳞半爪,就对你有所误会的。这误会可真不小,几乎误了咱们的大事。我在这厢向你赔礼啦。” 杨浣青又羞又喜,说道:“谁要你赔礼,你别得意,你以后惹恼了我,我还是不理睬你的。” 耿电伸了伸舌头,说道:“这样厉害,怪不得人家叫你做小魔女,我怎敢还有胆子来惹恼你。” 杨浣青这才说出真心话来:“谅你也不敢。嗯,说真个的,罗三哥和李姑娘得有这个结局,我比你还更高兴呢。” 耿电陶醉在她的轻颦浅笑之中,心头的阴影全都消散了。 杨浣青拉了他一下,说道:“刚才是你问我,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呆呆的在想什么?” 耿电瞿然一省,说道:“没什么。啊,对了,刚才你说的要回到凉州吃一碗豆腐羹,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和杨浣青在祁连山见面之后,一直还没有工夫仔细问她在凉州的遭遇。 杨浣青道:“王吉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了?” 耿电说道:“听说他是龙帮主派去凉州卧底的人,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杨浣青道:“他是在凉州城里开一间豆腐店的,他的豆腐羹可大大有名呢!”耿电道:“原来如此。” 杨浣青忽地又噗嗤笑了起来。 耿电说道:“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了?” 杨浣青道:“你的一个朋友,曾经假冒过我的名字。这件事情,十分有趣,你要听么?” 耿电怔了一怔,说道:“我的朋友冒充你?那人是谁?为了什么?” 杨浣青道:“她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你猜猜看。” 耿电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是云中燕?” 杨浣青笑道:“对了。我没说错吧,云中燕不是你的好朋友么?” 耿电笑道:“她是我的好朋友的好朋友,当然,她也是我的朋友。但她为什么要冒充你呢?” 杨浣青道:“我在凉州,曾经到过王吉那间豆腐店找他,没有找着,却给鹰爪探听到了。当天晚上,完颜豪就派了西门柱石和两个凉州武士到豆腐店搜查,要着落在王吉的身上非把我交出来不可。无巧不巧,恰值云姐姐路过,她就冒充是我,跟西门柱石到总管府,王吉这才免了一场大难。听说那些鹰爪给她戏弄得个哭笑不得呢。” 耿电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那晚我在总管府会碰上她。” 杨浣青道:“你说她是你的好朋友的好朋友,你那位好朋友又是谁?” 耿电说道:“就是咱们这次要往大都去找的那位黑旋风了。” 杨浣青道:“哦,原来她是黑旋风的好朋友,这也就怪不得了。” 耿电说道:“怪不得什么?” 杨浣青道:“我叫她私上祁连山,她说另外有事,敢情她也是要到大都去会黑旋风了。” 耿电说道:“黑旋风在大都,是我告诉她的。我也这样猜想。” 杨浣青道:“我和云姐姐是不打不成相识,十分的想念她。这次若果在大都能够见着她,真是太好了。” 耿电笑道:“是呀,黑旋风是我的朋友,云中燕是你的朋友,倘若都能相会,这可真的热闹了。” 他们在路上谈论云中燕,却不知道云中燕早已到了大都。 不过云中燕却还未曾找着黑旋风。 金京是云中燕旧游之地,她曾经到过不止一次,但这一次却和以前几次大大不同。 过去几次,她是以蒙古公主的身份,潜入金京,打听敌国的虚实。金国的京城早就有蒙古的“细作”,以各式各样的身份,在大都定居。她到了大都,根本用不着“抛头露面”住宿客店,而是住在“自己人”的家里。而且那些“自己人”还有“尊贵”的身份,足已作她掩护。 而且蒙古虽说是金国的敌国,两国之间常有冲突发生,但到底还不是全面破裂、大举交兵。蒙古势强,金国势弱,她的蒙古公主身份,即使给金国发觉,金国也不敢把她怎样。 这一次却不同了,她是违抗拖雷召她回国的命令躲到金京的,金国又正在和蒙古讲和,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已得到了拖雷的密令,要帮忙拖雷找寻她的。她在金京若被发现,一定会被送回蒙古。何况她到金京,想要会晤的黑旋风和轰天雷,又是金国的钦犯呢。 但云中燕为了要找黑旋风,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她女扮男装,混入金京,找了一间在较偏僻的街道的小客店住下,伪称是游学京城的士子,日间无事,就闭户读书,店主人倒也没有疑心。 暂时有了个容身之地,不过,要找黑旋风和轰天雷可就难了。 她知道要找着黑旋风,先得找着丐帮的帮主陆昆仑,但陆昆仑却是居无定所的。 天下任何帮会,都有一个固定的“总舵”,就只丐帮没有。丐帮弟子四海为家,帮主住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临时总舵。 丐帮虽然不是金国朝廷禁止设立的帮会,却也是为金廷所忌的。陆昆仑最近几年住在大都,地址除了本帮地位较高的弟子和他的极为相熟的朋友之外,外人根本无从知道。 云中燕当然也曾想到可以从丐帮弟子口中去打听他们帮主的下落,但丐帮弟子头上没刻着字,街道上所见的乞丐可能是丐帮弟子,也可能不是丐帮弟子,若找错了人,她的秘密就要泄漏!而且即使找到了丐帮的弟子,冒昧探询,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无可奈何,她唯有暂且匿居客店,等候机会了。 这一日云中燕在街上闲逛,忽闻得一股肉香,令人唾涎欲滴。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间饭馆,火光融融,许多食客,正在围炉烤肉。饭馆招牌,写的是“烤肉苑”三个大字。 云中燕心道:“烤肉苑我早已闻名,原来在这里,今日可是给我无意中找着了。” “烤肉苑”是北京一间十分出名的饭店,顾名思义,它是以烤肉著名,店里备有调好佐料的各种肉类,以牛肉羊肉为主,让客人自烧自烤,别饶风味。 云中燕来自蒙古,蒙古人日常吃的就是烤肉。烤肉苑的烤肉方式和蒙古方式大同小异,云中燕不觉食指大动,便走进去,挤在食客群中烤肉。 “烤肉苑”的食客一向品流复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到了这间饭馆,都是脱略形骸,各烤各的。此时的食客之中,就有两个公差模样的人在内。 云中燕也不理会他们,要了一壶酒就烤羊肉,心里想道:“可惜没有家乡的马奶酒。”其实马奶酒味道酸涩,还比不上烤肉苑的黄酒,但因每一个人都是喜爱家乡风味的,云中燕自也不能例外。她离开家乡已有三年,吃着烤肉,心驰大漠风光,想到自己不知能否重回故乡,不觉百感交集。 忽听得有个人敲着竹板唱道:“大雪飘飘吃烤肉,各位大爷真有福。施舍几个小铜钱,让我化子也裹腹。”原来是来了一个叫化子,在“烤肉苑”的门前大唱其莲花落。 这时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饭店伙计赶那化子道:“你走远一些,要乞讨也该拣个时候,你不见我们正在忙得透不过气吗?要来你今晚再来!” 那化子道:“你们忙着找生活,我也要找生活呀。各位大爷莫气恼,化子给你来献宝。嘿嘿,各位可要看我耍套把戏,这套把戏呀,你们花了多少银子也看不到的。你信不信?” 有个客人喝多了几杯,有点酒意,笑道:“穷化子,你也有宝可献吗?”那化子道:“当然有,我这宝贝就是特地要拿来耍把戏的。”那客人道:“好,那你耍吧!” 化子不理会伙计的干涉,缓缓打开了一个布袋,在布袋中拿出了一条长蛇。蛇是冬眠的动物,但他手中这条蛇却是昂头吐舌,一点没有萎靡的神态。 胆小的客人吓得哗然惊呼,老板拍案骂道:“你是存心来我这里捣乱吗?” 那叫化子笑嘻嘻地说道:“我是特地来孝敬一套把戏,让各位大爷开开心的,怎能说是捣乱?你瞧,我没说错吧,这个时候,寒冬腊月,你们有多少银子,也是看不到叫化子耍蛇的呀!” 那两个公差骂道:“臭叫化,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在这里耍弄长虫,倒了老子的胃口。” 那叫化子仍然笑嘻嘻地说道:“两位公爷别动怒,我这蛇戏很好看的。看了之后,包你胃口更好。再说,你们不喜欢长虫,或许有人喜欢呢?” 那两个公差勃然大怒,站起来就要赶他出去。饭店老板生怕闹了起来影响他的生意,抱着息事宁人的念头,拿出几钱碎银一摔说道:“算我怕了你了,你不过是要讨钱,我给了你,你这可该走了吧?” 哪知叫化子拾起银子,把长蛇放回布袋,非但不走,反而大摇大摆地走进店子来了。 老板圆睁怒眼,喝道:“你这是干嘛?” 叫化子缓缓说道:“我进来吃烤肉呀!” 老板大怒道:“岂有此理,给了你钱,你还要瞎胡闹!” 叫化子道:“你开饭馆,难道不欢迎客人?” 老板斥道:“我可不欢迎化子!” 叫化子道:“你给了我银子,这银子就是我的了,我拿钱来吃你的烤肉,为什么不是你的客人,你要赶跑客人,那才是岂有此理呢!”他一面说话,一面挤进食客群中。许多食客怕他布袋里的蛇,纷纷躲避。 饭馆老板气得顿足大叫:“没有王法啦!没有王法啦!” 那两个公差喝道:“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你这恶丐胡闹!”喝骂声中,一个亮出刀来,一刀戳进他的布袋。另一个抖起铁链,哗啷啷的朝他脖子就套。 布袋戳穿,长蛇窜出,那公差手起刀落,斩断蛇头,手法利落干净之极。但客人们却是吓得大呼小叫,纷纷夺门而出了。 叫化子叫道:“好呀,你弄死了我混饭吃的伙计,我和你拼了!”就在此时,另一个公差的铁链已是朝他脖子套下来。 只听得“嚓”的一声,那叫化子抓着了铁链,用力一夺,竟然把那条铁链扯断了。他抓着半条铁链,就和那个公差打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使刀的那个公差斩了长蛇,亦已扑上。叫化子铁链挥出,刀链相交,火花四溅,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公差的腰刀损了一个缺口,叫化子的铁链又短了一截。 烤肉苑里本是挤满了食客的,有一半逃了出去,另一半还挤在里面。此时刀光闪闪,铁链飞舞,大门已给堵住,要想逃跑也不能了。胆小的食客躲到墙角,挤作一团,吓得都是直打哆嗦。店主人哀求道:“请你们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公差哪里肯听他的说话,不消片刻,已是把这间饭店打得落花流水,幸好还没伤着旁人。 倒是那叫化子不知是因为打不过那两个公差,还是意欲听从店主人的劝告,他飞起两脚,踢翻两张桌子,拦在店铺当中,自己则逐步后退,看样子是要夺门而逃了。 那两个公差喝道:“要想逃么?可没那么容易!” 刀光人影之中,只见一个公差已经堵住店门,另一个公差抽出铁尺紧紧跟着那个叫化,向他背心打去,所打的方位,正是他背心的“风府穴”。 那化子冲不出大门,背腹受敌,眼看这一记铁尺打穴,就要打着了他。 云中燕心念一动,暗自想道:“这叫化子身手不凡,只怕多半是丐帮的弟子。他的行为虽然可恶,但这两个公差却更可恶,我何不暗中助他一臂?” 她手上还拈着烤肉的小叉,趁着那个使铁尺的公差背向着她的时候,轻轻一弹,小叉飞出,正中那个公差的后腿。那公差卜通跌倒。叫化子疾扑上去,和那个堵在门口的公差扭作一团,“乓”的一声,两个人一齐跌倒。叫化子压在上面,按着他的头颅一撞,公差一声大叫,膝盖一顶,把那叫化子摔过一边。 叫化子翻起了身就跑,那个公差却给撞昏了。给飞叉所伤的那个公差也还未能爬得起来,挤在墙角的食客一哄而散,气得饭店老板哇哇大叫。云中燕放下一锭银子,立即出去,悄悄跟着那个叫化子。 这叫化子走得很快,只见他从一条小巷钻出来,沿着金水河向东直走,不到一支香的时刻,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这地方方圆数里之内没有人家,只有十几座大大小小的砖窑,荒地中间是一片苇塘。砖窑都是熄了火的,没有一个窑工。 原来这是属于“官产”的一个“土木作场”,那些砖窑所出产的砖瓦,是专供修建皇宫之用的,琉璃瓦就是它的特产之一。皇宫并非经常都要修建的,所以有事之时,窑工必须日以继夜的工作,没事之时,那就连鬼影都没有了。 云中燕心念一动,想道:“这叫化子想必已经知道了我跟在他的后面,故而特地把我引到这个无人的荒地来。” 心念未已,只见那叫化子果然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笑道:“我早知道你要跟着来的,姑娘,你贵姓?” 云中燕道:“我姓云。你怎么知道我会跟来?” 叫化子道:“你刚才帮了我的大忙,我还未曾向你道谢,你怎能不来呢?” 云中燕笑道:“我不是来要你道谢的,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叫化子道:“什么人?” 云中燕道:“你是不是丐帮的弟子?” 叫化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云中燕道:“你若不是丐帮弟子,我就用不着说了。” 那叫化子这才哈哈笑道:“云女侠,你真好眼力,不错,我正是丐帮弟子。” 云中燕道:“听说你们的陆帮主如今正在大都,你想必知道他的下落?” 那叫化子道:“啊呀,原来你是我们帮主的朋友,我真是失敬了。” 云中燕道:“我与贵帮帮主只是闻名,未曾见面。不过我有一个朋友是陆帮主的晚辈,他叫我到了大都,可以往陆帮主那里打听他的消息。” 那叫化子道:“贵友是谁,可以告诉我么?” 云中燕道:“他的绰号叫黑旋风。” 那叫化子现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啊,原来是黑旋风大侠!” 云中燕喜道:“你见过他?” 第三十七回真假帮主 那化子道:“黑旋风大侠是帮主的贵宾,我不过是帮中的小卒,焉能见得着他老人家的金面?(云中燕心里暗暗好笑:黑旋风可不是老人家)不过,这桩事情,我曾听得帮中的老大哥谈及,知道罢了。” 云中燕大喜道:“那么黑旋风此际正是在你们的帮主家里?” 那化子道:“大概是吧。” 云中燕道:“你可以帮我个忙,带引我去见你们的帮主吗?” 那化子道:“能够有这样一个好机会,令我可以见得著名闻天下的黑旋风,我正是求之不得。云女侠,你随我来吧,走过这片荒地,翻过前面那个土丘,就是我们陆帮主的临时‘行舵’了。” 到了门前,云中燕仔细一看,只见是一幢堡垒式的建筑。粉墙白仞,墙头密布蒺藜,中间一座门楼。门楼下面开着两扇铁门,气象甚是宏伟。云中燕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丐帮的帮主住在这样一座如同王侯的宅第,他不怕给人注意么?” 那化子在铁门上敲了三下,铁门打开,一个化子出来说道:“啊,廖大哥你回来了,这位姑娘是谁?” 那化子道:“这位云女侠是黑旋风的朋友,她为了打听黑旋风的消息,特地来拜会咱们的帮主的。” 云中燕打量一下这个开门迎接他们的化子,只见他一身整洁的衣裳,若不是手中拿着一根打狗棒,背上背有一个讨饭袋,当真看不出他是一个乞丐。 这个衣裳整洁的叫化看了云中燕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诧异的神情,说道:“原来是云女侠光临,失敬,失敬。黑旋风大侠外出去了,不过帮主则在家中。” 云中燕道:“麻烦你给我通报。” 那化子道:“云女侠请进。”他在前面引路,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方始踏入客厅。一路上碰见许多人,这些人有的作乞丐装束,有的则和普通人完全一样,甚至还像有钱人家的子弟。这些人看见云中燕,都是向她投以诧异的目光。云中燕暗地留神,发觉引路这个叫化子不断的向碰上的同伴暗抛眼色。云中燕心里想道:“这也难怪,丐帮恐怕从来没有女客来过,他自是要向同伴打个招呼,免得他们大惊小怪了。” 姓廖那个叫化子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和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汉子出来。那汉子一见云中燕就哈哈笑道:“远客来到,失迎,失迎。云姑娘,难得你纡尊降贵,跑到我们化子窝来。我们叫化子不懂礼数,你莫见怪。” 云中燕听得“纡尊降贵”四字,不觉怔了一怔,暗自想道:“他怎的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难道是黑旋风告诉他的?”要知她的蒙古公主身份,黑旋风虽然知道,但她却是叮嘱过黑旋风不许泄漏的。虽说丐帮的帮主是黑旋风的长辈,黑旋风也无需告诉他这些与丐帮无关的闲事。 云中燕施了一礼,说道:“陆帮主,你说得太客气了,今日有幸得见帮主,我才是深感荣幸呢。听说黑旋风在帮主这儿,他是我的朋友,不知帮主可能让我见一见他么?” 陆昆仑笑道:“你来早一会,还可以见得着,他刚刚外出去了。” 云中燕道:“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今天回不回来?” 陆昆仑道:“你先请坐下,咱们慢慢谈吧。” 云中燕仔细打量这个丐帮帮主,只见他长得肥头大耳,穿着一件锦缎长袍,倘若是在别的地方碰上,恐怕还会把他当作一个大富贾。 云中燕暗暗嘀咕,心里想道:“名满天下的丐帮帮主陆昆仑怎的长得这样俗气?也不像是有六十多岁的模样?”原来陆昆仑前两年已经做过六十大寿,曾经轰动一时,江湖上的人都是知道的。不过,内功深湛的人,驻颜有术,那也并不稀奇。云中燕从来没有见过陆昆仑,是以虽然觉得这个丐帮帮主“见面不似闻名”,也还没有怎样起疑。 但她发现的另外一件事情,却是令她疑云大起了。 原来丐帮有个规矩,不论职位多高,是在家中还是在外乞讨,穿的衣裳可以用上好布料,但衣裳上必须打有补钉。 云中燕仔细留神,这个“丐帮帮主”陆昆仑,衣裳上却是一个补钉都没有的。 云中燕想起刚才在甬道上碰上的那些化子,人人都是衣裳整洁,只有带引她来到这儿的那个姓廖的化子,才是衣裳褴褛,像是一个真正叫化。她心里不禁想道:“可惜我刚才没有仔细留意,不知他们的衣裳有没有补钉?但最少他们的家居装束和出外的装束是大大不同的了。我从前听说丐帮的规矩很严,弟子必须训练得能够吃苦耐劳,但今天所见,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不但不像叫化,反而像是在‘养尊处优’了。难道当真是耳闻是假,眼见方真么?”又再想道:“弟子不守帮规也还罢了,陆昆仑身为帮主,如何也可以不守帮规?”要知丐帮的弟子衣裳上打不打补钉,在旁人看来虽是无关重要,但在丐帮弟子来说,这却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老规矩,帮中不论何人,都是必须遵守的。云中燕早就听人说过丐帮有这规矩,但今日所见,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是以不禁疑心大起了。 陆昆仑出来之后,跟着才有小童端茶奉客。陆昆仑说道:“这是我叫人从杭州送来的雨前龙井,在京城里恐怕还很难买得到呢。云姑娘,你品尝品尝。” 云中燕说道:“黑旋风既然不在这里,那我就改天来吧。” 陆昆仑道:“云姑娘,你不是怪我失礼吧,怎能一来就走?再说,你问我的问题,我都未曾回答你呢。” 云中燕道:“我不想太多的麻烦陆帮主了,请你告诉我,他去了什么地方,我去找他。” 陆昆仑笑道:“你找不着他的,不如多坐一会,我叫人找他回来。” 云中燕忽道:“他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陆昆仑不懂她这一问用意何在,怔了一怔,说道:“是我们帮中的一位兄弟陪他出去玩的。这个时候,大概是在东安市场。不过,你找他可不容易,还是让我给你效劳吧。最多一个时辰,我就能找他回来。” 陆昆仑这么一说,云中燕不禁又起了第二个疑团了。 要知黑旋风是和轰天雷同来金京的,所以云中燕才特地那样问他。但陆昆仑回答她的说话,却是露出破绽来了。 云中燕暗自思量:“轰天雷在大都无亲无故,黑旋风倘若住在这里,他决不会另外住在别个地方。他们二人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黑旋风出外游玩,何以不和他作伴?又即使他们二人是因事暂时分开,陆帮主也该提及他呀。何以我来了这么久,陆帮主却一直没有提起?” 心念未已,只听得陆昆仑又在笑道:“云姑娘,你不用心急,我担保你今天必定能够见得着黑旋风。请喝茶。” 云中燕端起茶杯,在鼻尖闻了一闻,说道:“好香,好香。”陆昆仑道:“这雨前龙井茶,趁热喝了最好。” 云中燕道:“是么?”突然假装失手,把茶杯掉在地上,当的一声,碎成片片。 只见地上冒起一阵轻烟,茶水泼过的地方,土色如墨,显然这是一杯毒茶。 云中燕霍地跳将起来,喝道:“你到底是谁?”一个“谁”字刚刚出口,只觉背后风生,那姓廖的化子,已是十指如钩,朝着她的肩头的琵琶骨抓来。 云中燕头也不回,一个沉肩缩肘,使出了蒙古人擅长的摔角绝技,把姓廖那个化子摔了出去。 那自称是丐帮帮主的汉子这才哈哈笑道:“公主好眼力,居然识破我这个假帮主,佩服,佩服!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御林军军官,复姓端木,单名一个赐字。” 云中燕道:“哦,原来你就是‘黑煞掌”端木赐?” 端木赐道:“不错。贱名上达公主清听,卑职不胜荣幸。” 原来云中燕尚在蒙古之时,她的叔叔拖雷为了使她熟悉金国的情形,早已把金国御林军中的高手,调查得清清楚楚,告诉她了。这个“黑煞掌”端木赐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端木赐本是黑道枭雄,被完颜长之招揽到御林军任职的。他的黑煞掌能伤对手奇经八脉,武功不在翦长春之下。但他却极少露面,不似翦长春之以副统领身份,经常在外走动,是以云中燕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云中燕喝道:“你假冒丐帮帮主,骗我来此,意欲何为?” 端木赐道:“完颜统领知道公主来到大都,特地叫我们留意公主行踪,以便保护你的。” 云中燕冷笑说道:“我用不着你们保护!”心里则在暗暗奇怪:“他们怎的知道我要找寻丐帮,竟假扮丐帮弟子骗我?” 云中燕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个原因。原来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潜入大都,完颜长之也早已得知消息,但却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完颜长之派出手下,假扮丐帮弟子,目的是为了破坏丐帮设在金京的总舵,而并非是为了对付云中燕的。 不过端木赐说的也不是假话,他的顶头上司完颜长之的确是得到了拖雷的密函,要他帮忙找寻云中燕的。因此完颜长之就把两件事情并作一件事情来办,吩咐那些假冒丐帮弟子的手下,附带侦查云中燕的行踪。 那些假冒丐帮弟子的人,对丐帮的规矩和切口都是熟悉的,他们扮成外地来的“流丐”,在大都各处滋事,希望能够碰上真的丐帮弟子,便可攀交。丐帮弟子遍天下,即使同属一个分舵的人,往往也是并不相识的。他们打的如意算盘,以为总可以骗得到一两个真正的丐帮弟子。 岂知他们虽然熟悉丐帮的规矩和切口,但丐帮弟子的言谈举止,却是另有一套,日常习惯的用语并非切口,也与常人有别,这些微妙之处,假冒丐帮弟子的鹰爪并不知道。大都的丐帮中人发现有人冒充本帮的弟子,更是立即通传全帮,严加提防,是以一个丐帮弟子都没有上他们的当。 无巧不巧,云中燕也是要找丐帮的帮主,真正的丐帮弟子没有上当,她却上了鹰爪的当。 也是假冒丐帮帮主的端木赐太过大意,他以为云中燕是蒙古公主的身份,料她不会详悉丐帮的规矩,为了急于拿她邀功,没有换上打上补钉的衣裳,这就给她瞧出了破绽。 端木赐住的这幢房屋乃是完颜长之赐给他的“官邸”,端木赐和他的手下,平日都是享福惯了的,是以家居的时候,又怎会穿上破衣?这就是何以云中燕在屋内碰上的人都不像叫化子的原因了。 端木赐知道云中燕本领高强,因此计划在令她中毒之后,才给她解药的,谁知给云中燕识破,计划成为泡影。 端木赐给她识破,倒是感到有点进退为难,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我知道公主本领高强,用不着我们保护,但我们受了贵国拖雷元帅的重托,总得尽点地主之谊。” 云中燕道:“好,那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待将我如何?” 端木赐道:“公主若是愿意早日归国,我们自当护送公主回去。否则待贵国的国师来了,公主再定行止也好。” 云中燕道:“好呀,那你们是要把我当作俘虏看待了!” 端木赐道:“不敢。请公主先移莲驾,见见我们的完颜王爷。” 云中燕道:“完颜长之我是要见见他的,但现在可没有工夫。既然你不是把我当作俘虏,我可要走了!” 端木赐大为着急,连忙说道:“请公主体谅卑职苦衷,请不动公主的莲驾,王爷定必是要责怪卑职的呀!” 云中燕冷冷说道:“这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 端木赐一咬牙根,说道:“公主不肯体谅卑职苦衷,卑职也唯有不客气了。冒犯了公主,公主莫怪!” 云中燕一声冷笑,径自走出大门,看门的那个汉子张开双臂拦阻,云中燕重施故技,一个“肩车式”把那个汉子翻过肩头,朝着端木赐摔去。 端木赐正在急步追来,躲闪不及,一掌拍出,将那人推过一边,只听得那人惨叫一声,登时全身瘀黑,面色如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云中燕回头一望,看见这个人中毒的惨状,心里也是不禁好生惊骇:“端木赐的黑煞掌,果然是名不虚传,歹毒之极。这等厉害的毒掌功夫,只怕西门柱石也还比不上他。” 端木赐朗声说道:“公主请给小的一点面子,否则误伤了公主,大家可都不好!”原来他是特地要云中燕见识见识他的毒掌功夫,故而不惜毒害他的手下的。不过在他出掌推那汉子之时,已是塞了一颗解药进他口中,死是死不了的。 云中燕把心一横,冷笑说道:“我不要你们好心,有本领你尽管伤我好了。” 就在此际,突然听得几个人同声喊道:“公主留步!” 客厅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和寻常富贵人家的花园差不多,有花草树木,有假山荷池。云中燕刚刚跨出客厅,想要绕过一座假山,突然间在她前后左右窜起四条人影,一声“公主留步!”四条软鞭,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向她打来! 云中燕早已拔剑出鞘,当下一招“夜战八方”,把四条软鞭荡开。可是她虽然能够避开给对方的软鞭缠上,要想闯出鞭阵,却是不能。 原来这四个御林军军官乃是辰州“神鞭易家”的弟子,师兄弟四人练成了一套配合得非常奇妙的鞭法。软鞭刚一荡开,倏地又圈回来,俨如布下了一道“鞭网”。云中燕不论闯向何方,都给鞭网拦住。 云中燕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只有舞剑防身的份儿。她的剑法泼水不进,软鞭一到剑光圈中,便给荡开,那四个人一时间倒也难奈她何。不过“鞭网”愈缩愈紧,云中燕若是不能突围,久战下去,只怕也是难免被擒了。 剧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原来是云中燕略一疏神,给一条软鞭从她肩头扫过,撕破了一片衣裳。云中燕大怒,一招“玉女投梭”,向那人刺去。这一招突然转守为攻,两肋露出空门,本来甚为冒险。但因那人的软鞭也是急进了,另外三人来不及配合,剑光一闪,那人的鞭梢也给削去了一截。云中燕迅即一招“笼罩四野”,剑光合成一个圆圈,把破绽补好。 这一招虽说是彼此都吃了亏,但云中燕以公主的身份,给撕烂了衣裳,比较起来,却是难堪得多。 端木赐假意喝道:“你们不可对公主无礼!”那人说道:“我们怎敢对公主无礼,不过也请公主顾念我们留客之诚,免得伤了和气。”端木赐道:“对,还是请公主回来吧。” 云中燕忽地一声冷笑,说道:“凭你们这四条软鞭,也未必就能将我留下!”冷笑声中,身形倏起,向打了她一鞭那个汉子强冲过去。她这是要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冒一冒对方敢不敢伤她的身子。虽然成败难料,总胜于束手就擒。那人料不到她有此一着,果然有点惊慌。 那人一招“回风扫柳”,却嫌迟了些儿,扫了个空,连云中燕的衣角也没沾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扑面,耀眼生花,云中燕的剑尖已是指到了他的咽喉。 鞭长剑短,远攻是长鞭有利,近身搏斗,却是短剑有用得多。幸得那个人的本领也很不弱,在这危机瞬息的刹那之间,霍的一个“凤点头”,举鞭招架。但虽然能够招架,和伙伴却难配合。云中燕这一剑快如闪电,“咔嚓”一声,把他短了一截的长鞭,又再当中削断。那人仆到地上,和衣一滚,滚出数丈开外,只觉头顶一阵沁凉,把手一摸,原来头发已是给利剑削去了一大片。 云中燕打开了一个缺口,迅即反手一招“风扬落花”,把三面打来的长鞭荡开。可是正当她要从缺口窜出之际,忽地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云中燕冲不过去,连忙舞剑防身,斜窜数步,冷笑道:“好呀,你们倚多为胜,那就并肩子都上来吧!” 端木赐笑道:“公主休要发怒,我不过想为公主效劳而已。公主既然不肯体谅下情,我也只能强留贵客了。你们都退下去,让我和公主印证印证武功。不过,我可得有话在先,我独自接公主你的高招,我若是输了给你,任从你走。你若是输了给我呢?”云中燕道:“我也要走,除非你把我杀了!” 端木赐哈哈笑道:“你走不了的!我只是要把话说在前头,你不妄想逃走,他们不会上来帮我,你若要逃走,那可就休怪他们无礼了。咱们这是按江湖规矩办事,请公主原谅小人放肆。” 云中燕心里想道:“他不敢伤我,我倒是有一线希望。”当下迅即出招,刷刷刷连环三剑,便要硬闯出去。 哪知端木赐的掌法竟是极为绵密,云中燕非但闯不过去,还险些给他夺了手中的长剑。 端木赐练的是毒掌,每发一掌,就是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云中燕虽没给他打着,每吸一次腥风也是感到一阵晕眩。云中燕暗叫“不好”,暗自思忖:“久战下去,只怕我定必要为他所擒了。”当下使出以进为退的身法,向前一扑,倏地就改为倒纵。她这身法巧捷异常,但可惜还是逃不过那四个人的注视。 四条长鞭卷地扫来,云中燕若然硬闯,势必给长鞭绊倒,只好一个“鹞子翻身”,又退回去。端木赐哈哈笑道:“公主,我劝你还是喝了我们这杯敬酒吧。”言下之意,不喝“敬酒”,那就只能喝他的“罚酒”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个苍老的声音,也是哈哈笑道:“我这老叫化最爱喝酒,有人请喝酒吗?可别忘了我这老叫化一份。” 笑声中一个背着葫芦,鹑衣百结的老叫化也不知是在哪里钻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试想一个御林军高级军官的“官邸”,门禁何等森严,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老叫化,这是何等怪异之事?端木赐骤吃一惊,立知不妙,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这个老叫化的身份。 他手下这四个军官,却没有他这份见识,一见这陌生的老叫化现出身形,四条长鞭立即向那老叫化卷去。端木赐刚要出声喝止,却已迟了。 老叫化叫道:“哎哟,我是来讨酒喝的,不是来讨打的。不给酒喝,那也罢了,怎么打起你们的老祖宗来了?” 话犹未了,他已是给两条长鞭拦腰缠住。另外两个见同伴得手,心里想道:“原来是一个毫无本事的糟老叫化,我还只当是什么高人呢。”同伴既然得手,他们便缩手了。 不料他们不打,那老叫化却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又不打了?说老实话,老叫化怕挨打那是假的,我正想找人松松骨头,然后才好喝酒。乖孙子,我不骂你们就是,你们尽管打吧!” 那两个用长鞭缠着他的军官骂道:“臭叫化,死到临头,还敢讨我们的便宜。” 但说也奇怪,那两条军官的长鞭缠上了他,本来应该一拉就倒的,那老叫化却是纹丝不动,稳若泰山。 那两个军官口里骂他,心里也已知道有些不妙,一拉拉他不动,正要抖开长鞭再去打他的时候,那老叫化突然滴溜溜一个转身,把绕着他身体的两条长鞭更多绕一匝,长鞭越缩越短,那两个军官解不开长鞭,一时间又未想到应该立即松手,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军官已是反而给那个老叫化拉到了面前。 老叫化一手抓住一个,喝道:“见了老祖宗,你们还不磕头!”轻轻一按,那两个军官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果然“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另外那两个军官这才大吃一惊,情知碰上了高手,他们的两条长鞭停在半空,不知是打下去的好,还是不打下去的好。 老叫化笑道:“打呀,打呀!乖孩子,我叫你们打,你们怎么又不打了?好,你们打也好,不打也好,这三个响头,你们是免不了的!”说话之际,又是滴溜溜一个转身,不过这次转身却是把缠在身上的长鞭解开。 那两个军官一看这老叫化是要过来对付他们,便横了心肠,挥鞭就打。 就在此际,忽听得一声长啸,又是一个人从墙头上跳下来。这人一落下院子,就哈哈笑道:“陆帮主,这两个兔崽子让给我吧!我是见猎心喜,手都发痒了。” 那人身法快到难以形容,鞭风人影之中,只听得“咚咚”两声,那两个军官同时跌倒。原来是他以迅捷无伦的手法,把对方打来的两条长鞭,抓着鞭梢,打了个结,那两个军官犹自懵然不知,他们二人气力相若,用力一拉,登时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人一出现,云中燕是喜得发了呆,端木赐则是惊得发了呆。好在两人同时呆了一呆,大家都忘记动手了。 云中燕呆了一呆,失声叫道:“风大哥,你来了!”一个转身,就向这人跑去。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所日夕想念的黑旋风。 黑旋风就用软鞭作为绳索,此时已是把那两个军官缚住,而且按住他们朝着老叫化磕了三个响头了。 那老叫化笑道:“这法子很好,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依样划葫芦的也把两个军官缚了起来,然后走过去说道:“你们两人叙叙,这个冒充我孙子的人,就让我来教训他吧。” 端木赐一呆之后,硬着头皮,颤声喝道:“你,你是谁?” 其实他早已知道这老叫化是谁了。他刚才之所以惊得发呆,就是因为从黑旋风口中,听到了“陆帮主”这三个字的缘故。 第三十八回好友重逢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那老叫化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冒充是我,却不认识我么?” 端木赐虽然早已猜着他是何人,但从他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仍是不禁大吃一惊,吓得面无人色,讷讷说道:“你,你,你原来就是丐、丐帮帮主陆昆仑?” 陆昆仑哈哈笑道:“不错,我陆某人正是叫化子的头儿。你们这些官老爷不是最看不起讨饭的么,怎的却都冒充起我的徒子徒孙来了?嘿嘿,你们既然自愿做我的徒子徒孙,那我也唯有不客气要做你们的老祖宗了。乖孩子,见了爷爷,还不磕头?”
端木赐情知难免受辱,横了心肠,定一定神,暗运毒功,陡地扑上,呼的便是一掌,喝道:“你们丐帮到处滋事,我正要拿你这叫化头儿!” 陆昆仑笑道:“好得很,我正要找个吃饭的处所,你把我捉去,那是求之不得。” 话犹未了,只听得“蓬”的一声,端木赐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着他的胸膛,陆昆仑纹丝不动,端木赐却是好似喝醉了酒一般,面孔涨得通红,跄跄踉踉的直向后退。 陆昆仑道:“喂喂,你快来捉我呀,怎么反而逃了?” 就在这一瞬之间,端木赐的面色由红变黑,一条右臂肿得碗口般粗大,却是软绵绵地垂下来。 原来他的毒掌打着了陆昆仑,却给陆昆仑的内力反震回来。陆昆仑没有中毒,他反而自己中毒了。 还幸陆昆仑无意杀他,端木赐这才能够逃入后堂,又再发号施令。 陆昆仑叹口气道:“官老爷不肯赏饭吃,没奈何,我这老叫化只好走了。你们的体己话说完了没有?” 云中燕面上一红,说道:“陆帮主,你怎的让这恶贼走了?” 陆昆仑笑道:“杀一个端木赐有什么用,谅他也阻止不了咱们。走吧!” 端木赐的手下早已聚集了来,在门外严阵以待。陆昆仑神色自若,拿下他所背的那个大红葫芦笑道:“你们不肯赏饭给老叫化吃,老叫化赏酒给你们喝吧。”打开葫芦塞子,呼噜噜的把一大葫芦老酒喝个干净。 陆昆仑揉一揉肚皮,蓦地张口一喷,喷出一股酒浪。在门外严阵以待的这班武士忽觉眼前白蒙蒙一片,酒花已似雨点般的洒得他们满头满面,脸皮竟然火辣辣的作痛。这些武士吓得慌了,不约而同的人人都是把双掌掩护眼睛,以防眼睛会给弄瞎。 陆昆仑哈哈笑道:“我这陈年老酒的滋味好不好?”大笑声中,和黑旋风、云中燕已是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云中燕在路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过之后,问黑旋风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给鹰爪骗在这里?” 黑旋风笑道:“端木赐派出许多冒充丐帮的弟子,怎能瞒得过身为帮主的陆老前辈?你给那个弄蛇的恶丐引诱离开烤肉苑之时,已是有丐帮的弟子回来报告了。” 云中燕笑道:“幸亏丐帮耳目众多,我这次倒是歪打正着了。但你又怎么猜想得到是我呢?” 黑旋风道:“你的蒙古口音,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走遍各地吃四方饭的丐帮弟子。你可知道在烤肉苑的食客之中,就有丐帮的一个六袋弟子在内,不过他不是作乞丐的装束罢了。他是为了打探敌方动静,帮主特许他如此的。我不但知道是你,还知道你一定是来找我的呢。” 云中燕心里甜丝丝的,却故意说道:“你就料得这样准吗?” 黑旋风道:“这有什么难料,你若不是为了找我,怎会一个人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单独跑到金国的京城里来?” 云中燕面上一红,说道:“你以为我非见你不可么?我只是因为知道你在这里,才想起要找你罢了。” 黑旋风笑道:“不管怎样,你今天冒了这样大的危险找我,我总是感激你的。不过,我却有一事未明,你怎么知道我在丐帮?” 云中燕道:“是你的好朋友耿电告诉我的。对啦,你另外的一个好朋友轰天雷,我听说他是和你在一起的。” 陆昆仑好似有意让他们倾诉离情,特地放慢脚步,让他们走在前头。此时他们已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个荒废了的砖窑工地了。 黑旋风道:“轰天雷今早去拜访他的一位世伯,那人也是梁山泊好汉之后,隐居西郊的秘魔岩下,他只是要见轰天雷一人,故此我不便和他同行。你是在哪里碰上耿电的?” 云中燕笑道:“你一定猜想不到,我是在凉州总管府的小姐闺中碰上他的。” 黑旋风诧道:“有这样的事情?难道他做了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女婿?” 云中燕笑道:“起初我也是这样猜想,后来才知道完全错了。” 黑旋风道:“错了?那么这是怎样一回事?” 云中燕道:“他是途中碰上强敌,身上受了伤,后来给李益寿的儿子李学松捉去的。不过这个李学松和他的妹妹李芷芳却是咱们这边的人,知道捉错了他,就瞒住父亲,将他藏在李小姐的闺房里养伤。后来,他的脱险,我倒也曾经帮了他一把忙呢。” 她把在凉州的经过一一告诉了黑旋风,听得黑旋风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说道:“如此说来,这位李小姐也算得是位女中豪杰。但那完颜豪受了你的捉弄,待他知道你是骗他,只怕是要把你恨之刺骨了。” 云中燕笑道:“我若是怕他,我也不敢到这大都来了。”接着又笑道:“耿电虽然没有和那位李小姐成为佳偶,但他却也另外有了意中人呢!这位姑娘才貌双全,武功还在那位李小姐之上。” 黑旋风喜道:“这位姑娘是谁?” 云中燕道:“你可曾听人说过有个小魔女么?” 黑旋风道:“啊,耿电的意中人就是这位小魔女吗?听说曾有好几个金国的大内高手在她的手里栽过筋斗。” 云中燕道:“不错,就是这个小魔女了。她姓杨,名叫浣青。她的父亲是耿电父亲的旧属,两家还是生死之交呢。” 黑旋风越发欢喜,说道:“耿大哥得此佳侣,真是可喜可贺,如今只是凌大哥还没着落了。” 云中燕道:“不是听说凌大哥和吕东岩的女儿互相爱慕的吗?”黑旋风道:“吕东岩的妻子势利得很,这桩好事只怕还有许多磨折呢。我们上次到李家的时候,那位吕姑娘业已离家出走。他们两人现在也还没有见着呢。” 云中燕道:“你们上次离开吕家,是什么时候?” 黑旋风道:“就在我们逃出娄家庄之后的第三天。” 云中燕道:“可惜,可惜。”黑旋风道:“什么可惜?”云中燕道:“如果你们在吕家多留两天,说不定就可以见得着吕玉瑶。” 黑旋风道:“啊,她回家了吗?你怎么知道?” 云中燕道:“我也是那天晚上逃出娄家庄的,第二天就在一座树林里碰上了吕玉瑶,她和一个姓秦的少年在一起。” 黑旋风诧道:“姓秦的少年?” 云中燕说道:“我无意中听见他们说话,这姓秦的少年名叫秦龙飞,自称是轰天雷的师弟。” 黑旋风道:“不错,轰天雷是有这么一个师弟。这个秦龙飞还是他的师父的独生子呢。” 云中燕道:“这个姓秦的小子是个大大的坏蛋。” 黑旋风吃了一惊,问道:“他怎么样?” 云中燕道:“他乱造轰天雷的谣言,想骗吕玉瑶跟他走。我气不过跑出来打了他一记耳光,把他赶跑。” 黑旋风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啊,竟有这样的事情。怪不得秦老伯向时一现查问他儿子的事情,时一现好似有什么话不敢说出来似的,总是支吾以对了。时一现那晚是先我们进入娄家庄的,敢情他早已发现秦龙飞有什么不对了。” 云中燕道:“我赶跑秦龙飞之后,曾对吕玉瑶说明真相,劝她不要回家。” 黑旋风道:“据我所知,吕东岩的妻子想把女儿许配给自己的侄子,她那侄子也是一个坏蛋,比秦龙飞还要坏,吕姑娘回到家里恐怕也是待不住的。” 云中燕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咱们也用不着为凌大哥担忧,他们两人若是有缘,什么也阻挡不了。” 黑旋风道:“对,好一个有缘千里来相会!” 云中燕面上一红,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黑旋风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你看那边。” 云中燕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座砖窑冒出缕缕黑烟。 云中燕道:“咦,怎么只有一座砖窑开工,恐怕有什么不对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他们后面接下去说道:“当然不对,你看那几个人根本不是窑工。”原来陆昆仑已经追了上来,他们却还没有发觉。黑旋风定睛一看,隐约看见几个人堵着那座窑口,窑口烧着一堆草料,顺着风向,浓烟倒灌窑中,那几个人竟然是金国武士的装束。 黑旋风暗暗佩服陆昆仑的眼力,说道:“这几个鹰爪不知在干什么,咱们过去看看。” 陆昆仑道:“老叫化不想多管闲事,既然你们要去,老叫化在这里给你们把风。”原来陆昆仑表面虽然好似玩世不恭,其实却是颇为老成持重,眼前的事颇为古怪,他是要为黑旋风提防对方可能埋伏的党羽。 荒地中间是个臭水塘,旁边长满高逾人头的野草,黑旋风和云中燕不想打草惊蛇,于是借着野草的掩护,悄悄地走过去一探究竟。 还未走近,已听得那几个武士的吆喝声,一个喝道:“你这雌儿出不出来?哼,当真是要找死么?”另一个则笑道:“你长得这样漂亮,给熏得像个黑脸玄坛,那就难看死了。”话犹未了,忽见窑口金光闪烁,另一个武士“哎哟”一声,连忙跃开,破口大骂:“臭丫头,看你能够在窑里躲到几时?老子倒是有怜香惜玉之心,你这臭丫头偏偏这样不识抬举,居然还敢伤了你的老子。好,把火烧旺一些,熏死这臭丫头。”原来他是着了一根梅花针。 黑旋风这才知道,这座砖窑里是困着一个女子,那几个武士想是害怕她的暗器厉害,故而不敢进去,在窑口采用火攻之法。 黑旋风怒气勃发,喝道:“咱们可不能容忍这班鹰爪干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云中燕和他一样心思,早已在他说话之前扑上去了。 那几个武士叫道:“又有一个雌儿来了,哈哈,这个雌儿还更漂亮!” “还有一个小子呢。哼,你们来干什么?”他们看见只是一对少年,尚自不以为意,嘻嘻哈哈的还在说些风凉话儿。哪知话犹未了,云中燕已是倏地扑到他们面前,喝道:“我要你们的命!” 剑光闪处,血花飞溅,一名武士已是中剑受伤。他们这才大吃一惊,知道来的乃是劲敌。呼呼风响,一条水磨钢鞭立即向云中燕猛扫过来,跟着一个使锯齿刀的武士和一个使链子锤的武士也从两翼扑来,向云中燕围攻了。水磨钢鞭、锯齿刀和链子锤乃是长兵器和重兵器,云中燕剑法虽然精妙,急切之间,却也只能施展腾挪闪展的轻灵身法暂且躲避,无法还攻。 说时迟,那时快,黑旋风亦已扑到,一个使双刀的武士和受伤的那个武士上前堵截。黑旋风喝道:“你受了教训犹自不知进退,那就休怪我了。”声到人到,出手狠辣之极,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个受伤的武士伤上加伤,一条右臂硬生生的给黑旋风拗断。他刚才受的剑伤本是轻伤,断了右臂,可是疼痛难当了,倒在地上,杀猪般的惨叫。 使双刀的那个武士大惊之下,慌忙转身就跑,黑旋风也如影随形,倏地到了他的背后。那武士感到背后微风飒然,反手一刀。黑旋风使了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那人劈了个空,右手的钢刀已给黑旋风夺去。黑旋风笑道:“总算你还有几分本领,居然没有给我夺去双刀,好,那我也就网开一面,让你去吧。” 围攻云中燕的那三名武士本领较强,但见自己的两个同伴和黑旋风只是一个照面,便即一伤一逃,亦是不禁胆怯。黑旋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在对付那两个武士的时候,早已留意这三个围攻云中燕的敌手,此时看准了他们的弱点,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立即向其中一个武士的天灵盖抓下。 这武士一甩链子锤,意欲使个“雪花盖顶”的锤法保护自己,哪知他的链子锤挥舞得快,却还没有黑旋风身法之快,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黑旋风一抓抓破他的衣裳,这武士的琵琶骨断了一根,链子锤脱手飞出。琵琶骨断折,武功已废,但能够避开天灵盖抓裂之灾,却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他顾不了疼痛,立即也就转身飞逃。 此刻只剩下两个本领最强的武士,都是心胆俱寒,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叫道:“风紧,扯呼!”黑旋风哈哈笑道:“不留下一个活口怎成?你们哪个够义气的自动留下,否则我可要把你们都抓回来!” 刚好就在此际,困在窑中的那个少女钻了出来。云中燕一看,这少女脸上沾了煤灰,本来的面目看得不很清楚,但却像“似曾相识”,不觉怔了一怔:“她是谁呀?”心念未已,这少女已在大喜叫道:“云女侠,你来了!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吕玉瑶!”在她说出自己姓名的同时,云中燕亦已看得清楚她是谁了,失声叫道:“原来是吕姑娘!” 黑旋风刚才才和云中燕谈及吕玉瑶,想不到吕玉瑶就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这刹那间,他不觉又惊又喜,呆了一呆。那两个武士,趁这机会,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慌忙逃跑。 黑旋风笑道:“我本来要抓活口的,现在用不着了,就让你们走吧。”正要过去和吕玉瑶相见,忽听得一声惨呼,只见那个给他拗断手臂,正在地上打滚,还未曾爬得起来的武士,血流满面,已是一命呜呼。 原来在逃命的那两个武士,不想自己的人给黑旋风抓去迫问口供,两个人同一心思,同时发出暗器,一枝袖箭插入他的太阳穴,一枚透骨钉穿过他的咽喉。他们竟是不惜把自己人杀了。 黑旋风大怒道:“我本来要饶你们的,你们这样狠毒,却是饶你们不得了!” 陆昆仑笑道:“老叫化最擅于打落水狗,这两个落水狗你让给我打发吧。” 这两个武士已经算得很是机灵,他们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从不同的方向逃走的。不料陆昆仑身形一起,疾似离弦之箭,几个起伏,就把向东逃走的那个武士一把揪着,抓了回来。他挟着一个人,再去追那个向西逃走的武士,不过百步,这个武士也是逃不出他的手心,陆昆仑好像倒提两只小鸡一样,一手一个,把他们捉了回来,在那臭水塘边,盘问他们的口供。 云中燕笑道:“吕姑娘,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了你,你怎么一个人来到大都?” 吕玉瑶抹干净了脸上的煤灰,说道:“我是离家避祸的,爹爹叫我去找凌大哥,我到过他的家里,这才知道他已经来了大都,因此我也跟着来了。唉,说来话长——” 云中燕笑道:“既然说来话长,那你慢慢告诉我好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黑旋风过来说道:“吕姑娘,我们刚才还在谈你呢。你这一来,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他的语气,好像对老朋友说话一样,吕玉瑶不觉怔了一怔,说道:“这位大哥是——” 云中燕笑道:“你真是和你的外号一样,吕家姐姐还未知道你是谁呢,你的说话就像旋风一样吹过来了。”当下说道:“这位是风天扬、风大哥,他的外号叫黑旋风。你要找的凌铁威正是和他同在一起。” 吕玉瑶大喜过望,说道:“我早就听得凌大哥说过你了,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听说你到过我们家里,可惜我不在家,今天才能见着。”心想:“怪不得他和我说话显得这样熟络,想必凌铁威也早就对他谈过我们的事情了。” 黑旋风笑道:“那晚你在娄家庄的时候,我也是在那里,而且是同凌大哥一起闯出去的,可惜大家都没见着,否则你就不用这样费力找他了。” 云中燕道:“你赶快把凌铁威的消息告诉她吧。” 黑旋风道:“我和他正是住在这位丐帮的帮主陆老前辈家里。” 吕玉瑶喜上加喜,说道:“原来这老叫化就是丐帮的帮主陆昆仑吗?”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卜通、卜通”两声,原来是陆昆仑把那两个武士,掷进了臭水塘中。 黑旋风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这两个臭贼,正应该让他们喝喝臭水。” 吕玉瑶跟随他们过去和陆昆仑见过了礼,正想自报姓名,陆昆仑已先说道:“令尊东岩先生我是久仰的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大可不必客气。”吕玉瑶想道:“我的姓名来历想必是那两个鹰爪说出来的。”当下说道:“多谢帮主。晚辈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找一位朋友。” 黑旋风道:“她要找的人正是轰天雷。”陆昆仑笑道:“这个忙太容易帮了,你和我一同回去吧,包你今天就见得着他。” 云中燕道:“陆帮主,你盘问那两个臭贼,可问出了一些什么?” 陆昆仑道:“对了,吕姑娘,我正想问你一个人。”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不知帮主问的哪个?” 陆昆仑道:“这个人名叫丘大成,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丘大成?他可正是我的表哥呀!陆帮主,你打听他干嘛?” 此言一出,陆昆仑也是感到有点意外,说道:“哦,他是你的表哥,哼,你这表哥可不是好人!” 吕玉瑶惊疑不定,连忙问道:“丘大成他怎么样?” 陆昆仑道:“你可知道这几个鹰爪何以知道你是吕东岩的女儿,他们为什么又要捉拿你吗?” 吕玉瑶道:“不知道。难道、难道这和丘大成有关?” 陆昆仑道:“不错,正是丘大成告的密。” 吕玉瑶大惊道:“他向谁告的密?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又怎值得他告密?” 陆昆仑道:“你要找的凌铁威,他可是梁山泊好汉的后代。丘大成是向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告密的。”当下将他刚才盘问那两个武士所获得的口供,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盘问这两个臭贼,他们说是奉了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之命而为的。因为有人向完颜长之告密,说你是吕东岩的女儿。吕东岩和梁山泊‘遗孽’秦虎啸、凌浩等人,私自往来,而你这次前来大都,为的也正是要找凌浩的儿子凌铁威。” 吕玉瑶又惊又怒,说道:“我早知道丘大成不是好人了,凌大哥在我家里养病的时候,他就妒忌凌大哥了,但我还想不到他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陆昆仑道:“他还不仅仅是告密呢,带领鹰爪搜寻你的也是他。不过他是躲在暗中,不露面罢了,否则鹰爪如何能认得你?” 吕玉瑶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昨天才到大都,今天就出了两件古怪的事情,原来是丘大成捣的鬼。” 云中燕道:“你不要气恼,慢慢告诉我们吧。” 吕玉瑶道:“好,待我从头说起吧。” 原来吕玉瑶到了轰天雷的家乡,不料秦虎啸的一家和凌浩的一家都已搬到别处去了,凌家更是连老屋都烧掉才出走的。 云中燕道:“这么说,你是扑了个空了。” 吕玉瑶道:“幸亏有个好心的村人,知道我是凌大哥的朋友,大概他看出了我不是坏人,就把我留在他家。那天晚上,偷偷的帮忙我把凌伯伯找了回来。原来凌伯伯并非弃家远走,而是躲在附近的一座山里。乡人恐怕官府害他,所以都是帮他遮瞒的。” 黑旋风道:“你只见着了凌伯伯吗?” 吕玉瑶道:“不错。秦伯伯找他的儿子秦龙飞去了。嗯,风大哥,你不是外人,我可以告诉你,轰天雷的这个师弟秦龙飞和丘大成一样,同样不是好人。” 黑旋风道:“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是因为看在秦老前辈的面上,所以我们才没有揭穿他。” 吕玉瑶说道:“凌伯伯也曾问起我那晚在娄家庄的事情,我也是因为念在他是轰天雷师弟的分上,没有告发他,只说是一同逃出娄家庄之后,就失散了。” 陆昆仑一直没有说过话,此时忽地问道:“那么秦龙飞去了什么地方呢,你可知道吗?”原来陆昆仑和秦虎啸交情甚厚,他知道秦虎啸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禁动了故人之情,想要帮忙秦虎啸把儿子找回来,好劝秦龙飞改邪归正。 吕玉瑶道:“那天云姐姐帮忙我将他赶跑,他是和一个青袍汉子一同走的,他叫那个人做师父。至于他们是往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陆昆仑吃了一惊,说道:“哦,他竟然另拜青袍客为师吗?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黑旋风道:“这青袍客是什么人?” 陆昆仑道:“听说是从西藏来的,真名叫萨怒穷,是个十分阴险狠毒的魔头。好,秦龙飞的事情暂且搁在一边,吕姑娘,你说下去。” 吕玉瑶道:“凌伯伯告诉我,凌大哥是和风大哥一同到大都去了。他劝我回家,我不肯听,他这才给我指点。” 陆昆仑道:“他应该猜到他的儿子会住在我这里吧?” 吕玉瑶道:“他知道的,不过他说我是一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女子,要找你老人家恐怕很难,因此他叫我先去找他的一个老朋友。” 陆昆仑笑道:“不错,你这样一个年轻姑娘,要找一个老叫化,当然是会令人起疑的。但他的那个老朋友却不知是谁?” 吕玉瑶道:“这位老前辈姓林,单名一个重字,他的爷爷是梁山泊好汉中的豹子头林冲。” 陆昆仑道:“哦,原来你找的就是林重。” 吕玉瑶道:“陆帮主和他相熟?” 陆昆仑道:“我知道他在大都,但因他要躲避朝廷耳目,居处甚为隐秘,我可没有见过他,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吕玉瑶连忙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陆昆仑道:“凌铁威今日有个约会,你知道了没有?”黑旋风道:“我还没有告诉她呢。”吕玉瑶道:“这个约会他的人是——” 陆昆仑道:“正是你要找的这位林老前辈林重,约会的地点是西山秘魔岩,想必他是住在西山了。” 吕玉瑶道:“原来他已经搬家了,怪不得我没找着他。” 黑旋风笑道:“吕姑娘,你这回真可以说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待咱们回到陆帮主那儿,凌大哥大概也应该回来了。你见到了凌大哥,也就可以知道那位林老前辈的消息了。” 云中燕道:“咱们一路走一路说。吕姐姐,你今天碰上的那两件古怪事情,你还没有说呢。” 吕玉瑶一面走一面说道:“我昨天来到大都,到过几家客店求宿,他们见我是个单身女子,都不敢收留。后来好不容易,在一个横街小巷,找到一间小店栈,方有容身之地。”说至此处,看了看云中燕,笑道:“早知如此,我应该效法姐姐,女扮男装就对了。” 云中燕笑道:“我女扮男装也是没用。在烤肉苑里,就给那个冒充化子的鹰爪识破。” 吕玉瑶继续说道:“也不知是否因为我到过几家客店求宿,引起了鹰爪的注意。今早我依照凌伯伯告诉我的地址,跑到帽子胡同找林重,邻居告诉我,林重在一个月前已经离开。我扑了个空,回到客店,立刻发觉房间里有些异样。” 黑旋风江湖经验丰富,说道:“敢情你的房间已经给人搜查过了?” 吕玉瑶道:“不错,我的行囊给人翻过,虽然按原样又给我收拾好了,但还是看得出来。” 云中燕道:“想必是丘大成这小子带人来搜你的。好在你够细心,回来就立即发现。” 吕玉瑶继续说道:“这还用说吗,一定是他干的好事了。我知道行踪已给发现,便即离开那间客店。其时刚好是正午时分,找客店投宿总得在黄昏时候才不致令人起疑,我没处可去,只好到东安市场溜达。 “初时我不在意,忽地发觉有四个汉子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我才起了疑心。我故意走到人多的地方去,那四个汉子也挤上来,其中一个汉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地碰了我一下。” 黑旋风道:“他是有意试试你的功夫的。” 吕玉瑶道:“我也知道他是不怀好意的了,我捏了一根梅花针,让他碰上来就用梅花针刺他手心。他哎哟一声叫,我也跟着大叫。哈,这一下他可狼狈了。” 云中燕笑得打跌,说道:“妙,你这么一叫,旁人定然把他当作心怀不轨,欺侮女子的无赖之徒,是吗?” 吕玉瑶笑道:“可不是吗,我边叫边跑,他们追我,还有好些旁人动了义愤,拥上来打他们呢。那些人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也阻迟了他们片刻,我这才能够逃了出来。” 黑旋风道:“追你的人就是刚才的那几个鹰爪吗?” 吕玉瑶道:“不错。他们给闲人追打,大概是急于抓我,不愿和闲人多所纠缠。他们把外面的长衣一脱,现出金国武士的装饰,大叫是捉拿女匪,这才把闲人吓退了的。 “我跑出市场的时候,有两个躲在柱子后面的人,向我指指点点,其中一个背向着我,看样子似乎是怕给我看见似的。当时我心中一动,觉得这个人的背影好熟,他的那个同伴也就跟着跑了出来,和那些人一起追赶我了。这个人就是刚才给陆帮主扔到臭水塘中的那一个,也是这几个鹰爪中武功最高的一个。 “我现在才想起来,那个不敢让我看见他的脸孔,也不敢和他的同伴来追我的人,正是丘大成!” 吕玉瑶把她来到大都的种种遭遇一五一十都说了个清楚之后,他们也回到陆昆仑的寓所了。 第三十九回秘魔崖下 吕玉瑶满怀欢喜,只道马上就可以见得着轰天雷了,哪知轰天雷还没回来。 此时已是入黑时分,陆昆仑亦是不觉有点担心,皱眉说道:“按说这个时分,他是应该回来的了,怎的还没回来?” 吕玉瑶心急如焚,说道:“陆帮主,我想亲自到秘魔岩去看一看,你可否派个人给我带路?” 陆昆仑瞧瞧天色,说道:“还有小半支香的时刻,京城的九个城门,就要全都关闭,现在是赶不及出城的了。再说,就是要到秘魔岩探听消息,也不能让你前往。你放心吧,待会儿他若是还不回来,我自会设法找他的。” 黑旋风安慰她道:“凌大哥说不定已经进城了,咱们跑去找他,双方反会错过,还是耐心等待他好。” 陆昆仑道:“对,咱们先吃晚饭。老叫化今天只是喝了一葫芦的酒,还没吃过东西呢。” 吕玉瑶也是一早出来,早饭都没吃过,只是在东安市场吃了一点零食,听陆昆仑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点饿了。但心中有事,肚子虽然感到饥饿,仍是食难下咽。 吃过晚饭,天全黑了,轰天雷还没回来。 吕玉瑶道:“陆帮主,他还没有回来,怎么办呢?” 陆昆仑道:“现在急也没用,须得等到三更过后,我才能派人找他。”跟着给吕玉瑶解释道:“三更过后,街上没行人了,那时才方便施展轻功,悄悄地爬墙出去。看守城门的卫士是轮班值夜的,若是算准了在午夜时分逾墙而出,那就更有机会可以瞒得过守卫的耳目。” 黑旋风道:“好,这个差使让给我吧。” 吕玉瑶无奈,只好和他们一起等待,等待三更时分来临。 云中燕比较心细,想起一件事,便问陆昆仑道:“那位林老前辈是怎样约会凌大哥的?” 陆昆仑道:“是我帮中的一个弟子,将他的书信带回来的。” 云中燕道:“贵帮的这位弟子可曾见过他本人?” 陆昆仑道:“没有。这封书信是他辗转托人,才送到我的这个弟子的手上。” 云中燕道:“他托的是什么人?” 陆昆仑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年老多病的叫化子,并不属于我们丐帮,但我们帮中的弟子见他可怜,对他时常接济,日子久了,他也知道了接济他的人是丐帮的了。 “昨天这个老叫化在帽子胡同行乞,有个过路人对他说道:‘你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丐帮弟子,任何一个弟子都行,我给你五两银子。’这老叫化初时还不敢承认自己认识丐帮的人,那个人说道:‘天下化子是一家,你找丐帮的弟子总比我容易,你试试看,交不到丐帮弟子的手上也不紧要,明天你拿回这里还给我就是。银子你先拿去。’那老叫化还未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人,他扔下银子就走了。” 云中燕道:“这个老叫化,陆帮主是不是一向认识他的?” 陆昆仑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这老叫化是可以相信得过的。” 吕玉瑶道:“信上说的是什么?” 陆昆仑道:“信封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但里面的信却是给凌铁威的。只有寥寥几行,说是知道故人之子到了大都,是以特地约他今日下午到秘魔岩一会。下面的署名是林重二字。” 云中燕道:“陆帮主可认识这位林老前辈的字迹?” 陆昆仑道:“我在二十年前曾与他见过面,他的书法我却从未见过。” 吕玉瑶道:“如此说来,怎么知道这是林老前辈的亲笔书信?” 陆昆仑道:“凌铁威把信纸在火上一烘,现出‘替天行道’四字。” 吕玉瑶道:“替天行道,这不是梁山泊当年所打出的旗号吗?” 陆昆仑道:“是呀,所以凌铁威才敢相信这封信必定是林重亲笔写的,因为这是梁山泊传下来的秘密通信方法,只有一百零八家的后人知道。隐形墨水是用柠檬汁加上几种药料配制的。” 云中燕总觉得其中有点不对,但也难以断定是有人假冒林重之名写那封信,说道:“事情是有点古怪,不过倘若那人当真是林重的话,咱们倒是不用过分担忧,说不定他是要留凌大哥共话一宵。” 黑旋风笑道:“咱们用不着诸多揣测了,现在已是将近三更时分,待我到秘魔岩去亲自看一看就可以知道啦。” 真相如何,往后再表。如今回过头来,先说轰天雷的遭遇。 这天中午时分,轰天雷怀着兴奋的心情,踏上西山。忽地看见两条大黄牛从山坡上冲下来,一个牧童在后面追,却哪里追赶得上,只急得他哭了出来。 轰天雷看见这两条蛮牛发了狂性,心里想道:“幸亏这里没有行人,若是有人给它撞上,可就不得了。”当下立即迎上前去,一声大喝,扳着一条牛的角,反手一捞,又抓着另一条牛的尾,硬生生的把它倒曳回来。 饶是轰天雷天生神力,但降伏这两条发了狂的牛,也是费了许多气力,好不容易才把这两条蛮牛按在地上,把它们弄得力竭筋疲,动弹不得。 那个牧童赶了到来,看见轰天雷力伏蛮牛,不觉看得呆了。轰天雷笑道:“没事了,你回家叫大人帮忙,把这两头畜生弄回去吧。” 那个牧童呆了一呆之后,却忽地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轰天雷诧道:“我已经替你降伏了蛮牛,你还哭些什么?” 那牧童抽噎说道:“我是给主人牧牛的,你弄死了这两条牛,主人非把我痛打不可。” 轰天雷说道:“你别害怕,它们并没有死,只是暂时不能起来罢了。” 那牧童道:“你不知道,我的主人非常刻薄,这两条牛即使没死,他也一定要扣我两年工钱来请兽医。呜哇,呜哇,我这两年是要白白给他做工的了。” 轰天雷想不到会惹出这样的麻烦,摸摸口袋,好在还有一锭银子,便拿了出来,给那牧童,说道:“这一锭银子,总够赔给你的主人了吧?你拿去好了。”牧童这才破涕为笑,拿了银子,道谢而去。 轰天雷走了一会,忽地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他是在农村长大的,熟悉农家的事,心里想道:“耕牛有时忽发狂性,那也并不稀奇,但总是在大热天时才会发生,我可没有见过在冬天的牛只也会发狂的。 “还有一层,农家爱护耕牛,到了寒冬腊月,牛房里也会生火,以免牛只冻坏,如今虽然只是初冬,但此地的天气已是比我的家乡的腊月天时还冷,为什么还有牧童在山上放牛?山上也没有青草给它吃呀!”轰天雷心想。 本来这都是浅显易见的道理,但因他刚才突然碰上疯牛,而且那个牧童又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他当然不会疑心一个小孩子会作弄他。当时为了帮忙这个牧童,急切间就无暇仔细推敲了。 轰天雷越想越是生疑,不过那两条黄牛狂性大发却是真的,他帮忙了那个牧童,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利于他的意外之事,是以他终于这样想道:“或许这是大人指使那个孩子搞出来的骗局,不知下了什么药弄疯了那两条牛,好骗过路的好心人的银子。”不过这个假设也还是大有破绽,冬季山上极少游人,搞这骗局的人怎拿得准定有好心人路过? 轰天雷心道:“想不通也就算了吧,好在我也没有损失什么,只不过送掉了几两银子。”抬头一看,红日已在当头,轰天雷瞿然一省:“啊呀,不好,不知不觉竟为这桩事情耽搁了好些时候,须得赶快前往秘魔崖了。” 哪知他跑了一程,忽地又听得树林里有人尖叫。是个女人的凄厉叫声,叫声好像是给勒紧了喉头发出来的,叫得令人毛骨悚然。 轰天雷急忙朝那声音来处跑去,只见一棵树上,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声厉叫,乃是在临死之前,出于求生本能的呼喊。 救人如救火,这个时候,轰天雷哪里还会想到自己不该耽搁时候,连忙飞快地跑过去把那妇人解下来。 那妇人早已晕了过去,轰天雷无奈,只好为她推拿,令她舒筋活血。那妇人悠悠醒转,哇的一声哭出来道:“谁要你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轰天雷道:“大嫂,你为什么自寻短见?俗语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日子怎么难过,也得活下去呀!”他只道这个妇人是因家境贫穷,活不下去,才上吊的。 那妇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过路的大哥,你不知道,奴家的丈夫,他,他诬赖我……” 忽地听得许多人吆喝之声,当前一个汉子拿着锄头,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大叫:“贱人,你干的好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如今,你们奸夫淫妇都在这儿,还敢说我诬赖你么?”后面跟着的十多个庄稼汉,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钉耙,有的拿着禾叉,纷纷喝道:“打死这个奸夫!”“奸夫淫妇,一个也不能活!把他们五牛分尸!”“好呀,把他们五牛分尸!” 说时迟,那时快,这伙人已是一拥而上,锄头钉耙没头没脑的乱打过来。轰天雷自己不怕,却怕这个妇人无辜被害,当下只好拖着那个妇人,先冲出去。 只听得当当两声,轰天雷右臂一挥,使了一招“移山倒海”的打法,轻轻一拨,把一把锄头拨过去碰一把钉耙,锄头钉耙同时飞上了半空,那两个“庄稼汉”也都跌了个四仰八叉。 这伙“庄稼汉”大骂道:“好呀,你这奸夫淫人妻女,还敢恃强行凶,当真没有王法了么?”可是他们虽然气势汹汹,却也害怕轰天雷的神力,纷纷叫嚷,可没一个胆敢上来。 轰天雷放下那个妇人,说道:“你们听清楚了没有,我说的可不是本地口音,和这位大嫂更是从没见过面,怎能是她的奸夫?” 妇人的丈夫呆了一呆,似乎已是发觉自己错了,说道:“那你是什么人?” 轰天雷道:“我是过路的人,看见尊夫人上吊,我救她的。” 那妇人哭道:“小毛的爹,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哪里有什么奸夫!” 那汉子怒道:“还说没有,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男人那天在磨房里偷会的。” 那妇人道:“胡说八道,那个人是个六十岁的老公公,路过咱们的村子,问我讨水喝的。” 那汉子:“小柱子和我说的可不是老公公。” 另一个汉子道:“哼,她也说是过路人呢,焉知不就是这个小子?”轰天雷本以为可以说得明白的,一下子又给这个人把账算在他的头上了。 轰天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这闲事我不理了,你们找那个什么小柱子大柱子问清楚吧!” 那叹子喝道:“你不能走!”那些来帮忙“捉奸”的“庄稼汉”纷纷举起了锄头钉耙,挡住他的去路。 轰天雷怒道:“你们想要怎样?” 那汉子道:“我叫小柱子来认人,他说不是你,我就放你走。” 那妇人又哭又喊,叫道:“小毛的爹,你没良心,你这分明是和小柱子串通了来坑害我。列位伯叔,你们不知道,小柱子是和我有仇的。那天他偷邻村何家三伯的鸡,给我看见,我说了他几句,迫得他不能不把到手的大母鸡放回去,从此他就恨上了我,叫他来对口供,他一定硬把老公公说成小伙子。” 那汉子骂道:“闭你的嘴,小柱子有时虽然偷鸡摸狗,说话可是顶老实的。” 轰天雷抬头一看,红日已是沉西,蓦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伙人来捉奸,那个什么小柱子既然是唯一的人证,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来?莫非这班家伙是背后有人指使,特地来找我麻烦的?” 蓦然一省之后,轰天雷陡地喝道:“你的家事你自己料理清楚,我可没工夫和你们纠缠了!”脚尖一点,施展“一鹤冲天”的身法,呼的一声,从众人头顶掠过,掠过之时,一个“旋风腿”横扫出去,把两柄锄头两柄钉耙踢得飞上半空。 那些人纷纷吆喝,随后追来,轰天雷不理他们,一股劲地飞跑。那些人哪里追得上他,不过片刻,轰天雷已是跑上高山,耳根清净了。 轰天雷暗叫倒霉,心里想道:“林伯伯只怕早已等得心焦了,不知他走了没有?”他上山之后,接连碰上两件尴尬事情,越想越是起疑。“林伯伯约我在秘魔岩会面,此事他当然不会轻易泄漏出去的。刚才这班家伙,倘若当真是背后有人指使,前来和我为难,那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有这个约会?既然找人和我为难,为何又不挑选一些会武功的?却找一个牧童和一班庄稼汉呢?”轰天雷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不再想它,径自到秘魔岩去。到了秘魔岩,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了。 秘魔崖是“西山八大处”之一(按:北京西山有八个名胜之地,号称西山八大处。即长安寺、灵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王堂、香界寺、宝珠洞和秘魔崖),在卢师山上。这块岩石形状颇为奇怪,从山顶上凭空伸出,下面有一块平地,好像张开了的狮子嘴巴。岩石底下有个石室,传说唐朝时候,有一个名叫“卢师”的和尚曾在这里居住过。 这石室在岩石下面,本来开有一道门可以进去的,只因年久失修,泥沙堆积,如今已是变成只能容得一个人蛇行进去的洞口了。 轰天雷游目四顾,但见空山寂寂,哪有人的影子,不禁大为懊恼,心里想道:“林老前辈定然是怪我失约,业已离开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声起自地下,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轰天雷又惊又喜,连忙答道:“晚辈凌铁威,请问老前辈是谁?” 那老者说道:“你是来赴一个约会的吗?”轰天雷道:“不错。”那老者哈哈笑道:“我就是约会你的那个人了,请进来吧!” 轰天雷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唇典(秘密帮会中人相认的暗语)尚未对过,怎么他就叫我进去?他为何又要躲在这荒芜污秽的石窟中呢?” 轰天雷性情耿直,人却并非莽夫,疑心一起,便即细心察看,只见洞口一堆枯黄的茅草,有给人践踏过的痕迹,地上还隐隐可以看得出有几点血渍。 轰天雷心念一动,朗声说道:“六六雁行连八九,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伯!” 洞中那个老人莫名其妙,虽然猜想得到轰天雷说的这两句话定有因由,但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当下只好装作生气,喝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受了伤才躺在石室里的,你不赶快进来看我,罗唆什么?我用不着你这样多礼!” 轰天雷道:“啊,原来六伯是受了伤不能出来?” 那老人斥道:“废话!我若非受伤,当然早就出来了,还用得着你问?” 轰天雷哈哈大笑,说道:“好,那么请六伯稍等一会!” 洞中那个老人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 轰天雷道:“六伯受了伤,小侄马上去请大夫来给你医治。” 原来他刚才用“唇典”相试,一试就试出了那个自称“林重”的洞中老人乃是假的。 他说的那几句“唇典”,讲起来有段故事。 当年梁山泊的首领宋江曾在汴京偷会名妓李师师,意图通过李师师的关系,和宋朝的徽宗皇帝谈和,联合抗金。宋江写了一首词送给李师师,表露他的这个愿望。“六六雁行连八九”就是词中的一句,下一句是“只待金鸡消息。” 因为梁山泊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合并是一百零八条好汉。“雁行”是兄弟的意思。六六三十六,八九是七十二,所以“六六雁行连八九”,即是指梁山泊的一百零八位结义兄弟。“金鸡消息”比喻皇帝下的圣旨,梁山泊好汉希望和朝廷合作抗敌,因此宋江的那首词,在“六六雁行连八九”之后,紧接着的一句就是“只待金鸡消息”了。 轰天雷的曾祖凌振在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中坐第五十二把交椅,林重的祖父林冲则是坐第六把交椅。因此轰天雷在念了一句“唇典”“六六雁行连八九”之后,跟着就要说明自己的“房数”辈分。他说“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伯”,便是按照梁山泊好汉当年的排行。 倘若洞中这个老人真的是林重的话,他便应该回答一句“只待金鸡消息”。然后说一句“第六房林重在此等候第五十二房凌家贤侄已有多时了”之类的说话。这是梁山泊一百零八家后人初次见面时,必须说出的“唇典”,决不能说错的。 轰天雷知道对方乃是假冒的林重之后,如何还会上当?但因他不知对方虚实,因此,也就不敢鲁莽从事,去揪那人出来。心想还是赶快回去,把这件古怪的事情告诉丐帮帮主陆昆仑,然后方始设法查明真相,才是上策。 他这一跑,可就把洞中的那个老人引出来了。 那个洞是另有出口的,轰天雷只跑了几步,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个老人推开封洞的石头,突然从另一边洞口出来,已是拦住他的去路。 轰天雷抬头一看,只见挡着他的去路的乃是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脸上阴森森的毫无表情,也是一片铁青的颜色。 这青袍老者行动如风,哪里有半点受伤的迹象?他拦住了轰天雷,立即一抓向他抓去,喝道:“无礼小辈,我约你在此相会你为何要跑?见了我也不行礼?还不给我回来!” 轰天雷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我的六伯?”口中说话,双掌迅即出招,横截敌腕。 只听得“嗤”的一声,轰天雷发出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给这青衣老者一履一按,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轰天雷的上衣却被他撕去了一幅,身子亦是不由自已的蹬蹬蹬的连退三步。 这一来,轰天雷固是大吃一惊,那青袍老者也是不禁心头微凛了。原来他练的乃是一种邪派内功,化解敌招,看似毫不着力,其实已是用上了他的平生所学,使出八成以上的功夫了。他这一抓本来要抓裂轰天雷的琵琶骨的,结果却只是抓破了他的衣裳,而且双掌相交之后,他虽然是震退了轰天雷,自己的虎口,亦是隐隐感到发热。 轰天雷连退三步,只道那老者定然跟踪追击,不料那老者身形一起,却是从他身旁掠过,仍然拦住他的去路。双掌虚晃一招,一股腥风向轰天雷迎面吹来,冷冷说道:“凌铁威,你好无礼,胆敢对我生疑。你可知道,我若不是念在咱们两家的先人同在梁山泊聚义,刚才我这一掌已是足以取你性命!” 轰天雷一嗅这扑面的腥风,知道这老者练的乃是毒掌。他的武功虽然不弱,经验和见识还浅,心里想道:“他刚才不用毒掌,未免当真是手下留情,大概是想生擒我吧!”他可不知,邪派中施展毒功也是有许多顾忌的,倘若对方的功力胜于自己的话,一用毒功,给对方反迫回来,那就有可能变成“害人不成反害自己”的。是以这青袍老者的说话,虽然算不得是完全虚声恫吓,却也是想要不战而屈服对方。 不过轰天雷虽没识破对方虚实,他却是天生的倔强性子,青袍老者恐吓他,他越发愤怒。 轰天雷一声大吼,呼的一掌就劈过去,喝道:“无耻老贼,你已经给我识破,居然还敢冒充梁山泊的义士!”这一掌用的是“霹雳掌”中的重手法,掌力刚猛之极,青袍老者不敢轻敌,以一招攻中带守的阴柔招数化解敌招,轰天雷忽觉虎口微有麻痒之感,连忙运气御毒,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衣裳又给撕去了一幅。
青袍老者化解了敌招,立即抢攻,掌势飘忽之极,轰天雷想和他硬拼,已是不能。青袍老者一面抢攻,一面喝道:“放肆,你凭什么说我冒充,还不快向长辈赔礼!” 轰天雷冷笑道:“林家六伯的金鹏十八变掌法你使出来吧,只须你使出三招,掌法对了,我就向你磕头赔礼!”原来林重的祖父林冲乃是梁山泊的五虎将之一,阵上交锋用的是一根丈八蛇矛。这种长矛,不适宜于近身搏斗,故此林重将家传的武艺化到掌法上来,他所创的这套“金鹏十八变掌法”和任何掌法都不相同,以劈刺见长,暗合蛇矛的招数的。 青袍老者料知骗不了他,心里想道:“这小子的武功比他的师弟高得多,怪不得黑鹰年震山也曾在他的手下栽过跟头。我要杀他不是不能,但他这样死拼,杀了他只怕我也得耗损几年功力。何况完颜王爷还有用得着这小子之处,王爷虽曾吩咐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要,毕竟还是活的更好,没奈何,只好请他的师弟出来了。”主意打定,一招“颠倒阴阳”,把轰天雷迫退两步,便即一声长啸。 长啸过后,山坡上的乱石堆中钻出一个人来,似乎心中有愧,抖抖索索地走下山坡,不敢面对轰天雷的目光,颤声说道:“师父有何吩咐?” 这刹那间,轰天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叫青袍老者做师父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弟秦龙飞。他大吃一惊之后,失声叫道:“师弟,是你,你、你、你叫这老贼做什么?” 青袍老者冷冷说道:“龙飞,你据实回答他吧!” 秦龙飞扭转了面,说道:“师兄,不可无礼!我已经改投这位萨老前辈的门下,他是我的师尊!”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你听见了没有,秦龙飞是心甘情愿拜我为师的。嘿嘿,你的师弟叫我做师父,我还不是你的长辈吗?焉能说我冒充?” 轰天雷又惊又怒,喝道:“师弟,你当真是心甘情愿拜这妖人为师?” 秦龙飞木然地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想说话的,但一看青袍老者冷森森的目光正在朝他射来,瞧得他心里发慌,只好多说两句:“凌师兄,你不可对我恩师一再无礼,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轰天雷瞧出不对,说道:“师弟,我不信你是真心拜他为师的,你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的手里,以致受他挟持,对么?” 青袍老者冷冷说道:“好,我暂且住手,让你们师兄弟叙谈。凌铁威,你大可以不厌其详,问清楚你的师弟。”不过他仍然站在两人中间,秦龙飞也因心中有愧,不敢过来和轰天雷正面相对。 轰天雷继续说道:“或者你是怕了他的暴力,被他强迫为徒之后,就不敢挣脱他的魔掌,是么?” 秦龙飞讷讷说道:“不是,不是的……”轰天雷道:“还说不是,我看你分明是心中有愧,以致说不出话来。师弟,你不用害怕——” 青袍老者一声冷笑,打断了轰天雷的话,向秦龙飞说道:“对,你一点也不用害怕,我教你的功夫已足够你对付师兄了,你还怕他打你不成?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顾忌,好,你告诉凌铁威,为什么要改投我的门下?” 轰天雷是恐防秦龙飞害怕恶师,青袍老者却颠倒过来,说成是秦龙飞害怕师兄。不过秦龙飞内疚于心,的确也是对师兄有几分畏惧的。 但经青袍老者这么一说,秦龙飞却是不能不为他慑伏了。只好掩着良心说道:“我的师父神通广大,武功盖世,我心悦诚服拜他为师,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轰天雷又气又急,喝道:“不错,这妖人的确是神通广大,你喝了他的迷魂汤了,你已经迷失了本性啦!师弟,你醒醒吧!” 秦龙飞茫然说道:“你要我如何清醒?” 轰天雷喝道:“你放着家传的光明正大武功不学,学这妖人邪派毒功,这不等于舍弃黄金而拾取粪土吗?师弟,你怎能如此执迷不悟!” 秦龙飞咬咬嘴唇,偷看青袍老者的脸色。青袍老者冷冷说道:“他说我教你的功夫不行,你用我的功夫打他!” 秦龙飞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要我打他?他是我的师兄呀!” 青袍老者冷笑道:“你现在是我的徒弟,认真说来,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除非你不认我为师!” 秦龙飞冷汗涔涔而下,嗫嗫嚅嚅地说道:“弟子不敢!” 青袍老者道:“既然不敢,为何你不替我争一口气?” 轰天雷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师弟,你当真任凭这妖人摆布了吗?好吧,你若然不念往日同门之谊,那就来吧!” 秦龙飞听得“摆布”二字,忽地瞿然一省,心道:“我怎么忘了?” 可惜他这“瞿然一省”,并非就此醒悟过来,决心挣脱妖人的摆布;而是恰恰相反,他想起了青袍老者早就吩咐过他的说话,更进一层的听从青袍老者的摆布了。 轰天雷当然不是真的想要与他交手,见他眼神不定,心里想道:“看来他的良知尚未泯灭,此际正是交战于心。”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秦龙飞说道:“师父,不是弟子不肯奉命,请师父听我禀告下情。” 青袍老者道:“好,你说吧。” 秦龙飞道:“我这位旧日的师兄,是和我一同长大的,有如手足一般。请师父网开一面,原谅他的鲁莽无知,同时也让弟子有另一条路好走。” 轰天雷虽然极不满意他说出这样窝囊的话,但见他还有手足之情,总是好了一些。“只要他良知未泯,就有回头之日。”轰天雷心想。由于抱着这个希望,轰天雷也就暂时不再多说什么,冷静的等待事情的演变。 青袍老者缓缓说道:“你要顾全同门之谊,那也未尝不可。你们从头做起,仍然可以做师兄弟的。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秦龙飞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拍一拍脑袋,说道:“对,弟子真是糊涂,怎么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 轰天雷冷冷说道:“你想到什么了?” 秦龙飞道:“师兄,我说你才是执迷不悟!” 轰天雷道:“哦,怎的反而是我执迷不悟了?” 秦龙飞道:“我的家传武学,深浅如何,难道你还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吗?依我说呀,咱们过去所学的功夫,和我的师门所授,有如萤火之比日月!师兄,你是井底之蛙,但若及时醒悟,为时未晚!请你听我劝告,你也拜这位萨老前辈为师吧,咱们同一个师父,不是又可以做师兄弟了吗?” 图穷匕现,轰天雷这才知道师弟非但没有醒悟,反而是为虎作伥,沉得更深了。 他大怒之下,就要发作,忽地心念一动:“师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其中定有原因。我且再给他一个机会,看他如何?”当下朗声说道:“师弟,我助你挣脱这个魔头的魔掌,你现在赶快走!”口中说话,呼的一掌就向青袍老者打去。他只道师弟之所以为虎作伥,乃是恐惧逃不出尊师的手心之故。哪知他在这里狠狠的和青袍老者恶斗,秦龙飞仍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轰天雷大为着急,一面打一面大叫:“师弟赶快跑呀!我纵然打不过这个妖人,最少也能够和他拼个两败俱伤,他是不能加害于你的了,你还怕他什么?走吧,回家告诉你爹爹,找他算账!” 青袍老者化解了轰天雷一连数招极为凌厉的攻势,轰天雷忽觉掌心麻痒之感又再升起,青袍老者一招“闲云出岫”将他推开数步,但却没有连续攻击,反而自己也跳出了圈子,向秦龙飞招一招手。 秦龙飞面如死灰,但却不敢不走过来,青袍老者说道:“凌铁威执迷不悟,我不屑和他动手,你用我的功夫打他。” 秦龙飞颤声叫道:“师父,我、我、我……” 青袍老者喝道:“你、你什么?他轻视本门武功,我是要你亲手击败了他,方能令他心服!你还不听我的吩咐?” 秦龙飞应道:“是!”一咬嘴唇,脸色蓦地变得铁青,果然就向轰天雷冲了过来,喝道:“凌铁威你胆敢侮辱我的师父,轻视我的这门武功,如今就叫你知道我的厉害,看掌!” 轰天雷焉能给他打着?身形一闪,一招“引虎归山”,已是抓着他的手臂,立即低声说道:“快随我走!” 他以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可以使得秦龙飞摆脱妖师的魔掌,哪知秦龙飞用力一挣,左手迅即反击过来,“乓”的一声,竟然在轰天雷的胸膛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掌。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好,好,打得好!再打,再打!” 轰天雷的内功造诣比秦龙飞深厚得多,这一掌秦龙飞虽然打得着实不轻,轰天雷却只是稍微感到疼痛而已。不过他的内心却是伤痛之极了! 在此之前,他还以为师弟并非心甘情愿为虎作伥的,这一掌打在他的胸膛,他这才知道秦龙飞根本无意挣脱妖师的魔掌。 轰天雷“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沉声说道:“龙飞,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师兄,难道你连父母都不要了么?你甘心跟这魔头,如何还能回家见你父母?”他这口鲜血不是由于受伤,而是由于内心激愤所至。 秦龙飞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双眼朝天,避开轰天雷的目光,就像喝了迷魂酒的疯人一样,向轰天雷乱打。 原来轰天雷只猜着一半,另一半还没猜着。猜着的一半是秦龙飞有把柄捏在青袍老者的手里,但还没有想到秦龙飞不仅是受挟制而已,他一离开这个青袍老者便有性命之忧。 秦龙飞练的这门邪派功夫日子越久受毒越深,此时已是每隔七天就要发作一次,每次发作,倘若没有青袍老者给他解药,那份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青袍老者一面是手心捏着他的性命,一面又用揭发他的丑事来恐吓他。秦龙飞那晚在娄家庄做出侵犯吕玉瑶的事情,无疑已经错了,他料想这件事情,吕玉瑶迟早都会告诉她的父亲和轰天雷的,轰天雷知道了,他的父亲也就会知道的。因此即使青袍老者丝毫不加恐吓,放他回家,他也是不敢回去的了。 除了母亲之外,轰天雷是最爱护他的一个人。他敢于和轰天雷交手,固然是为了妖师所迫,另一方面,也未始不是恃着师兄一向都是爱护他的缘故。 他盲目乱打,料想师兄不会伤他,心里想道:“万一师兄失手把我打死,那也很好,省得我受许多苦痛。”此时他已陷入半疯狂的状态,虽然盲目乱打,招数却是越来越狠。 轰天雷心痛如割,只能勉强应付。本来好几次他可以抓着秦龙飞的,但在秦龙飞的疯狂乱打之下,要抓着他,非得下重手不可。轰天雷想起师父的恩情,如何能下重手?“师弟迷了本性,我决不能伤他!”轰天雷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道。秦龙飞听不见师兄心里的说话,但亦已知道师兄一定是这样想的。 一个顾念手足之情,一个心里毫无顾忌。这么一来,饶是轰天雷的武功远胜师弟,也是不能不处在下风了。 秦龙飞不知不觉使出了毒掌功夫,青袍老者传他的这套毒掌功夫,出掌时,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其实却是暗藏劲力,比他原来所练的火候尚还未到的家传霹雳掌还要厉害得多。 轰天雷忽然见他出掌轻飘飘的,和刚才的疯狂打法大不相同,只道是师弟不愿真打,于是漫不经意的就接了秦龙飞这掌。 双掌一交,“蓬”的一声,轰天雷晃了一晃,竟是不由自已地退了两步。这还不打紧,双掌一交之后,他的手心立即又有麻痒痒的感觉,和刚才他接了青袍老者的毒掌之后的感觉完全一样。 轰天雷又惊又气又是伤心,喝道:“师弟,你舍弃本门光明正大的武学不用,真的要用这个魔头所教的邪派毒功来伤害我吗?” 秦龙飞冷冷说道:“现在你知道我师门武功的厉害了吧?你打不过我,你、你、你还不求饶?” 秦龙飞状若疯狂,心里却还有几分清醒的。他这样说,并非已是毫无自知之明,而是向轰天雷暗示,要轰天雷逃走。其实他心里的话是:“你假装打不过我,赶快逃跑吧!”可轰天雷是直性子,却哪里懂得他这弯弯曲曲的心思?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凌铁威,‘阵前无父子,举手不留情’这两句老话难道你都没有听过吗?何况你早已不是他的师兄了,焉能怪得他下毒手?嘿嘿,你不如归到我的门下来吧,一来可以保全你的性命,二来可以和龙飞依旧师兄弟相称,这岂不是就可以两全其美了?” 轰天雷给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放你的屁,你把我的师弟害成这个样子,我拼了命也要和你算账!” 青袍老者冷笑道:“你连我的徒弟都打不过,如何和我拼命?对,好徒儿,再用毒掌打他,叫他知道本门武功的厉害。我看在你的分上,会给他解药的,你不必有所顾忌而手下留情。” 轰天雷眼看秦龙飞好像完全迷失了理性,不由得又是生气,又是伤心。说时迟,那时快,秦龙飞已是一掌又打过来,轰天雷咬了咬牙,一招“如封似闭”,把秦龙飞推出两步。 这一次双掌相交,轰天雷用的力道比刚才大了几分,秦龙飞禁受不起,退了两步,身形摇晃,脸上忽地现出一层黑气。 轰天雷是个武学行家,见这形状,瞿然一省:“师弟用的是毒掌,给我的内力一迫,他毒害不了我,只怕会反受其祸。”他不愿意伤害师弟,但又不能不抵挡他的毒掌,只好把所用的内力使得恰到好处,令自己不至中毒,而又不会反伤师弟。 轰天雷要伤师弟不难,难就难在恰到好处,待到他把内力调度得恰到好处之时,他亦已是心力交瘁了。 青袍老者袖手旁观,看见轰天雷额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颗的滴下来,心中大喜。 原来他强迫秦龙飞和师兄交手,为的就正是要凌铁威深受刺激,弄得他心力交瘁的。此时他心中大喜,暗自想道:“待一会我再出手,这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手到擒来了。” 心念未已,忽地隐隐听得秘魔岩上,后山朝北那边,好似有金铁交鸣之声。青袍老者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林重这老贼难道又回来了?他们这么多人早就应该将他弄伤,即使捉不了活的,他也是难逃性命的呀,怎的还能让他回来呢?但不是他又是谁呢?” 轰天雷和秦龙飞苦斗,一个是心力交瘁,一个是神魂不定,他们对那后山隐隐传来的金铁交鸣之声,都是没有听见。 此时轰天雷正使到一招“平沙落雁”,单掌平按,要把秦龙飞攻来的毒掌粘出外门,也不知是他一时调度不当,用力大了点儿,还是秦龙飞故意诱他上当,双掌相交之际,秦龙飞忽地“哎哟”一声,身形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轰天雷只道伤了师弟,大吃一惊,连忙收掌。本来他的武功已是练到差不多可以收发随心之境的,但此时他心力交瘁,骤然收掌,发出的内力反击自身,胸口却是禁不住突然作痛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秦龙飞回身一戳,中指恰好点着了轰天雷胸口的“愈气穴”,轰天雷正自一口气缓不过来,给他点着了穴道,咕咚便倒!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用不着我出手,你已经输了。凌铁威,这你可该心服口服了吧?徒儿,把他抓来吧!”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是“咕咚”一声,这次却是秦龙飞倒下了。 原来秦龙飞被迫和他师兄交手,轰天雷所受的刺激固然很深,秦龙飞所受的刺激也是不浅,他在半疯狂的状态中点倒了师兄之后,忽地只觉一片茫然,人也就突然晕倒过去了。 轰天雷叫道:“师弟,你、你好,咦,你怎么啦?”原来他刚才虽不能及时运气闭穴,但他的内功造诣毕竟比他的师弟深厚得多,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穴道也就给他自行解开了。他听得那“咚”的一声,知道是秦龙飞跌倒,怨恨师弟之意登时化为乌有,反而为他担忧了。 青袍老者见他在弹指之间,便能解开穴道,也是不禁心头一凛,连忙趁着他还未能够爬得起来之际,立即扑上前去,向他抓下,冷笑说道:“你的师弟很好,你可是不好了哪!”一抓之下,但却抓了个空。 轰天雷接连打了几个滚,但却爬不起来,山高坡陡,骨碌碌的就滚下了山坡。 青袍老者看出他已是失了抵抗能力,纵声大笑:“凌铁威,你这小子跑不了啦!”不消片刻,已是追到,又再一抓抓下,笑道:“看你这回还逃得出我的掌心!” 轰天雷用力一撑,想要煞住急坠之势,然后跳起身来,尽最后一点气力和敌人拼命。不料这用力一撑,双脚反而陷入浮沙之内,越发爬不起来。只觉头上劲风飒然,青袍老者那一抓已是向他顶门抓下。 三更过后,通往西山秘魔岩的路上,出现了两条人影,一男一女,男的是黑旋风,女的是云中燕。 云中燕是蒙古公主身份,本来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是不放心让她冒险的,但在她坚持之下,最后也只好允许她和黑旋风一同去了。 幸好有云中燕同行,她的心思比较细密,到了西门脚下,她忽地想起一事,说道:“风大哥,假如咱们不走现成的这条山路,是不是可以找另外一条路绕过前山踏上秘魔岩?” 黑旋风一时未明用意,问道:“为什么?” 云中燕道:“依我看来,凌大哥多半是出事了。即使没有,咱们也该预防万一,你说是么?” 黑旋风瞿然一省,说道:“不错,凌大哥倘若真是出了事的话,正面的路必定有敌人埋伏,以防有人救他。好在我还熟悉西山地理,我带你从宝珠洞那边绕过去,那就是秘魔岩的后岩了。这条路险峻难行,根本就是要从没有路之中找出路来走的,所以纵有敌人戒备,大概也会较为松懈。”云中燕笑道:“虽然如此,咱们也得小心一些,不可料敌太轻。”黑旋风道:“这个当然。” 走了一会,秘魔岩已然在望,黑旋风忽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云中燕道:“好像是有人厮杀,而且不止一人,但却不是在秘魔岩上。” 黑旋风伏地听声的经验较为丰富,听了一听,说道:“奇怪,在后岩北面的方向,树林里面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最少有四五个人厮杀。但在秘魔岩正面也似乎有声音传出,可惜距离远些,我听不清楚。是否厮杀的声音难以判断。” 云中燕道:“既然如此,先到人多厮杀的地方去看一看吧。” 两人飞快的朝那声音来处跑去,人还未到,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们要想杀我,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耿公子、杨姑娘,多谢你们援手,但请你们还是走吧。” 第三册·完 第四十回荒林中伏 这苍老的声音叫“耿公子”和“杨姑娘”快走,风、云二人听了,不觉都是大吃一惊,慌忙加快脚步。 只见密林深处,一堆人正在厮杀。三个人被围在当中,一个是用一把折扇当作武器的书生,果然不出黑旋风所料,正是“闪电手”耿电;一个是使软鞭的少女;还有一个则是年约六旬,形容枯槁的老头。 云中燕悄悄说道:“这位杨姑娘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位‘小魔女’杨浣青了。”至于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他们两人都不认识。 包围他们的敌人也不过只有四个,一个道士,一个和尚,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士,这武士的相貌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敌方虽然仅多一个,但这四个人可都是各有独门武功的一流高手。道士使的是一柄形如鹤嘴的短锄,招数甚为古怪;和尚使的是一把方便铲,竟是少林寺的佛门家数;中年妇人使的是一把长刀、一把短刀,招招狠辣;那个武士却是什么兵器都没有,一双蒲扇般的手掌盘旋飞舞,掌风呼呼,远远可闻。 黑旋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之下,就知道这四个人的功夫,任何一个都足以和他打成平手。 耿电和杨浣青各在一方,把那老者夹在中间,敌人攻来的招数,都给他们抢先接了去,看来他们是不想让那老者分神应敌。那老者身法迟滞,但每当敌人迫近了来,他偶出一掌,对方却非立即退开不可。因此看起来是耿电和杨浣青在保护他,但倘若没有他的支撑,耿、杨二人只怕也早已落败。黑旋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位老英雄受伤很是不轻,居然还有如此功力!不知他是何人?” 半夜三更,山深林密,黑旋风和云中燕进了树林,双方恶斗的七个人,都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黑旋风心念未已,只见那个道士一锄劈下,耿电挡在老者身前,折扇一指,指向他的“气门穴”,道士本来甚占上风,却侧身一闪,说道:“林老头儿,你这话说得对。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死也是应该的了,何必连累他人,为了成全你的义气,我们可以放走你这两个晚辈。” 此言一出,黑旋风方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身受重伤的老者就是林重。 耿电喝道:“放你的屁,你们要害林老英雄,那是休想!”折扇疾挥,杨浣青的软鞭也同时打出。 只听得“铮铮”两声,那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抢上来替道士接招,耿电的折扇打在他的钢铲之上,溅起点点火花。那中年妇人的双刀则朝着杨浣青滚斫而进。杨浣青的软鞭缠着她的长刀,一拉不动,中年妇人的短刀沿着鞭梢就削她的手指。她快杨浣青也快,软鞭一抖,放开她的长刀,一个“细胸巧翻云”,避招进招,软鞭卷向她的短刀。中年妇人抢上一步,长刀拨开鞭梢,从杨浣青身旁掠过。这几招兔起鹘落,迅捷之极,总算双方都不吃亏。杨浣青夺不了那妇人的刀,固然是有点吃亏,那中年妇人的长短刀交互攻敌的绝妙招数,却连杨浣青的头发也没削了一根,亦是禁不住心头微凛。 耿、杨二人的攻势双双受挫之后,那道士冷笑道:“你这小子吹什么大气,凭你和这个野丫头的微末道行,就想保护得了林老头儿吗?” 那中年妇人笑道:“道兄,你大概还未知道这个小子的来历吧?”道士道:“他是谁?”那妇人道:“他的父亲是南宋的飞虎军总兵耿照。”那道士道:“就是江南大侠耿照吗?”那妇人道:“不错,这位号称大侠的耿照早已做了大官,你还不知道吗?”那道士道:“哦,如此说来,我倒是不该答允放他了。” 两人一吹一唱,气得耿电怒火如焚,突然一跃而出,折扇点向那中年妇人胸口的“乳突穴”,“嗤”的一声,那妇人的衣裳被撕去了一片,但耿电的折扇却给道士的药锄荡开。那妇人佯怒道:“好小子,你想调戏老娘?”长刀一指,短刀一划,杨浣青冷笑道:“你这妖妇自己也不照照镜子。”软鞭一个旋风急舞,替耿电扫开她的双刀。 那道士笑道:“马大嫂不用生气!这小子既然不喝敬酒要喝罚酒,咱们成全他的心愿便是。” 许久没有作声的林重,突然一声大喝,反手一掌,劈那道士。 林重受伤之后,纵跃不灵,本来一直是兀立不动,在耿、杨二人掩护之下,应付对方的围攻的。那道士想不到他突然有此一着,百忙中药锄横挡,使了一招守中带攻的招数。锄头的锋刃迎截林重手腕,锄柄撞向他的肋骨。 这一招“劈云锄”法使得甚为精妙,当真说得是攻守咸宜,应变得当。但林重的掌法却更精妙,只见他倏地跃出,倏地退回,那道士一锄头劈了个空,虎口已是给他的指锋划过,当的一声响,锄头脱手飞出,斫在一块大石头上,入石三分。 林重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黄石道人门下出了你这个不肖弟子,白鹤观的声名都给你败坏了!”原来这个道士法号“朝元”,乃是黄石道人的三弟子。黄石道人属于武当支派,后来另立门户,做了白鹤观的主持。数十年来,白鹤观出了许多好手,在武林中也有了不大不小的声名。 朝元道人老羞成怒,冷笑说道:“你这不识时务的糟老头儿,死在临头,居然还敢教训我么?”怒冲冲地跑去拔出锄头,回来就要和林重拼命。 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武士忽地说道:“道长不用生气,待我给你报这一掌之仇!”朝元道人深知他的掌力刚猛之极,正好可以克制林重,于是便让他上去,自己则给他挡着耿电的攻击。 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林重身形一晃,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那武士退了三步,面色铁青,紧紧咬着牙关,本来想要说几句得意的说话的,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他给林重的内力一震,也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只是他死要面子,不肯吐出来让人知道。 林重又受了伤,耿电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要糟,忽见两条人影从树林里捷如飞鸟般地扑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耿大哥,守稳门户,我来帮你!”原来是黑旋风和云中燕及时来到。 那武士一见云中燕出现,面色突然大变,失声叫道:“公主,是,是你……”他这么一叫,登时鲜血淌出嘴角,给震断的一只大牙也跌了下来。云中燕斥道:“卜钦罕,你为什么和这些坏人联手,欺负我的朋友?” 卜钦罕道:“请恕小将不知。”云中燕道:“好,你现在知道了,还不给我滚!” 原来这个卜钦罕乃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弟子,在金帐武士之中名列第六,这次是作为蒙古使者的随从武官,来到金京的。另外的三个人则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王府中的高手。 卜钦罕一来是不敢和云中燕动手,二来他也受了伤,对方来了救兵,他自忖已是难讨便宜,当下心里想道:“师父受了拖雷元帅之托,正要查访公主的下落,我何不赶快回去报信。如何处置这件事情,由师父定夺好了,我犯不着在这里自讨苦吃。”主意打定,便即顺着云中燕的口气说道:“是,是,公主教训得是,小将告退。” 云中燕冷笑道:“我也不怕你回去禀告国师,你叫他不必费神找我,我喜欢哪天回去自会回去,谁也休想迫我。”冷笑声中,长剑出鞘,和那个中年妇人交上了手。 黑旋风道:“耿大哥,你照顾林老英雄。”把耿电替下,呼的一掌就向那肥头大耳的和尚打去。这一掌不但劲道凌厉,而且暗藏有六七种擒拿手法。 那和尚把方便铲一立,喝道:“你就是黑旋风吗?叫你知道洒家的厉害!”方便铲荡起一圈寒光,可是却连黑旋风衣角都没沾着。不过黑旋风那一抓也抓不进去。那和尚一声大喝,方便铲以迅雷闪电之势疾铲过来,他快,黑旋风更快,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已是向着他的琵琶骨凌空抓下。那和尚急忙变招,方便铲一举,一招“举火燎天”,护着头顶,黑旋风焉能给他打着,身形斜落,双方已是倏地由合而分。 黑旋风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少林寺的叛徒,哼,你这不守清规的秃驴,撞在我的手里,定须叫你难逃公道!”原来这个和尚法号“观照”,乃是少林寺十八罗汉首座四空上人的徒弟,四空上人曾经拜托丐帮的帮主陆昆仑代他缉拿这个叛徒的,是以黑旋风知道他的来历。 那个中年妇人是黑道上的人物,她的丈夫马兴元曾是横行北五省的盗魁。两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了,她做了寡妇,后来不知怎的,投入了完颜长之的王府。她的刀法自成一家,但和云中燕较量,还是稍逊一筹。 还有一个朝元道人,论他真实的武功,本来是在杨浣青之上的,但因他刚刚吃了林重的大亏,挫了锐气,却也只能和杨浣青堪堪打成平手了。 耿电把林重拉出圈子,说道:“老伯放心,这一仗咱们是赢定的了。”林重一看,看见黑旋风和云中燕确实是占了上风,杨浣青也足可以对付那个道士,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便坐下来,自行运功驱毒,耿电站在他的旁边守卫。 林重所受的毒伤委实不轻,但他的内功也是委实深厚,做了一会吐纳的运气功夫,不到半支香的时刻,只见他的头顶上已是蒸发出热腾的白气。 朝元和观照都是武学大行家,知道林重体中的毒质,正在随着汗水发散,心中俱是想道:“这老头儿只须恢复几分功力,再加上一个耿电,那时,我们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叫道:“风紧,扯呼!” 那中年妇人十分凶悍,她吃了云中燕几次亏,兀是恋战不休,朝元道人叫道:“马大嫂,一时胜败,算不了什么,咱们先找合子,再并肩子吧。”这是两句江湖黑话,意思是说找了帮手,再来打过。 云中燕在剧斗之中衣裳也有两处破烂,恼这妇人凶悍,喝道:“泼妇,留下一点记号再走!”霍的一剑横披,剑光过处,那妇人的头发随风飞舞,给削去了一大片,幸亏还未削着头皮。 那妇人凶性大发,左手一扬,短刀化作一道白光,笔直地向着云中燕胸口飞来,距离太近,闪避已来不及,云中燕百忙中使出“大弯腰,斜插柳”的功夫,柳腰后弯,横剑封着面门。只听得“叮”的一声,短刀从她头顶飞过,把她头上插的一枝玉簪也打落了。 云中燕怒道:“好呀,我本来可以放你走的,现在可不能了!” 耿电笑道:“她吃的亏比你大得多,穷寇莫追,算了吧!” 林重忽地张开眼睛,说道:“对,不能让他们跑到秘魔岩去,赶快去追!” 耿电虽然不知原因,但料想林重说的话必有道理,当下无暇细问,匆匆给黑旋风和林重介绍之后,便与杨浣青跑在前头,急忙追赶敌人。 黑旋风本来是要到秘魔岩的,听了林重的说话,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轰天雷还在秘魔岩那边?”便即说道:“我是凌铁威的朋友,请问林老前辈可曾见过他了?” 此言一出,林重大为诧异,说道:“什么?你是他的朋友?我只道我给他骗了!原来你也给他骗了!我告诉你,你这个朋友可不是个好东西!” 黑旋风更为诧异,连忙问道:“他做了什么坏事,惹得老前辈这样生气?” 林重哼了一声,说道:“暗算我的就是凌铁威这小子!” 黑旋风大惊道:“有这样的事?” 林重道:“我就是因为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所以冷不防中了他的毒针!” 黑旋风忙道:“老伯,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凌铁威是从来不用暗器的,更莫说用喂毒的暗器了。” 林重本来是在想道:“别的人怎能在我的面前假冒凌铁威?”但见黑旋风说得如此确凿,也不禁起了一点疑心,于是立即说道:“既然如此,你用不着照顾我了,赶快到秘魔岩亲自去看个清楚吧,这小子说不定还在那边。” 林重业已恢复几分功力,只不过尚未能施展轻功而已。“冒充轰天雷的小子不知是谁?”黑旋风心急如焚,欲知究竟,他料想把林重暂时留在后面,已是无妨,于是也就不和他客气了,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前去。 耿电和杨浣青追在前头,他们二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用不了多久,就追上了朝元道士等人。 双方边打边走,耿、杨二人以二敌三,阻止不了他们,过一会儿,云中燕跟着赶到,这才打成平手。 再过一会,黑旋风亦已赶到。此时已是到了秘魔岩的后岩。云中燕笑道:“风大哥快点来,你瞧在这个地方打架,正是最好不过!”原来他们立足之处,乃是一块滑如镜面的石台,也即是在十数丈高的悬岩之上,黑旋风一到,四面合围,敌人插翼难飞。 不料黑旋风上了石台,却不加入战团,而是忽地从他们旁边掠过,就跳下悬岩去了。 原来他听到了轰天雷的声音。 青袍老者正自一抓向轰天雷的琵琶骨抓下,还未抓着,他的顶门已是感到一股劲风。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袍老者这一抓纵然可以抓碎轰天雷的琵琶骨,但他的天灵盖却是一定要给这从天而降的一击击破了。 青袍老者无暇伤敌,百忙中一个移形易位,掌心向上,使了一招“单掌擎天”,护着顶门。 说时迟,那时快,黑旋风已是一跃而下,把陷在浮沙中的轰天雷拉了起来。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轰天雷是给点了穴道,封闭的穴道刚刚自行解开,是以血脉还未畅通。于是他在把轰天雷拉起来的时候,双掌相握,立即把本身的一股内力从轰天雷的掌心输送进去。 青袍老者此时亦已看清楚了黑旋风是什么人了,他最忌惮的人是林重,一见黑旋风也不过是和轰天雷一样,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登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冷笑喝道:“好呀,凌铁威,你找个朋友来给你陪丧,我又何惧?” 黑旋风笑道:“阎王爷给你送请帖来了,你当真不害怕么?”声到人到。青袍老者先行向他扑来,却还没有他来得之快。 轰天雷叫道:“留神他的毒掌!”黑旋风笑道:“他打不着我的!”话犹未了,双方已是迅雷闪电般的对攻了十数招! 黑旋风以快打快,他诨号“黑旋风”,身法之快真如旋风一样。青袍老者双掌展开,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但黑旋风仍然可以乘暇抵隙,不给他的毒掌打着,着着抢攻。 青袍老者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我十数年不到中原,不料中原竟出了这许多后生小辈,一个强似一个!”其实黑旋风和轰天雷乃是各有所长,不过他的打法却比轰天雷机警。若论本身功力,他还是略逊这青袍老者一筹的。 激斗中只听得朝元道人的声音在上面叫道:“萨兄,是你在下面吗?”青袍老者连忙应道:“是呀,你们快下来吧!” 青袍老者渴望援兵,却不知朝元、观照等人之所以逃来秘魔岩,也正是为了求取他的一臂之助。要知双方人数相差有限,武功也大至相当,林重这边虽然多了两个人,但本领最强的林重本人业已受伤,不堪再战,他们这边只要多添一个高手,就可以扳成平局,甚至反败为胜了。 秘魔岩下面黑旋风和青袍老者单打独斗,胜负难分;秘魔岩上面,耿电、杨浣青、云中燕和朝元道人、观照和尚及那“马大嫂”混战,以三敌三,也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谁也拦阻不了谁。此时双方都急于下去,打到悬岩旁边,便都跳下去了。 出身少林寺的观照和尚,外功差不多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内功也有相当造诣,但轻功却是较差,从十数丈高的悬岩跳下去,不觉有点心慌,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估计已经下降一半的时候,便把手中的方便铲往峭壁上一插,缓和急坠之势,想要把这十数丈高的距离,分成两次跳下。“小魔女”杨浣青正好在他上方,她的轻功超卓之极,有心作弄观照和尚,一脚就朝他的光头踩下。观照和尚大叫一声,连人带铲直跌下去。幸好不是跌在锋利的石笋上,而他又已差不多练成了铜皮铁骨,这才没有受伤。但这重重的一跤,亦已摔得他头晕眼花了。 杨浣青最先跃下,一见青袍老者,便即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贼。风大哥,这老贼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让我对付他吧!”把手镯一拉,变作一条银丝鞭,就向青袍老者打去。 青袍老者怒道:“那天你侥幸占了一点便宜,就敢说嘴。”双袖挥舞,与银丝鞭缠斗。但说也奇怪,他对付轰天雷和黑旋风,都可以稍微占点上风,但对付功力还不如“轰”、“黑”二人的杨浣青,却是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原来杨浣青知道青袍老者的来历,她曾得到师父武林天骄特别传授一套专为克制青袍老者而创的软鞭招数,是以青袍老者在敌方之中虽然武功最强,由她对付,却是绰绰有余。 转眼之间,两方面的人都已跳下了秘魔岩,登时变成一场混战。 双方混战之中,秦龙飞仍然是远远的站在那棵大树下面,既不来帮他的师父,也不逃跑,倒好像是隔岸观火似的,只是呆呆的看,原来他所受的刺激太深,神智已是有点迷糊了。 黑旋风认得他是轰天雷的师弟,见他这个样子,早已觉得奇怪,只是一直没有空暇去理会他。此时他刚刚摆脱青袍老者,正要过去,朝元道人却又向他攻过来了。在这帮人中,朝元道人的武功仅次于青袍老者,黑旋风对他变幻莫测的辟云锄法,可还不能不认真对付。 青袍老者在和杨浣青缠斗之下,一时之间也是摆脱不开,急忙叫道:“快去抓那姓凌的小子!”他不知道轰天雷得了黑旋风之助,血脉业已畅通,只道他的穴道初解,不难制伏。只要自己这边有人抓住了他,就可以拿他作为人质了。 那泼悍之极的中年妇人看出有便宜可捡,立即抢着过去,说道:“这小子交给老娘吧!” 轰天雷一口闷气正要发泄,见她肆无忌惮的迫近自己身前挥刀砍来,猛地一声霹雳,大喝道:“你这泼妇给我滚开!” 刀光掌影之中,只听得“当”的一声,中年妇人的长刀飞上半空。本来以她的本领,不至于一招便给轰天雷打落兵刃的,只因她刚才和云中燕恶斗之时,已经失了一口短刀,这就吃了大亏了。不过她也当真凶悍,长刀脱手,迅即便用近身扭打的打法,一托轰天雷的肘尖,一个“穿掌”向上,竟然就用长指甲来挖轰天雷的眼睛。 轰天雷大怒,右臂一压,左掌“啪”的便打了那中年妇人一记耳光,喝道:“看在你是女流之辈,我不屑杀你,滚吧!” 这一记耳光打得可还当真不轻,那妇人杀猪似的一声大叫,果然如奉纶音的跌在地上,身不由己的直滚出三丈开外。 观照和尚此时已是爬了起来,他也是一口闷气正自无处发泄,见中年妇人吃了亏,立即便提起方便铲跑来接应,一招“五丁开山”,沉重的钢铲朝着轰天雷劈头铲下。 轰天雷见他来势凶猛,倒也不敢轻敌。此时那妇人给他打得飞上半空的那柄长刀正好跌下来,轰天雷一接接着,立即挥刀迎击。刀铲相交,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 轰天雷的长刀刀锋反卷,观照和尚的方便铲也损了一个缺口。 看来是两不吃亏,但观照和尚已是吃惊不小了。要知他的方便铲是纯钢铸造,重达六七十斤,轰天雷用的这柄长刀,不过七八斤重,相差几达十倍。“两不吃亏”实则是观照和尚吃亏了。 观照和尚以气力自豪,想不到竟输给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轰天雷一声大喝,挥刀又劈过来。 观照和尚硬着头皮,运足气力,使出少林寺嫡传的伏魔铲法招架。伏魔铲法本来刚猛之极,但仍然抵挡不了轰天雷的神力,不过三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山鸣谷应,观照和尚那柄重达六七十斤的钢铲已是脱手飞出,跌下深谷。 朝元、观照这班人本来以为和青袍老者会合之后,就可以反败为胜的。哪知他们添了一个高手,对方也添了一个高手,结果还是打不过人家。 青袍老者见势不妙,连忙急攻数招,以进为退,倏地跳出圈子。杨浣青喝道:“哪里走!”呼的一鞭打去,把青袍老者的一条衣袖打得化成片片蝴蝶。 青袍老者破袖一扬,喝道:“小丫头休得逞强,看我的暗器!”只见一团烟雾从他袖中飞出,转眼之间,方圆十数丈内,烟雾弥漫,烟雾中唯见人影幢幢,已是敌友难辨。 群雄恐是毒雾,一时间自是无暇寻觅敌人攻击。轰天雷和黑旋风忙以劈空掌扫荡烟雾,待到雾散天青,青袍老者这一班人已是逃得无影无踪,连秦龙飞也不见了。 轰天雷叹口气道:“可惜,可惜,刚才本来有机会可以把师弟救出来的,不料还是迟了一步,不知他几时才能挣脱魔掌了。” 黑旋风正要问他关于秦龙飞的事情,林重已是来到。他一来到,便即问道:“凌铁威那小子呢?你们竟然给他跑了么?” 轰天雷怔了一怔,上前向林重施礼,说道:“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伯。” 林重吃了一惊,叫道:“什么?你就是凌铁威吗?” 黑旋风在旁哈哈笑道:“林老前辈,我没说错吧,一定是有人冒充他了,他才是如假包换的凌铁威。” 轰天雷掏出那封信呈给林重,说道:“不知这是否六伯亲笔写的书信?” 林重诧道:“不错,这是我亲笔写的。奇怪,怎么这封信到了你的手里,却另外有个人冒充你呢?” 轰天雷道:“那个人也知道梁山好汉的唇典吗?” 林重道:“他对答如流,一点不差,因此我才相信他的。不料他突然射出毒针,跟着他埋伏的一班党羽一拥而上,我要抓他已是来不及了。后来,幸亏在路上碰到耿老弟和杨姑娘,否则只怕我早已不明不白的冤枉死掉,做了个糊涂鬼了。” 黑旋风道:“那个冒名顶替的家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林重说道:“年纪和凌贤侄差不多,相貌很是清秀,看起来一点不像坏人,所以我才上当。” 黑旋风笑道:“我知道这个人了。”林重连忙问道:“是什么人?”黑旋风道:“这个人名叫秦龙飞,他是凌大哥的师弟。” 林重吃了一惊,说道:“他姓秦?是不是秦虎啸的儿子?” 轰天雷躬腰答道:“正是。但请六伯念在一百零八家先人结义的分上,饶恕我这师弟年少无知,要怪罪也只怪罪我吧。” 林重皱眉说道:“秦虎啸一世英雄,想不到竟然有这不肖之子。我虽然可以念在世交情分,但你这师弟所犯的罪却是天理难容!”说话中颇有怪责轰天雷不该为师弟求情之意。 轰天雷道:“我这师弟其实也不是怎样坏的,据我推测,他是受了别人的摆布,身不由己。”当下把秦龙飞如何陷入那青袍老者的魔掌的事情,尽其所知,说给林重知道。 林重说道:“有谁知道那个青袍老者吗?” 杨浣青道:“我知道。他名叫萨怒穷,是西藏密宗的俗家弟子。十年前他败在家师手下,销声匿迹多时,不知怎的,现在却投到完颜长之门下了。” 林重略一沉吟,忽地叫道:“不好!”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不好?” 林重叹口气道:“凌贤侄,不仅是你的师门不幸,只怕我也要回去清理门户了。” 凌铁威道:“老伯何以疑心令徒?” 林重说道:“事情已经十分明显,你有一个为虎作伥的师弟,我也有一个欺师灭祖的逆徒。这封信是我亲手交给那个逆徒,叫他设法送去丐帮的。” 下面的话不必林重再说,众人一想便即明白。青袍老者与秦龙飞何以会知道林重和凌铁威约会的秘密,当然是林重那个徒弟告诉他们的了。 同时凌铁威也恍然大悟了,心里笑道:“怪不得我在途中受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阻拦,对方已经知道林老伯约我午时相见,他们当然要想方设法拖延我的时间,不让我在约定的时间到达秘魔岩了。” 林重没有儿女,只有两个徒弟,大徒弟陶令威早已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在他身边的是二徒弟王剑豪。 林重叹道:“我这逆徒王剑豪本是我的故人之子,父母双亡,自幼跟我。我没有儿女,拿他当儿子看待。或许就是因为溺爱他的原故,没有对他严加管束。近来我已发现了他的行径有点不对,交上了一班吃喝玩乐的朋友,因此我才想到要搬家的,但我却还想不到他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凌铁威道:“这件事情,他的嫌疑当然最大,但其中是否另有蹊跷,老伯似乎还应该先查个明白。” 林重说道:“我当然要查个明白的。不过目前我恐怕是不能回家的了。” 黑旋风道:“陆帮主早就想和林老前辈相见,不如就请老前辈和我一同回陆帮主那儿如何?” 林重说道:“我本来也想和他见面的,但因我是金虏朝廷的钦犯,他们丐帮虽然也受注意,到底还不是钦犯,过去我是怕连累陆帮主才避开他的。如今无路可投,只好去投他了。” 黑旋风笑道:“陆帮主收留了我和凌大哥,凌大哥是梁山好汉之后,不用说了。我不知是否钦犯,但也是金虏的鹰爪所欲得而甘心的人,陆帮主敢收留我们,林老伯自也无须顾虑了。” 林重苦笑道:“我失了一个逆徒,得见故人之子,也该说是不幸中之幸了。”忽地想起一事,回过头来,问耿电道:“耿公子,你是几时来到大都的,令尊好吗?今天怎的这样凑巧,你们也会来到此间?”原来耿电的父亲江南大侠耿照未曾南渡之时,就和林重相识的,有一段时间,林重且曾在耿照的“飞虎军”做过幕客。 耿电说道:“我们是昨天才到大都,今天就特地来这里拜候你的。” 林重诧道:“你们刚到大都,何以就能如此神通广大,知道要来这里找我?” 耿电笑道:“神通广大的不是我,是杨姑娘的师父。” 林重道:“杨姑娘,尊师是哪一位?” 杨浣青道:“家师姓檀,名羽冲。” 林重道:“呀,原来你就是武林天骄那个关门女弟子。怪不得我看你的鞭法颇似从令师的惊神笔法中化出来的。令师和我是老朋友了,他到了大都,为什么不来看我?” 杨浣青道:“我也还没有见着家师,是今天早上家师才差人给我送来他的手谕的。手谕说他有事羁身,他知道我们到了大都,但暂时还不适宜和我们相见。他因为今天刚好抽不出身来,是以叫我和耿大哥一见手谕,立即赶来秘魔岩替他办这件事。” 林重又惊又喜,说道:“我真是佩服你的师父,他的耳目真是灵通,看来这班妖人图谋我的秘密,他是早已了如指掌了。” 杨浣青道:“家师本来是金国的贝子。” 林重恍然大悟,说道:“对。这班妖人都是完颜长之派出来的,想必令师已经到过他的‘王府’,探听出了这个秘密。” 此时已是天蒙光的时候,一行人离开秘魔岩赶回大都。黑旋风和轰天雷走在一起,说道:“凌兄,有一个人在丐帮的总舵等着你呢。”轰天雷道:“是哪位朋友?”黑旋风笑道:“这个人是你猜想不到的,但包管你一见到她就会高兴得发呆,你信不信?”轰天雷道:“这么说一定是我的好朋友了,但我的好朋友就是你和耿大哥,还有谁呢?”黑旋风笑道:“我现在不告诉你,你回去就知道了。” 回到丐帮总舵,轰天雷这才知道原来是吕玉瑶。 轰天雷又惊又喜,说道:“你怎么一个人来到金京?” 吕玉瑶低声说道:“爹叫我来找你的。娄家庄那件事情过后,他怕我留在家中惹祸。” 一句“爹叫我来找你的”,不啻是明白地告诉了轰天雷,她的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们的婚事。轰天雷喜出望外,说道:“你娘肯让你离开她吗?” 吕玉瑶道:“她本来是不答应的,和爹爹还曾吵了一架呢。但这次爹爹坚执己见,不再对她让步,我也一定要走,她无可奈何,只好让我走了。唉,娘也实在糊涂,好在我不听她的说话。” 轰天雷笑道:“将来我和你一同回家拜见你的爹娘,你娘的气就会消了,你也不用为了此事心烦。但你一个人来到金京,却怎的会知道要来丐帮找我?你又怎能找得到丐帮的呢?” 吕玉瑶道:“说来也真是无巧不成书,昨天我碰上意想不到的灾难,不料反而因祸得福,正在我遭受鹰爪围攻的时候,就遇见了风大哥和陆帮主了。”当下将昨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轰天雷知道。 轰天雷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想不到你那表哥丘大成竟然坏到这个田地,怪不得你要说你娘糊涂了。” 吕玉瑶的母亲要迫她嫁给内侄之事,轰天雷是早已知道了的,故此才出此言。吕玉瑶听了这话,可是面红直到耳根了。 大家都知道他们二人是经历了许多磨折的情侣,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是以谁都不去打扰他们,让他们二人在一旁喁喁细语。 同样的是经过许多磨折才得相逢的情侣,还有黑旋风和云中燕这一对,此时杨浣青正在向他们道贺。 杨浣青笑道:“我没有骗你吧,你一到大都,就找着了风大哥,说起来你还应该请我喝谢媒酒呢!”耿电笑道:“别人早已心心相印了,还用得着你做媒?”杨浣青笑道:“好,那就不叫谢媒酒,叫做谢,谢什么呢?谢我指引之功的庆功酒吧。”云中燕道:“好呀,我还没有说你,你倒开起我们的玩笑来了。认真说起来,你和耿公子才是要谢我呢。嘿嘿,要我说出你们两口子在凉州的事情么?” 陆昆仑笑道:“林大哥,今天能够接到你的大驾,真是意想不到。你瞧他们年轻人多么快乐,咱们哥儿俩也应该叙叙了。”他们老友相逢,沉浸在年轻人欢乐的气氛中,也好像是恢复青春了。 林重笑道:“我这次倒真是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若不是遭到这场横祸,只怕我还不能到你这儿来呢。” 陆昆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他们年轻的一辈比咱们老一辈又强多了。哈哈,今天这个聚会,大可以叫做风云雷电会合了。” 林重道:“风云雷电会合,这是什么意思?” 陆昆仑笑道:“你还未知道他们的绰号吗?风少侠诨名‘黑旋风’,凌铁威诨名‘轰天雷’,这位和林来的蒙古公主外号‘云中燕’,耿公子外号‘闪电手’。这不是风云雷电会合吗?”林重这才知道云中燕是蒙古公主的身份,不胜诧异。 云中燕道:“我早已不是什么蒙古公主了,我正为这个身份心烦呢。” 陆昆仑道:“对啦,听说你们的使者要来大都,恐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云中燕道:“今天我已经碰见一个先祖手下的金帐武士了。使者来不打紧,但据我所知,龙象法王恐怕也会来的。” 黑旋风解释道:“龙象法王是布达拉宫的首席喇嘛,被尊为蒙古的‘国师’。他的武功自命天下第一,第一未必,但的确是十分厉害的,云姑娘很是有点害怕给他捉回去呢。” 云中燕嗔道:“别把我说得这样胆小,怕我是不怕他的,不过他用我叔父之命来欺压我,我觉得还是避开他好些罢了。” 林重道:“我早已听得龙象法王的声名,我倒想会一会他,看他的龙象功有多厉害?” 陆昆仑笑道:“难得咱们长幼两辈的好朋友都在今日相逢,大家都来喝酒吧。”原来丐帮所设的“接风宴”已经摆好了。 耿电先给陆昆仑敬酒,说道:“陆帮主,多谢你那年帮了我的大忙,使得我们骨肉团圆,家父对你感激不尽。” 陆昆仑叹道:“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又差不多是十年过去了。我们正等待着令尊率领王师北指,收复中原呢。临安气象如何?” 耿电叹口气道:“临安的气象,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你们就知道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小朝廷只余剩水残山,可还是苟且偷安,不思振作呢。” 林重叹道:“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哪知还是这样一个委靡不振的局面,真是好不令人失望。但不知令尊可还得朝廷重用么?” 耿电说道:“虞允文元帅逝世之后,仍是权臣当国,家父目前虽然如旧率领一军,镇守江淮,但事事都受掣肘,军中的重要职位,也都被权臣任用私人,他只是担个总兵的虚衔而已。恐怕他这个飞虎军的总兵官也不会做得长久呢。” 林重拍案说道:“靠朝廷来抵御外侮,那是靠不住的。可惜梁山好汉的事业没人继承,否则岂容大好河山,沦为夷狄?” 黑旋风笑道:“老前辈不必灰心,陆帮主刚才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在座的凌兄就是梁山后辈,你老前辈也可以继承梁山事业。” 林重哈哈笑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但你也说得对,上一辈的英雄豪杰死了,还有后一辈的英雄豪杰。如今我是期望你们这班少年豪杰,能够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了。” 轰天雷笑道:“六伯,你是老当益壮,这担子恐怕还不能让你卸下呢。” 陆昆仑道:“说起老一辈的英雄,我又想起一个人来了。耿贤侄,你还记得当年护送你前往江南的孟老镖头孟霆么?” 耿电说道:“听说他将要举行封刀大典,我正是因此特地从凉州赶来,想要参加这个盛典的。” 陆昆仑道:“你的消息倒很灵通,是谁告诉你的?” 耿电说道:“是青龙帮的龙帮主。他说他本也想来的,可惜难以抽身,是以一并叫我代他致贺。只不知孟老镖头的封刀大典定在何时?” 陆昆仑笑道:“你来得正合时,就是明天!” 第四十一回封刀大典 耿电瞿然一惊,说道:“就是明天?” 陆昆仑道:“我和他是几十年的交情,他的封刀大典,我本来应该去的,现在却不便去了。” 耿电问道:“听说镖行的规矩,老镖头‘封刀’之后,保镖的事,他是不管的了。因此在‘封刀大典’的同时,亦即是镖局新的总镖头接任之日。对么?” 陆昆仑道:“不错,这和武林中的一个门派,由退休的老掌门人立新掌门人差不多。不过镖局的总镖头不一定是由老镖头的弟子继承,也可以在得力的镖师中选择就是了。我就是因此,不便亲自到虎威镖局向他道贺。” 用不着陆昆仑详加解释,耿电已然明白。要知镖局做的是保镖生意,它是公开营业的,干镖行的人必须交情广阔,路路皆通,和黑道人物固然要讲交情,与官府中人也须结纳。丐帮如今已是和金国的朝廷暗中作对,身为帮主的陆昆仑自然是不便在镖局露面了。 耿电颇感踌躇,说道:“孟老镖头于我有大恩大德,我倘若不见他一面,心中实在难安。青龙帮的龙帮主又曾嘱托我和他联络,我更是非去不可,但不知会不会连累他?” 林重沉吟半晌,说道:“陆帮主树大招风,他若然在孟霆的封刀大典之中露面,只怕纵使改容易貌,也会有人认出他。耿老弟,你初从江南来到,和北方的武林人物,认识的大概还不多吧?” 耿电说道:“我曾经和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朝过相,金虏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也曾和我交过手。此外就是昨天在秘魔岩碰上的那几个鹰爪了。” 刚刚说到这里,陆昆仑派遣出去打听消息的丐帮弟子,已经有人回报。 第一个是去林重家里打听的,报说林家已贴上官府封条,他的二弟子王剑豪不知下落。此事早已在林重意料之中。 第二个人打听到的消息却是和丐帮有关的。那人说道:“据报蒙古派来的使者是木华黎,他手下的几个武士前天已到了大都先行商量,他本人昨天也到密云了。蒙古使者来不打紧,但对本帮恐怕有点影响呢!” 云中燕道:“啊,这使者是木华黎!” 黑旋风问道:“这木华黎是什么人!” 云中燕道:“他是神翼营的统领,神翼营是先祖成吉思汗手创的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他也是先祖昔年手下十八名金帐武士的第一号武士。” 黑旋风道:“蒙古派出这样一个重要人物来作使者,恐怕不仅是亲睦邦交那样简单了。”云中燕道:“我也是这样想。” 耿电说道:“我在江南之时,曾风闻朝廷有和蒙古联盟对付金国之议,但现在蒙古又派遣这个木华黎到金国来作使者,说不定会反过来,是他们联盟对付宋国呢。” 林重说道:“蒙古鞑子也好,女真鞑子也好,总之他们掌握权柄的人都是狼子野心,要想吞并咱们中国的。他们使出什么翻云覆雨的手段,也都毫不稀奇。但只要咱们老百姓能够齐心抵御外侮,那也用不着害怕他们。”黑旋风道:“老前辈说得是。” 云中燕问那探子道:“你可知道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来了没有?” 那探子道:“听说有一个从蒙古来的大喇嘛,早已住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之中,不知是否就是你说的龙象法王?”云中燕道:“那一定是了。” 陆昆仑接着问那探子道:“你说蒙古使者来到大都,恐怕对本帮有点影响,这又是什么缘故?” 那探子道:“是这样的:金主将在明天派出完颜豪出城迎接蒙古使者,使者进入京城之后,所经的街道和附近的街道都一律禁止人行。另外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亦已下了命令,要把京城的叫化子都关起来,据说这是为了‘整饬市容,免碍观瞻’云云。” 陆昆仑哼了一声,说道:“这不过是借口而已,骨子里一定是要对付咱们丐帮的弟子。” 那探子道:“帮主所料不差,在王府里卧底的兄弟传出来的消息,也正是这样说的。” 陆昆仑道:“他怎样说?” 那探子道:“据说,完颜长之要手下把捉到的叫化子详加审讯,本地口音又有街坊担保的三日之后放人,外地口音的那就要扣留了。” 陆昆仑道:“我在大都一日,完颜长之一日不得心安,那也难怪他要想方设法来对付我了。好吧,我就暂且让他一让。”当下吩咐留守分舵的几个弟子:“你们尽快在今晚二更之前,给所有的本帮弟子报信,叫他们在这三天之内,暂时避避风头。” 黑旋风笑道:“耿兄,大都的官儿明天忙着迎接‘上国’的钦差,对你倒是大大有利。” 林重老于世故,沉吟半晌,说道:“不错,蒙古派来这样一个重要人物来作使者,完颜长之父子以主人的身份陪客,当然无暇兼顾别的事情,那是不用说了。就算次一等的人物,如翦长春、朝元道人、观照和尚等的,料想也是要在他们的王府担当守卫的。” 耿电喜道:“在这里,敌方认识我的就只这几个人,只要这几个人不到虎威镖局,我去会见孟老镖头,料也无妨。” 陆昆仑想了一想,说道:“话虽如此,也还是要小心一些。这样吧,我们帮中有两个擅于替人改容易貌的巧匠,明天我叫他们替你乔装打扮一番,他们的易容术,瞒至亲好友是瞒不过的,普通相识的朋友,却保险可以骗过他们的眼睛。” 黑旋风笑道:“耿兄风度翩翩,最好扮作一个贵介公子。” 杨浣青笑道:“那么我就扮作他的书童。” 陆昆仑怔了一怔,说道:“杨姑娘,你也要去?” 杨浣青道:“我虽然杀伤了许多鞑子武士,那都是在外州外县干的事情,大都的金国鹰爪,认识我的人比认识耿电的更少。再者,我的师父说也会凑凑这个热闹,我想去碰一碰他。”陆昆仑拗她不过,只好答应让她扮作耿电的书童。 轰天雷道:“我是个乡下出来的小子,认识我的人更少了。” 林重皱眉道:“你也要去?” 轰天雷道:“我和吕姑娘商量过了,我是替她的父亲去问候孟老镖头的。”原来当年护送耿电南归之事,就是由陆昆仑从中策划,由孟霆和吕玉瑶的父亲吕东岩双作保镖的,是以轰天雷这样说。不过他这么一说,不啻在人前承认了他和吕玉瑶的亲密关系,却把吕玉瑶羞得低下头了。 黑旋风笑道:“你们三位都去,不在乎多我一个,我也凑凑热闹吧。”陆昆仑素知黑旋风机警多智,也就答应了。 跟着云中燕也说要去,陆昆仑道:“云姑娘,你的身份不同,还是别在这种场合露面的好。” 云中燕道:“怕什么,翦长春、朝元、观照等辈都不会在虎威镖局露面,何况木华黎与龙象法王,我这一去是决不会碰上他们的。” 林重说道:“陆帮主的顾虑也是对的,虽然依理推测,你在虎威镖局大概不会碰上这一些人,不过你却也是树大招风呢。” 云中燕道:“我怎能和陆帮主相比?陆帮主才是树大招风,我不过是无名小卒。” 杨浣青笑道:“云姐姐,你这话说得太谦虚了,你在江湖上的名头响亮得很啊,怎能说是无名小卒?” 云中燕道:“我来到中原未满三年,与武林人物从无来往,有谁知道我是何人?” 黑旋风笑道:“你别忘记你的四叔拖雷早已嘱咐完颜长之要把你找回去呢。前天那个假冒丐帮弟子的鹰爪孙不也是本来不认识你的吗,但一见你的形迹可疑,他就缀上你了。敌方的重要人物,大概不会为一个镖局的什么‘封刀大典’跑去观礼的,但以孟霆交游之广,虎威镖局声名之大,‘白道’(江湖术语,属于官府这面的人称为‘白道’)中人,或多或少,定必也有人来。你无谓冒这个险呀。” 吕玉瑶笑道:“云姐姐,我也不去,你就陪陪我吧。”她是自知本领不足,故而宁愿留在丐帮,不和轰天雷作伴的。 云中燕拗不过众人,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也只好留下了。 众人商议已定,第二日一早,便即按计划乔装打扮,分头前往虎威镖局。好在他们住所的附近街头并非蒙古使臣必经之处,街道上的巡逻兵士虽然比平日多了许多,但还没禁止通行。 虎威镖局此时正是“高朋”云集,十分热闹。 孟霆起初还担心会受蒙古使者抵达金京的影响,宾客恐怕来得不多,结果却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不但京城里各大镖局的总镖头都来齐了,外地的镖局,在江湖上叫得响字号的,差不多也都派有人来。当然除了镖行之外,还有他的武林朋友,这班朋友,比镖行的人还多。 封刀大典,定在午时举行,按照镖行的规矩,退休的老镖头用不着太早在宾客之前露面,一般来说,大概只要早半支香的时刻,老镖头出来向宾客答谢之后,就可以举行封刀大典了。 这个规矩的形成,由于两个原因,一个是让这退休的老镖头在最后的时刻再考虑一次继任的人选,假如这个镖局的规模很大的,那么从各地赶来的分局镖头或许当天才能赶到,他们也有机会可以向老镖头提供意见。另一个是某些老镖头是迫于无奈才“封刀”的,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是以避免太早接见宾客,给人问长问短。习俗相沿,这就成了惯例。当然老镖头若是自己愿意,在举行“封刀大典”之前,把至亲好友延入私室商谈,那也是可以的。 虎威镖局在各地设有七八间分局,不过这些分局的镖头都是提早几天就赶到总镖局的,孟霆要和他们商量的也早已商量过了,是以从这天一大清早起,他就把自己关在一间静室之中。 数十年“刀头舐血”的生涯,有如云烟过眼,在这“封刀大典”的前刻,他的心情极是难以形容,有几分自豪,也有几分后悔,更多的却是苍凉。 几十年来,他亲自出马保镖也不知有多少次了,虽然经过许多风浪,总算没有一次失手。想至此处,他不觉掀须微笑,心道:“我总算对得起虎威镖局这块金漆招牌。” 但这份自豪的情感却忽的有如云烟消逝,他心里叹了口气,又再想道:“这又有什么值得夸耀呢?几十年来我给达官贵人富豪巨贾保镖,侥幸没有失手,那也不过对他们有好处罢了。那些人当面奉承我,背地里还不是把我当作他们的看门狗?” “不过我总算也曾保过一次我自己值得骄傲的镖。”孟霆又再想道:“我护送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前往江南,耿照如今已经成为抗金名将,他的那位公子想必也已长大成人,为国效劳了吧。” 想起这件值得骄傲的事,孟霆情不自禁的伸一伸拳,踢一踢腿,脸上泛出得意的笑容,“我虽然是有点老了,但精神和气力可还都比得上壮年呢。今日卸下了镖局的担子,我倒是可以干我自己愿意干的事情了。”孟霆心想。 原来孟霆之所以要“闭门封刀”,并非是由于想享晚年之福。恰恰相反,他的“封刀”,只不过是不想再干镖局的营生;所谓“闭门”,也不过是对同行交代的一句门面话而已。他正在向往新的天地,想要过一种与前大不相同的新的生活。
他从耿照、耿电父子的身上想到了他的老朋友龙沧波,“龙沧波当年奉耿大侠之命留守江北,创立了青龙帮,听说如今已是在祁连山上开山立柜,颇具规模了。‘封刀’之后,我是应该去看看他啦。嘿嘿,为了帮他的忙,就是在封刀之后再开杀戒,那也说不得了。我已经不是总镖头,待会儿只要把说话交代得清楚一些,有这许多武林朋友作为见证,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谅也不至于牵连了虎威镖局。” 孟霆正在盘算避免牵连虎威镖局的办法,他的大儿子孟铸进来禀报外面的情形。 “爹,今天的客人可真来了不少,陕北双雄、冀中双煞都从远道赶来了呢。各大镖局的总镖头都已到齐,那是更不用说了。要不是那个什么蒙古使者恰巧今日进京,来的客人恐怕还要更多。”孟铸洋洋得意说道。 孟霆掀须笑道:“那是朋友们给我的面子。你去招待各位叔伯吧。” 孟铸道:“外面已经有两位师兄打点了。我、我——” 孟霆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孟铸道:“客人虽然来得不少,不过——” 孟霆道:“不过什么?” 孟铸道:“不过公门中人只来了两个,一个是御林军的军官,一个是京兆尹衙门的老捕头。那个军官听说在御林军中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言下之意,似乎感到有点遗憾。 孟霆却是大为欢喜,笑道:“这不正是最好不过吗?要那么多白道中人来作什么?” 孟铸好像恐怕父亲对他误会,迟疑半晌,说道:“爹,我懂得你的心事。只是三师哥——” 孟霆道:“他怎么样?” 孟铸说道:“他说镖局过去凭着爹在江湖上的交情和威望,插上一杆镖旗,就可以在大江南北通行无阻。但爹爹封刀之后,就恐怕没有这样顺利了。” 孟霆道:“他的意思是——” 孟铸说道:“三师哥的意思是,爹爹凭着本身的威望,过去用不着向白道中人太卖交情,但以后若要镖局继续兴旺,恐怕对黑道白道,都不能不多些拉拢了。” 孟霆说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说的‘黑道’只是陪衬,用意还在于多拉拢白道的交情。” 孟铸说道:“不错,他还说虎威镖局的总局过去设在洛阳,不比现在是设在大都。” 孟霆道:“所以就更要和官府中人拉拢了?” 孟铸说道:“以镖局现在的景况而论,其实多做一些生意,少做一些生意,我看也没多大关系。三师哥却不是这样想法,他要虎威镖局永远执镖行牛耳。大都是金国京城,白道的交情更非着重不可。今天白道中人只来了两个,他觉得有点不够面子。后来我和他说,这两个家伙不去奉承蒙古‘钦差’,已经算得是给我们镖局的面子了,他才不再唠叨。” 孟霆道:“他这样关心镖局的前途也还是好的,但愿他不要误入歧途就好了。” 孟铸说道:“爹,你准备把总镖头让给谁当?” 孟霆道:“你是我的长子,本来依照惯例可以由你担当的……” 话未说完,孟铸就连忙摇手道:“爹,我和二弟都没有这个意思。” 孟霆说道:“你特地来和我说你的三师哥,莫非是他想当这总镖头么?” 孟铸道:“爹,我正是害怕大师哥和三师哥为了继任总镖头之事,将来会闹得不和。” 孟霆道:“大师哥和你说过些什么?” 孟铸道:“对继任总镖头之事,大师哥、三师哥都没和我说过什么。但我看三师哥却是很在乎的。镖局上下的推测,也以为新任的总镖头不是大师哥就一定是三师哥。” 孟霆道:“你的意思怎样?” 孟铸道:“论武功是三师哥最好,人也精明干练,他做总镖头,镖局定必兴旺。但大师哥为人宽厚,镖局上下人等,对他却是比较好些。” 孟霆道:“我封刀之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镖局?” 孟铸诧道:“爹,你要往哪儿!你不做总镖头,也还可以住在镖局的呀。”原来他们在河南乡下虽然还有老家,但家乡正当蒙古和金国交界之地,连年战祸,田园早已荒芜了。 孟霆道:“我去哪儿,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愿不愿意离开大都?” 孟铸道:“爹往哪儿,我就往哪儿,这还用问吗?” 孟霆微微一笑,说道:“在京城的镖局,你是少镖头,人家也都把你当作‘少爷’一样奉承,跟我到外面去,说不定可是要吃苦的啊!” 孟铸说道:“爹,这里没人,我和你说心里的话,我在金京,虽然过得舒适,可是见了鞑子的横行霸道,就忍不住心里生气。我是巴不得离开大都的。二弟和我也是一样心思。前两天我们还在商量,想请爹爹趁着在封刀之后镖局要重新安排人事,把我们调到外地的分局去呢,只是不敢和爹爹说罢了。如果爹爹肯带我们离开大都,那正是再好不过。” 孟霆说道:“好,咱们父子同心,那我就可以放心卸下这副担子了。” 孟铸道:“这副担子,爹,你是准备让谁来挑?” 孟霆笑道:“既不是你的大师哥,也不是你的三师哥,你现在用不着多问。” 孟铸大为诧异,正待出去,忽又听得敲门之声,这次进来的是孟霆的大弟子归伯奎。 孟霆道:“有什么事吗?”归伯奎是以大弟子的身份替师父作“知客”的,却忽地跑到师父的静室来,孟霆不觉也有点奇怪了。 归伯奎道:“外面来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客人。” 孟霆道:“哦,是怎么样的两个客人?” 归伯奎道:“是一个衣服华丽的少年和他的书童,看模样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说的却是外地口音。” 孟霆道:“这少年姓甚名谁?” 归伯奎道:“他不肯说,他说你老人家见到他就会认得的。” 孟霆诧道:“这倒奇了,这十年来我家住大都,从没到外地走动,怎的会有一个年轻人与我相识,除非他是我哪一个老朋友的儿子,但若是那样,他也用不着隐瞒姓名来历呀。” 归伯奎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师父你老人家的朋友当然是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这少年不过二十来岁,说话的口气却似乎和你老人家甚有交情,当然是冒充的了。所以我最初不想让他进来,就把他撵走的。可是,可是……”说至此处,忽地面上一红。 孟霆笑道:“你是不是试了他的功夫了?” 归伯奎道:“不错,我和他握了握手,这少年甚是邪门。” 孟霆道:“怎样邪门?” 归伯奎道:“我用上了内家真力,起初只用一成,逐渐加到八成。这少年竟似毫无知觉,但也不见用内力反击。他说话又很客气,因此我本来不敢把这件小事情来禀报你老人家的,但恐怕闹起来我们师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那就损了你老人家的面子了。无可奈何,只好向你老人家禀报。” 归伯奎是孟霆的大弟子,本领虽然比不上三师弟赵武仲,但内力之厚却在一众同门之上,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的了。以他的混元掌力竟然试不出那少年的深浅,则那少年的功力当然更是远远在他之上了。孟霆听了好生惊诧,忽地心念一动,说道:“他进来了没有?” 归伯奎道:“这少年倒是彬彬有礼,我没请他进来,他还站在门外。” 孟霆道:“好,且待我去看看。” 幸好这时要来孟家的客人都已来齐,大门外就只有那个少年公子和他的书童。 耿电和杨浣青站在门外,杨浣青有点担心,悄声说道:“听说镖行的规矩,未到封刀时刻,老镖头是不见客人的。”耿电笑道:“我想他会出来的。”果然话犹未了,孟霆父子和归伯奎都出来了。 耿电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孟老镖头还记得我么?” 孟霆护送耿电南归是十年前的事情,当时耿电只有十五岁,由于在乡下的生活过得苦,身体很是瘦弱,和他现在的模样,当然是大不相同。 孟霆定睛细看,在耿电的身上,依稀看出当年那个孩子的影子,但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回来,这变化毕竟是太大了。孟霆不敢立即相认,说道:“请恕老朽眼拙,不知在哪里曾经见过阁下。” 耿电说道:“十年前多蒙孟老镖头替家父保镖,当时小侄随行,曾与老镖头相处一个多月。” 孟霆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莫非他真是耿电?但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很多,何况也还不是十分相似,倘若他是假冒的,那就糟糕了。”为了慎重起见,又再问道:“是令尊叫你来的吗?可有令尊的书信?” 耿电说道:“家父恐防远道携函不便,只有口信捎来。” 孟霆道:“令尊怎样说?” 耿电说道:“家父一来要我当面道谢你老的大恩,二来他说还欠你老一点镖银,叫我带来给你。” 孟霆怫然不悦,说道:“你爹当真是这样说吗?那他也未免把我看得太小了,我岂是和他计较镖银的?” 话犹未了,耿电已把一个元宝拿了出来,说道:“要的,要的。镖行的规矩,保镖怎能不要镖银呢?家父特地借来这锭银子叫我给你,请你老赏面收回吧。” 归伯奎和孟铸听了他这番说话,都觉奇怪之极。第一、这不过是十两重的元宝,倘若孟霆真的曾给这个少年的父亲保过镖,以他总镖头的身份,岂能只收这点镖银?第二、耿电衣服丽都,带有书童随行,分明是个富贵人家子弟,十两银子,何须向人挪借?第三、耿电说的是“收回”,而不是“收下”,这也令得他们莫名其妙。归伯奎心里想道:“这小子说话颠三倒四,恐怕是故意来戏弄师父的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孟霆本来是神色不悦的,此际却反而眉开眼笑了。原来这锭银子有个来历。 十年之前,孟霆和吕东岩一同护送耿电前往江南,在一个名叫“鹰扬峡”的地方,遭遇黑鹰年震山的伏击,一场恶斗,双方三个人斗得两败俱伤,这才把年震山赶走。孟霆伤得较轻,继续护送耿电,吕东岩伤得较重,独自回家养伤。 送到了长江边,孟霆找着了相识的船家,送耿电过江。他自己由于是在金国统治的区域开设镖局,“走镖”以长江为界,就不便前往江南了。 分手前夕,孟霆恐防耿电身上没有零钱使用,因此送他一个元宝。这个元宝就是现在耿电拿来当作付给他的“镖银”的这锭银子了。 为什么他会认得这个元宝呢?原来在他和年震山恶斗之时,曾着了年震山一记大力鹰爪手,无巧不巧,这一抓恰巧抓着他身上的一个元宝,孟霆这才没有受到重伤。而孟霆掏出来送给耿电的银子,又恰巧就是这个元宝。 元宝上留有一条抓痕,孟霆拿了出来方始发现,不觉骇然。当时孟霆本来要换过一锭银子送给耿电的,耿电却要这锭银子。 原来耿电深感孟霆之恩,他是要把这个元宝留作纪念的。一路上舍不得用它,用光了身上的几十文铜钱,挨了两天饿才到达父亲的驻军之地。 孟霆见着这锭元宝,不由得大为感动,说道:“你给我这锭‘镖银’比送给我一千两黄金,我还高兴。” 归伯奎与孟铸大为诧异,孟铸说道:“爹,这位公子是——” 他这一问,孟霆倒是感到有点碍难回答了。要知他虽然相信得过徒弟和儿子,但今日是他的“封刀大典”之期,各方宾客云集,龙蛇混杂,说出了耿电的名字,只怕隔墙有耳。 耿电道:“小姓杨,名叫杨荫。”随着说道:“孟老镖头还记得我家的老家人杨大吗?我这书童就是杨大的儿子了。我与他名为主仆,实是兄弟一般。” 杨浣青微微一笑,说道:“公子爷,你太抬举我了。” 孟霆怔了一怔,随即也就明白了耿电取这个假名的用意。 当年耿电的父亲耿照南渡之时,把妻儿付托给好友而兼部属的杨雁声照料,杨雁声后来就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和追踪到北芒山的完颜长之手下恶斗,以致身受重伤,不治毙命的。这个杨雁声就是杨浣青的父亲了。不过在杨雁声去世之时,耿电方才四岁,杨浣青尚在母亲的肚子里面未曾出世。后来又由杨家辗转相托,把耿电付托给一个曾在飞虎军中任过文书之职的老塾师收养,方能长大成人。这老塾师也早已死了。 此际,耿电自报姓名,说是姓“杨”名“荫”,孟霆一听,立即明白他的用意,所谓“杨荫”,就是曾经得过杨家荫庇的意思。 孟霆心里想道:“他说的那个老家人杨老大,当然是指杨雁声了。但听说杨雁声只有一个女儿,怎的又多了一个儿子?” 毕竟他是个阅历丰富的老镖头,再把杨浣青打量一番,终于发觉了她的本来面目,心中暗笑:“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子,也算她乔装得妙,几乎骗过了我的眼睛。” 孟霆喜上加喜,堆满笑容,对杨浣青说道:“小哥儿,我和你的爹爹也是老朋友了,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我和他常常喝酒的。难得你和你家公子一同来到,在我这里,你可用不着客气啊。”他特地叫杨浣青作“小哥儿”,那是有心帮忙她遮掩女扮男装的真相的,同时也是间接告诉家里的人,不可把耿电这个“书童”,当作普通的仆人看待。 孟霆接受一锭银子的“镖银”,归伯奎和孟铸已是觉得稀奇,再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大为诧异了。怎的孟霆对一个小书童也这样客气呢? 归伯奎老成练达,虽然觉得事情奇怪,却知定有来由,当下说道:“师父,时候不早,你恐怕要准备出去见客人了。这两位贵客我替你老招呼吧,你老意思怎样?”言下之意,实是向师父请示,要不要把这两个客人和在大堂观礼的一众客人隔开。 孟霆也正是顾虑到这一点,说道:“他们并非武林朋友,你陪他们到我的内书房坐一会吧。” 不料杨浣青却忽地笑道:“孟老爷子,我跟公子前来,正是特地想看热闹的呀!” 孟霆眉头一皱,说道:“小哥儿,你要看什么热闹?” 杨浣青笑道:“今天是你老的封刀大典,各方的英雄豪杰来得不少,我虽然不懂武功,可也想开开眼界。” 孟霆道:“杨公子,你呢?” 耿电说道:“晚辈难得适逢其会,老镖头若是许我观礼,那正是求之不得。” 孟霆本来不想他们冒险的,但若是不许他们观礼,必须说出理由,又怕太着痕迹,反而会引起别人的疑心了。当下只好说道:“好吧,伯奎,你陪他们进去。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你就用不着给他们引见武林的各位朋友了。” 归伯奎心领神会,应了声“是”,正要带领他们进去,耿电忽道:“孟老镖头,小侄还有一事禀告。” 此时已是将近午时,孟霆不免有点心急,忙道:“何事,请说!” 耿电说道:“当年咱们路过浙东黄岩之时,曾得当地一间镖局之助,此事,孟老镖头想还记得?” 孟霆瞿然一省,说道:“记得。怎么样?” 耿电说道:“那个镖局有两位镖师到了大都,日前曾与晚辈相会,孟老镖头今日举行封刀大典之事,就是他们和我说的。” 孟霆道:“是不是他们也要驾临寒舍?” 耿电说道:“不错,他们意欲孟老镖头念昔日香火之情,准许他们前来观礼、道贺,一表心意。托我代为先容。” 孟霆道:“这两位镖头高姓?” 耿电说道:“他们一个姓凌,一个姓风。姓凌这人是那间镖局总镖头的女婿。” 孟铸不及大师兄归伯奎机警,说道:“浙东黄岩也有一间镖局吗,我怎的不知道呢?” 孟霆已是心中雪亮,知道耿电说的这两个人是和浙东大侠吕东岩有关系的,心里想道:“吕东岩的女婿来到,我倒是不能不招待了。”当下说道:“这间镖局规模甚小,十年前已停业了,不过当年我走镖经过黄岩,却是曾经得到过他们之助。” 刚说到这里,孟霆的次子孟印出来说道:“爹,你还在这里,时候快到了呢。三师哥叫我请你进去。” 孟霆哼了一声,说道:“我都不急,要他这样着急干嘛?” 孟印不敢作声,心里则在想道:“三师哥急于接任你的总镖头,难道你不知道?” 不过孟霆口里虽说不急,心里却是实在有点急的,他无暇等候,只好匆匆忙忙的吩咐大儿子孟铸道:“你留在这儿作知客,待会儿浙东黄岩那位姓凌的和姓风的客人来到,他们若是说得对了,你陪他们进来。但若过了我的封刀时刻,你就只能请他们到我的书房先坐一坐啦。” 老镖头退休称为“闭门封刀”,不过在举行典礼之时,却是“封刀”在前,“闭门”在后的,在老镖头作象征式的关上礼堂的大门之后,典礼即告完成,观礼的宾客也不能进入礼堂了。 孟铸道:“爹,这规矩我懂。”当下五个人分成三处,孟铸留在镖局门外等候客人;孟霆先回静室,准备“封刀大典”所要交代的物事;归伯奎则带领耿电和杨浣青进入礼堂。 一众宾客看见孟霆的首徒陪着两个年轻的客人进来,自是不免有点诧异。但因“封刀大典”所定的午时将到,大家已是无暇查问他们的根柢了。 过了一会,孟霆在几位老镖师的陪同之下,步出大堂,和宾客中的头面人物先行见礼。 耿电一直留心在他之后进来的客人,在这大约半支香的时刻之内,只有三个客人进来,但却不是轰天雷和黑旋风。 他们为了避免给人注目,约好了是分批来的,但耿电、杨浣青也不过比他们早来了半个时辰而已。耿电暗暗着急,心里想道:“怎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见来,难道是路上出事了?再迟一会,封刀大典可就要举行啦。” 宾客中以天马镖局的老镖头马如龙为首,代表镖行赠送孟霆一面绣有“威震四海”金字的镖旗。送旗之后,打趣孟霆道:“孟老弟,你今年不过六十,我六十五了,都未封刀,你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吧?” 孟霆笑道:“你是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我怎比得上你?这两年来,我的刀都拿不动了,不能不服老啦。难得你老哥子赏面亲临,就请你监礼吧。” 马如龙笑道:“说老实话,我是舍不得你现在就闭门封刀的。这几年来,我们天马镖局得你提携不小,你这一封刀,我老头子可要喝西北风了。” 孟霆道:“马大哥说笑了,我们虎威镖局得以在大都立足,我才是应该感激大哥你呢。我已经吩咐敝局继任的总镖头,日后唯马大哥的马首是瞻,还望大哥像扶持我一样的扶持他。” 马如龙道:“孟老弟,你客气了。但得你这番说话,我倒是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啦。” 孟霆的三弟子赵武仲听了乃师这番说话,却是不禁有点惊疑不定:“师父可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呀?”但随即想道:“这不过是师父对马如龙的客气话罢了,我何必多心?” 孟霆跟着请震远镖局的邓山君,大都名武师薛兆,沧川梅花拳的掌门人梅锷一同作他监礼的证人。四个监礼的证人,两个是镖行中德望俱尊的老镖头,两个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名宿,孟霆这一封刀大典,可说是隆重之至了。 监礼人就座之后,孟霆抱拳作了个罗圈揖,缓缓说道:“孟霆在镖行混了几十年,多蒙同行大哥提携扶助,各位武林朋友赏面,差幸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但如今我年纪老了,想回老家享几年晚福,镖局的事从此我是决不闻问了。继任的总镖头待会儿在我封刀之后,就会接任,从今日起我这副担子就交给他了。” 按规矩在前任总镖头封刀之时,同时就宣布继任总镖头的人选的,众人听孟霆口气,似乎要提前一点在封刀之前宣布,不觉都竖起耳朵来听,满堂宾客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马如龙却是注意到他另一些说话,心里想道:“他封刀就封刀好了,但为什么要说得那样决绝,好像虎威镖局的事从此不再与他相关?”原来镖行的“闭门封刀”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出了什么过错,老镖头迫于无奈,必须让位给新镖头;一种则只是因老退休。前一种情况,老镖头对镖局的事在封刀之后,自是不闻不问,后一种情况,老镖头仍然受镖局供奉,遇大事还是要请教他的。孟霆并非前一种情况,却也说出这样话来,是以马如龙就不禁有点诧异了。 第四十二回恶客登门 虎威镖局本来是合股的生意,最初只有两个股东,由孟霆的父亲和一个朋友合资创办,开设在河南洛阳。 这个朋友名叫石图南,是河南的名武师,和孟霆的父亲乃是八拜之交。后来因事举家南迁,需要现钱使用,退了一半股份(即还保留镖局总资本的两成半股份),另外一半股份委托孟家全权代理。他举家南迁之后,最初几年还有音讯传来,后来由于时局的变化,南北隔绝,断了音讯。孟霆父亲去世,镖局传到孟霆手上,到现在业已三十多年,石家始终没人来过。 十年前洛阳遭受战祸,虎威镖局迁至大都。一来为了扩充营业,二来为了拉拢当地有力人士,又添了一个新股东,这个股东就是赵武仲的父亲赵斌了。而赵武仲也是由于这个关系,才得孟霆收他为第三个徒弟的。 在虎威镖局调整资本,招收新股之时,孟霆把石家名下的股份加上历年所赚的钱,作为占总资本的三成,他自己仍然是占五成,赵家加入的股份则只是占两成。所以虎威镖局虽然屡经变化,数历沧桑,孟家始终是最大的股东。 马如龙暗自想道:“照理孟霆祖传的镖局,没有退股之理,他怎能对镖局的事从此不闻不问呢?啊,莫非他是要把总镖头让给他的长子孟铸?特地这样说才好抬高孟铸在镖行的地位?” 心念未已,只见孟霆在众人屏息以待之下已是缓缓说道:“刘博跟我多年,我决定由他继任虎威镖局的总镖头。” 刘博是虎威镖局一个资历颇深的镖师,二十岁出道,就一直跟着孟霆,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两年前孟霆才把他提拔作副总镖头的。 按说副总镖头升任总镖头,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在虎威镖局这种情况下,却是不大符合不成文的习惯的。 虎威镖局是孟家创办,又是合股生意。最正常的情形是孟霆以大股东兼总镖头的地位,把镖局交给他的儿子或徒弟接管,给儿子的话,就该是长子孟铸。给徒弟的话,就该是赵武仲(因为他家也有股份)。再不然给大徒弟归伯奎也可以(大徒弟可以代表师父)。就只刘博没有任何一种条件! 是以当孟霆说出了新任总镖头是谁之后,众人都是大感意外。 而最感到意外的又是赵武仲和刘博了。 赵武仲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有希望接任总镖头的,他想人选不外乎三个,除了他之外,就是孟铸和归伯奎。但孟铸的武功造诣比不上他,江湖威望又比不上归伯奎,他知道师父的性格,决不肯传给儿子落人闲话,那么唯一的“对手”就只有归伯奎了,归伯奎以大弟子的身份比他有利,但好在归伯奎却不是股东。 他自以为总镖头非我莫属,哪知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接任总镖头的人,竟然不是孟霆的儿子,也不是孟霆的徒弟,而是一个属于“外人”身份的刘博。 至于刘博的惊诧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做虎威镖局的总镖头。虽然孟霆是曾和他谈过虎威镖局今后的做法应当如何,但他以为这不过因为自己在镖局多年,孟霆看得起他,因此要他扶助将来的总镖头而已。 正因为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太过意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赵武仲向他贺喜,他才知道这是事实。 赵武仲听了师父的宣布,脸上变了颜色,勉强装出笑容,抓着刘博的手就说道:“刘师傅,恭喜你啦,你这是一步登天了!” 本来按照“封刀大典”的仪式,是要在老镖头“金盆洗手,闭门封刀”这两个仪式行过之后,新任的总镖头才能接受众人道贺的。赵武仲不是不知这个规矩,但在一时激动之下,却是禁不住就要去挖苦刘博了。幸在此时众宾客都是惊诧不堪,虽不至于满堂哗然,也禁不住有许多人窃窃私议,对赵武仲的“失仪”,谁也没有注意。 刘博呆了一呆之后,连忙说道:“孟老镖头,多蒙你的抬举,我可担当不起。第一、我德薄能鲜,论威望论武功,都不足以担当虎威镖局的总镖头;第二、我又不是——” “我又不是虎威镖局的股东”这句话刘博尚未说得完全,孟霆已是哈哈一笑,摇了摇手,阻止他说下去了。 孟霆笑道:“刘老弟,这个忙你非帮我不可,你可不能和我客气!我是经过再三思量,觉得只有你才是最适合接我这副担子的!” 刘博惶然道:“老镖头言重了!” 孟霆说道:“这几年来,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你帮我料理,镖局情形,没人比你熟悉。你接任总镖头可以驾轻就熟。其次说到武功,干镖局这行,本来就不是单凭武功的,紧要的还是朋友们给你面子,你的人缘很好,我是知道的。何况你的武功也不弱呀,你家传的五虎断门刀,虽说已有部分失传,你所得的刀法用来行走江湖,也足够了。当然我不是说你现在就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最少也强过我这两个儿子了。” 他不提徒弟只提儿子,赵武仲心里可在暗暗嘀咕:“师父明知他的武功比不上我,还是要传给他,对我显然乃是歧视!”但因孟霆早已讲得清楚,干镖局这行武功还在其次,他这话只能藏在肚子里,可不敢说出口来。 杨浣青听得孟霆提及刘博的武学渊源,却有意外发现的喜悦,心里想道:“原来他就是五虎断门刀刘家的后人,只不知他的辈分是罗浩威的师兄还是师叔?” 刘博仍是不敢接受,说道:“老镖头抬举我,这是给我脸上贴金,但我自问却是不该做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做了别人也要说我闲话!” 孟霆缓缓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不过因为自己不是虎威镖局的股东罢了。这个我亦早已有了安排,我名下的股份分一半给你,另外石家的股份也请你全权代理。应办的文书契约我都在官厅办好了。”说罢拿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交给刘博。 刘博想不到孟霆有此一着,给他弄得呆了,哪敢接受?孟霆说道:“你这是帮我的忙,帮镖局的忙。难道你忍心看我年纪老了还要过刀头舐血的生涯吗?你忍心看虎威镖局没有适当的人接管以致关门吗?区区一点股份,还不够我酬谢你二十年来为镖局出的力呢!” 跟着孟霆看了另一个股东赵斌一眼,又再说道:“虎威镖局有三个股东,石家早已不知去向,但他委托先父代管之时,曾有亲笔字据写明镖局一切事情由我家作主的。至于赵兄的意见,前两天我也问过了,赵兄也说,请我决定总镖头给谁的,给谁人他都没有意见。那么我现在的决定,赵兄想必不会反对吧?” 他这番话一说,赵斌父子是有苦说不出来! 要知在此之前,赵斌也是和他儿子一样,决计料想不到半路里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把他们父子视为是囊中之物的总镖头抢了去的。因此当孟霆征求他的意见之时,他当然是乐得表示大方,声明一切任由孟霆作主了。 赵斌呆了半晌,苦笑说道:“孟老镖头你选中的人自是不会有错,刘大哥老成练达,我一向也是佩服他的,何况他现在还是虎威镖局的大股东呢,他继任总镖头,谁还能有何话说?刘大哥,小儿以后在你手下做事,还望你多多提携。”“大股东”三字,说得特别刺耳。 刘博面红耳热,怫然说道:“孟老镖头,请你收回成命,这总镖头我不敢当!” 孟霆说道:“老弟,你勉为其难吧,你算是给我的面子,别人有甚闲言闲语你就不用管了,我在这厢向你求情啦!”说罢对着刘博就是一个长揖。 刘博慌不迭地跪下还礼,说道:“孟老镖头,我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要我赴汤蹈火,我也不敢推辞,不过,不过,最好还是让我只当镖师的好。” 孟霆道:“你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直说。” 江湖中人讲究的是重义轻利,刘博倘若再三坚持不肯接受孟霆的股份,反而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不是一个豪爽的好汉子。他心里想道:“日久见人心,孟老镖头这样看重我,我当然不能负他所托。他给我的股份,我替他保管,日后还给他的儿子,我分文不要,那就可以表明心迹啦。” 真正的原因,他既是不便出之于口,当下只好说道:“别人的闲话我不怕,我怕的是自己能力不够,担负不起老镖头给我的重任。论武功我比不上赵师兄,论威望我也比不上归师兄……” 他还要再说下去,但孟霆已是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说话,说道:“这个容易办,我也已经有安排了。我的两个徒弟归伯奎和赵武仲都留在镖局里辅助你。从今天起,他们两人都升为副总镖头。他们两人固然是各有所长,但最熟悉镖行事务的还是你,但求你们三人同心,我也可以放得下心了。” 赵武仲虽然还是感到委屈,但得到一个副总镖头来做,慰情聊胜于无,心里想道:“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不安于位。”于此一想,也就不言语了。 赵武仲在心里暗暗打他的算盘,归伯奎天性纯厚,听了师父的话,却是有点纳罕:“为什么他只提我和武仲,不提两位师弟呢?”当下就说道:“师父,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孟霆道:“你说吧。” 归伯奎道:“虎威镖局是师祖创办的,提起虎威镖局,江湖朋友都会想起孟家。师父,你如今把虎威镖局交给我们几个外姓的人负责,这虽是你老人家的大公无私,但总似乎有点不妥。因此,我想把我的副总镖头一职,让给铸弟担当,请师父俯允。” 孟霆早料到大徒弟会有这番言语,说道:“我正想和你们讲个明白,我这次封刀之后,是准备回乡度过晚年的。想必你们也是知道,我的家乡遭受战祸,最近才比较安定下来,我得回乡料理祖业,顺便见见隔别多年的亲友,或许我这一生都未必再回大都了。孟铸、孟印从未回过老家,这次我也想带他们回去,陪我几年。当兹乱世,将来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料,他们是否能够回到虎威镖局,那是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在他们回来之前,孟家就由你代表作为虎威镖局的股东。” 归伯奎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但孟霆在退休之后携子回乡乃是人之常情,归伯奎自是不能拦阻,也就只好不说话了。 孟霆心里更是不安,他一生正直,对朋友都从没说过谎,对亲如儿子的大徒弟那是更不用说了,但如今迫于无奈,却不能不把真正的去向瞒着徒弟,心里暗自想道:“待我在祁连山住下来之后,再设法通知伯奎吧。” 赵武仲的想法完全不同,他听了师父的话,乃是暗暗欢喜的,心想:“大师兄忠厚老实,他代表孟家,对我谅不至于有多大妨碍。孟铸可比他厉害许多,我倒是宁可大师兄留在镖局。”于是说道:“师父你已经安排妥当,那么封刀大典——” 孟霆道:“对,现在正是午时,典礼该举行啦。” 归伯奎以大弟子的身份端来一盆水放在孟霆面前,担任“赞礼”的镖师唱道:“请孟老镖头金盆洗手!” 耿电一看,黑旋风和轰天雷还没有来,心中不由得大为着急。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且慢!”满堂宾客都是愕然回过头来,朝门外望去,只见来的是一行三人,为首的是个鹰鼻老头,中间的是个好像乡下老儿模样的人,最后那个却是个面黄肌瘦的汉子。耿电认得中间那个“乡下老儿”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 在这一行三众的后面还有一个孟铸,孟铸气呼呼地叫道:“你们就算是来观礼的客人,也该报个姓名呀,虎威镖局可不能任由外人来此撒野!”他的一身新衣沾了好些尘土,看情形是在拦阻恶客进门之时,业已吃了一点小亏。 宾客中突然有人叫道:“黑鹰年震山!”而且叫的不止一个。“黑鹰”的名号一叫出来,登时全场轰动,孟铸的声音也给遮盖了。 黑鹰年震山哈哈笑道:“难为各位还记得年某,这位是我的师弟娄人俊,想必也有朋友认识吧?” 娄人俊在十多年前是个纵横江湖的独脚大盗,当然有人认识,不过他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过去的名头也没有师兄年震山那么响亮,是以在他们同时出现的那一瞬间,一众宾客的注意力都是放在“黑鹰”身上,因而把他忽略了。 认识娄人俊的人没有认识年震山的那么多,而且认识他的也不知道他是年震山的师弟,因此在年震山公开介绍他的师弟之时,不免又是引起一场轰动。 在纷乱当中,归伯奎出来和孟铸悄悄说道:“师弟,师父叫你还是出去权当知客,等候那两位姓风和姓凌的客人,这里的事,不用你理。” 纷乱当中,赵武仲却走去迎接那个没人理会的面黄肌瘦的汉子。他又惊又喜地握着那汉子的手,说道:“赵兄,你怎的会到大都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要不然我早就会央求家师补给你一张请帖了。” 那汉子道:“我是特地来贺你荣任总镖头的呀。反正你已是镖局的主人,我何须要什么请帖?” 赵武仲面上一红,苦笑说道:“总镖头不是我,赵兄,你可别要乱说。” 纷乱当中,担任监礼的震远镖局总镖头邓山君和沧州名武师梅锷走上前去,拦阻那两个正在大踏步向孟霆走来的恶客——年震山与娄人俊。 邓山君双掌一拦,说道:“年先生,你几时开了镖号?” 年震山道:“谁说我要开镖号啊?劫镖的事情嘛我倒是曾经做过的。” 邓山君道:“今天是孟老镖头封刀的日子,不是镖行的人就该有虎威镖局的请帖。”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我和孟老镖头是老交情了,不信你问问他!”言下之意,老朋友何须请帖? 他一面大笑,一面突然把胸脯向前一挺,邓山君本来只是双掌作势阻止他的,他的胸脯这么一挺,却是自己凑上去抵住了邓山君的双掌了。 邓山君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年震山却把胸脯挺上去抵他双掌,分明是有心试他掌力如何。邓山君不禁勃然大怒,心道:“你竟敢对我如此蔑视,我拼着杀人偿命,也不能让你当众塌我的台!”当下猛地使劲一推,掌力尽发! 一股强劲的力道反震回来,邓山君用力一推,竟然推他不动。不过年震山暗运内功反扑,却也没法使邓山君退后半步。 但虽是相持不下,毕竟邓山君是用双掌去推人家的,相持之下,亦即是邓山君相形见绌了,邓山君不禁满面通红,尴尬之极。 另一边,沧州名武师梅锷也是和娄人俊暗中较上了劲。 梅锷迎上前去,便即冷冷说道:“娄舵主,听说你已经金盆洗手,我只道是和你无缘相见了,想不到还有今日之会。咱们亲近亲近!”原来娄人俊还在黑道之时,曾经和梅锷有过一点“梁子”的,不过他们还没有认真的较量过。因为梁子一结,没多久就有两方都认识的朋友出来做鲁仲连,给双方说开了。 娄人俊笑道:“是呀,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今日何幸相逢,是理该亲近亲近。”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用力紧握。梅锷以拇指按住娄人俊的脉门,娄人俊也用食指按住梅锷手背的“冷渊穴”。 两人一面用力封闭对方的穴道,一面运气不让自己的穴道给对方所封,转眼之间,双方都是冷汗涔涔滴下。 身为主人的孟霆见势不妙,虽然明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只好先礼后兵,说道:“他们两位来捧我的场,俗语说得好:远来是客,请让他们到这边来坐吧。” 年震山哈哈笑道:“到底是孟老镖头通情达理,不枉我跑这一场。” 邓山君收回双掌,冷冷说道:“主人有礼,客人也得有客人的规矩,请坐吧。” 年震山却不就座,他站在礼堂当中,面对着孟霆,朗声说道:“我这个客人可不是来观礼的。” 孟霆道:“那你来意如何?” 年震山道:“请孟老镖头暂缓金盆洗手!” 孟霆已是隐隐猜到他的来意,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凭什么拦阻?” 年震山淡淡说道:“你这次金盆洗手,多少和我也有关连吧?” 镖行领袖天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如龙说道:“孟镖头是按照镖行规矩闭门封刀、金盆洗手的,你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也不该来此捣乱,他封刀之后,你若不肯甘休,尽可找我!我替他了结!” 年震山笑道:“马老镖头,你且莫一口咬定我是捣乱来的,我这一来,可正是为了顾全你们镖行的规矩呀!你们镖行的规矩,退休的镖头,总得把账目交代清楚,才能金盆洗手的吧?” 在江湖人物常用的“习惯语”中,“账目”二字有双重意义,有时是指金钱上的账目,有时是指冤仇未解的“账目”,这两个字从年震山口里吐出来,所有的人当然都以为他不是指金钱上的账目的。 马如龙故意不理会“账目”二字的另有含义,冷冷说道:“你又不是虎威镖局的客人,纵然有这规矩,也轮不到你来说话!” 虎威镖局的账房说道:“孟老镖头的账目早已交代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外人可说句闲话的地方。” 年震山冷笑道:“是么。”随即回过头来,对马如龙道:“不错,我并非镖局中客人,但我可曾劫过虎威镖局的镖!” 此言一出,全场耸动,心中俱是想道:“这头黑鹰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劫了虎威镖局的镖,还敢跑到虎威镖局里来!”但马如龙和虎威镖局的人却是颇为诧异,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情。 年震山接着笑道:“各位用不着这样瞪着眼睛看我,我那次劫镖并没有劫成功!” 马如龙道:“请恕老朽直率,说句公道的话,你劫虎威镖局的话,这是你不讲交情在先,败在孟老镖头手下,那也不能怪他。江湖上劫镖讨镖之事本属寻常,往往还有不打不成相识的呢。依老朽之见,还是大家哈哈一笑,就把此事当作了结吧。” 马如龙话犹未了,年震山果然就是哈哈一笑。但跟着说出的话,却又是众人意想不到的了。他说:“马老镖头,你误会了。第一,我不是来找回场子的;第二,我也不想请你们评论是非曲直。” “找回场子”和“争回面子”的意思差不多,不过前者较为严重。“找回场子”的当事人十九是来找麻烦的,只要他认为解决得不合理,少不得就要有一场恶斗;“争回面子”为的只是争一口气,面子稍微过得去,多半就可以和平解决的。 众人听说年震山不是来找“场子”,全都松了口气,但对他的来意却是更觉得莫测高深了。 马如龙怔了一怔,说道:“那你想要什么?” 年震山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此来正是为了顾全你们镖行的规矩,请孟老镖头把账目交代清楚。” 马如龙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年震山道:“孟老镖头那次保的镖甚为古怪,依我看来,也是十分不合镖行规矩的。” 马如龙道:“怎样不合规矩?他保的又是什么?” 年震山道:“他护送一位贵公子前往江南。” 听到这里,杨浣青在耿电耳边悄悄说道:“说到你的头上来了。” 耿电惴惴不安,暗自想道:“这黑鹰纵然不知我在这里,但若是把我的身份直说出来,只怕也要连累了孟老镖头了。” 好在年震山并没说出他的名字。 原来年震山也是有所顾忌的,要知耿电乃是江南大侠耿照之子,他若说出他是要劫耿电,他投靠金虏的秘密岂不是也要马上暴露了?所以他只能在“不合镖行规矩”的题目上来做文章。 听说孟霆曾经送人偷渡长江,马如龙亦是不禁有点惴惴不安,当下强笑说道:“护送客人,那也不算不合镖行规矩呀!”。 年震山道:“不错,保镖而兼护送客人,这也是镖局常做的生意,不能说是不合规矩。但孟老镖头保的这趟镖,却是另有古怪!好在有镖行的老前辈在这里,我说出来给你们评评理。” 马如龙道:“好,你说吧,有何古怪?” 年震山道:“他保的这个镖,是瞒着镖局干的。” 马如龙道:“你怎么知道?” 年震山道:“他以总镖头的身份保镖,却一没有打虎威镖局的旗号,二没有局里的镖师随行。” 马如龙道:“我们镖行里也有保‘暗镖’的,不打镖旗,那也并不奇怪。” 年震山道:“保暗镖的,要嘛就是所保的‘镖’见不得人,要嘛就是所保的东西十分贵重,对吗?” 马如龙道:“贵重的东西常保‘暗镖’,那是真的。至于说到什么见不得人,那就未免过分了。镖行中容或有良莠不齐的分子,孟老镖头为人正直,却是我们同行都知道的,他决不至于去保不该保的镖。” 年震山道:“孟老镖头的为人,咱们且慢评论。最少你是承认保暗镖的多是十分贵重的东西,或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了。” 马如龙道:“不错,这又怎样?” 年震山道:“如此说来,保暗镖的镖银当然是比保明镖的多得多,而且只能瞒着外人,而不能瞒着自己镖局里的人了?” 马如龙道:“一般而言,是这样的。” 年震山道:“那次保镖,虎威镖局只有总镖头独自出马,并无别的镖师随行,这是一查就可以查得清楚的。” 马如龙道:“孟老镖头武艺高强,他独保暗镖,有何奇怪?” 年震山道:“不,他不是独自一人,只不过是没带他自己镖局的镖师罢了。他请了外人帮他一同保镖,这人是浙东吕东岩!嘿嘿,这可有点不大合乎镖行的规矩了吧?” 马如龙道:“请好友相助,镖行的规矩并不禁止。” 年震山笑道:“你们镖行的规矩,我也懂得一些。请朋友相助,那多半是出事之后,才求朋友帮忙讨镖。” 马如龙冷冷说道:“或许孟老镖头早就知道你老兄要劫他的镖,这才预先约好浙东大侠吕东岩相助,这叫做有备无患。” 虎威镖局的另一个股东赵斌忽地问道:“孟老镖头护送的那位客人是谁?” 年震山笑道:“这你就应该问你的总镖头了,我怎么知道?” 众人的目光移到孟霆身上,孟霆沉声说道:“待你们说完了我再回答!”心里可在暗暗叫苦:“这可叫我怎样才能自圆其说呢?” 马如龙冷笑道:“年先生,你既然还未摸清底细,怎的就动手劫镖?” 年震山哈哈笑道:“马老镖头,你是老江湖了,怎的故意说出这种外行话来? “不错,我是还没有摸清底细,不知他护送的那位小少爷是谁,但各位想想,这位小少爷要虎威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还要名满江湖的浙东大侠暗中助阵,这来头还会小吗?我就是冲着他们两个人,才要劫孟老镖头瞒着镖局所保的这支贵重无比的‘镖’的。嘿嘿,我黑鹰年震山不是栽在孟老镖头的手下,而是栽在孟老镖头和吕东岩的联手之下,说起来这倒是我还未摸清底细而吃的亏呢。” 年震山打定主意,自己先不说出耿电的名字,看孟霆如何向宾客交代?他料想孟霆也是不敢说出耿电的姓名和来历。 马如龙道:“你口口声声说孟霆是瞒着镖局干的,有何凭据?难道就只凭着他请外人帮忙保镖这点,就可以一口咬定么?”有几个镖行的人也同声说道:“不错,你黑鹰年震山又不是虎威镖局的人。” 年震山冷笑道:“我不是虎威镖局的人,这里可有的是虎威镖局的人啊! “孟霆是否瞒着镖局私自保镖,要查清楚,容易得很。十年前是甲子年,我劫镖是那年九月之事。请查查账簿,是否有这笔镖银进账?有的话,这笔镖银定是不会少的!再说那年九月的时候,孟霆离开大都,他是怎样和镖局说的?我想或者还有人记得吧?我希望大家都说实话!” 赵斌露出疑惑的神色,缓缓说道:“孟大哥,甲子那年,我记得正是虎威镖局在大都重张旗鼓那年,也是我和你合伙那年。那年八月,你好像说是到外地访友,为了给咱们镖局打好关系才出京的,并非说是保镖!” 年震山得意洋洋,说道:“你们相信了我的话么?是不是还要再查账簿?” 孟霆说道:“用不着,账簿上根本没有这笔镖银!” 年震山冷笑道:“马老镖头,虎威镖局是合伙的生意,总镖头瞒着镖局保镖,收取的镖银又没进账,事情是不是有点奇怪,或者我不懂得镖行规矩,不知道是不是也符合镖行规矩?” 马如龙道:“孟老弟,此事真相到底如何?” 孟霆说道:“那次根本谈不上是什么‘保镖’,我有一位朋友在扬州做事,家人则在北方,他的儿子知道我有杭州之行,叫我带他同走,顺便多走一程,送他到扬州会父。事情就是这样简单!至于吕东岩,当时恰巧是在大都,他要回家,我们就一同走了。” 年震山道:“你那朋友是谁?” 孟霆说道:“这是我私人的事情,用不着告诉你吧?”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样简单吧?各位,我这位娄师弟住在吕东岩的邻县,和吕家相去不过数十里。娄师弟,你给大家说说吕家的情形。” 娄人俊道:“十年之前,吕东岩靠着收几个徒弟维持生计,从甲子那年开始,他家突然阔气起来了,如今已成为县中有数的富户啦!他是怎样发财的。嘿嘿,说出来倒很简单,是虎威镖局的孟总镖头送了他一千两金子!这事是吕东岩的一个至亲告诉我的,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还可以叫这个人来此作证!”耿电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吕东岩的内侄丘大成。 马如龙道:“孟老弟,有这事么?” 孟霆说道:“我和吕东岩是好朋友,那时又幸亏有他拔刀相助,这才不至伤在年震山的手下。朋友本有通财之义,我送他一千两金子作为酬谢,有何不该?” 年震山冷笑道:“你没有得到镖银,反而赔了一千两金子,嘿嘿,别人肯相信你,我年震山可不能相信你!” 孟霆沉声说道:“你不相信,又待如何?” 年震山打了个哈哈,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你孟老镖头发了大财,我年震山只想分沾一点油水。识趣的把那笔镖银拿出来吧!你可以送一千两黄金给吕东岩,这笔镖银少说也当有一万两金子。我也不全要你的,只要你的一半!” 孟霆哼了一声,愤然说道:“好呀,年震山,你是要来敲诈我了!” 年震山笑道:“别说得那样难听好不好?你们保镖的逢山过山,逢寨过寨,不也有拜山送礼的规矩吗?这一半的镖银,就当是你补送给我的礼物吧。再说,你一人独吞这笔镖银,十年来又利上加利,已经占了镖局不少便宜了。就算我是敲诈,也只能说是黑吃黑吧!” 孟霆气得长须抖动,喝道:“好,怪不得你叫我暂缓闭门封刀,我就依你的话吧!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年震山道:“好,你既然舍不得钱财,那就只有按照你们镖行的规矩办事了。马老镖头,今日之事,我只是冲着孟霆来的,和在座的各位朋友都不相干!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你老以镖行领袖的身份,给我作个见证!” 他们特别强调“镖行规矩”,原来镖行的规矩,在老镖头闭门封刀的时候,倘若有人出来指责他有什么违背江湖道义之事,这件事又难以查究明白,那就只能由双方自作了断了。 如今年震山指责孟霆的虽然没有这么严重,但却是揭发了足以影响他的人格的私隐。孟霆的解释又似乎总是有些顾忌,纵然马如龙能够相信他,也觉得他的那些说话有点难以自圆其说。按照镖行的规矩,马如龙的确是不便插手的了。 马如龙心里想道:“黑鹰年震山的大力鹰爪功非同小可,当年是吕东岩和孟霆联手才把他打败的,如今只是孟霆一人,只怕不是他的对手。孟霆在封刀之前,遭人挑衅,做朋友的帮他的手,也会损及他的体面。”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就要动手。马如龙只好出来调解,说道:“这件事真相如何,双方各执一辞,一时间实是难以查究明白。我也不想偏袒哪一方,不过孟老镖头和我是多年朋友,他的身家底细,我是明白的。” 第四十三回武林天骄 年震山道:“马老镖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如龙道:“孟霆的身家全已放在镖局,他重建这间镖局,资财都耗尽了,哪里拿得出你老兄要的这五千两金子?这样吧,算是你老兄给我一个面子,我找朋友凑一百两金子送给你,咱们留个交情。” 年震山冷冷说道:“马老镖头,此事与你无关,我怎能要你破费?再说我也不是来乞讨的,我要的是孟霆应该分给我的五千两金子,你这一百两金子,还是留着赏给叫化子吧。” 马如龙哼了一声道:“年震山,这么说你是一点也不肯讲交情的了?” 年震山道:“这五千两金子我不要也可以,但孟霆须得答应我的条件。” 马如龙道:“好,你说吧,只要双方过得去,我会劝孟霆答应你的。” 年震山道:“你说孟霆的身家都已放在镖局,现钱拿不出来。好吧,那就请他把这镖局分一半给我。继任的总镖头吗,也得由我选任了。” 马如龙怒道:“年震山,你这未免是欺人太甚了吧?” 孟霆道:“马兄,多谢你的好意,让我与他了结吧。” 马如龙道:“让我再说一句公道的话,年震山,你的话实在不合情理,这镖局又不是孟霆一个人的,如何能送你一半?” 年震山道:“好,我看在马老镖头的面子,再提一个合情合理的办法。请孟霆说出十年前他保的那个‘镖’的主人,亦即是说,只要他讲出那个朋友的名字,我就向他那位朋友讨去!否则,要嘛他就给我金子,要嘛他就给我镖局,我是决计不能让步的了!” 孟霆忍无可忍,喝道:“废话少说,你远来是客,进招吧!”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人说道:“且慢!”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从人丛里走出来。一众宾客都不认识他,虎威镖局的人,更是诧异,因为在典礼将要开始之时,他们恐防有人冒名混入,曾经暗地里仔细留心过在座所有的宾客,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但现在这样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却突然在人丛中出现。 众人皆大诧异,只有孟霆和马如龙又惊又喜。 年震山喝道:“你是什么人?” 宾客中只有两个是官府方面的人,一个是御林军军官,名叫符强,武功虽不很强,却是完颜长之的亲信,一个是京兆尹衙门的老捕头,名叫谢康,年逾六十,已届退休之年,但京兆尹(官名,相当于首都市长)却不肯让他告老,留他在衙门供养,碰到疑难案件才请教他。这两个人本来是大模大样坐在贵宾席的,一见这中年书生来到,忽地都走出来,在他面前跪下,“咚,咚,咚”各自叩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吓得众宾客都是惊疑不定,年震山也吓得不敢再问了。 只听得符强说道:“卑职不知檀贝子驾临,有失迎迓,死罪,死罪!” 那中年书生道:“你家王爷好吗?” 符强道:“完颜王爷很是想念贝子,难得贝子重回大都,待卑职赶去禀告王爷。” 那中年书生道:“用不着你多事,我要见他,我自会去他王府。”符强道:“是,是。”又叩了一个响头,这才敢站起来。 中年书生微笑道:“老谢,你还在京兆尹衙门吗?”谢康应了一个“是”字,中年书生笑道:“这十多年来,我知道你为了我费了不少心力,如今我已回来,你可以回去向衙门销案了。”谢康吓得连连磕头,说道:“不敢。”那中年书生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要找我的人,又不只是你一个,你奉命找我,那是应该的,你起来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杨浣青在耿电耳边悄悄说道:“我的师父来了,这一回可有那黑鹰好看的啦。可惜我却不便出去认他。” 原来这个“檀贝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檀羽冲。 檀家是金国最显赫的贵族,祖先以战功封王,檀羽冲的叔父檀道雄曾任金国兵马大元帅之职,现在的金国皇帝完颜雍是他的表兄。檀羽冲是檀家的长子,本应继承王位的,但二十年前他却忽然失了踪,有人说是因为他的叔父想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故此把他挤掉,有人说是因为他失宠于当时的金国皇帝完颜亮,故而“自行失踪”的。蜚语流言,谁也不知真假。 真正的原因只有那个御林军军官和孟霆知道。 原来檀羽冲虽然是金国的贝子身份,但却反对本国的侵略政策。前金主完颜亮穷兵黩武,荒淫无道,檀羽冲曾经屡次进谏,完颜亮不从,反而疑心檀羽冲要推翻他。檀羽冲在金京不能立足,于是被迫逃亡,同时也就放弃继承王位的权利了。 后来完颜亮举兵侵宋,采石矶一战,被南宋名将虞允文杀得全军覆灭,完颜亮败走瓜州,为部下所杀。他的堂弟完颜雍继位,就是现在的金国皇帝了。在这场战役中,北方的义军在金国后方起了牵制敌人的作用,而檀羽冲也在暗中帮忙汉族的义军,和义军领袖“笑傲乾坤”华谷涵、“蓬莱魔女”柳清瑶夫妇等人成了好朋友。完颜雍继位金主之后,他也没有再回金京。(武林天骄檀羽冲事迹,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但这种皇族内部的纷争,金国的统治者(包括掌握兵权的完颜长之在内)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故此二十年来,檀羽冲的失踪事件,对略知其事的金国官场人物来说,始终是一个谜。一般的人,更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了。例如御林军的军官符强,由于他是完颜长之的亲信,知道内情,但那个老捕头谢康,虽曾奉过上司之命找寻檀羽冲,但因何事找他,个中原委,谢康却是毫不知情的了。 镖局这方面的人,只有孟霆知道武林天骄的来历,因为他是祁连山义军领袖龙沧波的好朋友。而龙沧波和华谷涵、柳清瑶夫妇是常有往来的,曾在金鸡岭柳清瑶的山寨见过檀羽冲。 除了孟霆之外,天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如龙也认识檀羽冲。马如龙的镖局在金京历史最久,当年檀羽冲为了结识汉人中的豪杰,曾经到过他的镖局。 不过一众宾客虽不认识檀羽冲,更不知道他的底细,但对“武林天骄”的大名,却是当真可以说得是“如雷贯耳”的。 顾名思义,檀羽冲有“武林天骄”的称号,武学的造诣自是非同小可。二十年来,完颜长之是被认为金国第一高手的,但也有许多人说,武林天骄的本领纵然不在完颜长之之上,至少也不在完颜长之之下,谁人才是真正的金国第一高手,恐怕还不易得出定论呢! 马如龙上前行礼,檀羽冲说道:“马老镖头,你别把我当作什么贝子,我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来这里的。”说罢就向孟霆道贺。 孟霆说道:“檀大侠光临,敝镖局增光不少。” 檀羽冲眉头一皱,随即哈哈笑道:“咱们是老朋友了,你和我客气做什么?你今日举行封刀大典,我怎能够不来呢,再说你现在碰上的麻烦,也是和我有关的呢!” 孟霆是从好朋友龙沧波口中知道檀羽冲的来历的,龙沧波曾经见过檀羽冲,孟霆可从没见过。如今听得檀羽冲自认是他的“老朋友”,不禁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想插手管我这件事情,我正愁不知如何对付年震山,这可好了。但不知他用什么借口插手?” 孟霆猜疑未定,只听得檀羽冲已在说道:“年先生,请你过来。” 年震山惴惴不安的上前参见,说道:“檀贝子有何指教?” 檀羽冲说道:“我早说过,请你们别把我当作什么贝子,年先生,我和你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客气话那也不用多说了,咱们就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吧!” 年震山大吃一惊,嗫嗫嚅嚅地说道:“檀大侠,我,我可没什么事冒犯过你啊。”心想自己与武林天骄可说得是素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不解他何以要横加插手?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年先生,你误会了,谁说你得罪过我呢?只不过你和孟老镖头的纠纷,和我有关罢了。” 年震山更是吃惊,说道:“不知哪一方面有关?” 檀羽冲缓缓说道:“你不是找托孟老镖头保那支镖的主人吗?这个人就是我!” 此言一出,满堂宾主都是惊异不已。年震山心里想道:“这分明是替孟霆强出头了,孟霆护送的是耿照的儿子,和他有甚相关?”当下强笑说道:“原来孟老镖头护送的那个少年,是檀大侠的公子,请恕年某无知之罪。” 檀羽冲道:“年先生,你又猜错了,我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女徒弟,孟霆护送的少年,正是我这徒弟的未婚夫婿。所以你虽然猜错了,但勉强说起来,这少年人和我也算得是有‘半子’的名分。” 杨浣青一听这话,羞得满面通红,幸亏旁边的人都在看着武林天骄对付黑鹰年震山这场好戏,谁也没有注意她。杨浣青心里想道:“看来师父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也已知道我和耿电的事情了。”不觉又是暗暗害羞,又是暗暗欢喜。 年震山说道:“据我所知,孟老镖头护送的那位公子,似乎不是停在扬州,而是前往江南去了。” 檀羽冲冷冷说道:“你知道得倒不少呀,但这又怎样?” 年震山讷讷说道:“檀大侠,你虽说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来此,这是你瞧得起我们这班江湖朋友,但年某可不敢高攀。” 檀羽冲道:“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并不勉强你非要和你拉这交情不可。但你究竟想说什么,还是爽快说吧。” 年震山一硬头皮,说道:“檀大侠,你是皇亲国戚,我也只知你是贝子的身份。但不知贵友是谁,他的儿子前往江南,檀贝子是否亦已知道?”言下之意,“檀贝子”托孟霆护送的人,似乎不该前往江南,要嘛是孟霆说谎,要嘛就是武林天骄说谎了。 檀羽冲哼了一声,板起面孔说道:“我的朋友是谁,恕我不便奉告。你不服气,尽可以告发我,告我帮助友人,私通敌国好了!”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年震山怎也想不到檀羽冲竟然说得如此坦率,不觉反而吓得慌了。 御林军军官符强忙打圆场,说道:“檀贝子说笑了。年先生,你的说话也是多了一点,还不快向贝子赔罪?”要知符强虽然知道内情,但以他这样低微的身份,却是怎也不敢得罪武林天骄的。 年震山慌不迭的赔罪,自找下场的台阶,说道:“檀贝子言重了,年某岂敢疑心贝子?”接着回过头来,对孟霆道:“事情既经檀贝子说清楚了,请孟老镖头恕我适才胡闹,告辞了!” 檀羽冲忽道:“年先生,你别走呀,事情还未了呢!” 年震山变了面色,说道:“檀贝子,我已经向你赔过罪了,不知檀贝子还要我怎样?”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我说过要按江湖规矩办事的,怎能让你吃亏?你不是要分孟霆保那支镖的镖银的吗?” 年震山大为尴尬,只得抱拳说道:“年某不敢。” 孟霆不想节外生枝,跟着也说:“檀大侠,你忘记啦,那次你可并没付我镖银的呀。” 檀羽冲道:“咱们是老朋友,你不收我镖银,我当然不必和你客气。但这位年先生是远道而来向你索取补偿的客人,他那次劫镖,又的确是吃了亏的。按江湖上的规矩,咱们岂能让他白走一趟?那支‘镖’他说值二千两金子,好,我就照他的估价,也不还价了,我替你分给他一半镖银!” “镖银”二字出了口,一串珍珠已是拿在手中。檀羽冲把这串珍珠一扬,说道:“在座高朋,料想不乏识货的行家,请看看这串珍珠,大概还值得一千两金子吧?” 珍珠发出柔和的光芒,虽然是在白天,众人也感到耀眼生缬。马如龙哈哈笑道:“这串珍珠,一共百颗,难得的是每一颗都这么圆润、大小相同。依我估计,拆开来卖,每颗最少值十两金子,合成这串珠串,那就非得一千两金子不行了!” 檀羽冲道:“好,那就当作是一千两金子吧,现在给你了,年先生,你接呀!” 珠串抖得笔直,向年震山递去,在座的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武林天骄是有意较考年震山的本事。 年震山惶然道:“年某不敢受领贝子重赏!”可是他不要也不行了,那串珍珠已是“送”到他的面前,珠串的一端对着他胸口的穴道。 年震山好歹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个成名人物,如今给武林天骄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迫得下不了台,不禁也是动了怒气,暗自想道:“听说武林天骄和完颜王爷作对,我一直以为乃是谣言。但从今日的事情看来,武林天骄竟然包庇耿照的儿子,人言恐怕是不假的了,只要王爷给我撑腰,我怕他作甚?哼,他当众较考我,我就让他当众丢脸!”当下说道:“谢檀贝子……”便即伸手抓那一串珍珠。 他本来是想用大力鹰爪功抓碎那串珍珠,表明自己不是贪财,同时令檀羽冲出丑的。不料他这句话“谢檀贝子厚赐”的“厚赐”二字尚未曾说得出来,指头和珠串一碰,登时虎口如受雷轰电击,陡然一震,竟是不由自已的连连后退,而且稳不住身形,退了几步,就跌了个四脚朝天!
武林天骄微笑道:“年先生,你行这样大礼,我可是担当不起。” 年震山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羞得满面通红。可是论身份,论武功,他和武林天骄都是差得太远,纵然又羞又怒,却是不敢发作。 符强见他下不了台,只好再次给他解窘,说道:“我知道年先生是个很讲义气的江湖朋友,冲着檀贝子的金面,他如何还能收取孟老镖师的镖银?檀贝子,请你给他一个面子,把宝贝收回吧。” 年震山趁势磕了个头,说道:“多谢檀贝子看得起我,贝子的厚赐我是决不敢收。”索性以假当真,把自己摔这一跤,当成是向檀羽冲行磕头的大礼。 檀羽冲道:“年先生,你既然自己愿意吃亏,我也不便勉强你受礼了。这串珍珠,我就改作送给孟老镖头的贺礼吧。孟老镖头,咱们是老朋友了,你也不受,那就是看不起我了。”孟霆不好再推,只得收下。 檀羽冲这手超卓的武功一显,满堂宾客都是惊得目瞪口呆,此时方始透得过一口气来。 坐在耿电后面的两个客人窃窃私议,一个说道:“年震山以大力鹰爪功称雄江湖,据说数十年来罕逢敌手,想不到他碰上了武林天骄,竟是不堪一击。”一个说道:“檀贝子若是没有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他也不能称作武林天骄了。” 杨浣青在耿电耳边悄悄笑道:“年震山这次当真是应了一句俗话:‘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忽有两个客人挤上前来,说道:“借光,借光,让我也看看热闹。”耿、杨二人是坐在前面第三排靠近角落的位置的,旁边恰巧还有两个空位,那两个客人挤上前来,就坐在他们旁边。 耿电听得声音好熟,侧过脸一瞧,这一喜非同小可,原来这两个硬挤上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黑旋风和轰天雷。 耿电说道:“你们怎的这样晚才来?”黑旋风低声说道:“我们是避难来的!” 耿电吃了一惊,问道:“你们碰上什么人了?”黑旋风轻轻一嘘,说道:“过后再谈,咱们先瞧热闹!” 年震山吃了大亏,无须再留,便要告辞。马如龙不想令他太过难堪,说道:“年先生,你老远来到这儿,总得在礼成之后才走呀。俗语说得好,江湖上的汉子‘不打不成相识’,你和孟老镖头的梁子已经揭过,大家也不必存有什么芥蒂了。今后我们镖行的人在江湖行走,还得你老兄卖给面子呢。” 年震山大感尴尬,走的话似乎显得自己气量太窄,不走的话又实在觉得难堪。正在踌躇之际,忽又听得外面有吵闹之声。但因礼堂内边也是闹哄哄的,不是仔细听的话,就听不见。 归伯奎出去一看,回来向师父悄悄禀告:“外面来了一个青袍老者,一个蒙古武士,说是要向你老人家道贺。孟师弟不许他们进来,他们现在正在大吵,看样子孟师弟再不许他们进来,他们就要动武了。” 孟霆怒道:“我和蒙古人从没交情,咱们的镖局也不会到蒙古保镖,用不着和他们套甚交情。” 震远镖局总镖头邓山君和大都名武师薛兆都是姜桂之性,心里想道:“金国目前虽然是在向蒙古求和,但这是在秘密进行的,还未成为事实,表面上蒙古和金国还是敌国。我们得罪个把蒙古武士,谅也不会就闯出了什么大祸了?”于是同声说道:“孟老镖头,你不喜欢这两个客人,待我们给你挡驾。” 邓山君和薛兆都是一等一的功夫,孟霆、马如龙等人料想他们可以应付得了。此时礼堂内面的宾客,还未知道外面闹事,马如龙不想张扬,弄得大惊小怪,在邓、薛二人出去之后,便即说道:“吉时已届,孟老弟,你这就先行金盆洗手罢。”其实原定的“吉时”(午时)早已过了。 一般的宾客听不见外面吵闹之声,具有深厚内功的孟霆却是听得见的,就在他要“金盆洗手”的时候,忽觉外面突然静止下来,不禁大为诧异。要知继续吵闹不足为奇,突然静止,那就是暴风雨之前的预兆了。 果然心念未已,便听得大门“乓”的打开,邓、薛二人首先疾跑进来,高声叫道:“有贵客到!” 他们二人本来是准备出去打架的,如今却自动跑回来充当“知客”,即使是惯经风浪的孟霆,也不禁大吃一惊了! 众宾客更是大为惊诧,心里都在想道:“邓山君和薛兆也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来的不知是什么奢拦人物,竟令得他们如此慌张?”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之下,只见孟霆的长子孟铸已是陪着四个“贵客”,走入礼堂,一脸孔很不自然的神气。 这四个“贵客”一出现,所有的人,包括主人孟霆在内,几乎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竟是金国的皇侄完颜豪和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蒙古喇嘛。 完颜豪以“贵公子”的身份,平日在京城里经常走马章台,寻欢作乐,许多人都认得他。和他并肩而进的那个蒙古喇嘛,众人虽不知道是谁,但见完颜豪对他神情恭谨,心中也已猜到几分了。 孟霆无可奈何,只好暂缓“金盆洗手”,上前见礼,说道:“小王爷光临,教草民如何担当得起?” 完颜豪哈哈笑道:“蒙古的大国师龙象法王你还未曾认识吧?法王今日一到,听说你的镖局举行大典,他想见一见各方的英雄好汉,所以席未暇暖,就要我陪他来你的镖局啦!”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这个喇嘛,竟是刚到金京的蒙古国师! 一个完颜豪以“小王爷”的身份来到镖局已是极不寻常之事,作为金国上宾的龙象法王居然一入金京就来镖局,那就更是稀奇了。 孟霆早就猜想来客必然大有来头,可还做梦也想不到竟是这两个人! 龙象法王打了个哈哈,说道:“我在和林,也曾听过贵镖局的大名,今日难得适逢孟老镖头的封刀大典,是以特来道贺,红花绿叶都是一家,贫僧和孟老镖头也都是同属武林一脉,孟老镖头你就不必拘礼了。” 孟霆本就不想向他行礼,趁势便道:“多谢法王抬举,真是给孟某脸上贴金了。请上坐吧。”抱拳一揖,毫不客气的就以普通的宾主之礼待他。 完颜豪很不高兴,暗自想道:“法王不屑和你一般见识,我可不能容你如此放肆。”他正要设法作弄孟霆,忽然看见人丛里的武林天骄檀羽冲! 檀羽冲是完颜豪的长辈,武功也是远远在他之上,完颜豪突然在人丛之中发现了他,不觉大吃一惊。 皇室内部的纠纷,完颜豪当然是不敢公开暴露的,他只好暂时佯作不见,暗地盘算待会儿怎样应付武林天骄,心里想道:“檀羽冲不会无因而至,难道他竟预先知道我要到这镖局不成?不过也说不定他和孟霆本来就是朋友?”完颜豪有了顾忌,一时间却是不敢为难孟霆了。 完颜豪又再想道:“当今皇上对檀羽冲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只是他这一回来,我的爹爹恐怕是有如芒刺在背了。好在有龙象法王在此,我不必怕他,他也总得给我爹爹几分面子吧?” 完颜豪仗着有龙象法王撑腰,胆气复壮,接着便对孟霆说道:“这两位朋友适才与令郎有点误会,待我替他们解释解释。” 和完颜豪、龙象法王一同进来的那个青袍老者和蒙古武士,别的人不认识他们,轰天雷和黑旋风、耿电他们却是认识的。青袍老者是秦龙飞新拜的师父萨怒穷,那个蒙古武士则是拖雷的随从卜钦罕。这两个人昨天才和他们在西山的秘魔岩交过手。 黑旋风悄悄和耿电说道:“看来这次我是要避难也避不成了。”原来他们在途中碰上青袍老者和那蒙古武士,虽说他们已经改容易貌,青袍老者还是起了疑心,是以他们一路追踪,追到了虎威镖局,同时叫人回去禀告完颜豪和龙象法王。 黑旋风和轰天雷先到,守门的孟铸早已得到耿电交代,听他们说得言语相符,马上就放他们进去。接着追踪而来、后来才到的萨怒穷和卜钦罕,孟铸可就不肯随便放他们进去了。 幸亏他们正在争吵之际,一方面是龙象法王与完颜豪业已到临,一方面是邓山君和薛兆从里面出来,孟铸这才没有和他们动手,否则这个亏可就要吃得大了。 完颜豪先替他们介绍,说道:“这位是家父特地从塞外礼聘来京的高人萨怒穷萨老先生;这位是蒙古大汗的金帐武士卜钦罕!”萨怒穷哈哈笑道:“高人二字不敢当,我只是个山野鄙夫而已,令郎刚才还不敢相信我是王府的人呢!” 群豪听了这两人的来历,不觉又是一惊。要知萨怒穷虽然罕到中原,但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是名震西北的一个大魔头,中原的武林人士听过他的名字的自也不少;至于“金帐武士”则更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了。“金帐武士”是成吉思汗赐给国内勇士的封号,整个蒙古汗国只有一十八名“金帐武士”,尊贵无比,稍为留心蒙古国情的人都知道的。即使完颜豪和龙象法王没有来,只是他们两人出现,亦已足以轰动全场了。 孟铸忍住了气,说道:“当时小王爷还没来到,你们一无王府公文,二无熟人带行,我怎能轻易相信你们的话?” 孟霆喝道:“多说什么,还不赔罪!” 完颜豪哈哈一笑,大剌剌地说道:“不知不罪,一点小小的误会,讲明白了也就算了,孟老镖头不必责怪令郎,不过有件事情,却是须得请老镖头包涵包涵。” 孟霆说道:“小王爷有甚吩咐,直说就是。” 完颜豪道:“萨先生,你来说吧。” 青袍老者冷冷说道:“孟老镖头,我想在你的客人之中找两位朋友。” 孟霆道:“不知萨先生找的是哪两位?” 青袍老者说道:“一位是绰号黑旋风的风天扬,一位是绰号轰天雷的凌铁威。” 这两个名字一说出来,满堂宾客又是大吃一惊,心中俱是想道:“原来他们不是给孟霆贺喜来的,是为了捉拿钦犯来的。” 孟霆心情紧张,面色却是丝毫不露,淡淡说道:“萨先生,你找错地方了。我今日请的客人,并无姓风和姓凌的在内。” 青袍老者道:“我亲眼看见他们到你这里来的。” 孟霆说道:“恐怕你是认错人了吧?” 完颜豪已是等得甚不耐烦,便即说道:“是不是认错人,你让他们一搜,不就立刻可知真假了么?” 孟霆怒火中烧,心里想道:“我若让你公然侮辱我的宾客,我今后还能有脸见人吗?”但俗语云:“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头”,孟霆倘若拒绝他们搜查、认人的话,只怕马上就有大祸临头!饶是孟霆经过无数大风大浪,这一来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气氛十分紧张之际,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萨怒穷,我在这里,你不用找了。”走出来的正是武林天骄。 萨怒穷进来的时候没有完颜豪那样留心注意,直到武林天骄走了出来,他才发现。这一发现令他心胆俱寒,原来他在二十年前,就是由于败在武林天骄手下,这才被迫销声匿迹,过了二十年之久,方敢出山的。虽然他业已练成毒掌功夫,自忖还不是武林天骄的对手。 武林天骄走了出来,完颜豪当然是不能装作看不见了,当下只好上前行礼,说道:“檀贝子,你几时回来的?我爹可正在想念你呢。” 檀羽冲淡淡说道:“我的贝子不是早已有人承继了么?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小王爷,你这样多礼,我可担当不起。” 当年檀羽冲出走之后,他的叔父檀道雄奏请金主完颜亮,把世袭贝子的名位让给他自己的儿子檀世英继承,这件事情是得到完颜豪的父亲完颜长之的支持方才成功的。檀羽冲旧事重提,完颜豪不禁面上一红,说道:“当今皇上,也还是在想念你的。你这次回来,定能上邀圣眷,世袭贝子,何足稀奇,皇上另外给你封王,那也是意料中事!” 檀羽冲冷笑道:“我若是贪图富贵,当年也不必离开京城了。你要我入朝面圣,或者去见你的父亲,这些事暂且缓谈,我现在是以武林中人的身份,来到虎威镖局,做孟老镖头的客人的。萨先生找我的事情,我得先和他有个交代!” 萨怒穷又惊又气,心里想道:“你这分明是恃强欺我,硬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但也只好陪着笑脸说道:“檀贝子,我找的朋友,可不是你啊!” 檀羽冲绷着脸说道:“二十年前,咱们就有过‘交情’的了,你不承认我是你的老朋友么?” 萨怒穷忍气说道:“是,是。多蒙贝子抬举,把我当作朋友。我可不敢高攀。不过我现在找的是另外两位朋友。” 檀羽冲道:“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他们是何等样人?” 萨怒穷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檀贝子,你没听见?” 檀羽冲淡淡说道:“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萨怒穷只得忍气吞声,再次说道:“一个是绰号黑旋风的风天扬,一个是绰号轰天雷的凌铁威。都是二十来岁年纪,凌铁威长得黑些,像是个乡下干庄稼活的小子。” 檀羽冲道:“我一直在这里,从没见过你说的这两个人。” 萨怒穷道:“或许他们已经乔装打扮,瞒过了檀贝子的眼睛。” 檀羽冲道:“你找他们干嘛?” 萨怒穷把眼睛望着完颜豪,不敢马上回答,完颜豪陪笑说道:“实不相瞒,这两个人乃是朝廷所要缉拿的钦犯。” 檀羽冲道:“虎威镖局在大都也开了十年了,他们做这样大的镖行生意,你以为他们敢于窝藏钦犯么?” 孟霆忙道:“萨先生别开玩笑,孟某今日正要闭门封刀,如何能有这样天大的胆子,胆敢窝藏钦犯?” 完颜豪道:“我不是说你窝藏钦犯,我是恐怕这两个人瞒着你混进来,借你虎威镖局这块金漆招牌庇护,所以我才请你让萨先生搜一搜。” 檀羽冲蓦地板起脸孔,说道:“小王爷,这里是镖局,可不是衙门!” 完颜豪道:“檀贝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今天是孟老镖头的喜庆日子,你们却来搜查客人,是不是要把他的镖局当作你们办案的衙门了?哼哼,我是孟老镖头的客人,你不给主人面子,也就是有意和我为难了!” 完颜豪道:“檀贝子,你别误会……”话犹未了,檀羽冲已是截断他的话,接着说道:“没什么误会,我问你,你到底是来向孟老镖头道贺的还是来办案的?” 完颜豪道:“我是有心来贺喜的,不过——” 檀羽冲道:“没有什么‘不过’的了,在这里的都是武林朋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到这里就该守武林规矩!你要办案,待这里的喜事过了,走出这座镖局的大门,你再办吧!” 完颜豪道:“这个,这个——” 檀羽冲冷笑道:“什么这个那个?在你的眼中,大概我也是钦犯吧?你不如押我回去,总抵得过捉那两个人吧?” 完颜豪满面通红,说道:“檀贝子言重了,小侄哪里敢有这个存心?”心里则在想道:“若然先帝还在,岂能容你重回大都?你本来就是钦犯!” 原来金国现在的皇帝完颜雍,乃是以旁支继承“大统”的。完颜亮荒淫无道,失尽民心,兵败瓜州之后,被部下所杀,完颜雍笼络宗室亲王和统兵的大将,方始得登宝座。檀羽冲是最早反对完颜亮的一个人,他虽然没有参加拥立完颜雍之事,但对完颜雍来说,完颜亮的被推翻,檀羽冲也有一份间接的“功劳”。故此完颜雍对檀羽冲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却也没有什么恶感。檀羽冲的“背叛皇室”的罪名,在完颜雍登位之后,也早已取消了。完颜豪就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能不对檀羽冲讨好的。当然为了怕吃眼前亏,也是他要讨好檀羽冲的一个原因。 萨怒穷最害怕的人本来就是檀羽冲,此时见完颜豪也不敢替他作主,心里更是慌了,只得自打圆场,说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不是黑旋风和轰天雷,其实我也不敢断定。只是我觉得似乎有点相似罢了。看错人也是有的。孟老镖头,我这一来吵扰了你,实在不好意思。我在这厢向你赔罪啦。” 孟霆说道:“萨先生,你这样说小老儿可是担当不起,我但求能够过得个安乐的晚年,这就要拜萨先生之所赐了。”他这话对萨怒穷暗藏讥讽,但萨怒穷也只好当作不知了。 檀羽冲也不想做得太过分,当下见好收篷,便即哈哈一笑,说道:“好啦,如今雨过天晴,咱们一同庆贺孟老镖头的封刀大典,大家可别煞风景啦。” 不料檀羽冲想要“见好收篷”,却还有一个人不肯放过他。 这个人是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 龙象法王跟着哈哈一笑,走上前来,说道:“小王爷,这位檀贝子你怎么不给贫僧引见引见?” 完颜豪笑道:“我以为你们是早就相识的了。” 龙象法王哈哈笑道:“武林天骄的大名我是闻名已久的了。听说檀贝子是金国第一高手,今日得见,何幸如之!” 第四十四回大闹镖局 说话之际,龙象法王合十为礼,第九重的龙象功已是暗中施展出来。 檀羽冲还了一个江湖上惯用的见面礼,右手握拳,左掌覆按拳头之上,中指微微翘起,说道:“武林天骄这个称号,是朋友们给我在脸上贴金,当不得真的。法王武功绝世,那才是当真名不虚传呢!” 檀羽冲说话之际,已是感到胸口如受压力,好像是要窒息一般。不过由于他的内功十分深厚,一面说话,一面还可以运气,话说完了,真气亦已在体内运行一周,烦闷之感,登时尽解。以龙象法王那样的武学造诣,竟也一点看不出来。 龙象法王见他不但神色自如,而且居然还能谈笑自若,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了! 原来他的龙象功早已练到无坚不摧的境界,在他发出第九重的龙象功之际,已是作好准备,只待檀羽冲脚步一个踉跄,就上去扶他,再补一记杀手。因为按他的估计,檀羽冲既有“武林天骄”之称,大概不至于马上就伤在他的龙象功之下,但抵挡不住却是可以预期的了,那时他再以内家真力,直接加在檀羽冲身上,佯作扶他,一把拿着他的腕脉,立即就可以废掉他的武功。 哪知结果完全出他意料之外,武林天骄纹丝不动,反而是他的虎口感到好像给一枝针突然刺了一下似的,虽然不是很痛,但内功的较量,毕竟是略逊一筹了。 原来檀羽冲从“穴道铜人图解”练成了世上无双的点穴功夫,名为“惊神指法”,不但指法奥妙,而且指力可隔空透过一丈之外,点着对方穴道。 龙象法王的内功造诣和檀羽冲在伯仲之间,当然也不至于给檀羽冲的隔空点穴就封闭了穴道。但檀羽冲显露了这手功夫,却是吓得他不敢再去试探了。檀羽冲那只微微翘起的中指,正是对准他掌心的“劳宫穴”的。龙象法王一看,就知他早已作好了准备。 两人暗中较量,口上各道仰慕之忱,一场本来酝酿待发的风波,也就终于风平浪静了。 于是孟霆顺利的完成了“金盆洗手,闭门封刀”的典礼。但是典礼刚过,完颜豪却又来找孟霆说话了。 完颜豪道:“听说孟老先生要离开大都?” 孟霆说道:“不错,我已有多年未曾回乡,想回去探问亲友。” 完颜豪道:“孟老先生有什么亲友留在乡下?” 孟霆说道:“经过这场战乱,我也不知还有什么亲友留在乡间,所以才想回去看看。” 完颜豪道:“现在路途未靖,我劝孟老先生还是暂缓回家的好。” 孟霆怔了一怔,说道:“我是走惯江湖的,往年给人家保镖,就是在盗匪如毛的地方,也是照样行走。” 完颜豪笑道:“我知道你是镖行的领袖,当然不怕路途艰险,不过其中却有一点不便之处。” 孟霆道:“请小王爷明白指教。” 完颜豪道:“贵处是洛阳附近的一处乡下吧?”孟霆道:“不错。” 完颜豪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不妨说给孟老先生知道,我们金国正在和蒙古议和。贵处属于未曾划定的疆界,和议未定之时,禁止百姓迁移。还有,大都的京兆尹衙门,昨天才定了个规例,凡是在京城里有点名望的人,要离开京城的话,必须领取‘路引’,我看京兆尹衙门是不会发给孟老先生的。” 孟霆道:“为什么?” 完颜豪道:“第一,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原因,金国蒙古正在大都与洛阳两地商谈,孟老先生这个时候回乡,时机很不恰当。”话中有话,未说出来的那段话,孟霆可以意会得到,那是金国的官府怕他在大都与洛阳两地往还,为的是怕他刺探消息了。 完颜豪接着又再说道:“第二,家父也希望孟老先生暂留京师,实不相瞒,家父已经把这个意思,告诉京兆尹了。” 孟霆又是吃惊,又是暗中恼怒,冷冷说道:“想不到我这个已经没用的老头儿,也蒙王爷垂注。” 完颜豪笑道:“孟老先生太谦虚了,家父正因为你老先生是成名的豪杰,又是一派武术的大名家,所以才要留下你的大驾呢,他是想请你帮他一个忙的。” 孟霆道:“小王爷说笑了。令尊掌握大金国的兵马,我区区一个退休了的镖头,能够帮得了他什么忙?” 完颜豪笑道:“家父不是要你帮忙打仗,这件事情,你老先生是很容易做得到的,就只看你肯不肯点头罢了。” 孟霆惊疑不定,说道:“请小王爷明示。” 完颜豪道:“事情是这样的,蒙古国师龙象法王来京,和家父谈起,说是很想趁这机会,见识见识中原各派的武功,问家父有什么办法替他完成心愿? “法王是只能在大都逗留一个月的,不可能到各地探访各派的宗师,没办法只好就地取材了,好在京城里藏龙卧虎,能人甚多,虽然未必能够网罗各派的高手,但各种主要的武术宗派,大概在京城里也总还可以找得到其中俊彦的。 “家父意欲邀请京中各派高手,前来聚会,孟老镖头,你是八卦刀这一门的衣钵传人,这个盛会,你自是应该参加的了?” 孟霆说道:“小王爷,我刚刚闭门封刀,请恕我不便参与盛会了。” 完颜豪道:“我也知道你们镖行的规矩,不过,你虽然不便在闭门封刀之后再拿刀弄杖,令郎却是可以去的。” 孟霆说道:“小儿尚未学成,你要他去,不是叫他当众出丑吗?” 完颜豪道:“孟老镖头,你客气了。俗语说,虎父无犬子,令郎家学渊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何况,这次的聚会,不过是以武会友的意思,家父和龙象法王只是要各派的代表人物。在他们面前表演一套本门的拳剑功夫罢了,哪谈得上什么出丑不出丑呢?孟老镖头若是连这个也不肯答应,那就是看不起家父了。”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孟霆只好说道:“既承王爷错爱,到时我叫犬子孟铸到王府应个景儿便是。”心想:“他们这样安排,分明是对我已经起了疑心,是以非但不准我离开大都,我这两个儿子,他们也是唯恐他们逃跑的了。我不答应,只怕他们会越发疑心。先答应下来,以后再算。” 完颜豪笑道:“多谢孟老镖头替令郎答允,我也可以有个交代了。但到时孟老镖头你可是也要来的啊。” 孟霆道:“要我去有什么用?” 完颜豪道:“龙象法王武学渊博,但他还是恐怕对中原各派武术不能完全领略。” 孟霆淡淡说道:“王府高手如云,哪一派的武术,还怕没人熟悉?” 完颜豪笑道:“总不如有本门的高手担任讲解的好。何况孟老镖头熟悉大江南北的武林情况,家父也正是慕名已久,想要请教你呢。”孟霆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到那一天自己也去凑个热闹。 紧接着孟霆的“封刀大典”之后,就是庆祝刘博的荣任虎威镖局的总镖头了。一众宾客纷纷上前道贺,不必细表。 赵武仲冷落一旁,眼看着刘博接受众人道贺,越来越觉得滋味难受。忽地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二弟,你这次真是不值,我也为你难过呢。” 这个人正是刚才和年震山、娄人俊一同来到的那个面黄肌瘦的汉子。 赵武仲见他过来安慰自己,不觉又是欢喜又是尴尬,连忙说道:“宗兄,咱们过这边说话。”把那汉子拉到一个少人注意的角落里,悄悄问道:“宗兄,你怎的也会和他们一起到我这里来的?” 那汉子笑道:“二弟,我从前是没有告诉过你,但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原来你还未知道。” 赵武仲怔了一怔,道:“知道什么?” 那汉子贴着他的耳朵笑道:“黑鹰年震山正是我的师父,羊角峒的娄庄主是我的师叔,你不知道么?” 原来这个汉子,正是年震山最得意的首徒赵登禹,那次年震山去闯吕东岩的寿筵,就是由他这个徒弟先打头阵的。 赵武仲早已料到他和年震山定有关系,但还未想到他们竟是师徒。听了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赵武仲是在三年之前,第一次单独出外保镖之时,和这个赵登禹结识的。当时赵登禹帮过他一点忙,帮他打退了几个劫镖的强盗,赵武仲见他的武艺高强,为人又讲“义气”,恰好两人又是同姓,于是就和他结为兄弟。但赵武仲对他的来历还是不知道的。 赵武仲的吃惊早已在赵登禹意料之中,于是赵登禹笑道:“咱们各交各的,咱们的师父结有梁子,咱们可还是兄弟呀。何况咱们师父的梁子现在也已解了,你害怕什么?” 干保镖这行讲究的是面面俱圆,广交朋友,这才能“吃得开,兜得转”。所以“各交各的”,在镖行中的确是有这个规矩。 赵登禹又再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师徒,很得完颜王爷的信任,你交上我这个朋友,也就等于有了王府做靠山的,即使你的师父知道,谅他也不敢管你。” 赵武仲怦然心动,暗自想道:“师父已经闭门封刀,声明不再管镖局的事了。刘博还能管我结交什么朋友么?我在镖局孤立无援,有这样一个有权势又有本领的朋友,最少可以杀杀刘博的气焰。”于是低声说道:“怕我是不怕的,咱们当然还是八拜之交。不过我们镖局的人恐怕对尊师还有成见,所以你的身份,最好先莫让人知道。” 赵登禹笑道:“这个我懂。我一不会说出我是黑鹰的徒弟,二不会说出我是你的义兄,你可以放心了,我在背后给你撑腰,老弟,你受的委屈暂且忍受,总有一天,我能令你吐气扬眉。” 赵武仲听得心花怒放,说道:“多谢大哥扶持,小弟感激不尽。大哥,你有什么事情要小弟效劳的,请你也尽管吩咐。” 赵登禹游目四顾,看见满堂宾客,正在各自忙着应酬,嘈嘈杂杂。有的去找孟霆叙旧,有的去向刘博道贺,有的挤到武林天骄身边,想要瞻仰颜色,也有一小部分趋炎附势的人去奉承完颜豪。赵登禹料想没人注意他,便压低声音说道:“二弟,我正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赵武仲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赵登禹道:“黑旋风和轰天雷这两个小子进了贵局,这是我们师徒亲眼看见的,决不会假的。可是我到现在还没发现。” 赵武仲道:“你要我帮忙寻找吗?但我并不认识他们的呀!” 赵登禹道:“你只须替我留神,看看你的师兄弟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比如说他们早就把不是你们镖局的人带到里面去了。这个你就可以替我侦察了。我想,无针不引线,那两个小子敢混到你们的镖局里来,定有内应。” 赵武仲惴惴不安,说道:“你要我把可疑的人揪出来?”心想万一赵登禹所说是真,岂不是要他和师父师兄翻脸了。 赵登禹在他耳边笑道:“你有你的为难之处,我也不会要你这样做的。再说,我们碍着檀贝子的面子,就是明知这两个小子在你们这里,我们也只能佯作不知。岂有要你和令师翻脸之理?” 赵武仲听他说得有理,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那你要我怎样?”赵登禹道:“你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只须告诉我们就行,别的你都用不着管。”赵武仲一想这可容易,便答应了。 不出赵登禹所料,孟霆的长子孟铸恐怕轰天雷等人露出破绽,果然趁着一众宾客正在喧闹之际,便将他们悄悄的带了进去。 赵武仲在镖局里是可以往来无阻的,他到里面打了个转,走出来找着赵登禹,偷偷和他说道:“你说的不错,果然是有几个可疑的人物,如今孟铸正和他们在后园里练武场上。”赵登禹问道:“哦,有几个之多吗?”赵武仲道:“是呀。一共有四个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其中两个的确是有点像你所说的轰天雷和黑旋风的模样。我不敢偷听,隔着墙孔,偷瞧一瞧,就出来了。”赵登禹道:“好,你干得很好,多谢你啦!” 赵登禹当然不知道另外两个人乃是耿电和杨浣青,他也不敢去惊动完颜豪,只能悄悄告知师父。黑鹰年震山找着了青袍客萨怒穷,趁着客厅里还在热闹之时,便即溜走。在镖局外面兜个圈子,再以轻身功夫,跳入镖局的后园。 完颜豪见有武林天骄在这镖局,他要搜查疑犯,那是不可能的了。心想:“反正孟霆跑不出大都,慢慢再查,那也不迟。”当下便要告辞,但年震山和萨怒穷却还不见回来。 年震山的师弟娄人俊已经从师侄赵登禹的口中得知实情,此时距离年、萨二人离开客厅已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娄人俊也不禁有点着急了。他走到完颜豪身边,便想告诉完颜豪。此时檀羽冲、龙象法王和孟霆分别都是给客人包围,并非和完颜豪站在一起。 不料,就在此时,忽地又有一个陌生客人来到,抢在娄人俊之前,拦住了完颜豪说话。 这人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眉清目秀,举止温文,谁也不知道他几时来的,突然出现在完颜豪的面前。 少年书生轻摇折扇,微笑说道:“小王爷,你好。凉州一别,倏忽三月有多,想不到今天能够在这里碰见了你。”听他的口气,似乎和完颜豪甚为稔熟,但娄人俊与符强等辈,却是都不识他。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云兄,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原来这个书生不是别个,正是云中燕乔装打扮的。 云中燕笑道:“我本来想去拜谒小王爷的,但听说虎威镖局今日举行大典,我仰慕孟老镖头的威名,又知道他素来好客,所以就不揣冒昧,先到这里来了。嘿嘿,这真叫做无巧不巧,能够在这里见得着你,倒可以省得我多走一趟王府了。” 归伯奎看见这个陌生客人,甚为古怪,忙去告诉师父。武林天骄却在这个时候,走到龙象法王那边,和他谈论武功。宾客中趋炎附势之辈,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更是越来越多。 孟霆走了过来,完颜豪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孟老镖头,借个地方给我和这位朋友谈谈,不知可肯慨允?” 孟霆和云中燕从未见过,甚为纳罕,但也只好说道:“小王爷喜逢贵友,孟某自当聊尽地主之谊,何劳吩咐?”当下便将完颜豪和云中燕带入后堂一间静室。娄人俊、符强要想跟他进去,完颜豪摆一摆手,说道:“你们外面伺候。” 完颜豪关上房门,说道:“公主,你好大胆!” 云中燕冷笑说道:“我怕什么?” 完颜豪道:“你不是说你现在还不想回和林的吗?你们的国师正在这里呢,你不怕他逼你回去?” 云中燕笑道:“他见着我,也未必认得我。” 完颜豪道:“我可认得你!” 云中燕淡淡说道:“我来找你说话,就是有意让你认出我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告诉龙象法王。” 完颜豪道:“你凭什么有这把握?” 云中燕冷冷说道:“你忘记了你要图谋大事么?这事只有我能帮你的忙。” 完颜豪冷笑道:“那件事情根本就是你捏造出来的,你现在还想骗我么?” 云中燕道:“如何见得是我骗你?” 完颜豪道:“龙象法王刚从贵国前来,他大概比你更为清楚贵国大汗的意旨吧?” 云中燕道:“他怎样说?” 完颜豪道:“贵国大汗,并无为敝国更立新君之意。” 云中燕哈哈笑道:“你扯什么谎,我不信你敢向他查询这等机密大事。” 完颜豪道:“何须直话直说?从他透露的口风,我已知道你说的这件事情纯属子虚乌有了。” 云中燕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想你的爹爹做金国皇帝,求我们的大汗,不如求我的四叔拖雷。你知道吗?我的四叔正是要我替他物色新君。” 完颜豪冷笑道:“我知道的只是令叔拖雷元帅也要找你回去。他说你在中原胡作非为,但我还未曾告诉他,你不但胡作非为,而且还招摇撞骗呢!” 云中燕勃然变色,跟着也冷笑说道:“好呀!那么咱们就都拼着豁出去吧!就算是我招摇撞骗又怎么样?你出去告诉龙象法王,说我在这里,叫他押我回去好了。我也告诉大家,你要怂恿父亲篡位,和我串谋,看你们的皇帝可肯放过你么?只怕你的父亲虽然手握兵权,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吧!” 完颜豪面色铁青,半晌,颤声说道:“好,算你狠,我认输了。” 云中燕笑道:“对啦,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你给我遮瞒,我也会给你遮瞒。在这镖局里,你也不必查究什么了。赶紧回你的王府,大家才好下场。” 完颜豪无可奈何,只得站起来说道:“好,我答应不泄漏你的秘密。但倘若你自己给法王查获,这可不关我的事。” 完颜豪独自走了出来,娄人俊、符强等人都很诧异。娄人俊上前悄悄说道:“我的师兄和萨怒穷还未见出来,要不要搜这镖局?”完颜豪满肚皮闷气,哼了一声,挥手说道:“别这么多事,不等他们了,咱们回去!” 娄人俊不敢作声,只好跟他回府。 龙象法王是完颜豪带来的客人,完颜豪要走,他当然也是要走的了。檀羽冲和他施礼道别,龙象法王刚才吃了一点小亏,心怀戒惧,忙退后一步,合十还礼,说道:“今日得闻高论,贫僧获益不少。深盼离开贵国之前,能够再见贝子。”他这次合十还礼,可是不敢再用“龙象功”了。武林天骄哈哈一笑,说道:“多谢法王青眼,若有机缘,我一定再向法王请教。”龙象法王没有使出内力,他也就只是名副其实的还礼了。 完颜豪和孟霆告辞之后,向檀羽冲说道:“檀贝子,请你移驾。” 檀羽冲双眼一翻,说道:“主人没赶我,你却要替主人下逐客令么?” 完颜豪陪笑道:“贝子,你刚才不是答应小侄,驾临寒舍的么?” 檀羽冲冷冷说道:“我还没有尽兴呢,我要去的时候,自己会去,用不着你陪。” 完颜豪道:“是。不过请贝子订个日期,以便小侄在家父跟前有个交代。” 檀羽冲冷笑道:“你怕我跑掉么?好,你不放心,我就给你一个确实的答复吧。你们父子不是要替龙象法王召开一个各派高手的大会吗?你这个会什么时候开,我就什么时候来。” 完颜豪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个会有他插进一只脚来,只怕是要给他搅得乱七八糟的了。”心里担忧,脸上却还不能不装作欣喜的神气,说道:“檀贝子肯为此会增光,那是最好不过了。” 龙象法王走出镖局之后,问完颜豪道:“听说刚才有个客人找你,那是什么人?” 完颜豪怎敢实说,只好含糊答道:“是晚辈从外地来的一个朋友,他有点私人事情求我,是以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中说话。” 龙象法王刚才被众人包围,没看见云中燕的庐山真面,只看见她的背影,稍稍起了一点疑心。此时听完颜豪这么一说,心想:“谅那丫头也没这样大的胆子,胆敢乔装跑到这么多人的地方来。完颜豪也没有包庇的道理。”这么一想,疑心倒是全都消了。 完颜豪率领随从回府,别的人没什么,只有娄人俊暗暗叫苦,不知他的师兄怎么样了? 娄人俊在路上暗暗叫苦,另一方面,赵武仲在客厅里更是忐忑不安。 归伯奎走过来道:“师弟,你的朋友走了吗?”赵武仲吃了一惊,讷讷说道:“你说的是谁?”归伯奎道:“刚才和你说话那个人,好像是和黑鹰他们同时来的,那是谁呀?” 赵武仲定了定神,说道:“他跑来找我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但好歹他是客人,我总不能不应酬他呀。师兄,你说我是做错了吗?” 归伯奎道:“我还以为你是认识他的呢,原来不是。咱们干镖局这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得结识,你做得很好,我岂会责怪你呢。对啦,说起应酬,我可正要告诉你呢。师父叫你过去。” 赵武仲刚刚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不觉又是一惊,问道:“师父找我何事?” 归伯奎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就是要你过去帮他应酬客人呀。各大镖局的镖头都在那边,师父他老人家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赵斌不知就里,走过来也是满面笑容地说道:“仲儿,你的师父在那边很是夸奖你,马老镖头、邓老镖头他们都想见见你呢,你还不赶快过去。” 赵武仲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有一个可以在人前露面的机会。“师父虽然把总镖头让给刘博,但他毕竟还是承认我是他的最得意的弟子。”赵武仲心想。 但得意的心情却还是掩盖不了他的担忧,他担忧的是,他给赵登禹通风报信,赵登禹告诉了师父黑鹰年震山,年震山和萨怒穷不久就溜出去了。他心里有数,料想年、萨二人定是要去找寻疑犯,“他们去了这么久还未见出来,莫要闹出事情才好。” 赵武仲本来想要偷去后园打听消息的,如今给他的师父留在客厅,当然是去不成了。他心里忐忑不安,可还不能不装出笑脸陪客。 孟铸把黑旋风、轰天雷、耿电和杨浣青四人带入镖局的后园,正要独自出去,打探完颜豪走了没有的时候,忽地有两个人从外面翻过墙头,跳了进来。 孟铸大吃一惊,喝道:“是谁?” 年震山哈哈笑道:“孟大公子,咱们不是刚刚见过面的么?” 孟铸情知已给他们识破,心里想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不了我和他们拼了这条性命就是,也用不着害怕他们。”如此一想,反而镇定下来,当下淡淡说道:“哦,原来是年先生和萨先生两位贵客,请问你们两位跑来这里干嘛?这里可不是我们镖局招待客人的地方呀!” 年震山笑道:“我也正想请问孟大公子,你不在外面陪客,却和这几位朋友躲到园里作甚?” 孟铸说道:“年先生,你似乎管得太多了,我和朋友在这里练武,不可以吗?” 年震山笑道:“令尊今日是正主人,公子却有如此闲情逸致,难得难得!” 黑旋风和轰天雷从假山后面闪了出来,黑旋风捏着假嗓子,粗声粗气地说道:“年先生、萨先生,你们不在外面陪伴你们的小王爷,却跑到这个园子来玩,这份闲情逸致,更是难得难得!” 年震山是曾和轰天雷交过手的,此时仔细辨认之下,依稀认得,当下不动声色,说道:“你们有闲情逸致练武,我也就有闲情逸致来瞧你们练武,怎么样?” 黑旋风打了个哈哈,说道:“没怎么样,我们正是想要以武会友,你们两位有这兴致,也可以上来玩玩呀!” 萨怒穷昨天才和黑旋风交过手,此时早已认出是他,忍不住就冷笑道:“你这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好,我正是要你这句话,你出招吧!” 黑旋风道:“萨先生,咱们各自明白就是。你要是招唤帮手,我也不是没有帮手的。” 萨怒穷瞿然一惊,心里想道:“对,可不能惊动了武林天骄。”紧接着黑旋风的话便道:“我何须找人帮手,这里的事这里了结,大家都不必张扬出去。” 年震山道:“你们还有两个人呢,都出来吧!” 耿电和杨浣青商议已定,轻摇折扇,缓缓走了出来。 年震山和他隔别十年,但还依稀认得,不由得大吃一惊。 耿电笑道:“你瞪着眼睛看我干嘛!” 年震山瞠目结舌,半晌,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耿、耿……” 耿电笑道:“不错,我就是你在十年之前想要截劫的人,你指望在我的身上大捞一票,可惜未能如愿,我很抱歉。不过,好在现在还可以给你补偿。” 年震山定了定神,喝道:“你好大胆!” 耿电冷冷说道:“姓年的,你想在江湖上混下去,我劝你还是别说穿的好。咱们的事,咱们和了。你不是要捉我吗?那就请上吧!” 年震山暗中投靠金廷,在江湖上还是未曾公开的。是以他刚才质诘孟霆,始终不敢说出耿电的名字,就是因为有这一层顾忌。要知耿电是江南大侠耿照之子,年震山倘若给人知道他是要害耿电,他在江湖上只怕就难以立足了。 年震山咬了咬牙,喝道:“好,我就和你在这里了结。”他自恃武艺高强,心想耿电这十年来虽然得了家传武功,毕竟功力还浅,胜他谅非难事,当下便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把耿电拿下。 哪知耿电号称“闪电手”,岂是浪得虚名?他快耿电比他更快。 掌风扇影之中,年震山的“鹰爪手”还未抓着耿电的衣角。耿电折扇一合,扇头已是指到了他的“肩井穴”。这“肩井穴”正当琵琶骨的骨节眼处,要是给重手法点着这个穴道,多好的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年震山想不到耿电身手如此敏捷,心头一凛,只好以险招还击,身形一矮,拼着给他点着脖子,呼的一掌就劈过去。耿电功力稍逊于他,不敢硬接,身形滴溜溜一转,折扇倏张,朝他面门一拨,避招还招,又点向他胁下的“章门穴”了。 两人在武功上的造诣各有所长,论真实的本领是年震山高些,不过在急切之间却是难分胜负。 耿电和年震山交手之时,杨浣青也找上了那个青袍客萨怒穷。杨浣青女扮男装,萨怒穷初时还未知道是她。 杨浣青脱下手镯,一抖之下,变作了一条银光闪闪的软鞭,这是她的独门兵器,一亮出来,萨怒穷自是知道她了。 萨怒穷大吃一惊,喝道:“你,你,你是小魔女!” 杨浣青笑道:“不错,我的师父宽宏大量,他放过了你,你就应该夹着尾巴逃走才是,谁知你还要找上门来,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了。哼,哼,我的师父肯放过你,我可不能放过你!” 萨怒穷不怕杨浣青,却不能不害怕她的师父武林天骄,当下硬着头皮说道:“你要用你的师父欺压我吗?好,你若是不敢和我动手,你可以出去把你的师父叫来。”心里打算,杨浣青若是当真出去的话,他就马上溜之大吉。 杨浣青看破他的心思,冷笑说道:“谅你有多大能耐,要惊动我的师父?你不过想要逃走罢了,但来不来由得你,如今要走,可就由不得你了。接招吧!”银丝鞭扬空一闪,一招“云麾三舞”,就向萨怒穷扫去。 萨怒穷听她这样说,倒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哈哈笑道:“好,你不愧有小魔女之称,果然是心高气傲,手段狠辣。但我可不能欺负小辈,你要是打不过我,尽管逃走,我决不赶尽杀绝!” 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的银丝鞭已然打到,萨怒穷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抓她鞭梢。哪知杨浣青这条软鞭,俨若灵蛇,忽地鞭梢昂起,抖得笔直,好似毒蛇吐信,“啮”他掌心。 萨怒穷心中一凛:“这丫头已得她的师父真传,我怎么忘了?”原来杨浣青这路鞭法,正是从武林天骄的绝技“惊神指法”变化出来,专门克制萨怒穷的毒掌功夫。 萨努穷也真变招得快,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不用手抓,改用指弹,“铮”的一声,中指疾弹,竟然不差毫厘,就把杨浣青的软鞭弹开了。 不料杨浣青这招“云麾三舞”乃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的,借着他这一弹之力,软鞭倏然转向,从萨怒穷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只听得“嗤”的一声,萨怒穷的长衫袍角,被软鞭一圈一扫之下,扯烂了一幅,化作片片蝴蝶,随风飞舞。黑旋风赞道:“果然名实相副,好一招云麾三舞啊!” 萨怒穷老羞成怒,双臂箕张,呼呼呼接连三掌。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龙门三叠浪”,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杨浣青仗着轻灵的身法,在掌风激荡之中,俨如点水蜻蜓,掠波海燕,一条软鞭,兀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酣战不休。 但萨怒穷练的乃是毒掌功夫,毒掌发出的腥风,中人欲呕。杨浣青虽不至于给他掌力所伤,吸入了这股腥风,却是呼吸为之不舒了。幸而萨怒穷对她这路鞭法颇有顾忌,杨浣青还可勉强支持。 另一边,耿电和年震山的恶斗,亦已渐渐分出强弱。耿电功力毕竟稍逊一筹,在年震山的“大力鹰爪手”猛攻之下,折扇点穴,还是不及初上来时的迅捷多变了。 黑旋风笑道:“耿兄,这位年先生说是要以武会友,他本来约我先陪他练的,我让你先上,如今你玩够了吧,也该让回给我啦。我是技痒难熬了呢!” 耿电乐得退下,虚晃一招,跳出圈子,笑道:“我还未曾尽兴呢。”黑旋风道:“这容易办,未曾尽兴,待会再来。” 年震山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辈分高于黑旋风等人。按江湖规矩,即使黑旋风等人联手斗他,也不致落人闲话。是以年震山虽然知道这样打法,自己难免吃亏,也只能硬着头皮,保持自己前辈的身份,哼了一声说道:“年某走南闯北,会过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你们这些小辈,使出车轮战法,我亦何惧?” 黑旋风笑道:“你一进来,就要和我们‘练武’,这‘以武会友’的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是‘以武会友’,那怎能把我冷落一旁?好吧,你若然当真害怕,我就‘点到即止’,不伤你也就是了。” 年震山是最要面子的人,禁不住他这一激,怒道:“好小子,你别说风凉话儿,谅你也没多大能为,焉能伤我!” 黑旋风淡淡说道:“是吗?”攻势骤发,左掌右指,掌劈前胸,指戳咽喉。本来高手较量,是不宜一照面就“轻躁燥进”的,黑旋风这样打法,显然有蔑视敌人之意。 年震山喝道:“小子无礼,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双掌齐发,十指擒拿,把黑旋风的身形笼罩在他的掌势之下! 黑旋风身形一转,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步法,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年震山的身旁掠过,避开了他的十指擒拿。哈哈一笑,说道:“好厉害,幸亏没打着。” 年震山抓他不着,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厮不愧号称黑旋风,身法的溜滑,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说时迟,那时快,年震山一抓落空,黑旋风已是反击过来。年震山侧身一闪,反手擒拿,只听得“嗤”的一声,黑旋风的衫角给他撕去。但这次年震山虽然勉强可算“得手”,其实也没占到便宜。就在两人闪电般一合即分之际,年震山只觉微风飒然,掠面而过,后脑竟然火辣辣的隐隐作痛。要不是他闪避得快,早已着了黑旋风的一掌了。耿电看得眉飞色舞,赞道:“风兄,好一招巨灵神掌啊!” 黑旋风笑道:“耿兄,我是沾了你的光。但你别着急,这条落水狗我还是会让给你打的。” 黑旋风这话倒不是自谦,原来若论真实的本领,黑旋风也是还比不上年震山的,但因年震山已经和耿电先斗一场,此消彼长,黑旋风自是较占便宜了。 另一边,萨怒穷连发毒掌,把杨浣青迫得连连后退。激斗中,萨怒穷一招“双龙抱柱”,双臂箕张,和身扑上。杨浣青一个“细胸巧翻云”,轻飘的倒跃出一丈开外。不过虽然避开这招,但给腥风触鼻,胸口更感烦闷,脚尖着地之时,身形已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轰天雷早已忍耐不住,登时大吼一声,扑上前去,叫道:“杨姑娘,让我对付这个老贼!”双掌相交,声如裂帛,轰天雷身形一晃,萨怒穷却是不禁连退三步。 原来轰天雷那日吃了萨怒穷的毒掌的亏之后,已经想出了对付他的办法。刚才那招,他是双掌笼在袖中劈出去的,轰天雷天生神力,内功的造诣,也不逊于对方,萨怒穷和他以硬碰硬,反而吃了点亏。不过这一招硬拼之后,轰天雷的两条袖管却都烂了一幅,破布随风飞舞,化成片片蝴蝶。 萨努穷毒掌伤不了对方,胆气已怯,轰天雷却是越斗越勇,索性光着臂膊,追上去硬打。 轰天雷拳捣掌劈,俨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萨怒穷虽然练成毒掌,刚刚吃过了亏,哪里还敢和他硬碰? 不过萨怒穷的毒掌虽没直接打到轰天雷的身上,毒掌发出的腥风,轰天雷还是不能不谨慎提防。他一面运功御毒,一面强攻猛打,双方打得个难解难分,倒是恰好打成平手。 年震山本来希望萨怒穷的毒掌可以取胜的,一见萨怒穷的形势亦是不妙,不觉暗自心慌,想道:“娄师弟怎么还不见来,他是个机灵的人,过了这么久尚未见我出去,他应该想得到我是在这里碰上了棘手的事了,难道他在外面也出了事么?”猜疑不定,登时起了“三十六着,不如走为上着”的念头。 孟铸守在园门把风,年震山边打边退,忽地身形疾起,掠过一座假山,突然就向孟铸抓了下来。 黑旋风有知己知彼之明,他明知年震山虽然气力稍衰,却还未到强弩之末的田地,只道他是诱敌之计,故此占了攻势也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想不到年震山突然向孟铸发难。这一下“饿鹰捉兔”正是黑鹰年震山赖以成名的拿手绝招,饶是黑旋风身法迅捷,要救也是来不及了。 孟铸是孟霆长子,武功当然也有几分根底,危急中一个鹞子翻身,避开了年震山这一抓。但年震山处心积虑,定要将他生擒,才发这记绝招的,岂能容他轻易躲过,而这一抓落空,也是早已在年震山意料之中。说时迟,那时快,他左手一抓抓空,右掌已是把劈空掌力发出,丝毫无误的恰好是朝着孟铸跃避的方向,孟铸脚尖刚刚着地,一股大力已似狂涛般的卷来。孟铸毕竟功力还浅,登时一跤跌倒。 年震山哈哈笑道:“看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萨老大,咱们走吧!”原来他自知轻功不及耿电和黑旋风,只怕逃跑不掉,是以务必要把孟铸抓到手中,将他作为人质。 孟铸已经摔倒地上,年震山只道要把他活捉,自是手到擒来,怎知就在他大为得意一抓抓下之际,忽见寒光一闪,一口明晃晃的利剑突然向他迎面指到。这一剑非但出其不意,而且剑势凌厉之极。 年震山也委实了得,骤遇高手,虽惊不乱,左掌划出一道圆弧,右掌迅即穿出,一招“游空探爪”,不退反进,硬抓对方手腕。那人剑峰倏转,还了一招“浮光掠影”,剑势奇幻;年震山噫了一声,斜窜数步,好不容易才避开了他这一剑,这一下可是不能不吃惊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刷的一剑,又刺过来。年震山喝道:“且慢,你,你是谁?”色厉内荏,声音也有点发抖了。 原来那人的剑术和中土各派都不相同,但年震山还不是吃惊于他奇幻的剑术,而是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他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大大吃惊了。 那人格格一笑,说道:“年震山,你不认得我了么?咱们在娄家庄,可是曾经见过面的啊!” 就在此时,黑旋风亦已赶到,他听了这个人的说话,又喜又惊,失声叫道:“燕妹,你也来了!” 云中燕笑道:“咱们号称风云雷电,你们都在这儿,我怎能够不来呢?” 年震山已经疑心是她,但还想不到她和黑旋风的关系竟是如此亲密,大惊之下,颤声说道:“公主,你,你——” 云中燕笑道:“我怎么样?”年震山强慑心神,说道:“请你念在完颜王爷和贵国国师的交情,我是替完颜王爷办事的。” 云中燕笑道:“不错,我正要告诉你两桩事情:第一,你的小王爷和龙象法王已经走了。第二,我今日来此,不是以公主的身份来的。我是孟老镖头的客人,也是他们的朋友,你在这里胡作非为,我受主人优礼,非管这个闲事不可!” 此言一出,年震山、萨怒穷是惊上加惊,孟铸、黑旋风等人则是喜上加喜了! 要知年、萨二人唯一的指望就是完颜豪与龙象法王来给他们解围;而黑旋风这边的人,最担心却是他们来到。如今完颜豪和龙象法王已经走了,黑旋风等人自是可以毫无顾忌了。 这刹那间,风、云、雷、电四人,加上一个小魔女,大家都是同一心思:“捉虎容易放虎难!”不约而同的便分头向这两个魔头攻去。 第四十五回智服双魔 黑旋风本来就是在追赶年震山的,首先攻到,说道:“燕妹,这厮是约我比武的,我和他未分胜负,你让给我吧。”云中燕笑道:“我剑已出鞘,可是不能立即收回的了。” 年震山顾忌她是公主的身份,起初不敢放胆狠斗,不过片刻,已是接连碰上几次险招。他咬了咬牙,叫道:“公主,你苦苦相逼,可休怪小人放肆了。”云中燕笑道:“我早已和你说过,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来的,你有什么本领,尽管使出来吧。” 年震山心念一转,想道:“要是能够抓着公主,胜于擒获孟铸多了。我脱身之后,大不了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贪图富贵,那也就不用害怕她的报复了。”心念一转,双臂箕张,狠狠地向云中燕猛扑! 云中燕笑道:“对啦,这样打才有意思!”剑势倏变,刷刷刷连环三剑,虽然只是三招,三招之中却包含有极其复杂的变化。每一剑都是从年震山意料不到的方位攻来。 年震山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云中燕的厉害。他用了全力,也不过和云中燕打成平手而已,要想擒她,自是妄想了。 黑旋风道:“你尽兴没有?”云中燕笑道:“兴犹未尽,不过看你心痒难熬,我也只好暂且让给你啦。” 年震山虽然本领高强,但在久战之下,亦已渐感气力不支。剧斗中黑旋风一招“手挥琵琶”,阴手阳掌,疾挥过去,年震山着了他的一掌,跄跄踉踉地连退数步。 耿电笑道:“该让给我啦,否则我可没得玩了。”年震山已成强弩之末,如何抵挡得“闪电手”的快攻,不过十多招,便给耿电的折扇点着他的“肩井穴”,年震山闷哼一声,“卜通”倒地。 年震山和云中燕等人交手的时候,“小魔女”杨浣青亦已堵截了萨怒穷的退路,萨怒穷怒道:“小辈倚多为胜,我和你们拼了!”杨浣青笑道:“谁叫你要逃跑?你不跑我就不理会你。”她早已养好精神,一条银丝鞭使得矫若游龙。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迅速斗了几招。萨怒穷一抓抓空,掌心忽觉刺痛,原来已是给银丝鞭刺破一个小孔。 伤势虽不严重,但他凝聚掌心的毒质,却混和在血液之中,从小孔点点滴滴的流了出来。 萨怒穷忌惮杨浣青这路鞭法,冲不过去,只好回身与轰天雷再斗。杨浣青笑道:“对啦,你跑是跑不了的,还是打点精神,和凌大哥分个胜负吧。你不逃跑,我就决不会插手。” 轰天雷一声大吼,双掌翻飞,斗得比前更勇。他的“霹雳掌”以喝声来助掌势,刚才因为顾忌完颜豪在外面听见,只能哑斗,如今去了顾忌,“霹雳掌”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饶是萨怒穷有“魔头”之号,还是不禁暗暗心惊。 萨怒穷右掌受伤,毒掌威力减了几分,在轰天雷强攻猛打之下,又惊又怒,喝道:“好小子,当真要拼命吗?”轰天雷沉声说道:“不错,你害了我的师弟,我就是要和你拼命!” 萨怒穷又惊又怒,暗自思量:“再战下去,我的毒掌功夫只怕要化为乌有。反正是个死,不如和这小子同归于尽。”要知他的毒血正在点点滴滴的从伤口流出,流出一滴,毒功就减一分,是以他非得趁着毒功未废之前,和轰天雷硬拼不可。 萨怒穷和身扑上,轰天雷喝道:“来得好!”霍的一个凤点头,一个“穿掌”,欺身疾进,抓着了萨怒穷的双臂。 萨怒穷本来想要把毒掌打到轰天雷身上的,哪知力不从心,给轰天雷扭着他的臂膊,用力一扳,萨怒穷掌心朝外,连轰天雷的衣裳都沾不着,气怒交加,大叫一声,晕过去了。轰天雷还怕他是假装,双臂一使劲,将他按倒,拳头擂鼓般的就打下去。 忽听得有两个人同时叫了起来,一个是孟铸的声音,叫道:“爹爹!”一个苍老的声音惊惶叫道:“凌少侠,不可!”原来是孟霆来了。 原来云中燕在完颜豪走出密室之后,她便直闯后院,私入孟家的花园。孟家的人拦她不住,只好悄悄告诉孟霆。 孟霆身为主人,突然发现黑鹰年震山倒在地上,而完颜豪带来的这个青袍客又给轰天雷按在地上猛打,焉得不惊。 孟铸说道:“爹,俗语说得好:捉虎容易放虎难,这祸不闯也已闯了,放他们回去,咱们还有命吗?” 孟霆叹口气道:“不放他们回去,完颜豪迟早也会来向咱们要人,咱们怎么办?” 孟铸说道:“放了他们,难道完颜豪就不会追究了吗?事已如斯,反正不能免祸,不如把他们杀了,咱们都逃跑吧。” 孟霆叹口气道:“咱们纵然跑得了,虎威镖局可是跑不了。镖局上下人等连同他们的家小,少说也有百数十人,他们又能够都逃跑吗?我可不能连累他们!” 饶是孟霆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碰上这样为难的事,亦是深感骑虎难下了。 轰天雷道:“这祸是我闯出来的,待我和这厮算账之后,我向鞑子的官府自首!” 耿电说道:“祸是大家闯出来的,不能让你独自承担。” 孟霆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凌少侠,这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所可了的,即使你去自首,也是难免连累镖局众人。”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在孟霆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付这桩祸事之际,忽听得一个人笑道:“孟老镖头,你有甚为难之事,交给我好啦。”武林天骄檀羽冲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杨浣青大喜道:“对啦,师父,你给我们想办法,怎样发付这两个臭贼?” 孟霆松了口气,但心头上的大石还是未能就放下来,他谢过了檀羽冲,说道:“檀贝子,多谢你鼎力帮忙。不过虽然有你承担,你总不能永远留在大都,你走了之后,他们还是会说出来的。” 杨浣青笑道:“师父,孟老镖头怕他们说出来,那你就把他们杀了灭口吧。” 孟霆吓了一跳,心里想道:“你倒说得容易,杀了他们。纸包不着火,事情迟早也会泄漏。你们师徒一走,却叫我如何是好?”但他不愿在敌人面前露出怯意,只能向着武林天骄苦笑,暗示他不赞同。此时年震山的穴道仍然未解,但只是身子不能动弹,听还是听得见的,萨怒穷也已醒了过来,不过仍然伏在地上,抬不起头。因此也就看不见孟霆脸上的神色。 武林天骄哈哈一笑,说道:“要杀他们也未尝不可,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倒不想赶尽杀绝。但他们是愿意生还是愿意死,那就全看他们的了。”
年震山连忙说道:“檀贝子,你放了我,我决不泄漏今晚之事。” 檀羽冲挥袖一拂,登时就把年震山的穴道解开,说道:“好,你走吧!” 杨浣青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师父,这老贼说的话,你怎能就相信他?” 不但杨浣青惊诧,连年震山自己也觉得太出意外了。 檀羽冲淡淡说道:“我说过的话就得算数,由他去吧。” 杨浣青道:“只怕他说的话不算数,那岂不连累了孟老镖头?” 檀羽冲微微一笑,说道:“不用担心,谅他也不敢和我耍甚花招的!” 年震山毕竟是个老江湖,听他这么一说,料想檀羽冲定是有恃无恐才敢放他,心里猜疑不定,想道:“武林天骄的手段神妙莫测,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檀羽冲笑道:“怎么你还不走,要我请八人大轿抬你出去么?” 年震山猜疑不定,试一提气,施展轻功,跃过围墙,不料一跃起来,只觉胸口剧痛如割,“蓬”的一声,才跃起数尺高又摔下来了。 檀羽冲“哼”了一声,说道:“放着正门你不走,在我面前卖弄什么轻功?” 年震山吓得面如死灰,忙走回来跪倒地上,咚咚咚地向檀羽冲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檀大侠,求你高抬贵手,饶、饶了我吧。” 檀羽冲道:“我不是已经饶了你的性命么?但如果你要自己求死,那么不关我的事了。” 年震山苦着脸道:“檀大侠,请你老明示。我、我受的内伤,这、这我可不能自己医治。” 檀羽冲这才说道:“你受的不是内伤,只不过在一年之内,你可是不能运用真气了,别的武功还未废的。过了一年,你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解救。” 杨浣青道:“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檀羽冲笑道:“我还未说完呢。这虽然不是内伤,但一年之后,你若得不到我的救治,那就只怕有走火入魔之险了,所以我说,要死还是要活,全看你自己了。你听我的话,到期我自然会给你救治。” 练邪派内功的人,最怕的就是走火入魔,那是比死还更痛苦的刑罚。年震山连忙说道:“请檀大侠尽管吩咐,要我赴汤蹈火,我也不敢推辞!” 檀羽冲道:“谁要你赴汤蹈火,只须你回到王府给我传话。” 年震山喜出望外,说道:“这个易办。檀大侠,你吩咐吧。你要我说什么,我回去见了王爷就说什么。” 檀羽冲道:“让我想想要你说些什么,你待会儿。” 杨浣青知他用意,说道:“师父,还有一个臭贼如何发付?” 檀羽冲道:“你别着急,为师自有道理。”当下叫轰天雷放开萨怒穷,冷冷地问他道:“萨怒穷,当年我饶了你的性命,你是怎么对我发誓的?” 萨怒穷给轰天雷狠狠打了一顿,打得他半死不活,此时轰天雷虽然放开双手,他亦已是有气没力,难以动弹了。 但他身体所受的疼痛比起他心里感受的惊恐却又算不得什么了,要知武林天骄檀羽冲乃是他平生最忌惮的人,他在檀羽冲面前,无异老鼠之见了猫。 檀羽冲道:“怎么啦?是不是事隔多年,你忘记了?” 萨怒穷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忘记,我,我是发了誓从此不再出山的!” 檀羽冲冷笑道:“这里是金国的京城还是深山?” 萨怒穷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低声说道:“小人贪图富贵,违背誓言,我、我知错了,请求檀大侠你再饶一次。” 轰天雷道:“檀大侠,这厮把我的师弟害得很惨,你老人家可不能轻易放了他。” 檀羽冲道:“好,我让你处置他就是。萨怒穷,我已经饶了你一次,这一次饶不饶你,那就是凌少侠的事情了。” 处置了萨怒穷之后,檀羽冲回过头来,对年震山道:“好啦,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去见了完颜豪,你对他说萨怒穷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出了镖局,就逃跑了。所以你只能一个人回来。就只这几句话,你记得吗?” 萨怒穷曾在武林天骄手下吃过大亏这件事情,完颜长之、完颜豪父子是知道的,武林天骄料想年震山回去这么一说,完颜长之父子自必以为萨怒穷是怕了武林天骄才逃跑的,决不会另外查究原因。 年震山也想到了这一层,心想撒这个谎倒是没有破绽,便道:“是,小人记牢了。” 檀羽冲挥手道:“好,算你懂事,走吧!”年震山如奉纶音,一溜烟地慌忙走了。 杨浣青笑道:“师父,你这计策果然是妙,这下子咱们可不用担心完颜豪跑来虎威镖局要人啦。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请你老人家顺手一做。” 檀羽冲道:“什么事情?” 杨浣青道:“这老贼给我戳破他的掌心,但不知他的毒功可曾废了?” 檀羽冲道:“哦,原来你是要我废掉他的毒掌功夫。”仔细一看,笑道:“青儿,这路克制毒掌的鞭法你用得很不错,他的毒功已经给你耗了五成。不过,若是把他的毒功完全废掉,只怕他的性命活不久长。念他修为不易,让他保存剩下的一半功夫吧。” 杨浣青道:“不行呀,他的毒掌功夫还在,将来不是又要害人吗?” 檀羽冲道:“我有办法。”拿出随身携带的一管玉箫,在萨怒穷小腹的“愈气穴”一点,说道:“从今之后,你不能再用毒功,一用就会走火入魔。不信,你尽管去试。”亦即是他的毒功还在,但却不能用了。 要知檀羽冲之所以要保存他的武功,并非有何顾忌,而是为了轰天雷的缘故。因为废掉他的武功,他始终都是一死,轰天雷要在他的身上着落他找回秦龙飞,他还焉肯唯命是从? 杨浣青何等聪明,心念一动,也就知道师父的用意了。想道:“他的毒功已经耗了五成,即使他的伤马上就好,以他这五成的毒功,也害不了轰天雷了。何况还有师父给他的禁制?”当下笑道:“好,只要毒蛇不能咬人,那就让他苟存性命吧。” 萨怒穷不能走路,孟霆吩咐家人准备一辆骡车,把萨怒穷藏在车上,轰天雷、耿电、云中燕等人也都上了这辆骡车,便从后园悄悄出去。这日镖局筵开百席,食物煤炭之类的东西,大都是从市上用骡车运来的,他们这辆骡车从后园出去,又没惊动前门出入的客人,谁也没有留意。 轰天雷等人回到丐帮分舵,向帮主陆昆仑报告此行经过,陆昆仑大为欢喜,笑道:“好,你们今天先让那两个魔头吃了亏,过两天我再找那个什么法王,斗他一斗。”轰天雷笑道:“我们还活捉了一个魔头回来呢!” 陆昆仑道:“那魔头是谁?”轰天雷道:“就是那日在秘魔崖下冒充林老前辈,想要骗我上当,却给我识破的那个青袍客萨怒穷。” 林重早已养好了伤,此时也在座中,听得是萨怒穷,大怒说道:“这厮也叫他的徒弟冒充是你,骗我上当,我正要找他报那一掌之仇。你们既然将他捉了回来,就该将他杀了。” 轰天雷道:“六伯暂且息怒,小侄倒是想请你老人家饶这魔头一命。” 林重瞪着眼睛说道:“怎么,这魔头不该杀吗?” 轰天雷道:“该杀之至,不过我的秦师弟还在他的手上,现在却是不能杀他。” 林重摇了摇头,说道:“你那师弟甘心从贼,实在也不是个好东西。” 轰天雷道:“秦师弟好高骛远,不识好歹,这是他的毛病。不过,他的父亲对我恩重如山,我可不能不把他救出来。我看他也不会甘心拜那魔头为师的,不知是有什么把柄捏在那魔头的手里,受了挟制,这就上了那魔头的当了。” 林重叹了口气,说道:“好,看在秦虎啸的分上,我也不能眼看着他的儿子误入歧途。既然必须在这魔头的身上设法才能把他的儿子找回来,我也只好依你的话,暂且饶这魔头一命。” 耿电笑道:“这老魔头已经给凌大哥痛打一顿,打得他死去活来。林老前辈,你也可以消消气了。” 林重笑道:“这么说,咱们倒是应该给他敷一敷金创药呢,免得他死了,可就问不出口供。哈哈,凌贤侄,你的霹雳掌,掌力很重,这一顿痛打,大概也够他受的了。” 陆昆仑道:“咱们先喝庆功酒吧,怎样‘招呼’这个魔头,我会叫手下人去办。” 庆功宴散了之后,看管萨怒穷的丐帮弟子前来报道,已经给萨怒穷敷药裹伤,他虽然遍体鳞伤,精神却还不坏。轰天雷听了也不禁有点惊奇,惊奇萨怒穷的功力深厚还在他的估计之上。当下就和黑旋风、耿电、云中燕四个人一起,前往囚房去审问萨怒穷。 萨怒穷躺在炕上哼哼唧唧,装作伤势很重,起不了身,不睬他们。 黑旋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云中燕递了一个眼色,说道:“可惜,可惜,糟蹋了咱们上好的金创药了。你瞧这老贼哼哼唧唧,知觉也没有啦,多半是不能活了。” 云中燕道:“那有什么可惜,这老贼死了活该。” 黑旋风道:“他死了不打紧,可白费了我一番心机。” 云中燕道:“你打算将他怎样?” 黑旋风道:“这老贼一死不足蔽其辜,我就是怕他死得太快。” 云中燕道:“哦,我明白了,所以你要陆帮主给他金创药,让他死不去,你好再来慢慢的折磨他。” 黑旋风道:“对了。不过,现在他就要死了,我也只能最后一次折磨他了,你说用什么方法让他最为受用。” 云中燕道:“让我想想,这是最后一次,应该细致的消遣消遣他。哈,有啦,我先在他的身上绣花。” 黑旋风道:“怎么你还要给他绣花呀?” 云中燕道:“我用针一条一条的挑断他的筋脉,他一时死不了的。这不好像绣花吗?” 黑旋风道:“对,这个法子很好。你给他绣了花,我再请他食饭。” 云中燕道:“干嘛你又要请他食呀?” 黑旋风道:“这老贼一生作恶,本来就不是人,我要喂他狗屎。” 云中燕笑道:“好极了,这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臭贼了。不过,我可不想喂他。” 黑旋风道:“用不着你动手,我来服侍他。反正他比狗屎还臭,我折磨他也就不能怕脏了。”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就像说相声一样,把萨怒穷吓得又惊又怒。要知筋脉挑断,多好的武功也是废了;给喂狗屎,那更是奇耻大辱。叫这个曾经在江湖上横行一时的萨怒穷焉能忍受? 萨怒穷霍地就翻了个身坐起来,怒道:“有种的你们赶快把我杀了,欺侮人算什么好汉?”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这老贼是躺着装死的。”轰天雷佯作阻拦,说道:“风大哥,且慢折磨他。” 黑旋风笑道:“不错,他是你捉回来的,该当由你来发落。” 萨怒穷又惊又恼,硬充好汉说道:“我落在你们手里,大不了是个死,你待怎样?” 轰天雷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和我作个交易,我可以放你。” 萨怒穷道:“什么交易?”其实他早已知道轰天雷要的是什么了。 果然立即便听得轰天雷说道:“我的师弟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放你。” 萨怒穷说道:“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叫我怎能够去把你的师弟找回来?” 轰天雷道:“你应该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萨怒穷道:“不错,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但这个地方,恐怕你们是不能去的。你们敢冒险的话,我带你们去,否则你们只能先放了我,我去找他回来。” 轰天雷道:“用不着你替我出主意。别多废话,干脆的说,我的师弟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萨怒穷沉吟不语,心中暗自盘算主意。 黑旋风冷笑道:“你放老实一点,别以为你拼了一死,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了。你要是乱捏谎言,骗凌大哥上当,嘿嘿,我们仍会给你先绣了花,再请你食饭。” 萨怒穷这才说道:“好,老实告诉你们,秦龙飞是在完颜长之的王府。” 轰天雷哼了一声,说道:“胡说八道,我的师弟怎么会在鞑子的王府?” 萨怒穷道:“他确实是在王府,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轰天雷道:“我的师弟虽然糊涂,不识好歹,还不至于糊涂到投身鞑子‘王府’,做鞑子的鹰犬。他是梁山泊好汉的后代,怎样糊涂,也不会忘了祖宗的遗训!” 黑旋风道:“好,他不说实话,先给他绣花!” 萨怒穷连忙说道:“你们别这样躁急,先听我的解释好不好?他的确是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但他自己却不知道。” 轰天雷道:“这是什么道理?” 萨怒穷道:“我骗他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家里。我让他住在王府后园一座独立的院子里,出入这个院子的十九是汉人,王爷的手下,有时虽然也来,穿的亦非金国武士的服饰。” 轰天雷听他说得有理,信了几分,便道:“好,你画一张地图给我,画详细一些。”叫人拿来纸笔给他,萨怒穷画好一张王府的地图,他为求活命,果然奉命唯谨,画得甚为详细。秦龙飞所住的院子,附近有什么可以藏匿的地方,哪些地方有卫兵看守,后园有几处出口等等,全都加以注明。 轰天雷接过地图,说道:“好,委屈你在此暂住些时,待我找了师弟回来,这就放你。要是你骗我的话,嘿嘿,当心你的狗命。”黑旋风笑道:“那也用不着要他狗命,只需请他尝尝绣花的滋味也就够了。”萨怒穷敢怒而不敢言,只能苦笑说道:“我落在你们的手上,所求的不过是个公平交易,焉能骗你?我若骗你,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 轰天雷等人拿了地图去见陆昆仑,说明经过之后,陆昆仑沉吟半晌,说道:“按道理说,萨怒穷这厮为了保全性命,应该是不敢欺骗你的。不过为了小心起见,你们暂且多候两天,待我打听打听消息。” 完颜长之“王府”之中,虽然没有丐帮的人卧底,但丐帮交游广阔,九流三教的人,认识很多,辗转相托,终于从“王府”的一个园丁口中,得听到一些消息。据说“王府”的后园之中,果然是有那么一座和外间隔离的独立院子,在近半个月来,也果然是没有金国的武士曾经踏进这个院子。据说这院子里新近搬来了一老一少的两个客人。这两个客人,那园丁没有见过是什么人,他就不得而知,也不敢打听。 陆昆仑老于世故,说道:“这样看来,萨怒穷这厮的说话,大概是可以相信的了。那一老一少的客人,想必就是他和秦龙飞了,他出了事,那园丁尚未知道。” 轰天雷道:“好,那么咱们今晚就去。” 商量结果,由耿电、杨浣青、黑旋风三人陪他同去。云中燕本来也要去的,却给黑旋风劝阻。云中燕道:“咱们风云雷电四人,怎么只把我撇下?”黑旋风笑道:“龙象法王就住在完颜长之的王府里,上次在虎威镖局,你已经冒了一次险,这次我们可不能让你再冒这险了。”云中燕无可奈何,只好留下。 当晚,轰天雷等一行四人,换上夜行衣,便即夜探王府。这晚天公作美,正好是一个适宜于夜行人出没的月黑风高的晚上。 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王府”后园,只见园中布置,美妙如画,修竹迎风,花木扶疏,假山、荷池、幽谷、敞轩,应有尽有。花木丛中,影影绰绰的有几个卫士巡逻来往。园的东面尽头之处有一道围墙,高逾三丈。围墙下有一道月牙形的角门。 黑旋风道:“凌兄,我和你过那边去找你的师弟。耿兄和杨姑娘请在这里给我们把风。”原来“王府”这座花园乃是园中有园,秦龙飞所住的那座院子原是在围墙的另一边。“王府”高级管事的家属住在这一边,那一边则是只供游览的。虽然也住有人,不过却大都是下人了。是以在防卫方面,当然是以靠近“王府”这里的较为严密了。耿电和杨浣青轻功较好,故此留在这边把风。 黑旋风与轰天雷在假山花木之中借物障形,走到那座角门,黑旋风伸手一捏,把门的铁锁应手而开,两人悄悄钻过角门,黑旋风反手掩上角门,拿出一根铁线插进门缝一撩,只听得轻轻的“咔喇”一声,铁锁又锁上了。 轰天雷低声笑道:“风兄,我还不知你有这么一套奇妙的开锁而又关门的手法。”黑旋风道:“我是跟时一现学的,他的手法还更高明呢。” 这边的景致又是大不相同,竟是一个具体而微的村庄模样。疏疏落落的几间房屋,周围种植着桑榆槿柘之类树木,山坡斜侧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皆用稻茎掩护,各色树木的柔枝,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畔开放许多不知名的花。篱外山坡之下,居然还有一个土井,旁有桔桦辘轳之类,俨如农舍。 原来完颜长之附庸风雅,特地把花园的一半布置成江南的农村景象,题名为“杏花村”。可是那些“农家”都是用从太湖运来的玲珑山石砌建的。无数不知名的异草,或如翠带飘飖,或如金绳蟠屈,牵藤引蔓,垂檐绕柱,把外貌质朴的“农家”装饰得分外清幽。黑旋风心中暗叹:“这边的布置比那边的富贵景象迥然两样,但只怕所费的心力还更大呢,也不知要耗多少百姓的血汗了。” 忽听得脚步声响,黑旋风忙把轰天雷一拉,双双伏下。只见一男一女从那角门走过来,幸而没有发现他们。 这晚无月无星,来人的面貌看不清楚。但一听他们的声音,轰天雷可就马上认出来了。男的是吕玉瑶的表哥丘大成,女的是那天在秘魔岩和他们交过手的那个妖娆妇人,她的同伴叫她做马大嫂的。 只听得那马大嫂笑道:“听说你那如花似玉的表妹已经到了大都,你这几天可是心痒难熬了吧?” 丘大成恨恨说道:“他是来找轰天雷这小子的,听说已经找着了,就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马大嫂道:“你舍不舍得你这表妹?” 丘大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大嫂道:“秦龙飞这小子对你的表妹也是垂涎三尺,你不知道么?” 丘大成道:“知道。听说姓秦这小子就是为了吕玉瑶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事,才不能不听从萨怒穷的摆布的。他如今已是不敢见他的师兄轰天雷啦。” 马大嫂道:“把吕玉瑶让给秦龙飞,你肯不肯?” 丘大成苦笑道:“她的心眼里只有轰天雷这个小子,我肯又有何用?” 马大嫂笑道:“先不管这小妮子喜欢的是谁,我只是问你,你愿意把吕玉瑶给轰天雷呢,还是给秦龙飞?” 丘大成道:“那当然是宁可给秦龙飞了,但可惜吕玉瑶如今是和轰天雷这小子同在一起,怎能由我和别人私相授受?” 马大嫂笑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只是要你把吕玉瑶当作鱼饵。” 丘大成道:“哦,你是要诱秦龙飞上钩?但他只能算是一条小鱼,不能算是大鱼呀。” 马大嫂道:“那就要看咱们的运用如何了,小鱼也可以变成大鱼的。” 丘大成道:“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可不懂。” 马大嫂道:“其中奥妙,慢慢你会懂的。你知道萨怒穷已经走了么?” 丘大成道:“听说了。他还会回来的吧?” 马大嫂道:“他是因为害怕武林天骄而逃跑的,十九不会回来的了。所以王爷才用得着你呀!” 丘大成恍然大悟,说道:“哦,怪不得你今日要我来见秦龙飞,敢情这是王爷的主意?” 马大嫂格格笑道:“你猜得对了。王府里只有你和秦龙飞这小子拉得上一点交情,怎样哄骗这个小子,可就要全看你的啦。” 丘大成正在苦恼自己无法巴结得上“王爷”,听了这话,心花怒放,说道:“马大嫂,你放心,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包管说得那傻小子服服贴贴,任凭咱们摆布。” 马大嫂道:“你莫太过轻视秦龙飞这小子,这小子其实很是有点小聪明,并非如你想象的傻呢。不过他是因为受了萨怒穷的挟制,以致丧魂落魄罢了。——哼,什么人,给我出来!” 马大嫂陡然这么一喝,把藏匿在桑树后面的黑旋风和轰天雷吓了一跳,只道已经是给她发现。 黑旋风正要现身,忽见一家“农舍”的土墙后面,闪出一个人来,说道:“原来是马大嫂,这位兄弟是谁?” 原来“杏花村”里这几家“农家”,住的都是王府中的汉人卫士,不过他们为了帮忙萨怒穷掩饰,打扮得似寻常的农夫罢了,他们也是奉有命令监视秦龙飞的。这晚无月无星,马大嫂和丘大成悄悄从那角门过来,一路小声谈话,但也惊动了一个卫士,这武士出来探视,听清楚了她的声音,这才知道是谁。 马大嫂笑道:“今晚是你轮值吗,你为什么不在外面巡逻?” 那卫士道:“从前天起,我们改变了巡逻的方法,不必来往巡逻了,免得那小子起疑。” 马大嫂道:“这位丘兄弟是奉了王爷之命,陪我去看那小子的。” 那卫士道:“好,那你们进去吧。” 马大嫂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声息,我还是有点疑心,这园子里藏有外人,你还是仔细的搜一搜。” 那卫士道:“不会的,要来这里,先得经过那个园子,焉能没人发现。你刚才听见的恐怕就是我的声息。” 马大嫂道:“话虽如此,总是小心为妙。” 那卫士知道马大嫂是颇得“小王爷”看重的人,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口里也只能说道:“大嫂说得是,我这就去仔细搜查。不过,秦龙飞这小子——” 马大嫂道:“这小子有我们陪他谈话,他是不会出来见你搜查的了。” 这卫士为了敷衍马大嫂,果然就在园子里搜查起来。 马大嫂和丘大成走进一家“农舍”,那个卫士也正好走到轰天雷和黑旋风藏身的那棵桑树旁边了。 他虽然不是认真搜索,但只要到桑树后面一看,轰、黑二人可是无所遁形。 黑旋风见事机紧迫,迅即跃出,一指点了他的穴道。那卫士武功不弱,倒下之时,居然还能稍稍挣扎,碰着桑树,树叶簌簌摇落。 马大嫂刚刚踏上台阶,听得声响,回过头来,叫道:“老张,你怎么啦?” 黑旋风早已剥下那卫士的外衣,披在身上,捏着嗓子,说道:“没事,不小心碰着一棵树。” 黑旋风有个本领,能够模仿别人的声音说话,惟妙惟肖。黑夜中马大嫂看不清楚,看见有个人站在一棵树下,胸前闪闪发光,只道果然是那卫士,便不跑来察看,径自和丘大成进去了。原来在这“杏花村”假扮农夫的卫士,穿的虽然不是王府号衣,但晚上出来巡逻所穿的衣裳,却是有点特别的,胸前的钮扣,用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制成。故此在黑暗中胸部闪闪发光。 黑旋风待他们走进了那家“农舍”之后,和轰天雷悄悄说道:“你去发落他们,救出你的师弟,我在这里给你把风。若有意外,啸声为号。” 秦龙飞此时正在床上静坐练功,他的面前有一本摊开的羊皮书,上面绘有人像,人像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注明各个穴道,穴道与穴道之间,纵横交错的联结着许多黑线,那是说明如何运气的方法的。 他练了一会功,又翻开一页,脸上露出极为欢喜的笑容。 原来就在萨怒穷在虎威镖局被轰天雷活捉那天,秦龙飞在这间屋子里也有一个奇遇。 前一天晚上落了一场大雨,这天秦龙飞在他的卧房里发现墙壁有处裂痕,他闲着没事,便想自行修补墙壁,敲一敲那个地方,有块砖头发出的声音颇为特别,秦龙飞是在农村长大的,有点经验,一听便知这是一块空心的砖。 第四十六回巧获秘藏 秦龙飞并不糊涂,他对这家“农舍”其实也是早已起了疑心的,不过在萨怒穷的威胁之下,他只能佯作糊涂而已。他发现了墙壁的破绽,心中更是疑云大起,暗自想道:“这间屋子定有古怪,绝不是普通农家。我在乡下所见的农家都是土墙,这家‘农家’的建筑材料却是坚厚的青砖,甚至还用上了远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砌建台阶。起一座这样的‘农家’,只怕乡下的土财主都难办到。但却为什么有一块空心的砖呢?嗯,我且别惊动别人,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这家“农家”,萨怒穷对秦龙飞撒谎是租来的,屋主是一对年老的夫妻,当然这对夫妻也是“王府”中人假扮,秦龙飞最初本来打算向他们要点石灰,自行修补墙壁,如今打消了这个主意,悄悄地把那块空心的青砖挖出来。 出乎他的意外,敲碎这块青砖,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羊皮书,打开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部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穴道铜人图解”。 “穴道铜人图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又会藏在这家“农家”的墙内?说起来有个故事。 北宋未给金国灭亡之前,大内藏有一件宝物,名为“穴道铜人”,那是世上最完备的用来研究人体穴道和脉络的一件宝物,倘若能够把铜人的秘密研究出来,对武学和医学都有极大的贡献。 靖康二年(公元一一二七),金人攻陷汴京(今河南开封),宋室南渡,北宋灭亡。金人掳去徽钦二帝,这个“穴道铜人”也变成了金人的战利品。 金主得了这件宝物,交给完颜长之,由完颜长之主持,成立了一个“研经院”,集中金国的武林高手和杏林高手,研究这个穴道铜人。完颜长之不想其中任何一人得窥全豹,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法子,把铜人上的文字图画描画下来,分成十三个部分,分别交给他们研究,他们所住的地方也是隔开来的,结果穷许多高手的毕生之力,把他们研究的成绩写成了十三篇“穴道铜人图解”。 秦龙飞现在住的这家“农家”,正是以前“研经院”的一位成员住过的。他发现的这部羊皮书,正是十三篇“穴道铜人图解”中的一篇,而且是最主要的一篇。 原来那人是个对武学着了迷的人,他接受完颜长之的征聘,来研究穴道铜人的奥秘,并非为了效忠皇帝,而是想要在武学上有所贡献,自己开创一派的。 想不到他到了“研经院”之后,就等于是被幽禁一样了。结果他穷了毕生之力的研究心得却是无法带得出去。 虽然带不出去,他也不愿把耗了毕生心血的研究成果都献给完颜长之,于是就偷偷的写成这部羊皮书,藏在自己卧室的墙壁之内,留待有缘的人发现。这希望虽属渺茫,但处在他的境地,既然不想让自己耗尽心血得来的成果湮没,也就唯有如此了。 他写成的这本书,虽然只是研究了“穴道铜人”的十三分之一,但除了有关点穴的武功之外,还有他自己参悟的运气练功的方法。这部分的研究心得和点穴的上乘功夫合起来,正是相得益彰,而且不啻是十三篇图解的总纲了。 秦龙飞的武学造诣不深,但毕竟是名家之子,见识还是有的。仔细阅读这本武学秘笈之后,便知正是自己所需要的上乘武功。 本来他练了萨怒穷的毒功之后,便如吸食鸦片的人上了瘾一般,不练不行。但在这三天之中,他按照秘笈上的练功方法,按部就班的只练秘笈上的功夫,不再练那毒功,却是精神健旺。往日不练毒功时候所发生的头晕、气闷、身痒、骨痛等等症状,都是爽然若失了。 渐渐他有了新的领悟,原来秘笈上的练功方法正是可以中和他所练的毒功的祸害的,有了秘笈上的功夫作基础,再练毒功,也是无妨。 这天他刚刚参悟了这层道理,不由得大喜若狂,心里想道:“萨怒穷常常吓我,练了他这毒功,若不跟他继续练下去,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因为只有他懂得解除走火入魔的灾难。如今我有了这本秘笈,却是大可不必再怕他了。不过在没有练成之前,我必须小心谨慎,切不可让他知道。奇怪,他不知去了哪里,三天都没回来。但愿他再迟几天回来,甚至一去不回更好。”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脚步声传来。秦龙飞连忙把羊皮书收好,喝道:“是谁?” 马大嫂笑道:“小秦,我把你的一位老朋友带来了。” 秦龙飞怔了一怔,说道:“啊,原来是丘大哥。”他是在吕东岩家里见过丘大成的,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再碰上他,感到颇为意外。 丘大成笑道:“咱们真是有缘,想不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秦龙飞茫然说道:“是呀,真是意想不到。” 丘大成道:“我是上个月来到大都的,昨天才见着马大嫂。听她说你在这里,我是特地来拜访你的。” 秦龙飞不禁起了疑心,淡淡说道:“不敢当。”心里暗自想道:“我离开吕家的时候,吕东岩夫妻正在商量如何避祸,何以却又会让他独自跑来大都?他又是怎样会认识这个马大嫂的?” 要知那日在秘魔崖下,马大嫂和朝元道人、观照和尚与蒙古武士卜钦罕等人一起,和林重、轰天雷、耿电等人群斗,秦龙飞是曾经亲眼看见的,那时他业已起了疑心了。不过由于马大嫂是萨怒穷的朋友,他自是不敢向萨怒穷盘问马大嫂的身份和来历。他和萨怒穷住到这个“杏花村”之后,马大嫂常来拜访他们,他的疑心更加重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马大嫂已在说道:“小丘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最近做了结拜姐弟,大概你还未知道吧?他和你的萨师父也是相识的。” 秦龙飞道:“是吗?你不说我还当真不知呢。” 马大嫂接着笑道:“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所以我才特地把他找来,和你见面。我想你一个人在大都,无亲无故,也是怪寂寞的,能够见着一个老朋友,大家叙叙旧、谈谈心,你也可以减少一些寂寞了,是吗?” 秦龙飞只得敷衍她道:“不错,多谢你的关心。” 马大嫂道:“我进来的时候,你好像正在这里练功,是吗?” 秦龙飞道:“我每天都要做一次‘功课’的,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马大嫂笑道:“你真是一个勤于向学的好徒弟,怪不得萨怒穷这样欢喜你,非要把你收归门下不可。对啦,说起你的师父,他已经有三天没回来了,什么缘故,你可知道?” 秦龙飞道:“我正是为了此事担心,请大嫂见告。” 马大嫂缓缓说道:“你的师父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秦龙飞心里暗暗欢喜,脸上却装出有点惊惶的神色,说道:“啊,他出了什么事了?” 马大嫂道:“他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来到大都,他为了躲避仇家,早已走了。” 秦龙飞佯作关心师父,说道:“家师去的什么地方,你们可知道么?”马大嫂道:“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秦龙飞苦笑道:“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能有什么打算?家师既然走了,我也唯有走啦。” 马大嫂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小秦,你这话可说错了。”秦龙飞道:“怎样错了?” 马大嫂道:“小丘是你的老朋友,我和你的师父交情也是不浅,我们两个不能勉强算得上是你的亲人吗?” 秦龙飞道:“我总不能长此倚靠你们,反正我在大都也没有事情,不如让我回家去吧。” 马大嫂冷冷说道:“不是我们不让你回家,只怕另外有人不肯让你回家。”秦龙飞道:“为什么?” 马大嫂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龙飞道:“不知道。” 马大嫂哈哈笑道:“你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我老实告诉你吧,隔墙那边,就是大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王府!你的师父本来是完颜王爷的上宾!” 秦龙飞虽然早已起了疑心,却还未曾想到处境竟然如此之糟。马大嫂给他说明真相之后,吓得他不禁面色全都变了。 马大嫂暗暗好笑,心里想道:“不出我之所料,这小子果然怕死。只要他怕死,那就逃不出我的掌心了。”原来马大嫂见他受萨怒穷的挟制,而不敢有丝毫反抗,早已摸准了他这个弱点,这才挑开天窗和他说亮话的。但她却不知道,她只是看到了秦龙飞性格的一面。 马大嫂继续说道:“再告诉你吧,这个村子的农人,都是王府的卫士。你想他们能够让你轻易离开这里?” 秦龙飞道:“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们要把我留在这里又有何用?”马大嫂道:“我也不知道呀,或许完颜王爷看上了你,要给你一个大大的功名富贵呢!” 秦龙飞道:“我是决计不做金人的官的,马大嫂,你救我一救!” 马大嫂道:“你想安然离开这里,那也不难。不过你可得帮忙我们一件事情。” 秦龙飞道:“什么事情?” 马大嫂道:“帮忙我们把轰天雷这小子拿下。” 这句话好像一块石头压在秦龙飞心上,“原来他们还是要迫我做这件事情。唉,我已经错了一次,怎能再错一次?”秦龙飞心想。 原来秦龙飞虽然对师兄心怀妒忌,但他毕竟是自小受过严父的教诲的,良知尚未尽泯。那日从秘魔崖回来之后,他一阖上眼睛,就彷佛看见师兄恳求他改邪归正的目光,彷佛看见师兄在中了他的毒掌之后痛苦的神色。尤其在这几天,萨怒穷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他可以独自一个人静思己过,更是感受到师兄对自己的仁至义尽,对那日的事情,也更加感到羞愧和后悔了。 但秦龙飞又是一个惯于先为自己着想的人,在马大嫂的目光迫视之下,随即想道:“要是我不答应他们,只怕他们马上就要叫我吃眼前亏了,那又怎么办?” 马大嫂何等精明,在秦龙飞闪烁不定的目光中,已是看出他的一颗心正在动摇不定,立下钉紧再问:“怎么样,还未打定主意么?” 秦龙飞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不是不想答应你们,实在,我,我是有为难之处。” 马大嫂冷笑道:“那天在秘魔崖下,你不是也曾听命于令师,和轰天雷动过手。那天你敢去捉拿他,怎么今天又不敢答应了?” 秦龙飞苦笑道:“那天的事情,你是看见的,要不是我的师兄手下留情,我早已毙在他的霹雳掌下了。” 马大嫂道:“正因为轰天雷这小子不敢伤你,我们才要利用你来捉他。你放心,这次我们无须你和他动手,只须你听我的吩咐,依计行事就成。” 秦龙飞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你以为我的师兄还会相信我吗?” 马大嫂笑道:“你可以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假装忏悔呀。我敢断定他一定还会相信你的。” 此时轰天雷已经悄悄进了屋子,他躲在窗外,听到他们这番说话,不由得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好阴险的计谋,幸亏给我听见。只不知师弟怎样?唉,他若还稍有良心,就不该听他们的摆布!” 轰天雷伏在窗外,屏息以待,良久良久,却没有听见他的师弟说话。 房间内秦龙飞低首沉思,心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还是得不到一个好的主意。 马大嫂道:“怎么样,还没拿定主意吗?你帮我们的忙,我们也不会薄待你的。你要什么,尽管说吧!” 秦龙飞愤然道:“我什么都不要。”心想:“我只要自由自在,你们却偏要管我。” 马大嫂阴恻恻地笑了一笑,说道:“不见得吧!嘿嘿,我知道你要什么。” 这一串刺耳的笑声笑得秦龙飞毛骨悚然,不由得又再想道:“这妖妇不知知道我的一些什么,但我现在总还是在她的掌握之中,我心里纵然憎恨她,可也不能现之辞色,多少也得敷衍敷衍她了。”当下勉强笑道:“那你说说看,看你可能知道我的心思?” 马大嫂笑道:“你急我反而不急了。好,你既然还拿不定主意,咱们就先谈一谈第二件事情,小丘,你和他说。” 丘大成拿出一支玉簪,说道:“秦兄,你认得这支玉簪么?” 这是吕玉瑶的饰物,秦龙飞上次来到吕家,第一次见到吕玉瑶的时候,她头上插的就是这支玉簪。 秦龙飞心头“卜通”一跳,说道:“这支玉簪是不是令表妹的?” 丘大成道:“一点不错,哈哈,你对我的表妹,倒是样样都留意在心啊!” 秦龙飞面上一红,说道:“你拿给我看,这是什么意思?” 丘大成道:“这是我的姑母叫我带来,准备送给你的。” 秦龙飞怔了一怔,茫然说道:“为什么?” 丘大成笑道:“我的姑母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秦龙飞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丘大成哈哈笑道:“你别假惺惺了。你既然查根问柢,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那天晚上,你和我的表妹私奔……” 秦龙飞连忙说道:“丘兄,你,你别误会……” 丘大成笑道:“你敢说你不是喜欢我的表妹吗?” 秦龙飞道:“你的表妹喜欢的人是我的师兄,那天晚上,她并非和我私奔,而是要我陪她去夜探娄家庄,救我的师兄的。就在那天晚上,我和她失散了,我们也早已不在一起啦。” 丘大成道:“我的表妹或者是喜欢轰天雷这小子,这我不敢断定。但我知道的是,我的姑母却是喜欢你做她的女婿。” 秦龙飞满面通红,意欲辩解,马大嫂已先说道:“小秦,你别打岔,让他先说下去。” 秦龙飞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我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向他们表白心迹,那倒是把他们当作朋友了,我能够把他们当作朋友吗?还是听听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丘大成继续说道:“不错,轰天雷这小子那次前来贺寿,是曾拿了他父亲的信向我的姑父求亲,但我的姑父可还没有答应他。后来你一来到吕家,姑母就喜欢上你,我亲耳听得她和姑父说,说你比凌铁威强得多啦,相貌又好,人又聪明,哪一方面凌铁威都比不上你。那天晚上,你和表妹私奔之后,姑母就说其实你们是用不着私奔的,只要你开口求亲,她一定答应你。那晚她和姑父商量之后,已决定把表妹嫁给你了!” 秦龙飞道:“这个、这个,唉,他,他们都是误会了。” 丘大成笑道:“别假惺惺这个那个的了,误会也好,不误会也好,我告诉你,我就是姑母叫我来的,这根玉簪她准备送给你作定婚的信物,如今就只是要你答应了。” 秦龙飞道:“我答应有什么用?” 丘大成道:“我知道你是顾忌着有轰天雷这小子在旁,我们现在也正是和你谈这桩交易。” 马大嫂哈哈一笑,接下去说道:“如今话回到正题来了,你帮忙我们捉着了轰天雷这小子,吕玉瑶也就是你的人了。而且你还不必担心,这事我们决不泄漏出去。事成之后,你依然可以大摇大摆回转家乡,谁也不知道你和我们有什么瓜葛,你也一样可以做你的大侠之子。” “大侠之子”四字刺耳钻心,秦龙飞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心想:“我如今已是愧对爹爹,倘若再听他们摆布,那更是禽兽不如了。” 马大嫂道:“怎么样,我们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秦龙飞道:“凌师兄现在何处,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能够帮上你们的忙?” 马大嫂道:“用不着你去找他,他会自己上钩!” 秦龙飞道:“为什么?” 马大嫂道:“我已知道他躲在丐帮分舵,丐帮耳目众多,我可以故意泄漏一点风声出去,让丐帮的人知道你的住址,他不亲自跑来找你才怪。” 秦龙飞本来希望他们可以让他出外去找寻轰天雷的,听了大为失望。 马大嫂继续说道:“到时你记得依计行事,假装对你的师兄痛悔前非,让他相信你的说话。大功告成之后,我们马上送你回家。” 马大嫂说要送他回家,那是预先安排下第二步计划,要把他的父亲秦虎啸和轰天雷的父亲凌浩一网打尽。 秦龙飞佯作怦然心动的神气,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但请让我多想一天,明天我再回复你们,好吗?” 马大嫂何等精明,察言观色,自以为已经看出了秦龙飞的心意,暗自想道:“这小子心里已是千肯万肯,就只是不好意思马上答应。”当下笑道:“好吧,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对你有利的事情,也不用我再劝告你了。明天我来和你共商细节。” 伏在窗外偷听的轰天雷却是不禁心头冰冷,只道师弟果然是丧心病狂,业已无可救药。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听得马大嫂和丘大成的脚步声走了出来。 轰天雷飞身翻过墙头,暗自思量:“丘大成和这妖妇,我可不能放过他们。但在此处杀了他们,只怕师弟定会觉察。”原来轰天雷虽然对秦龙飞已是心灰意冷,但还想试他一试。 马大嫂和丘大成走出“农舍”,没有多远,只见一个衣服上钉有铜钮扣的汉子走近他们。黑夜里汉子的面貌看不清楚,铜钮扣的闪光却是看得见的。马大嫂只道是刚才那个卫士,笑道:“你还没有交班吗?这园子你搜过没有?” 话犹未了,黑旋风倏地出指如风,马上点了她的穴道。丘大成“啊呀”一声,正待跑时,也给黑旋风抓着了。轰天雷随后赶到,低声说道:“别忙杀他,让我带回去交给吕东岩处置。” 黑旋风悄悄问道:“你的师弟呢?” 轰天雷道:“还在里面,我现在就回去看他。” 黑旋风道:“好的,你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继续给你把风。” 秦龙飞在卧房里心乱如麻,对外面的声响一点也没听见。 他先是想道:“我当然不能帮他们谋害师兄,但我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决不会放过我的,这缓兵之计,又能拖到几时?”想来想去,难有两全之策,终于横了心肠,咬了咬牙,想道:“反正大不了是一个死,趁着他们以为我已经愿意顺从他们的时候,防备或者会稍为松懈,我就冒险一走了之!”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房门忽地被人推开,秦龙飞只道是马大嫂又再回来,抬头一看,不由得呆了!他怎样也想不到,他的师兄竟然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刹那间,他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眼泪就一颗颗的掉下来了。 轰天雷见他泪如雨下,心中却是不禁凉了半截,只道他果然是听从马大嫂所定的计划,假装痛哭流涕来欺骗他。 轰天雷定着眼睛看他,说道:“你想不到我来得这样快吧?哭是没有用的,有什么话赶快和我说吧?” 按照马大嫂所定的计划,秦龙飞在痛哭流涕之后,下一步就是应该向师兄忏悔了。轰天雷心里想道:“我且别忙揭穿他,看看他能说些什么花言巧语。” 不料大出轰天雷意外,秦龙飞忽地举袖抹干眼泪,说道:“不错,哭是没有用的。师兄,你赶快走!” 轰天雷怔了一怔,说道:“你呢?” 秦龙飞道:“你别顾我,你赶快跑!你不知道,这里是完颜长之的王府,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事情的变化和轰天雷设想的完全不同,一时间,他无暇仔细推敲,也不知师弟说的是真是假了。 黑旋风点了马大嫂和丘大成的穴道,把他们放在一边,等待轰天雷出来。正在等得心焦之际,马大嫂忽地一跃而起,尖声叫道:“快来人哪,有奸细!” 原来马大嫂虽然不是一流高手,论本领也还及不上黑旋风,但她练的邪派内功,却有一门独特的本领,可以转换穴道,把对方封闭她的穴道压力移到另外一处不是要害的地方。转换穴道和运气冲关的自行解穴不同,但效果则一。在转换穴道之后,身体所受的痛苦虽未消失,但却是可以走动,也可以呼叫了。 黑旋风用重手法点了她的穴道,只道可以无忧,不料她突然一跃而起,呼唤救兵。黑旋风吃了一惊,怒道:“好,我先毙了你这妖妇!”飞身疾掠,几个起伏,如影随形地追到了马大嫂背后,一掌向她劈下。 可惜还是迟了半步,就在黑旋风一掌劈下之际,倏地一股劲风已是从他侧面袭来!黑旋风心中一凛,已知对方掌力的刚猛,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高手搏斗,只争瞬息,黑旋风无暇再伤马大嫂,百忙中一个移形易位,掌随身转,反扣对方腕脉。 那人吐气开声,“呼吓”一喝,掌背一挥,黑旋风已经抓着他的手腕,却给他的一股反弹之力挥了出去,身不由己的竟然打了两个盘旋。那人手腕火辣辣的作痛,亦是不由得心中一凛。 黑旋风身形未稳,劲风倏地又是扑面而来,眼前一片碧绿!原来已是换了个人,那人手里拿的是一根青竹棒。 好个黑旋风,身形未稳,长剑已是出鞘,借着向前倾扑之势,一招“醉草蛮书”,刺向敌人的胸膛。这一招是从“醉八仙”的拳法中变化出来的,剑势奇幻,令人虚实难测。 那人“噫”了一声,青竹棒一翻一绞,招数也是使得古怪之极。黑旋风的长剑几乎掌握不牢,但那人也未能将他的长剑绞得飞出手去。只听得“嗤”的一声,黑旋风的剑尖刺破了对方的衣裳,但本身亦是不由自已的向前再冲几步。 黑暗中看不清这两个人的面貌,只觉得似乎不像汉人。黑旋风和这两个人各自换了一招,都是堪堪打成平手,不禁暗暗吃惊,想道:“要是这两个人联手攻我,我只怕是非吃亏不可的了。” 最先和黑旋风交手的那个武士已是把马大嫂扶了起来,咕咕噜噜的和她说几句话。不出黑旋风所料,这人果然不是汉人,而是蒙古武士。 但出乎黑旋风意料之外的是,这两个蒙古武士并没有联手攻他,他们和马大嫂咕咕噜噜的说了几句话后,忽然都朝前跑了。马大嫂气血未舒,跟不上他们,这一惊非同小可。 黑旋风也是吃了一惊,情知这两个蒙古武士一定是赶去对付轰天雷的,救兵如救火,黑旋风当然也是要急于去助轰天雷一臂之力了。 马大嫂伏地一滚,黑旋风倏地从她身旁掠过,冷笑说道:“回头我再料理你这妖妇!”话犹未了,忽觉背后已有金刃劈风之声,黑旋风反手一剑,和对方的兵器碰个正着,“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黑旋风虎口隐隐一阵酸麻,来的又是一个高手。 那人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还有我呢,我现在就要料理你!哼哼,那日在秘魔崖下,你恃着有林重撑腰,我不能不让你一步,今晚管教你插翼难飞!”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日在秘魔崖下和黑旋风交过手的那个朝元道人。 朝元道人的八八六十四路劈云锄法乃是武林一绝,内功的造诣更是比黑旋风还胜半分。黑旋风以轻灵迅捷的蹑云剑法应敌,虽不至于落败,但要想摆脱他的缠斗,却是不能。本来围墙那边,还有耿电和杨浣青二人把风的,但此时他们也似乎已是碰上了敌人,因为黑旋风在这边已听到了兵器碰磕的声音,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那两个蒙古武士已经跑进那家“农家”去了,轰天雷和秦龙飞却还未见出来,黑旋风不由得大为着急! “你别顾我,你赶快跑!你不知道,这里是完颜长之的王府,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轰天雷听得秦龙飞这样催促他,不由得怔了一怔,顿然又惊又喜。 “啊,原来你并未听从他们的摆布,倒是我多疑了。秦师弟,那妖妇刚才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就算是虎穴龙潭,我也要带你出去。”轰天雷说道。 秦龙飞叫道:“不,两个人一起是逃不出去的,你跑,我……” 话犹未了,只听得“乓”的一声,房门给人踢开,两条黑影疾扑进来,齐声喝道:“好呀,姓秦的小子,我早知你不是个好东西,还想跑吗?” 第四十七回大闹王府 轰天雷沉肩缩肘,身形一矮,反手便抓,那人长拳捣出,“砰”的一拳,击着轰天雷的右肩。哪知轰天雷铜皮铁骨,这一拳竟是不能动他分毫。说时迟,那时快,轰天雷一声大喝,已是把那人举了起来,喝道:“你给我滚!”一个旋风急舞,将他摔出门外。 轰天雷打发了一个敌人,正想过去帮忙秦龙飞打发另一个,却听得一声惨叫,那个人已是给秦龙飞一掌击破脑袋,鲜血流了满地,不能活了。 这两个人是冒充农夫的御林军军官,亦即是秦龙飞的“居停主人”,武功非同泛泛,秦龙飞自己也想不到一掌就能击毙强敌,不觉呆了。 轰天雷道:“走吧!”不料刚刚踏出大门,刚才那个给他摔出去的“农夫”又给人抛郑回来,像人球一样,朝他当头压下。 轰天雷不忍伤他性命,双掌一托,消去掷回来的劲道,将他轻轻放过一边。那人死里逃生,啊呀一声,忙向屋后逃走。 轰天雷慈悲为怀,救了那人一命,不料由于硬接那人,手背竟然一阵酸麻,隐隐作痛。轰天雷心头一凛,想道:“这一掷的力道非同小可,看来又是一个劲敌。但不知他何以要抓住完颜长之的人,却拿来掷我。” 心念未已,两条黑影已是如箭射来。当先一人,呼的一掌向轰天雷劈下。轰天雷大喝一声,使出“霹雳掌”中的“雷电交轰”,双掌向前猛击。这一招本是霹雳掌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不料轰天雷以双掌之力,和对方单掌相交,竟也占不了便宜。那人哼了一声,身形摇晃,轰天雷亦是立足不稳,退了一步。 那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好呀,原来又是你这小子跑来捣乱!” 原来这个蒙古武士就是从前在娄家庄和轰天雷交过手的那个乌蒙,另一个是他的师弟呼图赫。 乌蒙是龙象法王的大弟子,龙象功已练到了第七重。他跑近这家农舍的时候,恰值轰天雷把那个冒充农夫的御林军军官摔出来,黑暗中他也不知是什么人,立即运起龙象功朝那人背心一拍,又把他抛回来了。要不是轰天雷替这人消解了那股力道,这人早已没命。但轰天雷救了这人,自己却吃了亏,他与乌蒙本来功力相当,吃了这个亏,可就稍稍不如了。 呼图赫道:“这小子本领倒似不弱,让我试试他的功夫。”呼图赫是龙象法王的第五个弟子,同门中以他的年龄最小,但本领却是不逊师兄。他的龙象功练到了第六重,不如乌蒙深厚,但相差也不过一重境界而已。在兵器上的功夫则比乌蒙还强。 说话之间,呼图赫已是来到了轰天雷面前,喝道:“接招!”青竹棒向他胸膛戳去。 呼图赫的棒法变幻莫测,轰天雷几乎给他点着穴道,陡地一声大喝,恍似青天打个霹雳,呼的一掌硬劈下去。 呼图赫的耳鼓给震得嗡嗡作响,不自觉的手指微颤,棒尖歪了少许,没有点着轰天雷的穴道。说时迟,那时快,轰天雷已是抓着他的棒梢,一掌向他胸口按下,喝道:“撒手!” 呼图赫左掌翻起,硬接他这一招。双方旗鼓相当,大家都是站在原地不动。原来轰天雷在和乌蒙硬拼一掌之后,气力不免又打一分折扣,此消彼长,本来他是应该胜得过呼图赫的,结果也只能打成平手了。 乌蒙笑道:“好,咱们换个对手玩玩。”迈步上前,堵住秦龙飞去路,说道:“你就是那姓秦的小子吧,你是想要和我动手呢,还是愿意乖乖的跟我回去?” 轰天雷是知道师弟的本领的,看见乌蒙的手掌已是朝他头顶缓缓拍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连忙收招移步,待要过去保护师弟。呼图赫却不肯容他轻易脱身了。 呼图赫冷笑道:“我的竹棒可还没有撒手呀,胜负未决,你就想走了?”轰天雷在他变化奇幻的棒法缠斗之下,一时之间,竟是脱不了身。 此时秦龙飞只有两条路走,要嘛就是和乌蒙拼命,要嘛就是向他投降,秦龙飞走的哪条路呢? 轰天雷当然害怕师弟给人打死,但更不愿意他向敌人投降。眼看乌蒙的巨灵之掌缓缓拍下,距离秦龙飞的顶门已是不到三寸,轰天雷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 高手搏斗,哪容分了心神?呼图赫乘机急攻,攻得轰天雷手忙脚乱。 忽听得秦龙飞峭声说道:“我和你拼了!”随即听得“蓬”的一声,秦龙飞整个人飞了起来!轰天雷失声惊呼,只道师弟性命定然不保,哪知结果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轰天雷惊呼之中,只见秦龙飞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并没跌倒。乌蒙仍然站在原地,一步也没后退。不过,虽没后退,身形却已禁不住连晃两晃了。 结果虽然还是乌蒙占了上风,但秦龙飞吃的亏也并不大,非但保住了性命,甚至连受伤也没有,这结果已是大出他的师兄意料之外了。 不但轰天雷大感意外,秦龙飞自己也是始料不及。他本来是拼了一死的,此时落下地来,安然无事,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那本武功秘笈,当真奇妙,我才不过练了几天,内功竟然增进如斯!” 轰天雷一见师弟无事,精神登时大振,呼呼呼连劈数掌,掌力有如狂涛骇浪,滚滚而来,打得呼图赫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 剧斗中轰天雷又是一招“雷电交轰”,双掌劈下,当真有如雷轰电击。呼图赫自忖难以抵挡,竹棒点地,飞身一掠,掠出三丈开外。 乌蒙说道:“好,咱们把对手再换回来。”抢在师弟身前,使出第七重的龙象功,抵敌轰天雷的霹雳掌,呼图赫斜身窜出,迎上正要向外逃跑的秦龙飞。 乌蒙和轰天雷对了两掌,忽觉手上隐隐有点麻痒之感。原来秦龙飞的毒掌功夫由于内力增进也比以前厉害多了,饶是乌蒙功力深厚,也在不知不觉之间中毒了。 乌蒙开始发觉不妙,瞿然一省,想道:“这小子是萨怒穷的弟子,我怎么忘了。” 当下连忙运功驱毒。幸而秦龙飞的毒掌功夫虽然加深,究竟还是初练,尚未足以伤害乌蒙。乌蒙运功驱毒,把侵入体内的毒质,化作汗水,蒸发出来。 但如此一来,乌蒙既要运功驱毒,又要抵敌轰天雷的霹雳掌,主客攻守之势,登时又再转换过来。本来轰天雷吃亏在先,比起他来是稍有不如的,如今形势恰恰倒转,是乌蒙稍逊一筹。 那一边秦龙飞与呼图赫也是打得难解难分。 呼图赫刚刚败在轰天雷掌下,满腔怒气,待要发泄在秦龙飞身上,不料数十招过后,他竟然占不到便宜,不由得他不压下怒火,转而需要沉着应付了。 秦龙飞人本聪明,只是没有轰天雷那么专心向学,故而真实的本领远远不如师兄。但一些古古怪怪的花招,他就比轰天雷擅于运用了。 呼图赫一条竹棒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向秦龙飞的要害穴道“招呼”。秦龙飞初时只能东窜西闪,仗着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避敌之锋,渐渐左支右绌,感到应付为难。情急之下,他突然不自觉的使出了一记“怪招”。 呼图赫正自心想:“饶你这小子滑似泥鳅,终须逃不出我的手心。”心念未已,忽见秦龙飞弓身一窜,骈指如戟,似戳似按,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指向他的胸膛。 这一招使出,呼图赫胸部的三大穴道都在对方威胁之下,而且这三处穴道之中有一处还是死穴,即使打伤对方,只怕自己还是得不偿失。呼图赫是个识货的行家,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来这样奥妙的点穴功夫?”无暇伤敌,急忙变招,退步抽身,舞起竹棒护身。 原来秦龙飞使的这招,正是那本秘笈中的“惊神指法”,他在危急之中,不自觉的用上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是否能够用来应敌的。 想不到效果之佳,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秦龙飞精神一振,登时放大了胆子,和他抢攻。 “惊神指法”是武林绝学,胜于任何门派的点穴功夫,秦龙飞只获一鳞半爪,施展起来,已是足以惊世骇俗,何况他还有霹雳掌的功夫。 秦龙飞的霹雳掌虽未学得到家,但因出自父亲的衣钵真传,怯意一消,使出来登时就是神威凛凛,能收先声夺人之效! 论真实的本领,秦龙飞其实还是打不过呼图赫的,但呼图赫有了顾忌,他就反而占了上风了。 秦龙飞一口气抢攻了十数招,心里想道:“也该适可而止了,再打下去,只怕就要露出马脚来啦。”当下掌指兼施,把呼图赫迫退两步,立即飞身掠出,叫道:“师兄,这两个家伙不是咱们的对手,和他们打没什么意思,咱们还是走吧!” 轰天雷担忧的只是师弟不能脱身,秦龙飞一走,他自是没有必要和乌蒙纠缠下去了。 黑旋风和朝元道人正在打得难分难解,轰天雷从里面跑出来,和他一会合,登时把朝元道人迫退。乌蒙与呼图赫迅即追上,又和秦龙飞交上了手。 轰天雷替师弟接了乌蒙一掌,说道:“师弟,你先跑。风大哥,咱们翻过围墙,和耿大哥会合。”秦龙飞道:“凌师兄,多谢你还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我岂能弃你而逃?” 话犹未了,只见几条人影捷如飞鸟般的从围墙那边“飞”过来,前面两人正是耿电和杨浣青,跟着来的是“王府”新请来的高手观照和尚和那个曾经在秘魔崖和他们交过手的蒙古武士卜钦罕。后面还有几个“王府”的武士。 双方的人都已会齐,登时展开了一场混战,混战中忽听得有人叫道:“好啦,王爷来了!” 只见火把通明,一群武士族拥着两个人从角门走出来,一个是穿着蟒袍玉带的金国官服的中年人,一个是披着火红袈裟的和尚。这两个人正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和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你们要跑是决计跑不了的,我让你们瞧瞧!” 只见假山石后,树木丛中,围墙之上,登时出现了许多弓箭手,箭镞的寒芒就好像黑夜的繁星。完颜长之笑道:“他们用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箭,你们一跑,马上就要变成箭靶!” 黑旋风冷笑道:“好呀,完颜长之,听说你自称金国第一高手,原来也不过是倚多为胜!” 完颜长之道:“你就是黑旋风吗?” 黑旋风亢声说道:“不错,怎么样?” 完颜长之道:“你上次偷入我的王府,侥幸没碰上我。我倒要试试你的本事!” 黑旋风道:“很好,能够得到自称金国第一高手的赐招,那正是求之不得!” 完颜长之面色一沉,说道:“黑旋风,你别猖狂,我的话还未说完呢。你以为我是恃多为胜吗?那你是猜错了。只要你们不跑出这个园子,他们就不会射你。现在就只我和龙象法王与你们交手,你们四个人可以并肩子一齐上来!” 轰天雷这边一共有五个人,但完颜长之口中的“你们”却只有四个,轰天雷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数漏了一个,但此时亦已无暇推敲了。 完颜长之把手一挥,众武士退过两旁。轰天雷心念未已,只见完颜长之和黑旋风已是交上了手。 黑旋风知道完颜长之功力深厚,当下轻飘飘的一掌拍出,似虚似实,似按似点,令对方捉摸不透。这是避免和对方比拼内力,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战术。 哪知完颜长之在武学上果然是有惊人的造诣,对黑旋风的虚招置之不理,待到黑旋风欺身迫近,正要从虚招变为实招之际,他已是占了先机,在黑旋风攻来的那个方位倏地反击了。只要黑旋风的手掌一劈下来,臂骨就要给他的“怀中抱月”式夹断! 掌风人影之中,只见两人一合即分,完颜长之脚步不移,黑旋风则已退出数步开外。完颜长之赞道:“好快的身法,果然不愧人家给你黑旋风这个称号。不过,你要想在我的手上讨得便宜,恐怕最少还得再练十年!” 轰天雷道:“风大哥,我和你联手!”完颜长之笑道:“对啦,你们早该并肩子上来了。” 论辈分,完颜长之比武林天骄还高一辈,武林天骄是杨浣青的师父,黑旋风、轰天雷、耿电和她则是同辈。因此即使按江湖的规矩来说,风、雷二人联手,也还是完颜长之以大欺小。 笑声中完颜长之一个“游空探爪”,后发先至,抓到了轰天雷的胸膛,手法之快,似乎还在黑旋风之上。轰天雷单掌一立,“砰”的一声,把完颜长之格开。这刹那间,轰天雷只觉胸口发闷,好像压上一块大石似的。轰天雷不禁好生惊骇:“怪不得他能够和武林天骄齐名,还未打到我的身上,掌力已是如此了得!”殊不知轰天雷固然吃惊,完颜长之的吃惊却还在他之上。完颜长之夹数十年的功力,竟然伤不了一个小伙子,在他来说,纵然占了上风,也是失了面子的了。 此时,耿、杨二人亦已和龙象法王交上了手,只有秦龙飞呆在一边,没人理会。 完颜长之笑道:“秦公子,你是我的客人,别在这里,免遭误伤,你进后堂歇歇吧。” 轰天雷这才知道,原来并非完颜长之把他们这边的人数漏一个,而是他还想用离间之计,把秦龙飞算作是他们的“自己人”。 完颜长之和风、雷二人搏斗,斗得十分剧烈。掌风呼呼,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树木摇动,等闲之辈,在这范围之内,都有立足不稳的感觉。秦龙飞呆在一旁,不由得有点心惊胆战。 本来他在心惊胆战之余,还是正在踌躇,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是好的,但在听到完颜长之说出这句把他当作“自己人”的说话之后,说也奇怪,一股怒气突然涌了起来,竟是不知恐惧,迈步向前,就向完颜长之攻去。 完颜长之怔了一怔,笑道:“秦公子,今晚之事与你无关,你是我的客人,不用担心受到连累,你要知道你已经是萨怒穷的徒弟了。”言下之意,他和轰天雷已是没有关系。 秦龙飞怒道:“谁是你的客人?萨怒穷这坏蛋我更不能认他为师,你叫萨怒穷骗我来此,就以为可以骗得我甘心做你的奴才么?” 完颜长之眉头一皱,冷笑说道:“我看你好像是一个聪明人,谁知你竟然是一个不识抬举的蠢材!好吧,你既然不喝敬酒喝罚酒,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成全你了!” 就在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完颜长之已是接连使出七招精妙绝伦的掌法,把轰天雷和黑旋风拦过一边,倏地伸指向秦龙飞点去。秦龙飞双掌一圈,划成一道圆弧,食指微颤,从圆弧之中弹出,弹向完颜长之的掌心。 完颜长之“噫”了一声,倏地变招一抓,“嗤”的一声,撕裂了秦龙飞的上衣。轰天雷一退即上,猛地一喝,一掌疾劈下来。完颜长之对他的霹雳掌可还当真不敢轻视,当下回掌防身,把轰天雷的攻势化解开去。 轰天雷道:“师弟,你怎么啦?”生怕秦龙飞已给完颜长之的内力震伤。秦龙飞朗声道:“没什么,师兄,咱们今日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你不必分神顾我。”轰天雷听他声音宏亮,知他并未受伤,这才放下了心。 完颜长之冷冷说道:“秦龙飞你这小子,原来你在我的府中偷学了惊神指法,可惜你还只是学了一点皮毛,你若要窥全豹,还得拜我为师!”秦龙飞道:“好,我这就拜师来了!”“呸”的一口唾涎向完颜长之吐去,完颜长之挥袖成风,可是衣袖还是不免沾了一点唾涎。完颜长之大怒道:“你不识死活,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轰天雷与黑旋风两翼攻上,一个是掌力刚猛,一个是身手矫捷,完颜长之的武功虽然胜过他们,却也不敢大意。在他们两人牵制之下,完颜长之要想对秦龙飞独施杀手,已是不能。 秦龙飞练的那本秘笈上的内功,和他家传的内功相通,两者配合,刚好可以中和萨怒穷所授的毒功的毒害,亦即是他在无意之间,连自己都未知道,已是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虽然火候还浅,对完颜长之也有几分威胁。 完颜长之对风、雷二人联手,可以稍微占点上风,加上一个秦龙飞,堪堪打成平手,这还是秦龙飞新练成的功夫,尚未善于运用的缘故。 另一边,耿电和杨浣青联手,与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也是斗得难分难解。 龙象法王初时不把他们放在眼内,他的龙象功已经练到第九重,只道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挡不了他的一掌,哪知龙象功使了出来,方才知道是自己失于轻敌了。 他从第六重的龙象功开始,呼呼两掌,只见耿电纹丝不动,杨浣青也不过是身形一晃,不觉暗暗惊奇,陡地一声大喝,跳过了第七重和第八重,第九重的龙象功一下子就使了出来。 第九重的龙象功果然非同小可,骤然间耿、杨二人都是觉得对方的掌力竟似排山倒海而来!耿电退了一步,陡地也是一声大喝,双掌齐出,划了一道圆弧。掌力激荡,隐隐发出风雷之声。耿电虽然继续再退两步,却也没有如龙象法王预期那样的摔得爬不起来。 原来耿电用的是家传的“大衍八式”,这“大衍八式”乃一位前辈武学宗师桑见田所创,潜力暗藏,奥妙无比。当今之世,懂得“大衍八式”的只有三个人,耿电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耿电虽然尚未登堂入室,也已有了父亲的五六成功夫,用来应付第九重的龙象功,当然还逊一筹,不过也勉强可以应付了。 杨浣青用的又是另一种方法,只见她衣袂飘飘,身轻似燕,随着龙象法王的掌风俨如柳絮轻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说也奇怪,龙象法王那么刚猛的掌力,竟也未能将她震倒,这都是她运用上乘的轻功,闪避得宜的缘故。 耿电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招!”折扇倏张倏合,似点似戳,似刺似抹,趁着第九重的龙象功掌力已消,第二掌尚未发出之际,立即反攻。 与此同时,杨浣青脱下手镯,一抖手,“铮”的一声,手镯变成了一条细长的银丝鞭,鞭梢抖得笔直,便即向着龙象法王横扫过去,刚好与耿电的攻势互相配合。 龙象法王对耿电的折扇打穴还不怎样顾忌,对杨浣青的鞭法却是有点惊奇了。他“噫”了一声,挥袖荡开鞭梢,心里想道:“原来这丫头是武林天骄的弟子,怪不得萨怒穷和我的徒弟都曾经在她的手下吃过亏了。” 杨浣青身法快捷之极,一鞭打空,身形飘闪,已是窜过一边,避开龙象法王的掌力。龙象法王伸出中指,把耿电的折扇弹开。 耿、杨二人心意相通,一退即上。耿电这把折扇,合起来可以当作点穴镢用,张开来又可作五行剑使,点、戳、刺、抹,招数十分凌历。杨浣青的鞭法更是了得,鞭梢颤动,就似灵蛇吐信一般,招招指向对方要害穴道。龙象法王功力深湛,耿电的这柄折扇只有一尺多长,招数虽然凌厉,近不了他的身,他还用不着怎样顾忌,杨浣青那神妙莫测的鞭法,却是令他有点应付不暇了。 原来杨浣青的鞭法得自武林天骄传授,能用鞭梢点穴,这是任何一派都没有的点穴功夫。二十年前,龙象法王与武林天骄比试,就曾败在他“惊神指法”之下,虽然只是输了一招,也是吃了一点亏了。如今杨浣青能用软鞭使出“惊神指法”,显然武林天骄在这二十年中又已精益求精,把这门世上无双的点穴功夫又再推进一步,他焉能不暗暗吃惊! 剧战中,龙象法王双掌齐出,双掌都使了第九重的龙象功,耿、杨二人给他迫退两步。龙象法王忽地一声长啸,喝道:“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脱下身上的大红袈裟,迎风一抖,登时就似平地涌起一片红霞,杨浣青的软鞭哪里攻得进去。耿电的折扇是短兵器,在他红霞护体之下,更是无隙可乘了,如此一来,龙象法王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比起龙象法王,耿、杨二人的功力毕竟还是相差颇远,虽然一时间尚未至于落败,却已渐感到吃力了。杨浣青暗自叫苦:“久战下去,只怕要糟!”她在百忙中抽眼一望,只见黑旋风那边,也似乎是逐渐落在下风。 黑旋风、轰天雷、秦龙飞三人联手,本来是占了一点上风的,何以忽然间又会主客易势呢?原来完颜长之也改变了打法。 完颜长之给秦龙飞用秘笈上的“惊神指法”攻了几招,蓦然省起:“我何不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下冷笑说道:“你在我的府中偷学了一点功夫,就敢在我的面前施展。好,我让你开开眼界吧!”左掌一挥,化解了轰天雷的攻势,右掌中食二指倏地就向秦龙飞点来。 完颜长之在这“惊神指法”上的造诣自是远非秦龙飞可比,只不过两招,就攻得秦龙飞手忙脚乱。轰天雷和黑旋风连忙从两翼抢攻,给秦龙飞解困。但饶是如此,秦龙飞的“肩井穴”亦已给他的指尖弹着。 由于黑旋风和轰天雷的攻势急骤,完颜长之内力未贯指尖,便须变招应付他们。不过这一弹,秦龙飞已是几乎禁受不起,只听得他“哎哟”一声,连退三步,但却没有摔倒。 完颜长之的指尖碰着他的肩头之时,隐隐感到一股反弹之力,不禁也是一惊。想道:“原来这小子不仅是偷学了几招惊神指法,他似乎还得了图解上的内功心法。” 完颜长之再加留意,又发觉秦龙飞所使的“惊神指法”,虽然翻来覆去不过是十数招,但这十数招的指法和他所学的又不尽同,精妙之处似乎还在他的所学之上。 原来留下那本秘笈的那个人,是以毕生精力专研“穴道铜人图解十三篇”中的一篇的,他虽然不如完颜长之的得窥全豹,但对他所专研的那一部分功夫,却是在完颜长之之上了,他所参悟的上乘内功心法,也和完颜长之所参悟的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完颜长之发觉这点,登时改变主意,要把秦龙飞生擒,以便自己能够把十三篇图解全都融会贯通。 “惊神指法”是天下第一的点穴功夫,完颜长之是已经得窥全豹的,他尽数施展出来,变化的复杂,令得黑旋风和轰天雷也为之心惊目眩。 当然黑旋风与轰天雷也各有各的独门功夫,但由于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点穴指法,又要兼顾秦龙飞,这就不能不给完颜长之反客为主,抢了上风了。 杨浣青和耿电力斗龙象法王,无法攻破龙象法王的防御,形势甚是不妙。杨浣青看了看黑旋风那边的形势,忽地心念一动,虚晃一招,倏地就向黑旋风那边扑去。 此时完颜长之正在以“惊神指法”攻得秦龙飞险象环生,轰天雷竭力卫护师弟,也有力不从心之感。杨浣青倏地扑来,软鞭一抖,冷笑说道:“完颜长之,你的惊神指法尚未学得到家,就敢口出大言,当真是可笑之极!嘿嘿,我让你开开眼界吧!”这番话正好和完颜长之刚才耻笑秦龙飞的说话针锋相对。 只见银光闪烁,杨浣青的银丝鞭矫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鞭梢点向完颜长之胸口的愈气穴。倏然间一个转身,反手挥鞭,方向立变,鞭梢竟然从完颜长之的头顶扫过,弯下来点他背心的“风府穴”。这几招离奇莫测的点穴鞭法,饶是完颜长之是“惊神指法”的大行家,也不禁吃了一惊。只听得“铮”的一声,完颜长之反手弹开了杨浣青的银丝鞭,但这一招他用的却是“弹指神通”的功夫,并非惊神指法。 原来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檀羽冲,当年以金国贝子的身份,也曾参与研究“穴道铜人”之事,虽然他不是主持,不能像完颜长之那样,把“研经院”诸人的研究心得全都窃为己有,但穴道铜人的十三篇图解他也是都看过的(其他“研经院”的人最多只能看到一篇,甚或一鳞半爪),而且他的悟性也比完颜长之高得多,是以他所领悟的“惊神指法”不只是师法古人,也有他自己“创新”的成分在内,或许还不如完颜长之的全面,但变化的繁复,招数的新奇,却是更在完颜长之之上了。 杨浣青以鞭代指,用鞭梢点穴,就是她的师父独创的一门功夫。同样使的“惊神指法”,鞭长指短,杨浣青就占便宜了。完颜长之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她的软鞭,表面上并不吃亏,但以较量“惊神指法”而论,他已是输了一招了。 本来是分开两处交锋的,如此一来,就变成了双方会合的混战了。杨浣青之所以要更换对手,正因为她懂得武学上相生相克的道理,她对付龙象法王是无隙可乘,对付完颜长之倒可以把她的鞭法发挥,纵不能胜,也足以令到完颜长之顾忌,虽然完颜长之的武功其实并不在龙象法王之下。 当杨浣青扑向完颜长之的时候,龙象法王和耿电也都朝着这边跑来。龙象法王袈裟一展,俨如一片红云,向耿电当头罩下。 耿电使出“大衍八式”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飞龙在天”,兀是抵挡不住那股压力,只觉胸口烦闷,如坠铅块。 轰天雷霹雳似的一声大喝,接连拍出三掌,只听得好似擂鼓似的“蓬、蓬、蓬”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龙象法王的袈裟当头罩下,本来像是涨满的风帆的,被轰天雷连拍三掌,却登时变成像是泄气的皮球了。 龙象法王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今晚来的这些小辈,竟然一个强过一个。耿电是江南大侠的儿子,他的大衍八式能够勉强抵敌龙象功尚自不足为奇,这小子居然也能够抵敌我的第九重龙象功,而且应付得似乎比耿电还更从容!” 殊不知这也是武学上相生相克的道理,并非轰天雷的本领比耿电高明,而是他的内力在他这边的五个人中最强,是以他和耿电合力,抗击第九重的龙象功,也能够稍占上风了。 双方混战,各展所长,完颜长之的“惊神指法”有杨浣青的银鞭点穴来克制他,龙象法王的第九重龙象功有轰天雷和耿电合力抵御,如此一来,形势登时再变,变成了黑旋风这边又能够稍稍占得上风。 不过他们虽然稍占上风,要想击败当世有数的两大高手,却是谈何容易。五个人中,秦龙飞虽然得了秘笈上的内功心法,内力还是最弱,时间稍长,不觉吁吁气喘,汗下如雨。轰天雷不由得暗暗担心:“目前尚未至于落败,但久战下去,只怕要糟!” 完颜长之手下的御林军军官,和龙象法王带来的蒙古武士远远避开,但仍是采取包围的态势,埋伏在假山后树木丛中的弓箭手,也还是张弓搭箭,丝毫没有放松戒备。看这情形,完颜长之实是不肯放过他们,即使黑旋风这边得胜,也是不能逃出“王府”。 正在双方高呼酣斗之际,忽听得“王府”的卫士齐声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掠过墙头,弓箭手转过身来,箭尖对准了那个人就要发射。好在卫士的喝声未停,便有两个人同时大叫起来,一个是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一个是龙象法王的大弟子乌蒙。完颜豪大叫道:“不可放箭!”乌蒙叫道:“这是我们的公主,谁也不许动她!” 原来是云中燕来了! 云中燕这次的突如其来,比上次的在虎威镖局出现更为令人惊奇,情况也更加危险。 上次她只是和完颜豪秘密会见,避开了龙象法王;如今则是在龙象法王面前出现,而且周围都是“敌人”。尽管这些人还是把她当作公主尊敬,但假如她拒绝回国,只怕马上就要从公主变作囚徒,插翼也是难飞的了。 她这一突如其来,令得黑旋风大吃一惊,心道:“她一向聪明,怎的如此糊涂,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心神一分,险些给龙象法王打着。 龙象法王也是惊愕不已,他的掌锋从黑旋风肩头削过,竟未能够立即抓着时机捏碎黑旋风的琵琶骨,还几乎给侧面攻来的耿电点着了他的穴道。 乌蒙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谒见公主。身为蒙古钦使的木华黎也闻讯赶来,上前谒见,说道:“公主,我们找得你好苦。”完颜长之的手下纷纷上前巴结,不在话下。 云中燕道:“你们真的想我回国?” 木华黎道:“我这次奉命出使金国,临行之前,大汗和元帅还曾再三的叮嘱我,要我把公主找回去。” 云中燕道:“你们要我回去,那也不难,可是你们也得依我一事。” 木华黎道:“公主但请吩咐。” 云中燕道:“只怕你一个人作不了主。” 木华黎瞿然一省,说道:“公主是不是要和法王说话。” 云中燕道:“不错,请你们让开条路。”迈步走向场中,此时双方还在混战,但大家都已是有点心不在焉了。 云中燕朗声说道:“请你们暂且住手,我有话说。” 双方各自退开,黑旋风已知她的心意,她是故意自投罗网的。黑旋风不禁说道:“云姑娘,你,你不该如此!” 云中燕凄然一笑,说道:“你是汉人,我是蒙古人,咱们怎能长聚一起?” 龙象法王哈哈笑道:“公主究竟是个明理的人,这话说得对极!你是蒙古的公主,当然应该回国,岂能长在异邦?” 云中燕道:“我是可以回国的,只是你难为我的朋友,却叫我怎么能够安心跟你回去!” 龙象法王面色一沉,说道:“你是要我放走他们?” 云中燕冷冷说道:“随你的便,否则你纵能把我拘留,也只能把我的尸体运回去罢了。” 龙象法王知道云中燕倔强的脾气,虽然很不愿意,也不敢断然拒绝,只好说道:“不是我要难为你的朋友,你要知道,你的朋友是金国的钦犯,这里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王爷的王府,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 云中燕道:“你答应了,完颜王爷不会不答应的。完颜王爷,我相信令郎一定曾经把我的话告诉了你,你卖我交情,我也会卖你交情,咱们这是公平交易,你说是么?” 完颜长之一听这话,心里当然明白云中燕已经知道他的篡位阴谋,她是以这件秘密来威胁他。可是要他当着这许多部下的面向云中燕屈服,他又觉得未免有失他的“王爷”面子。 木华黎不知个中原委,他是但求云中燕肯回和林的。当下便即上前做好做歹的劝道:“公主是我们元帅最疼爱的侄女儿,就是大汗对她也是有求必应的,请王爷看在敝国元帅的分上,卖她这个交情,让她的朋友走吧。” 完颜长之正感骑虎难下,听了这话,乐得顺水推舟,哈哈笑道:“钦使言重了。就凭钦使的面子,这点小事,小王也得依从。”当下把手一挥,命令弓箭手撤退。 原来完颜长之也是有所顾忌的,他之所以愿意放走黑旋风他们,还不仅仅是为了卖木华黎情面而已。一来他怕云中燕揭破他的阴谋,加以二来他曾有言在先,他和龙象法王联手,足以对付黑旋风等人,但结果却是只能打成平手。再打下去也未必能操胜算。虽说他可以不必理会诺言,但以他金国第一高手的身份,食言而肥,岂非更失面子,倒不如见好即收了。 龙象法王也是同一心思,于是在完颜长之撤退弓箭手之后,他跟着便也叫蒙古的武士退下。 云中燕走到黑旋风面前,微笑说道:“你和凌大哥是手足之交,凌大哥的师弟如同你的师弟,他如今能够平安回去,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你也应该欢喜才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会记着你的。你走吧!” 轰天雷这才知道云中燕牺牲自己,不但是为了黑旋风,也是为了他。他是拙于言辞的人,感动得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黑旋风又是伤心,又是自豪,心里想道:“她为了顾全朋友之义,不惜舍己救人。我有她这样一位红颜知己,纵然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此生亦是可以无憾了。”当下说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以后要多加保重了。”他平素为人洒脱,但说到这几句话之时,已是禁不住阵阵心酸,喉头哽塞。 轰天雷一揖到地,说道:“云姑娘,你的恩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耿电、杨浣青依次向云中燕道谢,只有秦龙飞呆若木鸡,站在一旁,也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 龙象法王冷冷说道:“请公主自顾身份,你的朋友要走,也该走了!” 云中燕冷笑道:“我的身份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也不稀罕做什么公主。” 完颜长之叫手下打开园门,让出一条路来,说道:“今晚你们是沾了公主的光,我让你们回去。但要是你们仍在大都给我碰上,只怕你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黑旋风道:“很好,那咱们走着瞧吧。你不来找我,说不定我也还要来‘拜访’你呢。”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黑旋风等一行五人,只好与云中燕告别,离开完颜长之的“王府”。 回头已是看不见云中燕的影子了,黑旋风固然是没精打采,轰天雷和耿电等人都也是为他难过,想不出什么来安慰他,一路上默默无言。 走了一程,离开“王府”约有十里之遥,已是到了郊外。秦龙飞忽地凝身止步,向轰天雷一揖,说道:“师兄,我这次胡作非为,不但连累了你,还连累了许多好朋友。小弟实在罪该万死,无颜跟你回去了。” 轰天雷吃了一惊,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说这个干吗?” 秦龙飞说到“回去”二字,身形倏起,说道:“师兄珍重,小弟告辞。”轰天雷一把抓住他,“嗤”的一声,扯拦他的衣袖,竟然给他挣脱,原来轰天雷苦斗了几个时辰早已累得筋疲力竭了。 轰天雷追向前去,叫道:“云姑娘为了令你脱险,不惜和她的心上人分手,你这样做对得住她吗?对得住今晚来救你的一班好朋友吗?”秦龙飞晃了两晃,这几句话似乎震动了他的心灵,不过他仍是没有回头。 第四十八回师门揭秘 秦龙飞道:“师兄,我知道对不起你们,你只当没有我这个师弟吧!”加快脚步,转眼间已是翻过一座山头。 黑旋风拉着轰天雷,说道:“凌兄,别追他了。” 轰天雷叹道:“我费了许多心血,方才找到他的踪迹,只道可以和他一起回家,哪知还是不能如愿,叫我何颜去见他的父亲、我的师父?” 黑旋风笑道:“其实你的心血没有白花,他虽然没有回头,他的心已经回来了。” 轰天雷道:“你的意思是——” 黑旋风道:“一个人最怕没有羞耻之心,他已经知道羞耻,今后就不会误入歧途。所以他今次的出走和上次的出走已是大不相同,你也用不着为他担忧了。他是受了你的感动而悔悟的,你怎么说是白费心血呢?” 轰天雷道:“话虽如此,他一个人在外面乱闯,我总是放心不下。” 黑旋风笑道:“玉不琢不成器,一个人不经磨练焉能成材?你的师弟是一个要强好胜的人,他这次做了错事,即使你能够勉强他跟你回去,他自己也会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心情难以舒畅,说不定还会郁闷成病呢。倒不如让他到外面去闯一番,要是他能够做出一两件他觉得光彩的事情,那时他的信心恢复,就不怕了。” 轰天雷这才豁然省悟,心道:“我和师弟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格,却还不如黑旋风知道得清楚。”又想:“黑旋风刚刚碰上失意之事,他还能够这样关心别人,我和他真是差得太远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佩服,同时他也明白了,本来以黑旋风和耿电的轻功,要追上秦龙飞那是易如反掌之事,他们之所以不帮忙自己去追师弟,就是由于看到了这层道理。 按下秦龙飞的去向暂且不表,且说黑旋风等一行四人,回到丐帮分舵,只见比平日静得多,平日是经常有叫化子进进出出的,此时他们到了大堂,还是只见几个守卫的丐帮弟子。 黑旋风问一个弟子道:“陆帮主和林老前辈呢?” 那弟子笑道:“陆帮主在后园和人比武,你们还不赶快去瞧热闹,大伙儿都在那里呢!” 黑旋风等人踏入园门,只见园子当中的练武场上,丐帮帮主陆昆仑和一个书生装束的中年汉子相对而立,陆昆仑手里提着碗口般粗大的铁仗,中年书生拿的是一把三尺多长的青钢剑。 黑旋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陆帮主的大力金刚掌已足以威震江湖,何以还须动用兵器?”要知“大力金刚掌”、“打狗棒法”和“伏魔杖法”乃是丐帮三绝,尤以伏魔杖法最为刚猛,陆昆仑自五十岁以后,和人对敌,已是从来不用兵器。 练武场边,挤满了人,但却是寂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上都听得见响。黑旋风本来想打听这个人是谁的,在这样寂静的气氛之下,他也是不敢开口了。 陆昆仑和那人相对而立,双目凝视,久久不动,众人方觉奇怪,忽见那人盘膝一坐,剑尖上指,笑道:“帮主要拘主客之礼,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请!”这一“起手式”之怪,众人谁也没有见过。 陆昆仑道:“有僭。”呼的一杖,当头击下,那人闪电般的在地上打了一个盘旋,顿然间紫电盘空,银光匝地。靠近场边的人都觉得剑花耀眼,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随即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连黑旋风都还未曾看见清楚,那个人已不知是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剑光似匹练一般把陆昆仑卷在当中。 耿电看得不敢眨眼,心里想道:“这人的剑法真是神妙无比,只这一起一伏的时间,他已经使了十几招怪招,是哪一派的招数,我都看不出来。”想起自己号称“闪电手”,和这人比起来,不由得暗暗惭愧。 陆昆仑大声赞道:“好!”抡起铁杖,呼呼轰轰,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当真似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之威。练武场上,砂飞石走,站在旁边的丐帮弟子,都是立足不稳,纷纷后退。 定睛再看之时,只见场中形势又变。那中年书生,脚上跄跄踉踉,忽而一跃而起,宛如鹰隼凌空;忽而起伏盘旋,宛如蝶舞花影。眨眼之间,满场都是剑光,满场都是人影,剑光人影都混在一起了。 黑旋风看得惊心动魄,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法!”表面看来还是陆昆仑采取攻势,其实他已是转为防守了。 那中年书生笑道:“你们的暗器准备好了没有?”丐帮的一个八袋弟子说道:“准备好啦。”那中年书生道:“好,那你们可以打来啦。”陆昆仑笑道:“李大侠今日有心让你们开开眼界,不过你们的暗器可也不能专打客人。”那八袋弟子躬腰说道:“是,弟子知道。” 场边四角都有一个大箩,箩中装满各式各样的暗器,丐帮的弟子纷纷从箩中取出暗器,向场子里打去。 场子里陆昆仑和那中年书生依然交手,丝毫没有缓慢下来。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钢镖、匕首、袖箭、飞蝗石、铁莲子满空飞舞,好像冰雹乱落,转眼间,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暗器,却都落在距离最少三丈开外,哪里有一枚暗器打着他们? 那中年书生忽地哈哈笑道:“你们这样打法未免太不公平了。十枚暗器之中倒有七枚是打你们帮主的,这不是有心偏袒我吗?”他说到后面,众人这才知道,他是不满意打向他的暗器太少。 陆昆仑笑道:“好,李大侠既然这么说,你们也不必客气,留心看看李大侠神妙的剑法吧。” 这一次四面的暗器向场中飞去,丐帮弟子果然依照那中年书生的吩咐,十枚暗器之中有七八枚是打向他。 霎时间只见中年书生那柄长剑寒光电射,剑花错落,宛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满空飞舞的暗器突然都反射回来。丐帮弟子虽然明知客人不会伤害他们,也是不禁骤吃一惊,纷纷退后。 这一阵暗器打过之后,只见场边布满暗器,排列得整整齐齐,刚好绕场成为一个圆圈,而且甚为均匀,每一个角落落下来的暗器都差不多。 这中年书生还是在和陆昆仑交手的,并非专门对付暗器,但他反打暗器的手法却是如此神奇,刚好在众弟子的身前落下,也没伤着一个人。这一手功夫,不但显示出他剑法的精妙,也显示出他内功的火候已是炉火纯青。丐帮的弟子固然惊得呆了,耿电、黑旋风等人也是看得矫舌难下。 那中年书生笑道:“四大箩的暗器还有一半未曾用上吧?再打再打,我未曾尽兴呢!” 那八袋弟子对耿电等人说道:“你们也凑个热闹吧!” 耿电笑道:“我的暗器不行,献丑不如藏拙了。” 黑旋风若有所思,忽地说道:“我倒想试试。”当下从箩中拣了几柄飞锥,一扬手以“三环套月”的手法打出。 轰天雷道:“风兄,我从未见你用过暗器,原来你打得这样好。我也凑个兴吧。”他拣了一个分量最重的铁胆作为暗器,振臂一掷,把铁胆飞向陆昆仑。黑旋风的飞锥则是朝着那中年书生打的。 黑旋风的暗器先到,三柄飞锥本是“品”字形飞过去的,将到那中年书生跟前,忽地散开,成了弧形走势,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打着圈儿疾飞。 那书生剑光一起,倏然间好像一道银虹从三个弧形的当中横卷过来,其中一柄飞锥似乎未给他的剑锋碰着,便即坠下,跟着“当当”两声,另外两柄飞锥也都给他打落了。 陆昆仑铁杖一挑,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当”的一声,那枚铁胆击落地上,又是“轰隆”一声,铁胆深嵌泥中,只露少许。比起黑旋风的暗器,威势更是惊人。 陆昆仑和那中年书生不约而同的赞了一个“好”字,那中年书生笑道:“咱们也可以收了。这几位少年豪杰不是贵帮弟子吧?”陆昆仑道:“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我给你介绍。”当下招手叫黑旋风等人过来,笑道:“这位李大侠是咱们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好在你们今天回来,否则就要错过了。” 耿电、轰天雷等人这才知道这位“李大侠”原来就是当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北五省绿林盟主李思南。(按:李思南事迹详见拙著《瀚海雄风》) 李思南问了他门的姓名,听说耿电是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更为高兴,说道:“令尊在北方的时候,我和他是常有往来的。晃眼十多年,想不到未能见着他,却先见着故人之子。” 耿电说道:“家父本来要我谒见李盟主的,小侄来了半年多,尚未知道盟主驻足何处,不能专诚拜谒,请盟主恕罪。” 李思南笑道:“你要找也找不着我的,我刚从蒙古回来,昨天才到。你来了不过半年多,我是远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去了蒙古的。” 吕玉瑶走过来与众人招呼,跟着问轰天雷道:“凌大哥,你们可见着云姐姐么?” 陆昆仑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云姑娘走了吗?李盟主正是想见她呢。” 吕玉瑶道:“她就是在李盟主来的时候,忽然不见了的。我发现她失踪之时,你和李盟主已经在比武了,所以我未能向你禀告。” 轰天雷黯然说道:“见着了,我们是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之中见着她的。”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是偷去‘王府’帮忙你们。但你们回来了,怎的不见她回来呢?” 轰天雷叹口气道:“她恐怕不会回来了,她要跟龙象法王回转和林。” 吕玉瑶道:“这是怎么回事?” 轰天雷道:“说来话长,她是为了救我们脱险,自投罗网的。” 陆昆仑道:“好,咱们进去说吧。” 比武已经完毕,丐帮弟子亦已散开,陆昆仑、李思南和黑旋风等人回到客厅,听轰天雷细说经过。 吕玉瑶十分感动,说道:“云姐姐为了帮你找回师弟,不惜离开她的风大哥,风大哥一定十分难过了。唉,你——” 轰天雷更为难过,说道:“可惜我没有办法替风大哥找她回来。” 陆昆仑道:“你们不必难过,咱们想个办法。” 李思南忽道:“原来这位云姑娘果然就是我所要找的人。” 黑旋风有点诧异,说道:“李盟主,你和她是早就认识的吗?”心想:“却为何我从未听得云中燕说过呢?” 李思南道:“她是蒙古的贝丽公主,对吧?” 黑旋风道:“我只知道她是蒙古的公主。啊,对了,有一次有个蒙古武士似乎是称呼她做贝丽公主。” 李思南道:“这就对了。我未见过她,但我认识她的姑姑。她的姑姑是成吉思汗生前最宠爱的小女儿——明慧公主。” 原来李思南未做绿林盟主之前,曾经在蒙古住过几年。在一次狩猎中和明慧公主相识,明慧公主钦慕他的品貌武功,一片芳心系在他的身上,可惜李思南已另有佳偶,明慧公主的相思终成泡影。成吉思汗去世之后,明慧公主搬出皇宫,在草原上一个地方和她的一个忠心侍女同住,独身终老(详见拙著《瀚海雄风》)。李思南这次重游蒙古,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准备对付蒙古的南侵,是以亲自去探听虚实。但当然也少不免去探望故人,见过明慧公主。 李思南继续说道:“明慧公主和我说,她有一个侄女是她三哥察合台的女儿,名叫贝丽公主。察合台生前和当今的蒙古大汗窝阔台是对头,是以贝丽公主自小便受歧视。她在皇宫的时候不如她在姑姑那里的多。但也正因如此,她跟姑姑学了一身武功。大汗冷淡她,她的四叔拖雷却对她很好,当然所谓‘很好’,大概也还是想要利用她的才能而已。” 黑旋风道:“盟主说得不错,确是这样。拖雷差遣她到金国探听虚实,并要她到梁山泊找寻吴用留下的兵法。这部兵法是已经到了她的手中,她又交回给我们的。拖雷知道她拒绝回国之时,就要对付她了。” 李思南道:“明慧公主曾托我照料她,当时我还未知道她就是这两年来在中原颇为闯出一点名头的云中燕。”接着笑道:“依你说来,这云中燕也是像她姑姑一样,是咱们汉人的好朋友了?” 黑旋风道:“不错,她的确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女中豪杰。” 李思南怅触前尘,心里想道:“想不到明慧公主的侄女的遭遇和她亦是颇为相似。但不同的是,我当年是有了未婚妻的,对明慧公主只是存有知己之感,并不爱她。而风天扬和贝丽公主则是彼此真心相恋。”当下微笑说道:“风少侠,这件事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帮你的忙,不过目前却还不能操之过急。总之我会尽我的力,令你们有情人能成眷属。” 虽然李思南暂时还拿不出什么具体的办法,但他以绿林盟主的身份,答应帮忙,自非徒托空言可比。黑旋风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别人笑他,连忙道谢。 李思南道:“今日我能够认识你们后一辈的少年英杰,也是很高兴啊。风兄,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黑旋风道:“盟主请说。” 李思南道:“你身上并没藏有暗器,是偶然今天没携带呢,还是平日也是如此?” 黑旋风道:“晚辈一向不用暗器。” 李思南道:“你的暗器打得很好啊,为何不用?” 黑旋风道:“盟主过奖了。晚辈刚才不过是凑个热闹,微末之技不值一哂。” 李思南笑道:“陆帮主知道我的脾气,我是不会胡乱夸奖人的。你们瞧!” 李思南穿的是一件白绸长衫,众人向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白衫上有一点污泥,比一枚铜钱还小。 李思南说道:“风老弟,你的第三柄飞锥从我的脚底卷地掠过,溅起的污泥,我竟未能避开。不是我夸口说句大话,即算在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之中,能够如你这样,令我衣裳上沾点污泥的,恐怕也还没有几个呢。” 陆昆仑哈哈笑道:“我的身上满是污泥,也不知是谁打来的暗器溅上的。难为你的身上只是沾了一点污泥,就知道是谁人的杰作。” 刚才丐帮的弟子是用了四大箩的暗器来打他们的,李思南的白绸长衫还是洁白如新,只是沾上一点小小的污泥,众人都是不禁相顾骇然。 黑旋风道:“晚辈这不过是偶然碰上的,弄污了盟主的衣裳,实在过意不去。” 李思南笑道:“你老是和我客气,这你就不对了。说起来我和你应是平辈,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刚才用的手法,乃是屠家毒龙镖的独门手法,你使的这招,大概是名为三环套月吧?” 黑旋风吃了一惊,心道:“好厉害的眼光,果然不愧是武林盟主。” 陆昆仑也是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屠家的毒龙镖?那么你是说他……” 李思南微微一笑,说道:“且看我猜得如何。风老弟,昔年有‘冀北人魔’之称的屠百城是你何人?” 黑旋风道:“正是家师。” 此言一出,不但陆昆仑感到意外,就是轰天雷和耿电二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黑旋风的师承。轰天雷想道:“怪不得他从来不说他的师父是谁,原来他是这个武林怪杰的弟子。” 原来屠百城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最有名气的独脚大盗,人称“冀北人魔”。单看他这绰号,可能以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其实他平生杀人虽多,却并非滥杀无辜,他杀的多是金国的贪官污吏,尤其是残害百姓的金国带兵的军官。某一年曾在山东的七个中小城市,杀了金国的四十八名军官,事后并曾发出豪语,要杀金国一百个城市的守备级和总兵级的军官,金国官府中人闻其名而丧胆。他本来另有名字的,因他发此豪语,又是姓屠,故此在那年连杀七城的金国军官之后,就有人叫他做屠百城,他也自称为屠百城了。 他是否得如所愿,没人准确知道数目,不过大概在这以后还杀了十多个城市的金国守备官之类,却一定未满百城之数。因为在他发出豪语之后的第三年,他就莫名其妙的死在蒙古的沙漠中了。 那一年也正是李思南第一次到蒙古那年,李思南曾经发现他的尸体和他随身携带的毒龙镖。 李思南在屠百城生前未能和他结识,但后来却和屠百城的女儿屠凤、女婿石璞成为好友,而且帮他们找到杀害屠百城的仇人,报了大仇。(屠百城与其子女的故事,详见拙著《瀚海雄风》。) 不过李思南却不知道屠百城还有一个弟子,而且这个弟子还是只有二十来岁的黑旋风。 原来屠百城因为完颜长之邀了许多高手来对付他,他在金国立不住足,到蒙古暂避风头,准备待到金国对他的戒备稍为松懈之后,卷土重来。他住在一个朋友家里,这个朋友就是黑旋风的父亲。 当时黑旋风还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屠百城指点他的入门功夫,尚未正式以他为徒。他是在屠百城死后才成为屠百城的“关门弟子”的。何以如此,其中有个缘故。 屠百城本以为躲到蒙古,可以暂避风头,哪知完颜长之侦知他的行踪,求助蒙古国师帮他除掉屠百城,宁愿割让两座城池给蒙古。在蒙古和金国的高手合作之下,最先是连累了屠百城的好友、黑旋风的父亲死于非命,其后屠百城自己也给完颜长之派来的高手阳天雷和龙象法王合力杀了。 屠百城为了报答这位为他丧命的好友,于是他一方面去找杀害黑旋风父亲的蒙古武士报仇,一方面把自己的拳经剑谱留下来给黑旋风。 黑旋风的父亲有个蒙古朋友,是居无定所的草原上的牧人,黑旋风丧父之后,就带着屠百城给他的拳经剑谱跟这牧人流浪。屠百城与他分手之时对他说道:“但愿我能够活着回来,教你武艺。倘若不能如愿,你就自己练吧,练得成,练不成,全看你的悟性了。” 黑旋风年纪虽小,很是懂事,当时就要磕头拜师。屠百城说道:“不,我要为你报了杀父之仇,才能受你的拜师大礼。另外我有两件事嘱咐你,你要听我的话。”黑旋风道:“师父请说。” 屠百城面色凝重,缓缓说道:“这拳经剑谱,是我一生心血,连我的儿女也未学得齐全的,现在我都留给你了,不管我是否能够活着做你师父,你都要用心练它。不过,你决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你的师父。”黑旋风诧道:“为什么?”屠百城道:“我是许多人眼中的大魔头,仇家又多,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徒弟,只怕你有性命之忧。”黑旋风道:“我不怕。我知道师父是好人,说师父不好的,他一定就是坏人。爹爹教过我的,对坏人不能畏惧。” 屠百城叹道:“你真是个好孩子。”突然板起脸孔,说道:“但你说的却是孩子话!不害怕坏人并非就要自己去送死的。这道理我现在说给你听,只怕你也不懂。总之,对什么人你都不能说我是你的师父,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必须牢记我的吩咐!” 黑旋风把他拜师的经过,说给李思南知道,说到这里,叹口气道:“当时我年纪小,不明白师父的用意,心里很是疑惑,为什么对好人也不能说实话呢?现在我当然明白了,他是怕我不懂分别好人坏人,才不能不这样严厉禁止的。李盟主,我知道你虽然未见过我的师父,却是我师父的恩人,因此我才敢第一次违背我师父的吩咐。凌大哥、耿大哥,以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师门来历,请你们原谅。” 李思南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他早就知道我是他师父的恩人。”但因黑旋风正在讲述往事,李思南不想打断他的话柄。 黑旋风继续讲述往事: 他答应了保守拜师的秘密之后,问道:“师父,你要我答应你的第二件事情又是什么?” 屠百城说道:“我这拳经剑谱上的功夫,你学成之后,都可以使用。唯有我的独门暗器‘毒龙镖’,学成之后,最多只许你使用一次。但虽然只准你使用一次,你却必须特别用心去学。” 黑旋风问道:“最多只许使用一次,那么这一次应该是什么时候才能使用?” 屠百城道:“要是我能够杀了你父亲的仇人,你就永远不许使用毒龙镖。要是我报不了仇,我又死了,你将来就必须用毒龙镖去报杀父之仇,但在报仇之后,就不能再用了。”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甚为诧异。杨浣青的好奇心最大,抢先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黑旋风道:“有两个原因。第一、师父说这毒龙镖见血封喉,太过厉害,他之所以得到‘冀北人魔’的称号,甚至正派中人,也有人视他为魔头的,就是因为他用这种歹毒的暗器之故。师父希望我做一个正派的武学之士。” 李思南道:“其实用于正则正,用于邪则邪。暗器本身是并无邪正之分的。令师生前虽有许多人视他为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但盖棺论定,大家都认为他是侠士。不过令师或许是恐怕你随便使用这种剧毒的暗器,有时对方的罪不至于死的也可能给你误伤了,所以才立下这个禁例吧。你师父的用心是好的。” 杨浣青道:“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黑旋风黯然说道:“家父就是中了毒龙镖送命的。” 杨浣青抱歉道:“风大哥,对不住,我不该问你这件伤心事的。但毒龙镖不是你师父的独门暗器吗?怎的……” 黑旋风说道:“有一次我的师父用毒龙镖打死一个蒙古武士,未能取回,落在敌人之手。后来龙象法王派来杀害我父亲的那个人,就用这枚毒龙镖把我父亲打死,这件事发生之后,师父固然痛恨敌人,同时他也自怨自艾,悔恨自己的歹毒暗器害了自己的好友。”众人这才明白,黑旋风的暗器手法如此精妙却从来不用,是有这么一个原因。 黑旋风道:“我的师父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了。两年之后,那位牧人叔叔方始打听到确实的消息,师父在库里戈壁追上我的杀父仇人,把七个蒙古武士全都杀掉,那个用毒龙镖害死我爹的仇人,也正是给他用毒龙镖打死的。不料在他一番剧战之后,完颜长之派来的阳天雷忽然出现,又是一番剧战。阳天雷的帮手还有龙象法王派来的金帐武士,我的师父终于力战而亡。我是在得到确实的消息之后,在师父的灵前行拜师的大礼的。” 这位一代武林怪杰之死,虽然已是事隔多年,众人听了,也还是感到惊心动魄。 李思南道:“你师父的仇已经有人给你报了,你知道么?” 黑旋风道:“知道了。不过阳天雷虽然已给杀掉,龙象法王还没有死,直接杀害家师的人虽是阳天雷,那次的事情却是龙象法王策划的。” 李思南道:“龙象法王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咱们汉人的仇人,更大的仇人还有蒙古的大汗和他手下那班掌权的人物呢,你要把他们一个个杀掉是不可能的,只有和大伙儿一起报仇。” 黑旋风道:“盟主说的是,这道理我明白了。” 李思南道:“你还有一位师姐,可曾见过?” 黑旋风道:“我知道师父有一子一女,子名屠龙,女名屠凤,可都没有见过。” 李思南道:“屠龙是不肖之子,他腼颜事仇,早已死了,不必提他。你的师姐屠凤却是女中豪杰,你应该去见见她的。” 黑旋风道:“听说她在琅玡山,不过我到了那里,只见烧平的山寨遗迹,什么人都找不着了。” 李思南道:“琅玡山是两年前给完颜长之亲自领兵打下的,但你师姐早已和寨里的兄弟安全撤退,给敌人烧掉的只是一座空寨。” 黑旋风道:“盟主可知道我的师姐现在何处?” 李思南道:“我在蒙古的时候,听说她也到了蒙古,不过我未曾见着她。但我会给你打听她的下落的。”接着问道:“你师姐在琅玡山的事情,还有我和你的师门的渊源,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黑旋风道:“是褚云峰告诉我的。” 李思南又惊又喜,问道:“你在什么地方见着了他?他的夫人是否和他一起?” 黑旋风道:“那是两年前我刚从蒙古回来的时候,在祁连山下碰见他们夫妻。当时我穿的还是蒙古人的服饰,引起他们的误会,但在交手之后,他们也就知道我是谁的弟子了。” 李思南笑道:“褚夫人和你的师姐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的家数当然瞒不过他们夫妻。” 原来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是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孟少刚的独生爱女,李思南曾受过孟少刚的恩惠,和褚云峰夫妻当然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黑旋风道:“我和褚云峰结识之后,方始知道原来他就是阳天雷的师侄,是他和另一位同门谷涵虚联手,杀掉阳天雷,代师祖清理门户的。” 李思南道:“他们夫妻到祁连山去干什么?是找龙沧波还是找耶律元宜?” 黑旋风道:“他们是前往蒙古,路过祁连山下的。” 李思南颇为诧异,说道:“原来他们夫妻也是去了蒙古,但我在蒙古半年,却完全听不到他们的消息。” 说话之间,丐帮一个弟子报道:“虎威镖局的徐镖头求见帮主。” 陆昆仑道:“是徐子嘉么?”那弟子道:“正是。”陆昆仑道:“徐子嘉是虎威镖局四大镖头之一,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是孟老镖头有了什么为难之事要他来的,待我出去看看。” 过了一会,陆昆仑回来笑道:“果然不出所料。” 李思南道:“孟老镖头碰上什么事了?”奇怪陆昆仑何以还是面带笑容。 陆昆仑道:“他是碰到一件为难之事,不过不如我想象的严重。原来完颜豪要他参加什么各派高手大会。” 黑旋风道:“原来是这件事。”陆昆仑道:“你早已知道了么?”黑旋风道:“那天在虎威镖局,完颜豪临走的时候,就是用这个借口不许孟老镖头离开大都的。” 李思南道:“什么各派高手大会,是谁召开的?” 黑旋风道:“是完颜长之召开的。” 李思南笑道:“真正称得上高手的各派名家,焉肯奉召到他的‘王府’?” 黑旋风道:“这点完颜长之应该也是知道的。不过,他要召开这个捞什子的各派高手大会,乃是应龙象法王之请。” 李思南道:“噢,原来是龙象法王想要见识中土的各派武功。哼,我明白了。” 陆昆仑道:“盟主明白了什么?” 李思南道:“龙象法王的武学造诣实是不可小觑,这个所谓各派高手大会纵然没有真正的高手参加,也还是可以让他看到各派的武术精华的。以他的武学造诣,不难融会贯通,悟出一个道理来。另外,我猜想他可能借这机会,叫他们手下弟子,以蒙古的武功震慑中土的‘高手’,尤其是要吓怕完颜长之手下那股御林军军官。将来蒙古入侵中原之时,可以瓦解金国士气。” 黑旋风道:“完颜长之召集这个会,我看也是有着两个目的。第一个当然是讨好龙象法王;第二个目的,就是附带用这个借口,迫孟老镖头参加,使他不能离开金京。” 李思南道:“他已经对孟老镖头起了疑心么?” 黑旋风道:“那天我和耿兄在虎威镖局出现,虽然没给完颜豪当场识破,他亦已是怀疑了。” 李思南问陆昆仑道:“孟老镖头打算如何,徐子嘉和你说了么?” 陆昆仑道:“他就是要徐子嘉问计于我的。我替他着想,这个会他不参加也不好,去了只要不失自己的身份就行。” 耿电说道:“完颜豪要他在龙象法王面前练一套功夫,那怎么办?” 陆昆仑道:“孟老镖头有个弟子叫赵武仲,此人性喜趋炎附势,孟老镖头当时是看他父亲的情面收他的,如今亦已知道他的为人了。我知道孟老镖头曾经考虑过是否将他逐出门墙,我刚才就请徐子嘉把我的意思带回去给孟老镖头,到了那天,不妨让赵武仲有个出风头的机会。” 黑旋风笑道:“不错,这是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有了他这个宝贝弟子替他献技,完颜豪也没理由定要迫他出手了。” 陆昆仑道:“我敢叫孟霆放心赴会,因为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到时是会在场的。” 李思南道:“是哪位武林前辈?”心想:“能够令得完颜长之顾忌的人,想必是位大有来头的前辈了。” 陆昆仑笑道:“这个人比我年轻得多,而且还是一个金国的贝子。” 李思南先是一怔:“金国的贝子?”随即恍然大悟,笑道:“陆帮主,你说的可是‘武林天骄’檀羽冲檀大侠。” 陆昆仑道:“不错。武林天骄檀大侠也正是这位杨姑娘的师父。” 李思南喜道:“武林天骄檀羽冲和笑傲乾坤华谷涵并驾齐名,他们二人乃是当今之世真正配得上称为‘大侠’的人物,尤其武林天骄以金国贝子的身份做咱们汉人的朋友,更是难能可贵。我与笑傲乾坤曾有一面之缘,可惜和武林天骄尚未得有机会结识,这回我可不能错过了。” 陆昆仑吃了一惊,说道:“盟主,莫非你也有意参与此会么?” 李思南笑道:“正是,一来可以结识武林天骄,二来我也想和完颜长之开个玩笑呢。” 陆昆仑道:“开什么玩笑?” 李思南笑道:“他把我列为头号‘钦犯’,悬重赏缉拿我,我偏偏就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杨浣青是个好事的人,笑道:“对,这件事的本身,就是和完颜长之开个天大的玩笑了。” 李思南接着说道:“说不定到时我还要给他捣个小乱。他开这个会巴结蒙古的国师,我可不能让他开得称心如意。” 陆昆仑道:“捣乱他的会场,叫他开不成功,当然是大快人心之事,不过此事——” 李思南道:“我有神医叶云鹤送给我的易容丹,谅他的手下认不得我。不过陆帮主,我可还要请你帮忙。” 陆昆仑知道李思南的性格,他决定了的事情是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心想以李思南的绝世武功,即使给人识破,他纵然寡不敌众,要跑也还可以跑得了的,何况还有一个武林天骄在那里。武林天骄知道是他,暗地里也会帮忙他的,于是说道:“盟主,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好了,用不着客气。” 李思南道:“你给我弄一张请帖,让我冒充随便哪一派做弟子都行。” 陆昆仑道:“这个容易,大都五十七个武术门派,普通的交情不算,和老叫化称得上有过命的交情的就有十六个之多,这张请帖,相信一定可以给你弄来。” 过了两天,陆昆仑果然找到了一个在金京开武馆的韦陀门的拳师和李思南见面。这个拳师名叫楚雁行,少年时候,曾是黑道中人,有一次在一个土霸家中做案,几乎失手被擒。恰巧那天晚上,陆昆仑也到那个土霸家中,因为那个土霸勾结官府,欺压穷人,陆昆仑要惩戒他一下,碰上这桩事情,就顺便把楚雁行救了。 那天晚上楚雁行是蒙面行劫的,陆昆仑将他救了出来,他的庐山真面尚未给人识破,只有陆昆仑知道他是谁。过后他洗手不干黑道生涯,另投名师练武,终于成为金京韦陀门首屈一指的拳师。陆昆仑在大都的这几年,是和他常有往来的。 楚雁行一来为了要报答陆昆仑当年救命之恩,二来他有把柄捏在陆昆仑手里,要是不答应的话,只怕陆昆仑会把他当年做过案子的事情抖露出来,他就不能在金京立足了。是以陆昆仑和他一说,他便没口应承。 陆昆仑可没想过他之所以如此爽快的答应自己,其中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顾忌自己拿着他的把柄。楚雁行平日的行事,称得上是一个慷慨好义的人物。这次为了表示决心,他还预作安排,把家人送出金京,这才和陆昆仑来见李思南的,陆昆仑甚为感激,当然对他也是放心得下的了。 楚雁行和李思南约好,到了“王府”召开“高手大会”那天,由李思南冒充他的一个由外地来的师侄,大家一起前往。 到了那天,李思南用神医叶云鹤给他的易容丹,打扮成一个乡下老头模样的人,果然惟妙惟肖,打扮出来,初见陆昆仑的时候,陆昆仑都不认识他。 杨浣青忽道:“李盟主,你一个人去吗?” 李思南笑道:“怎么,你也想去吗?” 杨浣青道:“我的师父到了大都,我还没有和他见过面呢。” 李思南道:“你不是说那天在虎威镖局,你的师父也到了那里吗?怎的却说没有见过?” 杨浣青笑道:“那天我扮的是耿大哥的书童,躲在人丛里不敢露面。我见到了师父,师父却怎知是我?” 李思南道:“你要和师父会面,我是应该帮你的忙的。不过我却想你们师徒迟些见面,不必定要在会场之中。” 陆昆仑笑道:“这女娃是想跟你去看热闹,和师父会面还在其次。李盟主,你一向精明,怎的猜不透她的心意?” 杨浣青恳求道:“盟主,你就带我去吧。” 李思南道:“不是我不愿意,我是想你先见一个人,然后才见你的师父。” 杨浣青道:“什么人?” 李思南笑道:“你不想趁这机会去探望你的云姐姐吗?” 杨浣青大喜道:“啊,敢情你叫我偷入完颜长之的‘王府’,把云中燕救出来。” 李思南道:“是呀,你是女子,跑进内院去搜查各个太太和小姐的闺房,也方便一些呀。当然你一个人去还是不成的。” 此言一出,杨浣青和黑旋风不觉都欢喜得笑了起来。 黑旋风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曾想过这个计划,只是恐怕盟主不许,所以不敢说出来。” 李思南笑道:“我也知道你们是按捺不住的,与其你们瞒住我去干,不如大家说好了配合去干,会更好些。” 黑旋风道:“完颜长之的‘王府’,我们曾经去过一次,这次还是我们三个人一同去。” 李思南道:“完颜长之召开这个‘高手大会’,龙象法王和他当然是在场的了。龙象法王的几个弟子和完颜长之‘王府’里的高手,想必也要调出一部分人在场维持场面,‘王府’里面的守卫,那就相应削弱了。我准备在这个会开得正热闹的时候给他捣乱,到时我会发出蛇焰箭的,你们便即趁机下手。” 陆昆仑道:“好,到时,我也找一帮化子大爷去捣个小乱,顺便接应你们。” 商量定妥,分头办事。李思南先到约好的地点与楚雁行会合,冒充他的师侄,同往“王府”。金京有五十七个武术门派,趁会的人少说也有数百。“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第四十九回深入虎穴 楚雁行是大都的名武师,虽然不喜交游,认识的朋友可当真不少,从跨进“王府”的大门开始,到踏入演武的大厅,一路上都有相熟的朋友和他点头招呼。 忽听得人丛有人说道:“总镖头,你看那不是孟老拳师吗?”楚雁行抬头一看,只见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正在向他走来。孟霆身后有个少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这少年是他的第三个徒弟赵武仲,说话的那个人则是赵武仲的父亲、孟霆的“合伙人”之一的赵斌。赵斌不过是个二三流的武师,这次沾了孟霆的光,能够参加“高手大会”,自是不肯放过这个在“王府”露面的机会,到处和成名的人物拉相好、套交情。 李思南冒充楚雁行的师侄来参加“高手大会”,这件事孟霆也是还未知道的。他看见楚雁行,不觉有点诧异,说道:“楚兄,你也来了?” 楚雁行笑道:“孟老镖头,你不是也来了吗?”孟霆苦笑道:“我是奉命来捧场的。不过也难得有这样的盛会,让小辈见见场面也好。” 楚雁行道:“是呀,我本来不准备来的。我这师侄初到京城,想要开开眼界,我就和他凑凑这个热闹了。” 赵斌兴高采烈地说道:“今天来的武林名人真不少呢,天马镖局的马老镖头来了,震远镖局的邓总镖头来了,梅花拳的掌门人梅锷来了,还有从远地赶来的沧州的梅清和、凉州的杜长青呢。” 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天马镖局的马如龙和震远镖局的邓山君,他们和孟霆同一情形,为了自己的镖局要开下去,不能不来,梅锷怎么也来了呢?还有梅清和与杜长青二人,别人不知他们的底细,只知他们是成名的武师,我却知道他们是侠义道的。何以他们也特地赶来参加这个完颜长之召开的‘高手大会’?他们是另有图谋呢,还是贪图富贵,业已变志了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赵斌笑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瞧这不是梅师傅和杜师傅来了。” 梅清和、杜长青和李思南在过去是见过一两次面的,不过此际扮成土老头儿的李思南,他们却是认不出来了。 楚雁行道:“梅兄、杜兄,那年咱们在大都见面,算起来差不多有十年了吧,难得在这里又见到你们。” 梅清和讪讪说道:“我本来不打算来的,是家叔叫我凑凑这个热闹,我不想拂逆他的意思,只好来了。” 赵斌本领不济,但对于武林中的人事关系却是十分熟悉,在一旁便插口替他解释,说道:“梅师傅的令叔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锷,梅锷是因为和天马镖局老镖头马如龙的交情非同泛泛,马老镖头来了,他就不能不来。” 杜长青笑道:“你是奉了叔父之命,我却是奉了侄儿之命。” 楚雁行怔了一怔,说道:“令侄是——” 赵斌说道:“杜师傅的侄儿在江湖上的名头可是很不小啊。楚老拳师,你不知道吗?他的侄儿就是追魂剑的掌门人杜玉门。” 楚雁行笑道:“我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杜兄有这样一位‘奢拦’的侄儿。追魂剑杜大侠的大名我是早就知道的,却不知道原来你们乃是叔侄。”武林规矩,掌门人有无上权威。故此杜长青的辈分虽高一辈,却也不能不听掌门侄儿的命令。 说话之间,忽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向他们这边走过来,赵斌连忙上前迎接,躬身说道:“班大人,你好,我是虎威镖局的赵斌。” 原来这个“班大人”乃是“王府”的总管,也是完颜长之最得力的助手班建侯。据说在金国的御林军中,除了完颜长之之外,武功最高的就是他了。 班建侯对赵斌的大献殷勤只是爱理不理的微一点头,表示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随即满面堆欢,和楚、孟、梅、杜四人招呼,说道:“楚老拳师、孟老镖头、梅大侠、杜大侠,难得你们四位赏光,今日这个‘高手大会’可说是名副其实了。这里拥挤,请到那边小花厅坐坐。”原来这个小花厅是特为招待有身份的客人设的,就在这间演武大厅的侧边,打开了门,大厅里的情形在小花厅内面也是可见得清清楚楚的。 梅清和道:“我想在这里和相熟的朋友碰头,多谢班大人的好意了。” 杜长青跟着说道:“我最不懂应酬,又最害怕拘束,请恕我不识抬举,我还是在这大厅挤挤舒服一些。”说了这话,就和梅清和挤进人丛里去了。 孟霆正想婉辞,赵斌却已满面春风,抢着说道:“多谢班大人看得起我们虎威镖局,给我们这样天大的面子。”班建侯本来只是邀请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的,他厚着脸皮插进一足,说成是“看得起我们虎威镖局”,特别强调“我们”二字,这就把他自己和他的儿子赵武仲也硬挤进被邀请之列了。 孟霆眉头一皱,心里很不高兴,但却不便当众说赵斌的不是。班建侯笑道:“对,贵局领袖镖行,所以我们的小王爷特地请孟老镖头赏光赴会。小王爷已经在那边等待了,孟老镖头就请过去吧。”接着回头对楚雁行道:“楚老师德高望重,王爷和小王爷也是常常和我谈及你老的。” 楚雁行说道:“不敢当。德高望重这四个字我是配不上的,但班大人这样看得起我,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要李思南和他一同过去。 李思南本来以为楚雁行也要推辞一番的,不料他一口应承,倒是有点感到意外。但一想有个接近“小王爷”的机会,对自己的计划更为有利,于是便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跟在楚雁行后面,一同进入花厅。 班建侯道:“楚老师,你这位师侄一向是在大都的吗?我似乎有点面善,但却又好似从来没有在你的武馆见过。” 楚雁行道:“我这师侄是刚从乡下来的,班总管大概是认错人了。” 班建侯道:“令师侄贵姓大名,以前在哪里得意?” 楚雁行道:“他是我大师兄的儿子,姓李名叫拱北,今年也将五十岁了。但一向在乡下务农,这次才是第一次来到京城的。”他把李思南的名字改为“拱北”,李思南颇觉有点刺耳,暗自想道:“他给我随便捏造什么假名都好,把我的‘思南’改为‘拱北’,岂不变成我要替北方的鞑子效力了?”但想“思南”与“拱北”恰好相对,楚雁行一时无暇仔细推敲,随口说出来,那也不足为怪。是以李思南虽然有点不悦,可也并没对楚雁行有甚疑心。 进入小花厅,只见完颜豪果然早已坐在那里等候。 班建侯道:“小王爷,我替你把客人请来了。” 完颜豪站了起来,哈哈笑道:“各位都是望重京华的武林前辈,难得今日聚集一堂,令这大会生色不少,待会儿可还要见识见识各位超卓的功夫呢。” 楚雁行笑道:“我老了,今天只是来凑个热闹的。小王爷你可就别要我出丑了。” 孟霆淡淡说道:“我业已金盆洗手、闭门封刀,这个‘高手大会’和我可是扯不上关系。” 完颜豪道:“孟老镖头,你肯亲自驾临,已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 孟霆说道:“小王爷命令我来,我敢不来吗?嘿嘿,小王爷准我在大都立足,混口饭吃,我已经要感谢小王爷赏面了。小王爷,你怎么颠倒过来说呀?” 完颜豪给他冷语讥讽,颇感尴尬,只能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说道:“好说,好说,孟老镖头,你可真会说笑呀。请坐,请坐。” 他请楚、孟二人入座之后,目注李思南,似乎有点诧异的神情,说道:“这位是谁?咱们以前似乎没有会过吧?” 班建侯向完颜豪偷偷递了一个眼色,说道:“这位李朋友是楚老拳师的师侄,据说是第一次入京的。”“据说”二字,自是含有“不可尽信”之意,完颜豪何等聪明,一听就知他的弦外之音。 楚雁行道:“我这师侄是乡下人,不懂礼数,小王爷你别见怪。” 完颜豪道:“李师傅,你请坐呀,别客气!”一面说话,一面就把双手扶着李思南,装作劝坐的模样,忽地朝他肩头一按。 李思南的“身份”是楚雁行的师侄,只好装作诚惶诚恐的神气说道:“小王爷,这、这我可不敢当,师叔和孟老镖头在此,这里哪有我坐的分儿。哎哟,哟——” 完颜豪一按他的肩头,才使到三分力道,只见李思南已叫出声来,脚步一个踉跄,就要倒下。完颜豪暗暗好笑,想道:“果然是个乡下人,功夫也是有限。”当下连忙将他扶起,说道:“李师傅,请坐稳,别再客气啦。”这回他可是真的让坐,不再伸量李思南了。 楚雁行眉头一皱,说道:“小王爷叫你坐你就坐吧。”似乎是为了师侄的当众出丑感觉面上无光。李思南应了一个“是”字,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完颜豪道:“我不小心,累得李师傅几乎跌了一跤,实在不好意思。李师傅,你喝一杯热茶缓口气吧。这茶叶是圣上赐给父王的贡品,在乡下恐怕是不容易喝到的。” 班建侯提起茶壶,说道:“李师傅,你远道而来,我们招待不周,我应该向你赔一个礼。”一面说话,一面就给李思南斟茶。 李思南道:“班、班大人,你、你给我斟茶,这、这我怎么敢当?”抢着去接茶壶,手掌触及茶壶,忽地又是“哎哟”一声叫了起来,慌忙缩手不迭。 班建侯怔了一怔,说道:“对不住,我忘记告诉你,这是刚沏的热茶,你没有给烫着吧。”李思南苦着脸道:“还好,没有。但班大人,请你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班建侯思疑不定,心里想道:“他是真人不露相呢,还是的确本领不济呢?”原来刚才他用茶壶嘴对着李思南,指向李思南的脉门要害,这是一招足以取人性命的杀手。如果对方有高深的武学造诣,决不敢让茶壶碰上,最少也要装模作样的避开。但李思南却似丝毫也不知道,竟然伸手来接茶壶,等于把脉门凑上去让壶嘴戳着。班建侯因为摸不清他的底细,只怕他真的不会武功,弄死了他,在这“高手大会”之中,可就杀风景了,故此才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急忙把壶嘴移开的,但茶壶还是烫着了李思南的手。 完颜豪、班建侯先后试了李思南的功夫,两次都是试不出来,只好作罢。 赵斌只道他们是故意作弄这个“乡下人”的,见李思南出丑,不觉大为高兴,心道:“果然是上不得台盘的乡巴佬。”当下冷冷说道:“没见惯大场面的人在这样的盛会中确是难免有点心慌的。李师傅,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 赵斌说了这话,洋洋自得。不料在座诸人没一个理他,目光都是朝向外看。赵斌呆了一呆,定睛看时,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书生打扮的人,在“黑鹰”年震山的陪同下走入花厅。 班建侯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杜大侠,幸会幸会。小王爷刚刚还在和我谈起你呢。”一面说话,一面就给那人让坐。 原来来的这个中年书生不是别人,正是杜长青的侄儿、追魂剑的掌门人杜玉门。 杜玉门道:“杜某一介布衣,贱名哪值得小王爷挂齿?” 完颜豪道:“杜大侠客气了,当今江湖之上,谁不知道杜大侠是位响当当的角色。家父召集这个高手大会,得杜大侠远道而来,当真是增光不少。” 杜玉门坐了下来,从楚雁行开始,和众人依次招呼,轮到李思南之时,眼光接触,不觉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此人精华内蕴,内功造诣看来已是非同小可。怎的他却是楚雁行的师侄?”原来内功高深之士,目光有异常人。杜玉门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不过这种观人眸子而知功夫深浅的办法,却并不是任何武学高明之士都懂得的。是以班建侯的武功虽然不在杜玉门之下,但他却是看不出来。 李思南心里也是猜疑不定。他和杜玉门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但却知道杜玉门和祁连山的龙沧波交情不浅,只是瞒着外人罢了。心想:杜玉门从凉州赶来参加这个“高手大会”,想必是定有图谋了。 完颜豪对杜玉门的来意也是有点捉摸不透,不过他只知道杜玉门是近年来江湖上闯出了大名头的人物,却不知道他也是个反金的志士。 完颜豪提起茶壶,师法班建侯刚才较考李思南本领的法子,把壶嘴对着杜玉门的脉门,说道:“难得杜大侠远道而来,我代表家父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杜玉门抓起一双筷子,说道:“不敢当!”口里说话,手中的筷子倏地伸了出去,挟着壶嘴。完颜豪只觉虎口一热,不由自已的连忙松手。 杜玉门就凭一双筷子之力把茶壶挟了过来,拿到手中,笑嘻嘻地道:“还是让我斟吧。小王爷请喝茶。”他把茶壶高高提起,斟了满满的一杯,没有半点溅出。 完颜豪大为尴尬,只好勉强笑道:“杜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这两手炉火纯青的内功令我大开眼界了。” 班建侯把那杯盛满热茶的茶杯轻轻一弹,茶杯倏地从完颜豪的面前移到杜玉门的面前,杯中茶水,也是没有溅出半点。班建侯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杜大侠是远来的贵客,我替小王爷给杜大侠敬茶。”他使的功夫名为“弹指神通”,也是一门罕见的上乘武功,不在杜玉门炫露的那两手功夫之下。 杜玉门正想报以颜色,忽见那本来喧闹不堪的客厅突然静止下来,原来是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走出来了。跟随在他们后面的有八名蒙古武士和十二名金国的御林军高手。 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并排坐在主座,跟着只见完颜长之把手一挥,客厅的四扇大门登时关闭。与会群豪心里都不禁暗暗嘀咕:“开这个会为什么要关上门,难道要把我们扣留在这里吗?” 完颜长之微微一笑,站起来说道:“各位不用猜疑,关上了门一来是防止闲杂人等进来,二来也是希望各位不要中途退席。”说是“希望”,其实当然就是“禁止”了。至于他为什么要各人从头到尾在这会场之中,他可就没有加以解释了。 跟着完颜长之说了一番客套的说话,无非是多谢各派高手前来参与“盛会”,可以作为“武林佳话”;以及以武会友大家都可以得益不浅之类冠冕堂皇的说话,不必细表。 客套的话说过之后,完颜长之这才说到正题,说道:“我请各位来参加这个‘高手大会’,最初的意思本来只是让各位彼此观摩,大家各练各的本门功夫的。但后来一想,与其只是彼此观摩,不如互相印证。不同门派的人交手,本门的功夫也才可以更为表露无遗。反正这是以武会友,点到即止,想必也不会伤了各位的和气。 “各位印证武功之后,我请龙象法王替各位定出名次,名列前茅的十名高手,都有奖赏。愿意作官的第四名至第十名高手可以做二等卫士,第一名至第三名高手可以做一等卫士。不愿意做官的前三名高手奖黄金千两,其余七名高手,各奖黄金三百两。我知道各位都是‘高人’,钱财禄位不在各位眼内,只不过是设点彩头,让大家更为高兴,想来各位也不至于认为是亵渎了‘高贤’吧?好,现在就请各位开始印证武功,各位意下如何?” 李思南心里想道:“好个阴险毒辣的计谋,一来可以网罗鹰犬,二来可以制造纠纷,完颜长之打的倒是如意算盘!”要知会武艺的人,十九争强好胜,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比武输给人家,纵然口头上不能不谦虚几句,心中也是记恨的了,焉有不伤和气之理? 这两层道理,李思南想得到,当然也有许多人想到了,不过与会诸人,龙蛇混杂,良莠不齐,被迫而来的固然很多,贪图富贵想向上爬的人也很不少,一听有官可做,有黄金可拿,这些人自是欢声雷动。至于那些被迫而来的人,虽然看穿了完颜长之阴险的手段,心中反对,却是不敢出之于口。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人全都不敢说句反话,就在那些给完颜长之捧场的轰然叫好声中,忽听得有一个人冷冷说道:“花一万几千两金子,收买十条猎犬,这桩买卖,嘿嘿,倒也不是蚀本的生意呢!”声音不大,但那些叫好的声音却也未能将它遮盖,会场里许多人听见了,只是不知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李思南又惊又喜,暗自想道:“这个人不但胆大包天,内功的造诣亦是非同凡响。看来这个‘高手大会’还当真是有名副其实的高人呢。” 完颜长之两旁的十二名御林军军官脸上变了色。不过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即使抓着那个人,也是大失面子之事。老奸巨猾的完颜长之装作听不见,当下便叫班建侯出来宣布比赛的规则。 比赛的规则是每人可以连打三场,最后获得优胜的十个人再相互较量一场,定出名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参加比武虽然也不勉强,但这些人却要和完颜长之的手下“印证”功夫。班建侯说这是让与会的各派代表都有抖露本门功夫的机会,符合“以武会友”之旨。不过他只提“印证”二字,不提“点到为止”。那无异是警告大家,倘有自高身份,不愿参加比武的人,一到“王府”的武士“印证”之时,可就是“死伤不论”了。 班建侯宣布比赛规则之后,杜玉门嘴边挂着冷笑,却也不说什么,孟霆已有准备,叫徒弟出去代表他这一派,比武与他无关。不过他却一直在留心一个人,这个人兀是未见在场中出现,他倒是不能不感到有点出乎意外了。 孟霆正在猜疑不定之际,忽见“王府”一个卫士向他们这张桌子走来。孟霆认得这卫士是“黑鹰”年震山的师弟娄人俊,那日在他的镖局里闹事,曾经吃过一个不小的亏的。 娄人俊脸上木然毫无表情,对相识的孟霆似是视若无睹,走近了来,在完颜豪身边立定,躬腰说道:“小王爷——”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完颜豪,却又不便当众禀报。 完颜豪问道:“有什么事吗?”娄人俊点了点头,完颜豪走过一旁和他说了几句,回来说道:“对不住,有点小事,请恕我暂时失陪。” 从演武厅外出的大门已经关闭,但在里面还是有角门可以通向内堂。小花厅的后面就有这么一道角门。 完颜豪踏上甬道,迫不及待的便即向娄人俊问道:“班总管叫我进去,究竟是为了何事?”娄人俊道:“檀贝子已经来了,正在内面书房。王爷此际不能抽身,所以班总管请你暂且替王爷陪一陪他。” 李思南和孟霆等人都是内功深有造诣之人,完颜豪与娄人俊在甬道上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他们却是都听见了。 孟霆所盼望的人正是武林天骄檀羽冲,此时方始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消息,不由得又惊又喜又觉得有点奇怪:“武林天骄既然来了,为何却不出现会场?” 班建侯宣布比武规则之后,便留在完颜长之身旁,没回来小花厅了。此际完颜豪又再走掉,在座诸人,说话已是无须顾忌。 赵斌抹了一额冷汗,说道:“我还只道娄人俊是来找岔子的呢。嘿嘿,这倒是我糊涂了,小王爷和班总管对总镖头都如此礼遇,谅他不敢。” 楚雁行则微笑说道:“原来是武林天骄檀贝子来了。嗯,说起来我倒是还欠他一点人情呢。” 赵斌最喜巴结权贵,武林天骄与金国皇室内部的纠纷他是不知道的,听了楚雁行的话,又羡又妒,连忙问道:“楚老拳师,原来你和檀贝子是老朋友呀?” 楚雁行笑道:“老朋友我可不敢高攀,不过多承檀贝子看得起我,那年他到大都,曾经到过舍下,我本来要去回拜他的,谁知第二天他就走了。” 赵斌吃惊道:“听说檀贝子很少回来的,他一回来,就先去拜访你,楚老拳师,你的面子可是当真不小啊!”楚雁行淡淡说道:“老弟你别给我张扬出去,让一些眼眶子小的人知道,只怕还以为是我这糟老头儿胡乱吹牛呢。” 楚雁行说出他和武林天骄的交情,赵斌羡慕不已,但李思南却是觉得有点奇怪。要知楚雁行虽然是金京一位德高望重的名武师,但他和侠义道中的人物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除了一个陆昆仑。而陆昆仑这次之所以让他来掩护李思南,也正是因为看中他这一点。他和侠义道从无来往,不至于引起金国官府的怀疑。 “道不同不相为谋,檀大侠即使知道他是陆帮主的朋友似乎也不必特地跑去找他,何况上次檀大侠偷偷回到大都的时候,陆帮主可还未来大都呢。”李思南心想。不过他自己和武林天骄也没见过面,与武林天骄虽然是彼此慕名已久,对武林天骄的性情行事究竟还是知道不多,是以他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却也不敢疑心楚雁行是说假话。 此时场中的比武正在开始,一方是“鸭形拳”的拳师,一方是“大圣门”的弟子,“鸭形拳”名副其实,那拳师步履蹒珊,打到兴起“呷呷”的叫,动作甚是滑稽。“大圣门”的专长是猴拳,身手矫捷。一方笨拙,一方灵巧,恰恰相映成趣。旁观的各派武师,有些人本来是心里怔忡不安的,也都看得哈哈大笑。 赵斌笑道:“鸭子和猴子打架,准是鸭子输了。”孟霆说道:“恐怕不见得。”赵武仲道:“师父说的,武学中有以拙降巧的法门,依我看来——” 他们正在议论,忽见那娄人俊又再出来,说道:“楚老拳师,请你进去。” 楚雁行怔了一怔,说道:“谁请我呀?” 娄人俊低声说道:“檀贝子在内院书房,听说你老来了,很是高兴,请你进去和他叙话。” 楚雁行道:“你何必这样多事,告诉他我在这里。” 娄人俊道:“不关我事,是小王爷告诉他的。” 楚雁行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说道:“我本来不敢高攀檀贝子的,他却倒还记得我这糟老头子,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向众人告了个罪,便跟娄人俊走了。 赵斌又羡又妒,说道:“素闻檀贝子有武林天骄之称,是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只不知今天是否有幸可以见得着他?” 杜玉门忽地说道:“孟老镖头,你和檀贝子想必是早已相识的了?”赵斌抢着替孟霆答道:“不错,孟老镖头闭门封刀那天,檀贝子也曾来过咱们的镖局呢!”洋洋得意,颇有“与有荣焉”之感。 杜玉门道:“我和檀贝子可还没有见过,我想他今天总会来的,他来的时候,请孟老镖头说给我知道。”说话之时,似是漫不经意的看了李思南一眼。 赵斌怔了一怔,说道:“檀贝子不是已经来了么?” 李思南何等精明,听了杜玉门的说话,再瞧了瞧他的眼神,不由得蓦地心头一动,想道:“杜玉门怎么知道武林天骄今天一定会来?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向我暗示刚才来的不是武林天骄,这是怎么回事?”又想:“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刚才完颜豪和娄人俊就是假武林天骄之名骗楚雁行进去?这、这又是为了什么?再者,杜玉门为什么特地朝着我说话,难道他也识破了我的身份?” 杜玉门装作瞿然一省,醒悟自己糊涂的神气,说道:“不错,檀贝子是已经来了。我的意思是还没见他来到会场,是我的说话说得不够清楚。不过,赵兄,你说檀贝子的武功天下第一,只怕也未必吧?” 赵斌说道:“噢,那你说谁的武功比他更高?是你老哥吗?” 杜玉门笑道:“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给檀大侠做徒弟也还不配。不过我一向听人说过,檀贝子和完颜王爷的武功足以并驾齐驱,是金国数一数二的高手,龙象法王则是蒙古的第一高手,还有一位孟少刚是汉人中的第一高手。如今孟少刚年纪老了,就该数到他的徒弟李思南是汉人中的第一高手啦。他们四个人没有较量过,怎知道谁是天下第一高手?”说到“李思南”的名字之时,又似有意无意的朝他看了一眼。 赵斌听他抬出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来作盾牌,不觉也是自悔失言,当下说道:“完颜王爷和龙象法王当然也是顶儿尖儿的高手,武学是各有所长的,咱们不必妄自月旦。只是李思南却怎配和当今天下的三大高手相提并论?”言语中已是把“天下第一高手”改为“天下三大高手”了。 杜玉门道:“赵兄,你和李思南想必是甚为熟稔的朋友了?” 赵斌面色一沉,说道:“杜大侠别开玩笑,李思南叛逆朝廷,我岂能和他结交?” 杜玉门哈哈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和他是老朋友呢,否则怎知他的武功深浅?” 赵斌道:“谁说我知道他的武功深浅了?” 杜玉门笑道:“既然如此,你又怎知他不配和你说的当世三大高手相提并论?这不也是‘妄自月旦’么?” 赵斌为之语塞,不觉满面通红。可他一点也不知道,李思南就正是坐在他的身边。 杜玉门不想令他太过难堪,一笑说道:“太过高深的武功,你和我恐怕都是不配谈论,咱们还是谈论这一场的比武,你瞧他们就快分出胜负来了。” 只见那个鸭形拳的拳师口中“呷呷”作响,步履蹒跚,拳法也似笨拙之极,但那擅使猴拳的“大圣门”高手,饶是拳风呼呼,掌形翻飞,看来身手矫捷之极,可总是给他那几手笨拙的拳法随手化解。 剧斗中那个“大圣门”高手好像找到了对方一个破绽,倏地欺身从中路直扑进去,“砰”的一拳,打着了那个鸭形拳的高手。 赵斌喜道:“到底还是我看得对了。”话犹未了,忽听得“蓬”的一声,那个鸭形拳高手一招弹腿反踢,把那个“大圣门”高手踢出丈许开外。 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那人爬了起来,鼻血已是流了出来,污了半边面孔,他气呼呼的握着拳头,又要上前拼命。“王府”的总管班建侯说道:“比武的规矩是点到即止,我看这一场不必再比下去了吧。”他以裁判之一的身份说话,“大圣门”的这个高手心里虽然不服,可也不能不退下去了。 孟霆拈须笑道:“赵兄,你还是走了眼了。”杜玉门说道:“不过令郎倒是说对了呢。” 赵斌强笑道:“我这个做老子的可比不上儿子的福气,谁叫我没有一个高明的师父呢。”别人夸赞他的儿子好眼力,他心里也觉受用。这话他自我解嘲,又捧了孟霆,自觉甚为得体,于是又不禁大为得意地笑起来了。 跟着另一个练铁砂掌的武师出场和那个鸭形拳师比武,不过三十回合,铁砂掌的武师又输了。 第五十回高手比试 按照比武的规定,这个鸭形拳的拳师已经胜了两场,只要再赢一个武师,他就可以进入复赛,亦即是说有希望跻身于所谓“十大高手”之列了。 赵武仲道:“师父,我去挫挫他的气焰。”孟霆本来准备让他出场的,自是不阻拦他,还指点他一个取胜的诀窍。 赵武仲成竹在胸,一照面就使出师父的大摔碑手,紧守孟霆指点的“以重降拙”的法门,不骄不躁的和那人交手。 鸭形拳的巧妙是在“后发制人”,对方欺他身法笨拙,多半会轻进强攻,轻进强攻就难免有“空门”出现。哪知赵武仲出掌比他更慢,每一掌都是足以开碑裂石的重手法。这样一来,反而是赵武仲深得“后发制人”的要旨了。 斗到紧处,鸭形拳那拳师双臂倏张,状如鸭子拍翅,“呷”的一声叫,一拳就朝着赵武仲的面门直捣过去,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春江水暖”,柔中寓刚,是鸭形拳中一记十分厉害的招数。 赵武仲纹风不动,待他的长拳堪堪打到面之际,猛然一拧头一侧身,横掌往上一削,“蓬”的一声,击着对方手腕,把那拳师震退三步。这一招也有个名堂,叫做“铁锁横江”。 赵武仲在孟霆门下排行第三,铁拳的技艺却是尚在他的大师兄归伯奎之上,这一掌换了武功稍差的人,登时就可把他手腕劈断。这鸭形拳的拳师也真了得,虽然虎口疼痛难当,居然也还能够败里救招,迅速反击。他一个盘旋,脚步蹒跚,但一退一晃之间,已是稳住身形,把赵武仲眼神往上一领,连环步往前一冲,突然飞起一腿,踢赵武仲的胸膛。这一踢腿名为“窝心脚”,似拙实巧,比他刚才那招“春江水暖”更为厉害。 赵斌看得目眩心惊,吓得叫出声来。那个鸭形拳拳师的弟子只道师父已是稳操胜算,也都喝起彩来。 就在喝彩声中,只见一个人便似断线风筝似的,突然给抛了出来,跌出数丈开外,颇出众人意外,这个人却是那鸭形拳的拳师。原来他是给赵武仲一招“伏地斩虎”劈断了脚骨,跟着就是一个“大摔碑手”将他摔倒了。那拳师的同门师兄弟大怒骂道:“你这小子怎能用这样狠辣的手段!” 班建侯调解道:“印证武功,当然最好是点到即止,但俗语说得好,拳头上没长眼睛,怎能恰到好处?一时失手也是有的。我这里有大内珍藏的续断膏,功能续筋驳骨,只要不是断了手脚,那就不会变成残废。”鸭形拳的门人碍着班建侯的面子,又得了灵药,心中虽然还是气愤,却也只能罢休了。 其实赵武仲为了救招,劈断对方脚骨,这还情有可原,但在打伤对方之后,还把对方摔出数丈开外,这就是有意要逞威风的了。 孟霆皱了皱眉头,心想:“幸亏我还没有把看家本领教给他,他这气质不改变的话,将来一定会祸及师门。” 赵斌见儿子得胜,却是兴高采烈,连连向孟霆多谢,多谢孟霆替他教子有方,听得孟霆唯有苦笑。 跟着一个紫膛脸的汉子出来,说道:“比拳脚不过瘾,我和你兵刃上见个输赢。”这个人是山西尉县“尉迟鞭”的门人,在金京的各派武师之中也算得是颇有名气的人物。 赵武仲笑道:“不必客气,你尽管用你的水磨钢鞭好了,我还是只凭这双肉掌。” 各派武术不同,“尉迟鞭”门人是必须用鞭的,赵武仲跟孟霆练的“大摔碑手”,用兵器则反而难展所长,这道理在武学上稍有造诣的人都懂得的。那人请赵武仲亮出兵刃是由于礼貌,而赵武仲这么回答却是寓有“抬高自己,贬低对方”的含意了。场中一班与孟霆有交情的老武师都不禁暗暗摇头,心想:“孟霆教出的徒弟怎的如此轻狂。” 那“尉迟鞭”的门人心头火起,说道:“久仰令师是镖行领袖,金刀铁掌威震江湖。好,我这就领教你的铁掌功夫。”呼的反手一鞭,便向赵武仲猛扫。 赵武仲不慌不忙,用个“卧地龙”的身法,一煞腰,贴地拧身,避开这招。“尉迟鞭”以刚猛见长,那人本门功夫确也甚为了得,一个“连环盘打”,三旋身,三猛招:缠头、鞭腰、绕足,攻得赵武仲竟似有点手忙脚乱。 赵斌吃惊道:“孟大哥,这尉迟鞭应该如何破法?”他是希望孟霆出言指点,好让他的儿子听见。孟霆却不说话。 杜玉门笑道:“你别慌,令郎就要赢了。”话犹未了,赵武仲果然就胜了这场。 原来那人攻得太急,招数已使老了,给赵武仲觑个正着,一抓抓着鞭梢,一拉一放,长鞭反弹回去,那人是给自己的长鞭卷着足踝,因而摔倒的。不过,虽然摔倒,并没受伤。那人一个鲤鱼打挺,迅即又跳起来。但赵武仲已是退出圈子,抱拳说道:“承让了!” 身为裁判之一的年震山说道:“这场可是真的点到即止了,这样最好,大家都没伤了和气。” 其实那个武师的真实本领绝不逊于赵武仲,气力悠长,还在赵武仲之上,只是没有赵武仲的灵巧,这才冷不防着了道儿的。要是再打下去,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那人本来想要再打的,但给年震山抬出“点到即止”这块牌子,而他确实又是输了一招,只好气呼呼的顿足说道:“好,算你赢啦。” 儿子连胜两场,做父亲的赵斌大为欢喜,说道:“杜大侠,你真好眼力,我还以为这一场小儿是非输不可呢。” 孟霆摇了摇头,说道:“幸亏这是同道的印证武功,要是当真和敌人决战,那就难说了。” 赵武仲听见师父的说话,心里很不服气,想道:“我给师门争光,师父你不称赞我也还罢了,却反而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徒弟的威风。” 赵武仲希望有人称赞,果然就有人称赞他了。班建侯哈哈笑道:“赵兄使得好大摔碑手的功夫,名师出高徒,果然是非同凡响。” 这话虽然是以捧他的师父为主,但总算也是连带捧了他,班建侯是“王府”总管的身份,赵武仲得他一赞,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登时又得意起来,说道:“晚辈不过侥幸胜了两场,不知还有哪位肯来指教?” 一个魁梧汉子应声而出,说道:“赵兄客气了,‘指教’两字应该我说才对。” 赵武仲怔了一怔,心里暗暗叫苦,赵斌看见这人出场,也是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人名叫马淳,不但本领高强,而且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他的父亲马展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这次的“高手大会”,公门中人本是不许参加的,但他是总捕头之子,并无官职,是以不算违例。 马展能够做到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武功当然是有过人的造诣,他以铁琵琶手驰名江湖,据说曾经单枪匹马,活擒过十八名大盗。他的儿子马淳已尽得他的衣钵真传,而且正当壮年,本领恐怕只有在他父亲之上,不会在他父亲之下。 赵武仲暗暗叫苦,心里想道:“即使我一下场就和他交手,只怕也是打不过他。如今我已经打过两场,那是必败无疑的了。” 赵武仲还只是恐惧自己的本领比不过对方而已,他的父亲却是更多顾虑,因此也就更为吃惊了。情急之下,不自禁的便即说道:“仲儿,你焉能是少捕头的对手,认输了吧。” 马淳说道:“哪里的话,赵老伯不肯让令郎指教在下,莫非是认为在下不配和令郎交手么?” 赵斌急忙说道:“少捕头莫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是什么“意思”呢?他可又说不出口来。 班建侯一笑说道:“这次‘高手大会’早已说明了是以武会友,胜负何必介怀?” 马淳说道:“小弟献拙了,请赵兄试招。”口中说话,呼的一掌已是朝着赵武仲的天灵盖直劈下来,赵武仲只好连忙招架。 两人斗了十多个回合,不分上下。赵武仲心神稍定,想道:“人言过实,原来他的武功并非如所传之甚,我用心应付,未必就会输了给他。不过他毕竟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之子,这一场我是胜也难不胜也难。” 斗了一会,马淳的脚步渐渐缓慢下来,赵武仲屡次有取胜之机,但由于得到了父亲的暗示,心中可是迟疑难决,不知是应该胜他的好,还是让这一场给他的好? 马淳见他屡失良机,似乎也有点焦躁起来了,忽地用个“摇龙出洞”之势,挥臂一格,赵武仲不敢强攻,一闪身绕到马淳背后,马淳右脚探前,身子向后倒仰,“卧虎回头”,双拳向后猛发。 这一招败中求胜,功夫确是精纯之极,赵武仲大吃一惊,心道:“原来他是故意藏奸,真功夫直到这个紧要关头方始显露。”但知道已经迟了,马淳这双拳他已是决计化解不开。 马淳的拳势来得如此凶猛,看来这一拳若是打到赵武仲的身上,赵武仲只怕不死也得重伤!这刹那间,赵斌固然是失声惊呼,连一向临事镇定的老镖头孟霆,也是不禁为徒弟捏了一把冷汗,脸色也都变了。 一个人在性命交关之际,保护自己乃是出于本能,何况是练过十几年武功的赵武仲? 这刹那间他已是无暇思量,什么顾虑全都抛之脑后,本能的就用了一招“如封似闭”,封住对方拳势。明知抵敌不了,只盼能够把对方打来的力道稍稍抵消几分,以免自己性命不保。 拳掌相交,赵武仲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震得他的虎口发麻,但跟着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对方非但没有继续用力,反而突然把拳势煞住,那股力道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武仲身体失了平衡,跄跄踉踉的冲出了六七步,险些摔倒。 赵武仲“险些”摔倒,马淳则是真的摔倒了。赵武仲身形未稳,只听得“蓬”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马淳已是四脚朝天跌在地上,赵武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赵武仲这一招确实是以全力施为的,武学造诣稍差的人,只觉他这一招使得又狠又劲,一点也看不出对方乃是故意让他。这些人虽然讨厌他,也都不禁为他喝彩了。 赵武仲胜得莫名其妙,站在场中发呆。马淳爬了起来,拱手说道:“赵兄的大摔碑手名不虚传,小弟是输得口服心服了。”班建侯笑道:“恭喜恭喜,赵兄你已经连胜三场,请过这边歇歇吧。”跟着又到孟霆面前道贺,无非是说什么“名师出高徒”这类套语。 别人看不出来,孟霆当然是看得出来的,马淳为什么要让给他的徒弟呢,这还不是出于班建侯的授意,有意笼络他么?“我可不能上他们的当。”孟霆心想。 于是在班建侯的“套语”说完之后,孟霆就冷冷说道:“武仲得胜,这是他的事情,我可不敢居功!” 班建侯怔了一怔,笑道:“他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徒弟,怎会不是你的功劳?” 孟霆道:“班大人,别的人或许不知道,我想你必定是知道的。” 班建侯莫名其妙,问道:“知道什么?” 孟霆说道:“武仲是我这位赵大哥的儿子,赵大哥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 班建侯只道孟霆是特地向他推荐自己的“合伙人”赵斌,当下笑了一笑,说道:“对啦,我还没有向赵大哥恭喜呢。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赵大哥的名声我当然也是久仰的了。” 赵斌给他们这么一捧,欢喜得骨头都酥了,连忙说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怎能和孟老镖头相提并论?不错,小儿从小就是我亲自教他功夫的,但要是没有孟老镖头的点拨,他又焉能得有今日?所以,我虽然是他的老子,说到把他调教成才的功劳嘛,可还是你这位师父比我大得多了。”言下之意,他这个做老子的当然也有一份不小的“功劳”了。 孟霆哈哈一笑,缓缓说道:“赵大哥,你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说老实话,你老哥是真人不露相,最初我还不知道你有那么好的武功呢。后来我给令郎喂招,这才发现他的家传武功极有根柢,我其实是不配做他的师父的。刚才他虽然是用我所教的‘大摔碑手’连胜三场,但根基还是家传的本领,是以我说我不敢居功,决非寻常的客气说话!赵大哥,这话我早已想和你说了,今日令郎‘功成名就’,我就爽快的说了吧,从今之后,令郎在武学的门派上理该‘归宗认祖’,他是你赵家的传人,我孟霆可不能再做他的师父了。” 赵斌好像给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这才知道原来孟霆的真意乃是要把他的儿子逐出门墙,不再认为徒弟,他吓得颤声说道:“孟大哥,你,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这,这怎么可以……” 孟霆沉声道:“我是十分认真的,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说过的话,决不收回。赵大哥,你别多说了,这里是高手大会,人家还要比武呢。” 这样的结果也是大出班建侯意料之外,不过他要替完颜长之维持大会的秩序,可也不能为了赵斌的私事阻碍比武的进行。 赵武仲连胜三场,取得了复赛的资格,按规矩坐在演武厅中指定的座位。他听得师父在小花厅里的说话,不由得又是发慌又是气愤。忽地有个人挤到他的后面,隔着一个座位,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孟霆不认你做徒弟,你又何须希罕这样糊涂的师父?他不要你,王爷可要重用你呢。将来虎威镖局的总镖头也是你的。”赵武仲回头一看,却原来是黑鹰年震山的那个徒弟赵登禹。赵武仲一想不错,登时化愁为喜,飘飘然起来了。 比武继续进行,有心猎取功名富贵的争着出场,很快的便有三个人取得连胜三场的成绩。这三个人是崆峒派的石青,是大同石家庄的人;海砂帮的罗大虎和保定的名武师梁存孝。 这三个人是在十九场的比赛之中,各自取得连胜三场的成绩的(由于有几场是别人先胜了两场再给他们打败之故,因此总的场数自是超过九场)。后面的十六场比赛都是很快的就分出胜负,最快的甚至只有三招两式,便即有人认输。看得出有些人根本就不愿意参加比武,迫于无奈,故此只是出来敷衍一番。 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看得都是不禁皱皱眉头,哪知再看下去,更不成话。 原来那些有心向上爬的武师在前面的十九场比赛之中,或如所愿或受淘汰之后,剩下来的就都是迫于无奈才来比武的了。他们装作遵守“点到即止”的同道印证武功的规矩,只要对方一打着自己便即认输,甚至还没给人家打着,自己先自露出破绽,说是“输招”而退场了。有两个人竟然为了争着认输而吵了起来,结果由镖行的老前辈也是担任裁判之一的马如龙给他们调解,其中一方才肯“委屈”自己当作胜方。这一段乱七八糟的比赛,不到一支香的时刻便进行了十六场,选出了四个优胜者。这四个人是大都的名武师薛兆、精武门的拳师邓铣、游龙帮的弟子金亦坚和青城派的弟子李向华。 班建侯看见完颜长之神色不悦,暗暗向赵登禹抛了一个眼色,赵登禹便即出场。他虽然和师父一同住在“王府”,但并不挂名当差,所以不算违例。但也还是有人知道他是黑鹰年震山的弟子的。 和他比武的是罗汉拳的名手罗宏,拳法属于刚猛一路,但不过三招,只听得“咔刷”一声,罗宏的一条右臂就给赵登禹硬生生拗断了。其实罗宏本来无意与他争胜,准备稍微敷衍几招就让他的,不料才不过三招,他就下了毒手。 完颜长之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对,虽然说是‘点到即止’,可也得拿出一点真功夫才像样啊!” 罗宏的同门人人都是怒气填胸,但碍于完颜长之业已说出这样的话,只好把罗宏扶了回去。 天马镖局的镖师向奎和罗宏是好朋友,忍耐不住,跳出来二话不说,便与赵登禹交手。 向奎的掌力柔中带刚,在天马镖局中是一等一的强手,开首二十余招打得赵登禹连连后退。但不知他是一时躁急还是招数确实不如对方精妙,掌影翻飞之中,他一个欺身进扑,突然就着了赵登禹的道儿,“咔刷”一声,他的一条左臂竟然又给赵登禹以刚才拗折罗宏的同样手法拗折了。 此时还未出场的武术门派只有十四个了,这十四个门派的弟子自问都是比不上向奎,人人心头火起,可也没有谁敢出场。 天马镖局的老镖头马如龙一顿足便站了起来,正想出去,他的儿子连忙把他一拉,低声说道:“爹,咱们的镖局已经出了人了。”马如龙瞿然一省,心里想道:“我把这小子打伤并非难事,可我怎能去做完颜长之所封的什么捞什子十大高手?” 班建侯笑道:“反正是以武会友,贵镖局多出一个人那也无妨。”“黑鹰”年震山跟着说道:“小徒能够得马老镖头的指教,那是他的天大面子。谅他能有多大功夫,怎能是马老镖头的对手,马老镖头大可无须顾忌。” 言下之意,马如龙若是不敢出场,就是怕了他的徒弟。马如龙年将七十,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给他一激,忍不着又站起来。 正在他要出场之际,忽听得一个人朗声说道:“虽然说是印证武功,可也得讲究辈分啊。还是让我来领教这位赵兄的高招吧!” 这个人是沧州名武师梅花拳掌门人梅锷的侄儿梅清和,年约三十余岁,论年纪比赵登禹稍大一些,论辈分则是同辈。 马如龙看见是他出场,放下了心,笑道:“梅老弟,多谢你提醒了我。不错,辈分不当,我这老糊涂可要给人家骂我是以老欺幼了。” 赵登禹看见是他,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原籍沧州,却是在西北闯出名头的。听说他和追魂剑杜玉门的叔父杜长青在西北并称老少双侠,他的功夫比他的掌门叔父梅锷还强,我不知打得过他打不过他?”当下拱手说道:“多谢梅大侠赏面赐招,咱们点到即止,小弟不到之处,请梅大侠多多指教。” 梅清和冷冷说道:“少说废话,王爷要看的是真实功夫,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吧!” 赵登禹碰了一鼻子灰,又是尴尬,又是气恼,心想:“世间尽多浪得虚名之辈,不见得我就打不过你。”果然一出手就是师门的杀手绝招。 黑鹰年震山的大擒拿手号称武林一绝,轰天雷也曾给他抓得遍体鳞伤,手法的狠辣可想而知。赵登禹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师门的杀手绝招使了出来,当真亦是非同小可! 掌风人影之中,只见赵登禹双指戳向梅清和的眼睛,手肘又撞向他的小腹。看来梅清和要想保护眼睛就难免要给他撞伤了。不知怎的,人影倏地一分,赵登禹一个“鹞子翻身”纵出一丈开外,梅清和身形飘动,却是如影随形的紧紧钉牢了他,一下子就反客为主,占了上风。马如龙赞道:“好一招梅花飘雪的掌法,梅老拳师,令侄这一招依我看来恐怕是青出于蓝了。”梅锷微笑道:“英雄出少年,我怎么还比得上他?” 赵登禹的杀着未能得手,心里慌了几分,不过仍是越打越狠。剧斗中梅清和双掌一带,使出借力打力的内家柔劲,封住他的掌势,依样画葫芦的接着竟然使出了赵登禹曾经用过的一招大擒拿手法,只听得“咔刷”一声,赵登禹双臂齐折!
杜玉门喝彩道:“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府”武士相顾骇然。年震山碍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出场为徒弟报仇,只好把赵登禹扶了回来,为他接臼。忙乱中,年震山的师弟娄人俊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偷偷向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排众而出,说道:“梅大侠,我想在兵刃上领教你的高招。”梅清和不识此人,当然也不知他是敌是友,态度便客气许多,说道:“大侠二字愧不敢当,阁下高姓大名?”那人说道:“小姓石,单名一个昆字。”梅清和道:“好,石兄请亮兵刃。” 这个石昆,不但梅清和不知他的来历,金京几十个武术门派的弟子,包括交游最广的孟霆和马如龙在内,都是不知道此人是何等人物,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只有杜玉门皱了皱眉头,不过他也没有说话。 石昆亮出兵刃,众人都是不禁赞道:“好刀!”原来他这柄钢刀,刀光耀目,恍似一泓秋水,任谁见了,都知道是一柄宝刀。 梅清和见是宝刀,精神陡振,说道:“请进招吧!”他仍然是用空手应付。 想不到他和石昆客气,石昆却不和他客气,一出手就是极为狠辣的刀法,闪电间连劈三刀,左两刀,右一刀,不但刀法古怪,斫来的方位,也是大出在场的一众行家的意料之外。 梅清和心头一凛,这才知道是碰上了劲敌。当下一个“移形换位”,使出了全副本领化解敌招,好不容易才避过了他的连环三刀。但给对方抢了先手,饶是梅清和拆解得宜,暂时也是只能有招架之功了。石昆一口气攻了他二十多招,刀中夹掌,招招狠辣。 李思南心里想道:“青龙帮龙帮主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的罗浩威,听说会使失传的五虎断门刀,可惜我没见过。这人的五虎断门刀,刀法虽然使得不全,却已胜过保定这一派的嫡传刀法多多了。梅清和只凭拳术,只怕打不过他。” 心念未已,忽听得梅清和一声清啸,招数倏变,左手捏着剑诀,右手中食二指伸出,刺、抹、点、戳,竟然在刀光闪耀之下,以指代剑,使出了上乘剑术,连连进招! 石昆这才知道梅清和的真实武功,远在他的估计之上,大惊之下,唯有硬着头皮和梅清和拼命。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表面看来,梅清和在对方刀光笼罩之下,似乎还是石昆稍稍占了一些便宜。 剧斗中石昆身随刀走,使出“凤凰夺巢”的招数,避开梅清和一掌,那一刀就似“斜切藕”的式子削梅清和的手臂。 刀光闪闪,梅清和正在向前扑去,等于是把一条右臂凑上去给对方劈斫一样,看来刀锋一落,他这条手臂是决计难以保全的了。“王府”的武士都情不自禁的为这个石昆大声喝彩。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只听得“轰隆”一声,石昆摔出了一丈开外,跌了个四脚朝天,他的那口宝刀,已是到了梅清和的手上。 原来梅清和不但拳剑精妙,腿上功夫也是一绝,石昆一刀劈下之时,他身躯往后一仰,右腿疾发如风,这腿法有个名堂,叫做“巧踹金灯”,一下子把石昆踢翻了。 石昆被踢着心窝,比赵登禹伤得还重。娄人俊将他扶了回去。梅清和道:“石兄,你忘了一样东西啦,这口刀你收回去吧。” 石昆这口宝刀是给梅清和空手抢去的,按江湖规矩,自家的兵刃到了敌人手中,再要回来,那就等于是向对方投降的了,稍有一点身份的人,为了顾全面子,都是不肯忍受如此屈辱的。 但石昆却是委实舍不得这口宝刀,他在娄人俊扶持之下,回过头来,正想厚颜接刀,但却给娄人俊捏了他一把,他的伤口本来就痛得很厉害的,被娄人俊一捏,忍不住叫出声来。娄人俊代他说道:“梅大侠,他说这口宝刀他不能要了,但愿你能够保得住它。是不是这样?”石昆哑子吃黄莲,说不出苦,只好点了点头。 梅清和笑道:“我可不想要这个彩头。”班建侯说道:“这样好吧,宝刀留给今日技压全场的高手作为彩物。”此言一出,大家都在叫好。其中一个瘦长的汉子叫得特别高声,颇为引人注目。坐在小花厅里面的追魂剑杜玉门看见此人,不禁又是哼了一声。孟霆问道:“这人是谁?” 杜玉门道:“这人是西北的云中双煞之一,名唤焦霸。我和他有点小小的过节。”孟霆虽然见闻广博,却也不知“云中双煞”的来历。他是个老江湖,听得杜玉门说是和焦霸结有梁子,不便再问下去。另一“煞”是谁,杜玉门也没有再说了。 梅清和接连重创两个高手,依附“王府”的那些武师都不敢出来和他动手。焦霸哼了一声,正要从人丛里走出来。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邓山君忽地抢先出场,说道:“梅老弟,我和令叔是喝酒的朋友,但一谈到武功,他总是不肯和我印证。难得有这机会,我和你切磋切磋,也就等于是向令叔请教了。” 这一下倒是颇出梅清和意料之外,他业已看出那瘦长汉子颇有跃跃欲试之意,心里想道:“不知邓叔叔何以要抢在前头,阻拦那人和我比武?我若是胜了邓叔叔,那就是胜了三场,也不能再比下去了。当然我是不能胜邓叔叔的。” 邓山君和孟霆、梅锷等人是同一辈分,不过年纪较轻。梅清和是梅锷的侄儿,论辈分比他低一辈。但他说明和梅清和切磋武功等于是向他的叔父请教,梅清和却是不能推辞的。 梅清和道:“邓总镖头客气了,小侄这点功夫,哪比得上家叔。请总镖头指点。”交手之后,两人都有相让之意,不过邓山君是成名的老英雄,纵然要让,也不得做得太过明显,总要过了数十招才行。梅清和没有这些顾忌,他装作气力不加,未到二十招便卖了一个破绽,认输退下。他哪里知道,他以为这样是顾全了邓山君的面子,却反而在下一场就令邓山君失了面子。 梅清和刚一退下,那个瘦长汉子便即出场,报了姓名,就和邓山君交手。 邓山君是知道焦霸的来历的,但却还未想到焦霸的本领竟是还在他的估计之上。 一交手焦霸便采攻势,使的一套拳法也是众人都未见过的。但见他拳风虎虎,掌影翻飞,拳掌兼施,斫、劈、切、打、拨、压、沉、拿,招招都是沉稳迅捷,兼而有之。场中武学造诣稍有基础的人,一看就知他的真实本领,还在刚才那个石昆之上。梅清和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我即使气力全未消耗,只怕也未必能够胜他。”这才知道邓山君要阻拦自己和这人比武的用意。 邓山君是金京老一辈的三大名镖头之一(其他二人是马如龙和孟霆),挟数十年功力,本领当然亦非泛泛。两人拳来掌往,打得十分猛烈。场内群豪,屏息以观,胜负殊难预料。但在武学高明之士如李思南、杜玉门、孟霆等人细心注视之下,却已是看得出来,邓山君吃亏在年老体衰,久战下去,必定不是焦霸的对手。 果然在剧斗了数十招之后,焦霸刷的一个“怪蟒翻身”,横掌如刀,斜劈邓山君右臂。邓山君跨上一步,双掌斜飞,以“野马分鬃”的招数拆解,接着用“倒撵猴”一式反击敌手下盘。这两招柔中带刚,本来是攻守咸宜的拆法,无奈气力不到,精妙的招数亦是难以发挥,焦霸欺身疾进,一闪便攻,长臂一伸,噗的就把邓山君的手腕刁住。邓山君气力已是丝毫也使不出来,这一下只要焦霸借力使力,往外一带,就可以把邓山君摔得个四脚朝天了。 班建侯轻轻哼了一声,焦霸瞿然一省:“可不能让这老儿太过难堪。”当下哈哈一笑,松开了手,说道:“邓老镖头果然是有廉颇之勇,佩服,佩服!” 要知邓山君在金京正派的武林人士之中,乃是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之一,完颜长之还是想要笼络他的,班建侯和焦霸自是不能不稍稍给他一点情面了。 焦霸虽然立即松手,而且说了两句客气的话,但已是谁也看得出来,那是邓山君分明落败、焦霸手下留情的了。以邓山君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敌人饶让,他的面子更是难堪!邓山君气呼呼地道:“是你本领高强,你用不着说风凉的话了,老头儿算是栽啦。”班建侯笑道:“胜负兵家常事,老镖头不用介怀,请到这边歇歇。” 杜玉门心想:“这厮只怕要我亲自出马,才能收拾他了。”刚要走出小花厅的时候,却见另一个人已经出场,这个人是他的叔父杜长青。 杜长青说道:“我来领教焦先生兵刃上的功夫。”刷的一响,拔剑出鞘,杜家以“追魂剑”闻名江湖,这一拔剑出鞘,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姿势美妙之极,虽然尚未出招,已是显出名家风范。 焦霸不敢轻敌,当下也就取出了他的独门兵器。 他的独门兵器是一把折铁扇,扇沿两边锋利,扇面上画上三个狰狞可怖的骷髅头,一看他的兵器,就知他是邪派人物。 杜长青立了一个门户,手捏剑诀,刚刚说出一个“请”字,焦霸折铁扇一张,倏地就向他的面门拨。 杜长青恼他猖狂无礼,剑诀一领,陡地飞起三朵剑花,就似有三柄长剑同时向焦霸刺来一样。原来他这一招名为“三花聚顶”,上刺咽喉,中刺心窝,下刺小腹,正是“追魂剑”中的杀手绝招。 焦霸赞道:“好剑法!”折铁扇一挑一拨,竟然当作短刀来使,锋利的扇子边沿几乎是贴着杜长青的肩头削过。杜长青一个“沉肩缩肘”迅即还招,刺向对方的“魂门穴”。焦霸已是窜过一边,两人的身形倏地由合而分了。 焦霸哈哈一笑,说道:“追魂夺命剑果然厉害,不过却也还未见得就追得了人家的魂,夺得了人家的命。” 杜长青冷冷说道:“阁下的霸王扇也未见得就能称霸称王。”焦霸的独门兵器给他喝破,心头一凛,强笑说道:“杜大侠果然是名不虚传,见多识广。” 两人再度交锋,大家都是不敢有丝毫轻敌。杜长青使出了追魂剑中的刺穴剑法,一口气攻了十七八招。焦霸待他这路剑法使完,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如今也该轮到我请杜大侠指教我的点穴功夫了。”折铁扇一合拢来,登时就当作判官笔使,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扇头所指之处,处处不离要穴,也是一口气就攻了杜长青十七八招。 众人看得心惊目眩,手心里都是捏着一把冷汗。“王府”的武士固然为焦霸担惊,正派中人也是为杜长青害怕。 双方越斗越紧,只见剑光闪烁,扇影翻飞,大厅上只两个人比武,却似有数十个高手此追彼逐一般。众人眼花缭乱,已是分不出哪个是杜长青,哪个是焦霸了。 猛听得焦霸一声大喝,杜长青一声长啸,两人忽地又是由合而分,各自站在东西一角。班建侯连忙出来,当中一站,笑道:“点到即止,两位可以罢手啦!” 只见杜长青站在东面,胸膛部位的衣裳穿了一个破口。焦霸站在西面,情形更是狼狈,他本是满头乱发有如怒草丛生的,如今却似给利剑削了他的半边头发一样,虽然尚未削至发根,却也是参差不齐,十分难看了。 原来在最后那招,双方各施杀手,杜长青胸膛的衣裳给对方那把边缘锋利的铁扇一勾一旋,穿了一个碗口般大小的破孔;但焦霸的半边头发,却也给他一剑削得几乎只剩发根。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是吃惊,又是佩服他们招数的精妙。 最后这招是惊险绝伦的一招,对双方来说,都可以说得是死里逃生!要是焦霸没有及时霍的一个“凤点头”,给杜长青的利剑削低三寸的话,他的头颅已不能保住;要是杜长青没有及时一闪闪开,对方那把折铁扇,也能够洞穿他的胸膛。 幸而毫发之差,两人都保住了性命。焦霸的情形虽然稍为狼狈一些,也应该说得是恰好打成平手了。 班建侯就是因为恐怕他们两败俱亡,这才出来制止他们,宣布这一场作为打和的。 焦霸打了两场,杜长青打了一场,大家都还未达到连胜三场之数,可是却没有人跟着出来向他们挑战了。 班建侯问完颜长之道:“王爷,这怎么办?”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难得他们两人武功都是这样高明,为这‘高手大会’生色不少。既然没人要和他们比武,那也就不必叫他们强分胜负了。他们两人并列‘十大高手’之内,这就是啦。” 班建侯道:“好,其他的人,继续比赛!”接连叫了三声,可是仍然没人出场。 在大会开始之时,完颜长之本来是宣布要挑选十名“高手”的,但现在数来数去,却只有九名“高手”。 完颜长之皱了皱眉头,说道:“五十七个武术门派,全都比试了么?” 班建侯讷讷说道:“似乎还有五个门派未曾有人出场。” 完颜长之曾说过,不出来比试也是可以的,但却必须和他手下的武士比试。他再问一声:“还有没有人出来比赛?”结果仍然没人出来,他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了。 第五十一回技惊群雄 龙象法王说道:“老衲久仰中土武功,只道在这个‘高手大会’之中可以大开眼界,谁知看了五十多场,嘿嘿,虽然有几场尚可一观,其余却是平平而已,令我好生失望。好在还有五个门派未曾有人出场,但愿能够见到中土真正是名实相副的高手。”此言一出,不啻说业已选拔出来的那九个人,都只是浪得虚名之辈了。杜长青变了面色,但见他的掌门师侄杜玉门正在注意着他,摇了摇头,只好隐忍不发。 赵武仲自知乃是侥幸入选,对龙象法王的讥诮倒是不觉难堪,心里想道:“真的高手也好,假的高手也好,我总算是列名‘九大高手’之内,凭着这块招牌,就是不做金国的官,不要王爷的金子,自己开个镖局,也可以在江湖上闯得开了。” 完颜长之道:“我也不知是哪五个门派未曾出场,但想来他们既然不屑参加比武,料应是高出侪辈的了。” 龙象法王说道:“不错,俗语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最后才不能不露身手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高人。王爷,待会儿我也想叫小徒凑凑热闹,加入你们王府武士这边,向这五位‘高人’领教领教。待到得出结果之后,这五位‘高人’中本领最高的一位,还望王爷厚加奖励。” 完颜长之笑道:“不劳法王关说,这当然是应该的了。现在‘十大高手’恰好还差一个,就这样吧,待会儿选出本领最高的那一位,就不用和其他九名高手再比了,我亲自颁赠他‘第一高手’的荣衔。不过待会儿如何比法,还得请法王详加指示。” 龙象法王说道:“不敢当。我看这样好不好,仍然照刚才的规矩,一个人可以继续比赛三场,要是能够连胜三场的人,那个人就是‘第一高手’。能够连胜两场的,也可以赠他一个‘高手’的名衔。” 完颜长之道:“要是有两个人或两人以上都连胜三场呢?” 龙象法王笑道:“他们比武的对方乃是王爷手下的武士与贫僧的徒弟,我怕的只是选不出‘第一高手’呢。要是当真有两个人连胜三场的话,那就由贫僧亲自和他们印证印证武功,给他们评定甲乙,也就是了。” 龙象法王大言炎炎,言下之意,所谓中原高手,尚不足当他的弟子一击。气焰如此嚣张,令得群豪大生反感。李思南与杜玉门心中俱是想道:“倘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倒要给他小视中土无人了!” 不过众人虽然气愤,却也不能不有顾虑。俗语说:“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头。”而且即使拼着豁了这条性命,只怕也是难挫对方气焰。要知龙象法王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纵然言过其实,他的本领至少也是与完颜长之旗鼓相当,众人自忖本身的武功确实是与他相差太远,莫说难以和他抗衡,他的任何一个弟子,只怕自己也难应付。这场比武和刚才的比武大不相同,刚才是同道“印证”武功,还可以“点到即止”,如今虽未明言,实际却是含有“敌我较量”的意味。“生死不论”,那也是完颜长之有言在先的了。平白送了自己一条性命,那不是更长敌人威风了么? 杜玉门低声说道:“李兄,是你先上还是让我先上?” 李思南这次用的“身份”是楚雁行的师侄,虽然明知已给杜玉门识破,却也不便在人前太露锋芒,当下笑道:“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怎敢献丑?杜兄你先来一个旗开得胜,我留在这里给你喝彩!” 赵斌气不过杜玉门这样看重李思南,冷冷说道:“丑媳妇免不了要见公婆,李兄,你的韦陀门尚未有人出场,恐怕你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摇旗吶喊吧?我看你还是先上的好,免得看了别人的剧斗,心中更是害怕。”李思南笑道:“多谢你赵兄提点,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是害怕啦!” 杜玉门在小花厅里正在和李思南商量谁先出场,不料演武厅中已是有人走出场心了。这人是漳州名武师薛兆。 薛兆朗声说道:“我老弱无能,当然不配称作高人,也不希罕什么‘高手’称号,说句实话,我就是因为自知不是高手,这才没有下场的。如今王爷既说是非下场不可,那我就拼着这几根老骨头请蒙古的‘大国师’指点指点。” 龙象法王哈哈一笑,说道:“你胜得了我的弟子,再向我叫阵也还不迟。”话犹未了,有一个人已是出场来了。 这个人却不是龙象法王的徒弟,而是完颜长之手下的一个武士,名叫褚凡。 褚凡说道:“还是让我这个小角色先唱开场戏吧,大角儿应该留在后面唱压轴戏和大轴戏才合常情。我是‘王府’中的三等武士,要请各位暂且忍耐些时,待我输给了薛老英雄,各位才能见识法王高足的武功了。” 他转弯抹角说话,其实要说的只不过是一句“杀鸡焉用牛刀”。只因薛兆是德高望重的老武师,他不便径直的说出来罢了。 薛兆勃然大怒,冷笑说道:“我这个糟老头儿倒是多蒙你褚大人抬举了,嘿嘿,其实还用不着你出场的,随便放一条恶狗出来,就可以把我这糟老头儿吓跑了。”针锋相对,等于骂他是一条狗。 褚凡道:“怎么你绕着弯儿骂人?”薛兆喝道:“骂你又怎么样?”呼的一掌就劈下去! 哪知褚凡正是要他动怒,只见薛兆手起掌落,褚凡登时倒在地上。众人方自一愕,心想褚凡如此猖狂,即使他当真只是个“三等武士”,多少也得有点看家本领,不该一个照面就给对方击倒。心念未已,说时迟,那时快,褚凡在地上一滚,一抓已是抓着薛兆的足踝。众人这才知道他使的是“地堂拳”。 “地堂掌”是在地上打滚,专攻敌人的下三路的。薛兆腾的飞起左脚,踢他头盖。褚凡不待抓实,立即变招。只见他身形一缩,就像圆球一样,盘旋腾折,腕、膀、肘、膝、肩、臀,不论哪一部分,沾地便即腾起,比普通的“地堂拳”身法,更显得轻灵飘忽,古怪多端。 薛兆掌风虎虎,看得出每一掌都是力足裂石开碑。只是褚凡在地上盘旋打滚,薛兆的掌力空自消耗许多,却是打他不着。 原来薛兆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擅长的是一套“大力金刚掌法”,掌力是刚猛极了,但这掌法本是“正规”打法,招数中十之八九都是攻击对方的上盘和中盘的,却不能够破褚凡这套古里古怪的“地堂拳”。当然这也是因为薛兆的少林派功夫尚未能练到炉火纯青之故。完颜长之这边的人,也正是针对他这个弱点才推举褚凡出场对付他的。 薛兆的“金刚掌”破不了“地堂拳”,只好舍长用短,展开了少林派“鸯鸳连环腿”的功夫,双足交腾,褚凡滚到哪边,他就踢到哪边,既快疾,又有刀,跌荡之间,显得下盘功夫,也是甚为坚固,战术一改,果然又把攻势抢过来了。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正自想道:“姜是老的辣,原来薛兆的腿上功夫也是这样了得!”忽听得“卜通”一声,不知怎的,分明是薛兆已经占了上风的,突然间却给褚凡抓着他的脚跟,抛出三丈开外! 原来薛兆的腿上功夫虽也了得,毕竟不是他最擅长的功夫,褚凡的“地堂拳”却是有独特的造诣。他等待薛兆的气力消耗的差不多了,乘隙即进,立即便把薛兆击败。 褚凡一跃而起,拍拍双掌,笑道:“薛老师傅,对不住,承让了。”薛兆气得晕了过去。 杜玉门再也按捺不住,跑出小花厅,说道:“让杜某领教你的高明武功。” 声到人到,褚凡刚刚站起,急忙又再伏地,只听得“嗤”一声,饶是他滚动得快,腰带已是给杜玉门扯断。 班建侯双掌一拦,褚凡滚到他的后面,这才站起来笑道:“杜大侠,我说过只打一场的,我不是你的对手,恕不奉陪了。” 杜玉门沉声说道:“班大人要亲自赐教么?” 班建侯笑道:“杜大侠,我们是把你当作客人看待的,你也想凑凑这个热闹么?其实你用不着比试,已经是天下皆知的高手了。” 原来这次的“高手大会”,杜玉门是临时到场的,并未列入业已报名参加的五十七个武术门派之内。而且他的“追魂剑”剑派,他的叔父杜长青刚才亦已出过场了。按说他是可以当作“客人”的身份,不必下场的。 杜玉门冷冷说道:“多承谬赞,‘高手’二字,愧不敢当,我亦非稀罕‘高手’称号,不过我既然来了,那也就不该自居为客人啦。久仰班大人武功卓绝,请发招吧!” 班建侯说道:“杜大侠肯抖露武功,我们是求也求不到的,不过——” 杜玉门道:“不过怎样?” 班建侯道:“我倒想向杜大侠请教,不过我的剑术恐怕不值杜大侠一哂。杜大侠,你是剑术名家,须得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方能相得益彰。”说至此处,招一招手,叫道:“金老弟,我看还是你出来陪杜大侠走几招吧。”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应声而出。 原来班建侯长于分筋错骨手法,内功造诣也高,但他自忖,却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故而先找一个精于剑术的同伴出来,看一看杜玉门的剑法究竟是有多高?要是他的同伴输了的话,他也可以摸得个底。 杜玉门刚才给他双掌一拦,距离数丈之外,亦自隐隐感到他的掌力冲击。他自忖也是没有必胜对方的把握。不过在剑术上他则是极有自信的,心想:“好歹也得先胜一场,方能挫折敌人气焰。”于是就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这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名叫金光灿,别看他其貌不扬,却是金国御林军中三大高手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还有一个就是班建侯了(班建侯是前任副统领,后来完颜长之将他调来“王府”作总管的)。他的职位虽然比不上翦、班二人,武功则是各有所长,名气也是一样。他的剑术造诣在金国的御林军中,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的。 金光灿步入场心,说道:“班总管给我脸上贴金,我的剑术怎能和名闻天下的追魂剑相比?” 杜玉门道:“别客气,进招吧!”神情冷傲,似乎竟是未把金光灿放在眼内。 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剑光疾闪,金光灿已是刷的一剑,向他刺来。出招之后,方始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请杜大侠接招!”就在他说这两句话的时间,已是剑招三变,袭击了杜玉门的七处要害了。 杜玉门想不到他出剑如此之快,饶是剑术精湛,化解他这三招,也是费了不少气力。此时方始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金光灿,实在是个劲敌! 棋逢敌手,各有千秋。杜玉门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了三招,迅即一口气连攻四招,金光灿身随剑走,把他极为凌厉的四招剑法,也都一一化解了。 激斗中杜玉门蓦地一声大喝,攻如雷霆疾发,一招“天将卷帘”,剑诀指处,剑锋倒卷而上,削膝盖、划小腹、刺心窝,把攻击敌方三处要害的剑招融而为一,要敌方非有一处中剑不可,当真是迅猛无比!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金光灿也是陡地一声大喝:“来得好!”竟然半步不让,一招“横云断峰”,横剑拦腰便削过去。 这一下吓得两方的人都叫起来,胆小的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生怕看见了血淋淋两败俱伤甚至两败俱亡的惨状。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惊叫声中,他们交换的这一招惊险绝伦的互攻,已是霎眼即过!那些人张开眼睛,只见他们谁也没有受伤,站立的方位好似都没有变,不过剑招则是变了。换成了一攻一守,金光灿主攻,杜玉门竟然被迫防守了。 原来金光灿为了争名,他出场之时,就已打定主意,不惜死伤,务必要和杜玉门力拼。他心里想道:“我本来是和班建侯、翦长春并驾齐驱的,如今他们却是远远跑在我的前面,官居高位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支香,今日我是非胜不可!嘿嘿,班建侯不敢和杜玉门交手,我如打败了杜玉门,王爷还能不对我另眼相看吗?” 正由于他有这个念头,是以当杜玉门疾下杀手之时,他情知躲避不开,立即便与杜玉门硬拼。 高手搏斗,本能的自会趋吉避凶,当双方的性命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家也就不约而同的各自变招,由凶险重归平淡了。 不过,虽然是双方同时变招,也还有个主次之别。杜玉门的变招是给金光灿的硬拼迫出来的,这就给金光灿反夺了先手了。 虽说凶险归于“平淡”,这“平淡”之中也还是着着隐藏杀机,只不过没有刚才那样骇人心魄而已。 金光灿越攻越急,不久又是高潮迭起。杜玉门虽然步步后退,但却门户谨严,守得沉稳之极。每退一步,就消解对方一分攻势。李思南心里想道:“杜玉门的追魂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他的造诣也差不多可以说是到达了‘攻如雷霆守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境界了。只可惜还欠一些火候,求胜之心太切,反而不能挥洒自如,以致错过许多制胜良机。好在对方所犯的毛病比他更大。” 杜玉门连退七步,消了金光灿七分攻势,此时不但李思南看得明白,场中对剑术稍有造诣的人也都看得出来了:金光灿的攻势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只见金光灿大步跨前,第八招攻势发动,长剑笔直的向前刺出,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李广射石”,剑势急劲之极。杜玉门身形一侧,闪过金光灿刺向小腹的剑尖,反手一挥,翻身进剑,果然便即反守为攻。 杜玉门这招也有个名堂,名为“斗转星横”,以长剑当作大刀来使,向敌方拦腰斩劈。金光灿的第八招攻势已是凌厉异常,他这一招反攻,比金光灿的“李广射石”还更凶猛! 眼看这两大剑术名家,必有一方血染尘埃,顿时间鸦雀无声,人人都是屏息以待。 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糟糕,杜玉门怎的如此急躁?” 原来杜玉门这反守为攻的一招,虽然凶猛之极,但因剑势向前横斩,两肋却是露出“空门”(弱点),左边空门还可补救,右边空门一被敌方乘隙而进,即使以杜玉门剑术之精,充其量也只是可以暂时避免受伤而已,但在对方剑势笼罩之下,不出三招,便非落败不可!“要是杜玉门不急躁的话,平平稳稳的接过这招,金光灿的攻势已是到了强弩之末,他就可以稳操胜算了。”李思南心想。 心念未已,只听得“当”的一声,两条人影倏地分开,一柄长剑落在地上,双方胜负已分,但这结果却是颇出李思南意料之外,落败的一方,竟然不是杜玉门,而是金光灿。 并非李思南眼力看差,虽然这结果似乎出他意外,其实却正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他没有看错,杜玉门是犯了急于求胜的毛病,但金光灿却比杜玉门更为急于求胜,这就着了杜玉门的道儿,错失了自己可以克敌制胜的良机了。 原来杜玉门两肋均露空门,左边空门是虚,右边空门是实。不过必须有李思南那样高深的剑术造诣方能洞察无余,金光灿剑术虽高,尚还未能达到李思南这样的境界,由于杜玉门以虚作实,以实作虚,掩饰得很好,金光灿被“假装”所蒙蔽,在他眼中看出来,却是杜玉门左边的破绽更大了。 高手搏斗,时机稍纵即逝,金光灿无暇细察虚实,心想攻击对方右边的“空门”,虽然也可占到上风,究不如攻对方左边的“空门”,一招便可制敌死命。他求胜心切,生怕夜长梦多,于是心念一动,立即变招,剑锋转了方向,刺向对方左胁。 哪知他变招虽快,杜玉门比他还快,因为杜玉门正是要诱他出这一招的,早已有了准备。金光灿的剑尖刚刚触着他的衣裳,他的剑尖业已刺着金光灿的虎口。 金光灿长剑坠地,心头一片茫然,这变化来得太突兀了,一时间他还未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何致败。 不过他被剑尖刺着的虎口,却并没有皮破血流,只是留下一点红点。他是个剑术的大行家,当然知道这是对方手下留情了。要是杜玉门下杀手的话,他的一条右臂,非得和身体分家不可。还有一层,杜玉门刚才还击他的这一招,是以长剑当作大刀来使,劈斫之势极为凶猛的,但在那关键的时刻,霎眼之间,杜玉门便可以把凶猛之极的劈斫一变而为轻灵的刺削,这种收发随心、强弱如意的剑术上乘境界,金光灿自问也还未能达到。是以他虽然输得糊里糊涂,却不由得他心中不服。 杜玉门收了剑势,止步凝身,心里也自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微笑说道:“金大人的剑术非同凡响,杜某十分佩服。” 金光灿只道他说的乃是“反话”,脸上通红,哼了一声说道:“我学艺不精,输了给你,你还何必说风凉话儿?” 杜玉门说道:“金大人,我是侥幸承你让了一招,刚才要是你刺我的右胁,我恐怕早已输给你了。这不是你学艺不精,而是我行险求胜,侥幸获得成功而已。” 金光灿呆了一呆,这才知道自己是着了人家的道儿,在那关键的时刻,以实作虚,以虚作实,判断错了。 不过判断错误,那也还是自己的错误,怪不得人家。而且杜玉门在大获全胜之后,非但没有半点骄态,还肯坦白的说出致胜之由,确是不愧名家风度,不但众人喝彩,金光灿也不能不为之心折了。当下金光灿拾回长剑,拱手说道:“金某得杜大侠谬赞,虽败犹荣。杜大侠剑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金某是输得口服心服的。” 班建侯看见杜玉门的剑术如此精妙,亦是不禁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倘若比拼内功,我是决不会输给他的,但我一双肉掌,却难保不败在他的利剑之下。”要知比武的规矩是要让双方各展所长的,不能因为自己不擅剑术,就要别人也放弃兵刃,和自己硬拼内功。 不过,虽说班建侯刚才没有明言要接下面一场,语气之中,却是有了这样的暗示的,以他的身份,又岂可食言? 正在班建侯心意踌躇,想要出场而未出场之际,一个蒙古武士已是抢在他的前头走出来了。这人是龙象法王的第三个弟子,名唤宇文化及,也是以前成吉思汗手下的十八个“金帐武士”之一。 宇文化及笑道:“完颜王爷、班总管,贵府的武士已经接连比试两场了,也该轮到我们献丑啦。我们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要见识见识中原好汉的本领啊!” 班建侯心头大喜,想道:“杜玉门这可要碰上克星了。”原来龙象法王门下五个弟子,宇文化及虽然排行第三,武功却是以他最强。不但“龙象功”已练到了第七重,使的独门兵器“金刚圈”尤其是刀剑的克星。 杜玉门冷冷说道:“好汉两字我是不敢当的,真是好汉的话,也不会与阁下交手了。” 宇文化及怒道:“你是说,我不配向中原的好汉领教么?” 杜玉门道:“阁下切莫误会,我的意思只是——” 宇文化及道:“只是什么?” 杜玉门道:“武功好的未必就可以称为好汉,何况我的武功并不好呢?”这话其实是绕个弯儿骂宇文化及,比说他不配还更甚些。 宇文化及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好说,好说,谁不知道杜先生是追魂剑的掌门,何必自谦?嘿嘿,请杜先生这就追我的魂吧。”“当”的一声,登时只见金光耀眼,紫电飞空,原来他的“金刚圈”,名副其实,是用黄金铸造的。 杜玉门刷的一剑刺去,宇文化及的金刚圈滴溜溜一转,荡开他的长剑,响起了一串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杜玉门一个盘龙绕步,斜身进剑,倏地变招,冷电精芒,耀眼生缬,抖起了七朵剑花,一招之间,遍袭敌人七处穴道。 宇文化及双圈疾转,攻中带守,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杜玉门的长剑在他这对金刚圈的封锁之下,竟是递不进招。 兵器上是宇文化及占了便宜,但杜玉门的剑法差不多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岂能为他克制?他碰上强敌,精神倍振,一柄长剑盘旋飞舞,矫若游龙,登时和宇文化及打得个难分难解!迫切之间,虽然攻不破对方的防御,但宇文化及想要利用兵器的特殊性能,锁拿他的长剑,却也不能。 这一战旗鼓相当,看得众人更是心惊目眩。但杜玉门吃亏在刚刚和一个不相伯仲的剑术名家剧斗了一场,气力自是不如宇文化及之能持久。斗到了将近百招,杜玉门额头见汗,心里想道:“久战下去,只怕难免受他兵器所克,好,我索性冒险攻坚,与他一拼!” 心念一动,险招即发。匹练似的剑光,径向他右手的金刚圈中插去。金刚圈本来是可以锁拿刀剑的,他把长剑插入圈中,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说是冒险之极! 这刹那间,场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响。只见金光白光纠结一团,倏然间“当”的一声,宇文化及的一只金刚圈已是套在杜玉门的长剑之上。 原来杜玉门这一剑快如闪电,宇文化及来不及锁拿他的长剑,若不缩手弃圈,只怕脉门已然中剑。 杜玉门剑势未衰,剑尖仍然指向宇文化及的要穴。宇文化及忽地喝道:“都给了你吧!”左手一扬,金刚圈飞过来,恰恰又套在杜玉门的剑上。 杜玉门剑上套着两只金刚圈,突然间只觉一股极为强烈的旋转力道牵引着他的长剑,长剑似欲脱手飞去。原来那两只金刚圈套在他的剑上仍是转个不停的。宇文化及使的这招名为“三转法轮”,正是他败中求胜的绝招。 杜玉门功力若是胜过对方,这对金刚圈可以甩开,如今却是刚好旗鼓相当,他若不抛开长剑,可就难免要给对方这一招“三转轮法”所伤了。当机立断,无可奈何,杜玉门只好也把长剑向对方掷去。 众人看得目眩心惊,陡然间发出一阵暴风骤雨的喝彩声,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俱是想道:“双方兵器脱手,这一战大概是可以和和气气的结束了。” 哪知宇文化及却是不甘罢手言和,彩声未绝,只见宇文化及已是倏地转身,一跃而上,喝道:“胜负未分,我与你再决雌雄!”声出招发,“呼”的一掌就向杜玉门当头劈下! 原来宇文化及自恃他有第七重的“龙象功”,双方比拼内功,料想自己可以稳操胜算。 按照事先说好的比武规矩,他们并非同道“印证”武功,无须“点到即止”,而是可以各展所长,直到把一方击败才算终了的。因此在他们这种情形,双方同意,固然可算作和局终场,但只要一方不同意,那就还是要继续比下去。除非杜玉门自愿认输。 杜玉门当然不愿认输,立即招架。宇文化及这一掌来得凶猛之极,转眼间杜玉门的身形已是在他掌势笼罩之下,闪避无从,杜玉门只好和他硬拼!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竟似牢牢粘着似的,双方四目瞪视,大家都挣脱不开。 宇文化及是存心和他比拼内力的,使出了第七重“龙象功”,就不容对方撤掌回去。待到双方的内力都已发挥,那更是谁先缩手,谁就要先受内伤! 不过片刻,只见两人头上都是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双足陷入泥中,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原来宇文化及的内功虽然较高,但杜玉门练的是正宗内功,威力不及对方,功夫则是较纯,因此一时间还是难分上下! 宇文化及催动内力,好像狂涛暴涌,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猛攻过去。杜玉门沉着应付,运用化劲消力的上乘内功心法,一分一分的化解敌人力道。 武学高明之士看得出来,目前的关键已是在于杜玉门能够支持多久了。要是他能够支持半个时辰,此消彼长,宇文化及就会输给了他。否则他就要在宇文化及猛攻之下重伤毙命。但看这个情形,最可能还是两败俱伤。 龙象法王皱了眉头,杜玉门的朋友更是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大家都知道倘不赶快分开他们,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了! 两个一流高手在比拼内功,想要把他们分开,谈何容易! 龙象法王是有这个能力的,但以他的身份——既是蒙古的“国师”,又是宇文化及的师父,却是不便亲自下场把徒弟拉开。他恐怕他要是这样做的话,会给别人目为“示弱”。 完颜长之也是有这个能力的,但他心里想道:“龙象法王都不理会,我又何必去管他的徒弟是死是生?”还有一层,以完颜长之的本领,虽然可以把他们分开,但他自身只怕多少也得耗损一些元气,他当然是宁可袖手旁观了。 杜玉门的朋友倒是没有这些顾忌,不过他们自忖却是没有这个能力。总不能一窝蜂上去将他们拉开。 眼看宇文化及与杜玉门的双足都已深陷泥土之中,头顶冒出的热腾腾的白气也越来越浓,就要两败俱伤了,忽地有一个人跑了出来,在他们当中一站,硬生生的就挤进去。 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出来分开这两大高手的,竟是一个貌不惊人状似刚从乡下出来的庄稼汉模样的人,谁也不认识他。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冒充楚雁行师侄的李思南。 只听得“蓬、蓬!”两声,杜玉门和宇文化及的双掌都打到了李思南的身上。 他们两人是运足了内力的,如箭离弦,谁也不能立即就收回去。 两边的人都是大吃一惊,只道这一下李思南非得当堂呕血,毙命在他们的掌下不可! 但只见李思南晃了一晃,左手拉开杜玉门,右手拉开宇文化及,他自己仍然站在当中,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 全场鸦雀无声,包括龙象法王和完颜长之在内,大家都呆住了。呆了片刻,这才突然爆出了如雷的喝彩声。 有些“识得”他的人说道:“这人是韦陀门楚老拳师的师侄。”“奇怪,楚雁行的本领我是知道的,只怕他也未必能有如此能耐,他的师侄却怎的如此了得?”许多人在喝彩声中禁不住窃窃私议了。 李思南微笑道:“两位功力悉敌,恕我不揣冒昧,作个鲁仲连,请两位罢手言和了吧。” 宇文化及虽然凶悍,毕竟也还是怕死的,在那生死俄顷的关头,他早已暗自后悔了。此际拾回了一条性命,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多谢李思南了。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想不到这个‘高手大会’果然还当真是有卧虎藏龙呢,哪位去接这位韦陀门的高手几招?”心想:要是龙象法王不下场的话,恐怕只有自己亲自出马,才能胜得这位貌不惊人的庄稼汉了。 未到最后关头,龙象法王当然不肯自贬身份,出来的是他的大弟子乌蒙。 龙象法王暗地皱眉,情知大弟子决计不是李思南的对手,但乌蒙业已出来,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原来在龙象法王的门下弟子之中,各方面的武功综合来说,是宇文化及本领最高,但只论内功,则是乌蒙更为深厚。他的“龙象功”已练到了第八重,和师父也差不了多少。 乌蒙当然亦已看出了李思南本领不凡,但他想李思南刚刚被宇文化及的第七重“龙象功”打了一掌,还加上了杜玉门的内力,即使他没有受伤,元气也是大损的了,“有这样的便宜,我乐得去拣。”他就是怀着这个侥幸心理,是以毅然出场的。 李思南淡淡说道:“我这个乡下人能够得到蒙古大国师的大弟子指教,真是何幸如之。你划出道儿来吧,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舍命奉陪的了!” 乌蒙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你的本领很不错,不必客气。我看你的内功是比我的师弟高明,我就和你较量内功吧。” 马如龙忍不住说道:“这似乎不大公平,这位李师傅刚刚以血肉之躯,硬接了两位一流高手的掌力,如何还能拼斗内功?” 李思南笑道:“好汉一言,快马一鞭。我虽然不是好汉,说过的话可也不能后悔,我说过任凭他划出道儿的,比内功就比内功,我唯有舍命奉陪了。” 乌蒙道:“好,大家都听见了,这可是他本人愿意的,不能怪我占他的便宜。”说罢,呼的一掌,就向李思南猛劈过去。掌挟劲风,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马如龙吃了一惊,想道:“楚雁行这师侄真是不识好歹,我给他说话,他却偏要硬充好汉!” 哪知双掌一交,结果却是大出马如龙意料之外! 眼看乌蒙蒲扇般的巨灵之掌就要劈着李思南的额门,李思南这才举起手来,轻描淡写的一掌拍将出去。看来竟似未曾用上气力,双掌相交,无声无息。 乌蒙一声大喝,站牢马步,运劲一推,脚下青砖碎裂,尘土飞扬,他的双足已是陷入泥中。李思南纹丝不动。 只见李思南的手腕缓缓摆动,或向左移,或向右移,移动的幅度很小,说也奇怪,乌蒙用了全力攻他,却是不能向前再跨一步,身形还得跟着李思南手腕摆动的方向,晃个不停。 原来李思南是使上了“四两拨千斤”的借力功夫,乌蒙的力道左面攻来,他就拨向右方,右面攻来,他就拨向左方,移转之间,已是把乌蒙猛烈之极的第八重“龙象功”的力道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虽说这是“借力打力”,但本身要是没有非常深厚的内功,那也是施展不出来的。 不过片刻,乌蒙已是汗如雨下,气喘吁吁。他的内力源源不断的发出去,却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不由得慌了起来,暗自思忖:“这小子以逸待劳,我的内力总有用尽之时,这却如何是好?”心念一动,陡地手腕一翻,抓着李思南的虎口,猛地喝一声:“起!”果然把李思南的身躯一下子就挥了起来。 众人都以为李思南可以稳操胜券了的,这变化突如其来,不觉都是大惊失色。马如龙忍不住又叫道:“这似乎不是比拼内功吧?” 原来乌蒙用的是大擒拿手法,加上蒙古武士最为擅长的摔角功夫要把李思南摔倒的。他内力比拼不过李思南,只好自食前言了。 乌蒙冷冷笑道:“胜者为雄,你管我用什么功夫?谁叫这小子老是取巧,不敢和我真个硬拼呢?”大笑声中,把李思南高高举起,作了一个旋风急舞,就要把李思南猛力的抛出去。 但说也奇怪,他想把李思南抛出去,李思南竟似附在他的身上一样,只用两只指头反扣他的手腕,他就抛之不动。 李思南一声冷笑,说道:“你要和我比拼内功不是,那就好好的接住吧。”话犹未了,乌蒙已是觉得有如千斤重压,压在他的身上。 李思南用上“千斤坠”的功夫,本身的力道加上乌蒙攻他的力道给他借用了来,全都压在乌蒙身上,乌蒙如何禁受得起,双膝一软,登时跪在地上。李思南双指扣着他的脉门,左手和他的右手仍是牢牢抓住,身子悬空。乌蒙虽然跪倒地上,依然摆脱不开。又羞又气,又急又惊! 李思南笑道:“太多礼了,我不敢当,咱们是不是还要再比下去?” 乌蒙早已支持不住,再不求饶,只怕就要耗尽全身气力,筋断骨折而亡。无可奈何,只好不顾羞耻,连忙说道:“李大侠,我比不过你了,我认输了。”李思南哈哈一笑,双指松开,站到地上,说道:“起来吧,别客气了。” 这一场李思南胜得光彩之极,但龙象法王的大弟子败得这样惨,可是面目无光了。他哼了一声,就想亲自下场,却有两个武士,先他而出。一个名叫呼韩邪,一个名叫巴真,身份与乌蒙相同,都是成吉思汗生前选拔的十八名“金帐武士”之一。龙象法王坐了下来,心里想道:“他们联手,恐怕还是胜不了此人。不过让他们先打一场,让我更能摸透对方的武功,这也很好。” 呼韩邪与巴真并肩一立,说道:“李大侠腰悬宝剑,想必也是剑术的名家了。我们意欲讨教剑术,不知李大侠可肯赐招么?” 马如龙倚老卖老,又忍不住说道:“比武的规矩不是说明了单打独斗的么,几时改了?” 呼韩邪愠道:“马老镖头,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话犹未了,李思南已是替他接下去说道:“各派剑术,不尽相同。有的剑派,必须两人合使一套剑法,才显威力,甚至还有排成剑阵的。两位大概是要用双剑合璧的功夫吧,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呼韩邪喜道:“李大侠不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正是这样。对手一个人,我们是两人齐上,对手是一百个人,我们也是两人齐上。不过李大侠倘若要固执比武的规矩,我们也不能勉强,这一场只好不比了。”原来他们是蒙古最出名的剑客,练的一套剑术名为“龙形一字剑”,一使开来,两人如同一人,威力极大,从来未曾输过的。 刚才杜玉门和金光灿比剑之时,这两个人在旁细心观看,饶是杜玉门的剑法那样精妙,也给他们看出好些破绽。当然这些破绽倘若要他们和杜玉门单打独斗的话,他们是决计攻不破的,但若是让他们双剑合璧,他们就有可胜之道了。 说起来他们早已是跃跃欲试的了,杜、金二人给李思南分开,他们失掉了一个和杜玉门比剑的机会,亦即是失掉了一个他们自以为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心中都是大感遗憾。此时又一个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到来,他们还焉肯错过? 出场之前,他们暗地里也曾商量过的,在他们的想法,李思南的剑法再高,想必也不会比杜玉门更高,而李思南刚把龙象法王的大弟子打得惨败,此时正是场中“风头”最健的人物,他们要是胜得李思南,岂非更为光彩?是以在他们“叫阵”之后,担心的就只是李思南愿不愿意应战了。 李思南在全场注目之下,淡淡说道:“本门剑术我是略知一二,说到剑术名家,那我怎么敢当?不过上乘的双剑合璧很难一见,我倒很想开开眼界。所以我还是那句老话,舍命陪君子吧!” 此言一出,呼韩邪与巴真大喜过望。要知韦陀门并非以剑术见长,现在李思南既然这样说,言下之意,待会儿当然只是以他的“本门剑术”应付了。呼、巴二人俱是想道:“韦陀门的剑术我们早已洞悉无遗,实是不堪一击。你若当真只用本门剑术,那就活该是你倒霉了。” 当下两人立即并肩站在场心,呼韩邪左手握剑,剑尖朝天;巴真右手握剑,剑尖指地。这是他们“龙形一字剑”的“起手式”。立好门户,两人齐声说道:“多谢李大侠答允赐招,这就请李大侠施展贵派剑法吧。” 李思南忽地说道:“且慢!” 呼、巴二人怔了一怔,只道李思南要反悔,正要出言挤兑他,不料李思南却是如此说道:“双剑合璧倘若是有两对高手结成剑阵,威力可增三倍,打来也定然更为精彩。我虽然僻处乡间,孤陋寡闻,也知道完颜王爷手下,有两位是‘三才剑’的名家,一位是司空涛,一位是呼延化。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司空涛与呼延化应声而出,说道:“你的耳朵倒是很尖,对我们的事情居然打听得这样清楚。不错,我们虽然不敢自称名家,却确实是练有一套两人合使的‘三才剑法’,你要怎样?” 李思南笑道:“没有怎样,我只是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你们的三才剑法。请你们两位,和他们一起,并肩子上吧!” 司空涛气往上冲,喝道:“什么,你是要和我们四个人同时交手?” 李思南道:“不错。按规矩我是应该分作两次向你们请教的,可惜一来时候不早,二来我也没有这样多功夫与你们轮流比试,只好请你们并肩子上了!” 呼延化气极怒极,反而大笑,说道:“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狂妄的人,好吧,你既然赶着要见阎王,我就成全你吧。这是你自愿领死,可怪不得我们以多欺少!” 人丛中忽地有个人细声细气地说道:“真是一班不知死活的家伙,说什么‘以多欺少’,你以为你就欺负得了人家吗?焉知人家不会以少胜多!” 这人混在人丛之中说话,说也奇怪,竟然没人知道说话的究竟是何人。 呼延化喝道:“说怪话的是谁,有胆的站出来和我较量!” 那人阴恻恻地笑道:“你比了这场,要是还能留着性命,再向我叫阵也还不迟。”声音细若游丝,但却“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之中,大家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完颜长之朝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每个人都是紧闭嘴唇(为了怕受嫌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说话。完颜长之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西藏的魔术师虽也有人会用‘腹语’,却是没有这样功夫。这人练的内功倒是怪异得很!” “腹语”是不用开口,声音从肚子里传出来的。但这样的“腹语”,只有站在附近的人才听得见,而且声音也很模糊。决不能像这个人一样,能说得偌大的一个演武厅,站在任何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以听在完颜长之这样的武学大行家耳中,立即便知此人是具有“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加上擅于“腹语”的了。 司空涛、呼延化暴跳如雷,不约而同地骂道:“岂有此理!你到底是人是鬼?” 第五十二回惊人神剑 李思南道:“多谢这位兄台给我脸上贴金,太过看得起我了。”回过头来,接着笑道:“呼延先生,你要送我去见阎王,那就赶快来吧,闲话莫多说了!” 呼延化气呼呼地道:“好,先料理你这小子,我再和那装神弄鬼的家伙算账。出招吧!” 李思南笑道:“不错,只要你有本领杀得了我,这是我自寻死路,与人无尤。” 呼延化喝道:“你催我动手,怎么还不出招?” 李思南道:“不是我要多说闲话,这两位蒙古大武士还未站到适当的方位呢。待你们布好阵势不迟。” 呼韩邪与巴真踏入场心,但因他们和呼延化、司空涛这一对以前是未曾配合过的,既要结成剑阵,如何安排阵势,却是煞费踌躇。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又不便先作商量。 李思南道:“你们两位是使三才剑的,最好站在上首巽门,看你们两位的起手式,大概是‘龙形一字剑’吧,那就最好站在下首坎门,巽坎相连,布成犄角之势,然后分进合击,堵着对方中路。” 呼延化怒道:“用不着你来指点。”但他话犹未了,只见呼韩邪与巴真已是奉命唯谨似的抢着占据下首坎门,他的伙伴司空涛亦已站在上首巽门了。原来李思南指点他们的这个阵势,正是最好的安排,呼延化是深通剑术的行家,自己也明白的。只是急切之间,一时还未想得出来而已。当下无可奈何,只好乖乖的听李思南的吩咐,走过去和司空涛站在一起。 场中观战的杜玉门这一班人,虽然业已知道李思南本领不凡,但见他向四个剑术名手挑战,起初也是和呼延化的想法一样,觉得李思南未免“狂妄”了一些,待得听到李思南指点对方,这才知他早已成竹在胸,放下了心。杜玉门不禁笑道:“李兄,你是比武还是授徒?嘻嘻,我教的徒弟也没有他们这样听话。” 呼延化面目无光,喝道:“姓李的,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思南道:“是呀,我也不解,你们既然布好阵势,为何还不出招?”呼延化这才知道,他以一敌四,居然还要让自己这边占先手出招的便宜! 呼延化和司空涛是金国御林军中有数的高手,为了保持身份,尚在踌躇,不知道是否该占这个便宜,陡听得一声大喝,那两个蒙古武士,呼韩邪和巴真已是双剑齐挥,抢先出招,疾下杀手了。 他们用的剑法名为“龙形一字剑”,果然名不虚传,两人一个左手持剑,一个右手持剑,同时出招,两柄长剑联结成一道剑光,俨如经天长虹,横空掠过,好像就要把李思南拦腰斩断。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李思南一剑横披,使的果然是“韦陀门”的一招剑法,名为“金刚降魔”,这招剑法平平无奇,即使是“韦陀门”的高手使出来,也不过是只具刚猛之势,殊欠轻灵迅捷的上乘剑法所必须的条件。 但说也奇怪,李思南缓缓出招,使的又只是这样一招“平平无奇”的剑法,对方那道双剑联结而成的长虹竟然当中分开。不是李思南给他们拦腰斩为两截,而是对方的“双剑合璧”给李思南一下子就破解了。 李思南并没乘胜追击,却是按着剑柄,冷冷说道:“你们为什么没有按照这个剑阵所布的原理,分进合击?” 呼韩邪与巴真刚才一直没有开口,原来正是在养精蓄锐,希望一举杀了敌人的。不料第一招就给敌人破了,不由得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是存心让我们吃亏吗?”李思南虽是忽地按剑不动的,但他们可不知道李思南是否手下留情。 李思南笑道:“再来,再来!别急,别急。我等你们!” 呼延化、司空涛已知不妙,还是冀图侥幸,硬着头皮喝道:“好,你自己找死,我就教训教训你这狂妄小子!”趁着李思南背向他们,立即出招。 这一下四个人同时发动,“三才剑法”每一招都是包藏着三个剑式,呼延化、司空涛双剑合璧,抖起了六朵剑花。六朵剑花空中飞舞,耀眼生缬,把李思南的身形都笼罩了。 呼韩邪与巴真已经知道李思南的厉害,这一招用了攻守兼施的剑法,双剑仍然结成一道长虹,从李思南的正前方卷将过来。刚猛沉稳,兼而有之,比刚才那一招威力更大。 李思南在腹背受敌之下,不慌不忙的又是一招“平平无奇”的韦陀门剑法。 只见李思南剑尖上如挽重物,东一指,西一划,长剑缓缓的自左而右划了半个圆弧。场边观战的也有韦陀门的弟子,不禁都是摇了摇头,心里想道:“这一招灵山拜佛,本门的剑诀虽说是要以慢制快,以静制动,但也不能使得这样慢吞吞呀。看来楚老拳师这位师侄,本门的剑法虽然使得还算形似,却是仅得皮毛而已。” 哪知李思南这一招“仅得皮毛”的韦陀剑法,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功效。当然并非李思南本人意想不到,而是这班自命本门剑法远胜于他的韦陀门弟子意想不到。 说也奇怪,只见呼韩邪与巴真双剑结成的长虹到了李思南身前,好似碰到了什么障碍一般,陡地就缩了回去。呼延化与司空涛使出的那招“三才剑法”,抖起的六朵剑花,正在向李思南的头顶罩下来的时候,也突然剑光流散,六朵剑花都消失了。 原来李思南使的这招,旁人看来,似乎使得慢吞吞的好像有气没力,但在和他对敌的这四位剑术高手眼中,李思南这一招正是针对着他们每个人的要害,倘若不知进退,勉强进攻的话,只怕马上就得在他剑下伤亡。这四个人既然都是剑术的大行家,当然知道趋吉避凶,故此在忽地发觉不妙之时,也就不约而同的立即收招变式了。 李思南这一招“灵山拜佛”使得还未完全,对方“三才剑”和“龙形一字剑”的两招杀手绝招已是不攻自破! 杜玉门看得心神俱醉,想道:“剑术的最高境界是以拙胜巧,信手拈来,任何平平常常的一招都可以克敌制胜。这种境界我只道是古人的故神其说,哪知今日,竟然亲眼得见。” 不过看得懂李思南剑术的神妙的,场中也不过杜玉门一人而已,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不是剑术的大行家,虽然看出了他身怀绝技,也还未能领会他剑术的精髓。等而下之的一班所谓“高手”,那就更不用说了。 在其他人看来,李思南此时正在十分吃紧,似乎已是险象环生。 只见呼韩邪、巴真、呼延化、司空涛各自脚踏五行八卦方位,此进彼退,彼去此来,潮水般倏起倏落的向李思南冲击! 呼韩邪与巴真的“龙形一字剑”夭矫如龙,呼延化与司空涛的“三才剑”剑花错落,结成的剑阵,即使在第一流的剑术高手如杜玉门、金光灿等人看来,亦已是无瑕可击。其他的人,更是为李思南暗暗捏一把冷汗。 杜玉门心里想道:“这四人结成的剑阵,巽坎相连,首尾呼应,李思南的剑术虽然到了炉火纯青境界,料想不致落败,但要破他们的剑阵,只怕也是很难,他实在不应该一早就指点他们的。”原来这四个剑术高手用来对付李思南的阵法,正是按照他的指点来展开的。李思南虽然只是指点一点诀窍,但要知他们都是在剑术上有极深的造诣的,自然便能够举一反三,加以变化了。此时他们已是配合得十分纯熟,天衣无缝。 马如龙道:“想不到楚雁行这位师侄剑术如此了得,以一敌四,已然斗了将近百招,即使落败,那也是虽败犹荣了。”他这话是和“王府”的总管班建侯说的,用意自是要为李思南的“落败”预留地步。 班建侯的武学造诣也只能看出李思南本领非凡,不至于轻易“落败”,尚未能看出他已是绝对占了上风,稳操胜券。但他从完颜长之的脸色却是看出有些不对,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都是紧皱双眉的。班建侯勉强一笑,说道:“马老镖头的话说得不错。这位李兄的剑术确是了得,只怕胜负还是难料呢。” 就在众人都为李思南捏一把冷汗,而班建侯正在说“胜负难料”之际,话犹未了,忽见场中纠结的剑光突如波分浪裂,战斗停止,五个人倏然间都分开了。只有李思南仍是站在场心,呼韩邪、巴真、呼延化、司空涛却是各自退到一角。一时间众人尚未看得清楚,不觉都是大为诧异,纷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这闷葫芦很快便即揭开,众人定睛看时,只见呼延化与司空涛头戴的毡帽都已掉在地上,毡帽都是当中剖为两半。呼韩邪与巴真身穿的“直裰”(一种用两条腰带紧束、袖子宽大的服装)也是从当中开了一道裂缝,腰带全给割断,里面穿的紧身小褂,当胸之处,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孔。不用说,当然是李思南的神妙剑术把他们弄成这样狼狈的了! 李思南只是用一招平平常常的韦陀门剑法,便能够同时击败四个剑术高手,而且还能够剖开两顶毡帽,割裂两件直裰,又在呼韩邪与巴真的紧身小褂上刺穿那么多小孔,剑术的神妙,当真是到了难以思议的地步。双方观战的人,不觉都是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爆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喝彩声中,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钻进呼延化的耳朵来了:“呼延化,算你造化,居然留得性命。你是不是还要和我较量?”
呼延化气沮神伤,自知自己能够侥幸逃脱一死,也还是人家手下留情的,哪里还有脸皮留在场中?当下把长剑一掷,恨恨说道:“从今之后,我终生不再用剑!” 李思南微笑道:“这又何必,其实你的剑术也还是不错的。” 呼延化等人退下之后,龙象法王忽地站了起来,双眼圆睁的盯着李思南喝道:“你是孟少刚还是李思南,好大的胆子,竟敢混进了这王府里来?” 孟少刚是二十年前即已名震天下,被武林中人公认为“当世第一剑术高手”的江南大侠(详见拙著《瀚海雄风》)。李思南夫妇和孟少刚的女儿孟明霞是好朋友,二十年前才不过初露头角,论名气,论造诣,当时都还是不及孟少刚的。龙象法王和他们两人都曾经交过手,败给孟少刚,仅胜李思南,是以他也早已知道李思南的剑术了得。 不过由于此际李思南用的是韦陀门的剑术,龙象法王看不出他的底细。但心想天下有如此高明的剑术造诣的只有这两个人,这人不是孟少刚就一定是李思南了。在他的心目中,还更多的怀疑是孟少刚。 李思南笑道:“你说的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我是楚雁行的师侄。” 龙象法王脱下袈裟,大踏步走出场心,喝道:“好,有胆的你与我过招,百招之内,我若是识不破你的来历,算我输了给你!” 龙象法王亲自下场,登时全场轰动。 那个擅于“腹语”的怪人又在阴阳怪气地说话了:“堂堂的蒙古国师,自称天下第一高手的人,原来竟然也要用车轮战来欺负人吗?” 龙象法王喝道:“你不服气,大可以和他并肩子齐上。要不然,我和你单打独斗一场,那也可以。” 马如龙在一旁淡淡说道:“这位李兄已经连胜三场了,即使他不要‘第一高手’的称号,按规矩似乎也不该要他再比下去吧?” 众人冷言冷语,听得龙象法王老羞成怒,喝道:“这人是我们蒙古所要缉拿的逃犯,还讲什么比武规矩?谁要是爱说闲话,请站出来说,我向他请教!” 马如龙毕竟是在大都有家有业的人,慑于官方权势,只好闭口不言。但那擅于“腹语”的人却又在阴阳怪气地说话了:“大国师向我请教,我可不敢当。我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嘿嘿,你不许我说话,也还是有人要说的!” 龙象法王喝道:“谁要说话,为何不敢出来?”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人说道:“我已经在这里了,大国师,你可许我说几句话么?” 声到人到,龙象法王听得声音好熟,愕然四顾,只见“武林天骄”檀羽冲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武林天骄是从后堂出来的,“王府”的卫士只道他是完颜长之请来的贵客,否则怎会从内堂出来?是以也就当然不敢拦阻他了。 完颜长之可是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他一直没见武林天骄到场,也是正在奇怪。心里想道:“原来他早已来了,他在里面干些什么呢?”不过碍于彼此都是皇族的身份,他心里的疑窦,却是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去问武林天骄。 龙象法王大为尴尬,只得说道:“檀贝子有何指教?” 武林天骄说道:“指教不敢。只是想请问国师,这里是你们蒙古的地方,还是我们金国的地方?” 龙象法王道:“当然是你们贵国的地方。檀贝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林天骄道:“着呀,既然是金国的地方,你要在这里捉拿贵国的逃犯,似乎有点不大尊重主人吧?”完颜长之忙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龙象法王怒道:“王爷也没说话,你倒要教训我么?” 武林天骄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他不管我就不能管吗?” 龙象法王下不了台,冷冷说道:“檀贝子,你待怎样?” 武林天骄道:“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这里开的是‘高手大会’,不管这位李兄是否贵国逃犯,你都不应该在此时节外生枝。他已经比了三场,按规矩是无须再比下去了。何况以你‘大国师’的身份,你若然定要和他较量,不怕见笑于天下英雄吗?” 群雄轰然叫道:“檀贝子这话说得对,要用车轮战来欺负人家,算得什么高手?” 龙象法王老羞成怒,冷笑说道:“我既然下了场,就不能如此轻易回去。檀贝子,你——” 话犹未了,武林天骄已知他的意思,哈哈一笑,抢着便接下去说道:“不错,我既然来了这里,那也似乎应该凑凑热闹才对。法王,我就向你请教吧。咱们都是没有和别人比试过的,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龙象法王“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檀贝子是要伸量老衲,敢不遵命?不过我可得先向主人交代一下,这姓李的来历不明,王爷,你似乎应该查问明白!” 马如龙道:“何须查问,他是韦陀门楚老拳师的师侄,大家都是知道的了。” 完颜长之霍然起立,说道:“不对!楚雁行的武功和他差得太远,他若是楚雁行的师侄,我把我的眼睛挖了。姓李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冒充楚雁行的师侄,混进我的‘王府’意欲何为?” 李思南笑道:“完颜王爷,我是你请来的客人,你却把我当作犯人审问,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完颜长之喝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客人,快快从实招来,你是什么来历?否则——” 李思南冷笑道:“否则怎样?” 完颜长之正要说话,就在此时,忽见他的儿子完颜豪和楚雁行手挽着手走了出来。虽然手挽着手,但在武学上稍有造诣的行家都看得出来,是完颜豪扣着楚雁行的脉门,实际是完颜豪已把楚雁行活擒,当作俘虏押出来的。 众人大为惊愕,不禁都是一呆。完颜豪大声说道:“父王不必审问,我已经知道这个老小子的来历了,他是咱们金国和蒙古共同的钦犯李思南!” 楚雁行面色惨白,嘶声叫道:“李大侠,救命,救命!” 李思南无暇思索,身形疾起,俨如鹰隼穿林,倏地就扑到了完颜豪身前,一剑径刺他的手腕。 完颜豪似乎是意想不到李思南来得这样快,急忙把楚雁行一推,喝道:“刺吧!” 就在此时,忽听得武林天骄叫道:“小心暗算!”可惜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武林天骄无法说得明白“暗算”是来自何方,李思南只道他指的是完颜豪和“王府”的一班武士,他怎会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他的剑法已到随心所欲境界,剑锋一偏,丝毫也没伤着楚雁行,左臂一伸,立即把楚雁行向前倾仆的身躯揽住。正要追上去活捉完颜豪之时,忽觉背脊一麻。两方面这几下接连而来的动作,当真有如兔起鹘落,快得难以形容,武林天骄那一句话此时方始说得完全,原来他说的是:“小心暗算,楚雁行不是好人!”李思南已经受了他的暗算了! 原来楚雁行受了丐帮帮主陆昆仑之托,冒充李思南的师叔,混入“王府”,当时他不敢不一口应承,但心里却实是惴惴不安的。在“高手大会”召开的前夕,他想来想去,既怕灭门之祸,又贪富贵功名,利令智昏,终于偷偷去请求和他有一点交情的白道中人,央他去告诉“王府”的总管班建侯,说是有机密事情,要在“高手大会”召开那天,向“王爷”禀告,请他们想法安排。他之所以不敢直接跑去“王府”,是因为怕给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的丐帮中人知道。 结果这件事情完颜长之交给儿子完颜豪处理,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完颜豪叫人冒武林天骄之名,把楚雁行调进后堂的缘故了。 楚雁行的本意是想置身事外,最好是完颜长之父子自己派人去当场捉住李思南,而自己则安享告密好处,不让外人知道的。哪知完颜豪比他还更阴狠,鱼儿已经上了钩,焉能还放过他?当然是要利用他了。 楚雁行武功平常,不过却有一门绝技,名为“鹰爪手”,敌人的穴道要害一给他抓上了,就难摆脱。完颜豪交给他一枚毒针,叫他暗算李思南。毒针一插进李思南的身体,就要牢牢抓住他的要害,待他毒发身亡。楚雁行已经落在完颜豪手里,心里虽然害怕,也只能依计而行了。 李思南做梦也想不到楚雁行会暗算他,冷不防就着了道儿。楚雁行把毒针插进李思南的身体,慌忙就抓着他颈背的“大椎穴”。“大椎穴”是背部经脉汇聚之点,一被抓着,半身麻痹,多好的武功,也是施展不来。 完颜豪一见楚雁行得手,大喜如狂,回过身来,哈哈笑道:“李思南,你认栽了吧!” 不料笑声未绝,陡听得李思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霍的一个“凤点头”,身躯一矮,躬腰拔背,就把楚雁行好像皮球一般地抛了起来。 原来李思南虽然着了暗算,但不幸中之幸,楚雁行由于太过慌张的缘故,毒针虽是插进他的身体,却没插中穴道。李思南使出狮子吼功,那霹雳似的一声大喝,震得楚雁行心惊胆战,“鹰爪手”的劲道竟然使不出来。李思南趁他惊魂未定,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肩车式”就把他摔出去了。这一招摆脱敌人的功夫,是他从前在蒙古学成的“摔角”绝技。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完颜豪吓得呆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李思南又是一声大喝,喝道:“完颜豪,你要害我,可没这么容易!”剑光疾吐,刷的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指到了完颜豪的喉咙。 完颜豪拼了性命,把折铁扇一格,却如何遮拦得住,“卜”的一声,铁扇洞穿,完颜豪左肩着了一剑。这还是由于李思南中了毒针,功力受了影响,否则力透剑尖,这一剑就可穿过他的喉咙。 李思南把手一扬,一枝蛇焰箭射出院子,直上空中。这是他给业已潜入“王府”后院的轰天雷、黑旋风等人的讯号。他射出蛇焰箭的同时,脚步仍然丝毫不缓的向完颜豪追去。“王府”的武士纷纷上前救援他们的小王爷,李思南喝道:“哪个不怕死的就上来吧!”一句话未说完,已有四个武士给他刺中要害穴道,变成了滚地葫芦。众武士想不到他在受伤之后,剑术仍然如此精妙,这刹那间,当真是接受号令也没有这么整齐,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李思南喝道:“小贼往哪里跑!”一个起伏,长剑又指到了完颜亮的背心。 完颜长之大喝道:“李思南休得猖狂,老夫会你!”儿子遇险,他只能不顾“王爷”的身份,亲自出马,飞快的向李思南扑来了。 李思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觉背后劲风飒然,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剑。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一样,剑尖指向完颜长之胸口的“璇玑穴”,又狠又准。 完颜长之也端的是厉害之极,脚步不停,居然仍是向前扑去。双臂齐伸,一托李思南的肘,右掌五指如钩,便来硬抢李思南的宝剑。 李思南喝道:“来得好!”剑锋倏转,他这一招本是平刺出去的,突然在极狭窄的圈子里也用不着退后蓄势,剑招已是变为“横架金梁”,剑锋自下而上的反卷上来,完颜长之这一抓抓下去,五只指头全要给他削断! 双方各以上乘武学搏斗,掌风剑影之中,只听得“嗤”的一声,完颜长之的袖子给削去了一幅。李思南见他变招如此灵活,也是不禁心头微凛,想道:“怪不得他能够和武林天骄并驾齐名,武学上的造诣果然是非同小可,可恨我着了楚雁行的暗算,只怕是未必打得过他了。” 完颜长之更是吃惊,心想:“他受了伤,剑术居然还是如此精妙。好,我可不能容他喘过气来!”立即展开“大周天五行掌法”,双掌盘旋飞舞,暴风骤雨般的向李思南急攻。李思南也是剑走轻灵,剑剑指向完颜长之的要害。可惜他中了毒针,必须默运玄功,以一口真气护着心房,剑尖上的劲道微嫌不足,在完颜长之雄浑的掌力震荡之下,好几次堪堪就要刺着完颜长之的穴道,却给他的掌力把剑尖震歪了。 完颜豪死里逃生,惊魂稍定,过去待要扶起楚雁行之时,只见楚雁行身上全无血迹,却已是一命呜呼。原来他做了亏心之事,给李思南摔倒地上,伤倒不重,但已吓得心胆爆裂。 完颜豪不知父亲已占上风,看见完颜长之的身形已在李思南的剑光笼罩之下,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发怒,大喝道:“你们还不快快上去帮父王捉拿叛贼!”但他自己却是不敢上去。 班建侯、金光灿等人迫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金光灿是个剑术的大行家,心思也颇灵敏,暗自想道:“李思南的剑法远胜于我,我若是不自量力,和他见个真章,只怕不出三招,就要伤在他的剑下。倒不如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当下采用趋吉避凶的绕身游斗打法,一合即分,稍沾即退,跟在完颜长之的身后,和李思南的距离却总是保持在一丈开外。 班建侯是内家高手,造诣虽然不及完颜长之,掌力亦是足以裂石开碑,不过他也不敢正面的和李思南硬拼,而是从旁协助完颜长之。完颜长之一掌劈出,他也跟着一掌劈出,亦步亦趋,时间上配合得恰到好处。两股掌力加在一起,把李思南那本来是纵横飞舞的剑势压缩得圈子越来越小。 剧斗中李思南忽地眼前冒出金星,渐渐有了头晕眼花的感觉。原来他在强敌猛攻之下,应付得十分吃力,已是难以抑制毒气的蔓延了。 金光灿仍然采用游斗打法,他这打法虽然看来只是摇旗吶喊,虚张声势,但却也可以随时从虚招变为实招,只待李思南一个留神不到,他的轻灵迅捷的剑招,立即便可乘虚而入。 李思南遭受围攻,除了“王府”的武士和龙象法王带来的蒙古人之外,其他人等,人人心里都是愤愤不平。但因完颜长之亲自出手,且又宣称李思南是金国的“钦犯”,人人虽然心里不平,却又有谁敢去帮他?镖行的领袖马如龙暗暗叹了口气,把头转过一边,不再观看斗场。 杜玉门按捺不住,心里想道:“大不了把命送在这儿,能够陪着李大侠一同死去,我这一死也是值得之极了。” 班建侯正自跟着完颜长之一掌劈出,忽觉背后微风飒然,班建侯斜身一窜,回过头来,只见杜玉门的剑尖指着他的胸口,冷冷说道:“班大人,你刚才不是有意思和我比试一场的吗?如今,我特地来领教了。” 班建侯喝道:“杜玉门,你放明白一些,如今已经不是比武的场面了,我们是捉拿钦犯,你懂不懂?” 杜玉门道:“我只知道这是你们召开的‘高手大会’,你们不按规矩比武,我就要和你较量较量!” 班建侯怒道:“好呀,我善意劝你,你却执迷不悟,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一招“五丁开山”,双掌齐出,和杜玉门斗在一起。一个掌力沉雄,一个剑法精妙,各以所长,攻敌所短,打得难分难解,恰恰旗鼓相当。 完颜长之向金光灿使了一个眼色,说道:“这里用不着你帮忙了。”金光灿本来是最害怕李思南的,巴不得完颜长之有此一言,回过身来,挥剑就与班建侯联手夹攻杜玉门。 杜长青跃出人丛,冷笑说道:“姓金的,你是敝派掌门的手下败将,要比剑只能和我比了。” 金光灿面红耳赤,喝道:“杜掌门也不敢轻视我,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放肆!”话犹未了,一口气就攻了杜长青十七八招。岂知杜长青是杜玉门的堂叔,剑术虽然不及掌门侄子的精妙,功力却是更为深厚,金光灿使出全身本领,只能稍稍占点上风,胜他不得。 完颜长之手下的武士自忖可以插得手的纷纷争着上来,围攻杜长青叔侄。梅花拳的掌门人梅锷冷笑道:“这是‘高手大会’还是流氓打架?好呀,你们既然要乱打一场,倚多为胜,这个不平,我可也不能不打了。”和他的侄儿梅清和双双拔剑出鞘,上前为杜玉门助阵。 完颜豪喝道:“反了,反了,你们知不知道助‘匪’拒捕,这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话犹未了,名武师薛兆喝道:“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反就反了,你能把我怎样?”和他一同跃出场中的还有大都名武师丁一鸣、尚维武等人。演武厅中,登时演成一场混战。 完颜豪把手一挥,演武厅四个大门出现四排弓箭手,张弓搭箭,对着众人,喝道:“谁敢动,立予射杀!”不过已经下了场和“王府”武士混战的人,却是不必顾忌弓箭了。 龙象法王说道:“王爷,你把李思南这小子让给我来料理吧。”正要过去,武林天骄却把玉箫一挥,堵着他的去路。 龙象法王怔了一怔,说道:“檀贝子,如今已证实了这小子是李思南,是贵我两国都要捉拿的逃犯了,因何你还要拦阻我去帮忙你们的王爷?难道你竟然胳膊向外弯,反而存心庇护这个逃犯不成?” 武林天骄冷冷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说好了借这‘高手大会’,彼此印证印证武功的,难道你以堂堂大国师的身份,说过的话竟然不算数吗?什么‘逃犯’不‘逃犯’,我管不着。在这‘王府’之中,有什么‘逃犯’,也用不着你外客操心!” 龙象法王怒道:“好,你当我怕你不成?你号称‘武林天骄’,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当真便能武林称霸?” 武林天骄笑道:“不敢,这是武林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你自称天下第一高手,可要比我这武林天骄的称号还更了不起啊!” 这“自称”二字,刺耳非常,龙象法王一听,老羞成怒,说道:“檀贝子,我尊重你是主人,不和你斗口。你既要印证武功,这就来吧!” 武林天骄道:“主不僭客,请!”龙象法王也不客气,呼的一掌便劈下去。一出手就用上第九重的龙象功。 武林天骄身形一飘一闪,玉箫凑到口边,吹出一股暖气。说时迟,那时快,龙象法王的掌锋已是堪堪打到他的身上,武林天骄五指一松,玉箫跌下,迅即一抓,又再抓住,点向龙象法王的脉门。这一招先弃后取,古怪异常,龙象法王忽觉脉门一麻,连忙一个“回身拗步”,变招发掌。但武林天骄的玉箫却还没有点着他的脉门。 原来武林天骄的玉箫是一件非常难得的宝物,是昆仑山顶特产的“暖玉”制成的。武林天骄练的是纯阳的内功,配上了“暖玉箫”,吹出来的一股真气,能伤敌手的奇经八脉。 龙象法王的内功极为深厚,不至于便即受伤。不过虽然没有受伤,也是不禁脉门一麻稍受影响的。龙象法王哼了一声,说道:“你这玉箫倒真是一件宝贝。”言下之意是说武林天骄占了兵器的便宜。 武林天骄笑道:“你不敢空手应战,请用兵器吧。我知道你的袈裟也是一件宝贝呀。”龙象法王给他先行喝破,好胜心起,反而不愿就用武器,呼呼呼的双掌齐出,一连发出三招。 武林天骄吹出一个峭拔的箫音,玉箫一举,径点对手面门。龙象法王的一双眼睛和额角两边的太阳穴都在他的玉箫所指的范围之内。 忽地有个人朗声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吟诗的仍然是那个擅于“腹语”的人。群豪都是大惑不解,不解何以他在场中搏斗得这样紧张的时刻,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吟诗。 一句诗未曾吟罢,两大高手已是倏地变招。龙象法王左掌成钩,右拳横击,拳掌兼施,仍然是用上了第九重的龙象功。 武林天骄玉箫斜指,也仍然是攻向龙象法王的上盘,箫影横空掠过,幻出重重叠叠的一片碧绿色彩,就好像有数十枝玉箫同时指着龙象法王,把他困在“箫阵”之中。那人这时才刚刚唱到王之涣《出塞》那首七绝的第二句“一片孤城万仞山——”;观战的群豪看这两大高手搏斗,越来越是剧烈,人人都是惊心动魄,谁也不去理会他了。 龙象法王在武林天骄的神奇箫法反攻之下,业已感到处在下风,陡地一声大喝,脱下身上所披的大红袈裟,登时就似平地涌起一片红云,向武林天骄卷去。武林天骄笑道:“对啦,我早就叫你动用兵器的了。你这时方始‘献宝’,虽然稍嫌迟了一些,但大概可以避免我的一时失手误伤你了。” 原来龙象法王这件袈裟是用喜玛拉雅山的特产“天蚕丝”制成的,刀枪不入,可算得是一件武林异宝。他用袈裟当作兵器,展开了第九重的龙象功,能守能攻,果然立刻挽回颓势,看来已是处于不败之地。 武林天骄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玉箫轻颤,似乎是给龙象法王的袈裟扫荡得箫影凌乱,但龙象法王那么强劲的攻势却仍是难奈他何。那人唱到诗中的第三句“羌笛何须怨杨柳——” 就在这人的朗吟声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武林天骄的玉箫霍霍展开,碧绿色的光华暴涨,和龙象法王那件袈裟抖起的“红云”纠结一起,煞是好看。众人还未看得清楚双方招数如何变化,龙象法王已是蹬蹬蹬连退三步。此时那人刚好把王之涣那整首诗念完,第四句是“春风不度玉门关”。 朗吟之后,接着说道:“武学诗意合而为一,好,好,当真是人生难得几回见的好功夫啊!”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念的这四句诗,说的乃是武林天骄刚才所使的四招箫法。 武林天骄的“洞仙箫法”别出心裁,每一招的名称都是用古人的著名诗句题名,施展出来,隐隐符合这几句诗的意境。古人说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他则是武学之中也有诗了。但识得他这套箫法的,当世却是寥寥无几。是以他听得这人把他的四招箫法一口气念了出来,也是不禁颇为惊诧,心想:“不知是我的哪位老朋友来了?”不过剧斗之中,却是无暇容他猜想。 武林天骄与龙象法王各以上乘武功相搏,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但另外一对顶儿尖儿的高手——李思南与完颜长之——搏斗,李思南的形势却是颇为不利。 剑气纵横,掌风激荡。掌风剑影之中,只见李思南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原来他是在默运玄功,把体内的毒质从汗水中蒸发出来。完颜长之亦已大汗淋漓,不过比较起来,却是没有他这么吃力。论武学他们本是各有千秋,可能还是李思南稍胜半筹的。可惜由于李思南中了毒针,武功不免打了几分折扣,此时却是屈处下风了。 群豪屏息以观,正在为他着急的时候,忽觉光线渐渐暗淡。原来这个“高手大会”比试了数十场,不知不觉,已是黄昏的时分了。 “王府”的卫士拿起长竹杆缚着的火把,点燃四角高悬的数十盏风灯,把偌大的一个演武厅照耀得如同白昼。剧斗继续进行。 完颜长之接连用了十几招重手法,掌风呼呼,把李思南迫得步步后退,看来形势更加不利。但他的剑法仍然没有凌乱。 孟霆看得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就要冲出场去。耳边忽听得有人低声说道:“孟老镖头不用着慌,时候一到,就有救星来的。你可不宜出去。”孟霆看不见人,心里知道定是那个擅于“腹语”的人和他说话。 杜玉门和梅锷这两对叔侄和薛兆等人在“王府”武士围攻之下,寡不敌众,也是险象环生。 孟霆听了那人的说话,瞿然一省,想起蓬莱魔女付托给他的任务,想起虎威镖局上上下下一百多人的性命都在他的身上,只好暗暗叹了口气,忍耐下来。 可是有一个和他身份相同的人却是忍耐不住了,这个人是镖行的领袖、年纪最大的天马镖局总镖头马如龙。 此时李思南还勉强支持得住,武功不如李思南但也是一流好手的杜玉门和梅锷等人虽然险象环生,也还可以支撑。但武功较弱的漳州名武师薛兆则已受了伤了。剧斗中他被斫了两刀,血流如注,眼看就要丧命当场。 马如龙看见老朋友受伤,痛如身受,再也按捺不住怒火,霍地便站起来喝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死亦无憾,反就反了!” 完颜豪喝道:“好呀,你嫌命长,那就成全你吧!”把手一挥,登时有一排弓箭手箭如雨下,朝着马如龙射去。 忽听得“铮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满空飞箭纷纷坠地。原来不知是谁撒出一把铜钱,每一枚铜钱都打落一枝利箭。 与此同时,在马如龙附近的人,一来是激于义愤,二来也是恐怕弓箭没有眼睛,误伤自己,许多人纷纷出手,替马如龙拨打乱箭。 完颜豪大怒喝道:“你们都要造反吗?我告诉你们,大门已经紧闭,你们一个也休想跑掉!把他们统统拿下!”后面一句话是他给弓箭手下的命令。 就在此时,忽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大叫大嚷道:“不好了,后堂起火!”“有刺客,有刺客,快去保护王妃!” 就在此时,忽地又听到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声音,突然间演武厅中漆黑一片! 原来就是刚才撒出一把铜钱打落许多飞箭的人,又再撒出一把铜钱把厅中四角高悬的数十盏风灯全部打灭! 完颜豪大吃一惊,如此厉害的暗器功夫,在他来说,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大厅漆黑一片,弓箭手也是不敢胡乱发射,不但不敢发射,他们也都还是怕受人暗算呢! 完颜长之喝道:“不要慌乱,各守原位!”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一招“六出祁山”,向李思南连劈六掌。他的武学造诣极深,听声辨器,虽在黑暗之中不差毫厘,对手的功力家数,一接触便能知道,是以不怕误伤了己方的人。此时,他正在即将可以取胜的紧要关头,焉肯把李思南放过? 可是他喝声未了,只觉劲风飒然,已到背后。完颜长之耳听八方,一招“推窗望月”,反手便是一掌。 双掌相交,完颜长之胸中一热,竟给对方的掌力带过一边,完颜长之立即变掌为拿,五指如钩,勾拿对方虎口。那人手腕一沉,掌心向上,反截敌手,指尖径点完颜长之臂弯的“曲池穴”。完颜长之沉肩缩肘,肘锤反撞,双方交叉穿出。这几下子兔起鹘落,闪电之间拆了数招,完颜长之竟是丝毫也占不了这人的便宜。 完颜长之吃了一惊,喝道:“你是谁?为何只敢在黑暗之中行事,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 那人纵声笑道:“你这座‘王府’本来就是漆黑一片,难道只许你暗算别人吗?”笑声宛如龙吟虎啸,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饶是完颜长之功力深湛,亦自不禁心头一凛。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这人面貌,完颜长之亦已听出了是那个用“腹语”说话的人的声音了。 完颜长之心头一凛,失声叫道:“你是笑傲乾坤!”武林天骄也差不多在同一时候叫起来道:“华兄,是你!” 那人哈哈笑道:“不错,区区在下正是笑傲乾坤华谷涵,今日一来要会会新朋友李大侠,二来也要会会‘王爷’你这位老对手!” 原来“笑傲乾坤”华谷涵和武林天骄乃是莫逆之交,与李思南则是尚未相识的。“笑傲乾坤”的妻子“蓬莱魔女”柳清瑶是北五省绿林盟主,早在二十年前,他们三个人已是并驾齐名的好朋友,联手干出许多轰轰烈烈的事情了(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完颜长之虽然喝令手下不许慌乱,但此时哪里还由得他,演武大厅早已乱成一片了! 第四册·完 第五十三回天凤楼头 被强迫参加这个“高手大会”的人,早已愤愤不平,趁着漆黑一片,登时便向外闯。少数贪图富贵的人,由于听得完颜长之要把所有的人都关在“王府”里一个个审问,心中害怕,也是但求逃得出去,不敢留在“险地”了。 黑暗中虽然大家都看不见,但参加“高手大会”的人十九是彼此认识的,因为他们都是金京各个武术门派的著名人物,平日常有来往,声音笑貌,熟悉之极。此时不见面貌,但听声音,也可认得出来。混乱中对方只要说一声“是我”,他们辨出是熟人的声音,立即就换对手,杀向“王府”的人。 首当其冲的是弓箭手,弓箭手没有别种兵器,只能用手上的铁胎弓招架,这就更容易识别了。不消片刻,已是把他们杀得东躲西藏。再过一会,杀到四面大门。“轰轰隆隆”的撞门声音此起彼落。但这四面大门,门板都是铁铸的,要把它撞破可就不容易了。 完颜长之喝道:“外面还有三重门户,你们跑出这个大厅,还是逃不出我的‘王府’。我劝你们安分一些,各归原位吧。待会儿灯火着了,谁坐在原位的我就恕谁的罪。” 完颜豪躲在一个角落里,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有人欺到他的身边,他也不管是友是敌,折铁扇一挥,便点那人穴道。 完颜豪的本领本来不弱,尤其点穴功夫得了“穴道铜人”秘笈的真传,更其了得。“卜”的一声,点中那人胸口的“璇玑穴”,正自欢喜。不料那人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哈哈笑道:“小王爷,你刚才不是喝令我出来吗?如今我特地来会你了!”说话的这个人,正是“笑傲乾坤”华谷涵。 原来华谷涵在灯火灭熄之前,早已看清楚了他所在的方向。不过华谷涵还是在试了几个人的功夫之后,才找着他的。他让完颜豪以独门的点穴手法点着穴道,为的正是怕捉错了人。他以上乘内功封闭了全身穴道,完颜豪这点功力如何能够伤他。 完颜豪听得是华谷涵的声音,这一吓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说时迟,那时快,笑傲乾坤已是夺了他的铁扇,抓着他的双手拗过背后。 完颜豪叫道:“爹爹,救我!”完颜长之听声辨向,飞身扑至,却已迟了一步。 笑傲乾坤哈哈一笑,把完颜豪当作盾牌,向前一推,说道:“王爷,你要不要你这宝贝儿子的性命?” 完颜长之缩手不迭,还幸他的武功亦已到了可以收发随心的境界,这才没有误伤自己的儿子。 完颜长之怒道:“笑傲乾坤,好歹你也算得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怎的欺侮小辈?” 笑傲乾坤笑道:“多谢王爷夸奖,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岂有他哉?王爷,你有嘴说我,你也不想想你自己?” 完颜长之道:“我怎么样?” 笑傲乾坤道:“你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号称金国第一高手,却怎的还要仗势欺人,要害这许多人的性命?好,你说我欺侮小辈,那么有胆的你和我单独分个高下。过了今日,随便哪一天都可以。但地点可得由我指定,不能在你的‘王府’。” 完颜长之生怕儿子在他手里多一些时候就多一分危险,连忙说道:“你要和我比试,以后再说。先谈今日之事。” 笑傲乾坤笑道:“今日之事很简单,和你作对的是我和李大侠,和其他的人可不相干。你把他们关在这里做什么?” 完颜长之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了他们,你就放了我的儿子?” 笑傲乾坤道:“不错,这桩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完颜长之一来恐怕笑傲乾坤伤了儿子性命,二来他在“王府”里虽然早有安排,却也恐怕万一还是对付不了那些业已潜入后堂的刺客,只好被迫作城下之盟,说道:“好,都依你!传令下去,叫外面三重门户的守卫打开大门,把这些人都放出去。” 笑傲乾坤笑道:“这才对了。不过我有句话可得说在头里,要是你对这里的任何一位朋友日后报复的话,我也随时会向令郎报复!” 不过片刻,演武厅的四面大门都已打开,外面三重门户的守卫也都撤回后院。参加“高手大会”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当第三重门户打开的时候,只见一团蓝色的火焰,俨似流星掠过空际,一闪即灭。看那方向,是从“王府”的后园升起的。 这是黑旋风等人和李思南预先约定的信号,李思南刚才在大厅射出的那支蛇焰箭,是告诉他们,外面已经动手,叫他们里应外合;现在这支蛇焰箭,则是他们所发,告诉李思南,他们已经安全脱险,叫李思南不用为他们担心了。 李思南心中大喜,不觉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登时感到浑身麻痒痒的甚是难受。原来他在受伤之后,和完颜长之一场恶斗,饶是他内功深厚,亦已元气大伤,克制不住病毒的发作了。 武林天骄最后走出“王府”,他以一招“云龙三现”,在龙象法王的袈裟上戳破三个小孔,龙象法王是以武学的大宗师自居的,输了一招,只好甘拜下风,如何还敢拦阻? 完颜长之哼了一声,说道:“檀贝子,你也要走了么?我还要和你去见皇上呢。” 武林天骄笑道:“王爷,我见了皇上,对你恐怕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彼此‘包涵、包涵’吧。我的老朋友来了,恕我不能奉陪啦。” 完颜长之听他话中有话,不禁心头一凛:“难道他已知道我有篡位的阴谋?”既怕他揭露,又担心“王府”里面不知闹得如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自己赶忙回去视察。他这“高手大会”弄得如此下场,不由得又羞又怒又是吃惊。这还不算,还要设法善后呢。 武林天骄檀羽冲、笑傲乾坤华谷涵,与李思南一道,回转丐帮。檀、华二人和李思南都是初次见面的,彼此各道仰慕之忱。 笑傲乾坤发现李思南面色不对,说道:“李大侠,你且别忙说话。”和武林天骄各站一边,一个握着他的左手,一个握着他的右手,李思南只觉双掌掌心,都似有一股暖流通过,转瞬流贯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心知是他们各以本身的真气,为自己驱散毒气,暗暗佩服他们功力的深厚。 过了片刻,笑傲乾坤笑道:“行了,虽然未能拔清余毒,回去再疗治吧。” 李思南谢过他们,说道:“檀大侠那日在虎威镖局的事情,我已听得孟老镖头说了。檀大侠会在这‘高手大会’之中出现,我们并不感到意外。华大侠也在会中出现,却是我们意想不到的了。” 笑傲乾坤说道:“我一来是来会会老朋友,二来也是想见见几位少年英杰。” 李思南心中一动,说道:“是哪几位少年英杰?” 笑傲乾坤说道:“你听说过风、云、雷、电这几个人吗?” 李思南笑道:“原来你是想见这几个人。这可容易得很,待会儿你就可以见着。” 笑傲乾坤道:“怎的在‘高手大会’却没见他们?” 李思南道:“后堂那把火就是他们放的,现在他们已经回转丐帮了。刚才那枝蛇焰箭就是他们所发的信号。”笑傲乾坤听了李思南说明个中原委,方始知道原来李思南是和他们约好了来大闹“王府”的。 笑傲乾坤说道:“风、云、雷、电中的‘闪电手’耿电是我的老朋友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上个月祁连山青龙帮的龙帮主派人到金鸡岭送信,说是耿电已经来了北方,将要继任青龙帮的帮主之位,但现在则不是在祁连山而是前往大都。我们得知这个消息,拙荆便要我来大都一趟。我到了大都,方始知道风、云、雷、电都已来了。但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人,却不知道他们住在何处。我想这个‘高手大会’他们多半会来,是以我就来了。却想不到还没见着他们,却先见着你们两位。” 武林天骄说道:“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只因在‘王府’内院耽搁些时,这就错过了看上半场的热闹了。” 李思南想起一事,说道:“檀大侠,你知道楚雁行和完颜豪串同害我的阴谋,想必就是刚才在‘王府’的内堂打听到的吧?” 武林天骄道:“不错,我本来是要去查探完颜长之私通蒙古的证据的,还未搜到他们秘密往来的文件,却先在密室听到了完颜豪胁逼楚雁行帮他害你的阴谋。” 李思南道:“你在里面,可见着风、云、雷、电他们么?” 武林天骄道:“男的夜行人我没见着,只发现一个女子从天凤楼里面出来,据我所知,这天凤楼乃是完颜长之的‘王妃’居住之所。这女子似乎年纪很轻,轻功却是不弱,她身形在屋顶一现,像是夜行人观察动静的模样,迅即又回到楼中去了。我一来另有要事,二来也不方便到‘王妃’的寝室查探,不知这少女是不是风、云、雷、电中的云中燕?” 李思南笑道:“那一定不是云中燕了。恐怕多半乃是令徒?” 武林天骄怔了一怔,说道:“我的徒弟,你说的是杨浣青吗?” 李思南道:“不错,刚才我未曾说得清楚,这次和我约好了来分头大闹‘王府’的是黑旋风、轰天雷、闪电手和令徒四人,云中燕则是早被软禁在‘王府’里面的。我们来大闹‘王府’的目的,第一当然是搞垮他的‘高手大会’,第二就是要把云中燕救出‘王府’了。” 武林天骄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虽然身在大都,却还未知道那日“王府”发生的事情。 当下李思南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虽是那日他并没在场,但事情过后,丐帮的帮主陆昆仑和黑旋风、轰天雷等人已告诉了他。轰天雷怎样到“王府”去救师弟;黑旋风和闪电手怎样帮他的忙,结果都被困在“王府”之中。最后是云中燕答应跟龙象法王归国,这才换了他们出来。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听了李思南所述,方始明白个中原委。 李思南道:“龙象法王已经知道云中燕暗中帮咱们的忙了,她在‘王府’里面一定有人看管她的。假如她是自己逃了出来,那么她一定不肯再回天凤楼去。因此我敢说檀大侠所见的那个女子不会是她。” 武林天骄似乎有点诧异,想了一想,说道:“但如果是浣青的话,我一看就能看得出来。当时虽然距离很远,但她的轻功身法那是决计瞒不过我的。” 这个少女是谁,他们三人都是猜想不透,不过以为此事无关宏旨,因此也就不去理会它了。武林天骄笑道:“这女子是谁,反正咱们回到丐帮,就可明白。” 这女子的确不是杨浣青,不过杨浣青此时却正是在天凤楼中。 他们按照原来的计划,从后花园进入“王府”,黑旋风、轰天雷和耿电在园中埋伏,杨浣青进里面搜查。 果然和他们预料的不差,“王府”的武士十九都调到外面把守会场和守卫门户,后园和内堂巡逻的卫士寥寥无几。 “王府”里面的防卫虽然较疏,不过还是有个难题:偌大的一座王府,房屋栉比鳞次,少说也有数百间,高楼也有几座,不知云中燕是在哪一座房间,要想把她找出来谈何容易? 杨浣青正自心想:“只好姑且去碰碰运气吧。”忽见天凤楼头,有个白衣少女的影子,一闪即没。 他们躲在后园的一座假山后面,和天凤楼距离甚远,看得当然不够清楚。但虽然看得不真,却已是令得他们又惊又喜了。 杨浣青道:“咦,好像是云姐姐。你们看是不是她?她一向喜穿白色衣裳的。” 黑旋风比较精明老练,说道:“不错,这是她平常的服饰,看背影也有点像。不过——” 杨浣青道:“不过什么?” 黑旋风沉吟片刻,说道:“龙象法王与完颜长之岂有不派人看守她的道理?” 杨浣青道:“她是公主身份,完颜长之奉承她还来不及呢,怎敢把她当作犯人?即使暗中防范,也是不敢让她知道的。” 黑旋风道:“这话虽然有理,不过刚才这女子若然是她,她为什么不跑出来,却在屋顶上一出现就回去了,为什么?” 杨浣青道:“那天她为了救咱们脱险,答应了龙象法王跟他回国。或许她是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呢。” 黑旋风猜疑不定,暗自思量:“莫非她是因为形格势禁,避免以后和我见面,所以无可奈何,真的是自愿回国了?” 轰天雷说道:“不管是不是她,去看一看也好。”黑旋风听得大家都是这样主张,也就不反对杨浣青进去了。 杨浣青笑道:“她若是不肯跟咱们回去,我劝她不听,就把她硬抓出来。” 黑旋风道:“不,不能这样鲁莽从事。” 杨浣青笑道:“风大哥,你不必担心。云姐姐听说你到了这儿,还会不出来见你的吗?哪用得着我揪她出来?” 黑旋风正容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忘记了李盟主和咱们约好了里应外合的吗?在他未发信号之前,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 耿电说道:“对,要是咱们提前动手,和外面配合不上,恐怕反而误了李盟主的大事。” 杨浣青撅着小嘴儿道:“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吗,我和风大哥说笑罢了。我现在进去打听虚实,打听到了确实的消息,当然还要出来和你们商量的,你们大可放心。”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但还未完全入黑。天凤楼前有两个卫士来往巡逻。杨浣青道:“耿大哥,你替我引开这两个鹰爪。”当下借物障形,蛇行兔伏,慢慢走近了天凤楼。 耿电捏了两颗泥丸,双指一弹,一颗泥丸射上天凤楼前那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一颗泥丸打那个背向着他的卫士,泥丸刚好黏着他的颈背。 这颗泥丸,耿电并没用上内力,泥丸黏着他的颈背,痛是不会痛的,但也把他吓了一大跳了。他蓦吃一惊,不由得失声尖叫起来。 另一个卫士听得同伴尖叫,连忙飞跑过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那棵树上有个鸟巢,耿电打向树上那颗泥丸则是用上内力的。泥丸打破鸟巢,吓得树上的鸟儿振翅飞起,发出嘎嘎的叫声。 那个给泥丸黏着的卫士笑道:“原来是鸟儿恶作剧,我还以为是给人暗算呢。” 他的同伴问明究竟,不禁为之失笑。说道:“你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鸟儿弄落的碎泥刚好就会打着你。但也幸亏不是遭人暗算,要是当真暗算的话,恐怕你已经叫不出来了。” 那卫士满面通红,说道:“外面正在开着‘高手大会’,我是过分小心了些。” 他的同伴笑道:“那些‘高手’,他们要的是功名富贵,哪会来暗算你?” 岂知就在他们说笑的时候,杨浣青已是偷偷进入天凤楼了。 过了一会,夜幕降下,园中树木又多,比空旷的地方更为漆黑,五步之外,不见人影。 黑旋风、轰天雷、耿电三人躲在假山石后,正等得有点儿着急,只见人影一闪,杨浣青已回来了。黑旋风赞道:“好轻功!” 杨浣青喜孜孜地说道:“真想不到这样顺利,今晚咱们一定可以和云姐姐一同回去了。” 黑旋风大喜道:“你见着了她么?” 杨浣青说道:“我是听你的吩咐,不敢马上就去会见她呀。不过,虽没见着,却已知道她确实是在天凤楼了。” 原来天凤楼共有五层,每一层楼又分东厢西厢,共有二十间房的。杨浣青偷偷进入天凤楼之后,正要去查探云中燕是在哪一层楼哪一间房,恰好碰上两个丫鬟上楼,她们是送燕窝来的。杨浣青就跟在她们后面,偷听她们说话。 一个丫鬟说道:“那位姑娘不知是什么身份的贵客,老夫人对她真是优礼有加,老夫人吃的什么东西,她也一定有同样的一份。” 另一个丫鬟小声说:“你还不知道吗,那位姑娘是蒙古国公主的身份呀。你今天讨到好差使了,服侍得公主开心,赏赐定然不少。” 杨浣青这才知道她们端来的燕窝是分别送去给云中燕和“王妃”的。此时外面的卫士正来换班,有人上楼察视。杨浣青已经得知确实的消息,趁这机会,便溜出来。 说出了刚才的所见所闻之后,杨浣青笑道:“我现在不但已经知道云姐姐是在哪一层楼,还知道‘王妃’是在哪一间卧房呢。”原来她亲眼看见丫鬟把燕窝端入“王妃”的房间,但要跟另一个丫鬟上楼的时候,已有卫士进来巡视,是以她只知道云中燕是在最上的一层。 黑旋风听她说得这样确实,心里当然也就没有怀疑了,说道:“好,那咱们就安心等待李盟主的讯号吧。只不知外面的‘高手大会’闹得怎么样了?” 杨浣青道:“待会儿讯号一发,我还有个双管齐下之策!” 黑旋风道:“什么双管齐下之策?” 杨浣青道:“待会儿我去找云姐姐,你去捉完颜长之的‘王妃’,这就万无一失了。” 黑旋风笑道:“完颜长之的老婆,据我所知,是一点也不会武功的,你叫我去欺侮一个老妇人吗?” 杨浣青笑道:“完颜长之欺侮过多少毫无抵抗能力的汉人,你去捉他的老婆,可也不算是有失好汉的身份呀。” 黑旋风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她虽然是和我说笑,这番话倒也未尝没有道理。但若非迫不得已,我还是不必走这步棋。” 心念未已,只见一道蓝色的火焰从空中掠过,轰天雷喜道:“李大侠的讯号发出来啦!”当下立即依计行事,杨浣青进入天凤楼,黑旋风、轰天雷和耿电在楼下三面埋伏,给她拦阻可能赶来救应的“王府”武士。 杨浣青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跃上楼前那棵大树,好像荡秋千似的,飞过天凤楼楼顶,一下子就进入最上一层。 在楼下巡逻的那两个卫士听得声息,兀是思疑不定,恐怕又是倦鸟投林的声响,自己大惊小怪,会给同伴耻笑。他们还未来得及查明真相,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闪电手”耿电点了他们的穴道。 杨浣青使个“珍珠倒卷帘”的身法,脚尖勾着檐角,一按栏杆,翻身跳入楼中。哪知她刚一触着栏杆,栏杆突然裂开。着足之处,楼板也突然穿了一个窟窿! 她的轻功纵然未能说是炉火纯青,也已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怎能一碰栏杆,栏杆会断,不问可知,当然是中了机关! 也幸亏她的轻功造诣委实不弱,在这危机四伏的瞬息之间,反手一挥,手镯甩开,变成一条细长的银丝软鞭,软鞭一搭檐角,登时把身子挂了起来。又像荡秋千似的荡回瓦面,这才没有跌入陷阱。 她虽然中了埋伏,却还以为云中燕是在里面,心想完颜长之不敢明目张胆的派人看管她,在她卧室外面布下机关那也不足为怪。于是便即叫道:“云姐姐,我是浣青,你快出来!小心外面的机关!” 话犹未了,窗门倏地打开,只听得房间里一个少女的声音冷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小魔女,用不着自报字号啦!”冷笑声中,一把梅花针撒了出来! 此时杨浣青的身子还在悬空,陡然间已见金芒耀目。杨浣青握牢软鞭,一提腰劲,“燕子钻云”,上了瓦面,只听得一阵嗤嗤声响,一丛梅花针从她脚底飞过。杨浣青在琉璃瓦面和衣一滚,滚出一丈开外,这才敢跳起身来。 “好俊的轻功!”那女子笑道,如影随形的追上来了。 杨浣青气得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用这等阴毒的手段!” 那少女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我早知道你要来的。很好,我正想领教领教你这位小魔女的功夫!” 杨浣青又气又恨,一出手便是独门鞭法的绝招,缠头绕足扫腰,喝道:“给我滚下去!” 那少女用的是一柄长剑,一招“云麾三舞”,挑开她的长鞭,笑道:“你也太猖狂了,一招就想把我打下去吗?看剑!”杨浣青的银丝鞭又软又细,不易受力,那少女想要削断她的长鞭,却也不能。 这晚无月无星,近身搏斗,也是只能见着一团黑影,对方使的什么招数,可就无法辨认了。琉璃瓦面,又是滑不留足,在这上面交手,比在平地拼斗,更是凶险十倍! 杨浣青仗着超卓的轻功,听风辨器,银丝鞭挥成一道圆弧,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少女的轻功和听风辨器的本领竟也不在她下,一口长剑,攻守兼备,剑法亦是奇诡之极。鞭剑争雄,斗了个旗鼓相当。 杨浣青在楼上碰上对手,轰天雷等人在楼下也给人发现了。完颜长之是早有布置的,那些埋伏在园中的高手,也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轰天雷等人进来之时他们虽没发现,但一见到李思南发的那枝蛇焰箭,亦已猜想得到是敌人所发的讯号,不约而同的都跑到天凤楼来。 埋伏在北面和西面的轰天雷和敌人交上了手,黑旋风正要去帮手,蓦地一想:“敌众我寡,要想突围,说不得只好用杨浣青那条计策了。有‘王妃’作为人质,不愁他们不把燕妹拿来交换!”心念一动,便即上楼。 黑旋风找到了王妃那间房间,只听得里面有个老妇人的声音,干咳两声,说道:“外面为何这样吵闹,你们给我出去看看。”不见有人答应,跟着骂道:“鬼丫头,都跑到哪儿去了?” 黑旋风心头大喜,想道:“原来只有这老虔婆独在房中,可不用担心打草惊蛇了。听她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有病在身。为了燕妹,无可奈何,只好捉她作为人质,但愿莫把她吓死才好。” 当下黑旋风捏着嗓子,说道:“来了!”轻轻推开房门,就走进去。 只见一张描金的红木大床箩帐低垂,床前有一双女鞋。小几上烧着一炉沉香,放有一碗燕窝,尚还未冷。黑旋风心道:“这老虔婆倒是很会享福。” 那老妇人道:“是春梅吗?”黑旋风正要挑开罗帐,忽地起了疑心:“王妃有病在身,为何却没人在旁服侍?楼上又没守卫,完颜长之焉能如此大意?” 黑旋风起了疑心,拿起那碗燕窝,向床上摔去,说道:“是勾魂使者请你到阎王殿赴宴啦,你先尝尝这碗燕窝的滋味好不好?” 罗帐给他的劈空掌力荡开,“乓”的一声,那碗燕窝掷在床上。陡然间,只听得密如爆豆的一串声响,眼前金芒闪烁,无数几寸长的毒箭射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丛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幸亏黑旋风早有提防,躲在暗器打不到的死角。但见这情形,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要是我刚才用手揭开蚊帐去捉她的话,只怕此时已变成刺猬了。” 黑旋风喝道:“好毒的老虔婆,出来吧,你跑是跑不了啦!” 此时毒箭刚刚射完,他话犹未了,忽觉背后微风飒然,肩头突然给人抓着,抓着他的那只手,竟然不似血肉之躯,触体冰冷。 黑旋风大吃一惊,连忙施展“金蝉褪壳”的身法,双臂一振,霍的一个“凤点头”,上衣裂开,向前冲出两步。这个脱身之法,是他的师父屠百城的衣钵真传,其他各派都没有这种诡异的身法的。 那人只抓到了他的一件上衣,也是大感意外,喝道:“好呀,原来你是屠百城的弟子!” 黑旋风早已拔剑出鞘,一个“金蝉褪壳”脱身之后,立即便是一招“狂风扫叶”的剑式,反手一挥。 双方动作都是敏捷之极,只听得声如裂帛,黑旋风一剑挑开向他头顶罩下来的那件破衣,但见眼前青影一闪,当的一声,他的长剑已是和对方的兵器碰个正着。对方的兵器竟然是一根青竹杖。 可是这根青竹杖竟是坚逾钢铁,黑旋风的宝剑非但削它不断,反而给它震得虎口隐隐发麻。那人的竹杖一翻一绞,使了个“三转法轮”的招数,黑旋风的长剑几乎掌握不牢,就要脱手飞去。 黑旋风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人的本领竟似不在完颜长之之下,当然不是他的妻子了。”“王妃”不会武功,这是他早已知道的。 黑旋风一掌劈开窗门,飞身跳出。那妇人阴恻恻地说道:“要想逃么?”如影随形,跟踪扑来,黑旋风脚跟尚未站稳,只觉背后微风飒然,那妇人的竹杖已是点到了他背心的“风府穴”。 黑旋风怒道:“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么?”身形一个盘旋,刷刷刷便是连环三剑。三招一气呵成,端的凌厉无比! 可是这么凌厉的连环三剑,却给那妇人的青竹杖东一指西一划就轻描淡写的化解了。那妇人冷冷说道:“很好,有胆的你就别跑!” 此时天色早已黑了,但天凤楼的檐角挂有风灯,虽然不很明亮,却还可以视物。只见这个妇人约莫四十来岁模样,和他想象中的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大不相同,打扮得相当妖艳,论面貌甚至可以称为“美妇”。但脸上却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不知怎的,令人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一股寒意。 黑旋风喝道:“你是什么人冒充王妃?” 那妇人道:“谁叫你自己上钩。我看你这个勾魂使者是冒充的,我才是真的勾魂使者!” 黑旋风情知今晚已是难以成功,想道:“我可不能中她激将之计。”可是他变换了几种不同的身法,连使七招杀手绝招,仍然摆脱不开这个武功奇高的妇人。 黑旋风想要逃走又不甘心,当下一声长啸,叫道:“云姑娘,云姑娘!”心里想道:“云中燕倘若还在‘王府’之中,她也应该听见我了。”明知云中燕即使就在这天凤楼,十九也是被囚于密室,难以脱身,但心中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云中燕听见自己的呼唤,能够冲出樊笼。 那妇人的青竹杖越打越快,点、戳、刺、击,招招狠辣,把黑旋风逼到楼角,冷笑说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你的这头天鹅已经飞回和林啦!” 黑旋风不知是真是假,但过了一会,听不到云中燕的回声,不由得冷了半截。要知云中燕的内功不弱于他,倘若还在“王府”,纵然一时不能脱身,也当以啸声相应。他是以“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呼唤她的,料想在“王府”的范围之内,都能够听得到他的呼唤。 转瞬间双方又斗了数十招,黑旋风仍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但那妇人要想把他逼得跌下天凤楼,急切间却也不能。原来黑旋风情知打不过她,使的是一套独门剑法,名为“须弥剑法”,这套剑法不能用来攻击敌人,但用来防守,却是最为绵密。屠百城创立这套剑法,正是为功力未够深厚的弟子碰上强敌之时使用的。但黑旋风自从出道以来,却是从未用过,这次还是第一次使用。 激斗中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叫道:“师父,快来!”原来那个少女在琉璃瓦面斗到百招开外,已是渐感不支。 那妇人叫道:“好,我就来!”黑旋风正苦于无法脱身,闻言大喜。那妇人忽地喝道:“好小子,下去吧!”青竹杖向前一挑,呼的一掌跟着劈出。 这杖中挟掌的招数奇幻无比,杖势掌势都是飘忽不定,竟然把黑旋风防守得非常严密的圈子攻破,黑旋风刚要挡住她的青竹杖,一股强劲的力道已是推得他身向后仰! 好个黑旋风,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显出了超卓的轻功,突然翻过栏杆,便跌下去。那妇人一杖向外击下,杖端打着他的鞋底,黑旋风下坠之势更加快了。 那妇人哈哈大笑,便即上楼。 她只道黑旋风这一摔不死也得重伤,哪知黑旋风在跌到三楼与二楼之间,一抓抓着檐角。 黑旋风抓着二楼的檐角,离地不过三丈左右,本来可以跳下去的,但他此时却不作脱身之想,反而又爬上去,为的是他要帮忙杨浣青逃跑。 黑旋风在四个人中,轻功比不上耿电,比起杨浣青也还略逊一筹,不过却也有他的独到之处。有一门轻功叫做“壁虎游墙”,正是他的师门绝技。 他背贴着墙,向上移动。天凤楼每层高二丈多,在毫无凭借的情形底下,一个人武功多好,也是决计跳不上这么高的。他以壁虎游墙的独特轻功,向上移动丈许,便即反手一剑,插入墙壁,紧紧握牢剑柄,一个鹞子翻身,左臂一伸,抓着了三楼的檐角。如是者反复使用,不消多久,已是给他爬上最上一层。 忽听得楼下的卫士叫道:“飞贼上了天凤楼了!”乱箭射来,此时黑旋风正在想要跳上最上一层的琉璃瓦面。 形势本来十分危险,但说也奇怪,那些乱箭好像并不是对着他射的,最近的一枝也在他的身边三尺开外,黑旋风颇为诧异:“完颜长之手下的武士箭法怎的如此不济,这许多箭射来,竟是全都失了准头!”心念未已,只听得呼的一声,一条黑影从“天凤楼”后面的一棵大树上直飞过来,这棵大树高达十丈,树顶和屋顶差不多一样的高,但距离却有三丈多宽,倘非有绝顶轻功,也是决计跳不过去。 黑旋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耿电发现了杨浣青在瓦面和人搏斗,特地上来帮她的忙的。那些乱箭是射耿电的。他一上了屋顶,楼下的武士就不敢胡乱发箭了。 在琉璃瓦面和杨浣青交手的那个少女本来已处下风,耿电一来,她如何还能抵敌,不过数招,便即险象环生,耿电虽然不知她是何人,但想她是在天凤楼住的,自必不是等闲之辈,当下便要把她抓作人质。也幸亏耿电想要把她活捉,否则她早已受伤了。 耿电欺近那少女身前,刚好用小擒拿手法抓她的琵琶骨,忽听得有个妇人叫道:“郡主别慌,师父来了!”此时黑旋风也是刚刚跳上屋顶。 杨浣青听得这妇人高呼“郡主”,这才知道对手的身份,原来竟是完颜长之的女儿。黑旋风也知道了这个妇人果然不是“王妃”,而是“郡主”的师父。 杨浣青大喜道:“耿大哥,快快把她拿下,这可是一件活宝贝呢!” 其实用不着她来提醒,耿电已是在作这样的打算了。此时他刚好找到了一个破绽,立即欺身直进,右臂一勾,使出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辅以左掌的小天星掌力。 耿电号称“闪电手”,出手何等敏捷,哪知这妇人比他更快,声到人到,耿电只觉微风飒然,她的青竹杖已是点到了面门。而且还在同一时候,杖尾一颤,就荡开了杨浣青的软鞭。 耿电吃了一惊,百忙中一个移形易位的身法,折扇疾如电光石火的点向那妇人腰间的愈气穴。 那妇人大概也是料不到耿电的身手如此敏捷,噫了一声,竹杖一立,飞腿踢耿电膝盖,双方倏地由合而分,彼此都没占到便宜,但耿电是得杨浣青之助方能和这妇人打成平手的,本领显然是比不上她了。 这妇人不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她只和耿、杨二人打了一个照面,便看出了他们的优劣,第二招立即便攻击敌方较弱的一环,竹杖起处,轻轻的把耿电折扇拨开,看来似乎是要连环进击,哪知杖尾陡然一转,竟然从耿、杨二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转而攻击杨浣青。 那“郡主”的本领虽然最弱,但师父的手法她却是稔熟的,一见师父使出“骊龙探珠”的招数,立即与之配合,刷的一剑,同时刺到了杨浣青的后心。 耿电出手快极,妇人那招虽然出他意料之外,他还是能够及时替杨浣青招架。不过他只有双手,妇人的本领又在他之上,“郡主”向杨浣青背后刺来的那一剑,他却是无法兼顾了。 “郡主”只道这一剑定然能够刺着杨浣青的穴道,将她活擒,刺下之时,得意大笑。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笑声未已,忽地只觉膝盖一麻,跪倒瓦面。琉璃瓦面,滑不留足,登时骨碌碌向低处滚下。那妇人的“小心”二字方才出口,已是迟了片刻。 只听得“乓”的一声,一块琉璃瓦碎成片片。原来是黑旋风伏在檐角,揭了一块琉璃瓦打将上来。那妇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琉璃瓦当然打不着她,还未飞到她的身边,已给她的劈空掌力震得粉碎了。但黑旋风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暗算她的,只是要扰她耳目而已。在琉璃瓦给那妇人粉碎之时,他的一枚铜钱已是打着了“郡主”的膝盖。 黑旋风是给那妇人在三楼打下去的,他这样快的又上到最上一层,大大出乎这妇人的意料之外。也正是因为她料想不到,黑旋风方能得手。否则以她的本领,稍有提防,黑旋风已是不能伤及她的徒弟了。 杨浣青回过头来,见那“郡主”跪倒瓦面,此时正在向低处滚下,不觉哈哈笑道:“郡主,你向我行这大礼,我可怎么敢当?” 不料又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妇人出手快得难以形容,身形一闪,突然就扑上来,一抓抓着杨浣青的鞭悄,杨浣青只觉虎口一麻,银丝软鞭已是给她抢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旋风与耿电双双扑到,那妇人在琉璃瓦面宛似水蛇游走,夺了软鞭,倒滑出去,头也不回,便即挥鞭一卷。 这几下兔起鹘落,疾似电光石火。“郡主”刚刚滚到屋顶的边缘,眼看就要跌了下去,恰好就给软鞭卷着脚踝。那妇人软鞭一提,已是将她拉了起来。她使的是股巧劲,“郡主”就似给她用手拉起一样,丝毫不感痛苦。 杨浣青又惊又怒,喝道:“还我鞭来!”那妇人竹杖划了一道圆弧,抵挡耿电的折扇和黑旋风的长剑。左手抱着郡主,抖开缠在她脚上的软鞭。杨浣青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乘隙即进。 那妇人以一敌三,情知决计讨不了好,使软鞭又不顺手。眉头一皱,喝道:“小孩子玩的东西,谁要你的,拿回去吧。”软鞭飞出,经过她的用力运用,抖得笔直,呼呼风响,向着杨浣青飞来。耿电忙把折扇在鞭梢一搭一捺,卸了她的内力,杨浣青方才能够把自己的软鞭接到手中,那妇人抱住“郡主”,已是回到楼中。 耿电道:“咱们怎办?”黑旋风道:“云中燕不在此地,咱们回去再说。”此时轰天雷一人在楼下遭受围攻,他们也只能放弃搜索云中燕的计划,赶去接应他了。 第五十四回悲欢离合 轰天雷正在遭受七名武士的围攻,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就是那天在秘魔崖上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那个蒙古武士卜钦罕。还有许多“王府”的武士,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轰天雷奋起神威,陡地一声大喝,砰的一拳,打断了一名武士的肋骨,腾的飞起一脚,又把一名武士踢出三丈开外。另外几个武士给他神威所慑,一时间竟是不敢扑上,不约而同的退了一步。 可是那个武功最高的卜钦罕,却趁着这个时机,施展他拿手的摔角本领,从背后一抓抓着轰天雷,举过头顶。 正在他要用“肩车式”摔晕轰天雷的时候,只觉微风飒然,耿电与黑旋风从两翼扑上。 轰天雷双臂一振,坚逾钢铁,卜钦罕扳不平他的身子,连忙就摔出去。哪知这一摔却摔不倒轰天雷,轰天雷脚跟一着地,反手就是一拳。他虽然给转得有点头晕眼花,这一拳可还打得委实不轻。 卜钦罕本来想要用轰天雷来抛掷风、电二人的,不料反而吃了一拳。说时迟,那时快,耿电以迅捷无比的手法,一招之间,遍袭四名武士,令他们乱作一团,不能照应,黑旋风抢上去就打卜钦罕。 卜钦罕吓得慌了,叫道:“你们赶快来啊!”危急关头,又使出他的摔角绝技。他和轰天雷、黑旋风都是曾经交过手的,知道黑旋风的内力虽然比不上轰天雷,身法却是溜滑得多,这一抓本是只图吓阻敌人,不敢希望将他抓着的。一抓之下,忽听得黑旋风叫道:“啊呀不好,老子要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一抓就抓着了。 卜钦罕大喜,心想:“你的内力不如轰天雷,不信摔你不倒。”心念未已,突然胁下一麻,又是一个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原来黑旋风是故意让他抓着,乘机点了他胁下的麻穴。 轰天雷道:“见着云姑娘没有?”黑旋风道:“听说她回和林去了,咱们回去再探虚实。” 此时大批武士已从四面赶来。轰天雷喝道:“谁想送命的就来,你们瞧着!”把手一扬,两枝蛇焰箭同时射出,一枝射上天空,但另一枝却是向着天凤楼的墙基射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天凤楼下面的墙壁塌了一角。原来轰天雷早已在墙基下埋了火药,这枝蛇焰箭是把火药引爆的。 轰天雷凌铁威的曾祖凌振擅于制造火炮,当年曾为梁山泊立下不少功劳。轰天雷和他曾祖的绰号相同,不过凌振之号称“轰天雷”是由于他擅用火器,而凌铁威则是由于他的脾气火爆。凌铁威在使用火器方面,远远不及他的曾祖,即使比他的父亲凌浩也是大有不如。但虽然如此,他毕竟还是秉承家学,并不外行。炸毁了天凤楼的一角,在凌家的“家学”中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天凤楼塌了一角,浓烟烈焰登时冒起。众武士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逃避。一个小队长叫道:“不好,郡主还在楼上,快快救她下来!” 幸好天凤楼只是塌了一角,楼高五层,上面尚无影响。但二楼业已着火焚烧,王府的人纷纷出来救火,也就无暇理会黑旋风他们了。 那妇人抱住“郡主”,在屋顶出现,一手执着一条长绳,师法杨浣青软鞭缠树的故智,长绳一抖,搭上对面那棵大树的树梢,抱着一个人竟也捷如飞鸟般的溜过去。她下得树来,喝道:“郡主没事,你们快追奸细。” “郡主”虽然“没事”,但她是给黑旋风用独门手法打着穴道的。那妇人虽然武学深湛,一时间也还未能给她解开穴道,这种重手法点穴,倘若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能够解开,对身体甚有伤害。那妇人必须以本身真力,为她推血过宫。是以她逃出了天凤楼之后,也就不能去追黑旋风他们了。 四面八方而来的武士虽多,但一大部分忙于救火,又没有一流高手主持,要想拦阻他们四人,那可并不容易了。 轰天雷奋起神威,每一掌劈将出去,都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他在前面开路,耿电则以迅捷无伦的手法,“王府”的武士和他距离稍近,他便倏地窜出去点他们的穴道。杨浣青也很不弱,银丝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转瞬间也打翻了几个武士。银丝鞭打着之处,都是对方的关节要害。被打翻的那几个武士疼痛难当,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叫。随后追来的那些武士见此情形,不由得也给吓住了。 众武士不敢迫近,但还是锲而不舍。花树丛中,假山洞里,或射来冷箭,或伸出挠钩,地上还撒下绊马索,叫他们防不胜防。 黑旋风等人且战且走,忽地只见又有三处起火,一处是在后院,两处是在园中。黑旋风喝道:“金鸡岭和祁连山的好汉全都来了,你们的‘王爷’都已是自身难保,你们还要给他卖命么?” 金鸡岭是北五省绿林首领“蓬莱魔女”柳清瑶的山寨,祁连山则是青龙帮帮主龙沧波的总舵,这两处也是义军势力最大的地方,足以令金国官兵闻名胆丧的。“王府”的武士当然不是普通官兵可比,但听得黑旋风这么说也是不禁大吃一惊,不知是真是假。有的人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一面分出人去救火,一面分出人去保护“王府”内眷。这么一来,更是难以拦阻他们,不多一会,黑旋风等人已是杀出后园。 其实哪里有什么金鸡岭和祁连山的好汉,连黑旋风也不知放火的是什么人,暗暗纳罕。 就在他们冲出园门的时候,在内院救火的武士已经有人出来叫道:“大家不用慌,只不过是‘奸细’放火,并无大伙强盗。”那武士队长喝道:“调弓箭手来,快马捉擒这几个小贼!” 黑旋风只道还有一场大厮杀难以避免,忽听得呜呜的号角声,非但弓箭手不见调来,那些武士也有大半撤退了。原来此际正是李思南、笑傲乾坤和武林天骄等人大闹“高手大会”之际,完颜长之不能不把“王府”的兵力集中去对付他们。 出了“王府”后园,没多远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小巷的另一头可通三处横街。大约还有十多骑“王府”武士追来,一踏入这条狭长的小巷,只见巷中堆满运煤的大车,好不容易清理了这些煤车,黑旋风等人早已不见踪迹,那个小队长在小巷的出口处踌躇片刻,挥手说道:“咱们还是回去吧。”要知他只有十多个人,倘若分为三处追捕敌人,只怕“捕盗”不成,反而自身性命难保。 原来这些煤车乃是丐帮的布置,那三处火头也是丐帮的弟子混入王府点燃的。黑旋风等人进了小巷,便已得到丐帮接应了。 他们上了一辆没有装煤的空车,穿过横街小巷,跑了一程,后面已是不见追兵。 驾车的那个丐帮弟子问道:“这个鞑子俘虏如何处置?”要知他们是回到丐帮的总舵去的,丐帮的总舵在什么地方是决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因此他这一问的意思,实际是在提醒黑旋风,倘若没有必要留着俘虏的话,不如就在半路将他杀了。 卜钦罕虽然不知丐帮的禁忌,但也听得出对方的语气对他甚是不妙,不由得心里一凉:“想不到我堂堂一个金帐武士,糊里糊涂的死在异邦。” 只听得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他是我请来的客人,咱们自该以礼相待。”当下便即解了卜钦罕的穴道,赔礼说道:“卜大人,累你受惊了!” 这一下大出卜钦罕意料之外,怒声说道:“我是你的俘虏,你要杀便杀,何必戏弄?” 黑旋风正容说道:“适才之事,我实是迫于无奈,请恕冒犯。我们怎敢把你当作俘虏看待?” 卜钦罕惊疑不定,瞪眼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爽爽快快说吧!” 黑旋风说道:“刚才我们寡不敌众,为了要闯出‘王府’,不能不请卜大人陪伴我们。其实卜大人是贵国有名的好汉,我们也早已佩服的。若论真实的本领,说句实话,我即使未必输给卜大人,最多也只能打个平手。卜大人刚才一时失手,那也是‘王府’的那班武士太不济事,以致卜大人受了连累之故,请莫介怀。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卜大人若不嫌弃,我倒想与卜大人攀交攀交呢。” 蒙古武士的习惯一般都是佩服本领比自己高强的人,黑旋风把这顶高帽给卜钦罕一戴,让他不致失了面子,不由得他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又是心里暖烘烘的浑身都感到舒服。连忙说道:“风大侠,你太抬举我了。你们几位本领都比我强,我输在你们手里,输得心服口服。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黑旋风笑道:“别说‘处置’二字,我本想请你做我的客人的,不过恐怕贵国国师对你起疑,咱们只好留下一个交情了。你就在这里下车回去吧!” 卜钦罕想不到黑旋风竟肯如此轻易的放他回去,呆了一呆,说道:“你有什么要我做的,请吩咐吧!”
黑旋风笑道:“朋友相交以诚,倘若我是要利用你的,那我不变成了卑鄙的小人么?卜兄尽管放心回去。” 卜钦罕只道他必定有什么交换的条件,听了这番说话,不觉大为感动,说道:“风大侠,你真不愧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多谢你把我当作朋友,我也深感荣幸能够结交你这样一位朋友。对朋友我可不能不说真话了,风兄,你是为了我们的公主才冒险闯进‘王府’的吧?” 黑旋风叹道:“可惜找她不着。” 卜钦罕道:“风兄,我告诉你确实的消息吧,公主三天前已经离开‘王府’,回和林去了。” 黑旋风虽然听得那妇人说过云中燕不在“王府”,但仍是半信半疑,此际听得卜钦罕也是这么说,可不由他不相信了。说道:“那何以龙象法王和你们还在此地?她是单独回去的吗?” 卜钦罕道:“她是我们的钦使木华黎将军送她回国的。龙象法王为了要与完颜长之主持今日开的这个‘高手大会’,是以和我们这几个人要迟几天方能动身。” 希望变成泡影,黑旋风的难过可想而知。但他还是强抑住心里的悲痛,向卜钦罕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卜钦罕继续说道:“风兄,我知道你喜欢我们的公主,我们的公主也喜欢你。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个消息令你失望的,可是我又怕你不肯死心,还要冒险,所以不能不告诉你。据我所知,完颜长之已经请来几名高手,听说本领都是不在他之下。今后‘王府’的防卫也只有更为森严,风兄,你们可不能再次冒险了。” 黑旋风道:“完颜‘郡主’那个师父是谁,想必就是你说的那些高手之一吧?” 卜钦罕道:“不错。但她是谁,我们也不知道。”接着说道:“风兄,我回到和林,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公主,你有什么话要我告诉她吗?”黑旋风叹口气道:“我只要她知道我是在想念她那就够了。” 卜钦罕道:“好,我一定把你这片痴情带回去给我们的公主。蒙古民间有句俗话说:绳缰困不住骏马,乌云遮不住太阳。你们真心相爱,总有一天就会雨过天晴。”杨浣青赞道:“好,这两句话说得真好。”黑旋风苦笑道:“但愿如你所言。” 卜钦罕走后,众人都是为黑旋风感到难过。耿电岔开话题,说道:“这个蒙古武士倒是不错,初时你要放他,我还不以为然呢。” 黑旋风道:“我曾听得云中燕谈过他的,说他为人还算耿直,那天在秘魔崖上,他也肯听云中燕的话,所以我敢于冒险一试。”说至此处,不觉又想起了云中燕来。遥望云天,不知云中燕已离开他几千万里?心头一片怅惘。 回到丐帮总舵,帮主陆昆仑出来迎接,说道:“李大侠和檀大侠都已回来了,还有一位你们意想不到的客人呢。” 杨浣青道:“你说得这样郑重,想必是一位大有来头的客人了,是谁?” 陆昆仑笑道:“是和你的师父齐名的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 杨浣青大喜道:“原来是他老人家来了,我的师父常常提起他的,可我还没有见过。”一阵欢喜过后,不觉又有点黯然神伤的和陆昆仑说道:“可惜我们不能够和云中燕姐姐一同回来。” 陆昆仑道:“我知道,她已经回国了,是么?” 杨浣青怔了一怔,说道:“你也知道了?” 陆昆仑道:“是一个在‘王府’卧底的弟子把消息送出来给我的,可惜来迟一步,昨日中午才送到的。你们已经到‘王府’去了。要是来早一些,你们就不用冒这样大的危险了。” 黑旋风强笑道:“个人的悲欢离合算得了什么,完颜长之的捞什子‘高手大会’给我们弄得冰消瓦解,这才是大快人心呢!”陆昆仑哈哈一笑,说道:“对,你说得很对。一切都该从大局着眼,这才是豪杰胸怀!” 当下陆昆仑便即带领他们进去和李思南、武林天骄、笑傲乾坤等人见面。李思南等人业已知道云中燕回国的消息,大家都避免再提起她。 黑旋风听他们说起怎样大闹“高手大会”的种种事情,听得眉飞色舞,连呼痛快。 李思南道:“你们大闹‘王府”,弄得完颜长之的手下疲于奔命,帮了我们外面的人很大的忙,说起来我们还应该多谢你们呢。”黑旋风笑道:“李大侠太夸奖我们了。实不相瞒,要不是有丐帮弟子接应,我们还几乎脱不了身呢。”李思南道:“对啦,我还未曾问及你们,你们在里面碰见什么高手没有?” 黑旋风道:“我们正是碰上了一个阴狠毒辣、武功奇高的妖妇,想向三位前辈请教她是什么来历。”当下将适才的遭遇,从头再说一遍。 武林天骄道:“浣儿,原来你和完颜长之的女儿交过手了。她名叫完颜璧,小时候我也曾见过她的。这丫头很有点小聪明,但这件事却是弄得我也不懂了,为什么她不学家传的武功,却去另拜妖人为师?她的哥哥完颜豪倒是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 杨浣青道:“完颜豪我也曾会过,依我看来,完颜璧的本领似乎比哥哥还强。她那师父的武功也决不在完颜长之之下。” 笑傲乾坤沉吟半晌,忽地说道:“你们碰上的那个女人,想必就是辛十四姑这女魔头了。” 黑旋风道:“辛十四姑是什么人?” 武林天骄则是吃了一惊,说道:“你说的敢情就是那个擅于使毒的辛十四姑?” 笑傲乾坤道:“正是,你曾经会过她么?” 武林天骄道:“二十年前,我有一个朋友,伤在她的毒针之下。我正想找她算账,她却就此销声匿迹了。想不到现在却出现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之中。” 李思南道:“我也只知道这女魔头之名,不知她的来历。华兄,你既然知道,那就请你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笑傲乾坤笑道:“首先我要更正你们一项错误,你们称她‘妖妇’,其实她是直到现在尚未嫁人的。” 杨浣青笑道:“她打扮得十分妖艳,看来总有四十开外了吧,还是搽脂抹粉,像个老妖怪似的,我怎知她没有嫁人。” 笑傲乾坤笑道:“你这说话,要是让她听见,包要气她半死。她一向是以美貌自负的,正由于她貌美而嫁不了,才弄成今天的怪癖。” 杨浣青诧道:“她既然长得美貌,为何没人要她?” 笑傲乾坤说道:“不是没人要她,是要她的人她不喜欢;她想要的人却得不到。”杨浣青说道:“原来如此。”笑傲乾坤接着笑道:“不过到了后来,却的确没人敢要她了。”杨浣青最喜欢听这类武林中人的奇闻轶事,听得津津有味,问道:“为什么?” 笑傲乾坤说道:“她少女时候,恃着长得美貌,本领又好,因而自视甚高。她一个年轻女子在江湖上行走,自不免招蜂惹蝶,但那些狂蜂浪蝶碰上她可就苦了。”杨浣青道:“怎样苦了?”笑傲乾坤说道:“不是给她杀死,就是给她弄个半死不活。” 杨浣青伸伸舌头,说道:“这样厉害!”跟着笑道:“但虽然手段狠些,那些狂蜂浪蝶也是自取其咎,与人无尤。谁叫人家不喜欢他,他也去纠缠人家呢。” 笑傲乾坤道:“到了后来,她把这样的事情当作好玩的把戏,人家不招惹她,她也去招惹人家了,有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误会她对自己有意,郑重的请了媒人向她求婚。你猜她怎么样,她把媒人杀了,这还不算,还要找上门去,把那个求婚者眼睛挖掉!” 杨浣青咋舌说道:“这就未免太过分了。人家叫我做小魔女,我也想象不到有这样狠辣的女魔头呢!” 武林天骄说道:“我那个朋友就是因为多看了她两眼,险些给挖掉眼睛的。后来眼睛虽得保全,也中了她的一枚毒针,几乎丧命。” 笑傲乾坤笑道:“不过她后来也受到报应了。” 杨浣青道:“她喜欢的人是谁?” 笑傲乾坤道:“是洛阳大侠韩大维。檀兄,这个人想必你曾认识?” 武林天骄道:“二十年前见过一面,听说他后来给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所伤,早已绝迹江湖了。” 笑傲乾坤道:“韩大维的亲家谷若虚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女婿是谷若虚之子谷啸风,如今又是正在金鸡岭,所以我知道他们的事情。” 杨浣青回道:“韩大维为什么不喜欢她?” 笑傲乾坤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韩大维虽也相识,还未够无话不说的交情。我也不好意思问他:喂,老韩,那样标致的美人儿爱上了你,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啊!”笑傲乾坤一向喜欢说笑,这么一说,逗得杨浣青也不禁笑了起来。 耿电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猜,韩大侠既然是大侠的身份,当得起一个‘侠’字的人,当然不会喜欢这种邪派的妖女了。” 杨浣青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又再说道:“你的话是说得不错,不过我还想知道,那女魔头是怎样的骄狂而又阴狠,她给韩大维抛弃怎肯甘休?” 笑傲乾坤说道:“她是不肯甘休啊,结果还弄出了一件惨案来呢。”接着便说这件惨案。 “韩大维后来和他的表妹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夫妻十分恩爱。有一天他的妻子忽然不明不白的给人毒死了。那女魔头也从此就销声匿迹了将近二十年。” 杨浣青道:“不用说这个凶手一定是辛十四姑了。” 笑傲乾坤说道:“韩大维还不敢十分确定。” 杨浣青道:“为什么还不敢确定,难道除了她还会有别的人么?” 笑傲乾坤道:“你猜得对了,辛十四姑本名叫做柔荑,她还有一个表妹姓孟,名叫七娘,表姐妹都是擅于使毒的能手。孟七娘行事没有辛柔荑那样阴狠,但她也在暗中爱上韩大维的。惨案发生之时,孟七娘住在韩家附近,后来也失了踪。现场的迹象也有些蛛丝马迹,似乎是孟七娘干的。但韩大维还是疑心辛柔荑多些,那些蛛丝马迹可能是她的故布疑阵,用来陷害她表妹的。” 杨浣青道:“我也是这样想。” 武林天骄说道:“韩大维的事情用不着咱们替他多管,但这女魔头重现江湖,你们可得分外小心了。浣儿,以你的功夫,再练十年,也是打不过她的。不过我可以教你一套轻身功夫,打不过她也能逃跑。” 杨浣青喜道:“师父,我正想跟你多学一点防身本领。” 武林天骄笑道:“你别贪心不足,我在大都是不能久留的,今晚传给你这套轻功,明天我就要走了。” 杨浣青大为失望,说道:“师父怎么这样快就要走了?” 武林天骄笑道:“待你和耿世兄成亲之时,我自然还会再来。” 杨浣青面上一红,说道:“师父,你怎么也是为老不尊,开起徒弟的玩笑来了。” 武林天骄笑道:“这可是正经事啦,难道你不要师父给你主婚么?”杨浣青想起父母双亡,不禁又是有点心酸。 武林天骄接着正容说道:“我和完颜长之已经撕破了脸,在大都是不便待下去了。华兄约我到金鸡岭去,我已经答应了他,明天一早动身。” 陆昆仑道:“华大侠这么快也要走了?” 武林天骄笑道:“他们夫妻如胶似漆,离开了几个月,他的人在这里,他的心早已飞回金鸡岭了。”原来金鸡岭的寨主正是笑傲乾坤华谷涵的妻子。 笑傲乾坤说道:“各路义军的首领,明春在金鸡岭将有一个聚会,我得回去帮忙准备。对啦,陆帮主,你恐怕也是不便在大都逗留的了,到金鸡岭小住数月如何?” 陆昆仑说道:“到时我会去凑凑热闹的。你说得不错,这次咱们捣乱了完颜长之的‘高手大会’之后,丐帮总舵是不能再设在大都的了。我想搬到南方去,顺便整顿各地的分舵。” 武林天骄说道:“耿世兄想必是要回祁连山了?”耿电说道:“不错,龙帮主曾叮嘱过我,希望我早点回去的。” 陆昆仑道:“龙沧波是他爹爹的旧属,他已经内定了要把青龙帮的帮主之位传给耿少侠。” 武林天骄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本来想叫浣儿跟我去金鸡岭的,现在也只能让她和耿世兄一起去祁连山了。”杨浣青噘着小嘴儿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要跟他去祁连山?”武林天骄笑道:“这叫做嫁龙随龙,嫁凤随凤啊。”这两句俗话本是“嫁猪随猪,嫁狗随狗”的,武林天骄把“猪狗”改为“龙凤”,听得众人哈哈大笑。陆昆仑也笑着道:“人家是岳母夸女婿,你是师父赞女婿。你的徒弟噘着小嘴儿,心里可是乐得开花了。不过,耿公子的确也当得起人中龙凤。” 耿电说道:“两位老前辈太夸奖我了。我年轻识浅,龙帮主虽然有意让我继位,我可是不敢应承的。” 陆昆仑笑道:“重担子本来应该让你们年轻人挑的,尤其是有本领的年轻人,你们年轻力壮的不挑,难道忍心看我们这些老人挑不动担子摔倒地上么?伤了身体不打紧,打翻担子可误了大事。龙沧波是我的老朋友,但我不是替老朋友说话,而是我和他都有同样的想法啊。实不相瞒,这次我准备到南方去巡视各地分舵,也正是想挑选一个年轻有为的本帮弟子,继承我的帮主之位呢。” 陆昆仑这番话说得生动有趣,态度却也十分认真。耿电颇受感动,肃立说道:“老前辈教训得对。” 武林天骄说道:“金鸡岭和祁连山是常有信使往还的,你们什么时候到了祁连山,给我捎个信儿,免我悬挂。耿世兄,令尊和你死去的岳父都是我的好朋友,能够看到你们相亲相爱,我是最感到高兴的。浣儿如同我的女儿,我把她付托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杨浣青眼眶潮湿,说道:“师父,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但师父可以放心,耿电他,他不敢欺负我的。”杨浣青天真无邪,在和师父分手的时候至情流露,不知不觉就说出心里的话来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吕玉瑶笑道:“杨姐姐,你绰号小魔女,他当然是不敢欺负你了。” 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走了之后,第二天消息传来,龙象法王和他手下的蒙古武士亦已回国。但完颜长之却在加紧进行要搜出丐帮的总舵和缉拿李思南。李思南第三天离开大都,打算到琅玡山去看屠凤。屠凤是屠百城的女儿,亦即是黑旋风未曾见过面的师姐。在她父亲死之后,山寨头目一致推举她继任寨主。(按:屠凤故事详见拙著《瀚海雄风》) 李思南邀黑旋风去琅玡山,黑旋风说道:“恩师对我义重如山。我本来应该去拜见师姐的,但我想做了另外一件事情再去,请李大侠替我先向师姐致意。”什么事情他没有说,李思南则已猜到几分,也没问他。 最后陆昆仑和耿电等人也要离开大都了,耿电私下也曾约黑旋风和轰天雷一起到祁连山去,黑旋风同样没有答应。轰天雷说道:“我倒是很想大家都在一起,但我可得回家去走一趟。”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杨浣青口没遮拦,笑道:“凌大哥,你有吕姐姐和你一起回去,还叹什么气啊。这口气应该是风大哥叹的。” 黑旋风道:“我倒不是为了儿女私情,但云中燕帮了咱们这样的大忙,如今她却独自在和林受苦……” 杨浣青禁不住便问:“风大哥,你可是想去和林找她?” 黑旋风摇了摇头,一派茫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找她啊!”耿电悄悄捏了一捏杨浣青的手心,示意叫她不可再挑起黑旋风的伤心。 轰天雷道:“你不知道,我这次回家,心里其实很是难过……” 杨浣青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师弟,刚才不过和你开开玩笑罢了。” 轰天雷道:“我的师父只有他一个儿子,我找着了他,却不能和他一起回家。而云姑娘之被迫要和风大哥分手,也是由于帮我找回师弟而起。” 黑旋风说道:“你切莫这样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应该,你师弟的失踪和云姑娘的被迫回国,这都是我们始料不及的事情,我又怎能怪你呢?但你不必太过自怨自责,我相信你会找到你的师弟的。他已经知道后悔,抱愧出走不过一时糊涂而已,待他觉醒之时,你不找他,他也会回来找你的。” 轰天雷心里想道:“黑旋风自己也有伤心之事,他却还是这样关心朋友。”当下紧紧握着黑旋风的手,说道:“我不会说话,但愿你能够早日与云姑娘团圆。” 风云雷电,分道扬镳。轰天雷和吕玉瑶一起回家,一路打听他的师弟消息,却不知他离家乡愈近,和师弟的距离则是愈远了。 轰天雷在思念师弟,秦龙飞也在思念着他的师兄。 那晚他在“王府”脱身之后,独自跑出京城,心情混乱到了极点。 他没有面目再见轰天雷和吕玉瑶,也没有勇气回家去见父亲。“天地茫茫,何处是我容身之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家乡越远越好。最好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让他可以静静的独自忏悔。 第五十五回侠盗娇娃 秦龙飞抱着这样的心情,是以在离开大都之后,不是南下,而向北行。 走了两天,身上的碎银不知不觉业已用光,他就索性做起偷儿来了。起初只是偷来自己使用,渐渐就干起劫富济贫的把戏。漫无目的一路北行,钱用光了,就偷大户人家,倒也过得甚为逍遥自在。 如是者流浪了半年多,也不知偷了多少大户人家,江湖上也渐渐传出有个不知来历的“侠盗”的风声了。 某一天晚上,他去偷一个富户,这个富户是当地的恶霸,他去到的时候,恰巧看见这个恶霸,吩咐他的管家明天去抓一个佃户的女儿来抵偿,他一怒之下,点了这两个人的穴道。那恶霸连他面目都没见着,突然间一阵昏眩,已是人事不知。他临走之时,还干了一套“寄柬留刀”的把戏,就用那恶霸账房里的纸笔,写上了“怙恶不悛,必取你命”八个大字。然后在账簿上查出那佃户的姓名住址,把偷来的银子送一百两给那个佃户,叫他们父女逃到别处安身。 他干了这桩事情,心里十分痛快,约莫四更时分,离开那个地方,施展轻功,天亮之时,已是走了数十里路。中午时分,到了一个小镇,觉得饿了,便走进镇上一家较具规模的酒家喝酒。 他身上穿的是昨晚顺手牵羊偷来的一件华美皮袍,倒还合身,加上他风度翩翩,小镇上的酒家哪曾见过如此俊雅的人物,只道他是个贵家公子,当然加意奉承。 他正在兴头,吩咐那掌柜道:“把最贵的酒菜给我端来。”一个人就要了三斤酒八个菜。小酒家能有什么名贵的菜式,但大鱼大肉却也堆了满台。那掌柜的纳罕道:“公子爷,你是请客吗?”秦龙飞道:“不错,我是请客。”那掌柜道:“那么可要等待客人,这些酒菜……”秦龙飞道:“不用。我请的不是普通客人。我先吃了,再让客人吃的。”掌柜当然觉得奇怪,不过心想:“只要你大爷花钱,我才不管你的请客是什么规矩呢。” 秦龙飞吃得酒醉饭饱,不过吃了一小半。把筷子一掷,哈哈笑道:“剩下的你给我请门外的叫化子吃!不够,还可以照样再做一席!”听得伙计目瞪口呆,门外的几个叫化子则一齐拥入。 转瞬之间,把剩酒残肴,吃喝得干干净净。秦龙飞哈哈大笑,说道:“吃饱没有,不够,可以再来一席。” 为首的老叫化倒很知足,说道:“多谢公子爷,我是吃得饱了。不过我还有十多个化子兄弟……” 秦龙飞豪兴大发,说道:“都叫他们来吧,一席不够就要两席,两席不够要三席,总之让你们的兄弟都吃得酒醉饭饱就是。”此言一出,那些叫化子都是大喜若狂,连忙出去招朋引友。 秦龙飞对那掌柜说道:“你多准备一些酒菜,待会儿招待我的这班化子朋友。不过我可不能在这里陪客了,麻烦你替我告个罪。” 掌柜的道:“公子爷现在就要走了么?” 秦龙飞道:“不错,我还要赶路。” 掌柜的道:“待会儿你的那班化子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这个账现在可是难算。” 秦龙飞道:“你们这个小镇大概有多少化子。” 掌柜的道:“大概有十多二十个。公子爷,你不知道,这小地方连年收成不好,租税又重,所以有许多老弱的人就做了叫化子啦。”他说这话,显然是恐怕秦龙飞不相信一个小镇会有二十个叫化子。 秦龙飞听得大不耐烦,一挥手说道:“就算它二十个吧。” 掌柜的道:“或许他们还会请一些穷朋友来,都当作是叫化子。” 秦龙飞道:“好,那就准备一百个人的酒菜,总够了吧?” 掌柜的道:“够了,够了!” 秦龙飞道:“一百个人的酒菜,大约多少银子?” 掌柜的道:“公子爷刚才吃的这席酒菜是三两二钱银子,这席酒菜是足够八个人吃的,就算十二席吧,一三得三,二三得六……” 秦龙飞道:“不必细算了,我给你五十两银子,多下的赏你!” 十二席酒菜用不到四十两银子,掌柜的一听自己有十两银子小账,喜出望外,忙道:“多谢公子爷!”伸出“而”字形的手,就向秦龙飞讨钱。心里还恐怕他是在开玩笑。 秦龙飞笑道:“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这就给你!”不料他伸手一摸银子,登时敛了笑容,呆了! 掌柜的道:“客官,你怎么啦?” 秦龙飞满面通红,摸来摸去,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昨晚他在那大户人家,嫌银子笨重,不好携带,只拿了三个每个重五十两的元宝,不过却拿了一叠银票,各种面额都有,少说也有五千多两银子,这些银票乃金京各大钱庄所发,在金国各地都可通用的。另外还有一些珠玉首饰。他把两个元宝给了那个佃户,本想把剩下的一个元宝给这酒店的掌柜的,哪知不但元宝不见,银票、首饰,甚至连他身上原来有的几两碎银子也全都不见了。 秦龙飞又惊又窘,吃惊的是不知什么时候给人偷了他身上的东西,窘的是马上就要出丑。 掌柜的冷冷说道:“公子爷,我也知道你是开玩笑的,请客那是不必了,只请你自己付所吃的账罢。盛惠三两二钱银子。” 秦龙飞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讷讷说道:“我,我本来有几千两银票的,不知什么时候给人偷去了!” 掌柜的面色登时难看起来,冷笑说道:“公子爷,你开玩笑可莫开到我们做小买卖的穷人头上,你那几千两银子恐怕都是放在家里吧?”老板娘听得他们吵闹,也走出来道:“世乱年荒,道路不靖。哪有人放几千两银票在身上走路的?你说你有几千两银票,老娘还有一万两银子放在这墙壁角呢,你瞧见没有?哼,你说这话骗小孩子也骗不倒。老娘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银子给人偷去,你想白吃就是不成,请付账吧!” 秦龙飞脸红过耳,一咬牙根,说道:“好,你们把我这件皮袍拿去,这是貂皮,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你们拿去当,多余的银子不用给我,客我还是照请。” 老板娘也不知是不识货还是定要和他为难,说道:“管你是貂凤皮也好,老鼠皮也好,我们不要,只要银子!”店子里一个客人说道:“对,这年头还是小心为上,这件皮袍是貂皮倒是不假,不过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别沾手为妙。” 秦龙飞老羞成怒,说道:“什么,你敢说我这皮袍来历不明吗?我、我……”想起这皮袍的确是偷来的,不觉就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了。 那客人越发得意,冷笑说道:“作贼心虚,这句老话当真一点不假。” 秦龙飞怒道:“你说我是偷来的吗?” 那客人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说你。你没有作贼,何必心虚?” 秦龙飞本想找个借口发作,目光一瞥,忽见另一个客人也正在站起来,似笑非笑似的盯着他看。奚落他的那个客人形貌猥琐,一看就令人觉得讨厌;这个客人却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秦龙飞不觉感到羞愧,心里想道:“我本来是偷来的,还要撒泼,那岂不是变成了流氓了?我怎样不成器,也不能如此没有出息。” 但眼前的账必须要付,这口气憋着又发不出来,他是双手按着桌子的,不知不觉手上一用劲,“喀喇”一声把桌子抓碎一块。 那老板和掌柜大吃一惊,只道他当真是个强盗,脸色全都变了。那个形貌猥琐的客人则越发显出鄙夷神色,说道:“显功夫么?哼,你白吃了人家的东西还弄坏人家的桌子,老板娘,这笔账你给他算上去,他不付我替你主持公道!” 那个面目清秀的书生忽地微微一笑,阴声细气地说道:“何必为一点小事闹起来?我相信这位客人的说话,他的账我替他付。”说罢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银票,略加检视,抽了一张出来,说道:“这张银票恰好是五十两的,掌柜的,你拿去按照这位客人的吩咐,弄十二桌酒席招待他的叫化子朋友。”
这叠银票和秦龙飞昨晚偷的那叠银票厚薄竟是似乎一样,秦龙飞心中一动:“偷了我的银票莫非就是此人?但他并没有走近我的身旁,纵有妙手空空的绝技又焉能施展?看他的相貌也不像小偷。”这小酒店只有他们三个客人,书生坐的桌子和他距离颇远,倒是形貌猥琐那个客人刚才曾经走近他的身边,秦龙飞再想:“银票没有记号,即使是他偷的,我也不能和他理论。说不定还是我瞎疑心了,他才真正是个阔少爷。” 掌柜的接过银票,眉开眼笑的道谢。形貌猥琐的那个客人则一言不发,付了他自己的账,灰溜溜地走了。 那陌生的客人替秦龙飞付了账,秦龙飞的心里虽然对他还是稍稍有点怀疑,但于理于情也不能不向他道谢。 书生微微一笑,仍然是阴声细气地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咱们一起走吧。喂,掌柜的,你可得替这位相公好好的招呼他的客人啊!那十二桌酒席,若是偷工减料,回头我会替他找你算账。” 掌柜忙不迭地说道:“两位相公放心,我一定弄上好的酒席招待化子朋友。”心想:“有了这五十两银子,管你是叫化子也好,‘体面人’也好,我还能不好好招待吗?”当下打躬作揖,把两人送出店门。 二人走在一起,免不了互相通名道姓,秦龙飞方始知道,这个书生姓颜,单名一个“璧”字。 秦龙飞道:“颜兄,那五十两银子……” 颜璧笑了一笑,抢着说道:“秦兄,你当不当我是朋友?” 秦龙飞道:“多得兄台解窘,你看得起我,我怎敢不把你当作友人?” 颜璧笑道:“着呀,朋友有通财之义,这一点银子,还值得一提再提吗?” 秦龙飞道:“颜兄,刚才那个客人和酒店的老板都把我当作强盗,实不相瞒……” 颜璧说道:“秦兄何必与这些小人一般见识?说句笑话,莫说你不是强盗,就是强盗,我也不怕,一样和你结交。” 秦龙飞本想直认不讳的,但一想却又何必和一个相识不久的朋友表白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梁山泊好汉的后代,说了出来,岂不玷辱祖先声名。 但他听了颜璧这样回答,却是不禁心中一动,说道:“颜兄可曾学过武功?” 颜璧说道:“小弟诗文倒是读过一些,说到武功,那是一窍不通了。秦兄,何故有此一问?” 秦龙飞道:“普通的书生哪有不怕强盗之理,兄台却说不怕强盗。” 颜璧笑道:“那是因为我绝对相信秦兄不是强盗,我说不怕,是不怕秦兄。倘若当真碰上强盗,强盗不杀我,我吓也吓死了。对啦,秦兄,你腰悬佩剑,想必应该是懂得武功的了?” 秦龙飞道:“懂得二字很是难说,会一点三脚猫的把式罢了。” 颜璧说道:“秦大哥太谦虚了,我看你器宇轩昂,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豪杰。” 秦龙飞最喜欢别人奉承,尤其喜欢赞他英俊,虽然受了许多挫折,这个毛病改了一些,但还没有完全改掉。当下笑道:“我不知道颜兄原来还会看相。” 颜璧笑道:“信口雌黄,叫秦兄见笑了。但我相信这个相我是看得准的。实不相瞒,目下路途不靖,我一个人走路,总是难免提心吊胆。要是咱们恰好同路的话,我可还想仰仗秦兄保护呢。秦兄,你上哪儿?” 秦龙飞道:“我是四海云游,并无一定的地方要去,你呢?” 颜璧说道:“我想到关外游览,顺便探访朋友。秦兄,你既然随处可去,何不与我结伴同游。听说关外的白山黑水,雄奇瑰丽之处,实不逊于中原的名山大川呢。” 颜璧的说话,前后颇有矛盾,倘若他当真是个胆小的人,焉能还敢单身到关外游览? 秦龙飞并不糊涂,当然亦已听出他话中的破绽。但一来觉得颜璧谈吐不凡,和自己颇为投合。二来心想:“初认识的朋友,难免客气一些。他说自己胆小,大概是客气话罢了。或许他是为了要与我结伴,才故意这样说的。我可巴不得他‘也’是个文武全才的少年豪杰呢。”当下笑道:“原来此处已是与关外接壤的地方了吗?我还未知道呢。” 颜璧说道:“再走两天,就可以出山海关了。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你可不能不去一游。” 秦龙飞道:“关外不是女真族的发祥之地吗?” 颜璧似乎怔了一怔,半晌说道:“是呀,这又怎样?” 秦龙飞道:“那可是金国鞑子的老家呀。” 颜璧笑道:“咱们只是游览,管它什么鞑子不鞑子?不犯王法,害怕什么?” 秦龙飞心里想道:“我正是犯了鞑子的‘王法’。”但这话他可是还不能和这颜璧说的。当下说道:“好,颜兄有此雅兴,小弟奉陪。” 两人一路同行,谈文论武,甚是投机,黄昏时分,到了符离集投宿。符离集是出山海关的必经之地,来往客商甚多。虽然只是一个市镇,却比一些小县的县城还要热闹。 颜璧似乎颇熟当地情况,带领秦龙飞去找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客店的主人见他们是贵公子模样,亲自出来迎接。 颜璧说道:“我要两间上房。” 店主人陪笑说道:“两位客官是一起的吧?” 颜璧说道:“不错,这又怎样?” 店主人道:“抱歉得很,小店本来已经客满,现在只能腾出一间上房,这间房间还是刚好有人退定的,两位既然是一起的,请将就些个。” 秦龙飞听颜璧要两间房间,本来就觉得有点浪费,于是说道:“好,一间就一间吧,我们要了。” 哪知颜璧却道:“不行,我非要两间上房不可!” 秦龙飞怔了一怔,不解他何以如此固执?但秦龙飞身上没钱,非他代付房租不可。只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店主人搓着双手,说道:“实在腾不出两间上房,客官,你,你——” 颜璧说道:“我是没有讨价还价的,而且一定要住你这家客店!谁叫你这家客店是本镇最大最好的一家呢!” 店主人道:“多谢客官抬举,看得起小店。但我总不能把现在已经住下来的客人赶出去呀!”心想:“我开了几十年客店,可还没有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客人。” 秦龙飞也觉得颜璧未免过分了些,正想劝他,颜璧已是又在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我非要两间房间不可!”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见有一间客房的房门打开,走出来两个军官。 那两个军官齐声问道:“掌柜的,你为什么和客人吵闹?” 店主人道:“这位客官要两间房间,可我们只有一间。” 那两个军官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客人是衣食父母,你怎可不听从他的吩咐?” 此言一出,秦龙飞不禁大感奇怪。他本以为这两个军官是跑出来干涉他们的,哪知反而是如此的袒护颜璧! 店主人满肚皮闷气,可又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不过小的却到哪里去找这一间多余的房间。除非、除非有人肯让出来。”他心里想说的是“除非你们肯让出来”,当然说不出口来,这“你们”二字是非改成“有人”不行了。 不料那两个军官都笑了起来,一个说道:“着呀,我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瞧你这办法可不就是想得对了。”一个说道:“你别愁没人肯让房间,我们马上就走。” 店主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两位大人,你、你们肯让房间?不如还是由小的去和别位客人商量吧?” 年长的那个军官说道:“别弄得这么麻烦了。出门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我们不住客店也还有地方好住。你招呼客官要紧,我们说搬就搬了!”果然一说完,就跑了回房间,背起行李便走。看来他们的行李竟是早已收拾好的。 这一下不但店主人惊诧无比,秦龙飞也是大感意外,俗语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是两个军官,更何况“有理”的并非颜璧! 店主人连忙毕恭毕敬的招呼他们入房间休息,凑巧得很,军官让出的房间恰好是和原有的那间空房相连的。店主人替颜璧拿行李入房,低声说道:“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平生只见过作威作福的军爷,可从没见过像这样的好人。这都是你们两位的面子。”他阅历甚深,料想这两位客人定然来头不小。 秦龙飞笑道:“这都是我这位颜兄的面子,与我无关。” 颜璧笑道:“秦大哥,你这话可说错了。什么行业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作威作福的军官固然很多,好的亦非没有。咱们恰巧碰着好人,并非我的面子。”接着在秦龙飞耳边说道:“对‘女真鞑子’似也不该一概而论,这两个鞑子军官,就很不错,你说是吗?”此时那店主人已经不在房中了。秦龙飞想起武林天骄也是金国贝子,心道:“他这话倒也说得有理。不过他为什么非给‘鞑子’辩护不可呢?难道他也不是汉人吗?” 秦龙飞对颜璧的身份不由得起了怀疑,但他还不知道另一件事情。刚才那两个军官出来的时候,颜璧曾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可道破自己的身份。秦龙飞站在他的后面,没有瞧见。 秦龙飞笑道:“颜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两间房间不可。你又不是女孩儿家。”秦龙飞因见颜璧说话阴声细气,又是眉清目秀,相貌姣好像个女子,特地和他说笑的。 颜璧面上一红,说道:“我自小独宿,不惯与人同睡。”秦龙飞道:“原来如此。”心想他的许多习惯都很特别,解释清楚也就是了,何必面红。 店主人料想他们定有来头,招待殷勤,自是不在话下。 吃过晚饭之后,颜璧忽地说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不必等我了,早点睡吧。” 秦龙飞道:“这么晚了,店铺还未关门吗?”颜璧说道:“秦兄有所不知,关外的风俗和关内不同,许多小市镇是设有夜市的。此地虽然还是关内,到山海关去也不过只一天路程了,故此与关外的风俗是差不多一样的。” 秦龙飞道:“哦,这里设有夜市的么?我倒没有逛过夜市呢。” 颜璧淡淡说道:“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在晚上做生意而已。” 秦龙飞听他的语气,明显的是不欢迎自己和他作伴。心里想道:“这人很够朋友,就是脾气有点古怪,但脾气古怪,那也是他的事情。我倘若要陪他出去,说不定他反而误会要巴结他了。”要知秦龙飞是个自尊心甚重的人,他受了颜璧的恩惠,自是要分外矜持了。 秦龙飞睡了一觉,半夜醒来,心里想道:“不知颜璧回来没有?”轻轻一敲墙壁,叫道:“颜兄,颜兄!” 敲了三次,还是没有听到回声。秦龙飞想起日间之事,起了疑心。悄悄走到邻房窗下,望了一望。他是练过暗器功夫的人,目力异乎常人,这晚又有月亮,房间里面虽然黑暗,隐约也可看到东西。一看之下,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秦龙飞抬头一看,月亮正在天心,不由得更是大起疑心,颜璧说是去买东西的,怎的三更半夜,尚未回来。 “好,我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秦龙飞的好奇心一起,便即悄悄的弄开颜璧的房门,进去搜查他的行囊,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什么可疑的物事。这几个月他做惯偷儿,穿墙入室已经是他的拿手本领了。 秦龙飞擦燃火石,打开颜璧的行囊,一看之下,不觉呆了。 行囊里除了衣服之外,有几张银票,还有一对玉钗。 秦龙飞昨晚偷那大户人家,是偷了一叠银票和一批首饰的。银票没有记号,那也罢了,但这对玉钗,一支雕龙,一支刻凤,配成一对龙凤宝钗,手工甚为精致,正是那批首饰中的精品。 秦龙飞呆了一呆,想道:“原来他果然是黑吃黑!但他偷了我的东西,按常理说该避开我才对,却为何还要与我结伴同行呢?”百思莫得其解,当下把这对玉钗放回原处,暗自思量:“我暂且佯作不知,看他明天怎样和我说话?” 秦龙飞躺在床上,静听邻房声响,想要知道颜璧什么时候回来,到了差不多天亮的时候,还是没有听见丝毫声响。“想必他已远走高飞了,哪里还会回来?”如此一想,不觉睡意难熬,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蒙胧入睡。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刚刚洗过了脸,忽听有人拍门。秦龙飞只道是店主人,哪知打开房门一看,不禁眼睛一亮,进来的这个人可不正是颜璧是谁? 颜璧笑道:“秦兄昨晚睡得好啊!” 秦龙飞讪讪说道:“我本来是习惯起早的,不知怎的,这一觉却睡到红日当头方才醒来。” 颜璧似笑非笑地说道:“想必你昨晚是太过疲劳了。” 秦龙飞道:“颜兄,昨晚睡得如何?” 颜璧说道:“我也睡得很好。就是三更时分,好像听得有老鼠爬到我的床前,我醒了过来,想捉老鼠,没有捉住。后来又睡着了,我也是刚刚醒来的。” 昨晚的三更时分,正是秦龙飞偷入颜璧的房间之时,秦龙飞心道:“哼,你偷了我的东西,还骂我是老鼠。”但也好生惊异:“难道昨晚我搜查他的行囊之际,他已经回来了么?当真是如此的话,他的本领别的不知,只论轻功,岂非已是远远在我之上?” 颜璧说道:“差不多是晌午时分了,咱们吃过中饭再走吧。” 秦龙飞道:“好,那就随便吃一点吧。” 颜璧笑道:“不劳秦兄费心,我早已吩咐他们准备中饭了,只等你起身呢。”说话之际,只见伙计把饭菜端来,客店的主人也亲来伺候。 颜璧请店主坐下和他们同进午餐,店主人忙不迭地说道:“在两位达官的面前,哪有小人坐的份儿。” 颜璧笑道:“我们哪里是什么达官贵人,你别客气,坐下来好说话。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些地方上的情形呢。” 店主人半边屁股坐下,恭恭敬敬地说道:“颜相公想要知道什么?” 颜璧说道:“出门人最关心的是‘平安’二字,你们这一带可有盗匪出没么?” 店主人道:“小地方托赖还算平安,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强人啸叙。不过——” 颜璧道:“不过什么?” 店主人只是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终于说了出来:“不过小贼恐怕还是有的,昨晚镇上就出了一件怪事。” 颜璧道:“什么怪事?” 店主人道:“昨晚镇上许多人家闹贼,但奇怪的是,寻常的贼人是偷东西的,这个贼却是给人家送银子的。他进入的那些人家,都是穷苦人家,留下银票或其他财物。他们一早起来,就在床头发现了。有的人还以为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呢。” 颜璧笑道:“这就不能说是贼了。即使是贼,也只能说是侠盗。” 店主人道:“不错,听说江湖上出现一个侠盗,在我们邻近的几个县份,都曾经发生过和昨晚同样的事情。” 颜璧问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不过昨晚那许多人家‘闹贼’的事,你又怎样知道的呢?” 店主人道:“我们客店招待四方客人,听来的消息是要比普通人多一些。”跟着解释他何以知道昨晚之事:“我有两个亲戚,一个是开钱庄的,一个是开当铺的。今日一早有人来钱庄掉换银票,来当铺当首饰。他们贪图利钱丰厚,虽然知来历不明,生意也还是做了。那穷人也很老实,把昨晚的奇事告诉他们。” 颜璧笑道:“他们若是不说出来,焉能当得银子?” 店主人道:“奇怪的是,本县并没听说有哪家大户人家失窃。” 颜璧说道:“他不会从别的地方偷来,在这里使用吗?” 店主人道:“这个侠盗劫富济贫,倒是不错,不过两位可得提防点儿。” 颜璧笑道:“我又不是富人,怕什么。要是我有妙手空空的本领,我还想偷别人一点银子来用呢。” 秦龙飞心道:“原来他昨晚出去,是替我干这‘侠盗’勾当,我倒是瞎猜疑他了。本来我就是要把这不义之财如此用的,得他代劳,我还应该多谢他呢。” 吃过午饭,秦、颜二人又再登程。离开小镇之后,秦龙飞见路上没人,心里正自琢磨怎样说破颜璧的勾当,颜璧已先自向他撩拨,笑道:“秦兄,你那几千两银票恐怕就是给这个侠盗偷去的了?” 秦龙飞道:“这个侠盗本领如此惊人,要是我能够和他结识那就好了。” 颜璧说道:“这个侠盗的本领虽好,恐怕还不是天下第一。” 秦龙飞道:“你怎知道?” 颜璧说道:“我对江湖上的人事虽然所知极少,但也听得有人说过,当今天下第一神偷,是梁山泊时迁的后人时一现。秦兄,你是‘会家子’(懂得武功的人),又是常在江湖上走动,想必知道这个人吧?” 秦龙飞的偷儿本领正是跟时一现学的,学的不过一点皮毛,这几个月施展出来已是够赢得“侠盗”之名了。听了颜璧的话,不觉一怔:“他的口气越来越是奇怪,难道他已是知道我的身份了么?” “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秦龙飞又再想道:“颜璧和我虽然投机,但他是什么来历,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怎能把我的先祖也是梁山泊好汉的事情告诉他?”他怀疑颜璧是要套他口风,本来想要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不觉也是迟疑起来了。当下勉强说道:“颜兄,你对江湖上的事情比我熟悉,我可没有听过时一现的名字。我只希望碰上昨晚那个侠盗。” 颜璧笑道:“你别吓我,我的胆小,却是最怕碰上强盗。即使是侠盗也怕。”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呜呜声响,一枝响箭迎面射来,树林里人影绰绰,转瞬之间,已是现出身形,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颜璧叫道:“糟糕糟糕。刚说强盗,强盗就到。秦大哥,你可得救救我的性命。”口中说话,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就跑。 只听得那个强盗头子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行人经此过,路钱留下来!”说话的声音,秦龙飞竟是似曾相识。 秦龙飞定睛一看,只见这个强盗头子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那酒店里屡次出言奚落他的那个形貌猥琐的客人,带来了大约十多个手下。 秦龙飞喝道:“好呀!原来是你!” 那强盗头子道:“你那个有钱的朋友呢?” 秦龙飞刚才全神注视这伙强盗,颜璧大呼小叫逃跑之时,他也不知他是真的害怕还是装模作样。此时回头一看,已是不见颜璧的踪迹,也不知他是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秦龙飞心里想道:“且不管颜璧是何等样人,我先对付这几个毛贼。”当下冷笑说道:“我的朋友有钱也好,没钱也好,你要打他的主意,可是休想!” 另一个强盗笑道:“好呀,听你小子的口气,倒似乎是以保镖自居了。你可知道黑道的规矩,出马决不空回。走了肥羊,狗熊身上的毛也要拔掉。”黑道术语“肥羊”是指有钱的事主,“狗熊”则是指本领不济的镖师。这个强盗虎背熊腰,相貌威武,和那个形貌猥琐的头子,一俊一丑,正好成个对比。但他对这个貌不惊人的首领,神色之间,却是甚为恭顺。 秦龙飞冷笑说道:“你们不过要买路钱罢了,你们问我这口宝剑要吧。” 那强盗头子却是哈哈一笑,说道:“二弟,你走眼了。” 相貌威武的那个二头领说道:“大哥,你说他不是狗熊,也是肥羊么?” 那强盗头子笑道:“他不是肥羊,也不是狗熊,他是咱们的同行。”那二头领道:“啊,那当真是走眼了!” 那强盗头子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前天晚上,你一个人偷了张百万的五千两银票,还有珠宝首饰,这笔生意,油水可是很不少啊!” 秦龙飞道:“不错,是我干的,你待怎样?” 那强盗头子缓缓说道:“少安毋躁,我自然要和你说个明白的。你贵姓大名?” 秦龙飞道:“我一不想和你结交,二不想和你合伙。有话快说,休要罗嗦!” 那强盗头子道:“可惜,可惜!” 秦龙飞怒道:“可惜什么?” 那强盗头子道:“我倒有和你合伙之意,可惜我未曾开口,你就拒绝了。那么,咱们只好按照黑道上的规矩办事。规矩是见者有份,我们也不要多,只要你的一半。二千五百两银票拿来,珠宝首饰再按成色好坏平分!” 秦龙飞道:“我不是怕你的,但我不想你糊里糊涂的和我打架,我偷来的东西,早已给不知哪位朋友黑吃黑转偷去了。在那小酒店里,你不见我没钱付账,还是朋友代付的么?”本来他对这强盗头子一看就觉讨厌,但想起自己的祖先也曾做过“强盗”,虽然不是普通的“强盗”,而是“替天行道”(梁山泊打出的旗号)的“强盗”,二来他这番话也是说给颜璧听的,颜璧刚才转眼无踪,但秦龙飞猜想他多半还是逃躲在附近。 那强盗头子笑道:“你这话可以骗得那位富家公子,可骗不了我们行家。你不过是见人家有钱,想要再做一笔没本钱的生意罢了。生意做不成,最少你的白食也骗到手了。哈,哈哈哈!” 那二头领接着说道:“你舍不得到手之物,那就不如接受我们大哥的好意吧。和我们合伙有你的好处呢!难道你以为我们的大哥不配做你的首领吗?” 秦龙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班家伙眼孔太小,只不过要分几千两银子,就值得兴师动众了?看来只是三四流的毛贼。”当下一声冷笑,便即说道:“你这话说得对了,凭你们这班不成气候的毛贼,怎配和我合伙?你们不服气尽管并肩子齐上,和我见个真章!” 群盗听了,轰然大笑,出乎秦龙飞意料之外,竟没一人上来。他本来以为“这伙不成气候的小贼”必定是倚多为胜,一拥而上。 秦龙飞怔了一怔,喝道:“有胆的就来和我打,没胆的就给我滚走,你们笑些什么?” 那二头领道:“笑你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我们的大哥是何等人物,多少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想请他指点一招半式,还够不上那个资格呢。我们的大哥看得起你,你竟敢蔑视我们!”另一个强盗笑道:“我看坏就坏在大哥看得起他,这小子一听大哥邀他入伙,就以为自己是当真了不起,尾巴都翘上半天高啦!” 那二头领待众人笑声稍歇,接着说道:“大哥,杀鸡焉用牛刀,待我替你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 那形貌猥琐的强盗头子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不过这小子也还是可造之材,你教训尽管教训他,可别一出手就把他伤了。” 那二头领道:“谨从大哥吩咐,不过这小子若是太过不知天高地厚,那也只能看他造化了。” 秦龙飞冷笑道:“谁赢谁输,打过方知。你们废话少说,到底打是不打?”但见这伙强盗气概不凡,口里虽然冷笑,心里却是不敢轻视他们了。想道:“难道这个面目可憎的强盗的头子,当真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为什么他要分我这几千两银子。” 那二头领道:“你急什么,亮剑吧。你是用剑的,我也是用剑的,咱们正好比比剑法。你若是能够接我一百招……” 秦龙飞喝道:“多余的话留待决了胜负之后再说,看招!” 刷的一剑刺出,剑走轻灵,势如飞凤,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剑法,刺向那二头领左胁的“章门穴”。那人待他剑锋堪堪刺到之时,这才蓦地拔剑出鞘,陡然间只见金光耀眼,原来他用的竟然是一把金剑,剑柄也是镶珠嵌玉。只是这柄金剑,就是无价之宝,而他还只不过二头领的身份。 这柄宝剑,已足以令秦龙飞骇目,而他的剑法则更是惊人! 这二头领拿捏时候,妙到毫巅,待至秦龙飞的剑尖堪堪就要刺着他的穴道之际,这才拔剑应招。拔剑、闪身、还招、反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而金剑挥来之际的光华耀目,也当真是有如雷轰电闪一般。 秦龙飞用尽平生所学,亦是招架不住。双剑相交,“当”的一声,秦龙飞不由得连退几步,身形摇晃,长剑都几乎掌握不牢。那二头领笑道:“大哥,你走了眼了。这小子可值不得你那么青眼相加。”那盗魁笑道:“金老弟,江湖上能够接得你十招的又有几人?”那二头领道:“不错,这小子接了我的一招,兵刃居然没有脱手,也算得有几分本领了。好吧,只要你接得我的十招,我就放你过去,也不要你的银子。” 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也不缓,说时迟,那时快,这二头领已是一口气发了七招,到了第七招的时候,只听得“嗤”的一声,秦龙飞的上衣给剑尖戳破了一个孔,要不是他手下留情,琵琶骨只怕也要洞穿了。那二头领喝道:“小子,你当真是受了伤才肯认输吗?” 秦龙飞趁他住手之际,定了定神,忽地想起自己的看家本领还未施展,冷笑说道:“谁说我输给你了?哼,我不必用剑,也能赢你!”说到一个“赢”字,真的就把手中的长剑抛开。 那二头领怒气上冲,喝道:“好小子,你不知死活,我也只好成全你了!”盗魁笑道:“何必和后生小子一般见识,死的我可不要!” 那二头领道:“好,那我就把活的给你!”话犹未了,倏地出招。这一剑又快又准,一招之内,同时刺秦龙飞的七处穴道,料想最少也有一处穴道给他刺着。 哪知秦龙飞缓过了一口气,早已有所准备。见他剑尖一起,立即便是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呼的一掌劈将出去。 掌风剑影之中,只见两条人影倏地分开,秦龙飞晃了一晃,但这次接连退了几步的却是那个二头领了。 原来秦龙飞的“看家本领”乃是他家传的霹雳掌,剑法实非所长。不过倘若他半年之前,用霹雳掌对付这个二头领,还是打不过他的,甚至也未必接得了十招。这半年之中,他学了萨怒穷的邪派内功,又在“王府”无意中获得上乘的内功心法,这就大大不同了。 萨怒穷的邪派内功甚为霸道,但也还算不了什么。在完颜长之王府里给他发现的内功心法却是非同小可,那是金国的一位武学大师穷毕生之力,研究“穴道铜人秘笈”所得的成果。秦龙飞练了这上乘的内功心法,不但已可解除邪派内功的“走火入魔”的后果,而且在这半年之中,不知不觉已是练到了正邪合一的境界。可惜他的根柢不好,所得的正宗内功心法又不过一篇,否则已是足可应付了。 二头领“咦”了一声,说道:“这小子果然是有点邪门!”刷刷刷连环三剑,秦龙飞又是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呼呼两掌,把他的剑尖荡开。 二头领的长剑刺不到他的身上,秦龙飞的掌力在一时之间也还未能令他受伤,变成了相持之局。在那伙“强盗”看来,似乎还是他们的二头领占了七成攻势,但在那形貌猥琐的盗魁看来,已知久战下去,他的副手恐怕难免吃亏。 那盗魁赞道:“秦家霹雳掌果然名不虚传,金二哥,你让我会会这位少年好汉。”那二头领应声退下,笑道:“大哥,你的眼力也果然是当真不差。”他谈笑自如,貌似从容,其实已是胸口气血翻涌。 秦龙飞大为得意,喝道:“好,来吧,我不怕你们的车轮战!”不过在得意之中,却也不禁甚是惊疑。他本来看不起这个形貌猥琐的盗魁的,想不到他竟能够道破自己这“霹雳掌”的来历。 那盗魁笑道:“老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的武功虽然不错,可也不能如此瞧不起人。” 秦龙飞道:“好,你这么说,敢情是以高人自命了。我就领教你这位高人的功夫!” 盗魁笑道:“我不是高人,你不用给我脸上贴金,咱们随意玩玩吧。” 秦龙飞一声大喝,一掌劈出。那盗魁和他恰好相反,似是漫不经意的一掌拍将出来,轻飘飘的好像全不用力。 双掌一交,秦龙飞只觉对方掌上似有一股粘劲,竟是身不由己的给他牵上两步。他那以霹雳掌发出的极为刚猛的掌力,竟然也是好像泥牛入海,一去无踪。秦龙飞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盗魁,果然确实是个一流高手。 秦龙飞连忙使了一招“三转法轮”,掌心转了三转,好不容易方才摆脱这盗魁的黏粘之劲,双掌分开。 这盗魁也似乎有点感到意外,“噫”了一声,说道:“不错,你的本领还在我估计之上。”口中说话,跟着一掌打来。 这一掌是盗魁采取攻势,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秦龙飞躲避不开,只能和他硬拼。拼了三掌,汗如雨下。盗魁掌势斜飞,轻轻一抹,又把秦龙飞掌心粘住,这一次秦龙飞气力不加,却是摆脱不开了。 秦龙飞暗暗叫苦,心里想道:“这伙强盗显然不是普通的强盗,几千两银子焉能放在他们眼内,分明是有意来和我为难了。但只不知是因何缘故?” 心念未已,忽觉对方的掌力稍微松了一些,那盗魁喝道:“秦虎啸是你的什么人?快说!” 秦龙飞想道:“我宁可死在他的手上,也不能让爹爹的声名受辱。”当下一咬牙根,运劲反击,喝道:“你又是什么人?快说!” 那盗魁身形一晃,心头一凛,暗自思量:“即使是秦虎啸,他的霹雳掌也未必有这么威力。莫非失掉的那一篇秘笈就是给这小子在‘王府’之时偷了去的,要不要拿他去见王爷呢?”当下双掌用力,又把秦龙飞牢牢粘住。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秦虎啸的儿子?” 秦龙飞苦苦支撑,仍然闭口不答,心里却是更起疑了:“他查问我的父亲做什么?若是官府中人,他如今已经猜中了我的来历,又为何不下杀手?”原来那盗魁的掌力紧一阵,每次放松之时,恰好都是秦龙飞难以支撑的时候。“这盗魁究竟是什么人呢?又或者他竟然是爹爹的朋友吗?”秦龙飞左猜右猜,怎样也猜不着他的来历。 原来这个形貌猥琐的盗魁乃是完颜长之“王府”里的总管班建侯,秦龙飞虽在“王府”住过几天,却是未曾见过他的。不过,他为了小心起见,还是经过化装,改变了原来的面貌,故意扮作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秦龙飞当然是做梦也想不到“王府”的总管会是“强盗头子”了。 第五十六回结拜兄妹 至于那个“二头领”则是金国御林军中坐第三把交椅的剑术好手金光灿,在“高手大会”中曾经和“追魂剑”杜玉门打成平手的。只是以内功而论,他却是不及班建侯远甚。其余那些“强盗”也都是“王府”的卫士乔装打扮的。这些人秦龙飞当然也是都没见过的。 秦龙飞苦苦支撑,汗如雨下,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他知道我爹爹的名字,却又不下杀手。莫非是要把我的气力耗尽之后,将我生擒,献给金虏?” 正在十分吃紧之际,忽听得有急劲的暗器破空之声。秦龙飞的双掌给班建侯牢牢粘住,只知暗器是从背后飞来,何人所发却是看不见了。 金光灿一跃而前,拔剑出鞘,金光疾闪,“铮”的一声,把一枚石子拨开,但余势未衰,仍然从班建侯的头顶飞过。只差半寸,几乎将他打着。 金光灿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请出来吧!”没人回答,也没人出来。 班建侯忽地双掌一收,跳出圈了,说道:“看在秦虎啸的分上,不必难为这位小兄弟了。他的朋友,也让他去吧!” 这伙强盗来得快,去得也快,首领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上马,转眼之间,已是走得干干净净。 秦龙飞喘过口气,叫道:“颜大哥,颜大哥!”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秦龙飞在最危急的时候脱了险,但他还是满腹疑团。第一、发暗器救他的人是谁?“难道颜璧竟有这样大的本领?”第二、即使真有高手相助,但强盗那么多人,又何至于害怕一个“高手”?那盗魁若是要杀自己的话,当时就可马上杀掉。以他的功力,和那二头领联手,发暗器的人未必就能胜了他们。秦龙飞的武学造诣虽然不深,毕竟也是行家,他听那暗器破空之声,不错,功力确也不凡,但要说那人的功力就在那个盗魁之上,却是难以令他相信。“他们是真的害怕那个高手呢?还是真的卖我爹爹的情面呢?” 秦龙飞思疑不定,一面呼唤颜璧,“颜大哥,颜大哥!”的叫了几声,只见颜璧果然从乱草丛中爬了出来,说道:“秦兄,你真好本领!刚才吓死我了!” 秦龙飞心中冷笑,说道:“颜兄,我还未曾多谢你呢。”颜璧一怔道:“谢我什么?”秦龙飞道:“多谢你那枚石子!”突然一抓,抓着了颜璧的手腕,和他握手。 握手致谢,本是普通的礼节。但秦龙飞却是借此试探颜璧的功夫。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秦龙飞一觉对方内力不弱,己方的内力便即相应增加。陡然间忽觉掌心火烫,好像给烧红的火棒截了一下似的,不由自已的“哎唷”一声,连忙松手,心里好生惊异:“他练的内功怎的如此邪门?不知是哪一派的?” 颜璧也是“哎唷”一声,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痛得脸上变了颜色,叫道:“秦兄,小弟有什么地方开罪你了,你,你要和我过不去呢?” 秦龙飞一试之下,已经试出他的功力不及自己,只不过他那怪异的内功自己也不懂得应付。这一次较量,可见是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看颜璧痛苦的模样不像伪装,秦龙飞倒是不觉有点过意不去了。 秦龙飞笑道:“颜兄,你的武功很不错呀。刚才那枚石子……” 颜璧搓了搓手,半晌脸色恢复过来,笑道:“原来你是特地较考我的。不错,那枚石子是我所发,不过我可没想到那班强盗会给我吓跑的。看来这一次他们还是多半卖你的情面,说到‘多谢’,是我应该向你多谢才对。” “这话倒是不假”,秦龙飞暗自想道:“他功力还不及我,即使功夫怪异,也不是那盗魁的对手。不过,那盗魁是否卖我爹爹的情面,这就不知道了。”当下笑道:“颜兄,你是真人不露相,要不是这么一试,我怎能知道你身怀绝技。但我好生不解,你,你为什么……” “骗我”二字,秦龙飞尚未出口,颜璧已是说道:“秦兄,小弟确是瞒骗了你,而且瞒骗你的事情,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桩。你那五千多两银票和十多件珠宝首饰是我偷了去的。我知你不能原谅我,咱们就此别过,将来待我有钱的时候,再托人还你。” 此事早已在秦龙飞意料之中,自然不会惊异。但一来由于还有许多别的疑团没有解开,二来秦龙飞与他相处数日,意气亦是甚为相投,秦龙飞从未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倒是舍不得和他分手了。 秦龙飞追上前去,哈哈一笑,说道:“颜兄,你别走呀。咱们彼此彼此!” 颜璧怔了一怔,停了脚步,回过头来,说道:“什么彼此彼此?” 秦龙飞笑道:“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实不相瞒,那些银票都是偷来的。你给我分给穷人,正是我想做的事呢。” 颜璧笑道:“原来你也没有和我说真话,既然如此,就算扯平了吧。”其实秦龙飞那些银票的来历,“他”是早已知道了。 两人握了握手,相好如初。秦龙飞道:“颜兄,我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 颜璧说道:“什么事情,不过我先要和你讲明,你问的事情我未必可以答你。”心里暗暗担忧,恐防秦龙飞查问他的身世。他虽然早已编了一套谎话,可还没有到说的时候。 秦龙飞道:“那天你是怎样把我的财物偷了去的?在我发现失窃之前,你根本没有到过我的身边。” 颜璧放下了心,笑道:“是那个形貌猥琐的强盗偷了你的,但他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龙飞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他偷了我的,你又偷了他的。” 颜璧说道:“你和他吵架的时候,我不是过来劝架吗,就在那时,我偷偷的下了手。” 秦龙飞道:“这盗魁本领非凡,你居然能够从他身上偷了东西,令他毫无知觉,这等妙手空空的绝技,真是叫我佩服!” 颜璧笑道:“说不定他随后就发觉了,但他却不能说破,只好当作哑子吃黄莲了。” 秦龙飞听他解释得“有理”,说道:“不错,我瞧也是多半如此。” 颜璧说道:“实不相瞒,这伙强盗是冲着我来的。” 秦龙飞道:“那盗魁吃这个哑巴亏,想要找你晦气?” 颜璧说道:“不仅是为了这件事情,他是我父亲的朋友。” 秦龙飞心道:“原来他也是强盗世家。”当下问道:“这可把我弄糊涂了,既然盗魁是你父亲的朋友,何以你要偷他东西,反而帮我?又何以那天你们并不相认?” 颜璧说道:“我小时候他见过我,那天却未必认识我。” 颜璧接着解释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我是叔父养大的。”心里则在道:“爹爹,你莫怪我咒你,要是给这小子知道你是谁,他决不会上我的钩。” 秦龙飞道:“这盗魁是什么路道,他和你的叔父没有来往吗?” 颜璧说道:“也曾来过几次,我的叔叔叫他做班老大,但我可没有出去见他,也不知他是什么路道。” 秦龙飞情知他说的不尽不实,但想到“交浅言深”这句老话,却是不便向他盘根问底。 颜璧继续说道:“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不与他相认,那是因为我不想给他知道是我的。” 秦龙飞本来不想多问的,但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颜璧说道:“我这次是瞒着叔父出来的。” 秦龙飞道:“啊,你叔叔对你不好?” 秦龙飞又道:“你不方便说那就不要说了。” 颜璧望了他一眼,脸上忽地泛起红晕,低声说道:“我的身世,将来我会告诉你的。”言下之意,当然是现在未到时机。 秦龙飞心里想道:“那盗魁刚才和我说的话,不知他听见没有。不过,假如他问起我的身世,我也是不能告诉他的。”想起颜璧恐怕是和自己一样,一样都有难言之隐,因此也就不以他的言辞闪烁为嫌了。 颜璧说道:“秦兄,你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吗?” 秦龙飞笑道:“你不帮忙你的父执,反而帮我这个外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颜璧说道:“我知道你是‘侠盗’,怎能袖手旁观,看你受窘,这叫做帮理不帮亲。秦兄,我自小失了父母,也没一个真正的朋友,能够和你结交,在我是看得十分重要的。即使得罪了叔叔的朋友,那也算不了什么。” 秦龙飞是个性情容易冲动的人,听了这话,心里不觉热呼呼的,便即说道:“颜璧,若蒙不弃,我想与你结为八拜之交。” 颜璧说道:“啊,你愿与我做异姓兄弟,那好极了,你今年几岁?” 秦龙飞道:“二十二岁了。” 颜璧说道:“我才满十九岁,那么你是大哥,大哥请上坐,受我一拜。” 两人撮土为香,就在路旁结拜。颜璧脸泛红潮,打了个哈哈,说道:“想不到我今日认了一位异姓哥哥!嘿嘿,你是大哥,那么你是应该终生爱护小弟的了。” 秦龙飞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笑道:“咱们既是异姓弟兄,自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这还用说吗?” 颜璧道:“好,说得好。我有你这样一位好兄长照顾,真是何幸如之!皇天在上,有生之日,决不背盟。秦大哥,你再受我一拜!” 他平时说话都是阴声细气好像女孩儿似的,此时却忽地有几分狂放的神态,秦龙飞笑道:“别多礼了,咱们走路吧。” 走了一程,颜璧忽道:“大哥,要是你将来发现我还有什么事情瞒你,你能够原谅我吗?” 秦龙飞怔了一怔,笑道:“每个人都难免有点私人的秘密,即使亲如父母,未到时机,也是不愿意说的。你的秘密,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就什么时候告诉我好了。或许我也有什么秘密要待将来才能告诉你呢。” 两天之后,他们到了山海关附近的一个小镇,镇上有金国的驻军。由于是边关附近的重地,来往的客商虽然不少,大都不敢在这镇上留宿,因此他们很容易找到了客店。秦龙飞本来准备有官兵来盘查的,出乎他的意料,到了将近三更时分,他和颜璧各自回房睡觉之时,还是没人跑来罗嗦。 颜璧睡在秦龙飞的邻房,不多一会,便听见他的鼾声了。秦龙飞心想:“今天晚上,他大概不会偷偷跑出去了。”想起这位义弟的诡秘行径,一时间倒是难以入梦。不知不觉从新结拜的义弟想到了师兄轰天雷,“凌师兄现在恐怕早已回到了家中了吧?他对我倒是真的情逾手足,爱护我有如他的弟弟一般。如今我也有了义弟,我应该拿他做榜样,爱护我这位义弟。唉,凌师兄对我真好,我知道他是能够原谅我的,可惜我已是无颜再见他了。”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隔壁一声尖叫! 秦龙飞大吃一惊,连忙跳起,只听得邻房乒乒乓乓的闹得震天价响,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小贱人,你,你……”似乎因为太过气愤,下面的话竟是说不出来。颜璧则在尖声叫道:“大哥,快来救我!” 秦龙飞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此时亦已无暇容他思索了。他只知道是有人欺负颜璧,颜璧正在危险之中,叫他救命! 秦龙飞踢开颜璧的房门,便闯进去,只觉拳风虎虎,扑面而来,秦龙飞霍的一个“凤点头”,反手擒拿,扭他腕骨。哪知触手如钢,竟是扳它不动。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呼的一掌,斜抹过来。 颜璧叫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今之后,咱们两不相干,请你莫再纠缠!”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招数,似乎是虚晃一招,便从那人身旁溜过。 三方面的动作,差不多是同一时间,秦龙飞用了一招“雁落平沙”,化解那人的掌力。不料只能化解几分,双掌一交,秦龙飞虎口火辣辣的作痛,竟是不由自已的退了几步。 那人冷笑道:“你倒想得臭美!”刚把秦龙飞震退,便即堵住门口,秦龙飞听得颜璧“哎唷”一声,也不知他是否已给那人捉住。 秦龙飞喝道:“放开我的义弟,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那人哈哈一笑,怪声叫道:“什么?义弟?”一个转身,双掌疾发,陡地道:“好小子,我要毙了你!” 颜璧挣脱那人掌握,跄跄踉踉的退至秦龙飞身边。秦龙飞见他已经脱险,更无顾忌。对方刚猛的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般的当胸击来,秦龙飞霹雳似的一声大喝,立即也是双掌齐出,和他硬拼。 掌力激荡,发出郁雷似的声响。那人好似皮球般的给抛了起来,轰隆一声,把窗门撞得稀烂,跌下去了。 原来秦龙飞刚才因为不明底细,未敢便下杀手。此时却是用上了他在“王府”所得的内功心法,加上了他家传的霹雳掌功夫! 不过,那人给他一掌击得飞出窗外,却还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 那人功力甚高,秦龙飞用尽全力,也只能希望稍占上风,然后在和颜璧联手之下,令他知难而退而已,料不到自己这一掌之力居然能够将他抛出窗外。 只听得那人叫道:“你,你这贱人好狠,竟、竟敢谋、谋害亲……”话语断断续续,随即一声惨叫,底下的话已是听不见了,显然业已毙命。 颜璧惶急之极,失声叫道:“不好,咱们杀了人了!快走!快走!” 秦龙飞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情,在这样情形之下,失了主意,也只好慌慌忙忙的跟着颜璧逃走了。 他们穿窗跃出,跳上屋顶,越墙而逃。月色朦胧之下,隐约看见那个人躺在地上,地上一滩鲜血。颜璧连连催他快逃,秦龙飞当然没有工夫去查察那人死了没有,他也没有想到要去查察。不过假如他下去仔细察视的话,当可发现那人并没有死,那滩鲜血只不过是红色的颜料。 他们掠过墙头,便听得客店里人声如沸:“闹出人命来啦!”“飞贼跑了!”“赶快报案,赶快报案!”不过片刻,只见镇上的驻军已是纷纷向那客店跑来,大呼小叫,要捉拿江湖大盗! 颜璧似乎对这小镇的地理颇为熟悉,他走在前头带路,带领秦龙飞穿过横街小巷,不一会,已是溜到野外,居然没有给官兵发现。 颜璧笑道:“你过那边待一会儿,待我整装以后,再和你说。你瞧我的衣裳都给那厮抓破了。”说话之际,已是把秦龙飞带引进树林之中,停下脚步,站在一条山涧的旁边了。 秦龙飞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道:“他真是像个女孩儿家,明知我急于知道个中原委,他却还要慢条斯理的整装理发,而且还不准我在旁看他。”当下走过一边,背向颜璧。颜璧说道:“大哥,你走远一些,过那边洗一把脸吧。” 秦龙飞知他脾气古怪,只好依他。低头喝了几口清冷的溪水,洗了一把脸后,精神顿爽。突然想起那个人“临死”的呼叫,不由得疑心大起! 秦龙飞心里想道:“那人临死之前为什么骂他做小贱人?难道,难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颜璧已在叫道:“大哥,你可以回来啦!” 秦龙飞回过头来,一看之下,登时呆了! 颜璧正在向他走了过来,笑盈盈地说道:“大哥,你想不到吧?我骗了你,你原谅我吗?” 原来站在他面前的颜璧,竟是一个秀发披肩、长裙曳地的女子! 秦龙飞呆了一呆,讷讷说道:“贤弟、你、你……” 颜璧“噗嗤”一笑,说道:“秦大哥,从今之后,你应该改换称呼,叫我做‘贤妹’了。”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朝阳透过密叶繁枝,照在清溪上,泛起金色的涟漪。颜璧笑靥如花,站在溪旁,临流照影,显得分外动人。秦龙飞禁不住心神一荡:“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美丽的少女!”过去藏在他心中的许多疑团,也登时迎刃而解了。“怪不得她说话阴声细气,动不动就会羞得脸泛红霞,住客店一定要和我分开房间……唉,我真糊涂,早就应该想到她是女子了!” 颜璧笑了一笑,跟着低下了头,轻声说道:“秦大哥,今后我唯有依靠你了。”秦龙飞朝她望去,只见她又是粉脸通红。 秦龙飞心头“卜通”一跳,说道:“贤、贤妹,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璧说道:“你、你刚才打死的那个人,他、他是……” 秦龙飞道:“他是什么?” 颜璧说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吓得秦龙飞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什么,他是你的丈夫!” 颜璧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别吓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有过门嫁给他。我就是因为不肯嫁给他,这才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 秦龙飞定了定神,说道:“无论如何,你和他总算是有了夫妻的名分,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我如今失手打死了他,这、这怎么办?” 颜璧嗔道:“大哥,你就会责怪我,你也不想,在刚才那样危急的情形底下,我怎能与你从容细说?” 秦龙飞叹口气道:“不错也已错了,还有什么好说?当务之急,是咱们应当如何善后?” 颜璧杏脸含嗔说道:“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你是怕打死了人,逃不了关系,是不是?好,那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连累你。我就说‘他’是我打死的好了,不关你的事,你走吧!呜呜,反正我自小就是没人疼没人理的野丫头,孤苦伶仃,也已惯了。”说着,说着,不觉泪珠儿一颗颗的滴下来。 秦龙飞见她有如带雨梨花,不由得起了怜惜之心,笑道:“贤、贤妹,你忘记咱们发过的誓了。你可先别乱发脾气呀!” 颜璧哽咽说道:“哦,你还记得咱们发过的誓言吗?我,我只道……” 秦龙飞连忙说道:“当然记得。咱们不是发过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吗?我怎能把你丢下不管?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还未曾明白呢?” 颜璧方始破涕为笑,说道:“大哥,你对我当真这样好吗?那可不枉我和你结拜一场了。你别心急,让我慢慢告诉你吧。” 颜璧抹干了眼泪,跟着要把她早已编好的一套谎话说了出来。 “我自小父母双亡,叔叔把我抚养成人,叔叔虽然并不疼我,我还是感激他的。但想不到他把我养大,却是要把我当作礼物送人,呜呜——”眼圈儿不禁又红了。 秦龙飞道:“你莫伤心,好好的说给我听。你叔叔是要强迫你嫁给你不愿意嫁的人?” 颜璧说道:“我们是强盗世家,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个班老大和‘那个人’的父亲都是我叔父的好朋友,他们常常合伙干没本钱的营生的。在黑道上,论势力、论辈分,‘那个人’的父亲也都比我的叔叔大些、高些,我叔叔要倚仗他作靠山的。但‘那个人’人品很坏,武功虽高,行为却像一个‘下三滥’的小贼。呀,他的那些许多不齿于人的行为,我也不好意思说给你听。” 秦龙飞心里想道:“大概她的未婚夫是个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强盗。和‘盗亦有道’的强盗,完全不同。”于是说道:“既然他是一个坏人,那你不愿嫁给他,也是难怪你的。” 颜璧说道:“他人品不端,长得又丑,脾气又极暴躁。刚才你是瞧见的,他一找着我,立即就是又打又骂,要是我当真做了他的妻子,这苦日子怎么过?可我的叔父迫我非嫁他不可,你说该怎么办?” 秦龙飞对她越来越是同情,叹口气道:“不错,换了我是你,我也会出走的。”心里则在想道:“她的未婚夫如此可恶可恨,那也是死不足惜了。”如此一想,觉得自己失手杀人,非但不是罪过,反而乃是“侠士”所为了,心情登时轻松许多。 颜璧继续说道:“我出走之后,叔父和‘那个人’当然是要把我捉回去的。他们在黑道颇有势力,追踪我的人恐怕还当真不少呢。” 秦龙飞恍然大悟,说道:“想来那班老大,也是受了你叔父之托追踪你的。怪不得你不敢和他相认。” 颜璧说道:“其实在我的长辈之中,班叔叔对我算是最好的了。我猜想那天的事情,未必瞒得过他的眼睛,可能他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不便在酒店里将我难为。” 秦龙飞暗自想道:“说不定那班老大还误会颜璧是和我私奔的呢,怪不得他们要借事生非,和我为难了。” 颜璧接着说道:“依我猜想,班叔叔发现我的行踪之后,便去告诉‘那个人’。让‘那个人’对付我,他自己则置身事外。” 秦龙飞笑道:“不错。清官难断家务事,小夫妻吵架,做叔叔的当然不便插手。”心里想道:“幸亏那班老大昨晚没来,否则我和颜璧给他们一同捉去,那才难看呢。”又想:“说不定班老大认为这是‘捉奸’,理应由做丈夫的动手。但他却没料到,颜璧的未婚夫会死在我的手里。” 颜璧嗔道:“我把你当作哥哥,什么事情都告诉了你,你却将我取笑。” 秦龙飞道:“今后你打算怎样?” 颜璧说道:“我是打算走得越远越好。班叔叔已经尽了责,要是我猜想不错的话,他将是置身事外,回家去了。不过我会不会再落在别人手中,却是难料。但你却大可不必受我牵连,你也可以置身事外的。” 秦龙飞面色一端,说道:“你又忘了咱们的誓言了?”颜璧说道:“我怎么会忘了呢?” 秦龙飞道:“是呀,咱们既然说过有祸同当,我焉能置身事外?你刚才的说法,简直是当我作外人了。” 颜璧笑道:“大哥,可是你也忘了一件事情。” 秦龙飞道:“什么事情?” 颜璧道:“你忘记我乃是以义弟的身份和你结拜的,但如今……” 秦龙飞笑道:“如今义弟已是变成义妹了。但在我看来,结拜兄弟和结拜兄妹都是一样。你若是认为先后的身份不同,那咱们也大可以再来撮土为香,重新结拜。” 颜璧说道:“谁要你这样婆婆妈妈,我要的只是你的真心!” 秦龙飞道:“那你现在可以相信我是真心愿意和你同甘共苦了吧?” 颜璧低了头,含情脉脉的柔声说道:“大哥,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你了?” 秦龙飞禁不住心神一荡,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位义妹可比凌师兄的那位吕姑娘还要美得多,本领也是在她之上。”想到了吕玉瑶,不由得瞿然一省,心里好生羞惭,想道:“我已经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岂能还是重蹈覆辙?我帮忙颜璧,只能因为她是我的义妹,倘若我存有别的念头,那岂不是又要变成人品不端的小人了?” 颜璧抬起头来,娇声说道:“大哥,你在想什么?怎的你的面也红了?” 秦龙飞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颜璧道:“想什么,快告诉我!” 秦龙飞道:“我想你,你还是换回男子的装扮好些。” 颜璧笑道:“不错,咱们虽是兄妹,也该要避男女之嫌。” 秦龙飞道:“以后咱们一路同行,我仍是把你当作义弟看待。在客店投宿,你也还是依照你原来的习惯吧。”“原来的习惯”,即是各自分开房间。秦龙飞不好意思直说出来,颜璧则当然是一听就懂了。 颜璧粉脸通红,柳眉一竖,说道:“大哥,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是一个淫贱的女子么?” 秦龙飞连忙赔罪:“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贤妹,你莫误会,我只是说,那、那样,大家方便一些。” 颜璧这才化嗔为喜,说道:“大哥,我敬佩你是个守礼君子。我虽然不是名门闺秀,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将来即使我要嫁人,必然也要明媒正娶。大哥,你,你尽可以放心,我是决不会未曾过门之前,胡招人闲话的。”低下了头,越说声音越小,若不胜情。 这几句话,不啻已是向秦龙飞默许终身。秦龙飞又是欢喜,又是羞惭,心里想道:“呀,她还以为我是个正人君子,岂知我,我曾经做过毫无廉耻的事情。” 颜璧“噗嗤”一笑,说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转过身吧,我要换衣服了。” 过了一会,颜璧叫他回头,秦龙飞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子,那我还是叫你做贤弟吧。我恐怕贤妹叫惯了,在有人的时候也叫了出来,那就糟了。” 两人走出树林,大家都是有点不好意思。走了一程,颜璧说道:“大哥,我的身世来历都已告诉你了,你却还没有告诉我呢。” 秦龙飞心里想道:“那班老大和我说的话,不知她听见没有。但不管她是已经知道也好,未曾知道也好。我与她的交情已是今非昔比,我也不该瞒着她了。” 当下秦龙飞便即笑道:“你是强盗的女儿,我的祖先也是强盗。” 颜璧说道:“是吗?在哪里开山立寨?” 秦龙飞道:“在梁山泊。不过,说来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一百零八个好汉结为异姓兄弟,在梁山泊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令得朝廷的官军和入侵中原的鞑子都闻名胆落。我的曾祖就是梁山泊一百零八个首领之一。” 颜璧装作大吃一惊,说道:“原来是梁山泊好汉之后。那么你的曾祖想必就是绰号‘霹雳火’秦明了。” 秦龙飞点了点头,说道:“梁山不幸瓦解之后,先祖就隐居在一个小村子教武馆为生了。不过我的爹爹近年重现江湖,说起他的名字,江湖上或许也还有人知道的。” 颜璧说道:“令尊大名,可是上虎下啸?”秦龙飞道:“不错。”颜璧笑道:“怪不得班老大那天对你手下留情了。我这个初出茅芦的小丫头,也知道令尊的大名呢。秦大哥,你为何不在家中,却独自一人跑到这荒凉的边塞之地?” 秦龙飞叹道:“一言难尽。”颜璧怔了一怔,说道:“难道你也和我一样,是和家里闹翻,偷跑出来的吗?” 秦龙飞道:“这倒不是。” 颜璧钉住问道:“那是什么?” 秦龙飞难于启口,颇是尴尬。颜璧便笑道:“你说过的一句话,说得很对。每个人都有一些或大或小的秘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咱们虽然是八拜之交,但你要是不便告诉我,那也不必说了。” 秦龙飞心里想道:“将来我总是要告诉她的,但现在却还未到时机。”当下说道:“梁山泊的后人乃是金虏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家父近年行藏泄漏,深恐遭受不测之祸,是以叫家人分散。”这话倒也不是谎言,不过却并非他独自一人在江湖流浪的主因。 颜璧说道:“有一位绰号‘轰天雷’的少年豪杰,听说乃是令尊弟子?” 秦龙飞道:“不错。他名叫凌铁威,正是我的师兄,你知道他?” 颜璧心里暗暗好笑:“我岂只知道他,我还曾经和他交过手呢。”当然她不敢把真相告诉秦龙飞,当下说道:“令师兄在江湖上闯出的万儿当真不小,许多人都说他是后起之秀数一数二的人物呢。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是曾经听过令师兄大名的了。不过,我却是替你有点不值。” 秦龙飞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不值?” 颜璧说道:“你是秦家的衣钵传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令师兄,但我想以你这样高强的武功,决不会在他之下。你的声名反而为他所掩,不是有点不值吗?” 若在从前,秦龙飞听了这话,正是说到他的心窝,定然引起共鸣,免不了要发牢骚的。此时却正容说道:“贤妹,你这话错了。我这位师兄,不论人品或是武功都是远远在我之上,他享盛名是应该的。唉,我但愿默默无闻过这一生,没有人知道我更好。” 第五十七回两情相悦 秦龙飞说出这番话来,却是颜璧始料之所不及了。原来颜璧远在和他相识之前,早就知道他的为人。但现在她所认识的秦龙飞,却与别人说的不同。 “耳闻不如目见,这话当真不假。”颜璧心里想道:“据丘大成和马寡妇所说,这小子最妒忌他的师兄,为人又没骨气,胆小怕死,欺善怕恶……照他们所说,这小子简直是没有一样可取之处。可是这些天来我的所闻所见,却和他们说的大不相同。是他们骗我呢?还是秦大哥为了讨我喜欢,装作正人呢?不,他在未曾知道我是女子之前已经甘愿为我拼命,敢于和班建侯这样的高手对敌了。他对我的爱护情殷,看来也不是假的。”颜璧想方设法和秦龙飞结交,本来不含好意,但此际想起秦龙飞对她的种种好处,却是不禁令她心旌摇摇,对他平添好感了。 颜璧当然不会知道,秦龙飞是经过许多磨折,受过许多教训之后,方始渐渐改变气质的。丘大成说秦龙飞的坏话,虽然说得过分一些,但倘若是在半年之前的秦龙飞,恐怕就不会对她这样了。 秦龙飞见她若有所思,默不作声,问道:“贤妹,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以为然么?” 颜璧勉强笑道:“秦大哥,你不争名,不夺利,我是十分佩服你的人品。但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秦龙飞道:“奇怪什么?” 颜璧说道:“你年纪轻轻,为何意志如此消沉?你既然这样佩服你的师兄,又何以不去和他一起?” 秦龙飞叹口气道:“贤妹,你把我说得太好了。倘若有一天你发觉我并不是如你想象那样的好人,你会对我怎样?” 颜璧心里暗笑:“我早就听得人家说你不是好人了。你现在这样好,倒是出乎我的意外呢。”说道:“秦大哥,我决不相信你是坏人。即使真是坏人的话,我也一样,一样……” 秦龙飞连忙问道:“一样什么?” 颜璧低声笑道:“我也一样喜欢你的。”说了这话,脸红直透耳根。 秦龙飞心神一荡,说道:“璧妹,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好的,我就是因为自己太不长进,是以自惭形秽,愧对师兄,不敢和他见面的。” 秦龙飞说出心里的话,可还不敢明白说出他因何愧对师兄。他心里惴惴不安,生怕颜璧问个不休。颜璧却是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并不希望你和师兄一起。”并没追问下去。 秦龙飞诧道:“为什么?” 颜璧笑道:“要是你和师兄一起,咱们就不能同在一起了,我、我是希望永远在你身边的。”说了这话,红晕满面,不敢接触秦龙飞的目光。 她这话也的确是由衷之言,因为轰天雷是知道她的底细的。秦龙飞倘若是和师兄一起,她当然是不能够在秦龙飞身边了。 秦龙飞怎知她这心意,听了这话,心里甜丝丝的好不舒服,说道:“多谢你对我这样好,你不嫌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咱们走吧!” 颜璧笑道:“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也没你想象的那样好,你会怎样?” 秦龙飞道:“我的答复和你刚才答复我的一样。”颜璧刚才说过,不论如何,她都是一样喜欢他的。 虽然尔虞我诈,彼此的心意却是相同。秦龙飞感到惭愧,颜璧也是内疚于心,想道:“可惜他是父王要捉的人,要是他不肯归顺朝廷,我该怎办?唉,也只能事到其时,再作商量了。”两人各怀心事,一双手却是不知不觉的握在一起。 一路上的蜜意柔情不必细表,走了两天,山海关已经在望。 山海关在直隶(即今河北省)临榆县的东面,是长城东面的尽头之处,古称“榆关”,或称“临榆关”。明代置“山海卫”(等于现代的军区机构)于此,因称山海关。山海关东面临海,北有“覆舟”、“兔耳”二山,山势陡峻。东北有路,亦甚狭险。倚山面海,背靠长城,自古以来,规为要隘。 秦龙飞和颜璧从长城脚下走过,看长城蜿蜒,雄关矗立,不禁叹道:“果然不愧有天下第一关之称!可惜古代是用来抵御胡人的入侵,如今却是在女真鞑子的手中了。” 颜璧心头不悦,勉强笑道:“别发议论了。你看山海关已经到了,目前这个景象,今日要想过关,只怕还是不太容易呢!” 秦龙飞把眼望去,只见山海关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 秦龙飞走近去看,只见有官兵也有百姓。官兵与百姓各自分开,但却都是挤在山海关前,不能进去。城门紧闭,城头上刀枪林立,如临大敌。把关的官兵和关闸外面的官兵服饰不同,显然是互不统属的两支队伍。关闸外面的官兵约有五十人左右,打着的旗号绣有“凉州总管李”几个大字。 颜璧说道:“原来是凉州来的官兵,看这情形,似乎是凉州总管李益寿亲自来了。” 凉州是西夏的故土(今甘肃宁夏一带),僻处西陲。山海关外则是金国女真族的发祥之地,位置东北,两地相隔数千里。秦龙飞诧道:“凉州总管跑到山海关做什么?他做到这样大的官,又为什么也不能出关呢?” 颜璧说道:“咱们找一个人打听打听。”挤进人丛,向一个小商人模样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小商人道:“听说凉州总管是奉召到关外‘祭陵’的。他已经进去了,但护送他的亲兵却不准入关。” 秦龙飞问道:“何以不让他们进入?”那商人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可害苦我们这些客商啦。好像我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等了大半天,直到现在,都还未开始盘查呢。” 秦龙飞吃了一惊,说道:“要经过盘查,才能过关的么?” 那商人笑道:“你敢情是第一次出关的吧?怎的这个规矩也不懂。”秦龙飞说道:“我是第一次来山海关的。” 那商人道:“山海关是连接关内关外的要隘,进出山海关的人,任何人都要经过搜查盘问。若在平时,你懂得规矩,偷偷把几两银子塞给搜查你的官兵,就可以快点完事,让你过关。但今天他们却根本就不盘查,只是要我们在外面等候,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颜璧说道:“我明白了。”向秦龙飞苦笑道:“那咱们只好等一等了,你可别要再多问啦。” 秦龙飞好奇心起,和颜璧小声说道:“那我不问别人,问你行不行?”心里想道:“听颜璧的口气,她倒似乎颇为熟悉边关的情况。” 颜璧一皱眉头,说道:“你要问什么?” 秦龙飞道:“他们说的‘祭陵’是怎么回事?” 颜璧心想问这一句倒是无关重要,便即说道:“金国历代的皇帝祖先葬在长白山,是为皇陵,每年都要举行祭扫大典的,王公大臣由金国的皇帝挑选去作陪祭。” 秦龙飞道:“凉州的总管不是金人吧?” 颜璧说道:“他是西夏的皇室,西夏被金国灭亡之后,他投降金国,受任为凉州总管。” 秦龙飞道:“他既然不是金国的王室中人,又不是在朝廷的大臣,何以却要令他出关陪同祭陵?” 颜璧说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皇帝。”其实她是知道内里原因的,听了秦龙飞问她这个问题,不觉心头一凛,想道:“莫非他对我已是起疑?” 秦龙飞笑道:“他以降臣而得陪从金主‘祭陵’,对他来说,想必也算得是个‘殊荣’了?” 颜璧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不过他的亲兵不能进去,我也猜想不透是何道理。”她是恐防秦龙飞跟着就要问她这个问题,故而预先把话说在头里。岂知如此一来,却是欲盖弥彰,更令秦龙飞多两分疑心了。 秦龙飞悄声说道:“我是不能让他们盘问的,咱们不如回去吧。” 颜璧说道:“既然来了,好歹也要出关一游,何必回去。你放心,咱们见机而为,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的。” 秦龙飞正想问她有何办法,忽见嘈嘈杂杂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一个军官出来说道:“李总管不用你们护送了,你们回凉州去吧。” 那队凉州兵士约有五十来人,听了这话,都是颇然吃惊,队长说道:“可否请总管出来让我们一见。” 那军官板起脸孔道:“李总管有我们护送,你还怕我们保护不周吗?” 那名队长情知内中定有蹊跷,却也不敢不依,只好带领兵士赶紧回去。 秦龙飞在一旁观看,心里想道:“这队凉州士兵之中,倒似乎有不少好手。看来那位李总管已是防及此行不吉的了。” 此时已是午后申时,倘若再拖一两个时辰方能过关,便将是入黑的时分了。挤在关前等候盘查的客商,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凉州的士兵走掉,关门打开,谁人不想早点过关,免得在夜间走山路,争先恐后的情形自是在所难免。 那军官喝道:“吵什么,给我站好!”手下的两个官兵狐假虎威,更是作威作福,挥动手上的皮鞭,不分青红皂白,没头没脑的就朝着人群乱打。健壮的侥幸还能避开,行动迟缓的老弱妇孺可就惨了,给打得鬼哭神号。 秦龙飞旁边的一个老大娘,给皮鞭打着一跤摔倒,跌落了两个门牙。皮鞭横扫过来,打到秦龙飞的身上。秦龙飞大怒,双指一钳,赛如利剪,把那皮鞭“剪”为两段。那官兵又惊又怒,喝道:“好小子,要造反么?”拔出腰刀就要砍秦龙飞。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官兵的皮鞭亦已向着他打来了。 秦龙飞一声冷笑,也不说话,一抓抓着鞭梢,倏地便绕过去,在那个用刀砍来的官兵手腕打了个结。他的手法快如闪电,那个官兵一刀砍下,砍了个空,虎口已给皮鞭勒得痛彻心肺。“当啷”一声,腰刀落地,秦龙飞把手一松,两个官兵一齐跌倒。 那两个官兵叫道:“反了,反了!快来人呀!” 关前的十多个卫兵飞跑过来,那个军官指着秦龙飞正要说:“就是这个小子,给我缚起来!”话未出口,颜璧忽地挺身而出,喝道:“你们干什么,给我站住!”
那军官这时方才见到颜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原来他见颜璧如此声势,对她的身份已经猜到几分,不过一时之间,却还未敢断定。 颜璧冷冷说道:“叫你们的总兵出来!”那些官兵嚷道:“你这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大胆!我们的总兵大人是可以随便让你见的么?”但也由于颜璧如此“大胆”,官兵之中不乏有见识的人,倒是不敢鲁莽从事了,不过也还有几个莽汉想要上去捉拿他们两个。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大喝道:“都给我站住,谁动就砍谁的脑袋!” 这人一喝,那些官兵登时有如泥塑木雕,吓得动也不敢一动。 原来这个大声喝骂他们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金国镇守山海关的总兵卜礼青。 颜璧向他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叫他不可揭穿自己身份。这才装模作样地问道:“你是他们的长官吗?”秦龙飞站在她的后面,却是看不见她的眼色。 卜礼青是早就得到班建侯报讯的,他也曾在完颜长之的“王府”见过颜璧。此时一看颜璧的眼色,自是心领神会。但由于身份悬殊(颜璧的身份比他高得太多),本来他应该把颜璧当作普通的富家子弟,自己稍为摆一摆总兵架子的,此时却是不由自已的便即躬腰说道:“小将是这里的总兵。” 颜璧瞪他一眼,说道:“哦,原来你是总兵大人!你这样客气,倒叫我‘受宠若惊’了。嘿嘿,你的手下刚才还和我说过,总兵大人是不能随便让我见的呢?” 卜礼青心头苦笑:“受宠若惊四字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当下说道:“他们不懂规矩,回头我会处罚他们。请问、请问相公有何见教?” 颜璧说道:“处罚大可不必,只求你管束他们,不要让他们胡乱打人骂人就行了。” 卜礼青道:“是,是。其实我平日也不知对他们说过多少次了,咱们给朝廷办事,应该爱民如子,他们总是记不牢我的吩咐。”其实什么“爱民如子”,都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为的是不让秦龙飞疑心他只是害怕颜璧。 颜璧说道:“好,这么说来,你倒是好官了。我和这位朋友忙着出关,请你这就依例盘查吧。” 卜礼青陪笑道:“两位相公一看就知不是为非作歹之人。用不着了,请过关吧。” 秦龙飞冷冷说道:“但愿你对老百姓也是一样才好。” 卜礼青道:“当然,当然,当然。我怎会故意刁难百姓。”回头便喝令手下:“好好的盘问,不许难为他们!” 颜璧悄悄在秦龙飞耳边说道:“别多事了,快出关吧。” 秦龙飞满腹疑团,出关之后,四顾无人,说道:“璧妹,你的神通可真不小呢!” 颜璧怔了一怔,笑道:“我一不会画符捉鬼,二不会作法驱神,又有什么神通了?” 秦龙飞道:“那位总兵大人见了你,就像小鬼见了阎王一样,给你摆弄得服服贴贴,这‘神通’可要比捉鬼驱神更了不起啊!” 颜璧知他起了疑心,佯作不知,用开玩笑的口吻和他说道:“敢情你给那个官兵欺侮,怒气尚未消除?谁叫你不换过一件新衣?” 秦龙飞道:“我已经当场报复了,我倒不是恼恨他们欺侮我,而是恼恨他们欺侮平民。不过你说这话的意思我不大明白,这和我的衣服有何关系?” 颜璧笑道:“你这样聪明,怎的连这点世故都不懂?俗语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富家的看门狗见了衣着光鲜的人都会摇尾献媚呢,咬的只是穷人。” 秦龙飞笑道:“哦,你是说他们狗眼看人低,见了我穿这件破旧的衣裳,你穿的却是名贵貂皮,故而对我无礼,对你则是必恭必敬了?” 颜璧说道:“我猜大概是这个缘故,否则只能解释作咱们恰巧碰上了一个好官了。” 秦龙飞半信半疑,心里想道:“鞑子的官兵欺贫谄富那是常有的事,但一个总兵官决不会是未见过世面的人,即使心里有这念头,也不会当众做出来啊。瞧他刚才和璧妹说话的神气,倒像仆人向主人求饶一样。不过璧妹是强盗的女儿,按理说她似乎不应该和鞑子的军官有何关系!”他已经觉得内里定有蹊跷,但对颜璧自陈身世的谎话仍是相信不疑,做梦也想不到她是金国一位最有权的人物的女儿。 不过颜璧对他却是情意绵绵,说话也总是恰到好处,奉承他而又一点不露痕迹。两人一路同行,秦龙飞对她也越来越是发生好感了。心里想道:“即使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也还是有事情瞒着她的。无论如何,她对我总是好的。” 走了两天,进入山区,正行走间,忽听得山下有马蹄驰骤和吆喝的声音。秦龙飞居高临下,把眼望去,只见有一小队骑兵正在追赶两个人。 秦龙飞道:“被鞑子官兵追捕的是一男一女,看装束似是汉人。” 颜璧说道:“别多管闲事,咱们走咱们的吧。” 秦龙飞不悦道:“咱们躲在这里偷看,鞑子谅也不能发现咱们,看看有什么打紧。” 颜璧皱眉道:“秦大哥,我是为了你好。以你的身份,万一给‘做公的’(公差)发觉,那就糟了。” 秦龙飞笑道:“有你和我一道,即使我给他们捉去,相信你也会有办法给我解救吧。” 颜璧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咱们在山海关得以免受盘查,已经是十分侥幸的了,侥幸的事情可一而不可再。”但她知道秦龙飞对她疑心未释,劝告他的说话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不敢强拉他走。 秦龙飞不理会她,定睛望下去,说道:“这一男一女本领很是不错,他们杀出重围了。咦,有两个官兵似乎是你那位班叔叔的手下,那天我见过的。(颜璧插嘴说道:“你恐怕是看错了吧?”)不会看错的,我记得那天我和‘班老大’交手的时候,就是这两个人在旁嘲笑我不知自量。咦,这些官兵的本领也很不错呀,糟糕,糟糕!” 原来官兵迫得甚紧,到了山坳转角之处,那女的已经疾驰过去,那男的坐骑却中了一箭,滚下马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男子腾身跃起,突然扑向一个军官,刀光疾闪,把那军官劈翻,抢了他的坐骑,一拨马头,竟然上山逃跑,看来像是要引开官兵。 为首的军官喝道:“钱进、柴宝、卜魁,你们三人跟我捉这小子。其他的人继续追赶那个丫头,可别伤她性命。”这三人之中,就有一个秦龙飞认识的“班老大”的手下在内。 颜璧连忙一拉秦龙飞,叫他伏下。说道:“大哥,我求求你,千万别要露面!这麻烦惹不得的!” 秦龙飞道:“我倒是想替这个人求求你呢,你的班叔叔的手下想该认识你的,你可不可以替他解围。” 颜璧拉他伏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来班老大已是投靠‘朝廷’了,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班老大和我虽是世交,但我是小辈,即使平时,他也不会卖我情面的,如今他已投靠‘朝廷’,他的手下更不会听我的话了。何况咱们又杀了那、那个人,说不定班老大这伙人亦已知道了,我如何还能让班老大的手下看见?” 秦龙飞道:“难道咱们见死不救不成?好,你既然不敢露面,那就唯有我挺身而出了。” 颜璧说道:“大哥,你听我劝劝好不好?你说,你为什么要救这人?” 秦龙飞道:“他被鞑子官兵追捕,难道我们不该救他?除非……”他想说的是:“除非你和鞑子一样心肠。”话到口边,想起自己只是疑心,可还没有证据证明颜璧和鞑子的官府有甚勾结,不应该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颜璧叹气道:“大哥,我知道你疑心我了。我答应你,待这件事情过后,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的,但你今天必须答应我别管这件闲事。唉,我,我是为了你,你应该明白。” 秦龙飞心神一荡,想道:“不错,无论如何,她都是对我好的。”但不知怎的,在心神一荡之后,却又忽地想起了他的师兄轰天雷来:“要是换了师兄,他会怎样?我曾经对自己发过誓的,发过誓要学师兄的为人。”瞿然一省,便即说道:“好,只要你说得有理。” 颜璧说道:“这个人的底细,你我都不知道,或许他是作奸犯科的强盗呢,官兵捉他,那就没有什么不对了。你当然知道,强盗也是分成两类,有好也有坏的。只有像你祖先那样的梁山泊好汉,我们才应该帮他的忙。” 秦龙飞道:“但咱们也不能断定他就不是那样的好汉啊。” 颜璧说道:“底细既是未明,那就不值得为他犯险了。大哥,这些官兵不是普通官兵,个个都是本领高强,你已经看出来了。你的武功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掌啊。求求你,听我这次话,就当作是为了我吧。” 秦龙飞听她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心里打不定主意。可就在他们辩论之时,那个汉子已给官兵追到山上来了。 那人骑术甚精,一看追兵将近,忽地拨转马头,向四个敌人硬冲过去。那金国军官喝道:“好小子,要拼命么?”四人中他的本领最高,骑术也是不在对方之下,当下一勒坐骑,侧身闪开,刷的一剑刺将过去。他的三个手下在急切之间,却是收不住疾驰之势,其中那个名叫柴宝的人,更是连人带马,恰好和那个人撞个正着。三般兵器,亦是同时劈下。 秦龙飞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人只怕要糟!”心念未已,只听得马嘶人叫,那个柴宝滚下马来,另外一匹坐骑也倒下了。那个人的坐骑却变成了空骑,好像是受了伤,嘶鸣狂奔,跑出约有百步之遥,四蹄一软,骨碌碌的从陡峭的山坡上直滚下去。这惨厉的景象,把秦龙飞吓得呆了。 双方动作都快,五人五骑,在那瞬息之间,好像是打作一团。秦龙飞虽然居高临下,躲在岩石后面,看得也不怎么清楚。他心里还抱着一个希望,希望那个人已经逃出生天,因为在那个人原来的坐骑上并没骑者。 心念未已,只听得喝骂纷纷,“钱大哥受了伤啦!”“好小子,这一刀非要你加倍赔偿不可!”“小子,往哪里跑!”秦龙飞定睛一看,只见那人飞跑上来,他选择最险峻的地方逃跑,战马也是无法行走这样陡峭的山坡。已经受了伤的两个官兵跑不上来,只有那个金国军官和秦龙飞认识的那个人紧追不舍。 原来那个人刚才是钻在马腹底下避开军官的一剑的,军官剑法迅捷之极,第一剑刺伤马头,第二剑刺穿马腹,都没伤着他,他已滚在地下了。他一滚在地下,立即施展“地堂刀”的快刀招数,斩断了柴宝的马足,一刀将柴宝斫伤,钱进跳下马来擒他,给他反手一刀,劈个正着,伤得更重。 军官喝道:“卜魁,用暗青子招呼他!”秦龙飞这才知道那个“班老大”手下的姓名,见他的暗器连珠疾发,功夫很是不弱,心里想道:“要是那天在我和他的伙伴拼斗时,他也用暗青子招呼我,只怕我定必吃不消了。” 那人舞起一柄钢刀,刀光闪闪,“流星”飞坠,什么甩手箭、飞蝗石、铁蒺藜、透骨钉、飞镖、飞锥之类的暗器,全都给他打落。 虽没有打着,但这一阵飞蝗似的暗器亦已将他阻了片刻。说时迟,那时快,军官和卜魁已是追到,两头堵住。此时他们交手之处,正是在秦龙飞藏身的那块大岩石下面,看得是更加清楚了。 那汉子一个游身滑步,斜刺扑出。卜魁喝道:“哪里跑!”手使一对判官笔,一招“白鹤展翅”,分刺那汉子两面的“太阳穴”。那汉子喝道:“来得好!”大喝声中刀光疾闪,只听得“咳刷”一声,石屑纷飞,卜魁从高处骨碌碌地滚下来。幸亏他滚得快,那汉子一刀劈碎一块石头,差一点没有斫着他。 秦龙飞心道:“这人的快刀倒是使得精彩之极,看来或者可以不用我出手助他了。” 心念未已,只见那军官已是越过前头,占了有利的地形,刷刷刷连环三剑,刀剑相交之声,震得秦龙飞耳鼓嗡嗡作响,秦龙飞不禁又是一惊,想道:“这个鞑子的剑法似也并不弱于那人的快刀。奇怪,这鞑子的剑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蓦地想了起来,原来这军官的剑法和那日曾经与他交过手的那个金光灿相同。 他们在下面翻翻滚滚的打下来,打到那块岩石前面的一片稍微平坦的空地来了。颜璧把秦龙飞一按,紧贴着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哥,千万听我的话,藏好身形,别让他们发现。”可是恶斗就在他的眼前展开,秦龙飞还是忍不住要从石罅缝中偷看出去。 刀光剑影之中只听“嗤”的一声,刷的一响,军官的剑尖刺穿了那个汉子的衣襟,汉子的快刀却把他的军帽扫了下来。这一招双方遇险,大家都没占到便宜。 那军官忽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使的好快刀,阁下敢情是青龙帮的三头领罗兄?在下窦光枢倒是失敬了。我的师兄和贵帮的白二哥也曾有过一点交情,不知罗兄知不知道?” 原来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青龙帮“四大金刚”中排行第三的罗浩威。刚才和他一起现在已逃跑了的那个女子,则是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女儿李芷芳。 罗浩威喝道:“我知道你是金光灿的师弟,你们师兄弟都是鞑子的爪牙,一丘之貉!谁与你称兄道弟?”口中斥骂,手里的钢刀丝毫不缓。 窦光枢笑道:“白二哥如今已经做了王府的一等待卫,富贵荣华,有他享受的呢。你不屑与我称兄道弟,与白二哥总是八拜之交吧?你知不知道他的事情?” 罗浩威喝道:“胡说八道!”快刀如电,劈向窦光枢要害。他口中大骂,心中却是痛如刀割,暗自想道:“白坚武倘若真是变节投敌,我就只能把他当作敌人了。”他曾经听得杨浣青说过白坚武的可疑之处,如今白坚武变节之事又从窦光枢口里说了出来,不由他不信了。 窦光枢一招“举火燎天”,拨开罗浩威的快刀,笑道:“罗头领,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你的白二哥,你也可以像他……” 罗浩威大怒喝道:“放你的屁!今日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瞬息之间,快刀快剑,已是碰击了七八下,罗浩威的衣裳被划破两处,窦光枢也险些给他斫着一刀。 窦光枢老羞成怒,喝道:“罗浩威,你不喝敬酒,一定要喝罚酒,那也只好由你!” 卜魁受的只是一点轻伤,此时已然赶到。窦光枢道:“用己之长,攻敌之短,你不必上来!” 卜魁有两门本领,一是判官笔点穴,一是暗器功夫。但罗浩威的快刀使开,卜魁和他交手的话,近不了他的身子,点穴的本领自是难以施展。施展暗器,倒是可以帮助窦光枢牵制敌人。故此窦光枢要他“用己之长,攻敌之短”,即是要他使用暗器的意思。 卜魁心领神会,应道:“是!”飞蝗石、透骨钉、飞镖、袖箭之类各种各样暗器再一次向着罗浩威身上“招呼”了。 他的暗器功夫果然有独到之处,窦光枢和罗浩威的快剑快刀斗得十分激烈,秦龙飞在石罅中看出去,但见刀光剑影缠作一团,但卜魁的暗器居然好像长着眼睛一样,并没认错人,每一枚暗器都是朝着罗浩威身上打来。 罗浩威快刀使开,泼水不入,但毕竟还是给他的暗器分了心神。剧斗中只听得窦光枢喝了声:“着!”刷的一剑刺着罗浩威膝盖,罗浩威左足一软,环跳穴又给一颗飞蝗石打个正着。 罗浩威倒转刀锋,反手便刺自己胸口,他宁可自尽,也不愿落在敌人手上,但可惜却是迟了一步。 第五十八回邪正之间 窦光枢出剑快如闪电,当的一声,把罗浩威手里的钢刀打落,迅即便点了他的麻穴。罗浩威还能说话,但一身气力已是使不出来了。 窦光枢哈哈笑道:“罗浩威,你如今落在我的手上,还有什么好说?我告诉你,罚酒的滋味可不是怎么好尝的啊!” 罗浩威“呸”的一口浓痰向他吐去,喝道:“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何足惧?” 窦光枢一闪闪开,卜魁刚刚来到,却恰好沾上了他的痰涎。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求死,那还不易,老子成全你吧!”拔出腰刀,就要砍下罗浩威的脑袋。 窦光枢伸手一拦,喝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对他无礼!哼,你一刀杀了他,我哪里去找活口?”卜魁心中恼怒,可还不能不连声称“是”,讪讪退下。 窦光枢又是哈哈一笑,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舍得抛下你的锦绣前程吗?” 秦龙飞躲在大石后面偷听,听到“锦绣前程”四个字,不觉有点奇怪,心里想道:“这四个字出于御林军军官之口,应该是对官场的人说的,但这姓罗的汉子,却又是什么山寨的三头领,用得岂非有点不伦不类?” 心念未已,只听得窦光枢已在接着说道:“我早已知道了,和你一起逃跑的那个女子是李益寿的女儿,对吧?” 罗浩威闭口不言,窦光枢自问自答的跟着说道:“嘿嘿,她可是郡主的身份哪。你的福气倒是不小,居然攀上这门贵亲,我不看白二哥的情分,也得卖个人情给凉州总管李益寿了。” 罗浩威哼了一声,心里想道:“我和芷芳是真心相爱,哪有你这样卑劣的念头?但芷芳能够脱险,我死了也值得了。” 秦龙飞这才明白窦光枢所说的“锦绣前程”之意,心中却是不禁有点失望,想道:“我只道这人是英雄好汉,原来却是什么凉州总管的女婿。鞑子的奴才和奴才自相残杀,救不救他也罢。” 哪知窦光枢跟着说的话可和他的想象不同了,窦光枢说道:“可惜你们事机不密,李益寿和你们青龙帮勾结的事情已给我们王爷知道。李益寿只怕都是性命难保,你的锦绣前程更是保不住啦。不过你若是聪明的话,却倒是还可以转祸为福的!” 秦龙飞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听说青龙帮是反金的帮会,帮主龙沧波,江湖上的朋友提起他都要赞他一声好汉的,怎的却和李益寿连在一起?” 罗浩威仍然没有说话,窦光枢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继续说下去道:“凉州的总管大人居然和你们青龙帮暗中联手,这可真是令人料想不到。怪不得去年我们的翦副统领亲自到凉州督师,几万大军,竟也攻不下祁连山了。罗三哥,要是你肯把李益寿与青龙帮怎样勾结、有何图谋,尽你所知,都向‘朝廷’揭发,我不但担保你可以没事,还可以要官得官,要钱得钱!” 罗浩威冷笑道:“你喜欢做狗,你去啃鞑子赏赐的骨头好了。罗某纵然身上三刀六洞,死了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和李姑娘虽然同在一起,和她父亲却是毫没牵连。” 窦光枢道:“哦,你是说和青龙帮勾结的只是李益寿的子女,李益寿并不知情?” 罗浩威哼了一声道:“我只知道女真鞑子占了汉人江山。你想套取我的口供,那是做梦!” 窦光枢道:“唔,李益寿是你的岳父,你不愿指证他,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吧,我不强你所难。问你另外一桩事情,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也可以放你。” 罗浩威喝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窦光枢说道:“听说龙沧波已经把帮主之位让给耿照的儿子耿电,耿电这次有没有来?你能不能帮我们的忙抓他,要不然最少也可透露一点消息吧?” 秦龙飞听到这里,可是吃惊,暗自想道:“耿电可是我大师兄的好朋友啊!那次大师兄和他的朋友杀进‘王府’救我,也有耿电在内的。这件事情,我可不能袖手旁观了。” 罗浩威气得面色铁青,喝道:“姓窦的,你甘心做鞑子鹰犬,你以为我和你是同一号人?” 窦光枢笑道:“你先别发脾气,我这可是为了你的好啊!有件事情,不知你是否已经知道?” 罗浩威道:“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说话虽然粗鲁,口气则是愿意听了。窦光枢不怒反喜,想道:“这小子对耿电恐怕亦已早就起猜疑了。嘿嘿,且待我加油添醋,非说得他醋气冲天不可!” “恕我说句老实的话。”窦光枢缓缓说道:“罗三哥,你虽然是本领高强,名列青龙帮四大金刚,在江湖上的名头也很不小,但比起耿电恐怕还是要稍逊一筹吧?他是世代簪缨,名门子弟,父亲江南大侠耿照又是宋国现职的飞虎军统领,论武功有闪电手之称……” 话未说完,罗浩威便即冷笑说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我早已知道的了。不错,耿公子岂只胜我一筹,他的人品、武功都是我望尘莫及的,所以我们才心悦诚服的拥戴他做青龙帮的帮主。他胜过我,何须你说?” 窦光枢哈哈一笑,说道:“罗三哥,你真是虚怀若谷,令人佩服。不过,你说耿电的人品武功都比你高,这话错了。武功或许胜你,人品可就未必!” 罗浩威哼了一声,说道:“我们的耿帮主年少英雄,为人侠义,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说他坏话?” 窦光枢笑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曾在凉州总管李益寿女儿的闺房里养过伤!嘿嘿,他躲在人家小姐的闺房里半个多月,孤男寡女,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这是正人君子应做的么?” 罗浩威面色铁青,喝道:“你、你、你,狗嘴里不长象牙!” 窦光枢听他骂得厉害,心里越发欢喜了,想道:“他若然没有醋意,怎会如此动怒?”笑道:“好,算我说错了话,你的李姑娘是冰清玉洁的,但耿电我可不敢担保了。他在李芷芳姑娘的闺房养伤那段时间,我们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也在凉州总管衙门。据他的说法,李姑娘后来和他没有结成连理,恐怕是由于他的见异思迁、始乱终弃。他后来爱上了武林天骄的女弟子杨浣青,你想必也知道了。但你先别动怒,这只不过是翦长春的猜测,我猜是他露出轻薄无行的本相,李姑娘因此鄙弃他的。” 罗浩威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躲在岩石后面的秦龙飞却是不由得暗暗为他担心了。 秦龙飞想起自己从前误入歧途,就是由于妒忌师兄轰天雷而起,而他之所以妒忌师兄,除了师兄的武功比他高,名气比他大之外,另一个更大的原因则是他对吕玉瑶存有妄想,而吕玉瑶喜欢的却是他的师兄。 如今,窦光枢想要罗浩威出卖耿电,就在秦龙飞的面前,对他进行挑拨离间。这情形和他曾经遭遇过的情形何其相类! 秦龙飞暗自想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那位李姑娘和他又是彼此相爱,只怕他对耿电的怀恨,比我从前之怀恨师兄更加甚了。唉,但愿他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才好。” 只听得窦光枢哈哈一笑,继续说道:“你懂了吧,我这是为了你的好处。除掉耿电,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肯帮我们的忙,我决不会告诉旁人,你仍然可以回到祁连山去做你的三头领。” 罗浩威忽地低声说道:“好,你附耳过来,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窦光枢大为欢喜,瞪了卜魁一眼,卜魁知趣,连忙躲开。 秦龙飞听了罗浩威说出这两句话,心头却是不禁如坠铅块往下沉了,“想不到他还是走上了我曾经走错的路!我是值不得为他拼命了。” 哪知事情的变化又一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窦光枢笑嘻嘻的把耳朵贴到罗浩威嘴边,笑道:“没人了,你说吧。”不料罗浩威突然张嘴一咬,把他耳朵咬掉一截,骂道:“狗贼,我恨不得啖你的肉,剥你的皮!”原来他是因为自己不能动弹,故而诱使窦光枢走近他的。 窦光枢痛得失声尖叫,大怒之下,反手一掌,把罗浩威打得满面流血,喝道:“你这不识抬举的臭小子,你想杀我?哼,可惜你却是在我手中!好,我马上就给你剥皮!” 罗浩威哈哈大笑,说道:“求仁得仁,死又何惧?要杀要剐,快点动手,自有人会给我报仇的!” 卜魁闻声赶回,说道:“窦大人,我早知道这臭小子不是好东西,让我杀了他吧。” 窦光枢道:“先打他一顿鞭子!马上杀他,那是太便宜他了!” 卜魁求之不得,一声“遵命!”抽出一条软鞭,便即狠狠的鞭打罗浩威。 他憋了一肚子气,下手毫不留情,一鞭一条血痕,霎时间打得罗浩威遍体鳞伤,一面打一面笑道:“臭小子,敬酒你不喝,要喝罚酒,嘿嘿,这‘罚酒’的滋味挺不错吧?” 罗浩威遍体鳞伤,仍是挺胸兀立,怒目向他,哼也不哼一声。 躲在大石后面的秦龙飞,却是恼得咬牙切齿,格格作响,颜璧用力按他,在他耳边说道:“大哥别管闲事,我求求你!” 秦龙飞忍无可忍,忽地用劲把颜璧甩开,沉声说道:“你不管,我管!”一声大喝,陡地便扑出来。 窦光枢刚刚听见附近似乎有点什么声息,跟着便是秦龙飞一声大喝扑了出来。这一声大喝,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看见扑出来的秦龙飞,却不知还有一个颜璧藏在岩石后面。
卜魁的身手确也矫捷,来不及取出判官笔,软鞭一挥,便即迎上了扑到他身前的秦龙飞。秦龙飞一压鞭梢,卜魁的软鞭却似一条溜滑的长蛇,倏地就绕过去,缠上了秦龙飞的手腕。 他的软鞭缠住了秦龙飞,只道是个本领不济的“小贼”,放下了心,冷笑道:“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来多管闲事!”哪知定睛一看,却是不禁呆了。 卜魁呆了一呆,叫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子,你怎的只、只是一个人……” 话犹未了,秦龙飞双臂一振,“刷”一声,缠在他手腕上的软鞭断为两段。说时迟,那时快,秦龙飞又是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呼的一掌,向他劈下来了。 秦龙飞用的是家传霹雳掌的功夫,先声夺人,这一喝喝得卜魁心头大震。他刚抛开软鞭,取出了判官笔双点秦龙飞两肋的“愈气穴”,笔尖堪堪碰着秦龙飞的身体,陡地心头一震,笔尖竟是无力刺将过去。秦龙飞一掌打下,尚未打到他的身上,一股腥风已是令他头晕目眩。只听得一声惨叫,卜魁给他打个正着,仆倒地上,翻翻滚滚的恰好滚到窦光枢身边,这才寂然不动。窦光枢仔细一看,只见他已是七窍流血而亡! 原来秦龙飞先用霹雳掌震慑对方,打着了卜魁之时,用的却是萨怒穷所传的毒掌功夫。他自从练了正邪合一的内功心法之后,霹雳掌的威力固然大增,毒掌的功夫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比从前厉害不知多少倍了。他是因为强敌在旁,必须速战速决,故而把本来不愿意再用的毒掌功夫使出来的。 窦光枢大吃一惊,喝道:“你,你是不是秦龙飞?颜姑娘呢?”他是从霹雳掌和萨怒穷这一门的毒掌功夫看出秦龙飞的来历的。要知除了秦龙飞之外,决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同时使出这两种正邪相反的武功。 不过他之所以吃惊,却还不是由于害怕秦龙飞的武功,而是他已经从同僚处得到消息,知道颜璧颇为欢喜这个“小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恐怕得罪不起颜璧。 秦龙飞只道自己出来之后,颜璧纵不高兴也会跟着出来的。哪知却是不见颜璧出来,满肚皮正自没有好气。当下喝道:“谁知道你的什么颜姑娘,我只知道你是完颜长之的看家狗!哼,哼,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错,我就是秦龙飞,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窦光枢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想道:“这小子倘若不是和郡主闹翻,决不会这样辱骂王爷。再说,他是王爷所要缉拿的人,日后即使郡主见怪,料想王爷也会秉公办理的,且先把他拿下来再说。”他怎知道,秦龙飞虽然早就对颜璧起了怀疑,却还未曾真正知道她的身份。 秦龙飞一掌击毙卜魁,口中说话,脚步可没停下,跟着就向前冲去。窦光枢喝道:“好小子竟敢如此放肆,叫你知道我的厉害!”长剑一起,银虹疾卷,眨眼之间,已是把秦龙飞笼罩在他的剑光之内。心里想道:“他的毒掌虽然厉害,谅也打不到我的身上。” 哪知秦龙飞的“厉害”还不在于毒掌,他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心法,只凭本身的功力,已是足以胜过窦光枢了。 秦龙飞喝道:“来得好!”双掌划了一个圈圈,猛的推出。掌势一发,剑光流散,登时把窦光枢的攻势破了。 窦光枢有所顾忌,本来不敢杀他,只想刺着他的穴道的,此时攻势被破,却是非得拼命不可了。 剑掌争雄,辗转攻拒,斗得难解难分。但在斗了百招开外,秦龙飞越斗越显精神,相反,窦光枢的剑招,却是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了。 窦光枢喝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秦龙飞,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又已有了进身之阶,你怎能如此糊涂,反而……”他说的“进身之阶”乃是指秦龙飞业已和颜璧结识一事,本来他想说得更加清楚的,但话未说完,秦龙飞猛发一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窦光枢胸口如受巨石所压,哪里还能分神说话。 罗浩威遍体鳞伤,只恨自己不能动弹去助秦龙飞一臂之力,只能大声给他喝彩。 窦光枢气力不加,暗暗叫苦,听得罗浩威给对方喝彩,越发气恼,忽地心念一动,向秦龙飞虚晃一招,一个转身,便向罗浩威扑去。 他想把罗浩威抓为人质,秦龙飞岂能容他得逞?霹雳似的一声大喝,跟踪跃起,一掌劈出。论轻功,他们是在伯仲之间,但秦龙飞的掌力却是远远在他之上。窦光枢一抓抓下,罗浩威打了个滚,堪堪就要抓着之际,秦龙飞的劈空掌力已是震得他跌倒地上。 窦光枢骨碌碌滚下山坡,秦龙飞无暇追敌,先把罗浩威扶了起来。 罗浩威道:“秦少侠,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请问令师兄是不是轰天雷凌铁威?” 秦龙飞道:“不错。罗兄,你等一会。”罗浩威正想和他叙话,忽见他突然跑开,也不知是为了何事,颇觉奇怪。 秦龙飞跑到刚才藏身的岩石后面,叫道:“璧弟,璧弟!”他只道颜璧只是生他的气,还想求她替罗浩威裹伤。哪知游目四顾,却是不见颜璧踪迹。 秦龙飞没精打采的回来,罗浩威道:“秦兄,你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么?” 秦龙飞道:“她,她已经走了!”此时他对颜璧的身份已猜着几分,但想起她对自己的一片柔情,心中仍是不禁十分难过。 罗浩威道:“不知贵友是哪一位?” 秦龙飞失神落魄地答道:“我,我也不知她是何等样人?”答非所问,罗浩威更是觉得奇怪。 罗浩威说道:“秦兄,像你这样的义侠心肠,当世能有几个?趋吉避凶,这也是人之常情呀,可怪不得贵友。”他以为秦龙飞是因为朋友的临难躲避以致意冷心灰,哪知秦龙飞内心的难过,更有甚于此者。 秦龙飞面上一红,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讷讷说道:“我那位朋友身上有上好的金创药。” 罗浩威道:“金创药我也随身带有,可惜我不能动,秦兄,麻烦你了。” 秦龙飞这才醒起罗浩威是给点了穴道的,但窦光枢的独门点穴手法,他却无法解开,只好替罗浩威先敷上金创药。幸而罗浩威的身上虽然遍是伤痕,却还没有受到严重的内伤。秦龙飞替他推血过宫,他自己也自行运气通关,终于把穴道解开了。但经过这一番折腾,罗浩威亦是有气没力了。穴道虽解,仍然不能行动。 罗浩威苦笑道:“秦兄,我的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这地方鞑子也恐怕还会再来,我可不能拖累你了。” 秦龙飞热血上涌,说道:“罗大哥,你和我的师兄是好朋友,如今你受了伤,我若舍你而去,我还能算是一个人吗?你说这样的话,未免看轻我了!” 罗浩威大为感动,连忙赔了个罪,说道:“敝帮的耿帮主常夸赞令师兄轰天雷的义薄云天,秦大哥,你也真不愧是轰天雷的师弟。” 秦龙飞激昂慷慨地说了这番说话,心中又不由得暗暗感到惭愧,想道:“要是在半年之前,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呢。” 罗浩威折了一枝树枝当作拐杖,秦龙飞搀扶着他,走入密林深处,让他歇息一会,自己则去找寻食物。 运气还算不错,打了两只野兔回来。山中有的是清泉、野果,秦龙飞把水壶盛满,又拾了许多野果。罗浩威是在山上长大的,知道哪种野果能食,饱餐之后,精神一振,问秦龙飞道:“听说令师兄半年前曾在大都,如今不知是在何处?”秦龙飞道:“我,我不知道。”罗浩威又再问道:“秦兄,怎的你会来到关外?” 秦龙飞道:“我是应一位朋友之约,到关外游玩的。唉,但现在我可不想再提她了。” 罗浩威可不知道他的朋友是个姑娘,心里想道:“他这朋友纵然不是坏人,至少也是一个胆小鬼。他心里定是后悔交了这样一个朋友,故而不愿再提。” 秦龙飞却是恐怕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便即转过话题,反问他道:“罗大哥,你怎的不在祁连山,也到这关外来了?” 罗浩威道:“秦大哥,你是哪一天经过山海关的?” 秦龙飞道:“三天之前。” 罗浩威笑道:“正好是这一天了。那天你在山海关前,可曾看见一队凉州的士兵护送凉州总管李益寿出关么?” 秦龙飞道:“李益寿没见着,那队凉州士兵被赶回去,我则是看见了。” 罗浩威道:“我正是为着要救李益寿才出关的。” 秦龙飞道:“这么说来,那位和你一起,后来跑掉了的姑娘……” 罗浩威道:“窦光枢没有说错,那位姑娘正是李益寿的女儿。” 秦龙飞道:“这我可有点弄不明白了,难道窦光枢说的——李益寿和你们青龙帮业已携手,真有其事?” 罗浩威道:“李益寿还是想要保持他的荣华富贵,继续做金国皇帝所封的凉州总管的,但他的子女,却是我们这边的人。” 秦龙飞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心里想道:“敢情罗浩威是由于却不过那位李姑娘的情面,故而非得冒险救她父亲不可。” 罗浩威好似知道,继续说道:“我倒不是仅仅为了李姑娘的缘故,才来救她父亲。这是我们的龙帮主和耿帮主一致决定要这样做的。凉州是西夏的国土,金国灭了西夏,李益寿当了总管,他手下的官兵也不是全部甘心附敌的,李益寿本人也知道这一点。要是我们能够令他脱出虎口,加上他的儿女和部下的劝告,他也很有可能和我们共同抗金。他的儿子离不开凉州,是以我只能和他女儿来了。” 秦龙飞不由得又是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他们的眼光比我远大多了,我总是把事情缠夹到儿女私情上面,却不知他的情形只是和我表面相似而内里不同。” 罗浩威继续说道:“金国的皇帝以祭陵为名,叫李益寿出关陪祭,他的子女和部下也曾劝告他不可前往,他却不听。” 秦龙飞道:“这个调虎离山之计,其实是应该容易识破的。” 罗浩威叹道:“是呀,这都是名利之心太重的缘故,以致十分显浅的道理,在他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也是看不清楚了。”说至此处,想起李芷芳死生未卜,更是心痛如绞,说道:“可惜我救不了他,如今不但他落在敌人的陷阱,还连累了他的女儿。” 秦龙飞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罗大哥,如今天大的事,你也只能暂且抛之脑后,先养好了伤再说。”罗浩威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唉,就只怕……”秦龙飞道:“咱们祸福与共,你莫再说客气的话。”罗浩威道:“好,大恩不言谢,但我的伤恐怕不是三两天好得了的,这个——”秦龙飞道:“待我给你找个隐蔽地方养伤。” 天从人愿,秦龙飞仔细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山洞,外面荆棘丛生,又有乱石遮住洞口,里面相当宽敞,正是最适宜于养伤的所在。 但想不到第二日一早,却又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了。 这天一早起来,秦龙飞正想出外找寻食物,忽听得密林深处,隐隐似有人声。 罗浩威一把拉住了他,说道:“秦大哥,你莫出去!” 秦龙飞想了一想,说道:“不,我非出去不可。此处虽然隐蔽,但万一给敌人发现,不用打进来,用火攻也可以把咱们熏倒,那岂不是变成了瓮中之鳖,不如由我出去,相机应付,也说不定来的未必就是敌人。”罗浩威久经阵仗,是懂得兵法的,听他说话有理,只好不再阻挠,说道:“好,倘若万一是敌人的话,你跑得了一定要跑,可别顾我!你说过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跑得一个就是一个。” 秦龙飞悄悄爬出山洞,攀上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举目遥观,只见西北角有三个人正在从他和颜璧昨日藏身之处,向他现在所在的地方缓缓走来。 走得近了一些,秦龙飞看清楚了,不由心头大震。原来当前一人正是那个“盗魁”班老大,不过他已是露出本来面目,穿上戎装,非复从前那副猥琐的模样了。 跟在班老大后面的是两个军官,腰悬长剑,手握绳子,都是牵着一条驴子般大的恶狗。 秦龙飞暗暗叫苦,心里想道:“只一个班老大在我就不是他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但愿罗浩威莫给他们发现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军官说道:“据窦光枢所说,郡主并非和那小子一起,咱们倒是可以少了几分顾忌。” 秦龙飞不禁又吃一惊,想道:“他们说的‘那小子’自必是指我了,但却不知颜璧是哪门子的‘郡主’?” 班老大说道:“话虽如此,但对那姓秦的小子,咱们还是应该稍稍留点情面,最紧要的是活捉那个青龙帮的罗浩威。活的捉不了,死的也要!” 那军官问道:“要是姓秦这个小子,咱们给他面子,他不要呢?窦光枢就是因为有所顾忌,以致吃了他的大亏。” 班老大道:“窦光枢的本领焉能和你们相比,我许你们伤他,这总行了吧?” 那军官道:“万一失手伤了他呢?那小子本领不弱,性命相搏之际,刀剑上可没长着眼睛。” 班老大沉吟半晌,说道:“最好莫伤他的性命,迫不得已杀了他,只好由我担当了。” 那军官喜道:“班总管,得你一力坦承,我们可以放心办案了。” 秦龙飞瞿然一省,心道:“班总管?莫非这个姓班的‘盗魁’,就是完颜长之王府里的总管班建侯?” 他猜得一点不错,这个“班老大”正是班建侯。说话的这个军官名叫司空涛,另一个军官名叫呼延化,他们是金国御林军中仅次于三大高手——班建侯、翦长春和金光灿——的人物。 说话之间,这一行三人已是走入密林深处,和秦龙飞藏身那棵大树,距离不到百步之遥。 呼延化道:“刚才还发现血迹,现在却看不见了。想必是藏在附近,咱们细心寻找。” 司空涛笑道:“何须咱们寻找?这两条灵獒鼻子最灵,咱们看不见血迹,它们定能嗅到。你瞧,它们已是跃跃欲试了!” 秦龙飞大吃一惊,暗叫“不好”。只见那两个军官已是放开恶狗,那两条狗就像箭一般的向前射出,正是奔向罗浩威养伤那个山洞! 危机瞬息,不容秦龙飞再作思量。那两条恶狗跑得正急,忽地连声惨叫,跳起一丈多高,扑上秦龙飞藏身那棵大树。可是刚一跳起,脚爪还未抓牢树,两条狗都又跌了下来,几下翻滚,再也爬不起了。 原来是秦龙飞折下两枝树枝,当作甩手箭用,力贯“箭尖”,两枝“树箭”恰好都是射入了恶狗的咽喉! “树箭”杀狗,那两个军官虽然做得到,却也不能不大吃一惊。司空涛喝道:“是谁这么大胆,敢杀王府灵獒?” 秦龙飞喝道:“你们凶什么,我还要再杀三条恶狗呢!” 班建侯哈哈笑道:“原来果然是你这个小子,好小子,你的性命捏在我的手里,识相一点,可莫胡乱骂人!喂,我问你,罗浩威藏在哪里,快说出来!” 秦龙飞拼着豁了性命,喝道:“骂你又怎么样,罗浩威早已走了,你们尽管冲着我来!” 班建侯鼻子一哼,沉声说道:“照我刚才所说的话,对付这个小子!罗浩威我会把他揪出来的!” 司空涛与呼延化正自给秦龙飞骂得火起,齐声应道:“遵命!”双剑出鞘,俨似银虹暴涨,登时把秦龙飞圈在他们双剑合璧的剑光之下。 秦龙飞吃了一惊,心道:“这两个家伙的剑术似乎比金光灿还要厉害!”情知只凭霹雳掌已是应付不了,当下只好剑掌兼施,使出平生所学,勇斗强敌。 秦龙飞一声大喝,剑中夹掌,劈刺出去。只见剑光流散,但眨眼之间,又结成了光网,仍然把秦龙飞罩在当中。秦龙飞不论改向哪个方位,都是给两口明晃晃的利剑拦住。倘若不是秦龙飞辅以霹雳掌的功力,早已给他们刺伤了。但饶是如此,秦龙飞的虎口亦已隐隐作痛,青钢剑几乎掌握不牢。 呼延化笑道:“你这小子本领倒还不错,但要从我们剑下逃走,可是休想!若要活命,赶快求饶!” 秦龙飞怒道:“放你的屁!”呼延化一声冷笑,剑尖一颤,抖起三朵剑光,秦龙飞不知如何应付,只能以掌攻敌,回剑防身,只听得“嗤”的一声,司空涛一剑刺穿了秦龙飞的衣襟,同样抖起了三朵剑花。原来这一招是他们平素练得十分纯熟的巧招,用以攻敌,百不失一。 班建侯叫道:“莫伤他的性命!”呼延化却在叫道:“可惜,没刺着他的穴道。”这是由于秦龙飞的霹雳掌之功,刚好及时发挥威力,稍稍荡歪了司空涛的剑招。 司空涛冷笑道:“看你这小子还能接得几招?”双剑出招,配合得妙到毫巅,越来越快,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秦龙飞的剑术几无招架之功,霹雳掌劈将出去,渐渐亦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原来他们二人在金国御林军中,排名虽在金光灿之下,单打独斗,剑术也还不及金光灿的高明,但他们却是一师所授的同门兄弟,练成的一套“三才剑法”,两人同使,威力却是远在金光灿之上。“高手大会”之时,他们和两个蒙古剑客联手,和武林盟主李思南也能斗到三十招开外的。秦龙飞的本领只能和金光灿打成平手,当然是敌不过他们了。 班建侯在旁看了一会,放下了心,想道:“百招之内,总有一招,他们能够刺着这个小子的穴道,看来是用不着我替他们操心了。”于是便即离场,找寻罗浩威的下落。 秦龙飞虽然十分吃紧,百忙中也还偷空注意班建侯的去向。只见他游目四顾,终于走到那个山洞的前面,只因荆棘乱石,遮住洞口,一时尚未发现。 秦龙飞见他在洞口附近徘徊,知他已经起了疑心,越发吃惊。再一看,只见班建侯弯下腰来,攀着一条荆棘枝细看。原来那荆棘上沾有一点罗浩威的血渍。 班建侯大喜道:“一定是躲在这附近了!罗浩威,是好汉子自己走出来!难道还要我亲手将你揪出来吗?”他只道罗浩威是藏在荆棘丛中,尚未知那一片荆棘后面遮住一个山洞。 秦龙飞又惊又急,呼的一掌劈出,用上萨怒穷所授的毒掌功夫,虽然打不着对方,但首当其冲的呼延化吸进一点腥气,却是不由得心头微凛,不知不觉的侧身闪过一边,秦龙飞一声大喝,从缺口便冲出去! 第五十九回林海雪原 哪知这两人合练的一套“三才剑法”绵密非常,呼延化侧身一闪,司空涛立即补上“空门”,剑光匹练也似的卷来,只听得“嗤”的一声,秦龙飞上衣穿了三个窟窿,他只能冲出两步,又给对方的双剑合璧截回来了。这还是由于班建侯曾有吩咐在先,他们非到迫不得已,不敢伤害秦龙飞的性命,否则司空涛刚才这一剑就能把秦龙飞的一条臂膀硬削下来。但虽然如此,秦龙飞的右臂亦已给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一点点的渗出来,染红了衣袖。 呼延化冷笑道:“好小子,想用毒掌害我,这是你自己找死!我数到三下,你若还不乖乖的束手就擒,我砍断你的两条臂膀!” 他口中数着“一——二——”,手里剑招丝毫不缓,和同伴配合得妙到毫巅,数到“二”字,双剑交叉穿插,已是把秦龙飞迫到“死角”,只要双剑一落,秦龙飞的两条臂膀只怕登时就要和身体分家,决非虚声恫吓。 呼延化喝道:“小子,你要不要性命?”秦龙飞咬着牙根,心里想道:“这是人兽关头,我决不能贪生怕死!”力贯剑尖,拼命招架。对方双剑也用劲压下,秦龙飞的长剑渐渐弯曲。 司空涛冷笑道:“这小子自己找死,成全他吧!” 呼延化正要叫出一个“三”字,忽听得有人喝道:“住手!”是个清脆的少女的叫声。呼延化吃了一惊,“三”字到了口边,又缩了回去,但却并没“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个少女已是来到面前,不是别人,正是颜璧。 颜璧柳眉倒竖,斥道:“好大胆,为何不听我的吩咐,我叫你们退下!” 司空涛道:“郡主恕罪!我们是奉了王爷之命,这小子……” 颜璧怒道:“爹爹面前,有我担当,给我退下!” 呼延化道:“班总管在这里,郡主,请你和班总管说去。班总管,快来,快来!” 颜璧说了两次,见他们仍是不肯依从自己的吩咐,秦龙飞正在岌岌可危。当下亦已无暇思索,刷的拔剑出鞘,一招“玉女投梭”,左刺司空涛,右刺呼延化。 这两人可是不敢和她动手,只好退过一边。但山洞那边,班建侯亦已赶回来了。 班建侯笑嘻嘻地道:“郡主有何吩咐?” 颜璧冷笑说道:“不敢当。班大总管,我是向你求情啦!给我一个面子,这个人让我带走。” 班建侯道:“这人是‘梁山遗孽’秦虎啸的儿子,又曾偷过‘王府’的秘笈,郡主可知道么?” 颜璧悄声说道:“不管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他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能让你们欺负他。” 班建侯笑道:“郡主言重了,并不是我们特地要难为你的朋友,是王爷吩咐我将他带回去的。” 颜璧说道:“用不着你们,我将他带回去!” 班建侯道:“不是我们不相信郡主,不过——” 颜璧怒道:“干脆的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班建侯双肩一耸,装出一副为难的神情,说道:“冲着郡主的金面,我拼着受‘王爷’怪罪,可以让你带走贵友。不过,你们也得答应我一桩事情,我亦好交差。” 颜璧说道:“什么事情?” 班建侯道:“郡主,你能劝得贵友投降大金,我们就放他走!他既然是你的‘好朋友’,于理于情,你也该劝他如此做吧!” 秦龙飞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伤心的是早已存在他的心里令他深深恐惧的猜疑,竟是事实——颜璧是金国的“郡主”。愤怒的是班建侯要颜璧迫他投降。心里想道:“且看颜璧怎样,要是她竟敢开口劝我,我拼着死在她的剑下,非打她的嘴巴不可。” 颜璧明知秦龙飞不肯投降,唯有和班建侯硬来。于是柳眉一竖,索性在班建侯面前装作大发“郡主”的脾气,冷笑说道:“我的朋友用不着你管,我要劝他,也用不着说给你听!” 班建侯道:“他不当众表白,叫我如何交差?”他见秦龙飞没有言语,只道秦龙飞已有点儿心动,便转过去和秦龙飞说道:“秦公子,你是明白人。现在我就只听你一句话了。请你不要让郡主为难!” 秦龙飞陡地喝道:“放你的屁,我是大汉男儿,岂能投降你们金虏!” 班建侯怔了一怔,却也并不恼怒,微笑说道:“郡主,你听见了吧?他不肯归顺,我唯有拿他回去了。” 颜璧喝道:“你要拿他,先把我杀掉!”说翻了脸,挥剑硬冲过去,便要从司空涛和呼延化的剑下抢人。 班建侯双掌一立,一股柔和的内力把颜璧挡了回去,笑道:“郡主好剑法,我给你喂招!” 颜璧刷刷刷连环三剑,不是给班建侯的掌力震歪剑点,就是给他的衣袖卷着剑尖引过一边。 颜璧大怒喝道:“班建侯,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也欺负了!” 班建侯笑道:“我是伺候郡主练剑啊,手指也没沾着你的衣角,怎能说是欺负你呢?” 颜璧又气又恼,说道:“你是欺负我,你是欺负我!好,我不要性命了,你不放他,我死在你的跟前!” 班建侯吃了一惊,想道:“她用自杀来威胁我,这可是有点难以应付了。”虽然他不相信颜璧真会自杀,可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 颜璧装模作样的又再嚷道:“你放不放他,我数到一个三字,你若……” 班建侯道:“且慢!” 颜璧心中一喜,说道:“怎么样?班总管,你还是卖我这个人情吧。” 班建侯道:“好,我可以让你把他带走,也不要他投降,但祁连山的匪头罗浩威要交给我!” 颜璧说道:“昨天我也在这里的,我见到那个姓罗的已经走了,并不是和他一起,你怎能硬迫他交人。秦大哥,不必理他,咱们走!” 秦龙飞知道他若一走,罗浩威始终会给敌人发现,当下喝道:“你们都给我滚,我要走我自己会走,用不着谁劝我!” 班建侯哈哈笑道:“郡主你瞧,你给他求情,他还不领你的情呢!” 颜璧心中气苦,可又不能舍了秦龙飞而去,只好故技重施,又吓一吓班建侯,说道:“你们都给我走,否则否则……”话犹未了,只觉一股无形的劲力,从四面八方向她挤来。 颜璧呼吸不舒,胸口的“璇玑穴”,胁下的“愈气穴”,小腹的“丹田穴”三处隐隐发麻,内力根本就使不出来。莫说不能自断经脉,即使用剑自杀,只怕也不能刺进自己的身体。何况她只是想吓一吓班建侯的,并不是真的想要自杀。 颜璧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张口骂道:“班总管,你,你这样作、作……”“作弄我”这几个字尚未吐出,班建侯的掌风又已扑面而来,话也说不出口了。 班建侯笑道:“郡主,你的剑法精进许多了,对,这一招使得慢一点,伺机反击,更切实用。不过,这一招却似乎还可以变化,你先使玄鸟划砂,跟着再来这招返璞归真吧。”好像教她练剑的教师爷,絮絮不休指点她的招数。 那边厢秦龙飞在司空涛和呼延化双剑合璧的猛攻之下,不过三二十招,重又陷于困境,比起刚才,凶险更甚。 颜璧又是气恼,又是担惊,正想扔掉长剑,料班建侯也不敢打她,索性和他撒泼。忽听得一声长啸,有人叫道:“那边可是秦大哥吗?” 不待秦龙飞回答,两条人影,捷如飞鸟,已是声到人到。颜璧一看,又喜又惊。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是耿电,女的是杨浣青。他们一到,首先看见的是班建侯和颜璧。 杨浣青一看颜璧在和班建侯拼斗,又不像是真的拼斗样子,不由得莫名其妙,喝道:“完颜璧,你这小妖女耍什么鬼?吃我一鞭!” 原来这个对秦龙飞自称“颜璧”的少女,即是完颜长之的女儿“完颜璧”。她把复姓“完颜”去掉一个“完”,倒像是汉人的单姓了。 耿电眼快,已经认出在那边遭受围攻的确是秦龙飞了,拔剑出鞘,连忙疾跑过去。班建侯双掌一立,喝道:“你就是闪电手耿电吗?哼,给我站住!” 闪电之间,耿电已是刷刷刷的接连攻了三招,可是班建侯的掌力雄浑非常,双掌使开,竟似在耿电面前筑起一面无形的墙壁,急切之间,耿电竟是冲不过去。 班建侯移开掌力对付耿电,完颜璧如释重负,杨浣青一鞭打下,完颜璧骂道:“你不长眼睛吗?青红皂白都分不清楚!” 杨浣青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怎的她这样说,难道她竟然是秦大哥的帮手不成?”耿电叫道:“青妹,别理这个妖女,由她去吧!”他和班建侯搏斗,一个是功力深湛,一个是出招如电,急切之间,谁也胜不了对方。但耿电给他拦住去路,没法闯过去助秦龙飞一臂之力,却是不由得心急如焚了。 杨浣青瞿然一省,心道:“不错,救秦龙飞要紧!”她的鞭法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动,银丝软鞭倏地便转了弯,向着班建侯霍地卷来,鞭梢俨似毒蛇吐信,指向他的要害穴道。 班建侯吃了一惊,想道:“这小魔女果然名不虚传,鞭法如此古怪。”原来她的真实本领虽然是比不上耿电,更比不上班建侯,但她使的这路鞭法,却是武林天骄别出心裁所创,能用鞭梢戳刺穴,专破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气功,是以班建侯对她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 完颜璧脱出困境,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欢喜的是来了耿电和杨浣青,他们的本领,完颜璧是见识过的,他们联手,料想胜得了班建侯,救得了秦龙飞;但这两人知道她的身份,过后必然会给秦龙飞知道,秦龙飞会原谅她吗?想到今后恐怕再也不能和秦龙飞见面,心中无限悲伤。朝他看了一眼,掩面飞奔。她这一走,班建侯倒是松了口气。 不过,班建侯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所受的敌方压力却加重了。耿电疾攻数招,班建侯遮拦不住,耿电捷如飞鸟一般便即从他身旁掠过。 秦龙飞面色苍白,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晃晃。呼延化一招“铁锁横江”,横剑拍下,压着他的剑脊,司空涛刷的一剑刺出,喝道:“给我倒下!” 耿电来得正是时候,司空涛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已是来不及回剑招架。饶是他应变得快,呼延化又和他配合得十分恰当,也是不能不吃亏了。 呼延化变招救友,司空涛身形一侧,陀螺般转了个圈,刚要反手出招,耿电运剑如风,喝一声“着!”呼延化手腕中剑,兵刃落地。司空涛剑招方出,只觉寒光疾闪,耀眼生缬,突然间只觉一片冰凉,随着痛彻心肺。左手的五只指头已给耿电削掉。 他们那一套配合得非常精妙的“三才剑法”,想不到还未能真正施展,就给耿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各个击破。呼延化兵刃坠地,幸而没有受伤,早已撒腿跑了。司空涛五指被削,痛彻心肺,好像野兽般的狂嗥,跑得更是唯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耿电无暇追敌,忙向秦龙飞问道:“祁连山青龙帮的首领罗浩威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此山中?” 秦龙飞脱出险境,不知怎的,却是木然毫无表情。耿电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啦?”秦龙飞呆了一呆,好似清醒了几分,说道:“你,你是问罗大哥?”耿电道:“不错,罗大哥在哪儿,你知不知道?”秦龙飞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虽然出乎耿电意料之外,但也只道他是由于在剧战之后,心力交瘁所致,并不十分奇怪。他哪知道秦龙飞此际心上所受的创伤,比起身上所受的创伤还更厉害。 秦龙飞定了定神,刚要回答,忽听得罗浩威的声音叫道:“我在这儿,班建侯,你来吧!” 罗浩威并不是知道耿电来寻找他才出来的。原来班建侯刚才在洞口大声呼喝,早已把他惊醒。他伏地听声,听到的只是班建侯逼迫秦龙飞,要秦龙飞把他交出来。他咬了咬牙,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连累秦龙飞!” 于是握着长刀当作拐杖,尽了自己所能,一步一步走出来。在他走出来的时候,尚未知道耿、杨二人已经来到的。出了洞口,方知外面的形势已是完全变了。 班建侯给杨浣青缠住,一时之间,胜她不了,但还是颇占上风的。呼延化、司空涛负伤而逃,他自忖独力难支,正在吃惊之际,忽听得罗浩威的叫声,心头一喜,忙把杨浣青抛开,喝道:“对,姓罗的,你是好汉子,好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跟我投案吧!”只盼能够把受伤的罗浩威抓住,便可挽回败局。 杨浣青呼的一鞭扫去,班建侯迈开大步飞跑,根本不理,杨浣青一鞭打着他的背脊,竟给他的护体内功反弹开去。说时迟,那时快,班建侯正是抢先冲到洞口,杨浣青落后两步。班建侯哈哈大笑,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便向罗浩威抓下。 班建侯以为罗浩威身受重伤,无力抵抗,要捉他还不是手到拿来。哪知一抓之下,陡地刀光疾闪,要不是班建侯缩手得快,五只指头几乎给罗浩威快刀削掉。原来罗浩威伤得虽然很重,这一刀的出手之快,却是还胜平时。 班建侯也的确不愧是金国御林军中的第一高手,出招收发随心,在冷不及防的情况之下闪过刀锋,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就把罗浩威的长刀弹得脱手飞了出去。 罗浩威这一刀是拼了性命的,气力不加,“卜通”便倒。在地上翻了个身,班建侯蒲扇般的大手又抓下来了,冷笑说道:“看你这次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已是如影随形,跟踪追到。这次她学了乖,鞭风呼响,霍地卷来,缠绕班建侯的双足。班建侯闭了穴道,仗着内功精湛,不怕鞭打,但却不能不怕给她的软鞭缠着双脚。百忙中只好回过身来,觑准鞭梢,一脚踏下。杨浣青的软鞭活似灵蛇,倏地从他脚底抽了回去。笑道:“班建侯,你我胜负未分,为何就要跑了?莫非你是甘心认输了么?” 班建侯反手一掌,荡开杨浣青的软鞭,回头再抓罗浩威之时,已是迟了一步。 耿电及时来到,冷冷说道:“我再领教你的高招!”左手多了一把折扇,折扇一张,朝着班建侯面门一拨,右手的长剑从扇底穿出,刺向他左胁的愈气穴。 班建侯怒道:“你敢戏弄于我!”掌力震歪剑尖,迎着折扇便抓。他练的“鹰爪功”有开碑裂石之能,心想这把折扇即使是铁片做的,也能将它撕破。 耿电喝道:“来得好!”“闪电手”果然是名不虚传,折扇倏合,锋利的扇边削他手指。班建侯一个“移形换位”,挥袖卷他折扇。耿电欺身直进,折扇又指到了他右胁的愈气穴。 耿电剑扇兼施,左手这把折扇倏张倏合,张开来当作五行剑使,合上了可作判官笔用,尤其难以应付。何况还有一个鞭法使得奇诡莫测的杨浣青助他?两人联手和班建侯再度交锋,饶是班建侯武艺高强,也给他们攻得有点手忙脚乱!班建侯情知讨不了便宜,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剧斗中杨浣青一招“玉女投梭”,软鞭抖得笔直,打向班建侯小腹的“丹田穴”,明知打不着他,乃是用来辅助耿电的攻势的。 班建侯吞胸吸腹,竟然不予理会,杨浣青怕他掌力厉害,不敢太过迫近,鞭梢指到了他的“丹田穴”,只差半寸。班建侯一声大喝,荡开耿电的折扇,立即冲破一个缺口,哼了一声,作势便向杨浣青抓下。 杨浣青虽然明知打不着他,却也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大胆,居然毫不理会自己的软鞭,在那瞬息之间,全力对付耿电。幸亏她身法轻灵,见他扑来,一个“移形换位”,刚好避开。班建侯哈哈大笑,喝道:“罗浩威,看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耿电见他冲破缺口,大吃一惊,只道他是故技重施,又要去抓罗浩威作为人质,慌忙使出绝顶轻功,飞身一掠,几个起伏,到了罗浩威身边。杨浣青叫道:“不好,给这老贼跑了!”原来班建侯用的乃是声东击西之计。他孤掌难鸣,如何还敢恋战,待到耿、杨二人省觉之时,他已是逃之夭夭了。 耿电说道:“好在罗三哥平安无事,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罗浩威道:“多谢帮主赶来救我。”耿电笑道:“你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咱们是兄弟,用得着多谢么?我来迟了,倒是应该向你抱歉呢。你的伤怎么样?” 罗浩威道:“受了点伤,也没什么紧要。那天幸亏得这位秦少侠拔刀相助,这位秦少侠是轰天雷凌大哥的师弟。” 耿电说道:“我已经知道了。对,说到多谢,咱们是应该多谢他呢。” 罗浩威说道:“他怎么样,没事吧?”他刚刚爬起身,还未来得及过去和秦龙飞相会。 耿电说道:“他在那边,没什么事。”话犹未了,忽听得“咕咚”一声,秦龙飞已在那边跌倒。 耿电连忙过去将他扶起,小心察看,却不见他身上受伤,当下给他推血过宫,过了约半支香的时刻,秦龙飞醒了过来。此时杨浣青搀扶着罗浩威,亦已来到了他的身边。 秦龙飞一片茫然的神气,张开失了光彩的眼睛,说道:“刚才那个给你们打跑的女子,她是复姓完颜的吗?” 杨浣青想不到他一开口就问这件事情,怔了一怔,说道:“不错,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吗?” 秦龙飞茫然说道:“不知。” 杨浣青道:“她是金国的皇叔完颜长之的女儿。” 罗浩威吃了一惊,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统领金国御林军的完颜长之?”杨浣青说道:“正是。”罗浩威诧道:“完颜长之的女儿刚才也在这里吗?”他从山洞出来的时候,完颜璧已经跑掉,是以他没看见。 杨浣青说道:“是呀,我也觉得奇怪。刚才她和班建侯拼斗,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戏耍呢。”说至此处,看了秦龙飞一眼,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戏耍。” 秦龙飞心乱如麻,对周围的一切,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想道:“她的身份,其实我是应该早就知道的。”其实他虽然听得班建侯把完颜璧称为“郡主”,但可还不敢猜想她竟然是完颜长之的女儿。 罗浩威想起昨日之事,恍然大悟,说道:“秦兄,你昨天找的那位朋友,敢情就是、就是……” 秦龙飞叹了口气,说道:“别提她了,完颜长之的女儿怎能还是我的朋友?” 杨浣青七窍玲珑,早已猜到了其中原委,心里想道:“原来他们的情形又是和黑旋风、云中燕这一对相同。”当下笑道:“说起完颜长之的女儿,我倒是曾经在她父亲的‘王府’和她打过一架呢。我可真没想到原来她也是向着、向着咱们的。我还骂她‘妖女’,可也真是委屈她了。”她本来想说完颜璧向着秦龙飞,但见秦龙飞神色凄怆,恐怕直接说了出来,更会触动他心里的创伤,是以改口说是“向着咱们”。 秦龙飞却在心里想道:“她要是真的向着‘咱们’,那倒好了。但恐怕她只是为了我的缘故,方始不惜和班建侯翻脸的。”想起昨日完颜璧一再苦劝他“不要多管闲事”的事情,心中不禁苦笑。但随即想道:“即使只是为了我的缘故,她敢挺身而出和班建侯作对,那也是很不错了,最少也已经比半年前的我好得多!” 杨浣青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恐怕他经受不起刺激,于是转过话题,说道:“罗三哥,李姑娘怎么样了?” 罗浩威道:“那天我们遇上追兵,在混战中失散了。” 杨浣青道:“三哥,你别难过,安心养好了伤,咱们同去找她。” 罗浩威苦笑道:“我的伤倒没什么,只是流了点血,但身子虚弱,恐怕不是三天五日所能复原。耿大哥,你们可别因我误了大事。” 耿电说道:“我这次跑来关外,最大的事情就是接应你们,希望你们和李益寿能够平安回到凉州。” 罗浩威大为感动,说道:“帮主,我办事不力,愧对本帮。如今非但帮不了你的忙,反而变成你的包袱……” 耿电说道:“三哥:你别心焦,你会很快好的,我送你一件礼物。” 罗浩威不觉愕然,不解耿电何以突然要送他礼物。正想发问,耿电已是把那“礼物”拿出来了。 “礼物”放在一个锦盒之中,原来是一枝人参。 罗浩威自小在山间长大,也曾采过山参,是个识货之人。一见之下,吃了一惊,说道:“这是上好的成形老山参,有钱也没地方买的,耿大哥,你从何处得来?” 耿电笑道:“我这是借花献佛。” 杨浣青说道:“这枝人参本来是李益寿准备送给完颜长之的礼物,这次他被鞑子皇帝召去陪同‘祭陵’,料想在‘祭陵’之时,当可见到完颜长之。” 罗浩威道:“既然如此,怎么又会落到你们手中?” 耿电说道:“李益寿不单准备给完颜长之送礼,还有许多礼物准备送给鞑子皇帝的权臣和太监,这些礼物是他随从拿的。那天山海关的鞑子总兵只许他一人出关,其他人都给赶了回去,连同那随从在内。那随从一气之下,礼物也就不拿出来,索性带回凉州去了。” 罗浩威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在路上曾经遇上他们。” 耿电说道:“他们被赶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就碰上了。所以我才知道我们替李益寿担心的事情,果然是不幸而言中了。”原来他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故此才把帮主的职权交还给老帮主龙沧波,自己和杨浣青赶来关外接应他们的。 杨浣青笑道:“我们只拿了这件礼物,这样珍贵的山参,给你吃总好过让完颜长之糟蹋吧。” 罗浩威道:“我用不了这许多。这种老山参功能固本培元,秦大哥,我和你分服它吧。”秦龙飞待要推辞,罗浩威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咱们生死都可与共,一支人参算得什么?你若不要,我也不要!”秦龙飞推辞不掉,只好接受。 成形老山参的功力果然非同凡响,罗浩威调养两天,武功虽未完全恢复,精神已是一如平时。 罗浩威道:“这两天侥幸没有敌人来搜,但班建侯铩羽而归,定然不肯甘心,只怕他邀了高手还会再来的。我已经可以走动了,咱们这就走吧。” 杨浣青道:“只不知何处可以打听李姑娘的下落。” 罗浩威低下了头,似乎在想什么,却没说话。 秦龙飞道:“她的爹爹被金主骗去陪同‘祭陵’,那天她倘若能够脱险的话,恐怕会不惜再冒一次险去找爹爹的。” 耿电说道:“这我知道。但不知金国的‘皇陵’是在何处?” 秦龙飞道:“听说是在长白山下,到了那儿再找。”他的“听说”是从完颜璧那儿听来的,虽然完颜璧并非告诉他“皇陵”所在,但她曾要秦龙飞陪她去“逛”长白山,以秦龙飞的聪明,把两件事情联起来想,当然是猜得中了。 罗浩威道:“以芷芳倔强的性格,我想她是会冒这个险的,但我却不想大家也都陪我去冒这个危险。”原来秦龙飞所说的话他早已想到,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没说出来。 耿电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三哥,咱们青龙帮早已把李姑娘当作自己人,你这样说实是不该!”当下一行人便即登程,朝长白山而去。此行将要深入“虎穴”,大家的心情都是不免有点紧张,尤以秦龙飞更为兴奋。 这两天来,他的口里虽然不说,心中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颜璧”。 想起她的柔情,想起她对自己的维护,也想起她是完颜长之的女儿。他之所以提议到长白山去找李芷芳,其实也正是为了他自己希望能够见到“颜璧”的。想见意中人的心情,他和罗浩威都是一样,不过罗浩威的希望却似乎更属渺茫,李芷芳那天是否已经脱险,可还是未知之数呢! 长白山西面,有两座高插云霄的山峰,一名玉笔,一名天柱,两峰夹峙,如同门户。两峰之间,是一片连绵的林海。 说是“林海”,丝毫也不夸张。虽然只是长白山的一小部分,虽然是木叶摇落的冬天,但在稠密的森林里,极目远眺,还是看不到尽头。即使是在晴天,密林深处,也看不到阳光。看到的尽是树木,红松、黄花松、白松、白桦树…… 漫天飞雪,朔风怒啸,林海涛生。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在这长白山的林区,却有一个少年冲风冒雪,独自前行。 虽然是在夜晚,却并非漆黑一团,反而好像比白天还要明亮,那是因为大雪过后,林海里尽是玉树琼花,光秃秃的树枝都变成银柱了。更加上山顶上长年的积雪,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少年抖落身上的雪花,微微一噫,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不久之前,我刚从炎热的‘瀚海’踏过,如今又踏进这酷寒的林海来了。时光如矢,相隔才不过半年。” 这少年是黑旋风。他已经到蒙古走了一趟,如今又到长白山来的。 他本来是在蒙古长大的,自幼父母双亡,收养他的义父前几年也已死了。他这次回去,虽然是回到自己的第二故乡,但已经找不到一个亲人了。 不过,虽然找不到亲人,故乡却也还有他的童年游伴。 他先到和林,根本打听不到云中燕的消息。没多久,就给蒙古的武士发现他的行藏,他是从和林逃出去的。 跟着回到故乡,巧遇一个回乡的童年游伴,他这朋友是蒙古人,在拖雷的“神鹰营”当兵的,“神鹰营”是拖雷的“亲军”。他为了就要跟随拖雷出发,远行之前,告假几天,回乡省亲。黑旋风从这位朋友的口中,方始知道明慧公主也要和拖雷一起,前往长白山的消息。但云中燕的消息,他的朋友还是不知。 不过,得到了这个消息,也可以据理推测了。 明慧公主和云中燕的关系既是姑侄,又是师徒,这是黑旋风早就知道的。 黑旋风心里想道:“她给押回和林,十九是交给明慧公主看管。明慧公主最疼她,这次到长白山去作金国的国宾,想必也会带她同行吧?” 就是怀着这样一个希望,黑旋风又涉流沙,过草原,探林海,从火热的大戈壁,来到了奇寒的长白山。 在这绵亘数百里的长白山中,在这一望无际的林海里,他倒是不怕给人发现,在林海里什么地方都可藏身。他怕的是寻不着心上人。 山上的兵营隐隐可见,他还没有接近金国的“皇陵”禁区,早已发现有巡逻的士卒了。什么地方驻扎的是金国的军队,什么地方有蒙古的兵营,他根本无从得知。 他的猜想是否事实先且不说,即使所料不差,云中燕当真是跟随她的姑姑明慧公主来到了长白山,只怕也是无缘“巧遇”。 “巧遇”?不错,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他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碰巧”遇上云中燕了。难道他还能去搜查每个兵营么?但这样的“巧遇”,又是何其渺茫! 雪花飘在他的脸上,黑旋风抹一抹脸,感到一片清凉,不觉心头苦笑:“几个月前,我还在炎热的大戈壁,那时求一滴水也不可得。唉,但愿上苍怜念我一片痴心,让我得到这个‘巧遇’。” “我已经白走一趟和林,万里奔波,毫无所得。这次总不该又是白走一趟吧?世事变化难料,说不定会有这个‘巧遇’的。在大戈壁里最炎热那天,我以为我会渴死了,后来不也是碰上一桩我所意想不到的事情吗?我救了人,人家也救了我。”黑旋风心里想道。 半年前的蒙古之行,他本来准备遭遇许多惊险的,结果却是甚为平淡。当他在和林知道无法找到云中燕而感到绝望之时,蒙古武士已经发现他的行踪,想要缉拿他的风声,也已传到他的耳朵。他及时逃出和林,只能说是有点“有惊无险”。真正碰上惊险,是在归途横过大戈壁之时,在和林没有和蒙古武士交上手,在大戈壁却有了一场大厮杀。 想起那天酷热的难受,黑旋风不禁犹有余悸。 漠漠黄沙,骄阳似火,在那大戈壁里,大地都好像喘不过气来,一切都静止了,没有静止的只有流沙。狂风起处,流沙四散,俨若惊涛,溅在脸上手上,炽热得有如火炙。 由于给流沙所阻,耽搁了两天行程,他水囊里的水早已喝得干干净净。而在这寸草不生的沙漠里,哪里去寻找一滴甘泉? 嘴里在冒烟,眼睛在冒火。“再找不到水源,只怕我要在这沙漠渴死了。”正当他热得极为难受的时候,忽听得金铁交鸣和婴孩的哭声。 黑旋风吃了一惊,把眼望去,只见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正在被人追逐,已经陷入包围了。围攻她的武士,竟有六七人之多。 激起了义侠心肠,黑旋风精神陡振,顿时忘记了酷热的煎熬,立即便跑过去拔剑相助。 那中年妇人武功之高,大大出乎黑旋风意料之外。她用的是一对柳叶刀,刀法之快,快得难以形容。有个蒙古武士欺近她的身前,给她一刀砍伤。要不是她背着孩子,那几个本领虽然亦非泛泛的蒙古武士恐怕早已给她杀败。 好在那些蒙古武士顾忌她刀法的狠快,有一个受了伤,其他的人就不敢太过迫近。但她背着的小孩受了惊吓,却是不禁号啕大哭了。 那中年妇人骂道:“你们要不要脸,一大帮人欺侮孩子!” 黑旋风向她跑过去的时候,那些武士正在劝她投降。为首的一个说道:“你要保存孩子的生命,只有乖乖跟我们回和林去。” 妇人斥道:“大丈夫头可断膝不可屈,我虽属女流,远胜于你们这些鼠辈!”说罢,双刀交于一手,抚拍孩子:“乖乖,别哭,别哭。你爹是响当当的好汉子,你可不能给爹丢脸!”一手抚拍孩子,说话之间,又砍伤了一个武士,双手这才分开执刀。 黑旋风热血上涌,虽然仍在苦热之中,这一战竟是比平时更显精神,和那妇人联手,终于把这一群蒙古武士打败了。 在这群武士跑得干干净净之后,黑旋风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地上。好一会子,迷糊中忽觉一片清凉,这才悠悠醒转。 睁眼一看,只见那背着孩子的妇人站在他的面前,吁了口气,说道:“好,你醒来啦。恩公,你放心,你并没受什么伤,只是疲劳过度所致。喝过点水,歇歇就会好的。请问恩公高姓大名。” 黑旋风心里明白,是那妇人把水给他喝下,他才醒转的。但虽然醒转,精神还未恢复。黑旋风低声说道:“切莫这样说,同道中人,理宜患难相助。恩公二字,我可担当不起。我姓风,名叫天扬。” 那妇人道:“风天扬?江湖上绰号黑旋风的少年英雄是不是你?” 黑旋风道:“我是有这么一个绰号,可不配称作什么英雄。” 那妇人道:“好,大恩不言报。我有急事,得先走了。这一皮囊水留给你。” 全靠那妇人留给他的一大皮囊食水,黑旋风才能赖以活命,走出沙漠。 但可惜的是,他当时未来得及问那妇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 现在他在大雪纷飞的长白山中,想起那天的事情,犹自感到遗憾。“怪不得以师父那么高的武功,他也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老话。就以那个妇人而论,她的本领已经胜过我了。本领好还在其次,她那天的气概,当真不愧是巾帼须眉,她的丈夫,想必更是英雄了得。可惜不知道他们夫妇是谁。” 忽地心念一动,不知怎的,就联想到云中燕的身上来。“燕妹那次是为了帮我们脱脸,才甘心自己受苦,让木华黎‘送’她回国的,她也不愧是女中丈夫。嗯,说不定她会知道那个妇人。”为什么有这个联想呢? 因为那妇人背着孩子从蒙古回来,途中遭遇蒙古武士的袭击,当然她去蒙古必定是有所为而去的了。而她的“所为”也必然是对蒙古不利的了。但她一个人还带着婴孩,竟敢深入虎穴,她在和林想必也应该有她认为可以缓急相助的人。在和林,只有明慧公主与汉人的侠义道有点关系,而云中燕则是明慧公主最相信得过的侄女。”是以除非她在和林没有相识的人,有的话必然是明慧公主。假如明慧公主知道她,云中燕也就有可能知道她了。 “可惜,我也不知会不会再有那么一个‘巧遇’,让我遇上燕妹,以释我心里的疑团?”想至此处,黑旋风不觉苦笑了。 怀着渺茫的希望,黑旋风惘惘前行。大雪已经停止下了,地上一片银白。忽听得身旁的乱草丛中似有声响,好像什么东西移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来。但黑旋风的听觉特别灵敏,还是听见了。 黑旋风吃了一惊,飞身一闪,只道草丛里藏有敌人。只见一条丈许长、茶杯口般粗大的乌蛇窜了出来,从他身边游过,转瞬不见。 黑旋风哑然失笑,“我倒给你吓了一跳,却原来你比我还要胆小。” 原来长白山中出产的这种乌蛇形相凶恶,胆子却是极小,见人就跑。土人最喜欢打这种蛇,打死了剥它的皮用来制作胡琴。 黑旋风知道这种蛇的特性,跟着又听到草丛里的游动声响,也就不以为意,哪知倏地脑后风生,这次窜出来的可不是蛇而是人了。 在间不容发之际,黑旋风沉肩坐马,反手一勾。双掌相交,黑旋风虽然抓着那人的右臂,却给那人顺势一转,反而将他推开。一股反震之力,震得黑旋风打了一个盘旋,几乎立足不稳。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如影随形的跟踪扑到,黑旋风亦已回过头来,只见站在面前的是个金兵,相貌奇丑,脸上两道交叉十字的刀疤。他似乎也想不到黑旋风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噫了一声。原来他是躲在草丛里见着那条乌蛇。那条乌蛇给他吓走。乌蛇惊动了黑旋风,他恐怕已给黑旋风发觉,是以先下手为强。 一个穿着普通“号衣”(军装)的金国兵士,本领如此高强,黑旋风更是惊异了。他情知掌力未必比得过那人,当下一转过身,刷的拔剑便刺。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会使剑,难道我就不会。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黑旋风一口气攻出七剑,那人还了六招。黑旋风出剑较快,那人功力较深,双方堪堪打成平手。 黑旋风恐怕续有金兵来到,想要逃跑,可是两人本领旗鼓相当,急切之间却是摆脱不开那人的缠斗。黑旋风只好行险求胜,欺身进搏,急发三招。这三招乃是他的师父屠百城所创的独门剑法,变化奇诡,每一招都是从那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黑旋风这连环三招似乎颇出那人意料之外,那人噫了一声,剑掌兼施,以雄浑之极的掌力震歪黑旋风的剑点,化解了他的攻势。跟着也是连环三招反击。这三招剑法一气呵成,那是大开大阖的路子,深得上乘武学中“重、拙、大”的三字诀神髓。黑旋风施展平生所学,堪堪抵挡得住。这一来,两人心里都是不禁暗暗惊奇。 那人暗自想道:“奇怪,这个蒙古鞑子的剑法怎的倒是好像有点像屠家的独门剑法?”原来这个人十多年前曾经和屠百城的儿子屠龙交过手,和屠百城的女儿屠凤也是相识的,是以依稀还记得屠家剑法。由于黑旋风穿的是蒙古人的服装,他遂以为黑旋风是“蒙古鞑子”了。不过黑旋风此际的剑法可比屠龙当年的剑法高明得多,他是屠百城的“关门弟子”,屠百城晚年所创的剑法出神入化,全都传了给他。故此那人虽然心有所疑,却还不敢猜想这个“蒙古鞑子”竟然会是屠百城的弟子。 黑旋风也是不禁满腹疑团,想道:“这人的剑法好像是少林寺正宗的达摩剑法,奇怪,少林派怎会收个女真鞑子为徒?” 不过,由于大家都感到自己身处险境,生怕对方招来援兵,是以谁也不敢稍有松懈,力求速战速决。在这样的情势底下,当然他们也就没有余暇去从容询问对方了。 辗转攻拒,不过片刻,双方又斗了数十招,仍然难分胜负。黑旋风稍处下风,不过在剑法上却是丝毫也没吃亏。 那人虽然处在上风,心里的焦躁却比黑旋风尤甚。他暗自思:“要胜这蒙古鞑子,恐非千招以上莫辨,说不得只好请师兄来助我一臂之力了。”主意打定,发出一声长啸。 黑旋风料想他这啸声乃是呼援,不由得也是大为着急,正想施展两败俱伤的剑法与那人一拼的时候,果然便听得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敌人来了。 那人变了面色,横剑一封,把黑旋风迫退两步,自己也跳过一边,喝道:“好,你们来吧,我杀得一个够本,杀得两个就有利钱!” 黑旋风听了这话,不觉一怔。心里想道:“难道来的不是金兵或蒙古兵么?怎的他会这样说呢?”心念未已,只见三骑骏马已经来到,那三个骑士也都跳下马背,向他们攻来了。 第六十回深入虎穴 这三个人黑旋风全都认识。 为首的是完颜长之的“王府总管”班建侯,其余两个人是在“高手大会”中“亮过相”的蒙古剑客呼韩邪和巴真。不过由于黑旋风改了装束,脸部也经过化装,在黑夜的树林里,虽然有积雪的光辉,这三个人在急切之间,却是认不出他了。 班建侯看见那人是金国的军官打扮,颇为诧异,便即走上前去,喝道:“你是哪一营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听命令,私自和蒙古客人打架?”原来金国为了讨好蒙古,完颜长之也想巴结拖雷,是以早就曾经告诫过部下,必须优礼蒙古客人,避免争执,斗殴那是更不容许的了。甚至规定:蒙古人骂他们,他们不许还口;蒙古人打他们,他们也不许还手。 呼韩邪与巴真看见黑旋风作蒙古人的打扮,也是大为诧异,心想:“这人的本领很是不错,决不会只是一个小兵。但拖雷元帅手下的武士我们都是认识的,这个人却是谁呢?”于是也就跑上去盘问他,当然说的都是蒙古话了。 这一来黑旋风和那个人登时恍然大悟,黑旋风心里想道:“原来他是和我一样,为了偷进长白山,所以才扮作鞑子的。” 盘问之下,黑旋风和那个人自是立即露出马脚了。那人先下手为强,喝道:“完颜长之害怕蒙古人,老子我可是不怕!”喝声中剑掌兼施,掌击顶门,剑刺小腹。 这一招剑掌兼施,用得狠辣之极。但班建侯岂是易与之辈,一个“跨虎登山”,双掌一圈,把那人的掌力卸去。横掌如刀,进招斩他臂弯,那人剑锋一转,刷的从班建侯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到,饶是班建侯应付得宜,“嗤”的一声轻响,衣裳也给那人的剑尖戳破一孔。但那人刚猛之极的掌力给班建侯以上乘的内功“卸”过一边,却是立足不稳,不由得在原地打了一个盘旋,才能稳住身形。这见面一招,双方各自吃了一点亏,算是打成平手。 班建侯喝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冒充我们大金国的军官!” 巴真与呼韩邪也在同时喝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冒充我们蒙古武士!”原来他们和黑旋风也在开始交手了。黑旋风以一敌二,可比那个人应付班建侯还更艰难。 巴真与呼韩邪是蒙古有名的剑客,他们练成的一套“龙形一字剑”,威力甚强,两柄长剑,联成一道剑光,发招攻敌,俨如雷轰电击。这两个人在那次高手大会之中,虽然败在李思南剑下,但联手来斗黑旋风,却是占得上风。这是由于一来黑旋风的功力当然还比不上武林盟主李思南,二来他又不如李思南之识得“龙形一字剑”的破法,是以他虽然竭尽全力与对方抢攻,仍是不免稍处下风,只觉对方的“龙形一字剑”似乎无懈可击。 班建侯在另一边和那人恶斗,恶斗之中,依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了黑旋风的身法剑法,不由得吃了一惊,喝道:“兀那小子,原来你是黑旋风!” 黑旋风喝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黑旋风又怎么样?” 和班建侯交手的那个人“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原来你是黑旋风,为何你不早说?”班建侯双掌击出,那人心神略分,给班建侯的掌力震退数步。 班建侯叫道:“这黑旋风是我们金国的钦犯,你们别放过他!”趁着正把那人迫退之际,腾出手来,弹出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弹得恰到好处,“铮”的一声,恰好碰着了黑旋风的剑尖。 黑旋风与那两个蒙古武士斗剑,本就处在下风。手中的青钢剑给班建侯的钱镖打着,剑尖歪过一边。巴真与呼韩邪趁这时机,立施杀手。 那人给班建侯迫退,退而复上,但却不是扑向班建侯,而是飞快的向那两个蒙古武士猛冲过去。他的身法俨如鹰隼穿林,海燕掠波,班建侯一掌劈空,竟然未能将他截下。 那人来得恰是时候,霹雳似的一声大喝,掌劈巴真,剑刺呼韩邪。黑旋风这才得以缓过口气,长剑一挑,把对手的两柄长剑挑开,脱出险境。 双方追逐,一个盯着一个。说时迟,那时快,班建侯已是跟踪扑到。呼的一掌击下,那人正在以全力替黑旋风解困,无暇接招,只好身形一侧,硬接班建侯这掌。“蓬”的一声,这一掌打着他的肩头。幸亏他侧身卸力,班建侯这一掌的力道给他消解了几分,但还是踉踉跄跄的斜跃数步,方能稳住身形。黑旋风连忙与他并肩一站,双剑齐出,抵挡强敌。 黑旋风气力不加,眼看就要落败,班建侯手下的五名武士,又正在赶来。黑旋风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想不到我风天扬今日战死在长白山,可惜还未知道这位英雄是谁?”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山坡上突然出现一个汉子,穿的也是金国士兵的服装。那几个武士正要问他,不料他一追上来便施杀手,掌劈剑刺,不消片刻,已是打得那五名武士死的死,伤的伤,活人和尸体全都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班建侯喝道:“这两个小子我对付得了,你们去拦截他。”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威风凛凛的汉子已然来到。与黑旋风并肩作战的那个丑汉子突然抽出身来,叫道:“师兄,雷电交轰!”班建侯以一敌二,还要应付黑旋风奇诡的剑招,急切之间,没法阻他。 这“雷电交轰”四字一说出口,两人同时发掌,当真是来如闪电,势若奔雷!掌风激荡之声,震得距离数十步之外的班建侯和黑旋风的耳鼓都是嗡嗡作响! 当的一声响,巴真与呼韩邪手中的长剑同时脱手,飞上半空,似经天长虹,掠过空际,掉下深谷! 那两个蒙古剑客口吐鲜血,受伤委实不轻,他们失了宝剑,如何还敢恋战,也顾不得招呼班建侯,转身就逃跑了。负痛狂奔,唯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班建侯大吃一惊,喝道:“你们是阳天雷的什么人?你们可知道阳天雷生前曾是我们金国的……” 那汉子喝道:“我们知道阳天雷是给你们收买的奸贼,可笑你却不知我们就是杀掉这个奸贼的人!” 班建侯变了面色,喝道:“原来你们是褚云峰和谷涵虚!” 这两个名字从班建侯口中说出,听入黑旋风的耳朵,不禁又惊又喜:“我也曾听得人家说过这两位同门大侠的故事,师兄褚云峰是江南女侠孟明霞的夫婿,师弟谷涵虚是川西女侠严浣的夫婿,两对夫妻双侠传为武林佳话。谷涵虚本来是个美男子,后来由于和武当四大弟子交手,脸上被利剑划伤,方才变成丑汉的。他们的师伯阳天雷贪图富贵,投靠完颜长之,后来给他们师兄弟代师祖清理师门,以一招‘雷电交轰’杀掉。刚才助我的一定是谷涵虚了,我怎的竟然想不起来?” 谷涵虚喝道:“不错,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褚云峰则是哈哈一笑,说道:“听说你是金国的第二高手,可惜我们那次借你们的‘王府’清理师门,没碰上你。” 班建侯吸了口气,把真气凝聚丹田,缓缓说道:“好,那么今天有幸相逢,我就领教你们的雷电交轰吧。” 褚、谷二人看他当中一站,俨似渊停岳峙,确有名家气度,倒也不敢轻敌。褚云峰道:“客不僭主,发招吧!”师兄弟并肩而立,严阵以待。 班建侯缓缓举起手掌,掌心的颜色渐渐变得有似涂脂,拍将下来,褚、谷二人一声大喝,双掌齐发。 郁雷也似的声中,班建侯身形一晃,左掌斜飞,切向褚云峰的“曲池穴”。他情知不敌,意欲各个击破,哪知褚、谷二人乃是同门兄弟,心意相通,动作如一,两人回身发掌,两股掌力合而为一,恰好又挡住了班建侯。 班建侯掌势斜飞,一履一按,用了个“卸”字诀,把对方那股刚猛之极的力道卸了几分,但还是不禁倒退两步。原来武学中虽有以柔克刚之说,但褚、谷二人的“雷电交轰”有如金刚猛扑,饶是班建侯内功深厚,也还不能完全消解。 褚、谷二人踏上一步,第三掌跟着又再劈了下来,掌力之强,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班建侯无法闪避,只能又再硬碰。这次班建侯吃的亏更大了,只见他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回身就跑。 褚、谷二人哈哈笑道:“看在你能接得了我们三招‘雷电交轰’的分上,饶了你的一命吧。” 黑旋风在旁边看得又惊又喜,他虽然知褚、谷二人的“雷电交轰”乃是第一等刚猛的掌力,却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够在三招之内,击败了金国的第二高手班建侯。 谷涵虚道了一声“可惜”,说道:“师兄,可惜我的真力不及平时,和你配合不上,否则,焉能容得这老贼逃生?” 原来他们这招“雷电交轰”,必须师兄弟两人合使,方能把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谷涵虚吃亏在和黑旋风、班建侯先后恶斗了两场,这就难以和师兄配合得丝丝入扣了。 黑旋风上前和褚、谷二人相见,谷涵虚哈哈笑道:“咱们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黑旋风道了个歉,说道:“这都是我鲁莽之过,几乎斗了个两败俱伤,让班建侯渔人得利。” 褚云峰笑道:“你们一个是冒牌的蒙古武士,一个是假扮的金国大兵,也难怪要演一出: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的好戏了。” 黑旋风挂念谷涵虚的伤,说道:“谷大侠,你刚才舍命救我,我真是过意不去。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谷涵虚说道:“没什么,班建侯虽是金国第二高手,那一掌可还未曾把我打伤。”跟着忽地笑道:“说起来,你的大恩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过意不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黑旋风怔了一怔,心想自己和谷涵虚不过是刚刚相识,对他何来“大恩”。 谷涵虚道:“风老弟,你是不是上个月从蒙古回来的?” 黑旋风道:“不错。谷大侠,你是怎么知道的?” 谷涵虚道:“我比你痴长几年,不客气叫你一声老弟,请你不必客气,就叫我做谷大哥好了,别用什么大侠小侠的称呼啦。”跟着笑道:“你从蒙古回来的途中,在沙漠里是不是曾经救过一个妇人和她的孩子?” 黑旋风道:“那位女侠也救了我的性命,那天我粮尽水绝,要不是得她接济,早已埋骨沙漠了。不知那位女侠是——” 谷涵虚道:“正是拙荆。你救了我的妻儿,大恩不敢言报,请受一拜。” 黑旋风慌忙还礼说道:“你刚才救了我的性命,要说报恩的话……” 褚云峰笑道:“患难相助,乃是我辈侠义道之所当为,大家都不必多礼了。” 大家走入密林深处,边走边谈,黑旋风方才知道谷涵虚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川西女侠严浣,严浣母子二人前往和林,也果然和他以前所料的不差,严浣是奉了武林盟主李思南之命到和林探望明慧公主的。原来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谷涵虚的妻子严浣,与明慧公主都是至交好友。 当时局势,正是“天下”三分,风云变幻之秋。蒙古崛起漠北,金国盘踞中原,南宋偏安江左。蒙古最强,宋国最弱。蒙古派遣密使,意欲与宋国联盟,夹攻金国。但另一方面,蒙古金国之间亦有密使往还,商议瓜分宋国。拖雷的手伸得很长,他还在暗中扶植了南宋的水寇史天铎,指使他在江淮作乱,削弱宋国的国力,并作为他日的内应。南宋小朝廷和战之议未定,内忧外患已是迭至纷来。小朝廷犹自不思振作,君臣上下,昏昏然,纷纷然,依然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只急煞了一班忧民的爱国义士。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李思南需要有一个人到和林察看虚实,了解敌情。其时蒙古已是雄霸欧亚,和林经常有各国的客商来往,本来找一个人混进去并非难事,但李思南自己不能再去,他手下最得力的几个人,如褚云峰、谷涵虚、柳洞天等人,又都是拖雷所认识的,而且不止一次和蒙古的金帐十八武士交过手,要是他们在和林出现,只怕难以隐瞒。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严浣可以去得。一来因为严浣从未到过蒙古,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则是去过的。拖雷的手下也认不得她。二来她和明慧公主又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纵然分别多年,相信旧情未改。 当年明慧公主与孟明霞、严浣二人在琅玡山同住之时,曾经说过一句“戏言”。明慧公主情场失意,她是决定不嫁人的了。她和孟、严二人相约,谁先有了孩子,第一个孩子要给她做干儿。结果是严浣最先有了儿子,但明慧公主早已回国了。在李思南要找一个人前往和林之时,严浣的儿子方才五岁。 严浣想起了这句“戏言”,但她知道明慧公主的心情,她是并不当作戏言的。她和丈夫商量:“为人当重言诺,我曾经答应过明慧公主,把第一个孩子给她做干儿。趁这个机会,我想带孩子到和林见她,让孩子叫她一声干娘。我背着孩子去,别人更以为我是普通的民间妇女,不会注意我了,就不知你舍不舍得。”谷涵虚英雄本色,慨然答允,笑道:“孩子应当从小磨练,有你和他一起,我也可以放心。咱们可不能失信于人。”严浣带了五岁大的孩子前往和林,李思南是事后方知的。 谁知到了和林,一加打听,明慧公主已经携同云中燕跟随拖雷,到长白山参加金国的什么“祭陵大典”去了。严浣在和林逗留几天,恐怕风声泄漏,便即踏上归程。不料在归途方始遇上蒙古武士的截劫。 黑旋风也把自己的事告诉褚、谷二人,不过,当然不好意思说出云中燕是他的情侣。 谷涵虚是在情场历尽劫磨的过来人,却已猜着几分,笑道:“风老弟不用烦忧,内子来了,定当尽力而为,找着明慧公主,替你们设法一谋良晤。” 黑旋风喜道:“谷大嫂也要来吗?”心想川西女侠严浣来到,不仅谷涵虚添了一个好帮手,自己也不至于孤掌难鸣了。 谷涵虚道:“不仅拙荆要来,我的师嫂也要来呢。”他的师嫂即是褚云峰的妻子江南大侠孟明霞,黑旋风听了,更加欢喜。 褚云峰忽地问道:“风老弟,听说令师尊乃是屠百城屠老前辈?” 黑旋风道:“不错,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可惜在师门的日子无多,他老人家的本领我未曾学到一成,家师便已惨遭不幸。” 褚云峰道:“老弟太客气了。”随即笑道:“还有一位女中豪杰,将要和她们一同来到此间。风老弟,这位女豪杰你是非见不可的。” 黑旋风怔了一怔,问道:“是哪位女豪杰?” 褚云峰道:“是琅玡山的女寨主屠凤。” 黑旋风又惊又喜,说道:“她正是我的师姐呀,可我还未曾见过她。或许她也还未曾知道我是她的师弟呢。” 谷涵虚道:“据我所知,李盟主已经把碰上你的事情告诉令师姐了。李盟主稍迟几天也会来的。” 黑旋风喜出望外,说道:“李盟主也来,那太好了。哈哈,如此一来,在这长白山中,倒是可以上演群英会的好戏了。” 褚云峰道:“听李盟主说,他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来是想和拖雷见面,他们以前曾是结拜的兄弟(详见拙著《瀚海雄风》),虽然结拜的情义早不足恃,李盟主也还想对拖雷晓以利害,阻止他侵犯宋国。二来则是想除掉完颜长之。” 黑旋风道:“这不也太冒险了么?” 褚云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二十年前,李盟主就曾经冒过奇险,深入虎穴,在和林会过成吉思汗的了。” 谷涵虚道:“在长白山冒险,总胜于在金国的京城行刺完颜长之。” 黑旋风笑道:“这话倒是不错,但不知还有哪位英雄要来?” 褚云峰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据我所知,有一位少年英雄已经来到此地。不过,这位少年英雄我们是未曾见过的,我们非常想要认识他,要是见得着他的话,还得请你替我们介绍呢。” 黑旋风怔了一怔,问道:“这位少年英雄是谁?” 褚云峰道:“是有‘闪电手’之称的少年英雄耿电。风老弟,你是风云雷电之首,自必和他很熟了。” 黑旋风喜上加喜,说道:“原来耿电也来了么?你们怎么知道的?” 褚云峰道:“凉州总管李益寿被金国的皇帝骗来陪同‘祭陵’,意图剥夺他的兵权,要是他不听话,可能会给杀害。李益寿的子女是青龙帮的朋友,青龙帮的新帮主则是耿公子,这些你想必已经知道的了?” 黑旋风恍然大悟,说道:“因此耿电要来把李益寿救回去,青龙帮便可与他联手抗金?” 褚云峰道:“不错。耿公子动身之后,青龙帮的老帮主龙沧波曾托丐帮弟子把这个消息送给我们的李盟主。他动身在我们之前,我们已经来到,想必他是应该早就到了。” 谷涵虚道:“耿公子我们未曾会过,他的父亲江南大侠耿照和李盟主的交情却是很深,耿大侠也是我们非常仰慕的人物。难得他的公子来到此地,我们岂能不见?” 黑旋风道:“他若然在这长白山,迟早必会出现。嗯,我也是非常想要和他见面呢。” 褚云峰道:“咱们先找一个地方藏身,待李盟主来了再说。” 黑旋风道:“如何能够知道他来?” 谷涵虚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们和李盟主是约好了的,在这三天之内,每天晚上子时,我们在对面那座山峰上的明镜台等他。明镜台是长白山一处名胜,但却不是容易上得去的。” 褚云峰道:“我已经勘察过了,在明镜台附近有个岩洞,可以藏身。” 谷涵虚道:“在明镜台附近,那正好啊!” 褚云峰道:“不过可惜这个岩洞不是很大,大概仅堪咱们三人藏身,湿气也重,住得恐怕不会舒服。另外有个地方,在明镜台左面的一座山峰,山腰处有个药王庙,虽然年久失修,地方却是甚为宽敞。美中不足的是和金国的兵营距离较近,兵营的前哨巡营,可能会巡到这座庙来。” 谷涵虚道:“依我之见还是住岩洞的好。一来靠近明镜台,二来敌人较难发现。” 黑旋风也道:“不错,咱们虽然不怕敌人,却也无须打草惊蛇。我在沙漠里挖个坑也曾住过几晚,不会感到不舒服的。” 褚云峰笑道:“好,既然你们都是这么说,咱们就住岩洞吧。” 这晚黑旋风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不过,却并非是为了住得不舒服的缘故。 他想起了与自己情如手足的轰天雷和耿电,更想起了与自己心心相印的云中燕。 “燕妹恐怕想不到我已经是和她同在这长白山中吧?此际,我在这里想她,她却不知是在哪座营账,是不是也在想着我呢?” 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谷涵虚披衣起来,黑旋风却抢先起身,说道:“谷大哥,让我今晚轮值。” 谷涵虚道:“我们是和李盟主约好的。” 黑旋风笑道:“我和李盟主在大都曾经相处几天,想来他还会认得我的。我替你轮值,在明镜台候他。要是他今晚来了,也可以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呀,反正我也睡不着觉。” 谷涵虚笑道:“你有什么心事。” 黑旋风道:“没什么。我的好朋友来了,不免多少有点兴奋。” 谷涵虚料想他是在想念着云中燕,却不说破,笑道:“好吧,既然睡不着觉,那你去吧。” 这晚天上没有乌云,月色清明,银河皎洁,站在明镜台上,视野扩大,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黑旋风想道:“燕妹在这山中,耿电也已来了。风云雷电,就只欠缺轰天雷还没有来,要是他也能来,咱们四人在这长白山中聚首,那才真是最妙不过了。” 正当他浮想联翩之际,忽地发现左面一座山峰,山腰处隐隐似有火光。 黑旋风禁不住心念一动,想道:“该处正是在明镜台左面那座山峰的山腰,莫非就是褚大哥说的那座药王庙了?” 久已没有香火的一座破破烂烂的药王庙中,何以会有火光透出?黑旋风不觉疑心大起,又再想道:“据褚大哥说,那一带附近的几座山头都驻有金兵或蒙古兵,山中的猎户恐怕早已逃避一空,想来不会是晚归的猎人在那里过夜?”然则会不会是巡逻的士兵呢?按常理说,巡逻的士兵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较长的时间的,似乎没有在庙中生火的理由。但也说不定因为天气太过寒冷,有个偷懒的逻卒以为不会给长官知道,在庙中偷偷生火取暖。这个,黑旋风可就不敢断其必无了。 虽然起了疑心,但黑旋风可不能前往那座山神庙察看,因为他还要在明镜台等候李思南。 在药王庙中生火取暖的,不是猎户,不是逻兵,是任凭黑旋风怎样猜想也猜想不到的轰天雷——是黑旋风正在想念着的好友轰天雷。 在药王庙里,还有一个少女陪伴着轰天雷,她是轰天雷的未婚妻吕玉瑶。 轰天雷与吕玉瑶已经回家乡见过父母,得到父母的同意,定了夫妻名分。他的家早已烧毁了,他的父亲凌浩和他的师父秦虎啸,都是躲在山中相熟的人家,不日也将远避他方。家乡既然不可久留,轰天雷在省亲之后,便再携同吕玉瑶浪游江湖,希望寻找得到他的师弟秦龙飞。秦龙飞被妖人强迫为徒以及其后失踪的事情,轰天雷只敢告诉他的父亲,可还不敢告诉他的师父秦虎啸。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曾经见过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拜会过他们父亲的好朋友黄河帮的帮主阮蛟(梁山泊好汉阮小二的后人),陆、阮二人都是交游广阔的成名人物,可也丝毫打听不到有关他的师弟的消息。 最后他们到了祁连山拜会青龙帮的老帮主龙沧波,原来的目的是因为既然找不着秦龙飞,不如到祁连山和好友耿电聚一聚首。到了祁连山,方始知道耿电已经去了长白山,恰好是在他们到达的前两天走的。 轰天雷反正没有旁的事情,而龙沧波也正担心耿电孤身深入虎穴没人接应,于是轰天雷就自告奋勇,和吕玉瑶到长白山去,希望能够碰见耿电。 这希望本属渺茫,不过龙沧波却还存有希望,以为他们到了长白山之后,即使不能那么凑巧碰上耿电,也总会找得着一两个从凉州去的上兵,因为士兵是有比较固定的营地的,找得着凉州籍的士兵,也就说有可能找得着罗浩威和李芷芳了。 岂知完颜长之早已安排妥当,只让凉州总管李益寿通过山海关,却把他带来的凉州士兵全都赶了回去。 结果轰天雷和吕玉瑶虽然碰上了凉州去的士兵,但却是在关内的官道上碰上的。 当他们从凉州士兵口中知道事情的演变之后,虽然明知到了长白山已是无人可以倚靠,也不能不冒险出关了。 天下当然没有那么凑巧的事,他们既没碰上耿电,也没碰上罗浩威和李芷芳,但却终于到了长白山。 幸亏长白山里是不见天日的林海,他们避过巡逻士兵的耳目却是不难的。 这天晚上,他们走上这座山峰,想要找个地方歇息,误打误撞的撞到了这座药王庙来。这座药王庙虽然破破烂烂,亦堪聊避风雨,总胜于露宿林中。 雪下得很大,吕玉瑶在庙中生火取暖,轰天雷到外面找了几个野山芋回来,还猎获一只雪鸡。 吕玉瑶笑道:“咱们这顿晚餐可很不错,有烤山芋还有烤鸡。” 山芋雪鸡都已烤熟,吕玉瑶吃了一条鸡腿,说道:“好香,好香,长白山的雪鸡味道似乎还胜家鸡。咦,你怎么不吃鸡肉?” 轰天雷把分给他的那条鸡腿也递给吕玉瑶,笑道:“我喜欢吃烤山芋,烤焦了的山芋还更香呢。” 吕玉瑶知道他是要把好东西让给自己,嗔道:“你说过永远真心对我,为何现在却说假话?” 轰天雷怔了一怔道:“我说了什么假话了?” 吕玉瑶道:“烤山芋可能比烤鸡还香?分明骗我!” 轰天雷笑道:“真的很香,你不相信……” 话犹未了,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道:“不错,好香,好香!” 吕玉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踏进庙门。这女子长得很美,身上披的是白狐裘,头上金环束发,足登锦绣蛮鞋,浑身上下,沾满雪花,端的宛如粉雕玉琢,看模样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吕玉瑶不觉一怔,猜不透这样一个千金小姐,何以会在三更半夜跑到这座破庙里来?不怕虎狼,也不怕比虎狼还要凶恶的官兵。 那女子打了一个寒噤,说道:“我又冷又饿,你们吃些什么东西,好香,好香,可以分一点给我吗?” 吕玉瑶心地善良,心想:“且待她吃饱了再问她。”便说道:“请进来烤火,我们有烤山芋和烧鸡,你不嫌弃,尽管请用。” 那女子甚为欢喜,说道:“姐姐你真好,听你的口音似是外地,你是哪里来的?” 吕玉瑶心道:“我正要问你,你倒先问我了。”随口答道:“我们是从远地来的。你呢?” 那女子道:“我的事情一言难尽。” 吕玉瑶道:“对,那你先吃了东西再说。铁哥,把那半边烧鸡给这位姑娘吧。” 在那女子进来的时候,轰天雷就低下了头,背面向着她,手上仍然拿着那半边烧鸡,一直不说话。此时方始抬起头来,捏着嗓子说道:“好,给你!” 只见他脸上抹了一脸灰,黑不溜秋的怪模怪样,吕玉瑶吃了一惊,叫道:“铁哥,你怎么啦?”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倏地转身,手上已是多了一条软鞭,呼的一鞭,向吕玉瑶卷来。与此同时,轰天雷那半边烧鸡亦已朝着那女子劈面掷去。 那女子身形一侧,轰天雷掷出的烧鸡余劲未衰,把她的软鞭一撞,吕玉瑶急忙跃起,这才没有给她的软鞭绊倒。 吕玉瑶喝道:“我好心待你,你却怎么……”话犹未了,那女子的软鞭又已霍地扫来,身形宛似水蛇游走,看样子是要夺路奔逃。 轰天雷叫道:“堵住她!”幸亏吕玉瑶与轰天雷相处年多,彼此切磋,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刷刷几剑,和那女子斗了几招,轰天雷赶上前来,喝道:“还想走吧!”呼呼呼连劈三掌,把那女子迫得退回庙中。 吕玉瑶和那女子只不过斗了几招,已知那女子的本领在她之上,要不是轰天雷在旁,她已经吃亏了。惊骇之余,问道:“铁哥,她是什么人?”
第六十一回化敌为友 轰天雷哼了一声,说道:“这小妖女是完颜长之的宝贝女儿!” 原来完颜璧在那日被逼离开秦龙飞之后,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既怕秦龙飞知道了她的底细不再爱她,又怕秦龙飞过了一个难关过不了第二个难关,始终落在她父亲手上。虽然她业已知道秦龙飞有了耿电和杨浣青的帮忙,危险大概可以稍微减少,但总还是放心不下。是以她要赶紧来找父亲,万一秦龙飞真的被擒,她也可以相机援救。 她匆匆赶路,踏进长白山之时,干粮已吃完了。雪下得大,她又冷又饿,忽然看见药王庙里有火光,又有烧鸡的香味给她闻着,她只道是一对猎人夫妇在这破庙过夜。 轰天雷脸上抹了灰,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他的,不过还幸她人极机灵,一听得吕玉瑶叫出“铁哥”二字,瞿然一省,转身便逃,方始没有给轰天雷手到擒来。 轰天雷想出其不意擒她,她也想先下手为强把吕玉瑶拿下作为人质,结果是双方都不能如愿,不过她给轰天雷逼回庙中,要跑是不能了。 完颜璧的真实本领本来就比不上轰天雷,轰天雷一声大喝,使开了师门的武林绝学霹雳掌,手脚起处,全带劲风。不过片刻已是把完颜璧的身形笼罩在掌影之下。完颜璧仗着身法轻灵,闪展腾挪,四方游走,但总是逃不出轰天雷掌力的范围,给他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再过一会,连招架也感到困难了! 完颜璧虚晃一鞭,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轰天雷喝道:“谁听你的花言巧语?你要想活命,唯有束手受擒!” 完颜璧冷笑道:“你要不要知道你师弟的下落?” 轰天雷怔了一怔,说道:“你知道秦龙飞的消息?” 完颜璧说道:“你这样凶巴巴的对我,我知道也不会和你说!” 轰天雷半信半疑,说道:“你想骗我,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话虽如此,他却是不再发掌攻击了。 完颜璧慢条斯理地说道:“信不信由你,我不但见过你的师弟,还见过你亲如手足的耿电呢!” 轰天雷又喜又惊,心里想道:“原来耿大哥已经到了。耿大哥这次前来长白山的事情,青龙帮是绝不会泄漏给外人知道的。她知道这个消息,看来是当真见过他了。” 完颜璧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疑心我,我说实话,你也不会相信。但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可并非向你求饶,方才编出谎言骗你。” 轰天雷道:“好,你说吧,你是在哪里见过他们的?”虽然他还是不置可否,但对完颜璧的说话,显然已是相信了几分。 完颜璧继续说道:“我不但见过你的师弟和耿电,还见过在青龙帮四大金刚中排名第三的罗浩威。” 轰天雷忍不住问道:“还有谁吗?”心里想道:“罗浩威是和李益寿的女儿李芷芳一起来的,她见到了罗浩威,何以没提及李芷芳?” 完颜璧说道:“我知道李芷芳是和罗浩威一起来的,为的是救她的父亲。不过,他们不幸在途中碰上我爹爹的手下,在混战中各走一方,李芷芳不知逃向何方,罗浩威受了伤,却刚好让我和秦龙飞碰上。” 完颜璧说的事情正是青龙帮最大的秘密,轰天雷暗自想道:“她说的若是假话,怎样编造,她也不敢编造青龙帮的首领和凉州总管的女儿作伴。她既然知道这件事情,所说谅非虚言。” 但完颜璧所说的最后一句说话,却是令得轰天雷怎也不敢相信了,说道:“你说你和秦龙飞一同碰见罗浩威吗?” 完颜璧说道:“是呀,罗浩威当时受了重伤,还是你的师弟帮他打退追兵的。不过惭愧得很,当时我可没有帮他们的忙。” 轰天雷冷笑道:“你是金国的郡主,你爹爹的手下追捕他们,你又焉能帮他们的忙?”言外之意,对完颜璧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何须心中有愧。 完颜璧柳眉一竖,但转念一想,轰天雷不敢相信她,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于是忍受他的嘲讽,强抑怒气,说道:“后来秦龙飞和罗浩威躲在一个山洞里,我只好和他暂时分手。不过,我还是躲在附近,希望能够帮得上他们的忙。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过了两天,班建侯又亲自带人来捉他们了。” 轰天雷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快说,快说,我的师弟,他,他怎么样了?”心里想道:“罗浩威受了伤,师弟怎能敌得过金国的第二高手班建侯?” 完颜璧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急什么?你的师弟如今下落如何,我不知道;但那一天,他却是有惊无险,并没落在班建侯的手中。” 吕玉瑶忽地问道:“是你救了他吗?” 完颜璧说道:“我可没有这个本领,不过,当时我是尽了我的力的,只恨班建侯不听我的话。” 轰天雷道:“哦,你已经尽了力救我师弟?” 完颜璧是郡主身份,哪受得了这许多委屈,忍不住就发作出来,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说道:“为了救你的师弟,我不惜和班建侯交手,你还要我怎样?” 此言大出轰天雷意料之外,说道:“当真如此,我可要向你赔罪,也要向你道谢啦。” 完颜璧幽幽说道:“都用不着,只求你相信我那就好啦。哼,你要是不信,将来你总有机会见得着你的师弟,或者见得着耿电的,你可以问问他们,那一天我是不是曾经和班建侯交手?” 吕玉瑶忙道:“完颜姑娘,我知道你心肠好。他是直性子,说话有时不免鲁莽,请你可别怪他。”轰天雷有点奇怪,心里想道:“怎的瑶妹倒是敢于这样相信她了?”碍着吕玉瑶的面子,只好向完颜璧唱了个喏,说道:“我心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要是说话得罪了你,你可别要见怪。” 完颜璧心中之气消了几分,说道:“这也怪不得你,谁叫我是完颜长之的女儿呢!”说到这里,不觉眼眶又红润了。 轰天雷道:“完颜姑娘,你刚才提起耿电,你和他也是在那天碰上的吗?” 完颜璧说道:“不错。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在我被班建侯所困,你的师弟也受他的手下围攻,形势危急万分之际,耿电和杨浣青联袂而来,把班建侯和他的手下打跑。” 轰天雷道:“你呢?” 完颜璧说道:“耿电和杨浣青来了,我已无需留在你的师弟身边,再说他们也不会谅解我的。” 轰天雷听了完颜璧所说的那天经过,虽然又多相信几分,但还是有个疑团,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轰天雷的肚子里是藏不住说话的,终于吐了出来:“完颜姑娘,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完颜璧猜到了几分,冷冷说道:“反正我是逃不出这座破庙的,你要盘问,尽管盘问。” 轰天雷心道:“干嘛发这样大的小姐脾气。”但在吕玉瑶眼色警告之下,这话可是不便宣之于口,只好说道:“不敢。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肯这样出力卫护我的师弟?为了他竟然不惜和班建侯翻面?” 完颜璧淡淡说道:“班建侯是奉了我爹爹之命捉拿他们的,莫说和班建侯翻面,必要的时候,我还准备和爹爹翻面呢!” 轰天雷道:“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吕玉瑶忽地“噗嗤”一笑。 轰天雷诧道:“咦,你笑什么?” 吕玉瑶道:“我笑你真是傻得可以。” 轰天雷道:“我本来是个傻小子,但这一次我却是不明白傻在什么地方。” 吕玉瑶笑道:“让完颜姑娘和你说吧。” 完颜璧面上一红,说道:“凌大哥,倘若秦龙飞遇上灾难给你碰上,你是不是也要舍命救他?” 轰天雷道:“当然,他是我的师弟!” 完颜璧说道:“我和他也是结义的兄弟!” 轰天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什么,你和他是结拜兄弟?” 完颜璧说道:“不错,我和他曾经撮土为香,结为八拜之交,怎么不是异姓兄弟?” 轰天雷道:“这就奇了,难道他不知道你,你……” 完颜璧说道:“我和他结识的时候,我是男子打扮,他既不知道我是女子,更不知道我是完颜长之的女儿。他、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吕玉瑶笑道:“傻小子,你现在懂了吧?你问她,她为什么要救秦龙飞?就等于我有了灾难,有人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一样。你说,你这一问,是不是傻得可以?” 轰天雷一拍脑袋,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真是糊涂了!” 完颜璧脸红直透耳根,说道:“说正经的,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怎样才能更好的去帮耿电和你的师弟的忙吧?虽然他们那天已经脱险,我总还是放心不下。” 轰天雷道:“完颜姑娘,你有什么好主意?” 完颜璧说道:“我倒有个笨主意,就怕你不肯依。” 轰天雷道:“只要保得我的师弟平安,什么我都依你,但说无妨。” 完颜璧笑道:“你舍得和吕姑娘暂时分手吗?” 轰天雷怔了一怔,道:“因何要我和她分手?” 完颜璧说道:“我想请吕姑娘跟我回去,权充我的侍女。万一秦龙飞不幸,仍是落在我爹爹手里,我会想法救他。但我到了爹爹那里,必然不能轻易外出的了。吕姑娘可以负责和你联络,说不定也还需要你的帮忙呢!” 完颜璧的着眼点还只是在于秦龙飞,轰天雷则还想到青龙帮付托给他的,如何策应耿电救出李益寿的大事,心里想道:“有我们的一个人在敌人里面作内应,那倒是求之不得的事。不过,她毕竟是完颜长之的女儿,我是不是可以完全相信她呢?” 他还在踌躇,吕玉瑶却已说道:“难得完颜姑娘肯帮我们的大忙,这正是最好不过!但不知我和外面如何联络?” 完颜璧笑道:“凌大哥还没答应呢!” 轰天雷见吕玉瑶都这样相信完颜璧,心想:“瑶妹比我聪明百倍,看来她已看透了完颜璧乃是真情。”便道:“我早说过一切依你,何用再问。” 完颜璧这才继续说道:“对面山峰上有座明镜台,没有上乘轻功的人是上不去的。假如我有事情要你帮忙,我会把信件交给吕姑娘,请她放在明镜台的石罅里,你每天到那里看一看。”说罢,用刀尖在地上画出明镜台的地形。 吕玉瑶道:“好,就这样办。可你还没有吃东西呢,可惜那半边烤鸡……”那半边烤鸡刚才给轰天雷掷在地上,沾了污泥。 轰天雷抱歉道:“我给你削去外面一层皮肉,里面还是可以吃的。” 完颜璧正在感到肚饿,笑道:“这是什么野果,我可没有见过把果子烤熟来吃的,不过气味可真是好香!” 轰天雷不觉笑起来道:“这不是果子,这是山芋,很香的。” 完颜璧从来没有吃过山芋,吃得津津有味。忽听得有脚步的声音,完颜璧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只见一个军官和一个和尚已是踏进庙门。 那军官突然在这破庙之中看见完颜璧,不觉又喜又惊,连忙上前行礼,说道:“郡主,你回来啦,王爷正在惦着你呢。这位无妄上人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师弟,王爷特地从西藏将他请来宏扬佛法的。” 完颜璧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轰天雷可千万别给他识破才好。”原来这个军官不是别人,正是金国御林军的副统领翦长春,也是武功仅次于完颜长之与班建侯的金国第三名高手。 无妄上人唱了个喏,一副倚老卖老的口气说道:“我和郡主虽是初次见面,但令师辛十四姑和我却是多年相识,令师好吗?” 完颜璧对他甚为讨厌,可也不想得罪他,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便即转过头去问翦长春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翦长春道:“咱们御林军的营地就在前面那座山峰,离此不过十数里之遥。还有三天就是祭陵的日子,是以小将奉了王爷之命,这几天晚上加紧巡查,以防坏人偷入。难得这样巧碰上郡主,正好送郡主回去。” 翦长春还带来一小队士兵,不过这些士兵知道郡主在这庙中,可是不敢进来。 完颜璧道:“你有公事,怎能因私废公,我自己会走。” 翦长春陪笑道:“有什么公事也不能比护送郡主更紧要呀。山路又不好走,还是让小将给你带路吧。” 完颜璧情知难以峻拒。而且翦长春是她父亲的副手,多少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于是说道:“多谢翦将军好意,不过,带路可用不着劳动你的大驾,给爹爹知道了,他也会怪我呢。我看,叫两名兵士给我们带路也就行了。” 翦长春见“郡主”和一个村姑模样的吕玉瑶和一个脸上满是尘灰的“脏小子”在一起,而且进来的时候,他们似乎还是有说有笑的,早就满腹疑团了,此时听得完颜璧说出“我们”二字,更是纳罕,趁机便即问道:“这两人是谁?” 幸亏“风云雷电”大闹王府之时,翦长春还在凉州,与轰天雷尚未会过。而轰天雷又装得像,瑟瑟缩缩的躲在一旁,活像一个未曾见过世面、害怕大兵的乡下小子。 完颜璧道:“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翦长春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郡主刚才遇险了么?他们原来是武林高手,我可真是走眼了。” 完颜璧笑道:“谁告诉你我遇险呀?我走了半个晚上的山路,鬼影也没见着一个,更莫说敌人了。他们也根本不懂武功,只是寻常猎户。” 翦长春莫名奇妙,说道:“郡主刚才说的,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 完颜璧咬了一口山芋,笑道:“这山芋滋味当真不错,翦将军,你要不要尝尝?”答非所问,弄得翦长春又是一怔。 翦长春眉头一皱,说道:“谢谢,我不饿。郡主,你怎能吃这种粗糙的山野之物?” 完颜璧说道:“什么山野之物,我觉得比山珍海味还好吃呢!我告诉你,我赶着回来,干粮都吃完了,在这深山密林里哪里去找好吃的东西?幸亏他们给我山芋,又让我烤火,否则只怕我不冻死也要饿死呢。你说,他们还不是我的救命恩人么?” 翦长春说道:“原来如此。那么郡主意欲如何酬谢他们,小将代办。”心里暗笑:“渴时一滴如甘露,也怪不得这位娇生惯养的郡主竟然会说山芋好吃了。” 完颜璧道:“我很喜欢这位姑娘,我已经和她说好了,她答应跟我回去,做我的侍女。” 完颜璧喜恶随心的脾气,翦长春也见得多了,是以并不感到奇怪,哈哈笑道:“这可真是这位乡下姑娘的造化了。那么这个人呢?”向轰天雷一指。 完颜璧道:“他们是两兄妹,妹妹乖巧得多。他可不愿意跟我回去,只能说他没有造化了。” 翦长春道:“喂,你想不想做官?你跟我吧。我给你当一个小队长。” 轰天雷连连摇手,讷讷说道:“我、我不懂做官,我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无人侍奉。” 完颜璧道:“你莫吓唬他了,有银子你就替我给他几两吧。” 翦长春道:“是。”丢一锭元宝在地上,眼光一瞥,发现轰天雷面前的泥土,似乎好像是给钢铲铲过,比周围的泥土凹陷几分。原来是轰天雷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偷偷用脚板底抹掉完颜璧刚才划在地上的地图。 翦长春不觉起了一点疑心,说道:“喂,你在这里生火,为何要先弄平一片泥土?” 完颜璧道:“这是我弄平的,我刚才就坐在这里烤火。嫌地面凹凸不平,用剑铲平它的。咦,翦将军,你为什么有兴趣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轰天雷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不敢去拿那锭银子,翦长春正想乘机试他有没有武功,完颜璧已是抢先一步把那锭银子拾了起来,塞到轰天雷手上,说道:“翦将军给你的银子你就要吧,拿回去孝敬你的母亲。”轰天雷抖抖索索地说出了一个“谢”字。 翦长春暗自想道:“这小子似乎有点可疑,不过郡主在这里,我也不便就试他的武功。反正谅他也跑不了,待会儿再说。”当下换了一副脸色,和颜悦色的对轰天雷道:“你住在哪里,我叫士兵送你回去。” 轰天雷道:“我、我、我不用……”完颜璧笑道:“让你的妹妹替你说吧。” 吕玉瑶道:“我们住在打虎岭的深山中,离这里远呢。我们是走惯山路的,天亮了哥哥就能回去,用不着劳烦你们的兵士了。” 完颜璧笑道:“山野之人害怕官兵,你们既然是奉命出来巡查,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翦长春道:“王爷挂念得紧,请郡主起驾。” 完颜璧道:“你们还要到哪里巡查?” 翦长春道:“打算到明镜台打一个转,那个地方,咱们的巡逻士兵平日是不会上去的。故此我要亲自去搜一搜,以防有歹徒匿伏。” 完颜璧暗暗吃惊,想道:“倘若翦长春天天去搜,我要传递消息,可就困难了,但还是自顾目前之事吧。”说道:“到明镜台打个来回,可得几个时辰。你也该动身了,咱们一起走吧。”她是恐防翦长春留在庙中,待她走后,说不定还会和轰天雷为难。 翦长春道:“好,我送郡主一程。” 吕玉瑶佯作舍不得和哥哥分手,说道:“哥哥,你多保重,侍奉母亲。” 翦长春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呀,走吧。” 翦长春送了一程,与完颜璧在岔路分手,拨出两名士兵带她前往营地。完颜璧以为他是上明镜台,岂知他兜了个圈,又和手下回去那座破庙。 在翦长春等人离开之后,轰天雷本来也可以离开这座破庙的,但由于他说过要待天亮之后方始回家。要是出了这座破庙,给翦长春看见,反为不妙。他料想翦长春必定还会埋伏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是以他索性装作没事的样子,在火堆边便睡大觉。 “瑶妹跟完颜长之的女儿回去,不知是吉是凶?”轰天雷心事如潮,哪里睡得着觉? 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走进这座破庙,随即听得翦长春的声音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倒是睡得舒服!” 轰天雷本也提防他会回来的,却想不到他会这样快就回来了。 轰天雷佯作梦中惊醒,翻个身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张开一看,只见翦长春与那番僧已是站在他的面前。翦长春带来的士兵仍然是像刚才一样,在门外守卫。 翦长春道:“我刚才忘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轰天雷道:“我,我姓秦,名叫大虎。”他的师父是秦虎啸,姓秦的也比较普遍,是以轰天雷在匆忙中胡乱捏造一个假名,就跟他师父姓了。 翦长春道:“喂,我问你,你当真是猎户吗?” 轰天雷道:“我们世代相传,都是打猎为生的。” 翦长春道:“你是猎户,应该胆子很大才对,要不然如何能猎野兽?为什么见了我们却是这样害怕?” 轰天雷讷讷说道:“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官儿,我,我觉得官儿比野兽还要可怕。”话中有话,在他心里想道:“你们这些鞑子官,本来就是一群野兽。”可是他装得傻呼呼的,甚为切合一个未曾见过世面的穷小子身份,翦长春怎知他是在心里骂他,反而给他逗得乐开了。 翦长春哈哈一笑,忽地皱起眉头,盯着轰天雷问道:“你既然是猎户,为什么不带钢叉?也没弓箭,你用什么打猎的?” 轰天雷道:“我只靠一双手捕捉野兽。” 翦长春眉毛一扬,说道:“哦,原来你会武功?” 轰天雷道:“我只有几斤笨气力,哪懂武功?” 翦长春喝道:“哼,你这小子竟敢当我的面说谎!” 轰天雷作出惶恐的模样,说道:“我怎敢在大人面前说谎?” 翦长春“哼”了一声道:“你说你不会武功,如何又能凭一双手捕捉猛兽?” 轰天雷道:“我捉的不是猛兽,只是一些不会咬人的小动物。现在是严寒的季节,大雪封山,食肉的猛兽是十九不会出现的。只有一些食草的小动物,好像野兔、山鸡、梅花鹿之类,有时会出来觅食,我捉的只是这些比较驯良的动物。” 翦长春道:“梅花鹿和野兔也跑得很快,你若不会轻功,怎能捉它?” 轰天雷道:“我用绳圈捕它。” 用绳子挥出,打成圈圈,套住野兽,活捉回来,这是一般猎户都会的本领,称为“绳圈捕兽”。高明的猎户,连凶恶的山猪野牛之类的猛兽,也能用绳圈捕捉回来,捕捉野兔梅花鹿之类的驯良动物,那是微末之技了。绳子虽然也属一种工具,和钢叉、弓箭之类的工具却是大有分别,是以在猎人的习惯说法,用绳圈捕兽也可以说成是只凭一双手的。 翦长春疑心未释,说道:“好,那你露一手绳圈捕兽的本领给我看看!” 轰天雷道:“大人,你叫我在这破庙之中,如何去找野兽?” 翦长春道:“你把这山芋当作野兽。”说罢,拿起山芋,叫轰天雷拿出一根长绳索准备。翦长春把山芋一抛,喝道:“显本领吧。” 话犹未了,只见轰天雷长绳一挥,果然把那山芋套住,轻轻的放了下来。 翦长春赞道:“好敏捷的身手!”接着笑道:“用绳圈套物倒是有趣,让我也来试试。你抛山芋。” 他接过长绳,待轰天雷抛起山芋,便装模作样的学轰天雷的手法,把长绳挥出。可是他打的圈圈却并不圆,碰着山芋之时,绳子一挥,没有套着山芋,却把山芋弹得直向轰天雷飞去。原来翦长春是要用这个山芋,试轰天雷的武功。这个山芋,被他以内力抛出,那是足以伤人的暗器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庙门外的士兵喝道:“什么人?”随即听得“卜通、卜通”的有人摔倒地上的声音。庙里轰天雷也在叫道:“哎呀,糟糕!” 翦长春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去看,顾不得理会轰天雷了。 只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翦长春与无妄上人都是不由得心头一震,想道:“这人不知是谁,内功深厚如斯?” 当他们回头看时,那个人已是踏进庙门来了。 谜底立即揭开,翦长春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原来这个人竟然是武林盟主李思南! 庙门外的士兵叫道:“翦将军,这个人硬闯进来,打伤了咱们几个弟兄!”但他可也只敢吆喝,不敢上前捉人了。 李思南哈哈一笑,说道:“是你们自己摔倒的,怪得我么?嘿嘿,你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吧?我来破庙躲避风雪,想不到碰上了你,真是幸会、幸会!”原来那些士兵是给他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摔跌的。
翦长春自忖凭着自己这点本领,和人家可是相差太远,即使与无妄上人联手,亦是殊无取胜把握,当下喝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中原的武林盟主李思南李大侠,不把你们摔坏,已是李大侠手下留情了,还不快快给我退下!”斥退士兵,硬着头皮上前招呼。 无妄上人听得“李思南”的名字,不禁又是一惊,想道:“听说在金京的高手大会之中,李思南曾经和我的师兄打成平手,甚至似乎还是他稍占上风,不知是真是假。”他是从西藏直接来的,还没有见过龙象法王,但即使见到,他也不敢向师兄动问这件“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 李思南道:“这位大师是谁?” 无妄上人唱了个喏,说道:“贫僧是西藏鄂卜拉寺的主持,龙象法王是我的师兄。难得在这里见着李大侠。” 李思南笑道:“令师兄与我倒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他来了没有?” 无妄上人说道:“敝师兄要迟两天才到,多谢李大侠关心。” 寒暄已毕,翦长春硬着头皮问道:“不知李大侠来此有何贵干?” 李思南道:“我不是说过么,这庙里有火光,我来躲避风雪。” 翦长春讷讷说道:“我是想请问李大侠来这长白山……” 李思南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怕我来长白山和你们捣乱,是吗?” 翦长春强笑道:“李大侠说笑了。”心里想道:“任你有天大本领,谅你也不敢单人匹马闯进我们的大营。” 李思南面色一端,说道:“翦将军,我说的是正经话儿,可不是和你开玩笑啊!” 翦长春心头一凛,暗叫不妙。要知以李思南的本领,纵然不能闯进大营“捣乱”,但在这破庙之中,却是足以制他死命。他只道李思南当真是要拿他消遣,不由得暗暗心慌。 李思南哈哈一笑,说道:“翦将军,你放心,我虽然是要到你们那儿,但也不会找到你的头上。”话中有话,即是说翦长春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 翦长春又恨又气,只是不敢透露出来,说道:“不知李大侠要找何人?我正要回营,让我替你效劳,陪你找他好吗?”心想:“只怕你不敢去。” 李思南淡淡说道:“这个人嘛,只怕你也不能轻易见得到的。” 翦长春身为御林军的副统领,即使是金国的皇帝,他要进见,也并不难,见李思南如此“轻视”他,不由得心中有气,冷冷说道:“是哪一位奢拦人物?” 李思南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要见的是你们的国宾拖雷元帅!” 拖雷虽然不过是蒙古的元帅,金国的皇帝可是要看他的脸色的。何况对翦长春而言,拖雷乃是“上国钦使”,也是他的主子完颜长之的主子,他要谒见拖雷,的确是要比觐见本国的皇帝还难。 翦长春张大了口,“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心中兀是半信半疑,但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答话了。 李思南笑道:“或许拖雷不算得是什么奢拦人物,不过却是我的故交,难得有这机会,省得我到和林去找他了。” 李思南在成吉思汗生前,曾与拖雷有八拜之交。这件事情,翦长春当然不会知道,但无妄上人却是曾经听得他的师兄龙象法王说过的。 无妄上人连忙说道:“原来李大侠是要见我们的元帅,这可太好了。据我所知,拖雷元帅也是对你甚为思念的。贫僧给你带路如何?”这话当然乃是谎言,拖雷固然没有和他说过,而据他间接从师兄那里打听到的,拖雷对李思南是只有忌惮,只想擒他,哪有旧情? 李思南淡淡说道:“用不着大师费神,我自己会去找他。” 无妄上人道:“好,李大侠既然还有别的事情,那么我先替你向元帅报个喜讯,元帅知道你来,一定十分高兴。贫僧告辞了。”说罢,向李思南合十为礼。 李思南心中冷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原来无妄上人合十为礼,其实乃是要试一试李思南的武功。 无妄上人的功力虽然不及师兄,“龙象功”亦已练到了第八重的境界。他的“合十为礼”不啻是发出劈空掌的掌力,第八重的“龙象功”掌力,已是足以裂石开碑。 李思南哈哈一笑,说道:“大师不必多礼。”还以一揖。 只见李思南的长衫好似吹皱了的一池春水,荡起“波纹”。但李思南却是纹丝不动,神色如常。也不知他是否受到了第八重“龙象功”的冲击。 翦长春见无妄上人面色一变,但也还能稳住身形,心里想道:“李思南能够抵挡第八重的龙象功,本领自是不错,但也似乎不及所传之甚。看来恐怕还是多半浪得虚名了。” 心念未已,只见无妄上人一言不发便向外走。李思南道:“大师好走,恕不送了。”无妄上人刚刚走出庙门,忽地向前一冲,再一冲,打了个盘旋,竟然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李思南的内功神妙之极,他轻描淡写的一揖,蕴藏有三种力道,当场没有立即发作,但身受者身体一动,那三重力道便即连续发作。他没有震伤无妄上人,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翦长春大惊失色,哪里还敢留在庙中,慌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快走出庙门,扶起无妄上人便走,也顾不得在礼貌上要向李思南告辞了。 不过片刻,翦长春带来的土兵都已走得干干净净,破庙里只留下轰天雷一个人。李思南笑道:“少年朋友,你的本领很不错呀,能够吃得下翦长春请你吃的山芋。像你这样年纪,吃得下这个山芋,江湖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有这能耐呢。”原来轰天雷此时正在把翦长春掷中他的那个山芋,吃得津津有味。 轰天雷抹干净脸上的灰,连忙站起来施礼,说道:“盟主,请恕小辈无礼,我是给他们迫得这样打扮的。” 李思南哈哈大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凌老弟,你的霹雳掌越发精进啦,翦长春的这个山芋可是不容易接的呢。”轰天雷笑道:“幸亏盟主来得及时,否则我可要给翦长春识破来历了。”原来轰天雷刚才就是用霹雳掌接暗器的功夫,接下翦长春向他掷来的那个山芋的。其时,李思南前脚尚未踏进庙门,却已看得清清楚楚。轰天雷不禁又是惊奇,又是佩服。 李思南道:“你一个人来吗?”轰天雷道:“我和一位吕姑娘一起来的。她、她是……”李思南记起陆昆仑曾和他说过凌、吕二人的事情,说道:“这位吕姑娘可是浙东大侠吕东岩的女儿?”轰天雷道:“不错。李盟主和他……”李思南道:“我和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你是他的东床快婿,我却是最近才知道的。但怎么只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吕姑娘呢?”轰天雷面上一红,说道:“她跟完颜长之的女儿完颜璧走了。” 李思南吃了一惊,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轰天雷道:“完颜璧虽然是郡主的身份,却好似向着咱们这边。据她所说,她和我的师弟秦龙飞交情似乎也很不错。”当下将刚才的遭遇,从头说起,一一告诉了李思南。最后说道:“据她所说,耿电亦已来了。但是他和我的师弟如今仍是下落未明,吉凶难卜。” 李思南安慰他道:“淤泥里会长青莲,沙土里会拌黄金,完颜长之的女儿会向咱们这边,那也不足为奇。听你所说,大概可以相信她的。耿电和秦龙飞的下落,咱们慢慢设法打听吧。你有安身之处吗?” 轰天雷摇了摇头,说道:“龙帮主本来叫我找凉州的官兵,他们已经出了事,我是只能随遇而安了。” 李思南道:“好,那么你和我上明镜台,我约了两位朋友在那里相会,咱们暂且住在那儿。” 轰天雷道:“翦长春曾向完颜璧透露,说是他要去搜查明镜台。” 李思南笑道:“你放心,今晚他是不会到明镜台的了。”轰天雷一想不错,翦长春刚才这样快就去而复回,可知必定还没有去过明镜台。而在碰上李思南之后,这件事可要比搜查明镜台重要得多,他当然要和无妄上人立即赶回去禀报他们的主子。 李思南想起一事,问道:“风天扬呢?他不是一向和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么?” 轰天雷叹口气道:“听说他一个人前往和林去了。当日我们在大都和他分手,我们曾经苦劝过他别要这样冒险,他却不听。” 李思南道:“听说他对云中燕情有独钟,云中燕是蒙古大汗的侄女,也是有着公主身份的。” 轰天雷道:“就是呀,所以他当时虽然没有和我们明说,我们也知道他必定是到和林去找云中燕的了。” 李思南叹道:“情之所钟,九死无悔。风老弟是性情中人,也难怪他要去冒这个险了。”忽地想起明慧公主当年对自己的一段恩情,虽然自己有挚爱的妻子,不能不辜负她的一片痴心,想起来也总是不能不感到内疚于心,为她难过的。如今明慧公主就在此山,“相见争如不见”,思之亦是不禁黯然了。 轰天雷则是渴望与好友相聚之乐,想道:“耿大哥来了,要是风大哥能够和云中燕逃出蒙古,来到这儿,咱们风云雷电又在一起,那才真是人生乐事呢!” 他在思念着黑旋风,却不知黑旋风也正在思念着他。他和李思南上明镜台,而黑旋风也正是在那里。 黑旋风在明镜台上独自徘徊,看看月亮已过中天,李思南还没来到,不觉有点焦急,心里想道:“李大侠今晚恐怕是不会来了,对面山腰那座破庙却有火光隐现,不知在庙里的是什么人?”他伏地听声,但因隔着一座山头,却是听不见那边的喧闹,唯有自己加倍小心。 一阵山风吹过,明镜台下高逾人头的茅草猎猎作响。黑旋风忽地如有所觉,陡地跳了出来,喝道:“什么人?” 话犹未了,金刃劈风之声已是迅雷不及掩耳般的来到,一个大汉喝道:“鞑子,看剑!”说时迟,那时快,嚓的一剑已是指到黑旋风的胸膛! 在茅草丛中窜出来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那男的虽然把他当作敌人,攻得急劲之极,但先喝一声,方才出剑,显然是不想偷袭,颇有武学名家的风度。那女的则在袖手旁观。 黑旋风身上穿的是蒙古服装,情知他是误会,但在对方急攻之下,却是不容他分心说话。 第六十二回同门相认 那汉子一招“虚式分金”,抖起三朵剑花,竟是在一招之内,同时袭击黑旋风上中下三路的要害。剑光飘瞥,难以捉摸。饶是黑旋风精通剑术,武学精湛,急切之间,也难分辨他何路是主,何路是虚。 黑旋风被迫使出师门绝招,霍地身躯一矮,反手剑旋风也似横披急挡,只听得当当当三声相连,那汉子攻不进去,知道厉害,反而不能不连退三步了。 黑旋风松了口气,刚要说话,那女的忽地“咦”了一声,叫道:“璞哥,你歇一歇,让我来领教他的剑法!” 声到人到,一招“玉女穿针”,直朝黑旋风肩后的“风府穴”刺来,攻势比她的丈夫还更凌厉!黑旋风被迫再使师父的独门剑法,剑随身转,猛的“翻身献剑”,再以一招“仙人指路”,解招还招。 那少妇赞了一个“好”字,嚓嚓嚓一连三招,两招守,一招攻,最后一招,竟然是依样画葫芦的“仙人指路”,出剑的手法和所指的方位和黑旋风完全一模一样! 黑旋风不禁也“噫”了一声,登时抖擞精神,小心应付。他本来想要和对方解释的,此时却是立心要看一看这个少妇的剑法了。 那汉子退下一旁,看妻子与黑旋风比剑,看得也是颇为诧异。只见双方你进我退,此攻彼拒,剑招虽然凌厉非凡,但却是一合即分,稍沾即退。仔细看来,哪里像是敌手决斗,倒像是同门拆招。 斗到紧处,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那汉子大喜叫道:“盟主,你来啦!” 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粗豪少年业已走上明镜台来,这两个人正是李思南和轰天雷。 李思南笑道:“你们怎么大水冲倒了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己人了。” 轰天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叫道:“风大哥,真的是你!你,你怎么来的?” 黑旋风心神一分,那少妇叫道:“小心接招!”嚓的一剑刺来,黑旋风一个移形换位,长剑平举,当的一声,双剑相交,黑旋风跃出一丈开外,立即纳剑入鞘,施礼说道:“师姐,你的剑法比我高明得多,不必比了。”
李思南笑道:“原来你们早已彼此知道啦?” 原来这个和黑旋风斗剑的少妇,正是琅玡山的女寨主屠凤,黑旋风是她的父亲屠百城的关门弟子。 屠凤说道:“我本来不知道他是我的师弟,看了他的几招剑法,可就知道啦。”接着笑道:“师弟,看了你的剑法,我真要妒忌爹爹偏心了。你的剑法,其实比我高明,只是稍欠一点火候。” 那汉子笑道:“他是岳父的关门弟子,岳父晚年的心得,当然是传了给他。”这个汉子是屠凤的丈夫石璞。 黑旋风道:“我回到中原之后,本来应去拜见师姐的。只是几次都因别的事情耽搁,请师姐原谅。” 屠凤笑道:“我也经常不在山寨里,你要找我,恐怕还未必会有这样巧碰上呢。” 黑旋风又道:“师父临终之时,留给我一本剑谱,嘱我交给师姐。” 屠凤接过剑谱,又是欢喜,又是伤心,说道:“你的师父埋骨异域,虽然我给他报了仇,思之犹有余恨。不过,我得到你这样一个好师弟,却是足以庆幸了。” 黑旋风道:“师姐谬赞,实令小弟汗颜。” 李思南笑道:“你们师姐弟别客气了。风老弟,我还没有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黑旋风道:“我正是在这里恭候盟主你的大驾光临的呀。” 李思南道:“啊,你已经见过褚云峰和谷涵虚了?” 黑旋风道:“他们在附近的一个山洞,我们是约好轮流当值的。” 屠凤喜道:“我正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他们,师弟,你带路吧。” 还没走到那个山洞,褚、谷二人已是闻声出来迎接。 寒暄已毕,屠凤笑道:“我以为你们一见我的面,就要迫不及待问我的,难为你们忍得住。” 黑旋风正在莫名其妙,只听得褚云峰笑道:“她们和你一起,料想是不会出事的,我急什么?” 李思南道:“对啦,怎的不见两位嫂子?”黑旋风这才明白,屠凤说的是褚、谷二人的妻子孟明霞和严浣。 原来李思南因为考虑到同行的倘若人数太多,恐会引起敌人注意,是以分批潜入长白山。褚、谷二人乔装金国军官,先来探听虚实,他们的妻子则和石璞、屠凤夫妻同行。迟他们两日方始动身。 屠凤说道:“你别这样大意,她们当真是碰上了意外的事情啦!” 谷涵虚见她不似说笑,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碰上了什么意外事情?” 屠凤这才笑道:“事情虽然出乎意外,大概还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的。她们是去找寻一个人。” 谷涵虚安心许多,但更觉得奇怪,问道:“是哪条线上的朋友也到长白山来,你们听到了他的消息?” 屠凤说道:“她们所要找寻的人并非熟识的朋友,但也不能说是陌生。” 褚云峰诧道:“此话怎说?” 屠凤笑道:“别着急,待我慢慢告诉你。 “三天前我们在黑石岭一家猎户人家投宿,那个地方和长白山相隔还有百多里路,我们当然不敢告诉他是往长白山的,只说是到关外探亲。 “那家猎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婆婆和他的儿子,母子二人对我们招呼周到,热心得很。临走的时候,我送他们一锭银子。那老婆婆不要,说道:‘你们汉人真好,不过就是太客气了。前两天有个姑娘在我们家里求宿,不幸病倒,我见她可怜,给她服一剂草药,照料出门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草药也是从山上捡来的,不花我们一文钱,她却非要重重酬谢我们不可。你瞧,她给我们一根黄澄澄的金子打成的头簪呢。我说,我拿了你的金簪,也不知道到哪里换钱。她说,那就留给讨儿媳时作聘礼吧。我受了她的金子,还怎能再要你们的银子,虽然或许你们并不相识,但也同是汉人呀。” 轰天雷叹道:“这位老婆婆真是纯朴得令人可敬可亲,可见人不分满汉,穷人家十九都是好人的。” 黑旋风笑道:“你别打岔,听我的师姐说下去。师姐,那个金簪的主人是谁,想必你们已经打听到了?” 屠凤说道:“金簪上有西夏内府的黔记。” 轰天雷又喜又惊,说道:“金簪上有西夏内府的黔记,这位姑娘一定是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女儿了。” 屠凤说道:“我们也是这样猜想。这位李姑娘,我们虽然未曾和她见过面,也知道她是一个关系紧要的人。”接着加以解释道:“祁连山的青龙帮和我们琅玡山是经常有信使往还的,李益寿的事情我们早已知道了。李家兄妹计划促使他们的父亲与青龙帮联盟抗金之事,我们更是乐观厥成。” 褚云峰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一大半,笑道:“所以你们知道了这位李姑娘的消息,就非得找着她不可了?” 屠凤说道:“是呀,尤其是她抱病在身的,我们更不能让她落在敌人手中。” 谷涵虚道:“怕就怕长白山这么大,要找得着她恐怕不易吧?” 屠凤说道:“不,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用不着盲目摸索。” 李思南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十分欢喜,说道:“我这次离开大都之前,曾收到青龙帮龙老帮主托丐帮转来的一封信,托我照顾他们的三头领罗浩威和这位李姑娘,据说他们是一起来的。” 轰天雷道:“罗浩威已经另外和我的师弟秦龙飞一起走了。这件事待会儿我慢慢告诉你们。” 李思南问道:“这位李姑娘是在什么地方,你们又是怎样知道的?” 屠凤说道:“李姑娘吃了一剂草药,那晚发了大汗,精神好了一些,但病根还是未能除掉的。那老婆婆指点她到一个名叫滦河的小镇求医,在那附近一带,只有该镇有个知名的大夫,是个满洲人,名叫鄂卜苏,据说心地和医术都很不错。到了滦河,一定可以找得着她的。我们知道这个消息,四个人便即分头办事,我们来这里赴盟主的约会,褚大哥、谷大哥,你们两位的嫂夫人只好暂迟两天才来,先到滦河去找那位李姑娘了。” 李思南道:“我发现对面那座山有金国驻兵,刚才我和凌老弟已经碰上了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她们来的时候,须得绕道才行。” 屠凤说道:“那么咱们应该派一个人到前山去接应她们了。” 黑旋风道:“我认识那位李姑娘,让我去吧。” 轰天雷道:“风大哥,还是让我去吧,我是受了龙老帮主之托的。”他是急于要找到李芷芳,好打听耿电和他师弟的消息。 谷涵虚道:“还是我去的好,我比较熟悉这里的道路。”十年前,他在关外漫游,找寻一位失踪的师伯,曾经两次进过长白山。 三人争着要去,李思南笑道:“好在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别的紧要事情,你们三个人一起去好了。”得到盟主许可他们同行,三人皆大欢喜。 他们所料不差,那个在猎户家中病倒的少女,果然是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女儿李芷芳。 李芷芳吃了那剂草药,精神稍为好了一些,第二天得到老婆婆的指点,便到滦河镇求医。 滦河镇在长白山西面约百里之遥,和那家猎户相距也有四十多里。这天天气很坏,李芷芳走了一程,天上刮起大风,下起大雪。 李芷芳冷得牙关格格作响,心里暗暗吃惊:“我怎的连这点风雪都经受不起了?”要知她是练过内功的人,身上又穿有貂皮的紧身内袍,还是感到冷得难受,可知病得已是不轻。 走了十多里路,越来越是觉得头晕脚重,走一步都要费许多气力。 原来那一天她冲出重围,气力消耗太甚,虽然没有中箭,已是受了内伤。 身体上的伤还可以抵受,心上的伤则更难堪。她和罗浩威给乱军冲散,罗浩威引大部分敌人追他,又是她亲眼见到的,她焉能不为罗浩威而担忧? 草药的疗效只能暂时恢复她的一点精神,给寒风一吹,大雪一打,这一点疗效也消失了。 心力交疲,李芷芳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她咬紧牙根,知道自己一倒下就是必死无疑,暗自想道:“我还未找到罗大哥,我不能死!”终于一步一步的挨到了滦河镇,找到那个满族大夫鄂卜苏。一踏进大夫家里,只觉满天星斗,登时就晕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芷芳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炕上,那有着一把花白胡子的满族大夫鄂卜苏正在替她把脉,旁边还有个老大娘,料想是鄂卜苏的妻子。 那老大娘吁了口气,说道:“好了,她醒来了,刚才真把我吓了一跳呢。好在咱们还有一点人参,这杯参茶的效力倒还不错。” 李芷芳张开了眼睛,说道:“多谢大夫救命之恩,请问我患的是什么病?” 鄂卜苏把完了脉,说道:“姑娘,请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练过武功的人?” 李芷芳的佩刀已给他解下,放在她的枕边。李芷芳情知难以隐瞒,心想:“那家猎户的老婆婆说这大夫心肠很好,想来不会骗我,我只能冒点风险了。”当下说道:“武功是谈不上的,在家里练过几天乡下的把式。” 鄂卜苏笑道:“姑娘,你客气了。武功一门,我虽是门外汉,但从脉象看来,倘若你的内功没有相当根底,恐怕也支持不到今日。” 接着问道:“三天之前,你是不是经过一场恶斗?” 李芷芳吃了一惊,暗自想道:“这个大夫真是医术如神,连日子也能诊断出来。”说道:“不错。” 鄂卜苏道:“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李芷芳心想:“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大夫,要是我不告诉他,他怎敢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病人?恐怕还会疑心我是女强盗呢。不过,怎样说才能令他相信呢?”要知李芷芳是凉州总管的女儿,这身份自是不能向他透露。 李芷芳想起自己刚才喝的乃是参茶,灵机一动,说道:“实不相瞒,我的哥哥是从关外下关东的参客,一年前与一帮参客结伴来长白山采参的。本来说早则三个月,迟则半年就可回家,不料一年过去,音讯全无。是以我特地出关来找哥哥。想不到三天之前碰上一班强盗,厮杀一场,幸而能够逃脱。”参客的家人子女十九是练过武功的,是以李芷芳冒充参客妹妹的身份。 鄂卜苏半信半疑,心里想道:“看来她倒不像是个坏人,但她的说话恐怕还是有不尽不实之处。” 那老大娘道:“唉,这小姑娘真可怜,你给她用心医治吧。” 鄂卜苏想道:“医者父母心,不管她是什么来历,我岂能见死不救?” 李芷芳道:“大夫,我的病怎样?” 鄂卜苏道:“我会尽力替你医治的,不过,你可不能心急,恐怕要在我这里调养几天。” 李芷芳心里想道:“还有三天就是‘祭陵’之期,错过这个日子,恐怕是见不到爹爹的了。”但身体有病,亦是无可如何,只好说道:“大夫,你真是好人,只是打扰你了。” 鄂卜苏道:“那算不了什么,不过,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 李芷芳心头“卜通”一跳,只道他已经识破自己的谎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心念未已,只听得鄂卜苏已在继续说道:“长白山一向是没有强人的,怎的你却会碰上匪徒截劫?” 李芷芳人急智生,说道:“大夫,你是满洲人吧?这话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鄂卜苏老于世故,怔了一怔之后,已是猜到几分,说道:“小姑娘,你但说无妨。我虽然是满洲人,我的老伴儿可是汉人,我决不偏袒我自己的族人的。” 李芷芳说道:“实不相瞒,我碰到的不是强盗,是官兵。但官兵和强盗可差不多,他们见我单身一个女子,就、就、就跑来……”颊上微晕轻红,好像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鄂卜苏与老妻彼此相视,心中俱是明白,想道:“原来她是给官兵调戏。” 那老大娘义愤填膺,说道:“小姑娘,你放心在我们这里养病。我认你作侄女儿,决不让那些千杀的官兵来骚扰你。我这老伴儿虽然是山沟里的穷大夫,也常有官长请他治病。要是那些官兵胆敢胡作非为,我这老伴儿就不给他们治病。谅他们也得给点面子。” 李芷芳说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们。” 鄂卜苏道:“我们做大夫的给人治病是份所应为之事,不过你这病中气太弱,可得要上好的老山参才能早些见效。” 李芷芳道:“我身上还有一点银子……” 鄂卜苏道:“银子小事,我治病救人,也不是贪图银子的。要是我家里有老山参的话,我早就给你了。” 那老大娘道:“上好的老山参,是有银子也没处买的。不过好在这里离长白山没有多远,山中的参户,我都熟识。我可以给你去碰碰运气,看看是否可以找得几支老山参回来。” 鄂卜苏道:“好,那么事不宜迟,你就去吧。我先煎一剂草药给她喝。” 那老大娘刚要出门,忽听得蹄声得得,有四骑马来到他们的门前,忽地停下来了。 老大娘悄声说道:“骑马来的,恐怕是官兵。” 鄂卜苏道:“待我出去应付他们。” 那些人拍门叫道:“大夫在家吗?”鄂卜苏应道:“在!”打开门一看,只见四个人中,果然有一个是军官。但其他三个人,却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这三个人,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一个是半老徐娘,打扮得十分妖冶。 鄂卜苏怔了一怔,问道:“是哪一位要看病?” 那半老徐娘“啐”了一口,说道:“你别诅咒我们,谁要看病?” 鄂卜苏莫名其妙,说道:“不是看病,来找我这个草头大夫做什么?” 那和尚粗声粗气地说道:“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是来查看你这里有没有病人的。” 鄂卜苏道:“唉,我这几天可真是倒霉得很,没有一个病人上门。” 那军官冷冷说道:“你说实话,有没有两个外地口音的人找你治过伤?”军官说了之后,道士接着便给鄂卜苏描绘那两个人的形貌。 李芷芳躺在里面,越听越是吃惊,道士描绘那两个人,她一听就知道是罗浩威和耿电。 原来这四个人乃是奉了完颜长之之命,搜查罗、耿二人的下落的。那个军官正是金国御林军中的第三名高手金光灿,道士是朝元道人,和尚是观照上人,那半老徐娘则是和萨怒穷串通哄骗过秦龙飞的那个马寡妇。他们业已知道罗浩威受了重伤,是以到长白山附近各个村庄的大夫家里查问。 李芷芳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即使我没有病,只一个金光灿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只听得鄂卜苏说道:“我这个山沟里的草头大夫,哪会有远地的病人慕名到来求医?你们说的那两个人,我确实没有见过。” 马寡妇侧耳一听,冷冷说道:“你说没有病人,要是我搜出来怎么样?”原来她已经听得房间里李芷芳喘着气的呼吸声息。 鄂卜苏陪笑道:“大婶,你误会了。我说的没有病人,是指前来求医付诊金的病人。” 马寡妇道:“如此说来,你家里是有病人了?”鄂卜苏情知已是瞒不过他们,只得说道:“不错。” 马寡妇紧接着就问:“是你的什么人?” 鄂卜苏的妻子走出来道:“请你们别这样大声叫嚷好不好?我的侄女儿发高烧,刚刚睡着。” 金光灿道:“哦,是你的侄女儿吗?不过,我曾经问过村子里的人,知道住在这屋子里的一向只有你们夫妻二人,并无亲属同住,怎的又多出一个侄女儿来了。” 老大娘忍住了气,说道:“不错,我们一向并无亲属同住。我这侄女儿是昨天从外家来的。” 马寡妇道:“好,待我进去看看你的侄女!” 老大娘道:“她委实是卧病在床,求求你别惊吓她。” 马寡妇哼了一声,柳眉倒竖,说道:“你懂不懂,我们是来搜查钦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窝藏钦犯?别说惊吓了你的宝贝侄女儿,你敢拦阻,我们打死了你也没有罪。”当下一掌把老大娘推开,举步便进病房。 李芷芳手心里扣着一支玉簪,只待她揭开被窝,立即便要弹出玉簪,射瞎她的眼睛。至于后果如何,那是没法顾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鄂大夫在家吗?”鄂家的大门,刚才打开之后,只是虚掩,声犹未了,只见两个中年归人已是不待里面的人开门,便即闯进来了。 这两个中年妇人正是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和谷涵虚的妻子严浣。 金光灿等人精神一振,站了起来,心中俱是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主儿这可是不请自来了!” 孟、严二人对他们恍似视而不见,孟明霞走进来,径自便和鄂卜苏说道:“你是鄂大夫吗?” 鄂卜苏惊疑不定,讷讷说道:“不、不错,你、你有什么吩咐?” 孟明霞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说道:“闲话少说,快和我去看病人!” 金光灿笑道:“病人是你的什么人,他在哪里,你也应该先说个清楚呀。” 孟明霞喝道:“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请你看病!” 金光灿穿的是金国军官的服饰,孟明霞竟敢对他如此之不客气,不问可知,当然不是普通的妇道人家了! 金光灿哈哈一笑,说道:“小娘子,你长得这样美貌,却又这样泼悍,未免太不相称吧?是你的丈夫还是你的相好害了病,死了也不打紧,我,我可以……” 话犹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孟明霞出手如电,已是打了金光灿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柳眉倒竖,斥道:“臭鞑子,你活得不耐烦啦,胆敢调戏你的姑奶奶!” 在孟明霞打金光灿耳光之时,鄂卜苏夫妻吓得慌了,不知不觉,缩入病房。 严浣喝道:“我给你面子,才请你看病,你居然敬酒不喝,要喝罚酒么?”如影随形,紧紧跟着他们夫妇,追入病房。 金光灿几曾受过如此侮辱,大怒喝道:“好个泼妇,且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嚓地拔剑出鞘,立即便向孟明霞刺去。他用的是刺穴剑法,剑尖一颤,抖起三朵剑花,分刺孟明霞上中下三处麻穴。 哪知他快,孟明霞更快,青光疾闪之中,孟明霞已是使出一招“三转法轮”的招数,闪电之间,一招之内,遍袭三个敌手! 孟明霞冷笑道:“就只你会刺穴吗?”后发先至,剑尖倏地就指到了金光灿胁下的“愈气穴”。金光灿是个剑术的大行家。吃了一惊,连忙回剑防身。孟明霞不守而自守,登时就把他的攻势解了。 说时迟,那时快,孟明霞剑锋斜掠,敌方的朝元道人和观照和尚同一时候都是觉得孟明霞的利剑向他们刺来! 朝元道人一个“虎爪擒拿”,以攻为守,化解了孟明霞的剑招。观照和尚身体肥胖,动作较慢,只听得“嗤”的一声,僧袍上已是穿了一孔。 观照和尚抄起了他随身携带的方便铲,一铲铲去,大怒喝道:“好个泼妇,有胆的你莫逃!” 孟明霞展开穿花绕树的方法,倏地就从敌方三人合围之下窜出大门,冷笑说道:“到外面打去,我还怕你们逃跑呢!” “当”的一声,观照和尚一铲铲空,连孟明霞的衣角都没有碰着,却把一张茶几当中铲开了。斗室之中,几乎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观照和尚咆哮如雷,倒提方便铲便追出去。却不知已是中了孟明霞的调虎离山之计。 外面打作一团,里面也打作一团。在病房里面厮拼的是严浣和那个马寡妇。 马寡妇走入病房,本来是要查看病人是谁的,正当她想要揭开被盖的时候,听得孟、严二人要找大夫看病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鄂卜苏夫妻已是慌里慌张的躲入病房,严浣跟着也追进来了。 马寡妇和金光灿他们一样,只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两个求医的妇人才是“正主儿”,不觉就把注意力转移,留心听外面的动静,倒是无暇去理会躺在床上蒙头大睡的李芷芳了。 外面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严浣也冲入了病房,装模作样的吆喝道:“你当真敬酒不喝要喝罚酒么?是不是要我揪你出去,你才肯跟我去看病。”鄂卜苏夫妻抖抖索索的躲在墙角,高叫:“救命!” 马寡妇喝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胆敢到这里撒泼!” 严浣喝道:“管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出去!”马寡妇使出一招分筋错骨手法,来揪严浣。严浣把手一扬,“啪”的就打了她一记耳光。 马寡妇武功本来非同泛泛,想不到这记耳光竟然闪躲不开。一记耳光,打得她半边脸孔坟肿。马寡妇又惊又怒,刷地拔刀就斫,严浣冷笑道:“好吧,你要动刀子就和你动刀子!”后发先至,刷刷刷连环三刀,把马寡妇迫到窗前。马寡妇只觉头皮一片沁凉,原来头上的青丝已是给严浣的快刀削得干干净净。 第六十三回荒林恶战 严浣穿窗而出,冷笑说道:“用不着你们费神了,我自己来了!” 马寡妇慌忙躲到朝元道人背后。朝元道人是四人当中本领最强的一个,跳出来拂尘一展,迎上严浣的快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拂尘本是轻柔之物,但一交上手,严浣就觉得有一股粘黏之力,似乎要把自己的缅刀扯出手去,非但削不断他的尘丝,反而处处受制。 严浣吃了一惊,蓦地想起有一天丈夫和她谈论上乘的武功,说道:“倘若碰上比自己更强的敌手,务须反客为主,目中有敌而心中无敌,方能险中求胜。”用现代的术语来解释“反客为主”即是力争主动的意思,而“目中有敌,心中无敌”则是在斗志上要轻视敌人,在具体的搏斗过程中要重视敌人。 严浣喝道:“来得好!”蓦地刀法一变,不理会对方的拂尘指向何方,径自刷刷刷连环三刀,从朝元道人意想不到的方位便劈过去! 朝元道人擅长“拂尘拂穴”的功夫,本来是想乘瑕抵隙,拂着严浣的穴道的。想不到严浣竟然大开门户,放他进来。但严浣的刀法快得非常,朝元道人倘若不能一下子封闭她的穴道,只怕自己也势必要挨上一刀。 如此一来,严浣是不求守而自守,不务攻而猛攻,朝元道人反而受她牵制了。 朝元道人忙把拂尘收回,荡开严浣攻到身前的快刀。他的内功确比严浣稍胜一筹,但给严浣抢了先手,主客之势已易,严浣一口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他想凭着精纯的内功以柔克刚已是不能,只能步步留神化解对方的攻势,堪堪打成平手。 孟明霞这边去了一个朝元道人,添了一个马寡妇,仍然是以一敌三。不过马寡妇当然远远比不上朝元道人,孟明霞此际的以一敌三,却是没有刚才那样危险了。 不过形势虽然较为好转,也还是略处下风。金光灿是完颜长之手下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论剑术则是第一高手,和孟明霞相差无几的。 观照和尚是少林寺的叛徒,轻功虽不擅长,一柄方便铲使开,却是少林派正宗的伏魔铲法,威力很是不小。方便铲是重兵器,孟明霞的宝剑还当真不敢和他硬碰。 敌方四人中最弱的一环是马寡妇,但在两大高手掩护之下,一双柳叶刀觅隙进攻,对孟明霞也是多少有点威胁。 观照和尚为报刚才给孟明霞一剑刺破僧袍之仇,把方便铲舞得呼呼轰轰,步步进逼,纵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是孟少刚的女儿。孟少刚号称江南第一剑客,神剑无敌,嘿嘿,他调教出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他从少林寺出身,见多识广,已经看出孟明霞的来历了。 正在吃紧,忽见三条人影飞也似的跑来,一个宏亮的声音喊道:“浣妹,别慌,我来了!”紧接着另一个更如暴雷似的声音喝道:“原来又是你们这几个鹰爪孙,好呀,秘魔岩上让你们侥幸漏网,今天决计叫你们难逃公道!” 原来来的正是严浣的丈夫谷涵虚和轰天雷、黑旋风三人。 严浣叫道:“大哥,你先过去帮……”“孟姐姐”三字尚未出口,只见黑旋风和轰天雷二人已经跑到孟明霞那边,和对方开始交上手了。 黑旋风刷的一剑向金光灿刺去,金光灿剑法虽然很高,但黑旋风用的是屠百城所创的独门剑法,急切之间,金光灿却也不懂如何应付,只好回剑防身,使一招“横云断峰”,先行阻遏敌方攻势。 要是单打独斗,金光灿这一招倒也不失为应付得宜的一招,打下去黑旋风虽然可占上风,恐怕也要过了数十招方能取胜。但此际乃是双方混战,孟明霞可没闲着,一招“玉女穿针”,乘隙即进。金光灿一声惨叫,左肩着了一剑,负痛狂奔。 轰天雷迎上了观照和尚,他也不用兵器,“乓”的一拳就朝敌手打去,观照和尚一铲铲来,只听得“当”的一声,震耳如雷,这一拳竟然把观照和尚的方便铲打得歪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孟明霞已是剑锋倏转,喝道:“叫你见识孟家的神剑!”剑光过处,观照和尚的一只耳朵已是给她削了下来,血流满面,紧跟着金光灿也逃跑了。马寡妇更是溜滑,一见他们来到,早已在金光灿之前先逃。 另一边谷涵虚上前帮忙妻子,刀剑合璧,荡起一圈银虹。朝元道人拂尘一挥,剑光过处,尘尾给削断了数十根,宛似一蓬乱草,随风飞舞。原来朝元道人的内功造诣虽然不弱,却也不能胜过谷涵虚。双方功力既然是在伯仲之间,他的这支拂尘也就不能发挥“以柔克刚”的妙用了,何况谷涵虚是和妻子刀剑合璧的。 朝元道人心头一凛,陡地把拂尘当作暗器,向谷涵虚一掷,腾出右掌,呼的就向严浣拍下。 谷涵虚猛地大喝,跃上前去,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朝元道人倒退三步,喉头发甜,他要顾住体面,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强咽下去。与此同时,严浣斜身一掠,和丈夫交叉穿过,柳叶刀扬空一闪,把那支拂尘削为两段。他们夫妇换位给对方防御,乃是为了各展所长。谷涵虚的内力比妻子深厚,是以由他来和朝元道人对掌。朝元道人的功力本来不逊于谷涵虚,但在和严浣恶斗一场之后,已是抵挡不住谷涵虚的天雷功了。 此时金光灿等人已在相继逃跑,朝元道人即使没有受伤,也是孤掌难鸣,当然也唯有逃跑了。 黑旋风笑道:“穷寇莫追,由他们去吧!” 严浣上前和黑旋风相见,又喜又惊,对谷涵虚道:“大哥,这位侠士正是曾经在大戈壁救过我的性命的那位恩人,你们怎样相识的?” 黑旋风道:“谷大嫂,切莫这样说。那天要不是你留下一个皮囊的水给我,恐怕我也早已在沙漠里渴死了。” 谷涵虚笑道:“我早已知道他是你的恩人啦,你道他是谁,他就是‘风、云、雷、电’之首的黑旋风,风天扬,我和他乃是不打不成相识的。” 严浣诧道:“怎么,你曾经和他打过一架吗?” 谷涵虚笑道:“这事很有趣,慢慢我和你说。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你找着了李益寿的女儿没有?” 严浣说道:“啊,原来你们也是为着找她来的,她就在鄂大夫的家里。” 孟明霞笑道:“咱们刚才把鄂大夫两夫妻吓坏了,现在也该回去向他们赔罪啦!” 李芷芳受了一场虚惊,出了一身冷汗,精神反而好了一些。她料到孟、严二人定会去而复回,早已坐在鄂家的客厅等候了。 但她料不到的是除了孟明霞和严浣之外,她们还带来了三个人,且其中一个还是她认识的黑旋风。 严浣说道:“鄂老先生,刚才我们很是对你不起……”正想向他解释,鄂卜苏已是说道:“姑娘,现在你不说我也明白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们刚才对我那样,官府必定还会再来找我的麻烦,我这间小小的医馆也是必定要关门的了。” 同一时候,李芷芳在另一边亦已是迫不及待的和黑旋风交谈。黑旋风说道:“李姑娘,我先给你介绍这几位朋友,其他的事,咱们慢慢再说。这一位是谷涵虚谷大侠,和鄂大夫说着话的是谷大嫂。” 李芷芳早就听人说过谷涵虚夫妇的威名,连忙说道:“原来是谷大侠,久仰了。”心里想道:“有了谷涵虚和黑旋风,已是不用害怕班建侯了。” 黑旋风接着说道:“这一位你应该更加熟悉,他是你们耿帮主的好朋友,外号‘轰天雷’的凌铁威凌大哥。” 李芷芳大为欢喜,说道:“凌大哥,耿帮主常常提起你的。你们‘风、云、雷、电’并驾齐驱,就只你我没见过。今天总算都认识啦。” 严浣和鄂卜苏说完了话,回过头来笑道:“我和李姑娘见过了,用不着介绍啦。这位孟姐姐是——”话犹未了,李芷芳笑着接下去道:“也用不着介绍了,孟姐姐的令尊是江南第一剑客孟大侠,那个秃驴刚才已经说出来了。”原来观照和尚和孟明霞在外面交手之时所说的话,李芷芳在屋子里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李芷芳道:“你们两位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孟明霞道:“我们昨晚正是在你前晚住过的那家猎户投宿,是那位老大娘把你的消息告诉我们的。”说明原委之后,问谷涵虚道:“你又怎知道我们是在这儿?” 谷涵虚道:“你猜猜看。” 严浣说道:“你们已经在明镜台见着屠姐姐了,对吗?” 谷涵虚笑道:“不但见着了屠姐姐,还见着了李盟主呢!” 严浣又喜又惊,说道:“盟主不是准备去会拖雷的吗?他用不着你们帮手?”言内之意,实是不免有点为李思南担心。 谷涵虚道:“李盟主业已决定单骑去会拖雷,看来他胸中早有成竹,我们要想帮忙也帮忙不上。”接着说道:“李盟主受青龙帮龙老帮主之托,既然知道了李姑娘的下落,焉能不调派人手接应你们?” 李芷芳听得他们如此关心自己,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说道:“我爹爹是亡国之臣,腼颜受金虏之封,充当他们的凉州总管,说起来过去也曾做不少对不住你们汉族义军的事情。你们如今反而以德报怨,真是叫我不知如何感激你们才好。” 黑旋风笑道:“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干嘛?要是令尊经过这次事情,能够接受你的劝告,和我们联手抗金,我们才真是要感激你呢。” 李芷芳道:“可恨我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好,还有三天就是金虏‘祭陵’之日,眼看你们去闯虎穴龙潭,我却不能出一点力,心里实在难过。” 孟明霞安慰她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李姑娘,你如今必须安心养病。” 黑旋风道:“对啦,鄂大夫,我正想问你,李姑娘的病……” 鄂卜苏道:“病倒不是什么大病,不过由于她在激战之后又再奔波,且又郁闷于心,不免伤了一点元气,因此身子虚弱。如果有上好的人参,很快就会好的。” 鄂卜苏的妻子道:“本来我要去找相熟的参户,看看他们有没有成形的老山参可以给我一支,可恨刚要动身,那些强盗就来了。不过,好在如今天色未晚,且待我……” 话未说完,谷涵虚笑道:“不用劳烦老大娘了,鄂大夫,你看我这支人参如何,合不合用?”说罢,取出一支粗如儿臂的人参。 鄂卜苏一看,大喜说道:“这是最上品山参,你怎么得来的?” 谷涵虚道:“这是我的师伯留给我的,他曾在长白山隐居多年,但不幸已在三年前去世了。”谈起来,鄂卜苏和他的师伯原来也是相识的,大家更感到亲切了。 鄂卜苏道:“有这样的上好人参,用不了一支,只须三分之一,包管李姑娘就可以行动如常。” 原来谷涵虚把这支人参特地带来,本是准备送给李思南的,想不到恰好为李芷芳派上了用场。 李芷芳的病因是心力交疲,如今在见了黑旋风等人之后,虽然还未见着罗浩威,但有了好朋友帮忙,心情已是豁然开朗。喝了参汤之后,睡得很熟,第二天起来,比鄂卜苏的估计还好得多,不但可以行动如常,功力亦已恢复几分了。 轰天雷从李芷芳的口中知道师弟的确讯之后,也是大大放下了心,想道:“他既然是和耿电、罗浩威一起来了长白山,迟早我总会见得着的。” 当下一行人回到明镜台,褚云峰、屠凤等人早已在台前相候,相见之下,皆大欢喜。 李芷芳道:“你们的盟主呢?我希望能够见得着他,当面向他叩谢。” 褚云峰道:“李盟主昨晚独自出去一趟,也不知是见了什么人,今早回来,吩咐我们照料李姑娘,他又再独自去了。” 谷涵虚道:“盟主是不是独自去会拖雷?” 褚云峰听得师弟当着李芷芳的面问他,心想师弟这几年阅历大增,比从前谨慎了许多,倘若他不是知道李芷芳绝对可靠,不会如此鲁莽便说出来,于是去了顾忌之心,说道:“本来盟主准备过两天才去的,不知如何,忽然提早了。不过他已有吩咐,叫我们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他不在的时候,大家听屠女侠指挥。” 屠凤说道:“琅玡山的人将在今晚和今日分批来到,另外已知丐帮也会有人来的。风师弟,你和丐帮相熟,我想请你和丐帮联络。凌大哥,请你去打听耿电、秦龙飞、罗浩威三人的消息,我会转托丐帮的人帮忙你的。”另外的人,也各自分配了差事。黑旋风见她指挥若定,暗暗佩服,想道:“我的师兄虽然不肖,但师父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女儿,却是可以继承他的遗志了。” 轰天雷正是想要自告奋勇去找师弟的,得如所愿,更是喜欢。 但他却不知道,秦龙飞在到了长白山之后,却又碰上了意外的事情。 那天他们刚刚踏进长白山,在密林深处小心翼翼的前行,幸好没有碰上金兵。 罗浩威闷闷不乐,秦龙飞也是郁郁寡欢。耿电安慰他们道:“到了长白山,即使找不着凉州的人,也总可以碰上一些相熟的朋友。据我所知,丐帮的朋友是会来的。那时咱们再设法打听李姑娘的消息。秦大哥,你也不用担心,令师兄虽然未必会来这里,但要打听他的消息也并不难。待这里的事完了之后,我保管可以替你找得着他。令师兄知道你业已改邪归正,一定会十分高兴的。”这几天来耿电和秦龙飞已经相当稔熟,是以不怕直言。 但耿电也只是说对了秦龙飞的一半心事,秦龙飞苦笑道:“耿大哥,多谢你为我费心了。” 杨浣青噗嗤一笑,说道:“秦大哥,你是在惦记着那位完颜姑娘吧?这个我们可帮不上你的忙了。不过,你进了长白山,说不定却是有机会碰见她的。” 杨浣青说对了秦龙飞的心事,秦龙飞却是更加难过了,暗自想道:“她是完颜长之的女儿,再见着她,又能怎样?难道我还能像从前被蒙在鼓中的时候一样,与她和好如初吗?” 杨浣青正想和他说笑解闷,耿电忽地低声说道:“噤声,好像是有人来了。” 众人凝神一听,只听得果然有脚步声在他们不远之处,和他们同一方向,向前行进。深山老林,不见天日,唯有借着积雪的映照和从繁枝密叶透下来的一点亮光才能觅路前行的。是以虽然同在一座树林里面,彼此还是不能看见。 杨浣青悄声说道:“但不知是友是敌,咱们若然不冒一点风险,现出身形,万一错过了朋友,那岂非反为不妙?” 耿电说道:“咱们先听听这些人说些什么?”此时那些人和他们的距离更加近了,听得出共是四人。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萨大哥,据我所知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也会来的,他有第九重的龙象功,当可替你恢复毒掌的功夫。” 秦龙飞吃了一惊,心道:“这人的声音好熟!那个‘萨大哥’又是谁呢?怎的也会毒掌功夫?难道是……”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里又惊又怒。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一个更为熟悉、也更为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也知道第九重的龙象功可以给我打通奇经八脉,让我重练毒掌,但可惜我和龙象法王没甚交情,如今有事方去求他……” 先头那老者说道:“我的大师兄年震山如今还在完颜王爷帐下,完颜王爷与龙象法王的交情可是非同小可的啊!” 原来这个老者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他说的那个“萨大哥”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强迫秦龙飞为徒的邪派妖人萨怒穷! 秦龙飞想起自己几乎给萨怒穷害得由人变鬼,吃了他的那么多苦头,不由得气怒交加,咬牙切齿! 耿电在他耳边说道:“秦兄,忍耐点儿,罗大哥的伤还未痊愈。” 那一行人的脚步声来得又近了一些,只听得另一个声音说道:“完颜王爷礼聘咱们,咱们是替他出力的。萨大哥倘能恢复毒掌功夫,王爷也是乐于见到的。这个小忙他还能不帮?” 萨怒穷道:“其实我若要求助于完颜王爷,在大都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求他。唉,不过——” 又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萨兄,敢情你还在害怕武林天骄?”要知萨怒穷的毒掌功夫是给武林天骄废掉的,当时武林天骄曾经警告过他,要是他重练毒掌,性命不保。即使不练毒掌,倘若是在外面为非作歹,给武林天骄再碰上的话,武林天骄也要取他性命。 第四个人接着说道:“武林天骄虽然厉害,也未必强过龙象法王和完颜王爷。我看他不过是恫吓你的罢了,龙象功打通了你的奇经八脉之后,走火入魔之患已是根除,如何还会有性命之忧?萨大哥,古语有云,有仇不报非君子啊!” 耿电心中一凛,悄悄说道:“另外两个人是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和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大庄主石错。” “崆峒三煞”之中的胡轩和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曾在梁山虎头岩吃过黑旋风的大亏,这是耿电所知道的。耿电心想:“他们受完颜长之之聘,恐怕为的就是要对付我们‘风、云、雷、电’了。胡轩、石元本领平常,但这两个人据说全是非同小可,远非他们师弟可比,倒是不可小视。” 萨怒穷给“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煽起怒火,气得红了眼睛,说道:“不错,武林天骄又怎么样,姓萨的誓报此仇!” 石错说道:“听说武林天骄的女弟子小魔女杨浣青是耿电的未婚妻子,不知他们成了亲没有?” 娄人俊笑道:“你打听这个作什么?小魔女是长得美貌之极,但咱们可都是有了一大把年纪的老人了呀!” 石错哈哈笑道:“娄庄主,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当然不是垂涎小魔女的美色,不过,倒是想在她的身上,打个主意!” 娄人俊道:“什么主意?” 石错说道:“听说耿电已经赶来长白山了,要是小魔女和他做了夫妻,多半就会夫妻同行。” 娄人俊道:“哦,我明白了。你要把武林天骄的弟子抓住,给萨兄出一口气。哈,这主意不坏,咱们奈何不了武林天骄,折磨折磨他的女弟子也好。你不用打听了,他们小两口子恩爱得很,未曾成亲,一定也会在一起的。” 杨浣青气得杏眼圆睁,一拉软鞭,就想冲出去和他们厮杀。耿电连忙将她拉着,指一指罗浩威,示意叫她暂忍一时之气。 年大成道:“听说‘风、云、雷、电’近年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声名,娄庄主,你和他们可曾会过?” 娄人俊道:“都交过手。这四个人的本领虽然非同泛泛,但比起你老大哥可还差了一截。年大哥,你这样问,莫非也是和他们有仇?” 年大成道:“不错,我的师弟胡轩曾在黑旋风手下受挫,要我给他出一口气。石庄主,听说令弟也是在虎头岩吃过黑旋风的亏的,是吗?” 石错说道:“是呀,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方才接受完颜王爷之聘的。我还有一个弟弟丧在青龙帮罗浩威之手,此仇更是非报不可!” 萨怒穷道:“黑旋风或许未必会到长白山,罗浩威则业已来了。这消息是御林军一个军官和我说的,定然不假。” 脚步声来得更加近了,秦龙飞虽然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恨得牙关格格作响。萨怒穷陡地喝道:“谁在这里?给我快滚出来!” 秦龙飞怒不可遏,一跃而出,喝道:“姓萨的老贼,你还认得我吗?” 耿电知道难以躲藏,立即也跟着飞掠出来,一挥铁扇“嗖”的向石错点去,喝道:“我们风、云、雷、电,同气连枝,你要找风大哥报仇,尽可以冲着我姓耿的来吧!” 耿电号称“闪电手”,后发先至。石错反手一掌,扣他腕脉。这一招以攻为守,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耿电突如其来的一击,武功确是非同小可。但饶是如此,也还是吃了点亏,只听得“嗤”的一声,上衣给锋利的折扇边缘撕去了一幅。 萨怒穷怔了一怔,哈哈笑道:“秦龙飞,你怎么连师父也不认了!唉,糟糕,糟糕,莫非你是患了失心疯么?” 话犹未了,秦龙飞已是“呼”的一掌向他劈下,大怒喝道:“你才是失心疯,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居然还想骗我!哼,哼,檀大侠可以饶你,我决不能饶你!” 萨怒穷使了一招分筋错骨手法,只道一出手就可把秦龙飞制伏。哪知秦龙飞今非昔比,掌力一发,竟似狂涛骇浪,汹涌而来。萨怒穷心头一凛:“听说他在王府得了穴道铜人秘笈的内功心法,看来似乎是不假的了!” 不过萨怒穷虽给废了毒掌功夫,数十年的功力却是未曾消失的。当下连忙化指为掌,双掌相交,“蓬”的一声,萨怒穷身形一晃,秦龙飞退了两步。比较起来,还是秦龙飞稍有不如。萨怒穷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阴恻恻地笑道:“教会徒弟打师父,我倒是有点悔不当初了。不过你凭着这点本领,就想背叛师门,那可还是做梦!” 秦龙飞心中一动,喝道:“好,多谢你从前教我的毒掌功夫,如今我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双掌连环劈出,带起一股腥风! 秦龙飞练了正宗内功,功力比以前已是不知增强多少,他以深厚的内功发出毒掌,饶是萨怒穷自忖可以胜他,也是不禁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我失了毒功,可是不能和他硬碰。”当下倏地招数一变,变为游身八卦掌法,乘瑕抵隙,与秦龙飞游斗,可还当真不敢让他毒掌打着。 娄人俊见石错吃了点亏,上去助他。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从草丛里亦已窜了出来,一抖软鞭,霍地朝他下三路卷去! 娄人俊见她来势甚劲,不敢硬接,急急一提腰劲,“燕子钻云”刷地凭空跳起一丈多高,杨浣青的银丝软鞭滴溜溜的从他脚底卷过。 娄人俊是“黑鹰”年震山的师弟,武功自也不弱,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右掌朝杨浣青背心劈下。 当他跃起之时,已是瞧见藏在草丛中的罗浩威,连忙叫道:“这里还有个人,正是……” 杨浣青霍地用个“怪蟒翻身”,连人带鞭急旋回来,避招进招,朝着娄人俊落足之处猛扫过去。叫他不能分神说话。 “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说道:“好,待我来看是谁?” 娄人俊疾的一塌身,“大弯腰,斜插柳”,在间不容发之际,同样避招进招,掌背反手一挥,托起软鞭,掌锋斜斜的直劈过去。此时他方有余暇,把刚才那一句话说完:“正是青龙帮的罗浩威!”杨浣青也在同时叫道:“罗大哥,快走!” 罗浩威伤还未愈,虽然并无大碍,究竟未能施展轻功。何况,纵然他能够施展轻功,他也决不能在面临强敌之际,抛开朋友,独自逃跑! 当下,罗浩威一咬牙根,提刀在手,在草丛中站起来,喝道:“不错,青龙帮的罗浩威在此,哪个要报仇的上来!” 耿电折扇一挥,向石错猛攻过去。他是以进为退,只待逼开石错,便即回去照顾罗浩威。石错给他攻得手忙脚乱,又惊又急,叫道:“这姓罗的是小弟的仇人,年大哥,请你让给我亲手报仇吧!”这话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是要年大成替他抵挡耿电,他方能抽出身子。 年大成心里想道:“你挑软的果子吃,却把硬的留给我。”但他在四人之中武功最强,平时也以老大哥自居,石错要他抵御对方最强的耿电,却也颇能满足他的高傲之感。当下说道:“好,你过去活捉那姓罗的小子吧!这小子我足可以对付得了,留给我好啦!” 耿电一招“斗转星横”,扇柄点向年大成胸口的“璇玑穴”。年大成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铮”的一声,中指疾弹,把耿电的折扇弹开。 耿电身形一侧,似乎就要向前跌倒,其实是极为轻灵巧妙的身法,脚尖一滑,扑进年大成怀中,折扇一张,倏地就朝他面门拨去,冷笑说道:“你的弹指神通,看来也是‘神通’有限!” 年大成施展“弹指神通”的上乘内功,只道一弹之下,就可以把耿电的折扇弹得飞出手去,想不到耿电变招如此之快!耿电的折扇边缘锋利,张开来可以当作刀片使用,年大成如何敢给他削着面皮。 刀光掌影之中,只见年大成霍的一个“凤点头”,斜窜出去。两条人影倏地由合而分,年大成避开了刀片刮脸之灾,耿电也闪开了年大成反手击他的一掌。但比对之下,还是年大成多吃了一点亏,他的脸皮虽得保全,头上的乱发却给耿电锋利的扇边削掉了一大绺。 耿电哈哈笑道:“姓年的,你果然不愧是崆峒三煞之首,武功固然高强,脸皮尤其厚得可以,佩服佩服!” 年大成老羞成怒,气冲冲地喝道:“好小子,你敢戏弄老夫,今日非要你的性命不可!” 耿电笑道:“很好,阎罗王请客,且看他是请你,还是请我!” 两人再度交锋,年大成学了个乖,登时改变战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掌力使开,一招招都是重手法,叫耿电无法近身。耿电虽不至于给他的劈空掌所伤,但要想摆脱他的缠斗,跑回去照顾罗浩威,却也是不能的了。 罗浩威跳跃不灵,当下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身形,牢牢地站稳马步,双足好似钉在地上。石错喝道:“还我兄弟的命来!”罗浩威冷冷说道:“你先问我这口刀肯不肯给你?” 石错以快刀、铁掌称雄江湖,此时早已拔出刀来,冷笑说道:“听说你得了秘传的五虎断门刀法,好,我就和你比刀,看看是你强还是我强?” 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转瞬之间,双刀已是碰击了十七八下。石错分明占了上风,但说也奇怪,却是屡攻不逞。原来罗浩威使的这套刀法以快斗快,不求守而自守,不务攻而猛攻,简直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假如石错把刀招放慢,由于功力远胜,十数招内就可杀他,但石错却不懂得其中奥妙。 不过,罗浩威毕竟吃亏在受伤未曾痊愈,时间一长,快刀使出,已是力不从心。石错刀中夹掌,“砰”的一掌打着罗浩威左肩。罗浩威“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晃了两晃。但他下盘功夫极稳,却未跌倒。 此时能够挪出身子帮忙他的只有一个杨浣青了。杨浣青的对手是娄人俊,功力虽然比她稍胜一筹,身法却是不及她的灵活。 杨浣青一见罗浩威形势不妙,立即使出穿花绕树的身法,以进为退,向娄人俊面前虚晃一鞭,一个“细胸巧翻云”,身形已是倒纵出数丈开外,落足之点,和石错距离甚近。软鞭一挥,鞭梢点到了石错后心的“风府穴”。 娄人俊喝道:“臭丫头,往哪里跑?”如影随形,跟踪急上。但还是慢了半步,只听得“嗤”的一声响,石错的背心添了一道鞭痕,着鞭之处,衣裳碎成片片。不过却避开了杨浣青的鞭梢点穴。 说时迟,那时快,娄人俊已是飞身扑到。杨浣青顾不得再打石错,一个“风扬落花”的身法,在电光石火之间,避招进招,化解了娄人俊的大擒拿手法。 石错接连吃了耿电和杨浣青的亏,气得暴怒如雷,喝道:“先杀了你这臭丫头,再杀姓罗这个小子!”刷刷刷,反手连环三刀,呼的再加一招刀中夹掌。娄人俊抓紧时机,欺身直进,一招招凌厉的分筋错骨手法,向杨浣青猛攻不已。 杨浣青背腹受敌,登时险象环生,罗浩威顾不得自身危险,迈步向前,运刀如风,急攻石错,给杨浣青解困。 但是他是伤未痊愈,跳跃不灵的。脚步一动,却是给予强敌以可乘之机了。石错倏地一个转身,让娄人俊缠着杨浣青,刀锋自下向上一挑,趁着罗浩威脚步未稳,左掌一横,俨似利刃般的削向他的膝盖。 罗浩威正使到“五虎断门刀”的一招“横云断峰”,刀法是连续的斫下来的,但吃亏在下盘不稳,架住了石错的快刀,避不开他的铁掌。石错喝一声“着!”掌锋倏地从下削变为上击,罗浩威的钢刀给他击着刀柄,飞出手去。石错哈哈大笑,快刀劈下,只道这一刀必定可以取了罗浩威的性命。 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杨浣青的身形平地拔起,刚好接下了罗浩威那柄从半空中跌下来的缅刀,刷的一刀砍下来,正是罗浩威那一招刚才只使到一半的“横云断峰”,就像是罗浩威还在连续施展“五虎断门刀法”似的。这一招守中寓攻,厉害无比,且又是出其不意,饶是石错刀法高明,也不得不连忙回刀护身。杨浣青的左手刀逼退了石错,右手的软鞭仍是丝毫不缓的向娄人俊下三路扫去,化解了他的大擒拿手攻势。 原来罗浩威的“五虎断门刀法”本是杨浣青代师父传授他的,故而这一路刀法在杨浣青手中使出,比罗浩威还要高明。 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身形一飘一闪,已是靠近了罗浩威那边。两人背靠一棵大树,杨浣青把缅刀交回罗浩威,并肩御敌,刀鞭配合,对方已是不能再施各个击破的伎俩。 形势是好了一些,不过罗浩威终是受伤未愈,气力不加,两人联手,也只能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击之力。 另外两对,耿电和“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堪堪打成平手。秦龙飞苦斗萨怒穷,形势却是比刚才的罗浩威还更恶劣了。 萨怒穷虽然对秦龙飞的毒掌颇有顾忌,但他数十年的功力,毕竟非同小可,远在秦龙飞之上。他与秦龙飞绕身游斗,稍合即分,一沾即退,距离经常保持在一丈开外,只用劈空掌力,已是足以困扰秦龙飞了。 罗浩威得杨浣青为他防护,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暗自想道:“耿大哥也是在苦斗中,杨姑娘不去帮他,却来帮我。他们对我这样好,我岂能只顾自己?”推己及人,他见秦龙飞的形势最为恶劣,便即叫道:“杨姑娘,你先过去帮一帮秦大哥吧!” 哪知话犹未了,忽见秦龙飞与萨怒穷扭作一团,竟然骨碌碌的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原来秦龙飞一来是不愿连累他们,二来他对萨怒穷恨如刺骨,早已抱定了与敌偕亡的决心。剧斗中突然扑上去就把萨怒穷抱住!萨怒穷的功力比他高强,这样的打法对他本来吃亏极大。萨怒穷想不到他竟会如此不顾自己,用上了这种市井之徒的打法。饶是他本领再高,也只能给秦龙飞拖下山坡去了。 耿电这一惊非同小可,折扇连挥,向年大成猛功,想要摆脱他的缠斗。但年大成是“崆峒三煞”之首,若论真实的本领,还在耿电之上。急切之间,耿电哪里摆脱得了?剧斗中耿电的折铁扇划破了他的衣裳,胸口却给他的劈空掌力一震,隐隐作痛。虽然还不至于受伤倒地,却是更处下风了。 杨浣青倒是可以勉强抽出身子的,但她若抽身,罗浩威势必丧命。杨浣青一咬银牙,心里想道:“我可不能为了救一个人而让另一个人送命,唯有希望秦龙飞死里逃生了。” 罗浩威喘着气叫道:“杨姑娘,你去看看秦大哥怎么样了?我不打紧,反正我要跑也跑不掉,大不了拼了这条命……”话未说完,石错快刀劈下,几乎砍着了他。 杨浣青软鞭一抖,俨似毒蛇吐信,点向石错胸前大穴,迫他回刀防身。说道:“罗大哥,你别胡思乱想,先把敌人打败。” 娄人俊哈哈大笑:“你们已是网底之鱼,还在做梦!”攻得越发紧了。 原来年大成、娄人俊、石错三个人都是同一心思,萨怒穷是死是生并不放在他们心上。他们正好趁着敌方心神纷乱之际,取胜“立功”。 耿电等人心急如焚,形势越来越险。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在那边的可是耿大哥么?”声音从对面山坡上传来,仍似洪钟一样,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耿电喜出望外,连忙叫道:“不错,是我!凌大哥,你快来呀!” 就只几句话的时间,只见山坡上已经出现了两个人,跑在前面的是轰天雷! 原来轰天雷奉命找寻秦龙飞的下落,业已和来到长白山的丐帮弟子取得联络。和他一起来给他带路的这个人就是丐帮的六袋弟子邵洛川。 说时迟,那时快,轰天雷已是跑上这面山坡,看得清楚交手的双方了。轰天雷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喝道:“好呀,原来又是你们这几个恶贼,今日给我碰上,绝不放过你们!” 娄人俊是领教过轰天雷的厉害的,见他来到,不由得大吃一惊。暗自想道:“我现在不过略占上风,轰天雷一来,只怕是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娄人俊打定了“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的主意,虚晃一掌,转身便逃。他跑出数步,方始叫道:“风紧,扯呼!” 石错跟着逃跑,跑迟一步,给杨浣青刷的一鞭打个正着,脸上又再添了一道伤痕。幸亏不是伤着要害,仍然给他逃出去了。 年大成和轰天雷未曾会过,不知他的本领若何,但见娄、石二人相继逃走,心里亦知不妙,孤掌难鸣,当然也是只好逃了。 他的功力在耿电之上,他要跑耿电自然是拦他不住。但他最后逃跑,恰好碰上如飞赶来的轰天雷。 轰天雷更不打话,霹雳似的一声大喝,一掌就劈过去。年大成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倒是好横,好呀,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只道轰天雷本领再高,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功力无论如何料想比不上他。哪知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声如郁雷,年大成的胸口竟似压上一块大石,这一瞬间几乎透不过气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我二十年不出江湖,怎的却出了这许多本领了得的后生小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轰天雷硬接他的一掌,亦是感到胸中气血翻涌,待到第二掌劈出之时,年大成已是跑开了。 原来并非轰天雷的本领高于耿电,他们乃是各有所长,但轰天雷一来是天生神力,二来他练的霹雳掌,是以刚猛见长,三来他的气力未经消耗,而年大成却是和耿电恶斗了一场,此消彼长,年大成自是觉得他要比耿电更难对付了。其实若论真实的本领,他还是稍稍高于轰天雷的。 轰天雷喝道:“好呀!你这几个臭贼就想跑么?”耿电说道:“凌大哥,让这几个臭贼走吧,咱们还有更紧要的事情。” 其实轰天雷也是惦记着他的师弟,并非真的要追“穷寇”的。当下连忙问道:“对啦,我的秦师弟呢?听说他是和你们一起的。” 耿电说道:“我正要和你说,他,他……” 轰天雷心头一震,迫不及待的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可是……” 耿电说道:“他刚才和萨怒穷扭打,打作一团,滚下山坡去了。咱们赶快去看!” 轰天雷还以为秦龙飞已遭不幸,听说只是滚下山坡,稍稍松了口气,当下一行五人,便即下去寻找。 第六十四回死里逃生 只见斜坡上血迹斑斑,断断续续的连接成一条血线,怵目惊心。 轰天雷叫道:“秦师弟,秦师弟,你在哪儿?”荒山寂寂,哪里有人回答? 走到谷底,跟着血线寻找。杨浣青叫道:“那边好似藏有个人!”拨开乱草一看,只见萨怒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瘀黑,面目浮肿,早已死了。 轰天雷心里想道:“看样子,他好似是着了师弟的毒掌,毒发身亡,但何以却不见师弟呢?难道他又是为了自惭,再次避开我么?” 众人分头寻找,把谷底都踏遍了,还是找不着秦龙飞,也没发现第二个人的尸体。轰天雷稍稍安心。 耿电说道:“咱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看这情形,你的师弟定然还在人间,很可能是给什么人救去了。咱们回去之后,再请丐帮的人多方打探吧。”此时天色已晚,轰天雷情知再找也是找不着的,无可奈何,只好依从他的话了。 耿电没有猜错,秦龙飞果然是给一个人救了去的。 他和萨怒穷扭作一团,滚下山坡。萨怒穷气力较大,一个鲤鱼打挺,把他压在下面,叉住他的喉咙。秦龙飞也使劲抓他,但给扼得透不过气,气力渐渐使不出来,眼前金星乱舞。 秦龙飞正自心里一凉,想道:“想不到我还是死在这老魔手里!”忽觉喉头一松,萨怒穷双手软绵绵的垂下,秦龙飞翻了个身,压着他狠狠地打,打了十数拳,萨怒穷动也不动,原来早已毒发身亡。 秦龙飞大喜叫道:“好呀,看你还能害我么?我终于报仇了,报了仇了!” 他发出的声音微弱之极,连自己也听不见,不禁吃了一惊:“我怎的哑了?”陡然间只觉地转天旋,一口气透不过来,便即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渐渐有了知觉。首先嗅到一缕幽香,十分舒服。接着感觉得到自己是睡在软绵绵的床上,有个人坐在他的旁边,呵气如兰。 秦龙飞大为奇怪,想道:“这是什么地方?倒好像是小姐的闺房。我怎的会躺在这里呢?”迷茫中渐渐恢复了一点记忆,想起了自己是在和萨怒穷搏斗,给萨怒穷扼住咽喉,心中犹有余悸,不觉喉头就发出声来。 忽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低唤他的名字:“龙飞,你醒了吗?你睁眼看看,看我是谁?”声音极其熟悉,正是他日思夜想,渴望一听的声音。 这柔媚的声音令得秦龙飞一颗心怦然跳动,不知不觉就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坐在他身旁的人可不正是完颜璧是谁?
“我是在做梦么?”秦龙飞喃喃说道。 完颜璧“噗嗤”一笑,把秦龙飞的中指纳入他的口中,笑道:“你咬一咬自己的指头试试。”很痛,秦龙飞知道确实不是梦了。 原来完颜璧一早得知消息,知道金光灿等人要去捉拿罗浩威,她便悄悄跟踪他们,却恰好碰上了秦龙飞。 完颜璧道:“龙哥,你还在怪我骗你吗?” 秦龙飞呆了好一会子,说道:“你两次救了我的性命,除了我的师兄,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如何还会怪你?但这里是什么地方?” 完颜璧道:“是御林军的营地,但这是我的帐幕,服侍我的都是我的亲信女兵。” 秦龙飞心乱如麻,说道:“但毕竟是你们御林军的营地,你的爹爹,你的爹爹……”一时间不知怎样说才好了。 完颜璧道:“爹爹不会来的,这几天他忙得饭也没有工夫吃呢。” 秦龙飞稍稍安了点心,但却想道:“即使我在这里可以暂保安全,但你总还是完颜长之的女儿,你我如何能够长相厮守?” 完颜璧好似知道他的心思,低声说道:“现在我把你带来这里,将来你走的时候,我也会跟你走的。现在我要你听我的话,好好养伤,可别胡思乱想;将来你带我走,我也会好好听你话的。” 秦龙飞听得心里甜丝丝的,笑道:“你当真舍得抛弃富贵荣华吗?” 完颜璧道:“我早和你们的人说好了,你要是不信,有人可以给我作证明呢。” 秦龙飞怔了一怔,大为惊异,说道:“那人是谁?你和他说些什么?何以你能请他作证,难道他也像我这样,就在此地?” 完颜璧笑道:“不错,此人就在此地。” 刚刚说到这里,一个穿着金国宫娥服装的少女走进帐来,完颜璧道:“你看看她是谁?”那少女裣衽一礼,说道:“秦大哥,想不到在这里会见到你。这可好了,你的凌师兄也可以放心啦。” 秦龙飞呆得说不出话,这刹那间他又是欢喜,又是羞惭。而羞惭更多于欢喜,当真是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原来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轰天雷的未婚妻吕玉瑶。 吕玉瑶却是落落大方地说道:“自从你在大都失踪,你的凌师兄白天晚上都在惦记着你,我们是特地跑到这儿打听你的消息的。” 秦龙飞定了定神,心里想道:“娄家庄那天晚上的事,想来她是尚未知道。不过那天晚上我几乎做了亏心之事,虽说未曾当真做了出来,亦已动了那个念头了。要是我不向她认错,怎有颜面对她?” 完颜璧见他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不觉皱了眉头,说道:“你见了师嫂,应该欢喜才是,却又在想些什么心事了?” 秦龙飞涩声说道:“师嫂,我、我做过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实在无颜……” 吕玉瑶笑着打断他的话道:“过去的事提它干嘛,你的师兄早已知道你一向好强的脾气,你就是无心得罪了他,他也不会怪你的。”原来吕玉瑶果然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娄家庄发生的事情,只道秦龙飞是因为曾经在自己的面前造过师兄的谣,以致感到无颜相见。 秦龙飞安下了心,说道:“你们虽然原谅我,我可不能原谅自己。我一定要向你们道歉,才得心安。” 吕玉瑶笑道:“那你已经道歉过了,应该可以安心养病啦。” 完颜璧“噗嗤”一笑,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和师兄赌气。你的师兄才不会像你这样孩子脾气呢。你不知道他肯让吕姐姐到我这里来,为的就是恐防有今日之事,是以要一个与我里应外合的人,设法救你。” 吕玉瑶把那天和轰天雷一起,在药王庙碰见翦长春那一班人,幸得完颜璧替他们解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龙飞。秦龙飞这才知道师兄为了要救自己,不惜叫吕玉瑶深入虎穴冒险,心里不由得既是感激之极,又是惭愧之极。 完颜璧笑道:“这你可以相信我了吧?我是三天之前就和你师兄谈好的,可知我不是存心骗你了。” 秦龙飞道:“可惜这里是你们御林军的营地,师嫂怎能溜出去向师兄报讯?” 完颜璧道:“总有办法好想的,这是我的事情,你就用不着担心了。” 刚刚说到这里,一个女兵进来报道:“郡主,王爷请你过去!” 完颜璧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事情?” 那女兵道:“不知道。王爷是叫卫士跑来传话的。” 完颜璧惴惴不安,可也没法不去见她爹爹。 完颜长之在帐幕里走来走去,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看见女儿进来,“哼”了一声说道:“璧儿,你干的好事?” 完颜璧吃了一惊,说道:“爹爹,我做了什么错事,惹你生气了?” 完颜长之道:“这两天我事情忙,未曾问你,你为什么和班建侯作对,不许他把秦龙飞抓回来?” 完颜璧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原来还是以前的那事情,我刚刚把秦龙飞救了回来,他却未曾知道。”当下装出一副大受委屈的神气,说道:“爹爹,我是为你着想呀,你反而怪我?” 完颜长之道:“哦,这倒是为我着想吗?你是怎样想法的,说来听听。” 完颜璧道:“爹爹,你不是怀疑秦龙飞偷了研经院的一本秘笈吗?” 完颜长之道:“不错,但这只是我要抓他回来的原因之一。他是梁山‘遗孽’,在他身上可以追查其他许多逆贼,你知不知道?” 完颜璧道:“我知道,我正是因此,才想要他心甘情愿的替咱们效劳。” 完颜长之道:“班建侯说你喜欢上这个小子!” 完颜璧杏脸飞红,装出忸怩的样子说道:“爹爹,我是假意和他要好的呀,否则他焉能为我们所用?” 完颜长之面色稍见缓和,微笑说道:“要是你能够当真使得他心甘情愿为我效劳,你就是真心真意爱上了他,我也不会怪你。”说至此处,面色一沉,“哼”了一声,接下去说道:“可是据我所知,这小子倔强得很,你的工夫好像是白费了呢!倒不如那天让班建侯抓他回来了!” 完颜璧说道:“爹爹,你曾经教过我‘忍、狠、等’三字诀,要叫一个倔强的小子软下来,好像檐头滴水,日子久了,才会水滴石穿,哪有这样快见功的?那天我拦阻班建侯抓他,正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呀!” 完颜长之也不知道女儿说的是真是假,但听得她这么说,也算“言之有理”,只好姑且相信她了。当下说道:“料想秦龙飞这小子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你软来不成,我就硬来。咱们暂且不谈这个小子,谈别的事情。” 完颜璧道:“女儿听爹爹吩咐。”完颜长之又哼了一声,说道:“你肯听我的话就好。” 完颜璧嘟着小嘴儿道:“我几时不听爹爹的话了?” 完颜长之道:“那你听着,过两天就是‘祭陵’的大日子,在这两天当中,你要特别小心才好。” 完颜璧应了一个“是”字,完颜长之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不但秦龙飞来到这里,轰天雷、闪电手和黑旋风也都来了。还有丐帮的人呢!” 完颜璧心里暗笑:“轰天雷的未婚妻子就陪着我呢,这些事用得着你告诉我?” 完颜长之继续说道:“什么风、云、雷、电,都不放在我的心上,但另外还有一个人亦已来到,这个人可就比他们厉害多了。” 完颜璧吃了一惊问道:“是谁?”心想什么人能令爹爹害怕? 完颜长之道:“是他们汉人的武林盟主李思南。” 完颜璧“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李思南。咱们开的高手大会给他闹得烟消云散,大家都说他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怪不得爹爹提起他也有点害怕。” 完颜长之瞪她一眼,说道:“谁说我害怕李思南?我曾与他两次交手,都是未分胜负,我还想找他再决雌雄呢!” 完颜璧道:“那么现在不是机会来了?” 完颜长之道:“可惜他如今是拖雷元帅的贵宾,不看僧面看佛面,暂时我是不能动他的了。” 完颜璧诧异之极,说道:“什么,李思南会做拖雷的客人?”那天李思南来到那座破庙,是在她走了之后,故此她还未知。 完颜长之道:“他已经和拖雷元帅约好,过两天就要来访拖雷的。说不定他如今已在拖雷的帅帐里了。” 刚刚说到这里,翦长春进来报:“拖雷元师请王爷过去。”完颜长之心惊道:“李思南已经来了吗?” 翦长春道:“听说是龙象法王来了,拖雷元帅请王爷过去相见。” 完颜长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龙象法王来了,那就不怕李思南了。”问道:“那么李思南呢?” 翦长春道:“没有听说,我也不便打听,不知他来了没有。不过李思南曾托龙象法王的师弟传话,说是必定要来拜访拖雷元帅的。除非他说的乃是假话,否则在祭陵之前,想必会来。” 完颜长之道:“李思南胆大包天,料想不会虚张声势。这两天你可要小心点儿,多派卫士,加紧巡逻,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私自进出营地。” 翦长春奉令退下,完颜璧心里暗暗叫苦,想道:“翦长春亲自主持巡逻,吕姑娘要出去报讯,恐怕难了。” 哪知令她叫苦的事情还在后头,翦长春走了之后,她跟着告退,完颜长之道:“你忙着回去做什么,等一会儿。” 完颜璧道:“父王有事,孩儿可是不便陪你去见拖雷啊。” 完颜长之道:“谁要你陪我去见拖雷?是我要一个人陪你回去。” 完颜璧吃了一惊,说道:“孩儿自己会走,何用人陪?这里是父王帅帐所在,料想也不会有敌人就敢闯了进来。” 完颜长之道:“我不是怕你走这段路会有危险,我是叫一个人陪你几天。在这几天之内,你不许离开她半步。” 完颜璧嗔道:“爹爹,你把我当作犯人啦!我犯了什么罪啦,你要找人监视我?” 完颜长之道:“我是怕你不听话,私自溜出营地去玩。有一个人陪你解闷有什么不好?哼,除非你心里怀着鬼胎!” 完颜璧知道父亲起了疑心,不敢多说。过了一会,一个打扮得十分妖冶的妇人走进来,向完颜长之请了个安,眉开眼笑地说道:“王爷有何吩咐?” 完颜长之道:“马大嫂,这几天你陪陪我的女儿,不许离她半步。”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完颜璧最讨厌的那个马寡妇。 马寡妇眉开眼笑,说道:“只要郡主不讨厌我,我能够伺候郡主,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了!”完颜璧心中咒骂,恨不得叫了出来:“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 完颜长之板起脸道:“她就是讨厌你,你也要跟着她。她若胆敢对你怎样,你告诉我。” 马寡妇道:“小妇人不敢。” 完颜长之道:“不敢也要敢。但现在我不是问你敢不敢,我是要问壁儿,你能不能听我的话?我是要你受这位马大嫂的管束!” 完颜璧只好忍气吞声,说道:“女儿怎敢不听爹爹的话?马大嫂见多识广,女儿难得有这机会亲近她,也正是求之不得呢。”心里想道:“我先给你一顶高帽戴戴,慢慢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马寡妇以为完颜璧当真是喜欢她,一路上尽拣完颜璧喜欢的话来说,又夸耀她自己是如何得到完颜长之的信任。 完颜璧说道:“当然。父王要是不信任你,也不会叫你替他来看管我了。” 马寡妇道:“郡主,你别这么说,我只是奉命伺候你。不过——”说至此处,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怕你窝藏秦龙飞这小子,又怕黑旋风这些人会偷偷跑来找你。但郡主你请放心,我是想要帮忙你的。说句实话,秦龙飞这小子人长得俏,武功也不错,郡主,你真的是喜欢他,我会给你作媒。我敢担保王爷听我劝告,答应你们的婚事。” 完颜璧道:“好,要是我当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托你作媒的。听说前几天你曾经和秦龙飞的师兄轰天雷以及黑旋风等人交过手,是吗?” 马寡妇面上一红,说道:“郡主,你的消息真是灵通,我是奉命和金光灿、朝元道人、观照和尚去搜捕秦龙飞与罗浩威的。不料碰上了轰天雷和黑旋风,还有两个鼎鼎大名的‘女匪’,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和谷涵虚的妻子严浣,当时是我们的人吃了一点亏。好在王爷不加怪罪。” 完颜璧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们已经尽了力,爹爹焉能怪责你们?我猜爹爹还要嘉奖你们对他的忠心呢,对不对?” 马寡妇眉开眼笑,说道:“难得郡主这样明白道理,王爷更是那么宽宏大量。郡主猜得不错,王爷虽没怎样嘉奖我们,却仍是信任我们,要我们继续搜查偷入长白山的可疑人物。这可要比什么奖赏更令我们感到荣幸了!” 完颜璧心中一动,说道:“爹爹刚才交下命令给翦长春,叫他严密执行,任何人不许私自进出营地。那你们怎样出去搜查可疑人物?” 马寡妇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们五个人是王爷特许进出的。” 完颜璧道:“哪五个人?” 马寡妇道:“就是班建侯、金光灿、朝元道人、观照和尚和我。” 完颜璧道:“你和朝元道人、观照和尚是今年才来王府,一向也不怎么露面的,是么?” 马寡妇道:“不错,我们来了未够一年,王爷就这样信任我们,真是令我们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完颜璧道:“班建侯是王府总管,金光灿是御林军的军官,营地的官兵都认识他们二人。但你们三个一向不大露面,碰上不认识你们的巡逻官兵,他们会相信你的话,让你随便进出营地吗?” 马寡妇暗暗好笑完颜璧的幼稚,说道:“这个郡主不用替我们担心,我们五个人都有王爷发给的一面金牌,到什么地方都行。御林军的官兵认不得我,但一定认得这面金牌。” 完颜璧心头大喜,说道:“原来如此。” 回到女营,完颜璧道:“马大嫂,你有两个熟人在这里呢!”马寡妇不以为意,问道:“是谁?” 完颜璧淡淡说道:“待会儿你就知道。”说话之间,已是带领马寡妇踏入内帐。吕玉瑶出来迎接。 马寡妇吃了一惊,说道:“你、你不是吕姑娘吗?” 吕玉瑶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说道:“不错,多谢你还认得我!” 马寡妇已知不妙,说道:“吕姑娘,我和令表兄……” 吕玉瑶怒道:“你不提我的表兄也还罢了,你们狼狈为奸,几次三番的欺侮我,亏你还敢当着我的面提他。”原来吕玉瑶的表兄丘大成早已投身“王府”,做了一个第三流的爪牙。给他穿针引线的人就是这个马寡妇。 马寡妇忙道:“这可不关我的事。郡主,你给我说句好话。当时我是奉你爹爹之命……” 完颜璧笑道:“先别提丘大成这小子,马大嫂,你还有一个熟人在这里呢,见了他再说吧!” 帐幔揭开,秦龙飞已是坐在床上,睁着眼睛在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马寡妇了。 马寡妇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身便要逃跑,完颜璧哪能容她跑掉,倏地出指便点了她的穴道。马寡妇的本领其实并不弱于完颜璧,不过她却怎敢和郡主对抗?完颜璧点倒她后,笑道:“用不着你替我去找秦龙飞啦。你是奉爹爹之命来监视我,怕我私自窝藏人犯的,如今你可以到爹爹那里告发我,好领功劳了。不过吕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她有一笔账要和你算,我想请你原谅,待你们把账算清,那时再让你回去,你愿意吗?” 吕玉瑶得了完颜璧的暗示,已是无须有所顾忌,噼噼啪啪就打了马寡妇几记耳光。 马寡妇哭丧着脸道:“郡主,我是忠心对你的呀!我只有成全你的好事,决不会在王爷面前破坏你们的!”完颜璧不愿听她罗唆,用重手法再点了她的哑穴。 秦龙飞道:“这贱妇留她作甚?” 完颜璧道:“你的伤尚未痊愈,我不能和你立即离开。咱们倘若杀了她,过两天爹爹查问起来,我可是不好应付呢。” 秦龙飞笑道:“不错,这倒是我的糊涂了。我只觉得这贱人可恨,不知不觉又犯了急躁的脾气了。不过,你留下她,她就肯听你的话吗?” 完颜璧笑道:“我就要你设法令她听我的话。” 秦龙飞瞿然一省,说道:“不错,我有办法叫她听你的话!”说完了话,吸一口气,一掌向马寡妇背心拍下。原来他刚才沉思之际,乃是在积聚真气,好运毒功。 只见马寡妇脸上冷汗直流,肌肉痉挛,显然是痛苦得难以形容,只因给点了哑穴,要叫也叫不出来。秦龙飞笑道:“你别担心,死不了的。不过你不听话可不行了!” 马寡妇只觉体内如有无数毒蛇到处乱窜乱咬,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她口里说不出话,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完颜璧皱眉道:“我不愿看她的丑态,如今谅她也不敢违背咱们,你就暂且饶了她吧。” 秦龙飞道:“好,看在完颜姑娘的分上,让你少吃一点苦头。”又再一掌向她背心拍下,不过这一掌却是给她化解的。马寡妇痛苦减轻,抬起头来,眼光充满怨毒。秦龙飞冷笑道:“你已经中了毒,不得我的解毒药,每天就要发作一次,所受的痛苦就像刚才一样。你服不服?”马寡妇还有什么好说,唯有磕头的份儿。 完颜璧在她身上搜出那面金牌,叫一个心腹的侍女把马寡妇拉下去,严密看管。马寡妇精疲力竭,一口气转不过来,一拉出内帐,便即晕了过去。 秦龙飞道:“这是什么东西?” 完颜璧笑道:“我正愁吕姐姐走不出去,鬼使神差,却叫马寡妇给我送来这个宝贝。这是可以进出营地免受盘查的金牌,爹爹一共只发给五个人的。” 秦龙飞听她细说了刚才父女相会的经过,笑道:“这不是鬼使神差,这是你的爹爹送给你的一份最好的礼物。” 完颜璧睨他一眼,说道:“你现在是乐得说风凉的话儿了,可怜我为你不知担多少惊受多少怕!” 秦龙飞道:“我知道,我会记着你的好处的。”这话当真是出自内心,此时他对完颜璧的怀疑,已是烟消云散,口中说着甜蜜的话儿,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吕玉瑶微笑道:“秦大哥,你在这里好好陪着璧姐。事不宜迟,我有了这面金牌,可要赶着去向你的师兄报讯了。” 完颜璧道:“且慢。”吕玉瑶道:“怎么?”完颜璧笑道:“咱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你这样年轻,虽然持有这面金牌,只怕还是有人起疑,我给你打扮打扮。” 她叫那心腹侍女进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跟着就给吕玉瑶“打扮”。过了一会,那侍女把马寡妇的衣裳拿进来,完颜璧笑道:“吕姐姐,请你受点委屈,入里面换上这套衣裳。”吕玉瑶这才知道完颜璧是要她扮作马寡妇。 衣裳虽然不大合身,却还勉强可以将就,换了衣裳出来,完颜璧给她一面镜子,笑道:“你照一照镜子,看看扮得可像。” 吕玉瑶揽镜自照,不觉笑了起来,说道:“璧姐,想不到你还有如此高明的改容易貌的本领。可是把我扮成这样妖里妖气,给轰天雷看见,不气死他才怪。” 原来完颜璧的师父辛十四姑精通药物之学,不但是个擅于使毒的高手,而且工于改容易貌之术,所制的易容丹,能够化妍为媸,变丑作美,随心所欲。完颜璧觉得好玩,在她门下习艺之时,遂把她的这套本领,也一并学了过来。却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完颜璧笑道:“你是为了轰天雷的师弟才受这个委屈,他若是明白,只有加倍疼你,你担心什么?”送她出帐,故意嚷道:“马大嫂,你好走啊,恕我不远送了。”让附近的士兵听见。 吕玉瑶按照完颜璧的指点,从西北角出走,果然相当顺利,只是碰上两次盘查,金牌一扬,便即让她通过。 不料在她刚刚踏出御林军营地范围之际,暮霭苍茫中,突然有几个御林军从草丛中窜出来,喝道:“好大胆的女贼,竟想偷进我们的营地吗?”还有一个军官叫道:“快来,快来,女贼在这里了!”一面叫一面张弓搭箭,想要把一枝蛇焰箭射出。蛇焰箭是用作报警的讯号的,一射出就会有一团蓝色的火焰飞上半空。 吕玉瑶要杀这几个官兵不难,怕的是打草惊蛇,引起大队人马来追,那就糟了。幸亏她还算机灵,听这几个官兵的喝骂,其中颇有破绽,于是非但不逃,反而停下脚步,佯怒喝道:“你们胡说什么,谁是女贼?我正是奉了王爷之命出去搜查奸细的!” 那军官吃了一惊,连忙把弓箭放下,说道:“什么,你是奉王爷之命出去的吗?有何证据?” 吕玉瑶扬起金牌,说道:“你要不要拿过去仔细瞧瞧。” 此时双方距离极近,那几个官兵亦已看清楚她的形貌了。 和她距离最近的一个官兵失声叫道:“咱们看错人了,果然不是那个女贼!” 军官见了金牌,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赔罪,说道:“对不住,只因刚才发现一个女贼,我们不能不加意提防。请你千万包涵包涵。你想必是马大嫂吧?”原来这个小军官虽然没有见过马寡妇,却也知道“王府”里有马寡妇这么一个人,甚得王爷宠信的。 吕玉瑶大剌剌地说道:“原来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刚才的事,不知不罪,饶了你吧。你们要搜查的女贼是谁,说给我听,让我帮你去追。” 那军官道:“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谁?黄昏时分,发现她私自溜进营地。如今金将军已经去追她了。金将军叫我们在这里埋伏,防她再来。” 吕玉瑶道:“你说的金将军可是金光灿么?”那军官道:“正是。” 吕玉瑶装模作样地道:“那更好了,金光灿是我的老朋友,我去帮他,一定可以把女贼逮住。他们跑的是哪个方向?” 那军官道:“是正南方,一直通向明镜台那个方向。明镜台,你想必知道?” 吕玉瑶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轰天雷他们正是藏匿在明镜台,我去找他,可别要给金光灿碰上才好。”当下说道:“那地方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埋伏,小心点儿。” 吕玉瑶恐防他们起疑,继续向正南方跑去,暗自思量:“那‘女贼’不知是谁,论理我应助她一臂之力,但金光灿十分厉害,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别要救不了人,自己反而给金光灿捉了回去。我自己不打紧,但有谁给秦龙飞报讯?” 跑了一程,估计那几个官兵已是看不见她的背影,吕玉瑶正想绕个圈子,改换方向前往明镜台,忽听得侧面离地一里开外的山坡上有人大叫大嚷。 那人高声叫道:“李姑娘,你跑不了的,我已经看见你了。你别多疑,你的爹爹在我们王爷帐中,王爷拿他当作贵宾款待,哪有害他之理?我送你去见你的爹爹吧!”正是金光灿的声音。 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冷笑说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这么容易就会上你的当?” 金光灿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上当也好,不上当也好,反正你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了!乖乖地跟我回去,还可以少吃一点苦头。” 吕玉瑶心中一动,想道:“这个女子一定是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女儿李芷芳无疑。”她虽然未见过李芷芳,但却知道轰天雷和耿电等人,都是要来救她的。倘能救得他们父女回去,凉州和祁连山联盟抗金,这可是一件头等的大事。 本来吕玉瑶是要避开金光灿的,但当她知道了金光灿追捕的“女贼”是李芷芳之后,她如何还能置身事外?当下立即施展轻功,反而跑上这座山头。 暮霭苍茫,金光灿和李芷芳发现了她,都把她当作是马寡妇。 此时金光灿已把李芷芳逼进一个葫芦形的谷口,眼看就将追上。看见“马寡妇”来到,大喜叫道:“马大嫂,你到那头截她!最好将她活擒,别把她伤了。” 李芷芳骂道:“你这不要脸的淫妇,你来吧,我先和你拼了!” 说话之间,金光灿已然追到。李芷芳反手一刀,金光灿笑道:“你打不过我的,拼命也没有用,还是跟我去见王爷的好!”李芷芳骂道:“放你的屁,打不过也要和你打!”幸而金光灿不敢伤她,十数招内,李芷芳还能勉强抵挡。 吕玉瑶飞快赶来,金光灿想道:“我本来用不着她,也可以将这女娃子生擒。不过她来了也好,省我费许多气力。让她分一点功劳,那也算不了什么。”于是说道:“马大嫂,用你的捆仙绳捆她。”原来马寡妇武功算不得第一流,但却有一门本领,擅于用绳圈暗算敌人,趁着敌人冷不及防之际,抛出绳圈,套他双足。如今李芷芳已是给金光灿缠住,正是马寡妇可以偷施暗算的好机会。即使说破,李芷芳也是无法防御。 吕玉瑶学马寡妇的声音,捏着嗓子道:“好的,我来啦!”金光灿忽地稍稍起了一点疑心,想道:“马寡妇的本领虽然不是怎么高明,但轻功却是不在我下。何以她飞快地跑来,还是落在我的后面这许多时候。声音也好似有点不对,难道她是患了小病?” 心念方动,忽地只觉右肩寒气沁肌,登时火辣辣的作痛。原来他已是给吕玉瑶突然刺过来的一剑,伤了他的肩膀。幸而他刚刚起了疑心,虽然冷不及防着了道儿,却还能够在那瞬息之间,心念一动,便即跃开,否则吃的亏一定更大了。 吕玉瑶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可惜未能刺穿他的琵琶骨!”连忙跟踪扑上,刷刷刷连环三剑,趁他立足未稳,刺他背心穴道。李芷芳又喜又惊,这刹那间却是不禁呆了。 金光灿大怒喝道:“你这小贱人,胆敢冒充马寡妇来暗算我!你到底是谁?”反手一剑,脚步虽然未稳,却是连人带剑,旋风似的转过身来,只是一招“龙飞九天”,就把吕玉瑶的攻势解了。 金光灿的功力和剑法都比吕玉瑶高明得多,盛怒之下,快剑疾攻,一口气刺出十七八剑。右肩虽然受伤,剑势仍是十分凌厉。倘非吕玉瑶这几个月来朝夕和轰天雷相处,彼此切磋,学了许多上乘的武功,这几招已是难以抵御。 李芷芳呆了一呆,叫道:“原来你不是马寡妇!”定下心神,挥刀急上,和吕玉瑶并肩御敌。 吕玉瑶是浙东大侠吕东岩之女,又跟轰天雷学了许多上乘武功,身兼两派之长,此时把平生所学全都发挥出来,急切之间,金光灿倒是奈何她不得了。激斗中,李芷芳双刀滚斫而上,吕玉瑶乘机一剑刺去,又在他左肩划开了一道伤口。 金光灿大怒,长剑一挑,把李芷芳的双刀荡过一边,剑锋倏转,直指吕玉瑶小腹,只是一招,把吕玉瑶也逼退了。他在受伤之后,居然还是如此了得,李芷芳不禁暗暗吃惊。 殊不知他已是强弩之末,心中暗暗叫苦。原来他这一招满以为可以把李芷芳的双刀打落的,谁料竟是不能如愿。虽然逼退了吕玉瑶,他的脚步亦是不由得一个踉跄,连忙斜窜开去,不敢乘势追击。 吕玉瑶看出已有转机,心里想道:“我再吓他一吓,教他知难而退。”此时她方能够缓过口气,回答李芷芳道:“我是吕玉瑶,我和凌铁威一起来的。我们曾经到祁连山见过龙帮主,知道你的事情。” 李芷芳以前虽没见过吕玉瑶,但早已知道她和轰天雷是一双情侣,听她说出名字,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连忙问道:“凌大哥呢?” 吕玉瑶挡了一剑,说道:“凌大哥和丐帮的陆帮主在后面,马上就会来到!” 金光灿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轰天雷和丐帮的人已经来到长白山,这消息却是他早就听到了的,在这情形之下,他当然是宁可信其真,不敢断其无了。怯意一生,哪里还敢恋战?连忙剑交左手,刷刷刷几招凌厉的剑法,迫退了李芷芳,一个转身,拔步就跑。 吕玉瑶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李芷芳等了一会,说道:“凌大哥和陆帮主呢,怎的还不见来?” 吕玉瑶寻觅山溪洗脸,一面走一面笑道:“陆帮主大概是不会来了,但凌铁威在明镜台,我们却是一定可以找得着的。”李芷芳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是吓跑金光灿的。” 刚刚说到这儿,只见两条人影向她们这边飞快地跑来。吕玉瑶大喜说道:“你瞧,我不是骗你,不用找他,他已来了。”原来来的这两个人,正是轰天雷和罗浩威。罗浩威的伤已经好了,这天刚好是他和轰天雷在明镜台下轮值把风。 第六十五回虎穴群英 轰天雷内功造诣甚高,隐隐听得这边有金铁交鸣之声,料想有人厮杀,是以立即和罗浩威赶来一看,果然就发现了她们二人。 暮色苍茫,轰天雷急步跑来,一时间未能看得清楚,看见竟然是他最憎恨的“马寡妇”和李芷芳同在一起,不禁大吃一惊,喝道:“你,你这妖妇……”身子箭一般的向前射出,说到“妖妇”二字,和吕玉瑶的距离已经不过数步。轰天雷举起手掌,忽地一呆,心道:“这人好像不是马寡妇!” 吕玉瑶“噗嗤”一笑,说道:“凌大哥,你不认识我了么?” 轰天雷听了她的音声,方才知道是她。又是心惊,又是诧异,连忙问道:“瑶妹,你为何打扮成那妖妇的模样。” 吕玉瑶道:“待我洗了脸,慢慢告诉你。”说罢向罗浩威和李芷芳那边做了一个鬼脸。此时他们二人亦已见了面,患难之后重逢,悲喜交集,手执着手,急切间竟是说不出话。 轰天雷瞿然一省,悄悄笑道:“对,他们定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咱们走远一些。那边有条山溪。” 果然不出完颜璧所料,轰天雷明白原委之后,对他心爱的人不禁又是怜惜,又是感激,说道:“瑶妹,你为我吃尽苦头,受尽委屈了。”吕玉瑶笑道:“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么?我是心甘情愿受这委屈的。可幸不负所托,找着了你的师弟。”轰天雷说道:“对,待会儿咱们和大伙儿商量,怎样才能最妥当的把秦师弟救出来。” 罗、李二人都是死里逃生的,劫后重逢,恍如隔世,心情的激动,比轰天雷、吕玉瑶犹有过之,两人执手相看,过了一会,罗浩威方始能够说出话来:“听说你大病一场,幸亏孟、严两位女侠找着了你,但我昨晚和凌大哥、耿大哥他们回到明镜台,却又见不着你,真是令我焦急不安,可喜现在终于见着你了。” 李芷芳满怀歉意,说道:“要是我知道你昨晚会到明镜台来,我也不会偷偷出去了。你的伤好了吗?”罗浩威道:“早已好了。你昨天一个人离开明镜台,是到哪儿去的?”刚刚说到这里,只见又有两条人影飞快跑来,这两个人正是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和谷涵虚的妻子严浣。两人不约而同的大喜叫道:“李姑娘,你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李芷芳道:“这位吕玉瑶姐姐是刚从完颜长之的女儿那里来的,她是凌大哥……”蓦地想起自己虽然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侣,可是他们并未成亲,却不知要怎样介绍才好了。 不过孟、严早就知道轰天雷和吕玉瑶的事情,却是用不着她来介绍了。当下笑道:“吕姑娘,我们正在盼望你回来呢。你在那边探听到什么消息?” 吕玉瑶道:“我见到了凌大哥的师弟秦龙飞,也见到了明慧公主。” 孟明霞道:“啊,明慧公主果然也来了。只不知李盟主这次能不能够见着她?我也希望能够见着她的一面。”想起过去三个人的交情,不觉倍增念旧之感。 吕玉瑶道:“就在我离开的那天,拖雷请完颜长之过去,据完颜璧的猜想,说不定就是因为李盟主已经到了。” 严浣说道:“吕姑娘,你打听到的消息倒是不少呀!” 轰天雷道:“咱们回去慢慢再说吧。” 回到了明镜台,与褚云峰、谷涵虚、耿电、杨浣青等人相见,皆大欢喜,不必细表。 吕玉瑶把这几天在完颜璧那里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杨浣青笑道:“李姑娘,你可以安心啦。令尊虽然是被软禁,完颜长之可还不敢伤害他。咱们大伙儿总有办法救出令尊,你无须一个人去冒险了。” 李芷芳脸上一红,说道:“不错,这次是我犯了急躁的毛病,几乎误了大事。”原来孟、严等人那天将她从满族大夫鄂卜苏的家里接上明镜台,因她病后需要调治,强迫她在山洞休养。李芷芳不知外间的消息,挂念着父亲的安危,发了小姐脾气,别人不许她走动,她就偏偏要溜出去,闯到金兵的营地,希望能够打听到父亲的消息。 轰天雷道:“论目前的处境,似乎还是我那师弟的处境更为危险,马寡妇的事情迟早必然会泄漏的。” 褚云峰道:“当然咱们应该派人去帮忙他,不过也得想个妥善的办法。” 吕玉瑶道:“我有完颜长之的一个金牌,也许还能派上用场。”当下向众人解说这个金牌的作用。 孟明霞道:“你已经给金光灿识破,金光灿回去,难道不会查究这桩事情?” 吕玉瑶道:“巡逻营地的金国官兵是只认金牌不认人的。除非完颜长之亲自下令吊销这面金牌,否则咱们还是有机可乘。但完颜长之如今已给拖雷召去,金光灿也未必能够见得到他。”接着又笑道:“至于那个马寡妇,她已经给秦龙飞用毒掌炮制得贴贴服服,纵使金光灿有胆跑去完颜璧那里查问,马寡妇也是没胆将真相告诉他。” 褚云峰沉吟半晌,说道:“虽然有点冒险,但也值得试试。” 轰天雷道:“褚大哥,你让我去把师弟接出来好吗?” 褚云峰摇了摇头,说道:“你进出女营,不大妥当。” 杨浣青道:“那么我去最好。一来我可以顺便去找师父,二来我和完颜璧已经是不打不成相识,她认得我。”要知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乃是金国的贝子,这次的“祭陵大典”,料想他会跑去凑凑热闹,乘机暗中相助群雄。 杨浣青还有第三个理由没说出来,她的轻功在众女侠中是最高明的一个。比起其他的人,也只不过略输给耿电而已。 孟明霞道:“你去倒是比较适当。不过我却有点害怕你,你……” 杨浣青笑道:“你怕我喜欢胡闹,是吗?那么,我、我和耿大哥一起去。反正这面金牌并不限定只许一个人使用,而且我们也未必就要用到这面金牌。” 严浣笑道:“你用不着多找借口了,我知道你离不开你的耿大哥。褚师兄,那你就答应她吧。” 轰天雷情知自己的轻功比不上他们两个,于是笑道:“那么救我师弟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两位了。我也不和你们争啦。” 商议已定,耿、杨二人当晚便即动身。不过群雄更关心的事情还是李思南此行的成败,这件事情他们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只能在明镜台焦急的等待了。 明镜台的群雄在为着李思南的安危而担心,但还有一个人,她对李思南的关心,只有在他们之上,决不在他们之下的。这个人是明慧公主。 这天中午时分,完颜璧派遣一个心腹侍女来请云中燕。云中燕曾在她的“王府”住过几天,本来早就相识,但因她是完颜长之的女儿,又是辛十四姑的弟子,她的父亲和师父都是云中燕讨厌的人,是以不愿和她来往。 初时云中燕还是不想去的,那侍女回去之后,她和姑母说道:“哼,完颜璧好大的架子,咱们是客人,她不先来拜访咱们,却要我去见她。” 明慧公主劝她道:“她在大都曾经招待过你,你去拜会她也是应该的。何必计较这些小节。” 云中燕道:“按理说她应该请你才对,你是长辈,她不请你,却只单独请我,我才不高兴去呢。” 明慧公主笑道:“她和你一般年纪,年轻人当然比较谈得来。你就去一趟吧,听听外间有些什么消息也好。” 云中燕这几天闷在帐幕里也想出外走动走动,听得姑母这么说,心中想道:“不错,她是完颜长之的女儿,说不定可以从她的口里知道一些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反正我又没别的地方可去。”这才勉强答应了。 这一去直到傍晚时分方始回来,明慧公主见她神色不定,似喜似忧,不觉有点诧异,笑道:“看来你们还谈得很投机呢,否则不会去了这许多时候。” 云中燕道:“她的父亲很坏,她的师父也是邪派中出名的女魔头。想不到她的为人却是很好,好得简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明慧公主笑道:“是吗?莲出污泥而不染,父母和儿女不是一样,那也并不稀奇。但我猜想她一定是有求于你,是吗?” 云中燕道:“姑姑,你猜对了。这件事我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明慧公主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云中燕道:“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汉人的武林盟主李思南来了。” 明慧公主呆了一呆,半晌,低声说道:“啊,原来是他来了。” 云中燕道:“姑姑,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和这位李盟主的交情很是不错。” 明慧公主心头鹿撞,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二十年前,李思南曾经在和林和我一起打猎,那时我也是像你现在一样年轻。他帮过我的忙,我也帮过他的忙。不过这些事情都已过去了,如今他见了我只怕也未必认识我了。” 云中燕道:“姑姑,当时你曾经喜欢过他,对吗?” 明慧公主面上一红,说道:“过去的事再提它干嘛?他的妻子是和他患难之交的一个十分可爱的姑娘,我只盼望他们能够白头终老。他们得到幸福,我也感到快慰。” 云中燕心头一沉,想道:“要是风大哥也像李思南一样,娶了别的女子,恐怕我是不会像姑母一样看得开了。” 明慧公主道:“完颜璧要你帮她什么忙?”心想:“难道就是和李思南有关?” 云中燕道:“姑姑,你不想先知道李思南的消息吗?” 明慧公主道:“他、他现在是在哪儿?” 云中燕道:“确实的消息还没知道,不过据完颜璧说,恐怕他现在已经到了四叔那儿了。” 明慧公主吃了一惊,说道:“他要来见拖雷?” 云中燕道:“是呀,听说三天之前,他已经托龙象法王的师弟传话给四叔了。” 明慧公主喃喃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云中燕道:“完颜璧也不知他是为的什么。不过他的父亲已给四叔请去,她说,听她父亲的口风,多半就是四叔找他去作陪客的。” 明慧公主道:“她要咱们帮李思南的忙?” 云中燕道:“这倒不是。她并不知姑姑和李思南的交情,我当然也没告诉她。不过她为了要得到我的帮忙,不能不先告诉我这个消息。” 明慧公主道:“她的父亲掌握金国兵马大权,有什么事要你帮忙?” 云中燕道:“姑姑,我以前告诉过你,我在中原认识几个少年英雄,其中一个名叫凌铁威,绰号轰天雷,你还记得吗?” 明慧公主笑道:“我早已听得木华黎说了,听说你和三位汉人的少年英雄,合称风云雷电。另外两人,一个是屠百城的弟子,绰号黑旋风的风天扬;一个是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外号闪电手的耿电。还听说你和黑旋风的交情很不错呢。” 云中燕面上一红,但她也不隐瞒心事,叹口气道:“姑姑,我不知道怎样才好?” 明慧公主凄然一笑,说道:“傻孩子,你的情形和我不同。李思南是早已有了未婚妻的,黑旋风如果也是这样,他就不会爱上你了。” 云中燕低下了头,说道:“他对我很好,我知道他没有别的女人。” 明慧公主道:“那你还担什么心?但我却有一事不明。” 云中燕道:“姑姑要问何事?” 明慧公主道:“你为什么单独提起轰天雷,照理你最关心的应该是黑旋风才对。” 云中燕脸泛红晕,说道:“姑姑又拿我取笑了。我之所以先提起轰天雷,那是因为他的师弟秦龙飞如今正是在完颜璧那里。” 明慧公主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如此说来,她倒是比你大胆多了,居然敢把情郎收藏在她的帐幕。” 云中燕道:“秦龙飞是在她那里养伤的。” 明慧公主说道:“敢情完颜璧就是为了她的情郎求你帮忙?” 云中燕点了点头,说道:“她已经派人溜出去向轰天雷报讯了。据说黑旋风和耿电都已经和轰天雷先后到了长白山,他们会设法来救秦龙飞的。不过完颜璧为了预防万一,假如外援无法来到时,她希望咱们能够替她保护秦龙飞。姑姑,这个忙咱们帮她不帮?” 明慧公主笑道:“你都已经答应她了吧?还来问我。”云中燕给她说中,忸怩说道:“我答应了也没有用,一定要你帮忙才行。” 明慧公主笑道:“黑旋风已经来到了长白山,你有机会见得着他了。要是你能帮忙他们救出轰天雷的师弟,黑旋风也一定感激你的。这个顺水人情,我还能不送给你吗?好,到必要的时候,你尽管用我的名义,向完颜长之讨个情吧。或者,把轰天雷那个师弟,接过咱们这边也行。” 云中燕放下了心,说道:“现在还用不着这样做,完颜璧要亲自照料她的情郎呢。不过有了姑姑这道护身符,我也可以替他们放心了。” 云中燕放下一重心事,明慧公主却是更增忧虑,心里想道:“李思南的身份远非秦龙飞可比,帮秦龙飞的忙容易,帮他的忙可就难了。唉,不知他为了什么要冒这样大的风险,来见四哥?四哥和他虽然是换过哈达的异姓兄弟,但今时不同往日,四哥正要继承爹爹的遗志,把中原变作蒙古人的牧场,李思南是中原武林领袖,正是他的障碍,他能够容得李思南吗?” 往事历历,都上心头。想起昔日的交情,想起李思南目前的处境,明慧公主不禁咬了咬牙,心道:“李思南倘有不测之祸,除了我还有何人能够救他?虽然我要救他亦是殊无把握,但总得想个办法才好。唉,他现在不知已经到了四哥那里没有?” 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姑侄二人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听得一缕箫声,远远传来。 箫声好似游丝,从空而降,透入账幕,音细中清,十分悦耳。 云中燕坐了起来,说道:“咦,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外面吹箫?”蒙古的士兵也常有晚间聚饮吹起胡笳助兴之事,但箫笛是流行在汉人们的乐器,蒙古士兵懂得吹箫的却是绝少。 明慧公主的武学造诣比云中燕高得多,听这箫声远远传来,还是如此清楚。这分明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 明慧公主思疑不定,披衣起床,说道:“待我出去看看。” 这晚月色朦胧,明慧公主展开绝顶轻功,向那箫声来处寻觅,跑上山头,果然看见一个黑衣汉子在一棵大树下吹箫。 明慧公主心跳加剧,急忙向他跑去。那人也似乎发现了她,迎上前来。明慧公主怔了一怔,失声叫道:“你、你——” 那人说道:“我是檀羽冲,对不住,扰了公主的清梦了。”原来并非李思南,却是金国的贝子武林天骄檀羽冲。 明慧公主虽然大失所望,但能够见到武林天骄,总胜于自己孤立无援。当下定了定神,说道:“檀贝子,你敢情是有事要找我么?” 武林天骄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错,我是为了李思南来的。” 明慧公主一颗心怦怦地跳,连忙问道:“李思南,他、他怎么样了?” 武林天骄说道:“他现在正在拖雷帐中!” 明慧公主“啊呀”一声,说道:“是不是那边已经动手了?” 武林天骄道:“还没有。不过,我恐怕他会有危险。拖雷帐下有龙象法王和无妄上人,完颜长之刚才也到拖雷那儿了。”言下之意,不说明慧公主也已知道,李思南本领再高,也是决计敌不过这三个顶儿尖儿的高手的。 明慧公主道:“那怎么办?拖雷和我虽是兄妹,但他不会听我的话的。” 武林天骄说道:“我知道完颜长之和拖雷之间的一件秘密,只要你帮我的忙,咱们或者还有办法可想。不过,要你抛头露面,你可愿意?” 明慧公主说道:“为了李思南,我什么事情也愿意做。”她知道武林天骄是李思南的朋友,是以在武林天骄的面前,她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真情了。 武林天骄道:“好,那么请你马上带我去拖雷那儿。” 明慧公主无暇回去告诉云中燕,只好便即与武林天骄同行。武林天骄也是在路上方始有暇把那个秘密告诉她。 明慧公主与武林天骄离开这座山头的时候,却有两条黑影,飞快地跑上山来。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奉命偷入金兵营地,想要来救秦龙飞的耿电和杨浣青。他们是给武林天骄引来的。 耿、杨二人轻功超卓,这天晚上,偷偷的进入营地,果然连马寡妇的那面金牌都没有用过。 不过,他们却碰上一个难题,不知完颜璧的女营是在何处。李芷芳虽然曾把方向和女营附近的地形告诉他们,但在黑夜之中,又是敌人的营地,他们哪有余暇从容寻觅? 正在他们感到茫无头绪之际,忽听得箫声从那座山头隐隐传来。 杨浣青喜出望外,说道:“这是我师父的箫声,找不着完颜璧不打紧,见得着他老人家就好了。” 可惜他们来迟了一步,当他们到达这座山头之时,武林天骄和明慧公主早已走了。 杨浣青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叫道:“师父,师父!”刚叫得两声,忽听得有人喝道:“是谁在上面?”跟着另一个人说道:“好像是个女的,咱们上去看看!” 耿、杨二人大吃一惊,原来发现他们踪迹的那两个人,乃是完颜长之“王府”的总管班建侯和班建侯的老搭档——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 这两人名列金国三大高手之内,耿电和杨浣青与他们单打独斗只怕也抵敌不过,何况还是在他们的地方。而马寡妇那面金牌,用来吓骗别人可以,却是决计骗不过他们的。 当下耿、杨二人只有逃跑,班、翦二人的轻功亦是不弱,虽然追不上他们,却已发现他们的背影,锲而不舍的衔尾急追。 翦长春道:“好像是一男一女!”班建侯喝道:“给我站着!”随手拾起两颗石子,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向耿、杨二人飞去。 班建侯的内功非同小可,百步之外,一颗小小的石子飞来,耿电折扇一拨,打落石子,腕口亦是一麻。杨浣青则是凭着超妙的轻功,在间不容发之际恰好避开的。 班建侯不住飞出石子,耿、杨二人应付他的暗器,双方的距离渐渐拉紧了一些,不知不觉已是从山上追到山下,耿、杨二人忽地发现树林里有十几座营账。 这晚月色朦胧,但帐幕外巡逻的女兵,仍是隐约可见。 杨浣青又惊又喜,悄悄说道:“不知是否完颜璧的女营?” 耿电说道:“看地形不像。” 杨浣青在他耳边笑道:“管它是也不是,咱们随便钻进一座帐幕,看班建侯可敢入去搜查?” 耿电皱皱眉头,说道:“这是女营,你可以进去,我却不行。” 杨浣青道:“事急马行田。这个时候,你还顾忌这许多作甚?”此时他们已经绕到一座帐幕后面,巡逻的女兵还没发现他们。耿电兀是拿不定主意。 议论未定,班建侯和翦长春亦已来到这个营地了。他们发现林中的女兵,不禁都是骤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斥道:“什么人这样大胆,擅闯禁地!” 原来他们只顾追踪耿、杨二人,不知不觉追到了明慧公主的女营营地。斥责他们的人正是云中燕。 云中燕等了许久,不见姑姑回来,心里正在焦急。一听得外面似有人声,连忙跑出来。看见了班、翦二人,亦是大感意外。 班建侯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行礼,说道:“公主息怒,我是完颜王爷的总管班建侯,他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翦长春。我们是奉了王爷之命……” 话未说完,云中燕已是柳眉倒竖,哼了一声,斥道:“你们是奉了王爷之命来欺侮我吗?” 班建侯吓得直打哆嗦,说道:“不、不,公主,你、你误会了,我、我们……” 云中燕冷笑道:“你、你们什么?三更半夜,跑到我们的女营,这是什么道理?叫你们的王爷来,我倒要问一问,这真的是他的命令,还是你们狐假虎威?” 云中燕连珠炮似的发话,班、翦二人欲辩无从,只是低头弯腰,受她训斥。好不容易,等到云中燕的斥骂告了一个段落,班建侯方能松一口气,说道:“公主请容小人禀告,我们是奉了王爷之命,严防奸细混进来的。刚才我们发现有两个可疑的人物,似是一男一女,跑到公主这里。我们追踪奸细,误入禁地,这是无心之失,请公主原谅。那两个奸细……” 云中燕冷笑道:“好呀,原来你是到这里搜查奸细来了。那两个奸细是我收藏起来了,你到我的帐幕搜吧!” 班建侯忙赔笑脸,说道:“公主说笑了。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无礼,我只是想请问公主,有没有发现那两个奸细罢了。” 云中燕道:“你不问别人,偏来问我,哼,这不是分明对我怀有疑心么?好,那我现在就干脆告诉你吧,今晚在我的营地里只发现你们两个是外来的人,除非你们就是奸细!” 班建侯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讪讪说道:“既然没有发现,那么小人告退了。明慧公主……” 云中燕冷冷说道:“你要我姑姑出来迎接你们吗?” 班建侯忙道:“小人怎敢扰明慧公主清梦,只是想请公主在她老人家面前,替我们请安。” 云中燕道:“知道了。我和姑姑的清梦早已给你们打扰了啦。” 杨浣青待他们去得远了,噗嗤一笑,在帐幕后面和耿电走了出来,笑道:“云姐姐,奸细自己来了,你不用费神寻找啦!” 云中燕见是他们二人,又惊又喜,问道:“你们怎么来的?” 杨浣青道:“说来话长,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黑旋风在明镜台,他是特地来寻找你的。” 云中燕面上一红,说道:“我已经知道了。咱们进去慢慢说吧。” 云中燕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之后,说道:“你们来得正好,今日日间,完颜璧找我到她那里会面,她正在盼望你们来救秦龙飞呢。杨姐姐,委屈你扮作我的宫娥,我叫一个心腹侍女陪你去完颜璧那儿,不过耿大哥却是不便同往,只好请耿大哥暂且留在这里一会。” 杨浣青道:“明慧公主呢?你们不是住在一起的吗?” 云中燕道:“我正想问你们呢?你们没有看见我的姑姑?” 杨浣青诧道:“明慧公主也是刚才出去的吗?” 云中燕道:“是呀,她是听见箫声,出去看看吹箫的人是谁的?” 杨浣青道:“吹箫的人是我的师父。” 云中燕又喜又惊,说道:“原来是令师檀大侠,怪不得有那么深湛的传音入密的内功。你们师徒可曾会面?” 杨浣青道:“要是我和师父一起,班建侯如何还敢追踪我们?不过我虽然没有见着师父,他的箫声我却是听得十分熟悉的了。” 云中燕沉吟半晌,说道:“令师多半是为了李大侠而来,依我猜想,我的姑姑恐怕陪他一同去找我的四叔了。” 杨浣青道:“班建侯和翦长春二人恐怕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们。刚才他们请见明慧公主,我猜他们恐怕亦已是对你的姑姑起了疑心。” 云中燕道:“他们又能怎样?” 杨浣青道:“完颜长之如今在你四叔帐中,要是他们去求见你的四叔,倒是不可不防。” 云中燕想了一想,说道:“四叔如今正有着紧要的事情,未必有空接见他们。不过咱们当然也是要谨慎一些的好。” 耿电说道:“我在这里反正闲着没事,不如我到拖雷那里一探。虽然帮不上李盟主的忙,但有檀大侠与李盟主在那里,我倒是不用害怕。多一个人供他们奔跑也是好的。” 云中燕知他心意,想道:“他是一个男子,在这女营,自是难免觉得有点不便。万一四叔当真来到我这里查搜奸细,我也是自身难保。虽然这个可能是微乎其微。” 于是云中燕在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你到我四叔那儿,危险也是很大。”耿电笑道:“我若怕危险,也不敢深入虎穴了。李盟主的事情,我们都是非常关心的。”云中燕道:“既然如此,那么待我画一张地图给你。”跟着对杨浣青交代,说道:“要是完颜璧那边有甚危险,你接了秦龙飞出来,为了小心起见,不可径回这里。你看清楚,要是我有一盏红灯挂在帐外,你才可以放心回来。”杨浣青道:“我理会得。”当下入内更衣,过了一会,扮作宫娥出来。此时云中燕的地图亦已画好交给了耿电。他们便即分道扬镳,各干各的去了。 他们都没料错,李思南此刻正是在拖雷的“帅帐”之中。 虽然还没动武的事情发生,但是唇枪舌剑,那气氛的紧张却是比动武更甚! 这天黄昏时分,李思南独自一人,堂堂正正地走到拖雷“帅帐”求见。 拖雷的守卫都是蒙古有名的武士,其中不乏和李思南相识的人,突然见他出现,不禁都是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人真是有神出鬼没的本领,完颜长之防范得那样周密,他竟然能够通过金兵的营地,径自就到我们这里。我们的巡逻士兵,竟然也都好像还在梦里,丝毫不知。” 拖雷早已有所准备,得到通报,便即出来迎接,哈哈笑道:“思南安答(蒙古话兄弟之意)果是信人,当真来了。说实在话,前两天我听到无妄大师替你捎来的口信,我还不大相信你会当真来呢。嘿嘿,思南安答,这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想不到咱们居然还能够见面。这次你可要多住些时,咱们好好一叙兄弟之情。” 李思南淡淡说道:“我可不是为了叙旧来的。” 拖雷笑道:“安答,你谈公事也好,谈私事也好,我都一样欢迎。咱们进去谈吧。”当下吩咐卫士,在帐外严密守卫,不得他的特许,谁都不许进来。 在“帅帐”当中的一座“内帐”里,龙象法王早已在那里等候。 拖雷笑道:“你们也是老相识了。思南安答,你不反对法王在座吧?” 龙象法王合十说道:“李大侠,贫道在大都完颜王爷的府上,有幸见识过李大侠的超卓武功,委实十分仰慕,实是盼望能有机会再和李大侠切磋,还望李大侠不吝指教。” 李思南道:“法王客气。不过我今日却是没有心情和别人谈论武功。法王倘若一定要和我切磋,那就另订日期吧。” 龙象法王笑道:“李大侠误会了,我说的切磋并非比武。你是我们元帅的安答,真的动手,那不也太伤了和气吗?” 李思南道:“那么以后我再向法王请教吧,你要怎么切磋都行。”弦外之音,自是不欢迎龙象法王在座了。 拖雷说道:“法王是我们蒙古国师,思南安答,你若要谈公事,法王在座,亦是无妨。” 李思南一想,已经明白拖雷心意,拖雷是怕受他胁持,故而必须龙象法王在旁保护。李思南想道:“你也忒小看我了,但若非如此,谅你也不能安心。”于是便不再出声,让龙象法王入座。 坐定之后,拖雷单刀直入的便问李思南道:“你这次在长白山出现,当真是令我意想不到。你到底因何而来,可以告诉我吗?” 李思南也单刀直入的回答他道:“你因何而来,我也就是因何而来。” 拖雷皱了皱眉头,笑道:“思南安答,你这话倒像老和尚的偈语,叫我越听越糊涂了。我是应金国皇帝之请,来参加他们的祭陵大典的。难道完颜雍也有邀请你吗?” 李思南道:“你是以参加祭陵大典为名,来察看金国的虚实吧?” 拖雷哈哈笑道:“咱们是八拜之交,我也无须瞒你。不错,我是有并吞金国的雄图。那么,你是来帮忙我了?” 李思南亢声说道:“刚刚相反,我是反对你进犯中原!” 拖雷说道:“你们宋国和金国是世仇,我给你们灭了金国,不正是对你们有大大的好处吗?” 李思南道:“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要反对你们吧。第一、中原本是我们宋国的地方,给金国占去。我们不能让蒙古士兵再践踏我们的土地,伤害我们的百姓。你们和金国打仗,受害最大的还是我们汉人。第二、我知道你的计划,你在吞金之后,就要灭宋。” 拖雷说道:“你错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正在派遣密使,和你们宋国皇帝密商。如今宋国皇帝已经决定和我蒙古联盟,夹攻金国。我们替宋国收复失地,宋国供应我们粮草。” 李思南说道:“收复失土是我们汉人的责任,无须你们越俎代庖。而且我知道你的所谓‘联盟’,只不过是骗人的玩意!” 拖雷变了面色,说道:“思南安答,你也未免太多疑了。幸亏你和我是八拜之交,要是别人在我面前说这句话……” 李思南道:“你就要把他拉出去斩首示众了,是吗?嘿嘿,我李思南若是怕死,那也不会来了。” 拖雷冷冷说道:“那么你这次的来意,是想凭我们结拜之情,求我不要打你们宋国吗?” 李思南道:“你说错了,我不是求你,我是为你们蒙古着想,劝你消除这个野心。否则你若定要妄动干戈,汉人固然要受灾难,对你们蒙古,只怕也是祸患非小!” 拖雷冷笑道:“我们蒙古的骑兵天下无敌,自先父立国之后,数十年间,横行欧亚,灭国无数,也不见有什么祸患!” 李思南道:“被你们灭亡的国家,焉能和中国相比。中国是一个很大的国家,百姓比你们多不止百倍,土地比你们不止广十倍,更有数千年的文化,岂是你们可以轻易征服得了的?纵或你们一时得逞,也不过像是以蛇吞象罢了,当真吞得下去吗?你们穷兵黩武,只能令你们好像坐在火药堆上一样。你们越残暴,百姓反抗也就越大。一旦火药爆炸,受毁灭的恐怕就不仅是你一个人了。” 拖雷冷笑道:“你来是恫吓我吗?” 李思南道:“你自己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拖雷道:“有道理也罢,没道理也罢,先父要把天下变作我们蒙古人牧场的遗志,我必须承继。有什么后患那也是后话,我顾不了!” 李思南亢声说道:“好,那么你是一意孤行的了?” 拖雷说道:“我只是想要知道,要是我们蒙古大军开入中原,你将如何?” 李思南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必将与中原豪杰,合力同心,抵抗你们的入侵!” 拖雷哈哈一笑,说道:“你们所谓‘中原豪杰’,武功或者都很不错,但说到打仗,其实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如何能够抵挡我们蒙古大军?” 李思南道:“打不过也要打!何况我已经可以断定你们最后是必败无疑,我们纵或一时受挫折,那也算不了什么!” 龙象法王冷冷说道:“李大侠是中原汉人的武林盟主,以他的身份,也难怪他要这样做的!” 李思南傲然说道:“你知道就好!” 拖雷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不过我却爱惜你的性命,不想你做这样螳臂挡车的傻事。嘿嘿,谁叫咱们是曾经交换过哈达的安答呢?好兄弟,你一定要留在这儿,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了!” 此事早已在李思南意料之中,冷笑说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要把我强留,恐怕未必就能如愿!” 拖雷笑道:“你好不容易才能来此一趟,无论如何,我是不能让你马上走的。好吧,我也不想改变你的志向,你留在这里,咱们只谈往日之情,不谈军国大事,如何?” 李思南拍案而起,说道:“你要侵占中国地方,你我还能有甚兄弟之情?” 此言一出,登时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场面。拖雷强笑道:“你一定要走?” 李思南道:“你一定要把我强留?”两人针锋相对,眼看已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拖雷忽地放松口气,说道:“你决意要走,我自是无法强留。不过要把你留下的不仅是我。” 李思南道:“还有何人?” 拖雷说道:“你来到此间,总该见见主人才走。”说到此处,一个卫士进来报道:“完颜王爷求见元帅。” 拖雷说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思南安答,我说的正是这位完颜王爷。长白山是金国土地,他是不折不扣的此地主人。”其实完颜长之早已来了,不过特地等到李思南和他们闹翻的时候,方始现身而已。 说话之间,完颜长之踏进内帐,故作愕然的神气,随即笑道:“李大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幸会,幸会!” 拖雷说道:“李大侠正要走呢,完颜王爷,你是主人,似乎应该挽留佳客吧?”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当然,当然。难得李大侠光临,我岂可不尽地主之谊?李大侠,请你留下!” 李思南冷冷说道:“我一定要走,你又如何?” 完颜长之变了面色,说道:“李大侠你是知道的,此地是敝国皇陵,目前正在筹备祭陵大典,碍难容许外人进出。我是担了天大的关系,才敢请李大侠留作我的客人,最少要等待祭礼过后,方能让李大侠离开。李大侠倘若不是以我的客人身份,如今就要离开,那么我也是不能擅自作主的了。恐怕难以保得李大侠的平安!” 李思南冷笑说道:“如此说,你是要用武力强留我了。” 完颜长之勉强笑道:“不敢,请李大侠给我一点薄面,免得大家为难!” 李思南哼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手按剑柄。饶是拖雷身经百战,此时也不禁心里发慌,慌忙躲在龙象法王背后。完颜长之挡在出口之处,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李思南的动态,手心也是不觉捏着一把冷汗。 要知李思南剑法通神,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联手,虽然自信不至于输给他,却也难保不会两败俱伤。何况还有一个拖雷,必须他们保护。在李思南神出鬼没的剑法之下,他们可也没有绝对把握能够保得拖雷的安全。 李思南也是不能不有一点顾虑,倒并非是为了本身,而是为了顾全大局。这一剑刺出,他和拖雷就没有谈判的余地了。 顶儿尖儿的高手搏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完颜长之把内力运到掌心,亦是不敢发掌,恐怕自己一击不中,就要给对方乘虚而入。这气氛当真可以说得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得帐外一片喧哗,跟着听得有人闷哼了一声,叫道:“公主,你……”下面的话说不出来,显然是业已给人点了穴道。听得出是龙象法王的师弟——无妄上人的叫声! 拖雷喝道:“是谁敢来胡闹?”话犹未了,只见明慧公主和武林天骄已是揭开帐幕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拖雷手下的第一名“金帐武士”木华黎。木华黎禀道:“公主和檀贝子定要来见元帅,小将不敢阻拦!” 第六十六回悲欢离合 原来明慧公主陪同武林天骄闯进帅帐,无妄上人刚要阻拦,便给武林天骄点了他的麻穴。木华黎是谁也得罪不起,只好跟着他们进来禀报。 龙象法王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听说武林天骄的点穴功夫称为惊神指法,天下无双。听刚才的情形,师弟似乎是才一个照面,便即给他点倒,果然名不虚传!李思南有他相助,只怕我们是难免要吃眼前亏了!”要知无妄上人的本领虽然远远不及师兄,在武林中也已算得一流高手,如今不过一个照面,便给武林天骄点了穴道,龙象法王焉得不惊? 拖雷板起面孔道:“明慧,你来作甚?” 明慧公主说道:“哥哥,你和思南约会,为何不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也想见他吗?檀贝子是我邀他作伴的,你要怪,怪我好了,和他们可不相干。” 拖雷挥了挥手,说道:“木华黎,你下去吧。”情知多一个木华黎护卫也是无济于事,乐得故示大方,心想:“明慧这丫头当然是帮李思南的,但料想不会加害于我。即使李思南要伤害我,她也会阻拦的。”如此一想,倒是反而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了。 武林天骄笑道:“我不请自来,请元帅见谅。” 拖雷勉强笑道:“檀贝子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难得相会,不必客气。” 完颜长之则是哼了一声,说道:“檀贝子,在大都我要留你给朝廷效力,你不愿意,看来你是连祖宗也不要了。如今我们在此祭陵,你却又来作什么?” 武林天骄说道:“我正是为了爱护金国,这才来的。” 完颜长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林天骄瞅着他冷冷说道:“我是来给你贺喜呀!” 完颜长之道:“喜从何来?” 武林天骄缓缓说道:“你和拖雷订了密约,以后你的荣华富贵可以更上一层,在你来说,这不是大喜事么?可惜在金国来说,可就未必是好事了。是以,我为了爱护金国,不能不来!” 完颜长之是王叔身份兼御林军统领,富贵已到极点,“再上一层”,除非做皇帝!武林天骄用不着说破,完颜长之与拖雷都是心里明白了。 此言一出,完颜长之不由得心头大震,颤声喝道:“檀贝子,你,你胡说什么?” 武林天骄淡淡说道:“你和拖雷元帅所订的密约,你自己应该知道得十分清楚,难道还要我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么?” 拖雷力持镇定,说道:“檀贝子,你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这种话可是不能传开去的啊!我和完颜王爷私交虽然极好,贵国的兴废大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武林天骄冷冷说道:“是么?不过我得到的消息似乎不是谣言。这封信请元帅过目,不知元帅可还记得?” 拖雷接过那封信一看,不觉变了颜色。原来这正是他上次托龙象法王带去大都,给完颜长之的密函。密函约定,他支持完颜长之篡位,完颜长之做了皇帝,必须向蒙古称臣。不过这封信却并非他的原函,而是别人一字不易抄下来的副本。 武林天骄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原函在我最可靠的一位朋友手中。不过元帅亲手所写的信件,大概总还记得?这个副本是真是假,元帅必定知道?” 拖雷暗自想道:“武林天骄和李思南都是本领非凡的人物,在我的营地,我纵然可以杀了他们,料必也要经过一场恶战,他们把这秘密大叫大嚷地抖出来,可不是当耍的,何况原件还在他的朋友手中!”要知当前的局面虽然是李思南、武林天骄在拖雷的势力范围之内,但在这长白山中,却又是拖雷在金国皇帝的势力范围之内。他带来的几个精骑决敌不过金国的数万大军。 这刹那间,大家都是不由得都静了下来,各自盘算如何应变。 明慧公主轻轻说道:“哥哥,我和你说几句话。” 拖雷跟她走过一边,明慧公主小声说道:“路上檀贝子已经把他的意思告诉我了,只要你让李思南平安回去,他不揭发此事。”拖雷说道:“我怎么可以相信他?”明慧公主道:“他们出了营地,我把原信交还给你!” 拖雷吃了一惊,说道:“信件在你手中?”明慧公主道:“我没带在身上,但我决不会害你的,你总应该相信我吧?除非你一定要杀害思南安答,否则我可不能不顾兄妹之情。” 拖雷咬了咬牙,说道:“好,这桩交易冲着你的面子就算成交吧。” 明慧公主松了口气,说道:“这桩交易可还得看看他们谈得如何呢。” 完颜长之又恨又气,可还不得不对武林天骄下气低声的恳求:“檀贝子,我这是一念之差,请你高抬贵手。” 武林天骄说道:“但愿你当真只是一念之差,我和你说句实话,谁做金国皇帝,并不放在我的心上。不过你要勾结蒙古,祸害本国,这不但使金国沦亡,而且女真人和汉人都要同受灾难,如此倒行逆施,我可是万万不能容忍你。” 完颜长之装作心悦诚服的听他教训,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我知道,我知道错了。檀贝子,你意欲如何,请明白赐示,我无有不从。” 武林天骄说道:“好,你要我饶你一次,这也不难,只须依我两件事情。” 完颜长之道:“莫说两件,十件也行。” 武林天骄说道:“你听着,第一,你这阴谋必须放弃。只要你当真如你刚才所说,知错能改,我也当作没有这件事情,不向别人提起。” 完颜长之没口应承,武林天骄冷笑道:“你若阳奉阴违,我也还有办法制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第二件事情,我要你亲自送李大侠出去。” 完颜长之忙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李大侠远来是客,我做主人的当然应该送他一程。”心中则在暗暗盘算,如何方能在途中摆脱李思南,在他们未出营地之前,来个斩草除根,将武林天骄也一并杀了。 明慧公主道:“你们谈好没有?” 武林天骄笑道:“谈好了。完颜王爷很客气,他要亲自送李大侠出去呢。” 拖雷哈哈笑道:“那好极了。李大侠是和我换过哈达的异姓兄弟,我也盼望他能够平安离开此处。完颜王爷,有你亲自送客,我可以放心了。不过,思南安答,我可不能远送你啦。” 李思南道:“多谢你的招待,你也无谓假惺惺了。我告诉你,以后你若只是在蒙古做你的元帅,咱们还可以朋友论交;你若侵犯中原,我和你就只能是敌人了。好,我走啦!” 明慧公主咬了咬嘴唇,站起身来,拖雷瞪她一眼,说道:“明慧,顾住你的身份。” 明慧公主苦等了二十年,方能和李思南见上一面。她帮助李思南脱险,此时眼看李思南又要离开,心中既感安慰,又觉痛苦。但是她是未出嫁的蒙古公主身份,却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送李思南出去? 李思南道:“明慧,多谢你了,我走啦。” 明慧公主偷偷咽下眼泪,走到李思南面前,说道:“思南安答,替我问候婉姐。”李思南的妻子姓杨名婉,在和林的时候,她们三个人曾经一起相处过的。 李思南道:“我来的时候,她也托我问候你。不过我却想不到真的会见着你。” 明慧公主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更为凄苦,勉强笑道:“思南安答,我还未曾问你,你有几个子女了?” 李思南道:“一子一女,大的女儿已经有十七岁啦。” 明慧公主道:“盼望能有一天,在和林见得着你们。” 李思南道:“明慧,你,你——”说了两个“你”字,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只能如此说道:“你多加保重,我和檀贝子是不能再耽搁了。” 明慧公主目送他们走出“帅帐”,颓然坐下,再也忍受不住,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忽听得拖雷说道:“人都已经走了,伤心又有何用?拿来!” 明慧公主正自惘惘怅怅,一时神智尚未清明,给拖雷一喝,失惊无神地问道:“什么拿来?” 拖雷说道:“给我完颜长之那封密函。” 明慧公主道:“我不是说过的吗?待他们出了长白山,我自然会还给你。” 拖雷说道:“好妹妹,你还害怕我害你的思南安答?完颜长之伴着他,我就是要下毒手也不能呀!再说我和李思南也是换过哈达的安答呢。快点给我吧!” 明慧公主道:“你何必这样着急要它?” 拖雷说道:“早点到我手上,我可以早点安心。好妹妹,你又何必折磨我呢?反正是要交给我的。” 明慧公主说道:“那封信,不,不……” 拖雷冷笑说道:“你别骗我,我知道是在你的身上!” 明慧公主毕竟念在兄妹之情,说道:“哥哥,我并不是想要骗你。不错,那封信是在我的身上,但迟早我会交给你的。” 拖雷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早点给我,让我安心?” 明慧公主给他说得软了心肠,暗自想道:“不错,李思南是由完颜长之陪他出去的,哥哥纵然想下毒手,他也不敢送掉完颜长之的性命。”于是笑道:“哥哥,你说我不相信你,其实是你不相信我呢。好吧,你既然急于要得回你的信件,我给你就是。” 拖雷接过那一封他自己亲笔写给完颜长之的密函,撕成粉碎,哈哈笑道:“现在我可不怕李思南和檀羽冲的威胁了!” 明慧公主吃了一惊,说道:“哥哥,你想干什么?” 拖雷说道:“没什么。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惯受人威胁,如今威胁解除,我还能不高兴吗?” 明慧公主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我以为你还在打什么主意,不肯放过思南安答呢。” 拖雷说道:“哪有此事,明慧,你太多疑了。现在没事啦,咱们兄妹聊聊。” 李思南刚出去没多久,明慧公主不便就在此时回转自己的营账,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哥哥谈天。 随从献上茶来,拖雷喝了一口热茶,说道:“这是上品名茶,完颜长之送给我的。要趁热喝最好。明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明慧公主啜了一口,说道:“不错,茶味很香。什么事情?” 拖雷说道:“父王生前最宠爱你,他本来也相当喜欢李思南,但为何他却不肯成全你们的大好姻缘,而是迫你嫁给镇国王子呢?” 明慧公主眉头一皱,说道:“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嘛,李思南有妻有子,镇国王子也早已死了。” 拖雷说道:“不,我提起此事,因为它是和今日之事有关!” 明慧公主心中一凛,说道:“什么有关?” 拖雷说道:“当日父王逼你嫁给镇国王子,那是因为以咱们蒙古的霸业为重,镇国王子后来给我杀掉,那是因为他反我的缘故。当时他却是爹爹手下最得力的大将。” 明慧公主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拖雷淡淡说道:“我是要让你知道,不能为了私情,不顾爹爹的遗志!” 明慧公主大惊道:“你,你还是要害思南安答?” 拖雷哼了一声说道:“那就要看他是否肯顺从我了?要是他不知好歹的话,我和他纵有结义之情,也只好把他除掉了!” 明慧公主又惊又怒,愤然说道:“哥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我不许……”她要拦阻拖雷,忽地只觉浑身酥麻,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拖雷冷冷说道:“明慧,你在这里歇歇吧,我可要去办理紧要的公事了。龙象法王,请你保护公主。” 原来明慧公主刚才喝的那一杯香茶,里面是下了“酥骨散”的。内功多好的人,受了酥骨散的药力,也得三两个时辰方能恢复。拖雷还怕药力不够,要龙象法王“保护”她。名为“保护”,实是看管。 明慧公主情知中计,气得说不出话。只听得拖雷在外帐招来了木华黎,问他道:“咱们的炸药是不是埋在山口?” 木华黎道:“不错,那是金国最外一层营地的地方。” 原来拖雷预埋炸药,为的是一来提防金主完颜雍对他不利,二来也是准备在紧急之时,封锁山口,以防外敌攻来的。这秘密连完颜长之也不知道。 拖雷说道:“很好,你带领五名金帐武士,快马抄小路先去那个山口,待李思南这一行三人通过之时,引发炸药!” 木华黎大惊道:“这不是连完颜王爷也一并炸死了么?” 拖雷说道:“有我担待,你怕什么?” 木华黎道:“这、这……恐怕还要请元帅三思而行。咱们是在金国的大军包围之下,当真打起来的话,那、那、那……” 拖雷笑道:“你别害怕,我杀了完颜长之,完颜雍(金国皇帝)还要感激我呢!我拿出他给我的私函,只说是他求我帮他篡位,我不肯答应,故而为金国除害。他亲自送李南思出去,金国皇帝更是不会不信我的话了。” 木华黎道:“要不要先知会完颜雍?” 拖雷说道:“完颜雍我会应付,你只须看我的旗号行事!” 拖雷继续说道:“我在对面山头,你见我的旗号一扬,便即引爆火药。”木华黎道:“卑将遵命!”挑选了五名金帐武士,便即快马出营。 拖雷下了命令,得意之极,哈哈笑道:“好,如今我也该去送思南安答一程了。无妄上人,你陪我去。” 无妄上人笑道:“元帅这次是名副其实的给他送行,送他上西天啦。” 拖雷说道:“说实在话,我也舍不得杀他,不过,为了大局,这叫做没有办法。” 无妄上人奉承他道:“元帅对他也算得是仁至义尽了,是死是活,那就全看他自己啦。嘿嘿,李思南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元帅还会赶来给他送行!”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出帅帐。明慧公主听到这里,后面的话已是听不见了。她气怒交加,强运内功,忽地一跃而起,叫道:“哥哥,你要害思南安答,我和你拼命!” 龙象法王吃了一惊,叫道:“公主,不可……”话犹未了,只见明慧公主跌倒地上,已是晕了过去。原来她强运内功,酥骨散的药力行得更快,虽然能够跃起,却是难以为继。在心力交瘁之下,再也支持不住。龙象法王松了口气,心道:“我还以为她的内功当真练得这么神妙,连酥骨散的药力也克制得了呢。幸亏她自己晕倒,倒是免得我使用武力,左右为难了。” 武林天骄与完颜长之手挽着手,一路前行,李思南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完颜长之号称金国第一高手,但论真实本领,恐怕还未必比得上武林天骄。加上背后跟着一个剑术卓绝的李思南,他如何还敢轻举妄动? 一路上碰见许多金国的巡逻官兵,听说王爷亲自送客,都是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问。有的人则以为他是冲着“檀贝子”的面子,故而“纡尊降贵”,却不知他的心里正自暗暗叫苦。 当然也有几个精明能干的军官看出有点不对,但武林天骄的本领他们是知道的,何况武林天骄也是“贝子”的身份,即使他们起了疑心,疑心“王爷”已是受人威胁,他们也是宁可装作不知,不敢多事的了。 不知不觉已是走到金国最外一圈营地,完颜长之苦笑道:“我可以回去了吧?”武林天骄道:“你急什么,过了这个山坳你再回去不迟。” 李思南眼利,忽见山头上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其中一个,好像就是木华黎。李思南心头一动,想道:“拖雷只怕不肯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我,他叫木华黎来作什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马蹄声恍如暴风骤雨,李思南回头一看,只见拖雷与无妄上人两骑快马业已驰上自己后面的这座山头,和对面山头上的木华黎等人遥遥相对。 李思南用“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把声音远远传送出去:“拖雷,我劝你还是莫打坏主意的好,否则吃亏的不见得一定是我!”拖雷当然没有本领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回答,但李思南却是隐隐听得见他的笑声。 就在此时,忽地只听得号角齐鸣,万马奔腾,转瞬之间,大队骑兵已经追到,把李思南、武林天骄、完颜长之三人团团围住,刀出鞘,弓上弦,箭镞的寒芒,好像黑夜的点点繁星。 李思南哼了一声,说道:“拖雷要杀我不足为奇,如此兴师动众,却是未免太不把完颜‘王爷’放在眼内了。嘿嘿,完颜王爷,你这‘靠山’当真是可靠得很啊!” 武林天骄忽道:“这不是蒙古兵,这是完颜王爷手下的御林军,好呀,完颜长之,你是不想要命了么?” 完颜长之惊诧无比,说道:“不是我叫他们来的。”武林天骄道:“你是御林军统领,若然不是你下命令,谁人能将他们调动?” 完颜长之道:“我也不知道啊,待我将他们斥退便是!” 话犹未了,只见中军两边分开,前呼后拥的在阵前出现一匹高头大马,骑在马上的是个穿着龙袍的中年汉子,竟然是金国的皇帝完颜雍。倚立两旁的是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和大内卫士的总管旭烈兀。 旭烈兀喝道:“御驾亲临,檀贝子还不速来朝见!” 武林天骄与李思南一左一右,把完颜长之夹在当中,走上前去,在距离五十步开外,面对着完颜雍说道:“大军之中,请恕微臣不能行朝拜之礼。” 完颜雍哼了一声,说道:“你是皇亲国戚,世袭贝子。朕待你有如子侄,你却因何叛朕?” 武林天骄道:“不敢!” 完颜雍向李思南一指,说道:“这是何人?” 武林天骄道:“是我的朋友。” 完颜雍道:“姓甚名谁?” 武林天骄道:“李思南!” 完颜雍怒道:“李思南?他是不是所谓汉人的武林盟主?” 武林天骄道:“不错。”李思南亢声说道:“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来历,何须多问?” 完颜雍不理睬李思南,却向武林天骄斥骂:“你说不敢叛朕,因何与反金的盗魁一起?” 李思南哈哈大笑,说道:“谁是强盗?你占了我们汉人的地方,我不说你是强盗,你反而说我是强盗!” 完颜雍喝道:“大胆!你以为你武功高强,就敢蔑视朕么?朕要杀你,易如反掌!” 李思南冷笑道:“怕死我也不会来的。你要杀我不难,不过,嘿嘿——” 完颜雍道:“不过什么?” 李思南道:“首先完颜长之就得给我陪葬了!”刷地拔剑出鞘,剑尖已是指着完颜长之的背心。 完颜长之吓得面如死灰,颤声说道:“皇上,皇上,请顾微臣性命。” 武林天骄说道:“皇上请听一言!” 完颜雍斥道:“你还要给叛逆求情?” 武林天骄道:“李思南虽然抗金,不过他也抗蒙古。刚才拖雷就想杀他。请皇上三思,放了他也未必没有好处。这道理……” 话犹未了,完颜雍已是慌得变了面色,喝道:“不可胡说八道!咱们与蒙古新订和约,拖雷元帅如今正是咱们的国宾!” 武林天骄道:“拖雷在那座山上,他听不见的。皇上,你何必这样害怕蒙古?” 完颜雍喝道:“军国大事,岂能容你胡言?你帮忙叛逆,挟持亲贵,已是大逆不道!” 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做好做坏的劝道:“皇上请息雷霆之怒,论理是檀贝子不该,不过咱们也该顾全完颜王爷的性命,请皇上法外施仁,让他们有条生路。” 完颜雍道:“好,谅一个李思南也作不了什么大事,看在皇叔的分上,朕也未尝不可放他一条生路。檀羽冲,你叫他把皇叔放回来!” 武林天骄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敢做这中人,皇上有话,请和李大侠直接说吧。” 完颜雍端着皇帝的架子,叫翦长春出去传话:“李思南,你把完颜王爷放回来,皇上答应让你平安离开!” 李思南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出了长白山,我自会把完颜长之还给你们!” 完颜雍怒道:“翦长春你叫弓箭手准备,朕数到一个‘三’字,李思南若不放人,把他乱箭射死。” 翦长春道:“王爷和贝子呢?” 完颜雍道:“毒蛇啮臂,壮士断腕,顾不得那么多!” 翦长春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应道:“遵命!”登时把弓箭手调上前来! 完颜长之又惊又恨,心里想道:“皇上怎么知道此事?想必是翦长春跑去密告他的?说不定我想篡位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他趁这个机会把我除掉!” 完颜长之猜中了一半,原来完颜长之被李思南挟持之事,的确是翦长春去禀告完颜雍的。但篡位的阴谋,由于牵连太广,认真追究起来,翦长春也脱不了关系,他可不敢密告。他的目的,只在于假皇帝之手除掉完颜长之,那么他就有机会可以升任御林军统领。为了这“统领”的“宝座”坐得安稳,他可还得笼络完颜长之那班旧人,若然揭露完颜长之的阴谋,株连太广,即使自己可以将功赎罪,也是得不偿失。 李思南道:“檀兄,抱歉得很,连累你了!” 武林天骄哈哈笑道:“能够和你同一天谢世,死又何憾?” 完颜雍已在开始数道:“一、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有个霹雳似的声音喝道:“且慢!” 只见对面那座山头,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丐帮帮主陆昆仑,另外两人,一个是轰天雷的父亲凌浩,一个是秦龙飞的父亲秦虎啸。 木华黎和他手下的五名金帐武士也是隐藏在那座山头,和陆昆仑等人相距不过百步左右,但事先却也不知陆昆仑等人就在他们附近,不禁大吃一惊。 可是吃惊最甚的还是金国的皇帝完颜雍。陆昆仑这一声大喝,虽然隔着一座山头,竟然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险些跌下马来,翦长春连忙将他扶稳,这一个“三”字自是叫不出来了。 拖雷在对面的山头,连忙吩咐无妄上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喝道:“你们还不赶紧把这三个贼人拿下!” 话犹未了,只见秦虎啸已是陡地一声大喝,扑上前去,喝道:“且看是谁把谁拿下?”他这一声大喝,比陆昆仑的喝声还更惊人,完颜雍惊上加惊,连忙撕破龙袍,塞住耳朵。 秦虎啸的“霹雳掌”刚猛之极,一声大喝,跟着就是一掌,只听得“乒乓”两声,一掌打翻了两个金帐武士,猿臂轻舒,迅雷不及掩耳的就把木华黎抓住。剩下的那两个金帐武士,哪里还敢动手。 陆昆仑见秦虎啸已经把拖雷的手下制伏,这才回过头来,喝道:“完颜雍,你倘敢杀了李思南,我就把你的祖宗陵墓毁掉!” 翦长春低声说道:“陛下别怕他的虚声恫吓,咱们几万大军在此,这几个贼人再强,也是伤害不到陛下。” 完颜雍惊魂稍定,一听翦长春言之有理,自己是在御林军保护之下,何必害怕几个“贼人”?可是,“那人说是要毁掉我的祖宗陵墓,却不知是真是假?他们真的能有这个本领吗?”完颜雍惊疑不定,一时之间,倒还不敢当真就下用箭射死李思南的命令。 陆昆仑喝道:“完颜雍你不相信,我们先给一点厉害,让你瞧瞧!凌大哥,动手吧!” 凌浩一支火箭射出,只听得轰隆一声,惊天动地! 只见半山一座横空突出的危崖,竟给炸掉,磨盘大的石头,好像冰雹乱落,幸而距离得远,没有伤着兵士。 完颜雍吓得伏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待爆炸声完全停止之后,方敢站起。 陆昆仑喝道:“这只是给你看看一点厉害,你若不信,我还可让你瞧瞧,这一次要炸掉你的祖宗陵墓外面三里之外的七个翁仲!” 此言一出,完颜雍虽然吃惊,却是不大相信,心想:“那个地方离这里有五六里路,他的火箭怎射得到?射不到又如何能够引爆?” 心念未已,只听得陆昆仑与秦虎啸同时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宛若龙吟,震得山鸣谷应! 紧接着是郁雷也似的爆炸声,由于是在五、六里外传来,没有刚才近处爆炸的那样骇人,但听进了完颜雍的耳朵,却是令他更为震惊了。 要知对方既然能够炸掉远处的翁仲,那么炸毁陵墓虽然艰难得多,完颜雍也不敢怀疑他们绝对做不到了。 过了一会,守陵的卫士快马奔来,向完颜雍禀报,陵墓三里之外的七个翁仲果然是全给炸平! 翦长春低声说道:“刚才发火箭的那个人名叫凌浩,听说是梁山泊一百零八好汉中绰号轰天雷凌振的后代。” 完颜雍矫舌不下,半晌说道:“怪不得这样厉害!” 陆昆仑喝道:“你若不放走李思南,我们便发信号,下一次可要炸掉你祖宗的陵墓了。” 原来陆昆仑把凌浩和秦虎啸请来,就是预防有今日之事的,不过他们仅是在这山腰和金国陵墓前面埋下炸药,陵园内却是没有的。这两处埋藏炸药的地方,都已经爆炸过了。 但是完颜雍业已吓破了胆,又怎敢怀疑他们的说话。 祖宗的陵墓倘若被炸,完颜雍就要担上不孝的罪名,纵然他是皇帝,那也是担当不起的。权衡利害,无可奈何,只好下令叫御林军撒开,放李思南过去。 完颜长之颤声道:“李大侠,你已经平安无事了,可以放我了吧?” 李思南道:“你们虽然言而无信,我说过的话可是算数的,你要回去就回去吧。” 完颜长之喜出望外,说道:“多谢李盟主。” 武林天骄冷冷说道:“记着我的说话,别再干祸国殃民的勾当了,否则我还会再来揭破你的奸谋!” 完颜长之忙不迭应道:“檀贝子金石良言,小王决不敢忘。”心中则在冷笑:“你这次极力维护李思南,宁愿和他同生共死,皇上还能相信你的说话?今后我要提防的倒是翦长春了。” 完颜长之回到御林军中,站在完颜雍旁边。两人眼睁睁的看着李思南和武林天骄离开,手下纵有数万大军,也是拿他们毫无办法,两人唯有气得咬牙切齿。 拖雷在后面那座山头,也是只有气得咬牙切齿的份儿,要知金国皇帝和文武百官就在这两山夹峙的山谷中,纵然木华黎未曾受制,他也是不敢再叫人去引爆炸药。 李思南走上山头,和陆昆仑等人会合之后,一声长笑,说:“拖雷安答,多谢你送我一程,咱们后会有期,但愿不是在战场相见!” 明慧公主在帅帐里,迷迷糊糊的忽地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登时将她惊醒! “这是什么声音?”明慧公主颤声问道。其实她用不着问,心里已然明白,一定是拖雷叫木华黎点燃火药的爆炸声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虽然是火药的爆炸声,但却不是拖雷在下毒手,李思南毫发无伤,这声爆炸反而是救了李思南的。 龙象法王作出悲天悯人的神态说道:“元帅为了顾全大局,没办法只好如此,李思南这叫做在劫难逃,公主请你也莫要为他太伤心了!” 明慧公主悲痛到了极点,脑海里好像空空洞洞,这刹那间竟是没有思想,一片茫然,也没流出一点眼泪。 龙象法王倒是给她的模样吓得一惊,叫道:“公主,你、你怎么啦?”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把我的姑姑怎么样了?让我进去看她!”帐幕开处,只见云中燕和一个少女冲了进来,和她同来的这个少女是完颜璧。 云中燕叫道:“姑姑,姑姑!”倏地一抓向龙象法王抓去,喝道:“你把我的姑姑害成这样,我和你拼了!” 龙象法王连忙一闪闪开,说道:“不关我的事,明慧公主是听得爆炸声,自己吓呆了的。” 完颜璧也在向着龙象法王叫道:“我的爹爹呢,我来接他回去,为什么不见他了?好呀,是不是你们害了他?” 一个是公主身份,一个是完颜长之的女儿。龙象法王武功再高,也是不敢和她们动武。给她们大吵大闹,弄得毫无办法,只好退到帐蓬的角落,挥袖成风,令她们不能迫近。说道:“你们先别吵呀,听我说!” 云中燕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龙象法王道:“李思南死了,明慧公主一时受了刺激,静养几天,就会好的。” 云中燕道:“胡说,姑姑这模样,分明是受了酥骨散的毒,你当我瞧不出来么?” 龙象法王道:“酥骨散没有毒,再过几个时辰就会解的。她现在神智迷糊,主要还是因为受了刺激。” 云中燕道:“好,那你赶快给我解药,我立即和她回去。” 龙象法王道:“元帅有令,叫明慧公主留在这里等他回来的。” 云中燕怒道:“姑姑死了,你担当得起吗?我和她回去,好服侍她!” 蒙古的风俗,虽说不似汉人那样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明慧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之体,病情当真恶化的话,龙象法王可是不便叫男子服侍她。 龙象法王一想,李思南已经死了,扣留明慧公主亦已失了作用,放她回去,料想拖雷当也不会见怪。如此一想,他倒是巴不得卸下肩头重担,于是连忙说道:“好,好,我都依你,这是解药,你和她走吧。” 完颜璧道:“我的爹爹呢?” 龙象法王讷讷说道:“令尊,他,他和元帅一同出去,不会有什么事的,郡主,请你放心先回去吧。” 完颜璧明知他是说谎,但她此来的目的,也只是帮云中燕吵闹的,如今目的已达,这出戏她自是不用再唱下去了。 明慧公主本来内功甚为精纯,酥骨散的药力已经给她解了一半,此际再服了解药,已是可以自己走路。但她仍然如痴似呆,让云中燕扶着她走,好像一个身不由己的木偶。 走出“帅帐”,转入山路,云中燕方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姑姑,李思南并没有死!” 明慧公主呆了一呆,登时清醒几分,叫道:“是真的么?你,你莫要骗我!” 云中燕道:“当然是真的,姑姑,你不想再回和林了吧?李思南托人来接你呢!咱们一起走吧!” 明慧公主七分清醒过来,可还兀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中燕道:“说来话长,总之绝不是骗你。完颜姐姐也是准备和咱们一起走的。”完颜璧道:“咱们一面走一面说吧。” 忽见翦长春从另一边山路上来,完颜璧道:“不好,他一定是来给龙象法王报讯的。” 云中燕深知翦长春的厉害,心想自己和完颜璧联手,虽然未必会输给他,但事情一闹起来却是不妙。当下连忙拉着明慧公主躲入树林。 完颜璧稍迟半步,背影已给翦长春瞧见。翦长春怔了一怔,叫道:“是郡主么?王爷有令……”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冷冷说道:“你瞧清楚我是谁?” 声到人到,翦长春只觉微风飒然,一把折铁扇已是朝着他的面门拨来,接着刷的一响,一根软鞭就已朝着他的双脚卷到。 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正是藏在帅帐附近,准备接应李思南的耿电和杨浣青。 他们看见武林天骄和李思南、完颜长之一同出去,情知李思南已是用不着他们帮忙,故此仍然留在附近,等待云中燕到来。此时可恰好用得着他们了。 论武功,翦长春虽然敌不过耿、杨二人联手,最少也可以抵敌三五十招。只是由于他正在注意完颜璧,而耿电和杨浣青的轻功又是远远在他之上,出其不意,闪电般的袭来,不过三招,翦长春来不及呼援,就给耿电点着了麻穴了。 云中燕道:“啊,你们还在这里?”耿电说道:“外面消息怎样?刚才那声爆炸声……”云中燕道:“李盟主已经平安脱险,轰天雷的父亲和师父也都来了。刚才的爆炸正是凌老伯所显的神通。” 耿电说道:“咱们现在怎样?” 完颜璧道:“先回去我那里,接秦龙飞出来,趁着此际混乱,咱们一起逃走!” 明慧公主喃喃自语:“我,我也和你们一起走?”自己在问自己,一片茫然神气。 云中燕道:“姑姑,你在和林日子并不好过,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明慧公主默然不语,低着头跟着他们走。一行五人,轻功都是不凡,不用多久,已是踏入金国女营的营地。 只见四条人影飞跑过来。云中燕“咦”了一声,说道:“另外两个是,是——”她只道完颜璧只是约好了秦龙飞和吕玉瑶来外面等候的,不料来的却有四人之多。 不过她的疑问已是不用完颜璧替她解答了,那两个人业已来到她的面前。 一个是轰天雷,另一个正是她朝夕相思的黑旋风。 轰天雷左手拉着吕玉瑶,右手拉着秦龙飞。黑旋风和云中燕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呆了片刻,两人同时说了出来:“想不到咱们还能相见。” 完颜璧笑道:“咱们快点走吧,以后的日子多着呢,你们的情话慢慢再说不迟。” 金国的兵马绝大部分已经调兵保驾,完颜璧带领他们从后山的小路逃出去,沿途虽有零散的官兵巡逻,见是郡主,谁也不敢罗唆。 忽听得马群驰骤的蹄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隔着山头,已是看得见火把的光。明慧公主失声叫道:“啊呀,不好!”原来当前一骑,正是龙象法王,他带领一小队骑兵,打着火把追来了。他是替翦长春解了穴道之后,从翦长春口中得知真实的情况的。 轰天雷道:“咱们一起和他拼,不信拼不过他!” 明慧公主道:“不!”突然抢了一个巡逻士兵的坐骑,向着对面的山头斜刺冲去。 云中燕叫道:“姑姑,你——”明慧公主用“传音入密”的内功把声音送了回来,答复她道:“你见了李思南,请代我向他们夫妻问好。你们快走,我是决意要回和林的了!” 木华黎叫道:“啊,公主在这里了!”龙象法王叫道:“公主,元帅请你回去!”明慧公主道:“我本来是去找四哥的,你们大惊小怪作什么?听说他在西面山谷,是么?” 龙象法王恐妨她是说谎,连忙向西追赶,说道:“不错,元帅刚才是在那边,现在没事了。他已经到完颜王爷那里商量军国大事啦。公主,请你先回去吧。” 明慧公主吸引了追兵的注意,云中燕等人趁着龙象法王去追她的时候,早已藏身在长茅野草之中,从东面悄俏溜走。 出了山谷,金兵和蒙古兵的营地都已距离远了,完颜璧松了口气,说道:“好了,现在不用怕了。” 哪知话犹未了,山坡上乱石堆中,忽地跳出几十个金国武士,为首的正是班建侯和金光灿二人。 班建侯道:“这些人是什么人?郡主你为何跟他们逃走?” 完颜璧又惊又怒,喝道:“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班建侯冷冷说道:“我管不着你,王爷可管得着你。王爷有令,叫我把秦龙飞和他们一起捉回去!郡主,你要袒护他们,我也只好不客气了!” 秦龙飞喝道:“好,你要捉我,那就来吧!”双掌相交,“乒”的一声,班建侯身形一晃,秦龙飞接连退出数步,脚跟直打盘旋。他的伤只好了七八分,当然敌不过班建侯。但班建侯已是不禁好生诧异,心里想道:“这小子学了秘笈上的功夫,果然非同小可!” 轰天雷霹雳似的一声大喝,一招“独劈华山”朝着班建侯的天灵盖就劈下来,班建侯用了一招“拂云手”化解他的霹雳掌力,兀是不禁有胸中气血翻腾之感,喝道:“你这小子好横!啊,原来你就是药王庙那个小子!”轰天雷喝道:“不错,那天我看在完颜姑娘的面子让你,如今你不客气,我还能和你客气么?你让不让路?”班建侯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双掌齐出,同时抵敌住轰天雷和他的师弟。 黑旋风在另一边和金光灿也交上了手。数十个金国武士则把完颜璧、云中燕、吕玉瑶三人团团围住,幸而他们有所顾忌,不敢伤害“郡主”,但她们要想突围,却也极难! 忽听得一声长啸,来得有如迅雷闪电。初起时彷佛还在三数里外,转眼间便已现出身形。轰天雷大喜叫道:“师父!”原来来的不是别个,正是“霹雳掌”秦虎啸。他闯进官兵队里,当者辟易! 秦龙飞骤然见着父亲,吃了一惊,被班建侯的“怀中抱月”式一推一带,几乎跌倒。幸得轰天雷一招“横云断锋”,阻止了对方续下杀手。 秦虎啸道:“龙儿,你的武功虽还不及师兄,也比以前进步多了,我很欢喜。好,你们现在退下,让他见识见识秦家的霹雳掌!” 一声大喝,掌似奔雷,班建侯全力化解,兀是不由得连连后退。秦虎啸大喝三声,连环三掌,最后一招使的是“独劈华山”,和刚才轰天雷使的一模一样。威力之大,却是远胜。班建侯饶是内功深厚,也是抵挡不住。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过来,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只见尘头大起,陆昆仑率领丐帮弟子来到,和他同来的还有李思南、武林天骄和凌浩等人。
班建侯连一个秦虎啸都打不过,如何还敢恋战?此时金光灿早已伤在黑旋风剑下,数十名武士吓得个个唯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转瞬之间,逃得干干净净。 师徒、父子、好友重逢,皆大欢喜。秦虎啸道:“这位姑娘是——”李思南笑道:“她是完颜长之的女儿,不过却是帮咱们的。”轰天雷道:“师弟这次得脱险难,全仗她的帮忙。”秦虎啸情知内有因由,在这种场合,不便多问,笑道:“威儿,我和你的爹爹和吕东岩都说好了,待你回家之后,就替你和吕姑娘成婚。”李思南笑道:“秦大哥,你只说别人的儿子,可忘了自己的儿子。我们都盼望在同一天喝到他们师兄弟的喜酒呢。” 武林天骄笑道:“还要加上两对,耿世兄和我的徒儿他们是自小订下婚约的,也该早日完婚啦。”李思南笑道:“不错,那么云中燕和风世兄的婚事,我也只能当仁不让,替他们主婚了。” 云中燕把明慧公主决意回和林的事禀告李思南,李思南黯然良久,接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从今后,你们风云雷电团圆。我们老一辈的希望你们做出一番事业!”正是: 英雄辈出风云变,电闪雷轰震九州。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