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倾覆之塔 作者:不祈十弦 内容简介 被七个超级企业控制的赛博世界,七座画地为牢的浮空岛,从千年前便统治世界的长生种,以及那资源即将耗尽的未来 在没有希望的世界中,人们渴望着英雄的诞生,也冷眼期待着堕落的英雄跌下神坛。 只要被追捧为英雄,何等罪行都能被宽恕,人们狂热的追捧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就连高高在上的精灵也不敢触犯当红英雄的锋芒。 但只要英雄被打造的人设崩塌,曾被宽恕的罪责便如未灭的炉火般再度升腾,昔日璀璨的明星顷刻之间贬为不可饶恕的罪人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世上最为凶恶的罪犯将刀塞到少年手中,低声劝诱。 第一章 灰穹 窗外是深灰色的天穹,而不远处则是一座宛如陀螺般的浮空岛。 上方的高楼沐浴在阳光之下,雪山与大片绿色的原野令人一眼看去便是心旷神怡。 而在浮空岛下方的阴影中,密密麻麻隐藏着的建筑物,则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如同陌生人悄无声息站在毛玻璃的窗外般……哪怕只是在无意间扫上一眼,就会立刻给人以如冬日湖底般的深寒感。 “今天可真是个大晴天啊。” 但是,坐在罗素对面的那个男人却吸着鲜榨橙汁,如此自来熟的感慨道:“没下雨真是太好了。” “是啊。” 罗素轻声应和着,转过头来。 按常识来说,这的的确确是晴天。 没有暴风雨、没有台风、没有暴雪,也没有那厚重的乌云自天边垂落、宛如障壁般盖住天穹…… ……但是,或许是错觉。 罗素总感觉,天空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仿佛曾在哪里见过,更为明亮的……不是灰白色、也不是昏黄色,而是湛蓝色的无云天空。 ——但那应该是幻觉吧。 谁都知道天空的本色就是灰色。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湛蓝色的天空。 “虽说……我是第一次坐头等舱,”罗素紧盯着桌对面的那人,头上金色的猫耳不安的跳动了一下,身后的尾巴高高扬起、左右缓慢摇晃着,“但一般来说,天恩集团会将头等舱室的票,卖给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吗?” 那人头上则立着一对白色、毛茸茸的犬科生物的耳朵,发量健康到吓人的程度——那白色的长发,甚至长到把他的尾巴隐藏在其中。 他的脸上,有着仿佛刀疤般的蚀刻纹路。 那纹路自上而下穿过他的左眼,从眉毛穿到下巴。途中路过的左眼,也早已被替换成了冰冷的、给人以精美钻石感觉的义眼。 光是被那单只义眼注视着,就会感觉到脊背冰凉。 那男人并没有回应罗素的质问,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道:“小朋友,你一个人吗?” “这话未免太失礼了,阁下。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两年了。” 罗素没好气的应道:“只是因为灵亲的问题,显得有些脸嫩。正如同……您的块头也这么大。” 每个人出生不久,在开始说话后开始产生的“灵亲化”,有轻有重、各不相同。 罗素见过全身长毛、如同直立起来的棕熊一般的重度灵亲化个体,除了能说话、穿着衣服之外,和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见过只长了一对猫耳,甚至连尾巴都没有的极轻度灵亲化个体。 至于罗素自己,有着沙丘猫种特有的反射神经和柔软的躯体,体重比正常人要低、弹跳力、平衡力和爆发力更强。他的耳朵比起其他的猫类灵亲更大,听力也更强。 他是相当少有的“全正面表征个体”。也就是说,他没有从自己的灵亲中继承到任何负面特质。 ……如果矮不算负面特征的话。 假如算耳朵的高度,罗素面前这家伙得接近一米九了。而罗素不算耳朵就只有一米六五。 这家伙哪怕只是坐在罗素对面,就让罗素清晰的察觉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 “灵亲不见得会影响身高,这是经典的伪科学。比如说我的灵亲是萨摩耶,就品种来说,只是中型犬而已。” 萨摩耶先生咬着吸管随口说道:“比如说,我还认识一头驼鹿。他的身高也的确挺高,但也就一米八。可要说是灵亲,驼鹿可是体型最大的鹿科动物。不说那个……你有着很漂亮的浅金色头发,你的灵亲是什么品种的猫?” “我和我妈妈都是沙丘猫。据说是一种很小的猫……不过我也没见过就是了。” 罗素没精打采的应道:“但也可能是遗传问题,毕竟我妈妈比我还要再矮一点……” “只是看你的样貌,就知道你母亲肯定是个美人。” 青年由衷的赞叹道。 罗素也知道,自己无意间透露了一些个人情报。 但是没办法。 虽然这头“萨摩耶”一直在微笑着,但罗素的灵性直觉不断告诉他,眼前这个人非常危险。 罗素的心脏怦怦直跳、撞击着他的胸腔,他的耳朵直直竖起、无比紧张、毛发微微炸开,甚至有些胃疼。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那些影视剧中,欠了高利贷的家伙坐在地下帮派头目面前时……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 坐立难安。 罗素本能的试图将自己的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资讯说出来。 就像是小时候犯了错,在怀疑自己可能被发现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得健谈。会主动、自愿的承认一些不那么重要错误,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根据灵亲学,这是以小型动物为灵亲的人类常见的一种本能。 如同小兽会在呲牙的首领面前翻滚过来、袒露肚皮,试图证明自己的无害和驯服一般。 “你妈妈不陪你一起来吗?” 这个透露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如此盘问道。 这想必是盘问吧。罗素这样想。 “她死了。” 一边想着,罗素一边轻声答道:“她的葬礼刚结束不久。 “我还记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就连攥紧拳头,都会感觉到空虚与无力……在那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她。虽然在醒来后不久就会忘记梦的内容,但每次醒来时的枕巾都会有些发湿。” 罗素那没有戴皮手套的右手,下意识的碰了一下胸口的项链。 那是一枚六边形的吊坠,里面存放着母亲的个人芯片。 虽然经由葬礼流程,芯片里存放的数据已经被销毁……但这留下的完整芯片,也是一种留给亲人的纪念品。 而这个存放芯片的水晶吊坠,同时也是母亲留给罗素的最后一件礼物。 “抱歉……那你的父亲呢?” 对面的男人耐心的继续询问道。 罗素愈发的感受到了危险。 这种深入隐私的询问,已经逐渐脱离了“旅行途中的闲聊”的程度。 按照一般人的情商来说,既然罗素只提了母亲,那显然就是不想谈父亲的意思吧? 但罗素却是面不改色。 他有不少和危险人士接触的经验。 如同他小时候,母亲还没有下班的时候,他就孤身一人放学回到了家。 进门后,罗素才察觉到家中进了盗贼,而且对方还没有离开。 罗素清晰的意识到——在这时他反而要保持镇定与放松,不能因为恐惧而慌乱。 他保持着演技,保持自己的天真与无害。第一时间给朋友打了联络电话,和朋友联系上后,在“出去打球吧”的借口下,从容的离开家门。 他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离开,也没有在出门后飞奔着逃跑。而是哼着歌,磨叽了一会才缓缓动身。 如今面临的危机,想必也正是如此。 “那个男人啊,早就远走高飞了。” 罗素嗤笑一声,表露出一种不屑与不易察觉的憎恨。 但实际上,他对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感情。 没有爱,也没有恨。仿佛只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路人。罗素并没有“自己拥有一个父亲”这样的意识。 “在我几乎还不记事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带着家里的全部财产。和我与母亲不一样,据说那男人的灵亲是鹰。想必他注定是要远走高飞的。 “我们之前生活在崇光岛,那边不像是幸福岛有上下城区。大量工作交由人工智能处理,能让人活的体面些的活计可不好找。母亲费尽全力才能供养我,让我上学。这二十多年来,那个男人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汇回来过,所有的消息都是只读不回。甚至在母亲病死后,我给他发了母亲葬礼的地点,他也没有理会我。 “你知道吗,先生?我头一次知道,人死之后会变得很重。而在那之后,又会变得很轻。火葬场不会把全部的骨灰都交给你。只有象征性的那么一捧……骨灰盒大概只有这么大。” 罗素比划着,语气淡然中渗透着些许悲伤与自嘲:“他们就连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都只给了我一分钟。因为前来告别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甚至请不起赛博教会的神父来完成仪式。幸好我在学校的时候打过一些零工。不然就连存放那么轻、那么小的盒子的集体墓地都买不起。如果不能第一时间付起钱,就只能选择‘环保套餐’——也就是直接把骨灰撒到海里。” 这并不完全是演技。 那是货真价实的悲伤,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只是罗素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助——他比自己话中所描述的那个孩子要坚强的多。 毕竟如果不够坚强的话,他不可能在崇光岛那种环境下坚持读完大学。 但他从小时候就习惯于恰当的“卖惨”。或者说,以适当的程度展示自己的伤疤与缺点,在不至于被人看轻的前提下、尽量消弭他人的敌对意识。 就像是假装自己很乖,来蹭蹭路人骗取食物的流浪猫。 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专注于表演、或许是对方对自己放下了某种歹心,罗素感觉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感,逐渐消散了。 或许,我也不完全是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 罗素想。 尽管只是一种用于自保的社交手段。 但把这些事说出来,的确也让他好受了一些。 “听我的,”对面青年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等找到那男人,记得给他一枪。抛妻弃子,应当给他些教训。” “算了吧。” 罗素摇摇头:“我不想去找他。” “即使他让你生活的如此困难?” “他的确是个混账。但我不能和他一样,变成一个混蛋。” 罗素轻声说道:“母亲说过,我要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是实话。 母亲的确如此说过,罗素也是发自内心的这样想的。 “……什么才算‘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能够让人发自内心的钦佩……的吧?” 罗素沉默了一瞬,不是很确定的说道:“至少也不能让人憎恨。” 闻言,有一头白色长发的青年沉默了些许。 “那可太难了。” 青年轻声说道:“比成为‘总公司’的董事,还要更难。” 说罢,他放弃了这个话题,再度露出了那毫不专业,只能让人不寒而栗的蹩脚微笑:“既然如此,你怎么买得起头等舱的空艇票的?” “母亲在临死前,才告诉我……我在幸福岛有一个舅舅。” 罗素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平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舅舅。母亲让我搬到幸福岛来生活……这头等舱的票,也是我舅舅给我买的。我跟你说,这票可贵了,如果换成我的生活费,能让我过上五六年顿顿有肉的日子。 “但也很可惜,我实在没有买行李箱的钱了。好在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搬运,上学时的书包就足够了,甚至还挺宽松。这倒是让我省了托运的钱。” “你舅舅是在……?” “天恩集团。他是‘总公司’的人,听那意思应该是高层。” 罗素如此说道。 这自然也是他故意透露的情报。 一方面是为了取得对方的善意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天恩集团啊……那可是大企业。” 身材高大的白发青年低声感叹着。 他思索了一会,若无其事的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罗素:“你是个好孩子…… “但好孩子在幸福岛,可更得多加小心。” “听起来,幸福岛和崇光岛也差不了多少。” 罗素嘟哝着,随手将盒子打开。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耳尖的毛直接就炸开了。 心脏几乎停跳。 指尖接触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把枪。 第二章 面具 那冰冷而沉重的质感,罗素也并非是第一次接触。 他在崇光岛的下城区打黑工时,就见过这些可怕的东西。 只是一眼便能判断出,这是一把能够单手握持的霰弹枪。 ——见鬼了!他怎么过的安检? 罗素立刻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份必然有大问题。 什么样的人,会瞒过严苛无比的灵能安检、将致命性的武器带上封闭的空艇? 无论是崇光岛还是幸福岛,都在施行《致死武器禁止令》。除非是精灵……其他种族的人,哪怕只是保存、持有热武器,就足以判二十年以上的监禁! 罗素的额头立刻渗出汗液。 他立刻扣上了盒子,声音都变得有些急促:“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行李里没有任何贵重物品,您可以随意翻阅、如果有什么需要让我帮忙的事您也尽可吩咐……” “别紧张……罗素。” 青年身后的狗尾巴轻轻摇晃着,他笑眯眯的将盒子重新推了过来:“崇光岛并无崇光,幸福岛也并不幸福。我希望你能尽早认识到这个事实。” ……慢着。 罗素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什么时候,自我介绍过吗?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收下它。” 青年缓缓说道:“因为很快,它就会派上用场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罗素就突然感觉到一阵乏力与困倦。强烈的麻痹感让他甚至无法站起,张开嘴也无法说话、只能急促的呼吸着。 罗素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可能是这个笑起来很吓人的混蛋的所作所为。 因为没有必要。 而在这时,房间内的广播突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各位头等舱的尊贵旅客,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克制、不要慌张,听清楚我们接下来的发言。 “我们是巴别塔,现在已经控制了机长室。简单来说,各位已经被我们挟持了。” 那是毫不遮掩,充满了恶意、被某种设备变声过的尖锐声音。 罗素却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们要声明自己的身份? 而在麻痹感中,那个陌生的合成声仍在说着一些啰嗦的话:“我们释放了一种非致命的病毒,暂时夺走了你们的行动能力。 “接下来,各位会睡个好觉。当然,也可能会做个噩梦,但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各位会重新想起已经忘却和被抹除过的记忆,但无需慌张,这是方便我们进行检索的设置。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将不会看到我们的脸、也不会听到我们的声音,这对我们、对各位都是一件好事。所有听到广播的客人们,都不会知道我们偷走的是你们中哪一位客人的记忆,因此各位只需要保持沉默,就不会被董事会问责。 “请放心,我们不会留下任何指纹和痕迹。而被各位重新想起的回忆,则是一份送给各位的礼物。 “一份……纪念品。” 随着对方尖锐古怪的声音消失,罗素脑中飞快运转着。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但他越是思考,那种困倦感就越发强烈。 就在这时,已经熄灭的广播再度亮起。 同样经过变声,但能听出是另外一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当然,我个人建议,你们谁都不要说自己被劫持过,以免被上司猜忌。这对你们都好。” ——还有另一个人? 是个团伙? “等等……” 罗素喃喃道。 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不可能是一场简单的记忆盗窃。 他知道“巴别塔”这个名字。 那是一个知名的记忆窃盗集团。 但对方根本没有必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用? “谁都不要提及自己被劫持”这种话,完全是多余的。对方没有任何立场说这句话,而且它也没有任何价值。 稍有脑子的人就会意识到……这些头等舱的客人中,假如有人没有隐瞒、说出了实情,那么其他所有试图隐瞒真相的头等舱旅客,反而更容易被人猜忌、怀疑。 他意识到,自己卷入到了一场阴谋中。 罗素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那位白毛大狗阁下。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非常危险的家伙,和劫匪肯定不是一伙的。 可他却没有被病毒所麻痹。 他早有准备? 还是说……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他是幸福集团的探员?还是执行官?亦或者是……真正的“巴别塔”? “嘘……” 青年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伸手对罗素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他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后,将一枚芯片插入到耳后、整个人在一阵波动中消失不见。 而罗素感觉越发困倦,身体无力。 他的个人操作系统并没有提示报错。 脑后的废物芯片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没有提示他被人入侵、也没有中毒警告、更没有提示健康状态异常。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逐渐失去抵抗。 但是他就连发送短信、拨打求救电话都做不到。 紧接着失去反应的,是他两年前装配在左臂的最新型义肢“葵百合内部试用型”。 罗素从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就失去了左臂。 这只义手,是罗素研究生毕业时,导师她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作为罗素的毕业论文上了最高级期刊的纪念品。 这并非是战斗用的义肢,但是它有十六种接口、能够接入所有类型的机器,能与最先进的碟板系统兼容。 对于一个灵能黑客来说,它就如同剑客手中的一把神兵利器。 但对于仅仅打算当个网络安全工程师的罗素来说……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替换掉自己那条已经七八年没有维修、总是无响应,并且与他的右臂大小早就不再一致的破旧义肢。 如果卖掉它再换条普通义手的话,倒是能赚不少钱。但这毕竟是导师留给自己唯一的礼物,是罗素在崇光岛上为数不多的彩色回忆。 ……原本以为旗舰产品肯定管用,但没想到它也一样瘫痪了。 不过也是……头等舱客人使用的个人防火墙,肯定要比罗素民用型的先进。但就连他们也是一样中了病毒。 罗素脑中的念头逐渐变得杂乱无序。 他的头颅重重垂落,眼皮像是被蜜糖黏住,闭上之后再也睁不开。 他的意识逐渐沉没于无光之海,不断向下坠落。 就像是回归到了母体之中,不再用口鼻呼吸、意识逐渐扩散。 昔日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随着呼吸不断涌起。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感觉。毕竟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就像是被导师灌醉之后,在卫生间呕吐时的感觉一样。 在这些记忆的尽头,罗素模模糊糊听到了母亲虚弱的声音: “这是……灵能反应!小罗素应该是个生而知之者……” “婴儿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灵能。” 一个罗素从未听过,却莫名感到熟悉的严肃男声从身后响起:“等他成年并做好准备后,我再为他解封——先帮我封掉他的记忆,南流景。” “好,老师。” 一个少年无比尊敬的声音响起。 罗素用尽全力睁开眼睛。 他被人抱在怀中,床上躺着面容苍白的母亲。而床尾站着一个留着白色短发的青年。 模模糊糊间,看到了那个少年头上那毛茸茸的白色犬耳。 只见那个有些面熟的少年从怀里抽出了一只剑柄。 湛蓝色的光刃,从其中无声的刺出。 他抬起剑来,向着自己虚虚斩出一剑。 湛蓝色的光芒挥出之后,如同大海。刹那间淹没了他的视野。 来自罗素出生之初的回忆,便就此终结。 ——但是,罗素却依然还在下沉。 就像是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被灼断。 大量罗素毫无印象的混乱记忆伴随着异界的知识,从他的心底涌起: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兽耳与尾巴等灵亲特征的世界;所有人都是短生种,没有那些高高在上,能存活千余年的精灵和不死的龙。 那个世界中,人们都脚踏实地的生活在陆地之上,而不是生存在浮空岛上;那个世界的人们生活在名为“国家”的政治实体中,而非是被名为“七巨头”的企业统治…… 他曾经来自一个不怎么出名的游戏公司,担任公关部经理。 在那个世界里……他的名字也是发音相近的“罗素”。 他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在空无一人的公司中加班写广告案。然后困的睡在了电脑前…… 随着那混乱而灼热的记忆不断流入大脑,罗素瞳底的纯白光辉愈发明耀。而在所有的记忆都被想起后,让他不断沉没的深海也随之消失不见。 随后,罗素出现了新的幻觉—— 他身边仿佛燃烧着无数高高低低的白色蜡烛,他周围摆着许许多多、大小不同的相框。蜡烛的火光是让人联想到骸骨的苍白色,散发着阴冷的光辉。 其他的相框都缠绕着一团团的黑气,只有他面前的两个相框周围缠绕着的黑气逐渐散去,变得清晰。 相框里面是一片空白。 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罗素在幻觉中本能的伸出手来,想要接触其中一个相框。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意识被整个的吸了进去。 他看到了一个无声的、只有轮廓的黑白世界。他的视野能够穿透一切阻碍,变成了三百六十度的球形视野。 墙体、地板、桌子、自己的身体、以及隐身在门后的那家伙……都被白色的线条在黑色的世界中勾勒着大致的形体。 但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中,却又亮着一些颜色各异的光点。 最近的光点,是罗素的胸口。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映出一团幽绿色的微光。之后是罗素自己的后脑,亮着宛如骸骨般的苍白色光辉。 而在自己身侧不远处、那个隐身的男人的后脑处,也燃烧着一团湛蓝色的火光。它的外圈还包裹着一层淡紫色的、随时间逐渐消逝的光晕。 在门外大约三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强壮的轮廓正在向这里逼近,他的后脑闪烁着明黄色的火光。 而在这仅有八个的头等舱中,有五个头等舱都有光在燃烧。但全部都是不会跃动着的微光,还有一个房间燃烧着两团——从高度判断,其中一团暗紫色的微光趴在桌子上,另外一个深绿色的火光站在他身边。而在船长室还有两团火光。 在远一些的地方,似乎还有一些零星的光点……但罗素已经很难在密密麻麻的白色线条中,看清它们的轮廓了。 这个光的位置,就是每个人在出生时,在脑后植入的个人芯片的位置。 光有两种,一种是安静稳定的、一种是跃动着的。 那个隐身在罗素房间中的男人,他芯片发出的光就与那伙劫匪一样,都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般跃动着。 而如果是最近的…… 罗素的意识本能的接触自己胸前的挂坠。 那是母亲的芯片。 作为外壳的水晶装饰物,倒是没有任何损坏。但那枚芯片就像是融化了一般,消融在了罗素胸前、流了进去,并融为一体。 而罗素眼前的两个画框中的其中一个,猛然间爆发出幽绿色的光辉。 就像是用火点燃相片、燃烧蜷卷化为灰烬的视频被反过来播放——在虚无的灰烬之中,母亲微笑着的面容浮现于其中一枚相框之中。 罗素下意识的望了过去。 在他“看向”那个画框的瞬间。 他周围所有的白色烛火,同时化为了幽绿色。 在罗素被满溢的幽绿色光辉晃花眼睛的下一刻,他骤然间从幻觉中醒了过来。 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浮现在他脸上。随即,那面具之下便涌出了幽绿色的火焰、眨眼间席卷全身。 但那火焰并不烫,甚至让他感受到温暖。让他联想到母亲的怀抱般的温暖。 而在火焰散去之后,罗素的身体被重组成了一个他熟悉而陌生的姿态—— 第三章 不存之器 “——蠢货,你刚刚画蛇添足了。” 队长的训斥声在扳机的对讲器中响起。 植入在额头位置、深入颅骨的无线电骨传导耳机不仅隐蔽,而且能够在没有网络的静默区域正常通话,通话内容还不容易被旁人窃听。 这毫无疑问是违禁品。 同时也是这次那位相当大方的“客户”给的定金之一。 “我只是想给那些阔佬惹点麻烦。” 代号“扳机”的熊耳佣兵忍不住闷声闷气的反驳道:“既然我这么说了,这话就会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们心里……”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毫不顾忌的推开房门。 根本无须提防里面的守备力量。 这次大老板提供的这种来自巴别塔的诱发式病毒,甚至能够穿透最高防护级别的“ICE”。 事实上,两周前就有一位总公司的董事被巴别塔袭击。 他的那些保镖,全部被这个病毒瘫痪掉、无一幸免。这件事在下城区的佣兵那边已经传疯了。 ——就算是那些义体化接近百分之百的钢铁怪物,一旦中招、也无法解除这种病毒。 可惜他们这次得到的病毒有自肃效果,只能用于这次行动。 不然的话,把这个病毒卖出去,他拿到的钱恐怕就够让他就此金盆洗手、退休不干了…… 咔哒。 在扳机进门后,就反手将头等舱的门锁上。 头等舱的机械锁发出“滴”的长长警报声,冒出耀眼的红光。 而随着扳机用一张黑色磁卡在门把手上刷过之后,它的警报声便戛然而止。 虽然里面的人已经不会反抗也不会再说话了,但外面也还是有可能会有人路过的……随手关门也是有必要的。 “队长,我是这么想的……” 扳机仔细的解释道:“咱们盗窃完他们的记忆后,不可能直接从空艇上跳下去。落到海里一定会死的。咱们还是得混到普通旅客之中,正常下空艇的。 “但是,如果有哪位头等舱的客人地位极高,而且胆子太大、敢于冒着抓不到我们并把事情闹大的风险,把机场封锁、强行检索所有旅客的记忆,我们大概率会露馅的。” “所以?” “所以我得提醒他们,只要这件事捅出去、他们就会被上司所顾忌,怀疑他们丢失了什么重要的情报,同时也可能被同事借机攻击。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 “你以为能做到那种地位的上位者,会想不到这种事?” 队长冷哼一声:“你是觉得自己比他们都聪明吗?” “不、不是,队长——” 扳机顿时感觉脊背一寒,也顾不上检查屋内、连忙申辩道:“你听我说,我还有个更深的一层计划……就算我这么警告过了,他们也不可能不说的。最终一定会有人说漏嘴。 “只要有一个人传出去‘这一班头等舱的旅客中,有一个人的记忆被窃取了’这种话,所有搭乘这一班空艇的人员之间就会互相怀疑。哪怕只是怀疑而没有任何证据,也可以成为一个借口。这样幸福岛那边就会变得混乱起来。‘猴面鹰’那组的计划就可以进行的更顺利……” “——自作聪明。” “……哎?” “你想的太简单了,扳机。” 耳机之中传来冷冽而失望的声音:“这样做的话,的确可以让我们更安全的离机。但你搞错了最重要的一点——巴别塔可不希望低调,他们巴不得越高调越好。” “怎么可能,他们现在已经被七巨头以最高规格通缉……”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记忆窃贼,蠢货!这只是精灵通缉他们的借口……他们真正的罪行,是试图接触历史!” 耳机之中,队长的声音骤然间变大了些许,甚至溢出到外面。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严酷的深寒感:“你的野心蒙蔽了你的眼睛,扳机。你是想要抢走我的位置,才开始越过你队员的身份,去试图直接支援其他小组来立功吧。” “我没有……” “你是想要夺走我的地位?还是打算成为‘幕僚’?那我只能说明,你的所谓智慧不过是小聪明。 “——等回去后,你自己向老板谢罪吧。” 扳机的瞳孔一瞬间因恐惧而放大。 他怎么也猜不到,那伙作为灵能黑客、记忆怪盗的“巴别塔”,竟然是传说中的历史学者…… 要知道,关于历史的研究是绝对的禁忌,就连生而高贵的精灵也不允许触碰分毫。 研究历史是唯一的禁忌,也是唯一写在法典上的死刑。甚至哪怕只是试图将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时间线梳理出来,归纳成书、也是最大的罪恶,只要试图触碰、了解、学习历史,就会被处以极刑。 人们所知道的过去,只能是口耳相传的那些事……它可以随意交谈,但它绝对不能成为文字、落在纸上。 那是绝对之死——抹除这个人的存在,让所有人将“它”遗忘。 “我这种地位的小卒子都能知道巴别塔接触了历史,这些头等舱的大人物们肯定更清楚。他们一定会意识到你言语中的错漏,这意味着你直接证明了‘我们不是巴别塔’。那么我们偷窃记忆的这件事就不能丢到巴别塔身上……很快他们也会推理出,到底是哪个人被偷走了记忆。” “所有频道,计划更改。搜索头等舱乘客的记忆,找到目标后立刻通报给我。不必复制目标记忆,直接将目标迷晕并带到机长室,也可以视情况而去掉目标的四肢。其他所有乘客全部注射慢性毒药,发作时间设定为十分钟后。” 队长的声音平淡的响起:“所有人,听到请回复。” “……是,收到。” 扳机哑着嗓子应道。 他咧了咧嘴,就像是吃到了什么辣的东西一样。 ……怎么说呢。多少有些后悔。 因为太积极,反倒弄巧成拙了吗…… 他隐藏在面罩后的双眼,渐渐笼上一层杀意。 没事,这倒也不是绝境。 只要让这些人都回不去,就没有人知道这种蠢话是自己说的。他大可把这个锅随便丢给其他两个人身上…… ……只要老板不检索他的记忆,就能相信他的话。 他悻悻的哼了一声,回头望向房间。 坐在这间头等舱内的,是一个看上去气质温柔、身材娇小的猫耳少女。 考虑到灵亲为小型猫的人体型都会比较小,说不定那不是少女、而是少妇也说不定。 她留着双马尾,其中一束头发搭在左肩前方、更厚的一束则放在身后。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却给人一种贤惠温柔的慈母的感觉。 而此刻,她正紧闭着眼睛,低头坐在座位上。 她的面前,正摆着一个打开的盒子。 ——里面装着一把枪,已经打开了保险。 扳机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识那把枪。 和平缔造者,便携模式的霰弹枪。可以将枪身和枪管分别携带,组装之后可以变成长枪,威力会大幅提升。 队长也有一把,刺杀的时候非常好用。 在天空时代,巨龙们虽然默认了精灵们组建巨型企业的权力,但并没有给予他们剥夺其他人生命的权力、也不允许精灵们编纂法典。因此就连“七巨头”,也不敢使用杀伤性武器来武装麾下的灵能私军,而只能给他们使用麻醉枪、投网器、电击枪与冷兵器。 这种杀伤性的枪械,只能是他们这些“无码者”才敢于生产、携带与使用的危险物品。 除了作为特权阶级的“董事”与直系亲属之外。其他人仅仅只是持有,就可以依据公司法,被当地总公司判处三年监禁。 “见鬼……” 扳机喃喃着。 ……怎么可能? 他们能把枪带进来,是因为安保人员就是为了这个计划,提前两年打入进来的自己人。 可这个小姑娘……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诸多可能。比如说她或许是某个地下帮派的情妇,或者是潜入进来的杀手……总之,和给人的感觉相反,她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随即,扳机很快感到一阵后怕。 “还好有那个病毒……” 不然的话,他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恐怕会被直接反杀。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仅仅只是持有一把小口径的消音手枪而已。 只要有了它,就能把队长—— 他顿时心生贪婪之意,想要伸手去拿那把枪、却突然顿住了手。 抱着最后的警惕,扳机将枪抽出、堵在了那个少女的太阳穴上。 “别装了,你都听到了吧。” 扳机冷哼一声,低声威胁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并无回应。 过了一会,他又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只能先将你杀掉了。”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少女仍旧是低着头,安静到如同真的昏睡过去了一样。 到这种程度还没反应,那就肯定不是陷阱了! 扳机顿时狂喜。 他伸手准备去缴获自己的战利品。 而就在他握住那把枪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右胸传来并不强烈的冰冷痛觉。 他愣了一下,才看清那猫耳少女右手三根手指捏着一道浅浅的荧光。 它的末端正没入自己的右胸。 就像是持有刻刀的雕刻师,亦或是抓持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一般。 毫无杀气,也没有蓄力的动作。悄无声息的行动……如果她攻击的是自己没有被强化过的心脏或是头颅,说不定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明明自己外面的衣物和皮肤都没有任何破损,但扳机却感觉到一阵冰寒流淌在他的右胸。 他的个人系统立刻提醒他,他的右侧三个肺叶,被什么东西竖直着切断了。 他的衣服、他的肌肉、他的肋骨,都没有挡住那柄纤细的手术刀。 ……但幸好。 当年因吸烟太多而被改造、加强过的肺部……如今却救了他一命。 在右肺瘫痪的瞬间,他的左侧人工肺紧急启动。 ——是非法灵能者! 妈的,果然是同行! “去死!” 生命陷入危机的恐惧让他顿时狂怒,左手一拳重重锤在了少女的脸颊。 植入钢铁骨架的左拳强而有力,直接将她直接打到摔落椅子、翻滚着跌到地上。那摆着茶具的桌子,也被一并带倒。桌上的精致茶具,在一阵清脆的破碎声中粉身碎骨。 若是更为强劲、植入加强型义体的右拳,只需一拳就足以将她的脑壳直接打飞出去。 之所以是作为不利手的左手,是因为扳机的右手正握着那把枪。他下意识的不想让珍贵的武器因撞击而损毁——毕竟他们不可能有擅长维修这种违禁品的武器大师。 但扳机也有自信。 这一拳过去,就足以将那脆弱的灵能者直接打昏…… “嗯……?!” 扳机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妙。 因为手感不对。 第一时间触及到的感觉,的确是锤击到颧骨下方、下巴上方时的手感……他也清晰的听到了颈椎扭曲开裂的声音,以及从拳面传来的骨骼断裂时震动出的“段落感”。 但在那之后,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 而像是打碎了什么非常薄脆的玻璃一样,清脆的破碎感。 只见那“少女”的身形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般波动着,变成了比她体型更大一圈、但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猫耳少年模样。 前一秒明明还遭遇了重创……甚至就连颈椎已经受损。 但现在那家伙,看着简直就像是没事人一样。 ……原来如此。是变化系的灵能吗? “这应该是你的本体了吧。” 扳机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将刚刚新鲜获得的霰弹枪举起,对准趴在地上、警惕的望向自己却没有再扑过来的猫耳少年:“那么,就用它送你一程吧。” 再接近的话,可能会被那种能够穿透防护的奇怪灵能伤到。 不如就将战斗结束在这个距离。 虽然枪械的威力可能会打碎玻璃……但队长控制了机长室,就算玻璃被击碎,空艇也已经不会再发出警报了。 小心一点的话,应该不会掉下去。 但看着自己,眼前走投无路的猫耳少年却突然露出了笑容、表情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在看着自己身后? 扳机的经验立刻判断出了对方视线的交汇处。 不,这只是陷阱。他在骗自己回头。 房门已经被他随手关上,他被义体加强过的听力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机长室的监控表明,在空艇起飞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进入或者离开头等舱。 这里不可能还有别人。 “幼稚。” 扳机嗤笑一声。 他很讨厌那种明明已经死到临头,却一言不发也不求饶的家伙。 认不清状况的模样。光是看着就令人作呕。 于是扳机不再多言,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他脑中想象着对方的头颅被弹丸打爆那一刻的画面,嘴角露出畅快的残忍笑容。 ——然而,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只听得清脆的咔哒声响起,让他的脊背瞬间绷紧。 ……没有子弹? 扳机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手中的那把枪,再度确认了它的确处于准备击发状态。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枪没装子弹。 ……你有病吧? 没装子弹的枪,你打开保险做什么? 但就在下一刻。 扳机的意识突然消失。 没有任何疼痛,只是他眼前的画面飞速变化——从自己的脚尖开始,视野的镜头突然向上运动。 直到看清楚自己无头的尸首、以及从身后缓缓接近过来的男人,他才意识发生了什么。 ……哪来的人? 这是扳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罗素……你母亲的灵能【不存之器】,不是你这样用的。” 如同幽灵一般的白毛大狗,无声无息的重新出现在房间中。 但罗素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手中并没有握持着刀剑。甚至没有任何锋利之物。 仅仅只是拿着一根刚才喝饮料时用的塑料吸管。 他甚至都没有接触那个身高两米的熊耳蒙面壮汉! 只是远远的这么一划、那身体已经半义体化的强壮佣兵,便是身首分离。 青年抬头看向变了回来的罗素,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看着他的表情,罗素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纯良而无害的笑容。 第四章 坏日 那一瞬间,罗素下意识的放松了下来。 虽然头颅滚落到自己脚边,鲜血溅在了他的靴子。但罗素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被庇护着的安全感。 那种眼神实在是太过熟悉。 就像是在怀念什么一样。 要让罗素打比喻的话,就如同是在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在单位发现了同一所高中毕业、由自己当年的班主任带出来的新同事时的眼神。 “你认识我妈妈吗?” “嗯。” 青年应了一声:“爱丽丝女士算是我的前辈。 “她的灵能叫做‘不存之器’。顾名思义,就是并不真实存在于世的器具。因此能够忽略一切想要忽略的外在因素,只接触自己想要接触的部分。如果化为螺丝刀,就可以在不打开外壳的情况下拧下盒子里面的螺丝;如果是手术刀,就可以越过服装、皮肤、骨骼、肌肉,直接切割筋腱或神经。” 他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若有所指的微笑:“无论是作为治疗者还是暗杀者,都是一等一的强度。” 罗素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居然是一位灵能者。 在重新想起前世、以及刚出生时的记忆后,罗素立刻就意识到,母亲的死、包括他们平日里朴素的生活……甚至他父亲的离家出走,恐怕都不简单。 自己多半是卷入到了什么复杂的事态之中。 麻烦起来了。 青年饶有兴趣的望着沉默着的罗素:“不过你的灵能,似乎比你母亲要更复杂一些。居然能够完美的变身成你母亲的样子吗?还掌握了她的灵能……这灵能是你继承于她,还是模仿而来呢?”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消耗他人死后留下的芯片来发动。只要戴上代表那个人的“面具”,就能够得到对方的灵能…… 罗素心中念着。 就像之前他用母亲的遗物变成了她的样子,并得到了她的灵能。那个幽绿色的光,应该就代表了母亲的灵能。 罗素小时候,也偶尔见过妈妈眼中浮现出这种颜色的微光。 但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 而在他那个幻境中的烛火变成相同的颜色后,罗素就得到了名为“不存之器”的灵能。 之前那个熊耳佣兵的一拳,可以说是势大力沉。罗素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脊椎开裂的声音,但在化身破碎后、他的本体却没有任何伤势。 罗素感知到,他起码要过上一个月才能再变成那个样子。 但好在只要成功变身一次,之后哪怕不变身也可以使用弱上一级的同类灵能。 不过,罗素并没有把这些重要的信息共享给这个人。 虽然他在曾经的记忆中,见到他曾是父亲母亲的学生——他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导师”,对母亲的态度也很尊敬。 ——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罗素很清楚,人心是会变的。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能太轻易就确定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刚刚那个假冒“巴别塔”组织的恶徒,进屋来的态度也表明了很多东西。 罗素当时在假装沉睡,实际上在观察着他。 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在进屋并看到自己后,并没有从房间中试图寻找另外一个人;甚至没有提防自己,直接背过了身看向房门。 若不是他那时还在通话,罗素就第一时间下手了。 而之后罗素在被枪指着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大大方方的越过佣兵、看向了他身后的白发青年。 他那时已经猜到了,枪里大概是没有子弹的。但罗素不能赌,因此希望佣兵能分神那么一瞬间、给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闪避的机会。 但是,那个熊耳佣兵却完全没有动摇。他甚至没有紧张——这代表他认为自己身后不可能有人。 这些细节都表明,最开始罗素的直觉的确是正确的。 ——这个房间就是单人间。而且这伙劫匪在机长室掌握了监控,能够确定每个房间的人员进出情况。 虽然头等舱有多个座椅、多个桌子,甚至还有多个沙发和大小不同的多个床铺。 但罗素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在酒杯架上,同一个规格的杯子只有一个。 从那个瞬间开始,罗素其实就已经对这个自来熟的陌生人产生了怀疑。 但那时,罗素还没有取回前世的记忆。他的见识还比较浅薄、性格也比较柔软。 罗素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并产生了怀疑,但却并没有太过提防对方。 或者说,罗素是在习惯性的希望讨好对方。通过“有问必答”、“态度温和”的形象,来让对方不向自己下手。 但在取回了记忆后,罗素意识到了更多的地方:比如说那个劫匪在看到桌上的枪后明显吓了一跳,并且立刻对自己充满了警惕心——这说明,就算是他们带这种东西上空艇也是有难度的。罗素并不认识这个型号的枪,但那个劫匪对那把枪有非常明显的贪婪,甚至在揍罗素的时候都不愿意松开手、也不舍得用枪托来砸他。 这都说明了这把枪的珍贵之处。 再考虑到,这个白毛大狗从最开始就没有中那个病毒…… “你才是巴别塔的人,对吧。” 罗素缓缓说道:“你并没有通过常规途径登机,而是通过某种手段直接传送到了我的房间。因此你没有被外面的监控拍到,也没有被那些歹徒察觉。 “你是追踪着失窃或是被泄露的巴别塔病毒而来,当然,也不排除这病毒就是你们故意卖出去的。但无论如何,你们在这次事件中的立场都不会是‘受害者’。 “我说的对吗……南流景阁下?” 罗素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名字。 他并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单纯的、基于直觉的试探。 但看着对方毫不意外、毫不动摇的反应,罗素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自己最开始根本不认识他、但在中过那个病毒之后却知道了他的名字…… 这种反常的举动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没有丝毫惊讶的话,那么他多半就是当年封印了自己记忆的那个“南流景”。 “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罗素稍显尖锐的反问道:“我猜,你会将那些人赶尽杀绝……然后把锅丢到我身上?” 他的双手自然向下低垂着。 在罗素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浮现出一片浅淡的光晕。 就像是洗干净的眼镜上反射的光一样,浅淡到近乎无法察觉。 这次并非是之前具现出的手术刀,而是剃须刀的刀片。因为它可以“不存在”,因此随便怎么夹也不需要担心会伤到自己、或者脱手而出。 比起罗素的母亲爱丽丝所擅长使用的手术刀,刀片是更适合罗素的武器。 看着罗素如同弓起背的猫一般戒备着自己,南流景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他没有回答罗素的问题,只是走上前来。 完全不怕罗素指缝中的虚幻刀片,而是蹲了下来给罗素整理了一下衣领。 这还是之前罗素被那个佣兵一拳打在脸上,像是个被踹到解除变身的假面骑士一样张口闭眼在地上翻滚时弄乱的。 之后,他的嘴角才淡淡上扬。 “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他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下来:“我刚刚还在担心……假如你实在是太天真,那最好还是想个办法把你赶回去。如果太相信别人,可是没法在幸福岛上生存的。现在看来,起码你还是有点警惕心的。 “而你做了戒备、却没有真正攻击我,说明你也有足够的理智。能够判断强弱,分辨敌我。 “就该如此——尽管知道对方可能不是敌人,也必须戒备;尽管知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也不能放弃抵抗。” 说着,南流景笑着摸了摸罗素的头:“我当年抱过你。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算是你的长辈了。这些道理,你妈妈没教过你……我来教你。” 罗素的耳朵抖了一下,但并没有从他的手中挣开。 在对方接触到自己的瞬间,罗素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明悟。 “你打算利用我。” 他仰着头、对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南流景轻声说道:“但你不会杀我。” 闻言,南流景怔了一下。 他那一直在微笑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你的后半句话,让我感到欣慰。但你知道吗,罗素——它远没有前半句让我感到放心。” 南流景缓缓说道:“看来你比看上去要成熟的多。 “我就是在利用你,但这不是一件坏事。没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比被人利用危险百倍。在你还有价值的时候,你会比其他人更安全。” 看着若有所思的罗素,南流景补了一句:“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称呼我那个名字。它让我恶心。” 不是为了隐私考虑……而是因为恶心吗? 罗素心中一动。 他追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坏日’。这是我的代号,【巴别塔】的坏日,”代号为“坏日”的白毛大狗微笑着,“但最好不要在外面提及这个名字,尤其是不要让人知道你和我有关,不然会给你自己惹上不少麻烦。 “当然,或许在不久后……你就会在空岛的通缉令上看到这个名字。‘南流景’也不要提,不然那些精灵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第五章 英雄 “‘南流景’和‘坏日’,哪个会更麻烦一点?” 罗素突然开口问道。 为罗素的敏锐而赞叹,坏日欣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罗素的头之后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罗素面前投下厚厚的阴影,他那只机械独眼反射着令人不安的幽蓝色光芒。 “那可完全是不同的麻烦。一个像是腐败的苹果,另一个则是浸满了毒液的美艳苹果。” 他脸上时刻挂着的虚伪笑容渐渐消散、淡去,又像是目视日光后的眩光般残留着:“要是我的话,宁可会选后者。” 罗素的耳朵突然一抖。 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他听到门外的走廊传来了极轻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这应该是他脚边那颗脑袋的同伙。 看他进入这个房间一段时间却还没有出去,也没有联络……因此才过来检查和催促。 还挺……专业的? 但还不等罗素提醒坏日外面有人,坏日便伸出一根手指,悄声竖在自己嘴前。 罗素顿时恍然。 既然自己都能听到,那么坏日应该也能听到。 狗的听力不比猫差。 坏日扬起右手,像是个魔术师一般给罗素展示着他手中握持着的“道具”。 那是一枚数据芯片。并非是每个人脑后都使用的那种复杂的芯片……而像是手机或者游戏主机使用的数据扩容卡。 只有食指指甲大小,上面标记着橙黄色的图案、亮着绿灯。 “我来给你上一课吧,罗素……这算是你来到幸福岛的第一课。” 坏日并没有故意压制声音,因此外面的脚步声突然消失。 但他只是随手将它插入到自己耳后的芯片接口处。 他瞳底的湛蓝色微光,瞬息之间被橙黄色的光芒覆盖。 就在这时,刷卡的声音再度从门口传来。 头等舱的安保密码仿若无物——持有凶械的歹徒,打算像是之前那个家伙一样,用员工卡将房门打开。 罗素尽量镇定的望向房门,微微炸毛的尾巴高高扬起。 他已经做好了一旦听到什么动静,或者看到门打开、就会向侧面翻滚来躲避子弹的准备。 然而—— 一道微弱的波动,如同静电一般卷上罗素的身体。让他顿时感觉到一阵脊背发麻。 “呯!” “碰!” 下一刻,罗素清晰的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类似玻璃爆碎的声音,以及男人的痛呼声。 “——如果你想要杀人。记得最应该做的,就是先把周围的监控与摄像头全部炸掉。” 他说着,微微歪头、将耳后芯片取出。并换上了另一枚幽绿色的芯片。 虽然坏日还没有回过头去,但罗素依然清晰的看到,那枚用过的芯片的绿灯变成了闪烁着的红灯。 ……那是什么? 一次性的法术卷轴……之类的东西吗?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 一个左侧目镜爆碎、流淌着血液的蒙面男人,与另外一个设备良好、头上有弯曲牛角的蒙面男人一同冲了进来。 他们的灵亲特征都隐藏的很好,很难看出具体是什么种族。罗素也没有熟练到能通过牛角直接判断出对方的种族。 就像是之前准备好的一样——他立刻向旁边俯卧,将自己隐藏在已经倾斜着倒下的桌子阴影中。 而对方也没有让罗素失望。 他们虽然没有使用手榴弹,但也在打开门后第一时间就对房间中进行了扫射。 然而那两个人的子弹,根本没有伤到背对着他们的坏日一分一毫。 因为一道半球型的屏障,如同盾牌一样、将他和罗素遮蔽起来。那些子弹在接近他的时候就向周围折射——将房间的强化窗户打出密密麻麻的裂痕。那些被昂贵艺术品装饰着的墙壁,瞬间变得千疮百孔。画作、雕塑纷纷被金属的风暴所撕碎。 下一刻,窗户被打碎一个小孔——从外部传来的强烈吸力瞬息之间将玻璃击碎、房间中宛如被飓风袭击。罗素下意识的趴在地上、抓紧了翻倒的茶桌一角,才能靠着沉重的桌子而不被吸出去。 之前存放着那把便携式霰弹枪的盒子,也在狂乱的风暴中被吸出了窗外。 即使如此,枪声也没有停下。 因为那两位佣兵显然知晓,这种使用一次性记忆芯片来获得的临时灵能、维持的时间都不会太长。而空艇的飞行高度,并没有罗素记忆中的“民航客机”那么高,因此就算窗户被击碎,也不会导致过于迅捷的失温和缺氧。 但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中弹、血液就会被吸出。 “……接着,第二点。”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与风声中,坏日的白色长发狂暴的随风飘荡。 他背对着歹徒、面向破碎的窗户,平静的声音在剧烈的风声中变得轻如耳语:“假如你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存在、从现场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么至少要先准备好能够证明自己无辜的证据。 “就比如说现在——当对方已经使用致命性武器后,你就可以得到使用冷兵器进行无限还击的权力。这是在幸福岛适用的规矩。 “而在对方的行为已对复数目标造成迫切的威胁后…… “哪怕你将对方杀死,也不会被总公司逮捕、甚至会被嘉奖。这是在任何空岛都适用的规矩。” ——规矩。 仅仅也只是规矩而已。 巨龙不允许精灵们发布能够适用于每个人的“真正的”法律。每个空岛的总公司所设立的“公司法”,只会在总公司、以及被总公司控制的诸多子公司的员工中生效。 这些作为法外狂徒的佣兵,可是不会理会、也无法被制裁的——毕竟他们在失去身份码之后,就已经失去了公民权。只要被逮捕,就可以驱逐出浮空岛。 流放到满是辐射与诅咒的陆地上,或者干脆丢进海里。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 但即使如此,也不允许没有任何原因的“杀人”。 追根究底……在这样一个没有政府、没有国家、没有军队、没有法律的世界。 一切都只能靠“规矩”。 灵活的规矩。死板的规矩。 从未更改过的规矩。每天都在变化的规矩。 坏日不慌不忙的从胸口抽出了一截刀柄。 并没有刀刃、也没有护手,仅仅只是一截短棒,平凡无奇的刀柄。 甚至算不得是“断剑”,因为它就连一丝一毫的钢刃都没有,是完全的木质结构。 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毫无杀伤力,唯一的作用,仿佛也只是在催眠自己“正握着武器”一般。 “因为,人们会将那样的人称为…… “——【英雄】。” 他轻声说道。 “授予‘英雄’之名,予以他们免罪之权的,不是总公司、不是精灵、更不是巨龙……而是媒体。 “是报纸。是大众。是舆论。 “是诸民之口—— “总公司绝不会派遣执行部来逮捕一个‘英雄’,反而可能会给‘英雄’一份嘉许、一份优厚的待遇,让他成为明星、破格进入执行部……只要他还是‘英雄’。” 坏日说着,咧开的嘴角挂满嘲讽的笑容:“毕竟,这个时代如此的缺少英雄。 “你刚刚问我,我会不会让你来背锅。我的答案是,是也不是。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说罢,他高高抬起握持着无刃之剑的右手。 没有对着身后的佣兵们。 而是对着罗素,一刀斩落。 第六章 价值 那湛蓝色的剑光如彗星般眩落—— 冰冷彻骨的杀意,自双手之间灌入罗素的血管,宛如奔行之狼直袭脊骨! 罗素的耳朵瞬间立起、尾巴上的绒毛全部炸开。 那光的曳影仍残留在罗素的视网膜上。 ——明明坏日手中所握持着的,仅仅只是无刃的刀柄而已。 但在它斩出的瞬间,却仿佛拖出了一道宛如鞭影一般的、极纤细的湛蓝色光刃。 罗素甚至并不能完全肯定那光刃是否真实存在。 那甚至有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因为他与坏日之间仅有三步之远。他们两人之间,还被桌子隔到两边佣兵扳机打翻了的桌子。 若是那光刃真实存在,那么蹲在地上的罗素、还有挡在他面前的桌子,都将被这一击切成两半。 然而若说那剑影并不存在…… 罗素又清晰的感受到了一丝残留在体内的寒意斜斜掠过身体。自右侧的脖颈没入,自左侧腰部贯出。 就像是仰头喝着冰可乐的时候,有一丝液体从喉咙滑落、渗入衣襟。 几乎将自己倾斜的劈成两半的森然剑意,仍残留在罗素体内。 他下意识的将手从外套前襟探进去,触及自己的皮肤。来确认它是否真的完好。 ——具体来说,甚至连一丝裂缝都没有。用手去触碰,指尖所触及到的地方也没有感受到冰凉……那是正常无比的,肌肤的温热。 “可这,怎么……” 罗素下意识的喃喃着。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两个正在对着他们持续射击的佣兵,突然身后爆出一团血花、身首异处。 无头的身躯缓缓跪倒在地。那颗没有长着牛角的头颅,拖曳着一道血痕、咕噜咕噜向着罗素滚了过来。另外一颗则像是过熟的烂苹果,啪叽一声落在地上,在地上溅出不规则的血痕。 他们没有抵抗,没有叫喊,没有恐惧。 那颗咕噜咕噜滚过来的头颅上,面罩因为揉搓而掉落。 疯狂与残忍还残留在他的脸上,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血肉中的痕迹一般。只有那已经无法闭合的双眼之中,还能看到些许警惕……那应该是看到坏日举起什么东西时产生的警戒心。 ——他们两个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们的头颅、便被背对着他们的坏日斩下。 明明坏日是对着罗素斩下的光剑,却偏偏是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身首异处。 “……这也是,灵能吗?” 罗素喃喃着。 他感觉到些许眩晕,还有些反胃。 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接连有人以极具冲击力的姿态死在眼前;亦或是房间中的血腥味太过刺鼻……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窗户被打破、而产生的缺氧症状。 “收下他吧,罗素。” 坏日说着,从耳后将第二枚闪着红灯的记忆芯片抽出。 紧接着,他将一把无鞘的短剑丢在地上。 因为担心它被风吸走,罗素立刻握住了它。 那如同量身定制一般的手感,以及他的特殊造型,立刻吸引了罗素的注意力。 ——作为一把短剑,它并没有开刃、也没有刀格。这把短剑的刃部只有刀柄的两倍长,质量轻到像是某种合金。 但值得注意的,却是一道如沾着血般的朱红痕迹、抹在其中一侧的刀刃上。 就像是用它割破了某人的皮肤、斩下了某人的头颅之后,没有做任何清理一般。 任谁一眼看上去,都会觉得像是行凶后还未处理的凶器。 然而那不可能。 罗素非常清楚——那样的话,血液会快速让刀刃生锈。而且氧化的血液会变成褐色的脏污,不可能保持如此鲜红的色彩。 “这是……” “就当是你母亲的遗物,一把灵能武装。它叫‘圣人斩首’。当年她把这把剑送给我,如今我转送给你。” 坏日看向罗素的目光复杂:“你的母亲,爱丽丝女士……也就是代号为‘医生’的。她并没有退出巴别塔,从来没有。” “……医生?” 罗素重复着这个代号。 “你真以为她是病死的吗?” 坏日猜到罗素在想什么,于是他直接反问道:“她可是巴别塔最好的治疗者,能够直接切除‘病因’的强大治疗者。 “在此之前,你见过她生哪怕一次病吗?或者说……你自己生过病吗?” 闻言,罗素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感觉自己似乎把握到了什么。 因缺氧,他的面颊有些绯红。 在似有若无的幻觉中,他仿佛嗅到了母亲临死之前的那种衰败气息,与此刻地上的血腥味、硝烟味混在一起。 “‘鹿首像’认为,可能是有远程诅咒能力的灵能者。” 不等罗素做出任何回应,坏日直接公布了答案:“诅咒师所在的社区已经被我们锁定了,就在幸福岛的某个地方。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处理这件事。 “既然你还能通过常规途径买到空艇票,说明她的真实身份应该没有被泄露。不然你应该在离岸安检的时候,就会被崇光岛的执行部直接逮捕。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接触这些事了。” “……关于这件事,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吗?” 罗素的声音很轻。 因缺氧,他已经感觉到些许眩晕。 但他仍然坚持听完坏日要说的这些话—— 毕竟这次别离之后,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见面了。 之后,再次见到的时候,他就未必值得信任、也未必愿意为他解答这些问题了。 “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没有插手的能力。” 坏日将刀柄收回怀中,在寒冷的暴风中重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迅速变冷的热茶,并叹了口气:“她应该没有跟你说过自己的身份。她并非是流落到崇光岛,而是潜伏在那里。因为她并非是情报人员,而是重要的后勤……但作为非法灵能者,她的身份认证码已经失效了。这也是她找不到好工作的原因。 “当然,你母亲的确在组织中有一笔不菲的积蓄。但因为她与你父亲的身份问题,只能在之后通过‘合法合理’、‘有据可查’的方式,通过某场意外转到你手中,而不可能直接交给你。不然只要追查这笔钱的来源,就会让你变得可疑。 “比如说,可以让你中了组织运营的某种彩票,或者购买一些通缉犯的情报、再把人头让给你。 “崇光集团的人工智能可以进行精确度最高的大数据分析。和幸福岛不同,崇光岛包括安全保障与信息安全业务在内的所有高权限工作,全部由人工智能进行管理。 “这也意味着如果不暴露身份,崇光岛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机器人不会‘心血来潮’,它们讲究证据和逻辑。所以她才会节衣缩食来瞒过崇光岛的人工智能,同时跟亲戚朋友虚构出另一套人生与身份来瞒过他们。至于你……你也是用于欺骗人工智能的手段之一。 “就在三个月前,我们被一伙人盯上了。两周前才摆脱了追踪,但在一次信息安全攻防战中,对方通过只有内部高层人员知道的后门进入了巴别塔的网络环境。就算鹿首像第一时间切断内网,但还是有一些人员的情报泄露。涉及到了十余人。 “在巴别塔保持静默状态、试图摆脱追踪的时候……‘医生’、‘杜鹃’、‘石蒜’、‘极光’四位成员便相继被咒杀。” “——那么,关于那个叛徒的线索呢?” 罗素直勾勾的看着坏日:“我不一定会做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以防万一。” “我明白。你是担心我们最终会不出手,是吧。” 坏日闻言,笑出了声。 “不行吗?” “不,这很合理。我也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倒不如说,不要信任他人是值得称道的好习惯。但是,这件事从任何意义上,都与你无关。” 坏日悠然道:“你只是个普通人,你脑后的芯片依然存在——你是一个能够生活在阳光之下的‘认证者’。你能进入总公司工作,能够生活在被保护的环境下……虽然终其一生,最多也就能抵达精灵的起点,但至少不会像我们一样失去芯片,变成没有身份的‘无码者’,只能在没有阳光的下城区通过贩卖身体、生命、良心和道德苟且谋生。 “你没有杀人的能力与技术,甚至无法安全的进入下城区。更不用说使用一些不被法律允许的技术了。” “但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继续问下去的吧。” 罗素毫不迟疑的揭穿了坏日的内心想法。 他的语气非常难得的变得强硬了起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想利用我的话,至少来点干货,不要当谜语人。” “……我还以为你是比较胆小的那种类型。” 坏日有些惊奇的看向罗素:“终于不演了吗?” 罗素已经意识到,这个性格恶劣的白毛大狗就是在故意拖时间惹怒自己。 所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忍受着越发强烈的眩晕,罗素尽力保持语气的平淡:“‘没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比被人利用危险百倍’,我想……现在的我,应该还能卖出足够的价格吧。” 他的瞳孔深处,那幽绿色的光辉逐渐变得明灭不定。 如同月光倒映在平静的湖水之上,晚风吹过、泛起涟漪。 第七章 罗素的恐惧 在罗素的愤怒、恐惧与执念达到巅峰时,罗素眼前闪过一道光幕。 这当然不是什么系统金手指。 而是他脑后的芯片,检测到了他情绪过载的可能性,向他发出警示。 【检测到情绪过载可能,警告。请做深呼吸】 【警告,如发生情绪过载,可能导致突发性昏厥】 【请注意维护自身与他人心理安全,如有任何需求请联系心理治疗协会。检测到您即将着陆,距离最近的心理医生为:东南方13KM怀特医生,联系方式为……】 罗素的意念向右划过,将那些通知全部取消。 只有他视野中的情绪过载警告不断闪烁着,耳边传来让人放松的轻音乐——那是加伏特舞曲的钢琴声。 翘着腿的坏日沉默的看向罗素,歪着头思索着什么。 两人对视了数秒,罗素闭上了眼睛。 《自我情绪控制》是每个大学所有专业的必修课,而罗素这门考试的成绩是S。 很快,他眼底跃动着的幽绿色光芒便已淡去。 坏日这才继续说话:“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个猜想。 “这四位成员都是三十年前加入组织的,全部都是重要的后勤人员、潜藏在不同的空岛,过着不同的生活。假如要从这四位成员中寻找共性,他们共同的交际对象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的父亲。代号‘主教’的那个男人,我曾经的老师。 “二十年前,他背叛了巴别塔、背叛了赛博教会。以毁掉珍贵的历史资料孤本作为投诚状,得到了安瓿生物医疗的庇护。至今下落不明。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怀疑他。一直都在怀疑他。” 以萨摩耶为灵亲的白毛大狗看着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已经背叛了一次,为何不能再来一次呢。” 罗素沉默了数秒,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坏日。 思绪流转间,他已经明白了坏日、以及巴别塔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是一场考试。是一次利用。 同时也是——邀请。 正如坏日所说的一般,罗素和他的母亲不同……他是有着芯片的。 不仅如此,他还从最为正规的大学毕业,研究生导师还是信息安全与情报控制学院的院长,崇光集团的技术高管。他的人际关系清晰而干净,能够经得起任何调查。 而这个干净的身份,就是自己的价值。 和关于参与复仇、以及加入组织的邀请。 不然的话,就算母亲也是巴别塔的一员,坏日也没有义务对自己解释这么多。 “那么,”罗素轻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呢?” “是要用武力逼迫我吗?还是说用什么崇高的理念来说服我?亦或者是优渥的报酬来诱惑我?或者干脆就是,这是某种刻于血缘之上的义务?” “什么都没有。” 出乎罗素预料的是,坏日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迟疑。 他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你是‘医生’的孩子……虽然有那个男人的痕迹,但毫无疑问是一个好孩子。 “既然如此,就不是我们来找你。而是你早晚会来找我们。 “在那之前……” 坏日在这逐渐缺氧的环境中,却没有丝毫不适。 他将逐渐结霜的茶杯随手向身后丢去。将自己用过的杯子从玻璃的缺口处扔了下去。 他只是轻笑道:“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这空艇之上还有一个歹徒。 “——拿着你的剑去吧。它是灵能武装,就算你没有觉醒灵能,但只要有资质也能够发挥出足够的力量,足以让你这样的幼子轻易斩断头颅。这就可以隐瞒你已经觉醒了灵能的事实。随便什么情感,只要足够强烈就能够激发它。” “但我不会用剑。” 罗素感觉必须将这个事跟坏日说清楚,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用过武器与人搏斗。”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罗素甚至都没和人打过架。更不用说是用剑杀人了。 坏日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但不用怕,因为我会帮你。” “是要用之前的那个……” 罗素意识到了什么。 坏日是打算让自己在机长面前挥剑,他再用自己的灵能隔空将其击杀。 ……这是什么弄虚作假的双簧。 罗素眉头紧皱。 但坏日却是点了点头:“是啊。 “快去吧。那家伙还在机长室,一旦他发现自己的同伙全都死了,而且他也跑不掉的话,说不定会对机长做什么。那样的话,这一空艇的乘客恐怕都危险了。” 看着罗素,坏日挑了挑眉头,一脸玩味的反问道:“你不会要求我这个一旦被抓到就必然被处于极刑的通缉犯,在能够随时安全离开的情况下,必须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来杀死劫机犯拯救众人吧?” “……当然不会。” 罗素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是那种善于慷他人之慨的家伙。” “那就好。” 坏日笑了笑,伸手把因为缺氧而越发眩晕,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冰冷到有些发青发紫的罗素从地上拉了起来。 感受着罗素冰冷的体温,坏日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头。 ……宁可被冻成这样、忍受着缺氧,也要把想问的都问出来吗? 但他却没有在这时多说什么,只是扶着眩晕、寒冷,腿都有些发软的罗素到房间门口,打开门后便无情的将罗素一把推到走廊中。 坏日便顶着开门瞬间如厉鬼般呼啸着的风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对着罗素挥了挥手便再度关上了房间门。 走廊中温暖的空气,在罗素如今变得冰冷的体感之下、已经变得像是在冬天将手浸入热水一般,感到火辣辣的。他紧握着短刀的右手僵硬到根本用不了力,甚至松不开手。 罗素抿了一下自己异常干燥冰冷的嘴唇,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过了快半分钟,罗素才终于缓了过来。 眼前还有些发花……但是他不能等。 一旦歹徒确定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整个空艇之上的几百人都可能要遇到生命危险。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极速跃动着…… 不仅仅是因为缺氧……更是因为紧张。 对面持有枪械,而自己只有一把平平无奇的短剑。 他刚刚觉醒的灵能,目前看来只能用于偷袭。他的腿都已经发软了,根本不可能对抗枪械。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让罗素出现在人前,假装与对方战斗。而坏日就要用他那种可以跨越空间的奇异剑术,隔着一条走廊将机长室内的歹徒斩首。如果坏日欺骗了自己、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干脆提前逃走……那么没有坏日的帮助,罗素就必死无疑。 但是。 这并非是罗素唯一的出路。 既然坏日不会因空艇坠落等原因而死,也不担心被人堵在这里,那么他肯定有着在空艇降落前逃离此处的办法。 如果自己不要脸面去求他的话,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罗素相信,他肯定会把自己一并带走的。 百分之百的概率,只让自己活下去。 或者冒着被对方瞬间击毙的风险……让所有人一起活下去。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坏日的声音如幻听般在罗素耳边响起。 “我可去你爸的吧……” 罗素咬了咬牙,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他终于明白了坏日那时的意思。 只要他出现在人前,在他人的目击中,在坏日的协助下,杀死仅剩的那个歹徒……那么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他房间里的三个人,理所当然的就会成为他的功绩。 明明不会任何剑术、也从未杀过人的罗素,就会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为“英雄”。 无比虚假的英雄。一戳即破的幻影。 ……他很害怕。 罗素是真的很害怕。 害怕自己被神经紧张的歹徒直接击毙,害怕机长在争斗中死去空艇坠落,害怕自己搞砸而为未来留下隐患,害怕坏日欺骗了自己偷偷离去。 几百条人命——以及自己的安全。自私一点的想,或许还有自己未来的幸福。 退却、失败、背叛……任何的差错,都会导致形式不同的悲剧。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罗素的手指发麻,双腿发软,呼吸急促、面颊绯红。 他的心脏激烈跳动着,甚至能清晰无比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胸腔的震动。 为什么是我? 但是…… 不知为何,他却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罗素握紧那把短剑、踉踉跄跄冲向舰长室。 他冲在途中,便响起了警报声。 他心中一紧。 ……自己来晚了吗? 空艇顿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与倾斜——腿还有些软的罗素,被惯性甩到了另一侧的墙上。 痛苦打断了罗素的胡思乱想,却也让他变得清醒了过来。 不等空艇恢复平衡,也不等自己冷静下来恢复站直的能力,罗素便毫不犹豫扶着墙在地上爬了起来。用手撑着那些紧闭着的头等舱的房门、一步一步往船长室挪去。 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却显得那样漫长。 终于。 罗素无声的剧烈喘着气、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船长室门口,握紧了那把短剑。 ——随后,清晰无比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拉响枪栓的声音。 第八章 圣人斩首 似乎感受到了罗素的决意,名为“圣人斩首”的灵能武装,突然闪耀起了微光。 感受到了某种潮湿感。罗素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脖颈摸去。 他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微弱的疼痛感,让他确实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脖颈处出现了奇怪的伤口。 明明是这样危险的位置,轻而易举就可能碰到大动脉。但它却没有伤到罗素的生命。 他本能的,将自己手中的鲜血向短刀抹去。 随着那血液覆盖短刀原本的白色的部分,一道鲜红透亮的光刃被罗素缓缓拉了出来。 不再是之前那切西瓜都嫌短的短刀。 而是由罗素自己确定的,最为顺手的刃长。 就如同,罗素浸满了左手的血,才是这把长刀的鞘。 他抱着试刀的想法,对着寂静无声的舰长室,一刀斩在了门锁处! 并非是锋利刀刃撞击金属的尖锐噪声,也不是重物斩断门锁时的机簧噪声。 而是完全出乎了罗素预料的,极为激烈而尖锐的噪声—— 如同将铁片送入到高速旋转时的电锯一般,发出锐响的同时、迸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这甚至有些吓到了罗素自己。 他也立刻意识到,对方必然会意识到自己就在门外。 而在这时,正好空艇开始向另一侧摇摆。 于是罗素立刻顺着这摇摆的力道,贴到了另一侧的墙壁处。 几乎就在他贴过去的下一瞬间,巨大的枪声接连从房间中响起。 蓬——蓬! 密密麻麻的金属弹丸如同铁雨一般倾斜而来,瞬间就将坚固的金属门击到变形。 而细小的弹丸则从铁门处穿了出来,在地上、天花板上和两侧的墙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如果罗素没有躲开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经被喷成了筛子。 几乎是立刻发出的第二枪,则将那变形的沉重铁门直接击飞了出来。 罗素正好躲在门一侧的L型墙角处,躲开了这一次的攻击。 应当是有弹丸击穿了铁门与墙壁的链接处。飞出去,落在地上的铁门发出了尖锐的巨响、拖曳在地上并发出尖锐的金属噪声——这响声必然会让空艇上的其他乘客们听到。 罗素顿时屏住了呼吸。 假如乘客们听到这种巨响,或许会从自己的房间中出来,过来到这边查看情况。那样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或许就会被威力巨大的弹丸击伤甚至击毙。 罗素看的非常清楚,这弹丸击穿厚重的铁门之后都能飞出去接近十余米,嵌在对面的墙上。 甚至连如此沉重的铁门都会被击飞出去—— 只要被它擦到、自己恐怕就会立刻失去战斗力。 这种威力居然还能连喷,这合理吗? 这真的是手持喷子,不是什么集束炮吗? 罗素其实也不确定对方还有几发子弹。 假如对方的枪里只有两发子弹,那么现在就是最安全的时刻;但假如备弹超过四发甚至八发、只是一次只能二连发的话,那么罗素接下来冲进去就会变得很危险。 ——但是,不能再拖了。 假如人们听到声音聚集过来,那么误伤到无辜乘客与空乘人员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或者说,概率是百分之百——谁来看谁就会死。 至少要把对方的枪口调转方向,不再瞄准走廊…… 虽然愈发的恐惧、紧张到心脏激烈的跃动着,可罗素的身体却反而变得更为灵巧而柔软。 心念电转,不过一瞬之间。 在大门刚刚被打飞出去、落地而爆出的烟雾还没有散去时,罗素就弓着腰、直接顶着风蹿了进来,并在进屋的瞬间就立刻弹跳着向一侧翻滚。 那人打完了两发子弹,正在重新上子弹。才刚上好第一颗,看到有人进来的一瞬间,就立刻对着门扣动了扳机。 但显然,罗素的体型之小、动作之灵巧,让对面有些始料不及。而且铁门落地拖行的尖锐噪声也遮蔽了罗素冲进来时发出的脚步声。 罗素弓着身滚了进来,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两掌高。 弹丸几乎是全部都从罗素上方倾泻而过,只有一颗擦到了罗素的背。 他的衣服被撕裂,鲜血甚至都来不及立刻浸出。 然而罗素却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 在受伤的瞬间,他碧绿色的瞳孔猛然间收紧成猫科动物的竖瞳。 眼前的世界仿佛整个变得昏暗、缓慢。 他在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翻滚落地后,他三肢着地、拖行在地上。 那极为柔软的身体,在长长尾巴调整脊椎角度的帮助下、重新找到了平衡。 他在翻滚的过程中,正握着的鲜红光刃,在地面上拖曳着、爆出一团团的火星。那些弹丸在撞击到刀刃的时候,爆出极为灼目的一团亮光,但罗素却几乎没有感受到冲击力。 这一刹那的现象,让罗素有了新的想法。 他只是用一瞬间,就对那个歹徒观察完毕。 那个家伙和其他三位佣兵一样都戴着面罩,就连耳朵都被包在保护性的设备中。仅靠观察根本无法判断具体的灵亲。他的体格接近两米,臂膀强壮到比罗素的大腿都要粗上两圈,义体改造的痕迹倒是不多——除了左臂是义体之外,只有腰部绑着一条奇怪的金属腰带。 而他手中的那把喷子和之前坏日掏出来的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前面多加了一个粗管……似乎可以让弹丸更加集中。 但却也因此——它才会没有完全伤到罗素。 歹徒意识到一枪没中,没有试图强行装弹。 而是右手拎着霰弹枪,并对着罗素张开了左手。 看着他左手掌心发光的黑洞,罗素突然心中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感。 他立刻将右手的刀刃横过来,倾斜着挡在身前。 通红滚烫的弹丸击发而出的瞬间,罗素就清晰的看到了它的轨迹。 他半是反应,半是预判。 对准那颗弹丸高速袭来的轨迹,瞳孔拉伸到了极限。 一个扭曲着的拖影在他昏暗的视线中变得极为清晰。 罗素将刀刃拉横,猛然一斩—— 只见那“弹丸”猛然爆出一团绚烂的火光。 罗素心中突生一阵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它轰然爆炸。 虽然没有紧贴着罗素爆炸。但这种距离下,爆炸引发的冲击波还是猛然将罗素向后方甩去、踉踉跄跄撞到了墙上。 之前被弹丸划伤的背部再度被重击,胸口一阵发闷。 剧痛之下,罗素只感觉眼前一片空白,双臂一阵发麻、用尽全力才能握住手中的武器……但即使如此,他大脑的思考也几乎陷入了停滞。 这还是多亏了罗素将它提前切成两半,大大降低了爆炸的威力。 如果真的击中罗素,恐怕他会被炸到尸骨无存。 但还好,爆炸同样也是公平的—— 气浪席卷着,将挡在两人中间的桌子直接炸碎。 舰长室内的地面震动着,杯子盘子顿时碎裂一地。被捆在舰长座位上、鬓角有着鸟羽般装饰的中年男人,趁乱悄无声息的按下了一个隐蔽的按钮。 而此时,原本被捆在角落的精灵老人,脑袋被重重撞在了墙上。顿时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他刚一醒来、睁开眼睛。 便正好看到一个手持霰弹枪的蒙面匪徒,头颅高高的飞了出去。鲜血宛如泉涌,洒向了他的身后。 老人的瞳孔顿时微微收缩。 他没有立刻叫嚷——回过头去,便看到了手持着血色光刃,被气浪甩到了墙上的猫耳少年。 很快,他将目光集中到了少年手中的光刃处。 “……圣人斩首?” 他有些迟疑的低声喃喃道。 第九章 凝固权力的象征 “……阁下,您没事吧?” 罗素从撞击与剧痛造成的短暂麻痹中清醒过来时,便听到一个沉稳而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第一时间忍着剧痛提起利刃、望向原本和自己对峙的佣兵。 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具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 ……还好。 坏日阁下终于还是没有背叛我。 罗素心中有些复杂的想着。 他非常清楚,以自己的水平甚至近身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一剑斩首了。 之前在极端的恐惧与紧张下,能够用剑斩落弹丸奇迹,也几乎不可能再度上演。再让罗素表演一下的话,恐怕只会将他当场击毙。 但是,只要失误一次,恐怕他就会被炸到尸骨无存…… ……不,等等。 原来如此。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坏日的思路。 因为罗素是伪造的英雄,这一剑根本就不是他斩出来的。他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如此灵巧的身体、全靠他从灵亲中得到的天赋。 如同以狗为灵亲的人类,可能会得到接近犬科动物的嗅觉;以鸽子为灵亲的人类,有可能继承到识别磁场定位方向的能力。这并不一定都是器官的改变,更多的则是一种近乎超能力的“灵联”。 比如说坏日,他的鼻子构造与罗素一样,但他嗅觉多半比普通人更强——至于能够强到多少也要看运气。 就像是罗素的母亲——她的消化系统并不弱,就和普通人一样。哪怕是其他的食物和药物都没有禁忌,能够正常食用。 但她就是不能吃巧克力……只是因为“沙漠猫也不能吃”。没有别的原因。 这种不讲道理、超越因果的联系性,就是通过血脉传承的“灵亲”。 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突然犯了什么忌讳而嗝屁,在幼童开始逐渐出现灵亲化现象的时候,就要进行体检来分辨个体特殊性、明确个人禁忌与特长。 坏日肯定是在自己幼年的时候,从自己父母那边得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所以他才知道,自己能在战斗中保持相对的安全。 但是,以罗素的实力,面对这种级别的敌人,就算是一对一也难以战胜。 更不用说是一打四。 ——所以,坏日是故意在等待自己受伤。 至少要伤到会明显影响战斗力的程度。比如说内脏器官、筋肉骨骼的明显损伤。 只有这样,在罗素出名后,才不会因为他的名气远高于真实水平,而给他带来他无法解决的麻烦。 罗素就有了一个“没有新闻里那么强”的借口。 也就是说,坏日一直在边缘OB。在对方给自己造成足够明显的伤势的瞬间,坏日就立刻将那人隔着百米距离凭空斩首,没有让他对自己造成真正足以致命的伤势。 ……你倒是提前跟我说一下啊。 罗素心里嘟哝着,慢慢放下了心。 当然,其实罗素自己心里也知道——如果自己已经知道要故意受一次伤,说不定伤的会更重。比如说那个会爆炸的弹丸,他可能就无法爆种拦截。而且没有足够的决心,恐怕根本无法激发这灵能武装真正的力量。 但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是让他感觉精疲力竭。 “——阁下?” 老人再度呼唤着,罗素这才反应过来。 “我没事。” 虽然还很疲惫、在心中抱怨着,但罗素脸上立刻挂上了纯度极高的营业微笑:“无需担心,老先生。剩下的三人也已经被我一并击倒了。我们安全了。” 是“我们”而非是“你们”。 罗素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太好了,先生!您救了我们一命!” 被捆在机长椅上,只能操作眼前的空艇而无法回头的机长根本看不到罗素的样子,只能头也不回的高声嚷道:“等您恢复一些体力后,能否尽快为我解绑?我这样够不到让空艇开始减速下降的操作杆,只能控制空艇在幸福岛上方盘旋。” “没问题……” 罗素温和的答道。 他并没有顶着伤痛,而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虚弱、踉踉跄跄,走到机长身边。 在他失去“决心”之后,那把灵能武装上的光刃也已经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之前那把平凡的短剑。 罗素喘着粗气,用力挑开机长身上的绳索。并小心的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带有针头的装置拆下。 紧接着,才回过头来为墙角的老人松绑。 就算是他的上衣被除去,捆到墙角一动不能动,还被挂上了手铐,但仍然精神矍铄、目光平静而从容。就仿佛他早已见过了比这更大许多倍的场面,眼中没有丝毫恐惧。 是的,这是一位极其稀有的精灵老人——罗素视野角落处的时钟告诉他,今年是1202年。 “精灵”一词,就是用人类语言音译的“长生种”。而“人类”一词的发音,同样来自于精灵语言中的“短生种”。 和人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精灵没有“灵亲”现象。他们不会产生任何兽类特征,只有尖尖的耳朵。 在罗素看来,这些精灵反倒是比“人类”倒更像是他印象中的“人类”。 实际上……在罗素学到的知识中,有一些精灵学者,认为“灵亲”现象是一种“劣化”。 假如通过计算机模型,将所有的兽类特征全部除去,最后剩下的就是精灵的模样。他们认为,正是因为有灵亲现象,“短生种”才无法得到悠长的寿命。 当年的罗素也是如此认为的,但如今的罗素知道——这是扯淡。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告诉他,就算没有毛茸茸的猫耳犬耳、也还是一样活不过百年。 但所有的精灵拥有着千余年的寿命。 而罗素眼前的这位却已经垂垂老矣。 这意味着这位老人,恐怕诞生于“零年”之前。 “请您不要乱动,不然我可能会割伤您。” 罗素温柔的低声说道,为老人松绑。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 至于地位…… 无需多虑。 几乎可以说,所有的精灵——百分之百,都是大人物。 统治了这个世界的七个巨头企业,在祂们权力的最高层——也即是“董事会”中,有一半的位置都是长生种席位。 也就是说,精灵控制了这个世界一半的力量。 剩下那一半的位置,才是用来给短生种竞争的。 对于寿命不到百年的短生种来说,他们至多也就是以“家族”、“亲缘”这种落后的形式,来勉强保存自己的财富和地位。 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损耗,而且损耗极大。再加上精灵的主动干预,人类中几乎不存在超过四代还能保持地位的家系。 但这些精灵们,几乎全部都诞生于两次世界大战之前。 他们亲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从战争中攫取了足够多的利益。而如今的人类,甚至都无从得知那两次世界大战的双方都是什么人。 和罗素在另一个世界的艺术作品中看到的那种与森林为伴、能活几千年就只学会射个箭,甚至射箭都射不利索的精灵相比,这个世界的精灵简直就是“凝固的权力”。 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长生而变得怠惰。而是变得极为耐心,学习各个领域的知识、通过最为保守的运营手段,让自己手中的财富和权力缓慢而坚定的膨胀。 这些精灵们得到的财富,并没有因为世代更迭而损失一分一毫……反而随着时间不断膨胀。 而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没有死去。甚至超过一半的精灵都处于精力旺盛的壮年。 如此长久的寿命,让财富和权力直接固化在他们手中。知识、隐秘、关系网、影响力、把柄……与此同时,他们又极为团结。 虽然长生种内部也有极为激烈的斗争……但只要存在外敌,所有公司的精灵都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就算是惊才绝艳的人类,终其一生至多也就只能爬到精灵的起点。也即是拖着开始迈入老年的身体,进入“董事会”。在不到五十年后,化为白骨、交还自己的位置。 如果要说这个空艇中,有谁的记忆具有特殊的价值…… 那么毫无疑问,只能是眼前这位精灵老人。 可另外一个疑惑产生于罗素心中—— 精灵的特征是如此明晰,只是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他的价值。那么,为何还要一个一个去搜索记忆? “孩子,”精灵老人轻声开口问道,“你手中的,是‘圣人斩首’吧?” “……您是?” 罗素心中有些不安。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把灵能武装的来路,只能有些弱气的反问道。 “我叫阿米鲁斯。这个名字在精灵语中的意思是‘执着’。而我的身份,是透特灵能驻幸福岛分公司的总经理。” 老人平静的说道:“你脑后的心灵防护芯片是十五年前开发出的第三世代。而它的上一个型号,就是六十年前由我带领的研发小组开发的。”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发出苍老而和蔼的声音:“事实上,你手中的这把灵能武装,也是我起的名字。 “你是……爱丽丝的孩子,对吧。” 第十章 阿米鲁斯 如同心脏被无形之手攫握,罗素的瞳孔微微收紧。 他那碧绿色的眼中,凝出猫一般的纤细竖瞳。 无论是对方知晓妈妈名字这件事……还是他曝出的身份,都让罗素感到了下意识的紧张。 听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区区“总经理”而已。 但这个职称的前面,如果加上七巨头的前缀,那么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这个时代仅存的八片浮空岛中,七巨头各自掌握着一块。比如说罗素即将抵达的幸福岛,就是天恩集团的“总公司”所在地。 虽然在名义上,这个世界是没有国家、也没有军队和律法的……但实际上,每座岛上的“总公司”基本就等于是各自岛屿的皇帝。 天恩(blessedness)集团、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安瓿(ampulla)生物医疗科技公司、桃源商行、崇光(Sogo)株式会社、透特灵能、神智重工——其中天恩集团控制的浮空岛,就是幸福岛。 每座岛屿上,都设有其他六家的“分公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分公司基本上就等于是大使馆,而且比大使馆的权力还要高的多。 因为这些分公司,同样也可以在其他的空岛上扶持一些小公司,一并参与统治。只是影响力要弱的多。 这些分公司不设“二十四人董事会”,而是直属于总公司的其中一位董事。这位董事同时也是这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在这些董事中,有一半是寿命悠长到看不见头的精灵。 他们的位置从来就没有动过。 董事会中只有十二个位置是可以被替换的,由“短生种”竞争上位。只能活区区几十年,甚至登上董事之位后就已经烧尽了人生的四分之三的凡人董事,不可能和这些寿命悠长的精灵竞争。能掌握的权力自然远不如剩下那一半精灵董事。 ——换言之。 这位叫做“阿米鲁斯”的老精灵,就是世上最有权势的八十四人之一。 得知自己救下的人是这样的大人物,罗素并没有感到狂喜、反而是心中一沉。 他意识到自己卷入到了多复杂、多麻烦的事中。 但他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于是,心念电转之间,罗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神情:“您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也会不带保镖,独自一人搭乘空艇吗?” “保镖嘛,带不带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有胆子袭击我的人,自然也会提前做好功课。” 赤着上身的老精灵,发出平静温和的声音:“你看,就比如说现在的形势……我带与不带,又会有什么区别呢?无非也就是再多几个人因我而死。” “我能把您救下来,也只是运气好……” 罗素低声说道:“我至多,也只能说是‘险胜’。” 将坏日的功绩变成自己的……对于现在的罗素来说,还是有些羞耻的。 但他也只能这么说。 因为他希望把话题从“爱丽丝”那边转移走。 假如是一个小时之前,那罗素问心无愧,自是没有什么好怕的——无非就是在母亲死后,顺应母亲的遗言来投奔自己的舅舅。 但如今,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他被坏日告知了母亲的死是有蹊跷的,得知了母亲曾是被通缉的非法组织“巴别塔”的一员……知道了这么多“罗素不应该知道的事”之后,他就没有那个自信,在一位活了一千多年的老人面前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了。 “多亏了它是吧。” 阿米鲁斯将目光投向了罗素的那把灵能武装,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多亏了你……能把它带上空艇。 “看着它,我就想到了你的母亲。” ——老人显然没有上当。 不对……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坏日故意留下的破绽,来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暴露自己的小错,来隐瞒大错——罗素立刻意识到了坏日的思路。 稍微顿了一下,罗素理清思绪、立刻露出了有些局促的表情:“是,阁下。我使了一些手段,才把它带上来。但也多亏如此……我才刚毕业,还没有掌握灵能,没有灵能武装的话,我是没法对抗那些凶恶的歹徒的。” 他努力将话题引向“非法携带危险物品”这个方向。 阿米鲁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深究。 他只是露出怀念的表情:“这把灵能武装,还是我当年送给爱丽丝的。那时是她救了我一命……我将这把原型礼装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而如今,她将‘圣人斩首’留给了你。你又恰好用它救了我一次。” 阿米鲁斯看向罗素,露出温和而慈祥的笑容:“毫无疑问,这正是一种因果循环。” 罗素心中一动。 等一下。 妈妈当时救下了阿米鲁斯的话…… 那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事。考虑到在坏日的少年时期,妈妈就把“圣人斩首”送给了坏日,那么她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得到了它。 那时,妈妈可能只有十几岁。 十几岁的她……怎么才能救下一位老精灵? 罗素并不完全信任阿米鲁斯的话。 但他至少认可其中一句话——假如有人真有动机去刺杀精灵、并且有手段能够绕过那些根植于社会层的种种防备手段,只带上几个连子弹都拦不住、更不用说拦截灵能者刺杀的保镖并没有什么意义。当然,依然还是有人喜欢带一些保镖……然而那更倾向于是为了炫耀或是排场。 而那些绕不过保镖的肖小之徒,早在计划阶段、甚至动机阶段就被人抓住了。 崇光岛上的人工智能就是做这个的。通过审查网络上的所有情报,通过每一个人的行为、对话、表情与经历来分析他们的心理与动机,进行数据的实施评估。 最终,在对方试图犯罪之前,就派出机械警察将其监视。并在证据足够后,直接对其抓捕、控制。 虽然罗素对幸福岛不太了解,但想必天恩集团肯定也有类似的手段。 而且精灵能活这么久、维持这么久的统治,难道真会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吗?罗素倒是更倾向于,精灵们对抗暴力行动的手段是完全保密的……比如说,芯片? 能绕过这种防备,直接对阿米鲁斯这种董事造成威胁的危机……又怎会被他母亲这种没有直接战斗力的治疗者解决? 看着罗素沉默着一言不发,老精灵轻叹一声、扶着墙角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阿米鲁斯低声感慨道:“果然。你和你的母亲不光是长得像,性格也差不多。 “放心,你带着灵能武装登机这件事,我来为你解决。不仅如此,你对这些匪徒进行的正当防卫行为……” 阿米鲁斯说到这里,略一思索便换了种说法:“不,应该说——第一时间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将百余名无辜民众从持械暴徒手中解救,而我也被你救了下来。” “……这样好吗?” “这是事实。如果这样的功绩如果不宣传出去,最后也肯定会被天恩集团找一个人冒领的。” 说到这里,阿米鲁斯拍了拍罗素的肩膀,语气变得强硬了一些:“这种小事,至多只能作为‘被你救下’这一情分的几分之一。你就不要推脱了。” 罗素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到,这些人全都是坏日救下来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愧疚,让他不太想接受这种功绩——但如果坏日的功绩会被罗素根本不认识的另一个人偷走,那罗素宁可让自己恰了它,再事后感谢坏日。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刻意为之。在接受了阿米鲁斯的好意后,罗素就感觉自己与老人的关系被拉近了一些。 “您的上衣在哪里?” 罗素随口问道:“我去替您取来。如果已经被损毁的话,您不妨先穿着我的外套。” 这并非是刻意讨好,而是下意识的礼貌。 机长已经被解绑、恢复了自由,那么空艇马上就要降落。 罗素无法就这样看着一位刚刚被人绑架、身上还有勒痕的老人,赤着上身穿着短裤出现在船上的民众、甚至是媒体的长枪短炮面前。 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尊老爱幼的习惯,随着罗素找回了记忆、也流入了他的心底。这也是他在接受善意后,下意识进行的回馈。 ——不希望自己占太多便宜,因此想办法回馈对方一些。 “还在我的房间里,就是离这里最近的那个房间。” 老人笑了笑,开朗的说道:“他们担心我的衣服里面可能藏有什么机关。于是他们就干脆把我扒光之后,才把我捆了起来。不得不说,他们很聪明……不然这种东西可困不住我。” 罗素了然道:“那我去为您取来……” 可他刚走了几步,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猫耳的少年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老迈的精灵。 假如他中了那个病毒后睡了过去,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衣服在哪? 既然如此……是不是说明,这个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没有陷入那个病毒的控制? 这是为了不与对方发生对抗吗? 阿米鲁斯看着回过头来的罗素,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罗素却突然感觉、阿米鲁斯就是在认可自己心中的猜测。 罗素心中突然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 自己与坏日的双簧表演,真的骗过了他吗? 第十一章 幸福岛的长枪短炮 当罗素抱着阿米鲁斯的衣服返回机长室时,便明显感觉到空艇在震动着下降。 “这伤口……” 感觉到疼痛感愈发明显,罗素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 因为之前被击退的时候撞到了墙,罗素现在还感觉到双手发麻。后背的伤势经由这么一撞,似乎也变得严重起来了。 鲜血加速流出,暗红色的痕迹逐渐晕开,将罗素的衣服打湿。 仅看这血痕的话,会感觉这伤势非常严重。 但这的确只是皮肉伤。子弹旋走了一小块皮肉,但恰好没有伤到筋骨,唯一的问题大概也就是失血和感染。 阿米鲁斯接过衣服后,也不避讳罗素的目光、直接在机长室内将衣服套好。 罗素礼貌的将目光移开。 而这时他才注意到,阿米鲁斯身边的桌面上多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那应该是在自己去找衣服的时候,阿米鲁斯从机长室里翻出来的绷带和止血喷剂。 “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老精灵如此说着,对罗素展示了一下喷剂上的牌子:“这是安瓿生物医疗的‘止痛五号’。在有杀菌、止血防感染功能的同时,可以瞬间麻痹创面组织来阻断疼痛。” “喔,我听过这个……” 罗素点了点头:“好像是专门应对强酸武器和喷火器的对策药物。” 他背对着老精灵,将自己的上衣除去。他的衣服几乎黏在了伤口上,扯下来的时候疼的咧了一下嘴。 老精灵熟练的将粘在罗素伤口上的碎布揭去,在连续喷了四五次后,才拿起敷料和医疗绷带、帮罗素进行了包扎处理。 他的动作异常娴熟、利索,语气非常轻松的对罗素说道:“嗯,不过枪伤也能用。虽然不如‘愈创’系列,但这种程度的伤势,这种程度的早期处理已经足够了。 “之后我再帮你重新治疗一下,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哎?” 罗素怔了一下。 等下了空艇,还要跟着阿米鲁斯阁下一起走吗? “怎么,”阿米鲁斯反而有些诧异的反问道,“你在幸福岛上还有其他去处吗?” “……暂时没有。” 罗素实话实说。 虽然知道自家舅舅是天恩集团的董事,但罗素甚至连对方叫什么、住在哪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而根据罗素的了解,他这位舅舅是结过婚的。不仅如此,他甚至有女儿了……女儿也已经十几岁了。 从舅舅的言语之中,罗素感觉对方的家庭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和谐。 得知这个消息后,罗素就更不想去他家叨扰了。要是让他们家吵起来就不好了。 ——原本他就需要舅舅的照应、为他安排工作,那他就要在其他地方,尽量给对方减少麻烦。 这是恰当的礼貌。 就算在正式就职后会分配住所……但现在的他,也的确是无家可归的状态。 罗素原本打算落地之后,找个旅店将就一晚。起码不用像是流浪猫一样睡在公园里。 等明天去天恩集团报到后,明晚自然就有地方住了。 不过…… “既然没有地方住的话,你不妨跟我走吧。我的私人医疗小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帮你处理伤势,保证不会留下一点疤痕。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报偿。” 阿米鲁斯语气温和,缓缓说道:“不管你明天要去哪里,我都可以把你及时送到目的地。无论是浮空车还是直升机……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借你一辆作为代步。” 说是借,其实也就是送。 只是一种更委婉、更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而已。 “疤痕什么的倒是无所谓……” 罗素喃喃着,苦笑道:“但赠礼什么的就免了。您能留我住一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足够了。” 虽然对阿米鲁斯来说,罗素的确是救了他一命;但罗素自己心里知道,他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做到,真正的英雄其实是坏日。 蹭顿饭什么的还好……但如果厚着脸皮去讨要礼物,那就未免太过分了些。 但罗素也没有完全拒绝长者的好意:“至于住所和伤口的处理,就麻烦您了。” 他们聊着天的时候,老人已经给罗素处理完了伤口,拿着手帕在擦拭着自己沾了血污的双手。 而这时,随着一阵振动与摇晃,空艇已经降落到了地上。 在离开机长室前,阿米鲁斯从自己耳后抽出了一根数据线,对着罗素询问道:“那我们先加一下联系方式?” “好……” 罗素点了点头。 他从自己左臂的义手上,揭开一个防尘盖、露出一排型号不同的接口,并接过阿米鲁斯从耳后拉出来的数据线,将它插入其中。 在罗素眼前,一个绿色的框体浮现而出,字体快速的浮现闪烁着: 【警告:正在尝试物理连接……】 【接入方将连接规则设置为-保守模式】 【此次物理链接将不会解锁数据交换权限】 【此次物理连接将不会解锁管理者权限】 紧接着,浮现出了阿米鲁斯的个人名片。 阿米鲁斯(ARMILUS-10/3)高级权限用户 【透特灵能】董事、第三研发部主任 【透特灵能驻幸福岛分公司】总经理 上面是阿米鲁斯的个人画像。随着罗素的意念还可以左右切换,在半身正面、半身侧身、全身正面的三个图像中进行来回切换。 而下方则有三个按键: 【关注】【举报】【收藏到分类】 如果开启更高级别的权限,还有“数据交换”、“信息管理”、“合同管理”、“记忆管理”等选项。 而罗素点了关注后,看着“关注”按钮很快就从“已关注”的状态跳成了“互相关注”。 稍微犹豫了一下,罗素还是将阿米鲁斯加入到了“师长”的好友分类里。 “有我名片的人不多,所以我这边不会开屏蔽。” 阿米鲁斯对罗素补充道:“如果有事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有空之后就会回复。” 加好友的方式是很严苛的。 除了当面物理链接之外,就只有知晓对方的个人身份认证码才能远程点上“关注”。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信得过的现实好友之外,大概就只有得知个人身份认证码的顶头上司才能做得到。 罗素跟在阿米鲁斯身后,离开了机长室。 虽然伤口进行了合适的处理与包扎,但他鲜血淋漓的模样看上去依然很是吓人。 那些正打算下机的乘客,看到他这幅样子顿时吓了一跳。然而他们却没有做任何事。 没有对罗素搭话、询问他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对他拍照或是指指点点。而是假装像没看见一样,把罗素看成了空气。 那副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以及他们眼中隐含着的惊愕与恐惧,让罗素愣了一下。 ……他们,在害怕什么? 而在这时。 直升机的隆隆声从不远处传来。 随着大面积的阴影遮蔽覆压而来,三架武装直升机毫无预兆便接近了刚刚降落到地面的空艇。 光是看到那直升机的样子,就让罗素为之愕然—— 两侧较大的直升机倒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漆黑的哑光涂料,如果是在晚上飞行的话,恐怕能悄无声息的潜入于夜色之中。 但是,中间较小的那个直升机……却像是痛车一样,涂上了异常显眼的粉色底漆。 【元气满满小琉璃】【今天你也感到幸福了吗】【幸福的秘诀是笑容满面】等颜色各异、字体可爱的标语印在了直升机上。 它两侧还有看上去就很昂贵的一套镭射装置,打出在四个方向都能看清的、体积足有大半个直升机那么大的“天恩日报”的LOGO投影。 罗素在崇光岛,从未见过这种架势。 夕阳时分,粉色直升机高悬于空中,闪耀着的夺目投影光华让它变得像是一颗粉色的霓虹太阳。 而另外两架较大的直升机则先行在两侧降落。 它们在接近地面还有一定高度的时候停在空中,垂下了一道绳梯。 直升机巨大的风压把刚想下空艇的乘客又逼了回来,大多数人惊呼着从门口散开、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阿米鲁斯抓住罗素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 “……这些人是来接您的吗?” 罗素凭意念呼出虚拟键盘、右手在虚空中连连敲动,靠着刚加上的好友给阿米鲁斯发了条私信。 “并不。” 阿米鲁斯轻笑一声,回了一条消息:“这只是被我叫来的媒体记者而已。 “至于剩下那两架直升机,是天恩日报为了保证‘采访态度端正’、‘采访内容清晰’、‘采访人员安全’的采访三要素,而对这位小记者准备的……贴身安保。” 之后,阿米鲁斯又补了一句。 “这在保护她的同时,也在督促她对自己的报道尽量客观、负责。” ……媒体、记者? 罗素回头确认了一下那三架武装直升机上的装备。 除了中间那架稍小一些的,其余两家目测都列装了导弹、火箭、25mm航炮,甚至还有反工事的轰炸武器。而且就连中间那个迷你直升机,也装配了多挺机枪与反坦克导弹。 ——这三架直升机,加起来光是机枪加起来就有十二个管子。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 你们幸福岛的记者,都是这么用“长枪短炮”对着被采访者的吗? 第十二章 保护与监视 这空艇上的大多数乘客,似乎都对幸福岛的记者的采访风格非常了解。 ——甚至可以说,熟视无睹。 在看到那个标志性的粉色直升机后,那些已经出去的乘客甚至立刻折返回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当然,倒也不会太过无聊。 反正在他们成功落地的瞬间,就已经链接上了幸福岛的公共WiFi,已经可以正常上网了。 植入在每个人脑后、提供个人身份验证码的那个芯片,在日常生活中还具有相当程度的便利性。 出门不需要带钱、旅行不需要签任何文件,签订合同或者办理业务也不需要带任何证件,全部都可以靠芯片来完成认证。 而与此同时,它还提供了“脑幕”的功能。 就如同“荧幕”、“屏幕”一般……将画面、文字直接映入到眼前,将声音传入脑中。 不需要携带任何设备,就可以随时随地的浏览网页、查询资料,或者听歌看视频。 也可以呼出键盘,在虚空中或是在桌面上来敲动,给亲戚朋友们回消息。当然也有纯意念输入的日常聊天模式,但假如要使用书面语言的话,多少还是需要一些思考的。 虽然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座位上自娱自乐,但还有少数那么几个人似乎来自其他的空岛,从未来过幸福岛。 他们好奇的站在空艇门口张望着,对着逐渐降落的三架直升机开启了录制模式。 罗素其实也挺能理解他们的。 正常情况下,怎么会有好几架武装直升机直接飞过来降到民用空艇脸上? 多半是这空艇里面有什么危险人物,或者出了什么事故。那样的话,躲在自己座位上反而可能有危险,不如站在门口。 再要不然就是迎接什么大人物……他们站在门口的话说不定还能蹭个合影。回去发到社交网站的话,还能涨不少粉丝。 很快,他们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满足。 只见十二位戴着镶有战术目镜和防毒滤网的防爆头盔,穿着厚重的绝缘防弹服的黑衣人,从两架大型直升机中拉着绳梯跳了下来。 他们手持发射橡胶弹用的冲锋枪、腰间挂着能够变长变短、也能随时通电变成电击棒的“戒卫棍”,左臂统一改装为机械义肢。 罗素甚至认得那个义肢的型号——那是名为三拳式铁爪的新型号义肢。 这是三个月前罗素的老师进行开发、由罗素亲自参与设计的。罗素甚至知道这个型号的义肢的全部内部结构。 除了可以装配三把弹出式的刀刃之外,它还可以按照事先装填的顺序发射三枚闪光弹、烟雾弹或者震爆弹,与此同时还有四种常用接口。 这东西可不便宜。 毕竟它还是新品,没有盗版、仿品和二手货,目前所有的货都是从崇光岛空运直供的。 因为货源太少,价格根本下不来。 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中的最新型空气系显卡一样,都是属于空气系的好东西。 能购入并第一时间列装的,至少得是七巨头的直系下属公司。 在周边人们的拍摄和围观下,这群全副武装的壮汉下了直升机后便向着周围的人群赶了过去。 他们没有动用电击枪,而是扬起展开成长棍形态的电棍高声斥喝—— “退后!” “禁止录像!” “保持安静!” 人群畏惧着快速向后退去,很快形成一个空着的大圈、并且喧嚣的噪声也逐渐变小。但即使如此,在降落坪附近围观的人们也依然没有散去。 而且,虽然这些黑衣壮汉嚷嚷着“禁止录像”,但罗素看着那些人像是发呆一样脑袋一动不动直视前方,就知道他们肯定也还是在录像。 不过这些人倒也没有真管这些。 在将人潮向外驱赶出一个大空地后,六位黑衣人便站在空地的各个角落上,收起电棍、反手端起步枪看向外面的人群,进入到随时都可能开枪射击的戒备状态。 而剩下那一半的黑衣人则掉头冲到了空艇里面来。 他们挥舞着没有通电、缩回成短棍形状的“戒卫棍”,命令这些站在门口的这些乘客向后让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要影响新闻采编行为!” “闹事的个人编码将被记录!” “我们要录像了,保持安静!” 只有一个迟钝的、面容像是青蛙一样的中年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在门口,看着身边的人向后退去、还嘲讽的向那些人看了一眼。 ——紧接着,在毫无预告、也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他的背便冷不丁被棍子抽了一下。 幸好那棍子没有通电,不然他恐怕会被立刻击昏在地。 那人刚想发火,便立刻被六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的对准。 黑衣人们的战术目镜上方猛然射出纤细的红光,在那人身上留下六个移动的红斑。 那位中年人立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安静了下来,礼貌的赔着笑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将所有人赶走后,他们留下了两个人,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挡在空艇里侧的舱门前,不让任何人通过,并且小心的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身体——至少从外面是根本看不到这里还躲着两个人的。 很快,所有站着的乘客都被斥喝着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除了罗素和阿米鲁斯。 在这些人看到阿米鲁斯时——或者准确的说,在他们看到阿米鲁斯的精灵耳朵的时候,便立刻收敛起了那副冷漠无情的态度。 除了站岗的两人,剩下的四人都轮流过来向阿米鲁斯敬了一礼。 而至于罗素…… 或许是阿米鲁斯把他挡在身后,也没有主动向他们介绍的缘故。 在老精灵已然显露出这种态度后,这些黑衣人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罗素一样,目光连扫都不往他身上扫一眼。更不用说好奇的打量他,或者询问他的身份了。 甚至有两个人非常自觉的站在了阿米鲁斯身前,端起手中的电击枪、一左一右的护卫在前。 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则在头等舱和公共舱室的两条走廊中来回巡逻。 看起来倒像是他们劫持了这艘飞艇一样。比之前那伙佣兵专业多了。 这些全身包裹的黑衣人保持了绝对的安静。无论那些乘客是一脸平静的在上网聊天、还是恐惧的低声咒骂他们、或是迷茫的向身边人低声询问情况……只要这些乘客发出的声音没有传到外面影响拍摄、他们没有窜出来冲到画面中,便是充耳不闻。 腾出空间、保持安静,再加上保护精灵的人身安全这一突发状况——除此之外,他们没有要求这些乘客做任何事情、也没有对这些乘客做任何事。 ……仅仅只是为了做这种小事,他们就可以出动足足三架武装直升机、和两队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吗? 罗素目瞪口呆。 虽然这些安保人员手中的武器只能发射橡胶弹,但光是听他们异常沉重的脚步声,罗素就能直接判断他们的义体改造程度至少超过了70%。 他们恐怕被机枪扫射、被导弹轰炸都不会死掉。 但听阿米鲁斯的意思…… 这些人竟然还不是他专门摇过来保护自己的? “这很正常。” 阿米鲁斯从罗素的表情中读到了诧异与惊愕,于是他直接开口、耐心的对罗素解释道:“以前幸福岛发生过多起劫持、攻击、刺杀记者的事件,还有绑架记者来操控、影响采访内容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在幸福岛,幸福日报的‘记者采访’是网络同步直播。并且和其他空岛的规则一样,所有的公开采访内容都会在教团服务器中同步留档。虽然正好看到新闻直播的人肯定是极少数,但看到的人也未必不会保存这段直播录像——他们也有权转发或是剪辑。” 老精灵答道:“但是,‘幸福日报’本身反而没有权利对已采访到的新闻内容进行任何形式的裁剪、修改。在第二天的综合性日报中,他们最多选择发或者不发这段采访录像、而无法选择性的发布其中一部分的内容。因为稍微有点权限的人,都可以随时进入教团服务器对这些公开采访录像进行查询和下载。 “这就意味着,一旦记者被挟持或诱导而作出了不利提问,或者在记者采访时录入了突如其来的、不和谐的环境杂音,都是无法修改的。并且会永久留档。 “这些专业的安保人员就是为了贴身保护记者,让记者们不会被人贿赂、控制、诱导,或是袭击、刺杀、绑架的。不仅仅是在工作时,在日常生活中这种保护也不会终止。” 老精灵笑眯眯的说道。 虽然他的表情相当温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老绅士般文明而沉稳。言语之中也没有提及任何失礼的话,但罗素就是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一种极淡、却足够清晰的嘲讽。 就像是浸在白衬衫上的油渍,那样不起眼的同时又足够碍眼。 虽然阿米鲁斯的话,说的比较委婉。 但罗素清晰的意识到了,阿米鲁斯隐藏在话中的另一重意思。 ——这种保护,同时也是监视。更是一种威胁。 为了保证记者不被人挟持而说出“不该说的话”,因此派遣两队全副武装的义体部队全天候进行保护…… 那么,如果派出这些卫队的人……亲自来控制、诱导、贿赂这些记者们呢? 第十三章 赛博偶像小琉璃 怪不得,阿米鲁斯在被歹徒绑架后,没有从透特灵能分公司的执行部调人,而是直接调来了媒体记者。 原来在幸福岛,媒体记者居然是个成编制的战斗单位…… 当然,有战斗力的不是记者本身,而是环绕着记者的那些高改造程度的“保镖”们。 虽然阿米鲁斯说,这是为了不让媒体的声音被操控、控制。 但真实的情况可能与之相反。 无论是总公司还是分公司,甚至于是赛博教团——每一个有权或者有钱的人,都可能成为特定记者的“支持者”。 至少在抵达幸福岛上空之后,网络才能联通。 而只是罗素去拿衣服的功夫,阿米鲁斯一条信息发出去、就直接出动了三架武装直升机,在三分钟内抵达了现场。 毫无疑问,这些“普通保镖”的背后赞助者就算不是阿米鲁斯,也肯定与他直接有关。至少这个叫做“小琉璃”的记者,就是能被他影响、操控的程度。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阿米鲁斯是透特灵能驻幸福岛分公司的最高管理者。 可天恩日报是直属于天恩集团的机构。 外地的分公司通过了某种手段,使用影响力控制了当地总公司嫡系媒体的一个记者……看这个排场,还不是什么普通记者。就算不是头牌也肯定是一线。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控制似乎还是半公开的。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事? 多亏了在崇光岛的学习经历,以及在当地黑市与下城区的艰苦生活,罗素对恶意非常敏感。 罗素清晰的意识到,阿米鲁斯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可这也绝非善意——接受被阿米鲁斯所属记者的采访,肯定会给罗素带来一些麻烦。 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也在坏日的预料之中。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坏日的声音回响在罗素脑海中。 罗素沉默着看向窗外,看着那架粉色的直升机。 在人群被疏散后,它终于不再悬滞于空中,而是缓缓下降。 很快,极为欢快的音乐便从粉色的直升机中响起。 那声音非常大,能够直接穿透空艇的隔音层、清晰无比的传到房间中来。 这时罗素才意识到,那架直升机上面挂载着的、他刚才没看懂的设备,居然是台……巨型音响? “大家好,我是天恩日报的小琉璃——” 一个清脆响亮,充满生机与元气的少女声线响彻天穹:“今天你也感到幸福了吗——” 下一刻。 一个穿着超短裙、肩后有着两道如同飘带般披肩的猫耳少女,从粉色直升机中轻盈的跳了下来。 她有着相当华丽的发色——长长的粉色马尾逐渐渐变为浅蓝、深蓝,而末端则是如同星空一般的深紫色,甚至能看到闪烁着的星星。 而更让罗素注意的,是她的瞳孔。 那是如同琉璃般清澈透明的水晶色。看起来就像是极淡的绿茶,从精致的玻璃茶杯中映出的颜色。 毫无疑问,这也是义体。 和坏日的战斗用义眼不同,这是单纯出于美观考虑而移植的义眼。 那飘逸的、渐变到星空色的长发,可能也是一种义体。 ——比起记者,更像是偶像。 罗素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种感觉。 而且还是纯度极高的偶像。 因为在她落地后,周围被赶出去的人群中便爆发出了欢呼声——甚至自主的作出应援,高声呼喊“小琉璃”的名字。 那应该不是托,而是货真价实的粉丝。 猫耳女孩的脸上也挂起了营业痕迹很淡的纯真、阳光、温柔的笑容,向着身后的人群扬起双手、挥手示意。 罗素这才观察到,她的双手其实也经过了义体改造。 她那戴着袖套的末端、双手的手背处,烙印着“天恩集团”的商标,也就是在心形的图案中嵌套着十字架的红白图标。 而那个图标是由许多金属圆球组成的。 那看上去似乎是一种装饰,但罗素知道这实际上是一种便携式的录音义体,相当冷门。如果他导师不是专精义体制作,罗素应该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只需要一个这样的小球,就可以伪装成痣。 这部分义体露出体表的时候,就能够悄无声息的进行录音。 而密密麻麻的这些义体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但这实际上是一组定制的专业录音阵列。比单独的录音义体的还原度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可以说,这就是为了能够“随时随地的采访”而准备的义体。 如此说来,她那清澈透明,如同琉璃一般眼睛恐怕也是一种定制的摄像机。 跟着她一起下来的,还有一整个团队。 打光的、拍摄的,甚至还有另外的录音组——这应该是为了不泄露她身上隐藏的录音录像义体,才另行配置的辅助团队。 那么,她身上的设备……应该是专门用来盗摄的? 罗素心中一动。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小琉璃欢乐而雀跃的声音,还在通过粉色直升机传向外面的人群。 她的样貌,也在随身摄像团队的拍摄之下,同步上传到了粉色直升机投射出来的光幕中,让那些人群都能远远看到她的面容、听清她的声音。 “今天今天!小琉璃听说,今天从崇光岛到幸福岛的空艇上,出了很严重、很危急的问题!” 她对着镜头,脸上露出了忧虑却不慌乱的表情,语速飞快而清晰的说道:“前不久被通缉的巴别塔组织,袭击了空艇并劫持了机长与头等舱的乘客! “但好在,这时有一位年轻的英雄挺身而出——” 她对着镜头说完这句话,便将目光转了过来、远远的望向了罗素。 正在观察着她的罗素,正好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但两人却谁都没有移开、谁也没有逃离。而是在坦然的观察着、审视着对手。 在镜头拍不到的死角中,那清澈如琉璃般的瞳孔平静如湖。那是与她那可爱天真外形完全不符的成熟与平静。 罗素察觉到,小琉璃正饶有兴趣的望向自己——在她理应不知晓“那位英雄是谁”时,便已经在打量、审视着自己。 而在小琉璃激昂的念出“英雄”一词的时候。 罗素清晰无比的意识到,周围的气氛改变了。 原本听到他们被袭击,而变得紧张、错愕的那些乘客;那些围在警戒线外面,如同狂热粉丝一般的路人们…… 他们所有人的表情,在同一时刻、同一个瞬间发生了变化。 就如同吵成一团的教室,如同在某个瞬间毫无预兆的变得安静一般。 乘客们顿时停下了之前的动作,纷纷打开天恩日报的官网去看小琉璃的直播。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步观看人数开始飞速增长。 而小琉璃的声音,同时在他们脑中、与机舱外同时响起。 “至于现场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小琉璃来采访一下我们受困的机长、被劫持的乘客——以及那位挺身而出,拯救了整座空艇的大英雄! “请大家拭目以待!” 罗素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等一下,这阵仗原来这么大的吗? 第十四章 祈求爱的本能 “是的,是的!这位先生救了我们所有人一命!” 在镜头前,中年机长搓着手,显露出激动的面容:“不只是我们,不只是这艘空艇上的所有人,还有地面上的无辜民众啊!” 他看上去大约有四五十岁,鬓角处有着鸽翅般的灵亲特征。 这代表他的灵亲是鸽形目的某种动物。 一般来说,空艇机长只会从“鸽子”中选择——至少要有着鸽类那种能够感知星球磁场的能力才行。在大海上方,远离浮空岛的地方,空艇接受不到空岛的网络信号、无法链接地图进行导航。 而空艇一旦离岛,除非抵达新岛屿、否则就连补给都做不到。 陆地上全是辐射与诅咒根本无法停靠,而其他几座浮空岛更是相隔甚远…… 这意味着,这些在空岛之间航行的机长们,只能通过经验和本能来进行导航。 所以,那些佣兵才不敢将机长直接干掉。 除非他们中也有“鸽子”,否则只能坠落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这个世界没有飞机——巨龙们严格规定了载人飞行器的极限高度,因此除近地面的直升机外,想要跨海输送就只能使用空艇。而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想要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救援目标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仅靠自己的力量,更不可能从海里爬回浮空岛。 因此只要坠入大海,就可以直接宣判死亡。 “空艇当时刚离开崇光岛不远,那些人就过来将我劫持——我的副机长和助理,直接被他们杀了!” 男人非常激动的说道。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小琉璃询问道。 “他们拿着枪过来,威胁我们。并且把我捆在了椅子上,让我无法发射信号弹联系地面。 “我看到他们给我的副机长打了一针什么东西,然后我就听到他没动静了。那伙暴徒之后用物理链接协议,拿到了他的权限,就把他和我的助理丢了下去。他们要求我尽可能慢的飞行,要兜圈子、尽可能晚抵达幸福岛…… “我当时被捆着,除了控制空艇的方向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无法加速,无法减速,无法抬升也无法降落……我只能服从他们!” “是,我理解……” 小琉璃用很温柔的声音,轻声安抚着剧烈喘着气、身体都有些颤抖的机长:“那之后呢?他们偷走了副机长的权限后,做了什么事?” “好像是……传了什么程序。应该是某种能让人陷入沉睡的病毒,他们之后在广播的时候提过。” 机长对此也不太清楚,只能尽可能的解释道:“二等舱和三层舱是公共舱室,但是头等舱是独立舱室。头等舱的客人如果想要进入、离开自己的房间,或者购买什么服务,都会用到一个临时生成的、一次性的电子钥匙。这个电子钥匙有个人认证编码的授权,可以直接从个人户头上扣款,因此是可以安全链接。 “他们用一个病毒,感染了这个电子钥匙,让所有头等舱的客人都睡了过去——除了这位英雄!” 机长说着,将崇拜而感激的目光投向了罗素。 闻言,小琉璃身后戴着墨镜的工作人员立刻顺着机长的目光,将镜头和话筒对准了站在阿米鲁斯身边的罗素。 虽然罗素也是第一次接受这种规模的采访。 但上一世作为公关经理,长期与媒体打交道的经验,让罗素如本能一般、脸上浮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虚弱笑容。 他的身体微微倾斜,弓起身子、似乎想要掩饰自己受创的后背。但又因为疼痛而下意识的绷直了脊背。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罗素的演技。 ——虽然罗素对成为坏日所说的那种“娱乐英雄”,心中还是有些抗拒。 但他的理性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只能这么做。 坏日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出手,自己更不可能道德绑架坏日、强迫他出手拯救乘客; 他也不可能跟着坏日一同逃走,不去管这些无辜乘客; 而他既然已经动了手,那就只能成为“英雄”,否则他就会背上杀人罪。 从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 那么,就算心里不舒服,就算不那么认可……在外人、在媒体面前,罗素却绝不会因为任性或是心情不好而掉链子。 他最为擅长的,就是剥离自己的个人倾向,在工作时进行最为理性而有效的公关处理—— 这是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养成的“讨人喜欢”的本能。 并非是用尊严、也不是用礼物,而是智慧与真情——也即是理性与本能。 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尽力做到最好。而不是因为顾虑、迟疑,把别人已经为他铺好了的场子玩烂。 罗素从看到小琉璃的瞬间,就开始了自我调整。 如果对方水平不够,恐怕根本意识不到罗素的这些小动作。 但罗素猜得没错,这位摄像师大哥非常敬业——他第一时间就给罗素显得有些虚弱、却依然坚强的笑容来了一个特写,紧接着又两步跨到罗素身侧,保持镜头丝毫不晃动的情况下,给罗素浸满鲜血的背部来了一个侧面特写。 罗素的余光透过机长室观察窗的玻璃,从外面那架粉色直升机的荧幕上看到了自己的镜头、确认着自己的形象。 直到这时,屏幕中也始终没有出现过阿米鲁斯的面容。至多只出现了他的半个身体,更是没有拍出他的尖尖耳朵。 这显然是刻意控制的结果。 罗素心里当时就对这伙媒体记者的水平有了数。 这波啊,我们这波就是遇到高手了。 毕竟预判这种东西,是只能给高手的……低端局直接碾压就可以了。胡乱进行千层饼思考,反而就容易变成小丑。 在罗素看来,小琉璃这伙人的水平看起来还算是可以的。 “真的是一位非常英勇、英俊的少年英雄,看来在对抗来自巴别塔的歹徒时受了不轻的伤!” 小琉璃先是第一时间给出了肯定的基调。 随即,她立刻又好奇的发问道:“我想请问一下……这位……嗯,少年,也是头等舱的客人吗?” 言下之意,这就是在准备询问罗素“既然其他人都睡了过去,你又怎么会没事呢”这样的问题。 ——记者就是民众的眼睛、民众的口舌。 他们所好奇的问题,记者就必须替他们问出来。而在罗素这里,这个问题是绕不开的。 “……是的。” 罗素轻声应道,用尽量简短的言语回应。 他选择发出比平时更轻一些、更具透明感的声线,以此表现出一种有些虚弱、却强打着精神维持礼节的“礼貌少年”的姿态:“虽然可能看上去比较年轻……但我其实已经成年好几年了。” 以自己的个人形象来说,这样应该会更加讨人喜欢。 与此同时,也是为了向小琉璃和镜头对面的民众们,传递出他与这些匪徒搏斗时、精力体力已然耗竭的信息。 这样以小琉璃的情商,肯定就不会一直抓着罗素不断询问。因为她也知道……如果问出什么东西还好。假如没问出来的话,人们就会为她的“不懂事”而对她产生厌恶感。他们对罗素的好感越高,这份厌恶就会越重。 作为一个维持自己人设的“偶像型记者”,她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危害到自己的行为。 小琉璃果然如罗素所料的,只是思索了一瞬间,便决定接上罗素的话头: “我刚刚看到您的时候,其实也很惊讶……” “因为我看上去……很年轻吗?” 罗素轻声接道。 他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表情,却又认真的答道:“但我其实已经从崇光大学毕业了,拿到了硕士的学位。” “真是看不出来!” 小琉璃这次的感慨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崇光大学可是最难考的大学之一!冒昧问一句,您的专业是……” “啊,我是双学位硕士。” 罗素的声音又小了一些,像是对吹捧自己的不太好意思般,小声补充道:“义体配装与维护专业,还有信息安全专业。” “这两个专业,可是崇光大学最好的三个专业中的两个!” 小琉璃在一旁捧哏般的帮罗素,在观众面前吹捧着:“义体配装与维护、以及信息安全和情报控制,这三个专业是崇光集团最为优势的技术!” 当然,她的话倒也不假。这的确是崇光大学最好的两个专业。 不然就算他在天恩集团这边有一个从没见过的董事舅舅,也不可能直接给他安排到总公司工作。 他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也肯定是会折损他舅舅这些年在公司积累的资源的。 “如此柔弱、而又如此优秀的少年,却在危机面前爆发出了那样的勇气——” 粉发的猫耳少女如此感慨着。 她也意识到,这个看上去很是柔弱、像是奶猫般的男孩,不是她可以轻易拿捏的。 但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 她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询问道:“那么,你能第一时间摆脱那种病毒的控制,是否也与你的专业学识有关?” 这其实也是在帮罗素垫一下了。 罗素只需要含糊着应下来,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 毕竟崇光大学的双料硕士,能做到这种事也不算奇怪——至少那些对巴别塔了解不深的普通民众、还有小琉璃自己,都是意识不到这个答案哪里有问题的。 然而罗素却知道,巴别塔的病毒根本就是无解的。 所以他不可能接这个话茬。 于是罗素话锋一转—— 第十五章 罗素的危机公关 “是这样的……” 罗素脸上挂起了有些勉强、苦涩的笑容:“就在前不久,我的母亲去世了。” 这份苦涩与勉强也来自于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 但它却并非是悲伤,而是淡淡的自我厌恶——好像自己与母亲的感情,被自己当成是某种让自己被人宽恕的言语工具。 它的确不是那种寡淡、轻薄的东西,可罗素的经验告诉他,他此刻就应该这样做。 这确实是最好的话题切入点。一个能让人们震惊、怜悯,打破之前的思维模式,对他产生共情、被他重新引领思考方向的一个窗口。 内心深处道德与理性的冲突,却没有让罗素的面容有丝毫动容。 他如同一个公关机器,来让自己尽可能的“讨人喜爱”、使人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啊!” 小琉璃配合的露出惊愕的表情:“竟然如此……” “虽然我在崇光大学读书,但比起我的同学们、我并没有他们那么好的家世。我的学费完全靠奖学金和助学贷款来支付……我必须感谢我的导师‘萨莉鲁斯’,是她帮我批下了我的助学贷款。” 罗素脸上露出真挚的感谢表情。 这是八分真、两分假的真挚感谢……而且那两分假还偏偏假在“罗素其实是那种不会展示出自己真心的类型”上。 因此,他的感恩之心,可以说是货真价实—— 罗素的这些言语顺着遍布整个幸福岛的大型局域网,向着四面八方传播。 在幸福岛的天恩区,以集团之名命名的豪华别墅区中。 一个看上去胖胖的、面容温和而懒散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一杯冰可可、泡在温泉中,愕然望着映在温泉上方的大屏幕中的那个少年。 他的发色与罗素比较接近,有着和罗素相比较小一圈的猫耳和猫尾,只是颜色更深一些、更橘一些。然而体重却至少有罗素的两倍以上。 虽然他从未见过自己那位外甥的样貌,但看到罗素面容的时候、便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罗素?” 橘猫先生有些愕然。 与此同时,“新英雄”诞生的消息,也快速传遍了整个幸福岛—— 如今已是夕阳时分,但天恩集团的执行部中仍是灯火长明。 在这个能够轻而易举传递几十T数据的时代、人们却抱着纸质文件与档案走来走去,但所有人都不会推开办公室编号为B-002的【特别执行部】的房间门。 里面偌大的办公室中,只孤零零的坐着一位少女。 她有着纯白色的长发、近似狐狸的犬耳,以及毛茸茸的蓬松短尾。 她面前只摆着一份盒饭,一杯热奶茶。她没有前往全免费、品质极优的天恩集团员工食堂就餐,倒不是因为她觉得那里太过吵闹,只是因为不想参与无意义的社交与寒暄。 那太过麻烦。 她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看着在脑中投放出的直播视频。 “萨莉鲁斯……” 她听到这个名字后,低声喃喃着。 随手翻查了一下情报,她便意识到为何自己会对此感到耳熟。 “……崇光集团的董事啊。” 少女叹了口气:“虽然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但这关系也是好麻烦。”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又要多一名同事了。 希望这位“英雄”的性格,能稍微好一些、不要太过古怪。 “真是麻烦。” 她轻声抱怨着。 幸福岛的下城区,身穿天恩集团执行部那宛如黑色风衣般的制服、身姿挺拔的鹿角青年,从手腕处取下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芯片、再度戴上了自己的白手套。 倒在他身前的,是一伙破破烂烂、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佣兵。 听到身边下属的消息后,青年便打开了小琉璃的直播视频、把它的透明度开到40%。 “英雄……” 他本就阴沉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了一些:“最近和精灵有关的‘英雄’真是越来越多了。希望这次是个真货……至少别那么假。 “目标已捕获,收队。还有你。工作时间看直播,罚你十天绩效。” “等、等一下,老大!我也是才刚打开——” “再狡辩就半个月。” 天恩集团的员工食堂中的公共屏幕,地铁站牌上那些原本用于播放广告的荧幕,甚至于被改造为巨大荧幕的、每天滚动播出各种广告的摩天高楼透明外墙,都同时浮现出罗素接受采访时的面容。 他的声音重重叠叠响彻在夕阳时分的街头巷尾。 走着路的,开着车的,还在加班的,进食的…… 无数目光透过各自的荧幕、屏幕、脑幕,同时望向机坪处接受采访的少年。 讯号的起源之处,罗素正对着镜头、对着藏于镜头后的人群接着说道:“在我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之后,我唯一的亲人、我的舅舅提出想要照顾我。虽然我已经成年了,但他再三劝说,说是不能放着我不管。 “因此,我回绝了留在导师研究所工作的邀请,飞来了幸福岛。 “因为我没有钱,舅舅为我买下了从崇光岛飞往幸福岛的头等舱机票。但我看着这些东西……” 说着,罗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很小声的说道:“我都没敢用。因为我不知道,头等舱的那些饮料、零食,还有那些书籍和电影,是不是要花钱的……” 他强调着补充道:“我连水都没喝!我什么都没碰……甚至都没有介入到房间中的局域网。我想,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了——毕竟我从最开始,就没有感受到那个什么病毒的存在。” “你就一直坐在那里吗?!” 小琉璃惊呼道。 看上去似乎有些一惊一乍的,但罗素已经逐渐意识到了,这种惊叫似乎就是她的个人风格。 罗素补充道:“也不算是一直坐在那里。我其实还有一份论文要写,我就在房间中写论文。” 他说着,伸手按向自己左手的义肢,把它抬起到小琉璃面前:“你看,我写到这里了……” “啊啊啊啊!这个就不用给小琉璃看了,人家得了看到论文头就会痛的病——” 粉发的猫耳偶像连连摆手,发出可爱的悲鸣声。 罗素也像是被她逗笑了般,嘴角忍不住扬起。 他像是距离与小琉璃拉近了许多,用放松了一些的语气主动接话道:“当时啊,那个男人好像也没想到,我居然没睡过去……他毫无防备的在门口打电话。” “打电话?无线电吗?” “嗯,一种旧型号的无线电义体。这应该是早就被查封了的违规义体。” 罗素点了点头,语气变得低沉了很多:“然后,我发现了……他有枪。” “——枪?!” 小琉璃配合的惊叫道。 罗素已经习惯了她那有些做作,却足够悦耳、可爱的惊叫。 “一种霰弹枪……我看到它的瞬间,就意识到情况可能变得糟糕了。” 他沉重的说道:“于是,我就下手了……从背后,一刀斩首。” “别怕,”小琉璃安慰着罗素,或许是因为对罗素言语和外貌的好感,这安慰中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意,“你这是为了乘客的安全,为了拯救那么多的人,才出手杀的人。我相信观众朋友们都会支持你的……” “不。我并不是为了保护空艇上的乘客才出手的……” 罗素垂着头,轻声说道:“我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我当时怕到什么都没想,看到枪的时候我就炸了毛。” ——毫无疑问,这是谎言。 罗素的的确确是为了乘客的生命、而非是自己的安全而战。 但讽刺的是,他说了那么多掺着谎言的话,却偏偏无法把这最为真实的实话说出来。 原因很简单。 因为人们不会相信,有人会那么高尚——在自己的生命遇到威胁时,却为了他人的生命而拼上一切去战斗。 如果罗素说了真话,人们反而可能会认为他这是在吹捧自己、而对他心生反感。甚至可能会一并怀疑他前面所说的话的内容。 于是罗素熟练的抹黑自己,让自己的动机降格一级、变得能够被常人所理解、共鸣:“我脑中一片空白,但我练习的剑术、和我违规带上空艇的灵能武装帮了我。在我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他的同伙听到了声音,很快找了过来。他们一进门,就对我的房间进行扫射——还好我躲在了桌子下面,躲开了第一波扫射,冲出来杀了他们。我在那时受了些伤,但还是拼尽全力将他们杀掉了。 “我想……我会不会,其实还是挺强的?甚至还有些得意。” 罗素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可我担心,如果他们还有同伙的话,意识到自己其他的同伙被我干掉了,说不定会对机长先生下手。要是他破罐子破摔,想着同归于尽就遭了——我是这么想的,就冲到了机长室,看看有没有其他人。” 而在这时,被罗素救下的机长忍不住为罗素申辩道: “小哥说的没错啊!那群人简直丧心病狂,如果小哥晚点来的话,我们就糟了! “那群混蛋让我兜着圈子去幸福岛,但我当时绕了一个大弧之后,燃料已经快耗尽了!”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劫持空艇,逃到其他空岛。 因此空艇准备的油料不会太多,只够抵达相邻空岛的量。 “——可我都这么告诉他们了,他们依然不让我降落!我手够不着拉杆,无法让空艇稳定的悬停在机坪上方,只能围绕着机坪缓慢的旋转,这样剩余不多的燃料还会进一步燃烧……可他们根本不理会我,一直不给我松绑! “我当时急的不行!如果燃料耗尽,空艇会自然坠落——惯性会让它坠落到附近的居民区。那样的话,就不光是空艇的乘客会出事,甚至地面上接机的人们,还有附近的建筑物都可能会遭殃!” 机长说着、让开身体将燃料表露了出来:“你看这里!我当时松绑之后,抱着以防万一的心理,第一时间就向地面发出了‘油量耗尽’的警告,让人群开始疏散、然后才开始降落。你去地面单位查的话,应该也能查到我当时的报警记录。” “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房间。” 而在这时,不等小琉璃说什么,罗素便主动说道。 这也正是小琉璃——和隐藏在她背后的无数观众们所想要看到的。 如此一来,她自然就不会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到了这个阶段,罗素就已经无声无息间控制了这场采访的节奏。 他带着小琉璃、机长,以及一直在旁边沉默微笑着的阿米鲁斯,还有摄像组人员前往了自己的房间。 听着他的采访,对这一切很是好奇的那些旅客也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但那些黑衣人却威慑着他们,让他们无法站起、更无法闯入到采访环境中。 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 罗素的心微微提起。 但在开门之后,他便放下了心。 只见地上是凌乱的、遍布天花板和地板到处都是血迹,被子弹打碎的窗户玻璃,被气压差卷的一片狼藉的房间。 三具无头尸体就摆在地上,甚至有一颗头飞起来扎在了玻璃上。他们手中甚至还握着枪。 ——还好。 万幸的是,坏日并不在房间中。 他果然用罗素不知道的某种手段,在着陆前就离开了。 摄像师看到这血腥而猎奇的一幕,不仅没有避开镜头或者打马赛克什么的——反而是仔仔细细给现场扫了一遍。还给被碎玻璃贯穿的头颅、和地上无头尸体的伤口断层,以及他们手中握持的枪械打了好几个特写。 “……你为什么不用枪来对抗机长室的那个歹徒呢?” 小琉璃忍不住询问道。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疑惑。 明明这里有至少三把枪,可这个孩子却执着的要用刀剑去对抗凶恶的歹徒…… 而罗素,等着就是这句话。 他一直就在往这个方向诱导小琉璃的思考。 只要这句话说出口,就能一锤定音结束这场危机公关、为自己树立坚不可摧的道德人设的关键言论—— “……因为我没用过枪。” 罗素轻声说道:“我怕误伤到与匪徒必然在同一方向的机长先生。” 在罗素顺理成章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他心中便已是明悟。 采访结束了。 ——在罗素记忆苏醒后的第一道难关……终于是过了。 第十六章 报恩的人们 在罗素的那句话出口后,小琉璃便也是知晓,自己再也无法从罗素这边问出什么了。 因为在导出这句话后,一切问题最终都可以导向这个定论。这就是言语的引力。 为什么当时不用枪、为什么要这样冒险行事、为什么能够变得那么勇敢、为什么要付出生命去战斗……亦或者是追问你为什么要下死手、为什么会违规携带灵能武装,最终都可以被罗素引向这个相同的结论。 前者的答案是,“这都是为了保护机长”;而后者则因为“这最终保护了机长”的原因,她也不好追问。 不然恐怕小琉璃就要被愤怒的机长投诉了。 罗素保护机长的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这就是提供了充分的动机;并且他也间接保护了空艇上的民众、这艘空艇本身和空艇坠落后压塌的建筑物,这毫无疑问是他的功绩。 但罗素所说出的这句话,显然比分开回答这些问题时的得到答案、要更加强而有力,更适合写进日报中。而就算小琉璃再继续追问,也只能从罗素口中问出大差不多的答案,反而会被人质疑她的专业水平……倒不如将采访的话题停留在精华的部分。 在小琉璃主动与罗素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她便带着那些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搭乘着直升机离开了。 在那之后,机舱中乘客们的热情便顿时爆发了出来。 他们是抵达目的地后才得知,之前搭乘的空艇居然已经被人劫持过了——而且劫持空艇的那伙暴徒,还是名为“巴别塔”的非常凶恶的一伙通缉犯……就连空艇的乘务人员都被无情杀害、并丢到了海里,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头等舱的某人。可在空艇燃料都几乎耗尽时,为了拖延时间、他们依然不允许机长降落。 毕竟要是空艇降落,这些经过义体改装的佣兵、还是可以跳出来的。但那些普通人就肯定要遭殃了。 “快说,谢谢哥哥。” 一位有着纤长马耳的女士,扶着自己女儿的肩膀,耐心的教诲着。 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女孩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对罗素认真说道:“谢谢哥哥。” 女孩说完,自己又好奇的问了一句:“哥哥是……英雄吗?” 罗素愣了一下。 他对女孩的话语,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恍惚。 猫耳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苦恼的笑了笑:“哥哥也不知道呢。” ……这年头,连道谢都要家长来教的稚嫩女孩,都知道“英雄”一词吗? 她恐怕连英雄这个词怎么写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可她就却仅靠自己就能想起这个词,并且希望罗素就是她想象中的英雄。 这还是罗素第一次隐约间意识到,这个世界人们所渴望的……究竟是怎样的“英雄”。 并非是要求英雄有什么功绩或者标准、拯救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伟大的事业……而是先幻想出一个想象中的英雄,再希望现实中的人们去成为它。 这哪里是人。这是想象中的神明、符号化的救世主。 怪不得这年头,人设爆炸的英雄这么多。 要怎样优秀,才能满足这样的人们对英雄的幻想啊…… 光是意识到这件事,就让罗素感觉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请别这么说——” 一位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戴着眼镜、耳后有鸟羽的女士闻言,急切的说道:“毫无疑问,救下了我们的您,在我们看来就是货真价实的英雄!” 罗素记得她。 这位是在小琉璃离开后,从头等舱出来专门找罗素道谢的。 公共舱的旅客,还只是受到“空艇坠落”的这种可能性的威胁。但头等舱的这些旅客,却是货真价实的被上传了病毒、并窃取了记忆。而且,他们甚至不知道那群人所指定的,是头等舱的哪个人。 能坐头等舱旅行的客人,脑子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机密。 假如放任那些歹徒离开,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倒霉——在无法确定“歹徒偷走的究竟是谁的记忆”的情况下,只能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视为丢失,他们所掌握的一切情报都视为已被泄密。这不能存有任何侥幸心理。 这样毫无疑问,会导致他们所在的公司遭受巨额的经济损失。无数人都要为此而加班,不知道多少计划都要因此而强行终结、公司智库与高管将彻夜开会重新决定这些计划的方向。一些隐秘而重要的地点将被废弃,他们必须重新进行服务器等设备的迁移、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必须被迫搬家。 而他们这些在头等舱的所有人,也都会为此而付出惨重的代价……哪怕他们没有犯任何错,甚至还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也是一样。 毕竟总要有人为公司的损失而负责。 从这点来说,罗素正是他们的英雄。 罗素在空艇降落之前就斩首击杀了这些劫匪,保证了他们脑中那些机密情报没有泄露,就不知道拯救了多少处于存亡之际的小公司……阻止了何种程度的资源蒸发。 “不知罗素先生来幸福岛,是打算去何处高就?” 一位带着眼镜、头上生有鹿角的男人认真询问道:“我是天恩集团的市场部经理……这是我的电子名片。如果您有兴趣来天恩集团就职,我这边可以为您联系到一份R4起步的薪资。” 他说着,将一片如同水晶一般、镶有诸多银色丝线组成图案的名片,双手递给了罗素。 这种昂贵到如同艺术品般的名片,只需要在义体上刷一下、而无需插入芯片插槽,就可以读取到对方的身份信息。在足够安全的同时,还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罗素道谢之后,便将名片收了下来。 他之前了解过……在天恩集团,R4这个级别并不算低。它大致相当于“技术主管”、“资深工程师”这个级别。 市场部经理本身也就是R5的薪资,能为罗素介绍R4起步工作的确已经很有诚意了。当然,这与罗素的学历与导师也是有关的。 但罗素当然不会说出,自己要来投奔的“舅舅”就是对方的顶头上司这种扫兴的话,来折了人家的面子……毕竟多条关系多条路。 这些在头等舱的客人,无一例外都出来对罗素道谢。 有的希望给罗素安排工作,有的想要和罗素交个朋友……还有的想要请罗素吃饭。 其中最大方的,是最后出场的、在室内戴着茶色墨镜、皮肤微微发黑,说话大大咧咧的男人。他直接声称要送给罗素一套别墅和浮空车、配置女仆和司机,当时就把罗素直接整的有点不会了。 周围其他那些来自头等舱的旅客,也被这话卡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当然也打算给罗素些谢礼——但这种话可不适合放到明面上来说。 真想表达谢意的话,加上好友之后私下里打钱过来不就得了? 在人群面前说出这种话……毫无疑问,是对“英雄”这一身份价值的折损。 ——就好像罗素是为了这些钱才出手的一样。 这不像是感谢,倒像是在毫无意义的捣乱。 哪怕是那些在边缘围观的旅客们,也顿时对这个人产生了些许恶感。 还是一旁围观的阿米鲁斯前来救场,三言两语便将这人赶走了。他还顺便把其他人邀请罗素吃饭、住宿的请求都帮忙一并推掉了——理由是他要帮罗素尽早处理一下伤口,避免留疤。 人们顿时松了口气,感到解气。 毕竟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人敢和一位老精灵比拼财富。 这可是从一千多年前活到现在的怪物,比什么千年世家的含金量都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倒是罗素定定的看向那个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十七章 灵能者与恶魔 在吃晚饭之前,阿米鲁斯先将罗素带到了从属于“透特灵能”的某家研究公司,帮罗素处理了一下伤口。 虽然罗素的伤势真的不算严重,只是皮肉伤而已…… 但阿米鲁斯还是派了三个白大褂,给罗素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结果没想到,还真查出来了点什么…… “有两级的灵能负载,这个程度的负载,对内脏和大脑的压力还不算高。” 一位有着牛角和牛耳、声音浑厚低沉的医生将报告递给罗素:“红移2,蓝移4,目前还算安全……但之后每个月都要记得体检了。” 这个数值,代表了灵能的觉醒等级。只有两个数值,红色与蓝色,从一到十,从弱到强。 红移数值代表着欲望与执念,也是灵能的强度;蓝移数值则是显化的理性与道德,也代表着灵能者对自身灵能的约束程度。只有在蓝移数值大于等于红移数值的时候,灵能者才是可控的。 否则,灵能者就会堕落为“恶魔”。他们的记忆会被保留,但原本的人格会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欲望被无限强化、堕落而疯狂的——恶魔。 恶魔最大的危害性在于,他们会在梦中将身边亲近的人逐渐拉入自己的梦境。普通人假如无法凭借意志力抵抗这种呼唤、沉于梦境之中的话,就会被逐渐洗脑、被人为制造错误的记忆、或者忘却某事某人。 这些人最终会成为“使魔”。就算杀掉了恶魔、把使魔救了出来,但已经被损毁的记忆与被歪曲的人格也不可能再变回来了。 这些恶魔会潜藏在人群之中,在梦中吸纳同属性的欲望与执念来成长。如同卵逐渐孵化、灵能会越发强大,最终就会变成真正的扭曲怪物。恶魔就算被人杀掉,也绝不会算是杀人罪……因为藏在那躯壳里面的,已经不再是人了。 这不是大学教授的知识,而是罗素的导师透露给他的隐秘知识。 这也是因为工作问题,罗素必须接触下城区。为了保证罗素的安全,他的导师才提前告诉了罗素这些常识。 ——崇光岛明面上是在使用人工智能来抓捕罪犯,但这只是一个说给大众听的借口。 它实际上是靠着这个分析功能,去分析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如果一个人的行为偏离了他平日的所知所行所感,平白无故的、突然作出了怪异的举动或者言行,那么他就会被密切监控。 比如说,一个原本脾气挺好的人却突然变得愤怒、或者原本洁身自好的少女突然与关系没那么好的人发生关系……这种反常的情况就会被怀疑是“使魔现象”。 除非直接像罗素现在这样,带到专业公司检测灵能强度、并发现红移已经超过了蓝移。否则恶魔是无法被检测到、也无法用任何手段确认的。 想要找到恶魔,就只能通过多个“使魔”来进行社会层面的三角定位。 “看来心灵防护芯片还是有死角。” 阿米鲁斯严肃的评价道:“最近几年,绕过心灵防护芯片觉醒灵能的人越来越多了。” 旁边的白大褂们纷纷点头赞同。 “什么?” 罗素有些疑惑的发问。 阿米鲁斯回头,毫不避讳的对罗素解释道:“你知道那个芯片的意义吗?戴着芯片的人,是无法觉醒灵能的。” “……我倒是听过这个都市传说。但因为没有证据,书上也找不到,所以不敢肯定。” “那你现在可以肯定了,”阿米鲁斯答道,“因为这芯片就是我发明的。 “它的第二世代版本,主要用户需求在于‘通过电击使人昏厥’。只要检测到情绪过载,就立刻发出不伤害身体、却足以使人昏厥的微电击,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情绪激动而休克一样。” “这个意义是什么呢?” “因为灵能的觉醒——红移从一变成二,突破贝希摩斯之墙的仪式,就是足够激烈的情绪和方向性足够单一的执念。” 老精灵缓缓说道:“只要不成为灵能者,就不会成为恶魔。换言之,所有的恶魔都诞生于失控的灵能者。 “1141年,有一个代号为‘玛门’的恶魔,吞食了神智重工三分之一的职员,并吃掉了通神岛累计五千民众的记忆与感情,造成了‘淡白事件’。从那之后,神智重工委托我们透特灵能开发第二世代的、能够终止灵能觉醒的新型芯片。 “也是在那之后,芯片才附加了独一无二的‘注册码’。这实际上是在鼓励……或者说,强制所有的新生儿装载心灵防护芯片。正是从那之后,才有了‘无码者’这个特殊群体。” ……怪不得。 罗素恍然。 所以阿米鲁斯,才将它叫做“心灵防护芯片”。 防护的不是外在的力量,而是内在—— 只要装配这个芯片,就不会觉醒灵能。 “这种事告诉我……没问题吗?” 罗素有些迟疑。 这不会是什么只要知道,就必须加入透特灵能的隐秘吧? 阿米鲁斯摇摇头:“没事,等你进入天恩集团也会知道的。 “你既然已经觉醒了灵能,那么无论你原本会去哪里工作,最终都会被调入特别执行部。”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成为【非法灵能者】。” 阿米鲁斯答道:“基于芯片对灵魂的保护,通常来说想要成为灵能者就必须摘除芯片。而因为芯片与注册码绑定,所以这也意味着会成为‘无码者’、失去一切公民权。而想要将灵能等级永久进阶,就要完成一些‘欲求任务’、在梦中完成对应的仪式……但足够激烈的情绪和欲望,也可以提前获取下一级、甚至再下一级的灵能力量。 “因此,所有的非法灵能者都将被监视。只要被执行官发现踪迹,就可以立即进行逮捕,无论对方是否有罪——毕竟放任不管的话,非法灵能者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恶魔。 “但对于公司来说,这个常识并不通用。执行部的所有执行官,都是灵能者。而且都是在约束下的,‘安全合法’的灵能者。 “根据他们的蓝移数值,他们的芯片会开启不同等级的权限。只有蓝移数值提高,并且在三个月的观察后没有下降才可以申请提高限制权。他们每个月都要进行体检,观察蓝移数值是否下降、并确定是否下降约束等级。考虑到安全阈值,只有蓝移数值为4时,才能开启三级权限,蓝移如果为3就只能开启到两级,也就是刚刚觉醒灵能的程度。 “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正式灵能者,都被压制了一级到两级,来确保不会堕落成恶魔。” 说着,阿米鲁斯深深看了一眼罗素:“但你们不同。 “如果在开放权限前就完成了灵能觉醒,就代表芯片无法约束你们的灵能。那么你们就会被编入特别执行部,由执行部部长亲自负责教导、任务调度与心理治疗,在监视之下、在保证不失控的情况下发挥更大的力量。 “进入特别执行部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不用被轻易调用了——普通的执行官,只要是R5以上的管理人员都可以被临时调动,来帮自己完成安保、护送等系列任务。而特别执行部只属于总公司董事会……这代表你的工作相对来说会清闲很多,薪酬也会更高。” ——危险性也会更高。 罗素心中补充道。 但从看到自己的体检报告时的平静表情来看,恐怕在罗素与那个佣兵战斗的时候,阿米鲁斯就猜到自己已经觉醒灵能了。那把名为“圣人斩首”的灵能武装,仅仅只是掩饰自己灵能者的身份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等入职体检结束,罗素就会被分配到特别执行部。 但有一点,阿米鲁斯还是猜错了。 ——罗素的灵能觉醒,并非是绕开了芯片的保护。 研究生毕业的时候,罗素的体检结果是红移1、蓝移2,这是标准的正常人数值。 是在空艇上,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罗素的红移和蓝移数值才有了明显的提升。 这原本就是他出生前觉醒的灵能——是由他前世的记忆、欲望、执念、人格所凝聚出的灵能! 第十八章 达摩克里斯之剑 在体检结束之后,罗素就趴在治疗床上开始接受治疗。 在背后的伤口被仔细清洗过后,终于显现出了它真正的形状。 这时罗素才得知,原来自己受的伤还算是挺严重的——仅最大的创面就有两个半手指粗、长度更是接近一掌。而除了那次之外,后背还有五六个细小一些的伤口……但说是细小,也大概相当于是被锋利的小刀轻轻划过的程度。 “已经伤到肌肉了。” 牛头医生发出低沉的声音,对罗素警告道:“再偏一厘米,就伤到你的脊椎了!” 他先是在罗素的伤口上喷上一层淡淡的药雾,随后便将一种淡黄色的冰凉药膏涂抹到伤口上。 除了刚被喷上药剂的时候……在那之后,罗素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刺激性。 就算是切伤手指后在伤口上涂抹酒精,也比这要痛的多。 那应该是一种止痛、或者麻痹伤口用的药雾。 罗素心中一动。 这东西倒是不错……可以搞一点。 而在这些药膏涂满之后,这些白大褂又取出一种贴附在透明薄膜上的乳白细腻的膏状物、将它们一层一层,极为轻柔的覆盖到药膏之上,然后再将薄膜揭开。 ……那娴熟的手法,让罗素联想到了上辈子夜市里给手机贴膜的师傅。 每次覆上一层,他们便用手持紫外线灯照射一瞬间、随即再度覆上一层。 这样的过程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等到三人散开之后,他们便示意罗素伸手摸摸背后的伤口。 除了感觉伤口还有些发热之外,他伸手所碰到的、正是与自己的皮肤同样细腻的触感。 罗素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甚至都无法察觉到伤口的存在。 “这并非是把你的伤立刻治好,仅仅只能算是一种高配绷带而已。它能够暂时替代你缺损的皮肤组织,并且加速愈合……等你的伤恢复的差不多,它可以直接化为你新生组织的基底,不用另行拆除。” 另一位白大褂如此说道:“你也可以正常洗澡、见水、淋雨,而不用担心伤口被污染而发炎。这种程度的伤口只要四十八个小时就能痊愈。但如果在接下来两天内背部再遭受重创的话,可能会因为出血而导致止血材料被污染。那样的话,记得来这里换药,不然可能会引起脊柱炎。” 在罗素点头应过后,他们三人便向阿米鲁斯告退了。 在那之后,阿米鲁斯便将罗素带走。 只是让罗素有些没想到的是……阿米鲁斯在幸福岛上,居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屋。因此直接带着罗素前往了幸福岛最为豪华的酒店——也即是以桃源商行的名字命名的“桃花源”温泉酒店。 这里是距离幸福岛的市中心极远的,在那被冰雪覆盖的山脉之上建立的温泉酒店。 有着四十九层楼高的酒店,比起普通的酒店更像是尖塔、或是方尖碑。这座酒店的大门并不在一楼、而是在四十九层——想要前往或者离开这里,只能搭乘浮空车。而想要进入这里,还需要提前一段时间预约……或者是更为尊贵的客人,可以直接在这里登记自己的车号。 因为预约的时间不一定要多长,而这段时间内浮空车都必须在自己手中。这意味着至少得拥有一辆浮空车,才能满足进入这家温泉酒店的基础要求。 罗素被阿米鲁斯带着进入这家酒店。 他们通过电梯,直接下到了最低一层——让罗素讶异的是,这里竟然是在海底。 他们身处于透明度相当高的墙壁之中,灯光相当幽暗。而这墙壁外面是深黑色的海水,还能看到诸多深海才能有的、奇形怪状的鱼类游来游去…… 但理论上来说,他不可能抵达深海。 这酒店哪怕是往最低了算、也绝不可能抵达海底,甚至都不可能接触到海面。因为它就深度来说,甚至都还没有进入下城区。 因为下城区的重力是颠倒的,因此非常容易判断。 只要从各个地下深井跳下去,超过一定的高度、就可以抵达浮空岛另一侧的“影子都市”。 罗素听导师说过……很多年前,下城区最开始建造的时候,是为了让那些生产各类生活物资的“自动生产机构”、负责资源再生和垃圾销毁的“再生判断机构”和负责海水净化污水排放的“水源管理机构”的三类必要工厂,不要占据空岛表面的生存空间。是近几十年,这里才变成了佣兵、犯罪组织、非法灵能者这些“无码者”活跃的影子城。 而哪怕是下城区,距离大海也非常遥远。对他们来说,大海才是天空、而“天空”之上是没有太阳的。 也就是说,这外面被透明罩圈禁着的黑色海水,实际上是用科技手段做出来的“人工海底”。 它们不仅模仿出了无光的海底那种特有的颜色,甚至能够让从海底抓捕出来的生物安然生活——光是能抓到海底生物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这个世界的鱼虾贝类等食物,九成五以上都是淡水的河鲜。因为从海里捕捞的成本实在太大太大、更不用说是深海了。哪怕是崇光岛最好的大学,也从没有教过什么是深海生物、什么是深海环境……就算是在网上特地查询也根本查不到这种知识。 罗素能勉强认出这些是深海生物、这是深海环境,还多亏了前世的知识。 “这里模拟了海平面五百米以下,温度几乎恒定的深海环境。” 阿米鲁斯在一旁轻笑着讲解道:“顺便一提,酒店二楼是浅海环境,比这边会美丽许多,如同凝固于湛蓝色的琥珀之中。我带你来这边,着实是因为这种体验相当稀有。” 确实。 罗素忍不住点了点头。 哪怕是前世,他也从来没有在这种“深海餐厅”中用过餐。 这的确是绝无仅有的稀有体验。 罗素甚至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虽然他没有义眼,因此无法拍下超高精度的照片、也没法调整滤镜和对比度之类的,但至少普通清晰度的摄影还是做得到的。 至于食物的味道,那自然是不必多说。 美食质量向来与科技息息相关。在这个时代的科技加持之下,最为顶级、高档的餐厅自是不会逊色。 这里的空间异常宽广,甚至在餐厅里都可以踢球了。 但里面的客人却并不多……或者说,他们并不都在一楼餐厅里用餐。 毕竟这个深海餐厅里过于昏黑。因为猎奇而来一次两次还好,来太多的话不会感到愉悦、反而会感到恐惧。 在这里用餐的客人,只有阿米鲁斯一位精灵。其他的人类,都是灵亲明显喜好阴暗的类型。 比如说热情的过来询问罗素,能不能合一张影的蜥蜴人。他的头部与蜥蜴没有什么区别。身体大多数的皮肤都被鳞片所覆盖; 还有长着一张严肃的国字脸,有着些许猫头鹰特征的中年人,则是过来对阿米鲁斯低声阿谀奉承、对罗素的语气态度也非常好。 虽然罗素身上的外套还染着血,有着些许异味、也算不得干净卫生。 然而这些能进入“桃花源”吃饭的上流人士,却每个人都对衣着破烂肮脏的罗素报以真挚的笑容。 他们的笑容真的非常真实——已经尽量真实了。 但以罗素的敏感程度,还是能分辨出……隐藏在他们笑容之下的,是疲倦、警惕、厌恶、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那是对“英雄”的忌惮。 直到这时,罗素才终于真实的意识到,这被过分娱乐化的“英雄”之名,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之入迷、对其崇拜—— 在这个没有成文法的世界里,只要合情合理……就算杀人也是可以被宽恕的。 财团控制媒体,媒体操控舆论。而舆论则在不断塑造英雄。 但“英雄”却有着掀桌子的能力与可能性,因此被人们畏惧。 他或许只能合情合理的出手一次。一旦滥用人们对他的好感,终有一日会翻了船……只要等一次小小的犯错、在合适的契机之下,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翻旧账、断章取义……在舆论诸多形态的攻击下,英雄之名很快就会崩溃。 正因如此,才有人试图靠着变卖这个名头的价值换取利益,如同明星趁着自己还有热度,就将冠名权出售给不入流的商品……也有人则始终不消耗掉它、而是换取权力和话语权。 如同一把高高悬起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那悬顶之剑真的落下之时,反而就不可怕了。它就与落石、坠落的冰锥没有什么区别,也就失去了所有能够震慑人心的魔力。 假如只是举起这把剑,那与暴徒更是没有任何区别,它就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能被格挡、能被击落的宝剑。 可如果它始终安静高悬,就能使高高在上的僭主惶惶不可终日。 ——英雄必须保持静默。 罗素抬起头来,看向微笑着看向自己的阿米鲁斯。 他心中有些迟疑。 ……阿米鲁斯阁下专门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就是在向自己展示“英雄”的威慑力……吗? 可这对阿米鲁斯,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第十九章 劣者 第二天一早,罗素搭上阿米鲁斯的浮空车,前往市中心的天恩集团。 好天气才只持续了短短一天。 只是上午七点,天空就已然阴成了昏黑色。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距离罗素的生日刚过去没多久,但天气仍是不见回暖。 在窗外鼓动着的湿冷阴风,卷起初生的嫩叶,带来了暴雨的预警。 【5月18日上午8:10分,罗盘区、天恩区降雨预警】 【检测到您处于天恩区。当前位置一小时内有中雨至大雨,请提前避雨、小心着凉】 在浮空车逐渐停下、开始下降的时候,罗素眼前便浮现出了两行提示。 这信息来自于隶属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名为“退火神经中枢”的特殊机构。 它修建在每一座空岛上,在赫德森海洋矿业的总公司与分公司的内部。具体设备则是商业机密,就算同为七巨头,其他公司也无权过问。 它每天不断分析、计算着诸多数据,用于精准预测降雨、台风、异常海浪等自然现象。 分析得到的数据,会第一时间传递到每个终端。 “还请替我谢过阿米鲁斯阁下。” 罗素站在车外,对着全身上下仅有豹耳、没有任何灵亲体征的司机礼貌的躬了躬身。 ——若是在崇光岛,浮空车的驾驶者只可能是AI。 但在幸福岛,工作岗位是一个很重要的数据指标——所有持有芯片的人,都必须拥有至少三份工作的可能性。假如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可以立刻进入下位选择;或者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跳槽至上位选择。 凡是能够不使用AI、可以不自动化的工作,就要尽可能的采用真人来完成……比如说司机、服务员、快递员等,在其他空岛早就被人工智能取代的“落后职业”。 天恩集团用这种方式,尽可能的创造毫无意义的工作岗位。哪怕社会效率反而会降低不少、出错率和故障率会随之大幅提升,他们似乎也没有改变这一方略的念头。 “也请先生照顾好自己。” 司机先生也发出沙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再度升起了车门。 目送浮空车升空远去,罗素转身望向身后的园区。 这是天恩集团总部。 光是这整个园区就占据了“天恩区”的一半面积,剩下的便是周边的民居与商圈。罗素甚至都不敢想天恩区的房价得有多高…… “天恩集团”并非只是一栋高楼、一座大厦、而是一整个园区。并非是建筑面积——仅是占地面积便达到了一千六百万平米,容纳十万名直系员工在天恩集团的不同分公司中工作,园区中甚至内置了立交桥、公路和机场。 这里有人工湖、人工河、人工瀑布。园区内有着不断行驶的闭环空中铁,升降则是使用观景缆车……还有随着河流宛如公交车般行驶的游船。 在整个园区的最中间,是罗素从园区门口就能看到的一座极为巨大的雕像。 并非是石像,而是有着颜色和近乎真实质感的塑像。 那是一位身材纤细优美、面容精致美丽的女性精灵。她穿着及地白色长裙,波浪般的白金长发宛如披风、一直垂到裙摆处。 她露出宛如慈母般的微笑,双手在胸前捧着一个散发着粉色的光辉、宛如太阳般的水晶球。 那个球悬浮于两手之间,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可以从那个水晶球的中心看到一个颜色更深的卡通心型,而这也正是天恩集团的标记。奇异之处在于,罗素明明从园区门口就能看到那水晶球散发着粉色的光辉,但那颗水晶球的光辉却没有将塑像、或是周边的建筑染成粉色。 这位宛如天神般的精灵女子是赛纶,天恩集团的董事长。也是那“八十四人”之一,就身份地位来说,比阿米鲁斯还要更高一级。 罗素站在园区门口,迟疑了一会。 他决定去看一眼门口的地图。 昨天采访的效果,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罗素下车之后,就明显感觉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定会经过自己。 他们倒是很有礼貌,仅仅只是盯着罗素看、或者偷偷自己拍两张照,而没有冲上来要求加好友或者求合照……如果要像是昨晚那些人一样,几乎每个人见面都要对自己攀谈两句、罗素就要晕过去了。 ——他的确不能算是社恐,但这回头率未免也太高了。 研究了一会地图后,他搭乘三号空中铁,根据舅舅的指引而前往了执行部大楼所在的一区。 或许是因为他的名气、或许是因为他长相可爱而又无害,他上车后便被人们不断热情的招呼着、拉过来拉过去的让座。最终他被拉到了最后一排、卡在两个有着牛角和马耳的大姐姐中间。 为了保持不要碰到身边人的身体,或者让身边的人认为他需要更多的空间而向旁边退开,罗素只能被迫坐直身体、双腿并拢,尽量占据更少的空间。 这样反而让罗素更加疲劳。甚至让他回忆起了当年早高峰挤地铁时的经历。 但好在不用持续太久。 罗素从空中铁下车之后,周围的人流就极为明显的变少了,氛围也随之改变、变得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进园区时,充斥着一种金色与粉色混杂着的欢乐轻松感…… 那么一区的环境就像是打上了灰黑色的滤镜。 会让人联想到,在细密的小雨中参加某人的葬礼……那种感觉。 罗素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向着执行部大楼走去。 突然,他感觉到面前投来一片阴影。 “——罗素先生?” 一个声音如此响起。 罗素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之前根本没有被罗素察觉到的男人,却毫无预兆、如影子般出现在自己身前。 那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岁上下,不算头上高高的鹿角也有接近一米八的身高。 他穿着深黑色的修身风衣,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的身姿挺拔、有着如同杀手般的气质,头上的鹿角是梅花鹿的形状,耳朵微微发尖、会让初次见面的人联想到精灵。 他的表情冰冷,透过那肉眼可见的黑眼圈与苍白的面容、能够看到他的疲倦。 “确认一下,罗素先生……” 青年冷冽的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阿谀奉承、也没有讨好与崇拜,反而是充满了警惕与审视:“新任的英雄,昨天出名的大名人……是吧?” “……是我。” 罗素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虚伪的申辩“我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之类的话。 那反而会让人觉得矫情,使人生厌。 “道奇逊董事要我来接你去就职体检。” 有着鹿角的青年以恭敬而疏远的态度对着罗素行了一礼,平淡的说道:“请跟我来。” 虽然是奉董事之命、虽然来接待的是被人们所崇拜的“英雄”,但青年的脊背却是那样挺直。仿佛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一般。 “请问……如何称呼?” “劣者。” 有着鹿角的青年简短的答道:“你也应该取一个属于自己的代号,罗素先生。生活与工作应当分开。” “啊,我也有想过的……” 在劣者的气场之前,罗素下意识的露出无害而天真的笑容:“只是现在还没想好,到底取一个怎样的代号呢。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代号可是要伴随一生的。” “那您尽可以慢慢想。” 劣者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他那让人联想到雪一般、冷且淡白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罗素耳边: “在集团的工作时间会很长很长,或许能长到下半辈子……或许能长到下辈子。” 第二十章 灵能移涌 “灵能红移强度2、蓝移强度4……芯片完好无拆卸痕迹……” 中年胖猫咬着棒棒糖、翻动着罗素的体检报告,露出苦恼的表情:“啊,这样的话……不就只能分到特别执行部了吗?” 罗素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舅舅……还是刚刚,他才从劣者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叫做道奇逊。 ……怎么说呢,虽然都是猫,毛色还有点相似。但毕竟无论是灵亲特征的毛色还是条纹、都是完全不同的。 罗素和爱丽丝都是沙丘猫的品种,可他的这位舅舅显然不像是罗素一样体重轻盈、体型较小。 毫无疑问—— 光是这体重,就能看出他显然是一只大橘。 道奇逊总是眯着眼睛,脸颊上的肉也很多,气质温和而懒散、看起来就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好人。 他将外套披在肩上,全靠厚重的肩膀才让它不会往下滑脱。而他穿在里面的衬衣是黑色的——虽然罗素完全不懂什么品牌,但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感觉这是非常贵的衣服。 罗素还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他和阿米鲁斯的皮靴都是尖头的。 这是某种董事特有的服饰特征吗? 舅舅那圆滚滚鼓起的肚子并非是硬质的肥肉、而是柔软而具有弹性的触感。罗素刚才不小心碰到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还想再碰一下”。 “虽然我昨天看新闻的时候也有猜到,你能在空艇上大杀特杀、多半是觉醒了灵能。” 橘猫董事道奇逊发出叹息:“但是……唉……” “去特别执行部怎么了吗?” 罗素下意识询问道:“觉醒了灵能,不是只能分配到特别执行部吗?”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特别执行部的工作要危险得多。” 道奇逊说着话,咯吱咯吱的咬着口中的棒棒糖、话语也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执行部一般的工作,是逮捕犯罪者、抓捕灵能佣兵之类的活,但特别执行部通常负责的是对付恶魔、使魔这种危险人物,或者灵能黑客这种智能犯……哦,你应该知道恶魔吧?我猜阿米鲁斯昨晚应该跟你说过了。 “以他的多疑性格,肯定已经给你做过体检了。” “嗯。” 罗素点了点头。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在毕业前,但这种事就没必要纠正了。 不过……多疑吗? 这倒是不太明显。不过要说的话,反推一下他的行动、也的确是有一些这样的痕迹…… “但不管怎么说,你作为自发觉醒的灵能者也还是得进入特别执行部。” 道奇逊眉头紧皱,眯着眼睛一边思索着、一边给罗素解释道:“这倒不是让你去干什么活……我本来想把你安排到闲职里的。比如说,把你放到公关部,滚个两三年就能当上公关部经理了。” “……公关部经理还是算了。” 罗素有些无奈的摇头拒绝。 可别再公关部经理了——他怕他什么时候猝死又穿越到下一个世界。 “这个你不懂……在天恩集团,公关部可是核心部门了。属于干得少下班早功劳多升职快的四优工种,”道奇逊说着,叹了口气,“但是执行部可就是苦劳力。特别执行部更是很危险……但是你已经觉醒了灵能,如果不进去特别执行部的话,我怕你进监狱。” “……这怎么说?” 罗素有些茫然:“我不当执行官还犯法了吗?” “——因为灵能的本质是欲望。” 此时说话的,是在一旁静立的劣者。 他平淡的说道:“欲望永远会膨胀,不会停止。但是,人学习、掌握、领悟的速度却会越来越缓慢……这意味着,你的蓝移增长速度永远快不过红移。当然,如果通过心理治疗、或者干脆摘除记忆,红移也是可以下降的。 “但当蓝移和红移一致时,就会发生‘移涌’现象。此时,你才会得知自己灵能真正的名字、完全知晓它的一切。而从这时开始,你的红移就只会上升、不会下降了。在那之后,如果不能释放灵能、而是继续压抑……失控恐怕就是几个月、几周之后的事。” “也就是说,要等我的红移到数值四的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觉醒灵能吗……” 罗素喃喃着。 道奇逊耸了耸肩:“是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接受心理治疗,放弃灵能……但是,你会愿意吗?” 放弃灵能? ——谁会愿意啊。 不光是得到超能力这么简单。 当罗素戴上爱丽丝的面具时,他内心有一种特殊的澎湃感……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心情。 正如演员第一次登台演出。 那种浸入感。 “我大概懂了,”罗素缓缓点头,“我的确不会放弃灵能。不过,释放又是什么?” “这也是特别执行部的使命之一。” 劣者非常流畅的答道:“自然觉醒的灵能者,和被压制着、永远处于安全境地的那些伪物不同。你是必然会发生‘移涌’现象的……而为了不在移涌时发疯,就需要提前开释自己的欲望。 “仔细想想吧。你觉醒灵能时看到的幻觉,应该已经揭示了你的‘任务’——那是你最深层的欲望的显化。通过完成任务这种具有仪式感的方式提升‘红移’,而非是依靠强烈的感情和欲望来爆发灵能的话、也会得到永久固化,不再下降的下一级灵能。这其实也相当于提前进行了一次‘移涌’。 “如果你每一级灵能,都通过这种方式来进阶……那么最终发生‘移涌’时,对你的精神压力就会降到最低。 “而在移涌过后,就没有退路了。必须不断使用自己的灵能,不然就会不断积蓄压力。但你不在特别执行部的话,胡乱使用灵能是会引来执行部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你的仪式、你的任务、你的灵能是什么。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变成恶魔。” 也就是说,得时不时用一下灵能来泄泄火吗…… 罗素若有所思。 确实,他使用灵能时、也的确有一种畅快感。 不过。 “任务吗……” 罗素喃喃着。 劣者点了点头,再度细心强调道:“你肯定知道的,问问自己的内心。当时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你需要完成的‘任务’、也是使用正规途径提升灵能所必须的仪式。” ……要说到觉醒时的幻觉,应该就是那个遍布蜡烛与相框的空间。 说起来,在母亲爱丽丝的面容填在其中一个画框中的时候,罗素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另外一个是空着的,难道要等我把我爹杀了吸进来吗”。 毕竟父母的相框摆在一起,才是齐齐整整。 ——但仔细想想,肯定不可能是要求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毕竟罗素那个幻境中的相框太多了,他的家人根本不够用。 而且那两个相框其实相隔距离还是挺远的……和那些在黑暗之中的相框距离差不多远。 并且,灵能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欲望—— 罗素对爱丽丝是充满了感激与爱的。那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虽然百般不易但还是把他辛苦拉扯长大、绝没有亏待他一分一毫,给了罗素自己所能给的最好。她甚至从未对罗素发过火,更是没有打骂过他。 只是罗素虽然记忆被封印,但毕竟早熟——看着母亲如此辛苦,他自己就变得努力了起来。 然而,那个从小时候就抛下他、甚至卷了钱跑路的爹,只能说……罗素不杀了他、仅仅只是因为罗素答应了母亲,想要做个能够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罗素内心深处的欲望,不可能希望这两个照片摆在一起。 退一步讲——这还是基于他前世记忆的灵能,而不是被封印了记忆后的罗素。那时的他,根本不可能认识现在的爹妈。 ……但是,罗素当时的确有一个强烈的欲望。 那就是,把剩下那个相框填满。 第二十一章 翠雀 假如说,罗素当时那个幻境中、能被他看清楚的相框只有两个,是因为他现在的灵能等级——也就是红移值是二的话。 是不是他填上第二个相框,然后就会解锁第三个? 那倒的确是很有仪式感、也很有完成“任务”的感觉…… 毕竟当时他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那两个之外,周围还有一圈相框呢。 只是它们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就像是游戏中“尚未解锁”的声望道具。 但如此一来,罗素就更肯定这个相框里面的“照片”肯定不是随意挑选的了。 在最初吸收母亲的芯片之前,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干渴感。就像是很久很久没喝水了,看着清水时的那种感觉……这芯片甚至都没有接触罗素的身体,就被他隔空吸到了体内。 在那之后,罗素早就接触过了被他杀掉的那几个佣兵的芯片,但他根本没有感受到那种饥渴感。更没法把它们吸收到体内。 被“相框”吸收,继而被罗素得到变身的能力、复制目标的灵能,一定具有某种规则。只是罗素在发生“移涌”之前,还不知道具体的规则是什么。 不过…… 罗素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是错觉吗? ……劣者对他的态度,突然莫名其妙的好了一些? 那种冰冷而疏远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至少没那么冷了? “给你介绍一下,”舅舅看着罗素的目光不再迷茫,便是笑呵呵的对罗素介绍道,“这是劣者,你的同事。 “他也是特别执行部的一员,灵能等级最高的执行官。现任执行部副部长,是你完全可以信赖的前辈。 “你们先去见一下翠雀吧。之后带着罗素登记一下,拜托了。” 橘猫舅舅的后半句话自然是对着劣者说的。劣者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当是应了下来。 完全可以信任—— 罗素有些诧异的看向劣者。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罗素也看出这位看起来貌似是老好人的舅舅、显然也不是个蠢人,反倒是个人精。而他在罗素和劣者面前说出这句话……罗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舅舅对劣者的评价这么高吗? “我猜你想问,所以我就提前说了。” 走在路上,劣者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罗素轻声答道:“我的灵能觉醒时,是四级红移、六级蓝移……而如今已经完成了移涌。” ……六级的灵能者吗。 罗素点了点头。 但他其实还不知道这个概念意味着什么。 然而,一觉醒灵能就直接有四级的强度——而且理性还强大到能约束着四级的灵能,不至于瞬间失控成为恶魔,这的确是了不起。 罗素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欲望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理性。如果自己的理性竭尽全力才能约束的灵能,就是四级的强度……那么劣者的确比他优秀的多。 更不用说,能够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在七巨头之一的天恩集团总公司、担任作为暴力机构的执行部副部长。而且还得到了作为董事的舅舅的认可。 劣者的强度毋庸置疑。 那么他最开始看自己不顺眼也很合理了。 毕竟劣者是靠着真本事上位的。那么看自己这个靠着舆论成了英雄的“弱者”,走着后门很快就要成为比他更上位的高位者,感到不爽实在是太合理了。 罗素感觉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并且非常赞同! 实际上,他自己走后门也是走的战战兢兢。 就像是他前世,人生中第一次考试作弊的时候……他的手指剧烈的颤抖、就像是得了帕金森。他那时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脖子都完全僵死、呼吸都随之停滞。 那种丑陋而蹩脚的演技,恐怕监考老师早就看穿了吧。 更何况监考老师,还是他最为尊敬的班主任。 但当时,老师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并没有上来拆穿他。 那时,罗素就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的感觉,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压倒性的愧疚与自我厌恶。 从那之后,罗素就再也没有抄过一次作业、没有做过一次弊。 这一世,他更是靠着认真刻苦、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崇光大学,拿到了双学位硕士。 他自认自己的脑袋没有那么好用……他前世的舍友、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学长,就比罗素要聪明的多。他能做到这一点,全是因为他不喜欢“自欺欺人”、一切都靠脚踏实地而得来。 这次奉母遗命过来走后门,罗素其实心中也非常心虚。他就非常害怕有人站出来,指着他大喊“你这个走后门的废物”,或者同事们对他明面上恭恭敬敬、实则疏远嘲笑什么的…… 如今走后门因为灵能觉醒的原因而失败,罗素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在特别执行部提着脑袋工作也无所谓,他已经做好了直面危险的准备。哪怕是再让他面对一次飞艇上歹徒的霰弹枪,也比面对那些虚假的恭敬笑容要强——起码这样,自己得到的尊重,会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靠着工作与付出而得来的。 至少比坏日那个把自己推上英雄之位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坏日,真是太坏了! 罗素叹了口气,心情极为复杂。 他一方面想要抱怨坏日,给了他这种不安定感,但另外一方面,他又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客观来说,“英雄”之名的确是好东西。坏日将这种出名的机会让给他,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恩情,他也的确因此而收益了。 如果罗素不好好感谢人家、反过来喷他埋怨他的话,那就太不是人了。 倒是劣者先生——如果他当时遇到那种情况,肯定能做的比自己更好。 他不是没有成为英雄的能力,只是缺少那个关键的机会而已。 但此刻想到这里,另外一个疑惑涌上罗素心头。 那为什么……如此优秀的劣者,他给自己取的代号,却是叫“劣者”?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那个房间。 甚至不用上楼……就只是从一楼右侧绕过大楼梯走到了左侧,敲响了编号为B-002的【特别执行部】房间的门。 “部长。” 劣者严肃的声音响起:“我带新人来报道。” 里面传来了一声少女的叹息声。 “进来吧……” 原本紧锁着的门,突然自行打开。 房间里仅有一人。 那是一位双手置于腹前,以一种近乎“安详”的姿势躺坐在椅子上的少女。 她有着纯白色的长发,近似狐狸的柔软犬耳,穿着带有蓝色披风、造型与劣者类似的制服。 但她的制服显然经过个人剪裁,布料比正常来说要少得多得多。 而此刻她正向后瘫坐在办公椅上,眯着浅蓝色的眼睛。柔软的纯白色长发因为困倦而变得有些蓬松,慵懒到会让人觉得她是不是睡过去的程度。 和永远都是立正站好,严肃而淡漠的劣者几乎截然相反。 她轻笑着,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挽起。 从椅子上起身。 那一瞬间,她身上的气质改变了——从那种慵懒的感觉,一下子变得包容而沉稳。 虽然身高和罗素差不多,面容更是比罗素还要稚嫩,却给了罗素一种母亲、老师、学姐般的成熟感觉。 “你好,罗素。我听过你的名字。” 和看上去有些不着调的样子不同,狐耳的少女看向罗素发出了温柔而沉稳的声音:“请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不用学劣者一直站着。另外,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翠雀……今年二十二岁,执行部部长。你直接叫我翠雀就好,这点也不要学那个家伙。 “啊,顺便一提,翠雀并非是鸟类、而是一种花。” 她的这句话倒是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她那浅蓝色的瞳孔,确实让罗素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翠雀花。 罗素只能轻轻点头。 而翠雀走过来,大方的伸手与罗素握在了一起。 这位比罗素还要年轻四岁、却已是执行部部长的少女,发出了轻柔却给人以莫名安心感的声音: “最后……欢迎加入特别执行部,小猫。” 第二十二章 我们是互相摸过耳朵的关系了 “小猫什么的……” 罗素抿了抿嘴唇,强调道:“其实我已经成年了。我都已经研究生毕业了。” 每次重复这句话,总给罗素带来一种“小孩子强调自己是个大人”的莫名诙谐感。 最蛋疼的地方在于,他真的是个很靠谱的成年人……甚至都比眼前这位“部长大人”要年长好几岁。 说到这里…… 翠雀的眼神温柔、行为缓慢悠然。看上去脾气就很好,似乎不是很能打的样子……可她却能在这种全是狠人的部门里担任部长。 而且看劣者的样子,似乎对她很是尊敬。 这让罗素心中对她不免多出几分好奇。 因为礼貌问题,初次见面便盯着一位女士的脸猛看、大致会引人生厌。尽管罗素自己也生有一副好皮囊,但这并非是能让别人总是迁就自己的借口。 直到翠雀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走到自己身前。罗素这才真正与她四目相对。 只是一眼,罗素的目光便被翠雀的瞳孔吸走。 那是宛如翠雀花一般颜色的蓝色瞳孔。 当然,肯定比不得小琉璃那种处于工艺顶端、近乎艺术品的浅绿色琉璃义眼。但光是被那浅蓝色的瞳孔中注视,就让罗素感到了莫名的平静。 进入特别执行部时的忐忑心情,也随之缓解了不少。 ——蓝色可以让人心情宁静。 是的,罗素记得……似乎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 而在下一刻,罗素便下意识的望向了她那小巧可爱的白色犬耳。 光是被罗素注视着,她的耳朵便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想要摸摸吗?” 她突然如此说道。 “哎?” 罗素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心动:“可以吗?” 之前在空艇上看到坏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摸摸看——抖动的耳朵、摇晃的尾巴,在罗素眼中会变得更加吸引注意力。 而翠雀耳朵的形状,让罗素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坏日。 “可以哦。” 说着,不等罗素扭捏。翠雀便大大方方的伸手抓住了罗素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头上。 虽然是这样潜藏着某种服从性的动作……却莫名给罗素一种自己才是下位者的感觉。 ——但送上门来的耳朵,不摸白不摸。 反正是你自己让我摸的。 罗素心中念着,捏了捏顶头上司的犬耳。 但毕竟是初次见面。担心给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还是没敢用力……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便恋恋不舍的抽回了手。 “失礼了。” 罗素轻声说着,低下了头。 然而莫名的……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放松感。 ——难道撸狗真的可以让人心情舒适吗? 猫就不行吗?我摸我自己不行吗? 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的罗素,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不用这么紧张……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翠雀突然伸出她那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很自然的摸了摸罗素的耳朵。 “你看,这样就公平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心机?因为想要摸摸你的耳朵,所以就先让你摸摸我的……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别扭了吧。” “……别扭?” 罗素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翠雀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路过罗素,坐到了旁边那巨大而蓬松的沙发上。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罗素坐下。 而看到翠雀重新坐下,一旁笔直的站着的劣者这才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但即使坐下,他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目光并没有凝视罗素,而是看向桌上散落着的文件。 看到两位长官都坐下,罗素也不敢继续站着。只好顺从翠雀的意思,坐到了她身边。 “——我是说,服从感。” 翠雀半睁着双眼,再度显露出一种慵懒的神情,温声道:“触碰他人的灵亲特征,这算是一种冒犯。而借着身份作出这样的行为,或者哪怕只是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会让人感觉是在训练服从感、或是凭借职权的骚扰。 “我不希望你认为我是在强迫你、或者侮辱你……如果你觉得之前没有摸够的话,还可以再摸摸我的耳朵。” ……那倒不会。 罗素心想自己也不是那样自尊心敏感的人。 但这毕竟是对自己的尊重——想到这里,罗素还是忍不住对翠雀多了几分好感。 “我们现在,就是互相摸过耳朵的关系了。” 翠雀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轻声说道:“我可以问一下……你的灵亲是什么品种吗?” “是沙丘猫。” 罗素坦然答道。 有一些灵亲是啮齿类或者爬行类动物的人,容易将这种询问视为一种歧视。 但对于罗素来说,倒是没什么好忌讳的。 他反问道:“部长你呢?” “是萨摩耶哦。” 翠雀笑着说道:“还有,不要学那个家伙一样叫我部长——叫我翠雀就好了。 “说起来,罗素……你的代号是什么?” “我还没起。” 罗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知道,一般来说进入职场都是要给自己起一个代号的。但这是我刚接触职场,还没来得及决定自己的代号。” “这样啊……” 翠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你可得认真考虑——根据统计,在工作一年后再度更换代号的案例,不超过百分之五。因为更换自己的代号,会对工作造成影响。” 代号的本质就是一个“临时认证码”。 它是可以重复的,因为每一个代号在确认的时候,就会生成一个独一无二的认证码——大致就像是医生#031915这种形式,只是后面的那个编码足足有十八位、并且包含字母。 一般来说,加好友是需要线下进行面对面的物理链接的。 而这种链接是具有危险性的,因为对方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传入病毒或者木马、以及定位程序或者插件之类的。哪怕对方本身没有恶意,也可能把他所持有的什么病毒传染过来。 这种病毒木马,可能直接把个人资金转给某个账户、也有可能窃走隐秘的个人信息……哪怕是攻击性最弱的那种插件,也会不断在眼前冒出得过上好几秒才能关掉的广告弹窗。 想要清除这种病毒,得去专门的芯片医生那边进行治疗,收费昂贵。 因此,直接加好友是有风险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值得信赖的人,一般是不会进行物理链接的。 但是如果不加好友,就会影响工作。 毕竟很多事都还是需要密切联系的,如果没有联系方式,就连打钱都不方便。 因此,就有了“代号”这种替代性的交友机制。 大概就相当于罗素前世那种……不想把自己的真名和手机号交出来,于是就和客户加个微信的感觉一样。 发往“代号”中的讯息,并非是即时通讯,而是以“邮件”的模式——可以直接无视邮箱提醒,等自己有空的时候再查看,而对方也无法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而里面储存着数据、可能内含病毒的邮件,也完全可以搁置到一旁;从朋友那边得知了“代号”,因此想要联系自己的客户,也可以直接发送邮件来询问是否接单。 如果更换代号,就像是突然换了工作微信一样……很多老客户会突然找不到人,而之前打出去的广告、人们也只会加到老微信上,因此能不换还是就不要换。 反过来说,更换代号也可以用来躲人。当然,因为有网络侦探和灵能黑客这种职业,能躲多久就是个问题了。 不过…… 也是萨摩耶吗。 ——萨摩耶是这么常见的灵亲吗? 罗素怔怔的看向翠雀。 隐约间,罗素仿佛从翠雀身上,看到了坏日的影子。 第二十三章 幸福是义务 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部长,轻柔和缓的言语之中、竟是给了罗素一种母亲般的放松感。 但好在,罗素的理性之弦最后关头还是绷住了。 他强忍住询问“您是否听过南流景这个名字”的念头,借着这股欲言又止的感觉、他非常自然的转而向翠雀询问道: “……我想问一下,我们平日里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什么?工作时间呢?报酬如何?” 极为现实的三连问询。 毕竟罗素是直接被分配过来的——为了不失控变成恶魔,他只能进入特别执行部。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崇光大学的双料硕士。如果薪水实在太少、工作又忙又危险,他也未必不会去找心理医生把灵能洗掉…… ——虽然在少年漫画中,很多年轻的救世主似乎都是不惜放弃学业去拯救世界的……特摄剧里也有靠谱的成年人,放弃了自己的好工作,参与到了什么暗中拯救世界的组织、拼到缺胳膊断腿或者直接嗝屁。 但罗素早就过了那种少年热血的年纪了。 现在的他,已经变得很是现实了。 作为救世主来与恶魔拼上性命殊死搏斗?使用超能力来暗中对抗敌人保护民众? 那倒也不是不行。 就连并不擅长战斗的罗素,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到日常负伤的准备。 但是,一次两次拯救世界、与敌人战斗也就罢了,就当是好青年的见义勇为——可勇者的一腔热血,并不是国王公主大贤者能无限白嫖的借口。 适当的薪资、合适的休假,以及在战斗中重伤或死亡时的医疗保障与意外保险,肯定都是得有的。 没有也得争取一下,有的话更得讨价还价。毕竟他这多少也是“七巨头”直属的武装部门…… 而面对这个问题,翠雀显然早有预料。 “与执行部的那些绅士女士们不同。” 翠雀点了点头,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我们的工作时间相对来说、更具有‘宽松的可能性’。” “……可能性?” 罗素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是的。因为我们的工作忙碌与否,完全取决于‘疑似恶魔’是否出现、以及‘疑似恶魔’的数量和紧急情况。也就是说,我们是有加班的可能性的——而且加班时间并不规律,还可能连续出现。” 尽管灵亲是萨摩耶,但却给人以一种狐狸的感觉。 翠雀非常流畅的说道:“简单来说,我们的工作内容是‘解决事件’。但在没有突发事件的情况下,我们是非常自由的。 “只要能保证接到紧急通知后、在一小时内抵达目标位置,不管你是不是在这里坐班都可以。你可以去玩游戏,也可以在这里看书、或者找个工作时间灵活的兼职。 “当然,你也可以像劣者一样……闲暇时间帮执行部的同事们去下城区逮捕佣兵。那也可以作为你的绩效,统计在当月薪资里面。佣兵的危险性肯定比不上恶魔,但用来练手也还是可以的。 “至于收入——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翠雀说到这里时,伸手在虚空中点开了一张图片、随后将图片设为周围可见。 这并非是将图片投影出来。如果拿着摄像设备来录影的话,是根本拍不下来这张图的——翠雀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共享给了周围人。只有同样拥有芯片的人才能看得到……大概就类似于3D眼镜的感觉。 罗素看了一眼图片,顿时眼睛就亮了。 翠雀在一旁讲解道:“每个月的基础薪资是五万五,每次遇到恶魔事件加班时,按照每小时三千计算。假如最终将恶魔找出来,所有人均分十万奖金;如果将恶魔逮捕再追加十万,这十万由我根据功劳来分配,但如果恶魔被击毙就没有这十万的奖励。 “但如果在接到‘疑似恶魔’报告后三天,还没有找到恶魔本体、并放任恶魔造成无辜平民伤亡,那么每死一人扣一万绩效。” “一万吗……” 罗素喃喃着。 倒不是太多。 ——他觉得有点太少了。 死一个人,就只扣一万? 当然,这一万块的购买力也不算小了。 以正常大学毕业、硕士学历的熟练义体医生的收入举例,他一个月的工资大概是一万五左右。在没那么繁华的地段,一个月的房租大概是八百到一千左右……在天恩区的话,房租大概要到三到四倍。 四十多平的一人间套房,如果不算每年1%交给当地总公司的房产税、一次购入大概要二三十万。但算上房产税的话,还是租房要靠谱一些。 而且,每个人理论上只能持有一套住房。通常来说,从名下拥有第二套房屋开始,个人每年要交房产税就要直接变成十倍——也即是房屋价值的10%。 在七座空岛中,只有通神岛不需要缴纳房产税、甚至可以免费分配房屋。 但是通神岛的居民,每天有至少十二个小时的基础工作时间、并且基本上来说都要延长到十四个小时,而且分配到的房屋不能买卖。因此通神岛空余的房屋也不少。 那么空余的那些房屋,又应该卖给谁呢? 答案是不需要卖。因为这些房屋的所有权,一直都属于当地“总公司”。 整个幸福岛的土地使用权以及建筑所有权,都属于天恩集团。 就算是其他的七巨头想要来这里开设分公司,都必须找天恩集团按年购买土地使用权。 而租房业务,只有对接到天恩集团的是“合法租房”。换言之,普通人购买到的房屋是不能租出去的,只能自用或者借给亲人用。 当然,他们也可以收钱并把人接到自己家里住,但那样如果出了事、执行部也不会来管的。 比如说房东丢失了什么东西、也无法按“盗窃”或者“入室抢劫”来举报租客;租客被房东绑架、侵犯的话,也不能举报房东。因为“借住他人房屋”的这个行为,等于是默认了“双方的关系密切如亲人”。 每个月五万五起跳、只要有活干,就能随便跳到十几万的收入,这的确算是高薪工作了。哪怕是天恩区的房子,只要干上半年也能买得起了。 ——虽然这个世界的人们习惯于租房,但罗素还是下意识般的认为、如果不买一套的话心里就不够踏实。 “而且,公司是提供免费住房与饮食的,二级以下的消耗品也都可以报销。” 翠雀伸出手指,在面前划过、将建筑图片发给罗素:“理论上,我们都住在这三层楼高的别墅中,我在一楼最接近大门的房间,你可以住在二楼……整个二层都是你的。你想去三楼也可以。当然,如果你不想和其他人住在一起的话,也可以像是劣者一样在外面租房。集团会报销所有租房花销。 “在公司食堂取用饭菜是完全免费的,除此之外、点外卖或者在外面吃喝,也有每个月三千块的报销额度。你的制服已经送到你的房间里,明天上班记得穿。想使用什么非致命性武器也可以申请,一周内就能申请下来。” 说着,翠雀取出了自己腰间的电击枪、向罗素示意了一下后又放了回去。 那好像是一种磁吸式的放置手段,因为她的腰间分明没有能放置武器的位置。可罗素看着翠雀那素白的腰间、却想不明白,她到底是靠什么吸住的这把枪。 “……那么,我们的工作内容呢?” 罗素忍不住发问:“‘疑似恶魔报告’又是什么?” 翠雀越是不断讲述着这个岗位的丰厚待遇,罗素心里反而越是发慌。 根据他所了解的常识,资本家不可能发善心。 说到这里,翠雀变得严肃了起来,坐直身体。 “我记得你是崇光岛出身,对吧。” “是的。” “那边怎么检测恶魔的……你就算不知道,现在应该也能猜到吧。” “是说……人工智能?” 罗素猜测道:“但幸福岛这边,不是不流行用人工智能吗?” “对。每座空岛,都有各自的检测手段。幸福岛使用的,就是‘幸福度检测’。” “……那是什么?” 过于反乌托邦的词语,听的罗素愣了一下。 “——在这里,【幸福是义务】,罗素先生。怕你不知道,跟你提醒一声。” 打断了他们对话的,是坐在一旁的劣者。 他的眼中露出些许嘲讽,言语却是平淡无比:“这可是幸福岛的基本准则……是这个破场子的‘规矩’。” 第二十四章 幸福岛不幸福 随着他说出这话,罗素和翠雀都陷入了沉默、望向了他。 劣者将自己的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他抬起右腿,踏在面前的桌子上。 但那一瞬间,翠雀的目光顿时变得严厉了起来。 她身上的气质骤然间改变,眯着眼睛看向劣者。 这头骄傲的雄鹿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将腿放了下来,并伸手擦了擦被自己踩了个鞋印的玻璃桌面。 他若无其事地再度坐直身体,翘着腿沉声道:“因此在幸福岛,降低幸福度的行为便是有罪,而提高幸福度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因此天恩集团鼓励偶像、虚拟游戏、玩具、户外娱乐等行业的发展。 “你知道吗,罗素先生。‘偶像’、‘歌手’、‘演员’、‘艺人’还有‘制作人’,在我们这里地位可比我们这些执行官还要高。就是因为他们能够给人‘带来幸福’……在这些职业中,搞笑艺人的地位是最高的。 “——顺便一提,在幸福岛,所谓的‘英雄’也是‘偶像’中位格最高的一种。” 劣者说着,咧了咧嘴:“别怪我在这时扫你的兴,我是看你不像是个坏种,才跟你说这些的。等之后你真正见到其他‘英雄’们的时候,就能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了。” 听到这,罗素就似乎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劣者看自己不顺眼了。 他其实大概也能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人们会滥用“英雄”之名到什么程度。 哪怕不是被包装出来的,而是货真价实的英雄……在这种环境的纵容与人们的崇拜之下,恐怕也会被轻易腐化、甚至登上神坛,成为棋手。 但罗素反而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被检测出来、化为数据的幸福,也能算是幸福吗?” “恰恰相反。只有被检测出来的才算幸福。” 劣者嗤笑一声,低声道:“幸福与否,公司只看检测出来的数据指标。这是一个包括检测你的多巴胺、灵能活性,分析包括言行举止、社交状况、身体健康状况、收入与积蓄状况等诸多数据在内后,得到的一个综合数值。数据说你幸福,你就幸福;数据说你不幸福,你就不幸福。”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罗素恍然的表情,翠雀的眼神也莫名变得柔和了一些。 “和崇光岛的思路差不多。” 她低语道:“崇光岛以‘使用人工智能预测犯罪’的借口,分析疑似恶魔者的不合理行为。而天恩集团,则是在使用‘检测幸福度’的借口,去检测‘失控灵能’的感染痕迹。 “每个月的检测报告,会报告给人相应的幸福度。如果接近危险值,那么就会强制为对方请假一段时间、按照指导内容访问心理医生、参与心理治疗,或者运动健身、进入虚拟空间玩游戏游戏、服用治疗药物……直到幸福度数值恢复到绿色,才允许继续工作。” “……长期因为治疗幸福度而请假,不会被辞退吗?” “当然会。所以如果‘不够幸福’往往就会带来‘不幸’。先是工作被外调,然后是收入水平下降,甚至可能如滚雪球一般带来连锁反应。因此每个人都在尽力保持‘快乐’、面带笑容,从老板到员工、假如有人抱怨或者发脾气,就会立刻被人疏远。 “那些小公司的董事、经理,如果不能对下属面带微笑的耐心讲解,甚至可能被媒体过来采访。紧接着就可能被网络上的舆论攻击——如果幸福度因此而下降,甚至可能不被允许参加董事会。而员工如果不够‘幸福’,被强制‘休假’调整心情、乃至于被开除都是有可能的。 “一个不断向身边宣泄坏心情的人,他的同事们都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就担心自己的心情被他一并污染。” ——简直难以置信。 罗素第一次意识到,幸福岛这边的生活模式,可能比崇光岛还要扭曲。 崇光岛无崇光,幸福岛不幸福……他这才彻底明白,当时坏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收入、失去了人际关系,他又该如何幸福?” “当然是药物治疗,有时说不定要用手术,还有一些更激烈的手段。但这些我不想跟你说,因为说了你也没有实感。最好是你到时候自己亲眼去看。” 劣者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当然,更多情况下人们会防患于未然,在意识到自己数据可能不达标的时候,提前找‘事务所’处理一下数据。普通人在体检的时候,也会在检查前尽力奖励一下自己……比如去做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或者食用美食来临时提高多巴胺水平。 “毕竟……长期不够幸福的话,是真的有可能让人变成恶魔的。” 劣者眯起眼睛:“那么,与其解决让人不幸福的成因、不如直接从‘不幸福’这一点上直接中止。一个精神长期压抑的人,如果欲望足够旺盛、是有可能在芯片防护之下仍然觉醒灵能的……就比如说你,比如说我们。假如不能用正确方法释放掉灵能来疏导欲望,就有可能化为恶魔。 “因此,这个幸福度检测、同时也会检测对方的灵能感染痕迹。如果对方的灵能上残留有‘红移等级明显超过蓝移等级的灵能痕迹’、也就是失控灵能痕迹时,那么就会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直接向我们部门发出警报。 “但是,这个检测无法确认对方是否是真正的恶魔——那种直接检测灵能等级的设备极为昂贵、而且恶魔必然心生警惕。 “无论是恶魔还是使魔,或者是被恶魔攻击的普通人,只要被失控灵能的能力影响过,就会被检测到这种感染痕迹。因为一般来说,觉醒的恶魔会变得狡诈许多。虽然他们不知道幸福度检测的真相,但凭借着谨慎的心、不少人都会通过各种手段绕开检测。但那些被他们攻击或者控制过的人,却总有露馅的。 “恶魔的成长期通常是一个月左右。所以幸福度检测也是一个月一次,但如果恶魔吞食了太多人的灵智、是可能提前孵化的。 “当我们接到报告的时候,就说明这个恶魔已经开始攻击普通人或者制造使魔了。而且从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恰好让受害者的痕迹被我们检测到。一般来说,要求在接到报告的三天内查出真正的恶魔。 “如果有多份报告、通过对比人际关系的交叉,很容易查出恶魔或者缩小范围、精确到个别几个人。那样的话,就算采用强制手段,也起码有个方向。 “但如果恶魔的攻击行为比较谨慎、缓慢,可能在几天内都只有孤例报告,那么去调查恶魔的真身就会变得很困难。使魔肯定是从身边的人开始找,但被攻击的人不一定和自己密切相关。而一旦打草惊蛇,很容易使恶魔不再隐藏、开始大肆吞食无辜民众,用这种手段来加速孵化。” “也就是说,只能暗中调查吗?” 罗素询问道。 翠雀点了点头:“要快,而且不能出错。一旦出了错,那不是冤枉个好人这么简单的事……一旦恶魔成功孵化,那就是最少数十、高达数百数千人的牺牲。” “那么,我要对抗的敌人,具体强度是……?” “孵化完成的恶魔,一般是突破了十二宫之墙的六级灵能者。” 白发犬耳的少女严肃的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个吧,虽然我没上过大学、但我觉得大学应该教过这种知识。1-2级的界限叫做贝希摩斯之墙,5-6级的界限被称为十二宫之墙。越界之后不只是灵能强度天差地别,而且跨越了十二宫之墙的灵能者已经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灵能……必须使用辅助展开芯片来自我封印。” “我知道。” 罗素点了点头。 超过六级的灵能者,如果不加以封印、甚至有可能在梦中无意识的改写身边之人的意志与记忆,做到和恶魔相差不多的事——如果他们做了噩梦,甚至有可能在梦中杀死同床之人。而已经完成红移=蓝移的移涌仪式后,红移就不再会下降了,因此普通的压制手段是没用的。 抵达六级的灵能者就必须使用辅助展开芯片、将自己觉醒灵能的记忆模糊处理,并将作为‘钥匙’的记忆保存到关键芯片中。 这会导致他们的灵能被压制到五级以下。等需要的时候,再从自己的义体接口处插入那枚关键性的芯片——就如同是重装系统用的U盘,在插入的瞬间就会回忆起关键记忆、并将模糊化的那些记忆瞬间想起,由此得到最为新鲜的情感、最为稳定的灵能,爆发出强大而可控的灵能。 如果灵能继续强大,跨越八级到九级之间的“利维坦之墙”……那么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怪物。 并非是身体,而是心灵。红移抵达九级之后,就是人间的道德、逻辑、感情、记忆、律法都无法约束的“心灵的怪物”。 也有些学派认为这也可以算是一种“登神”。是凡物升华为“神明”的一个过程。 但因为超过九级的灵能者,在课本上根本没有任何明确记述、所以罗素也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起来,罗素学习“辅助展开芯片”的时候,还没有回忆起前世的记忆。但现在想想看,这似乎有那么点像是假面骑士的变身…… “只要你想要,随时都可以申请辅助芯片。执行部的那些灵能者,还有一些怕死、不想变成恶魔的非法灵能者,都会使用辅助芯片来自我封印。但在你完成移涌之前,倒是没必要……不封印灵能的话,它会成长的更快一些。你的蓝移是四级,可能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把红移也提升到四级,完成移涌仪式。 “你至少要到六级,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处理恶魔事务的能力。刚刚觉醒的恶魔,一定是不多不少刚好六级——假如恶魔出现,这就是空岛当地特别执行部的巨大疏漏。我们必须拼上性命来立刻弥补这个错误,保证事态不会进一步扩大。” 说到这里,翠雀顿了顿、看向罗素补充道:“当然,假如真出了问题,你现在暂时可以先不用管。毕竟你还不够强,不必参与、也根本就参与不了这种级别的战斗。” “到了那时,让我和部长处理就行。” 劣者淡声道:“你不用怕。现在你还在实习期,没有转正……主要负责追查疑似恶魔。” “……等一下。” 听他们这话,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么大的幸福集团,两万多人的员工……特别执行部只有我们三人吗?” 第二十五章 灵能:致死之爱 “准确的说……是还剩下三个正常人。” 劣者那留着黑眼圈、充满疲惫的双眼,变得幽邃如深渊:“我记得四年前部长刚加入的时候……咱们还有五个人来着,对吧?” “最多的时候是六个。” 翠雀纠正道。 “叛徒不能算人。” 长着一对梅花鹿角的男人,双臂抱在胸口,冷哼一声:“不算那个叛徒,这四年间牺牲了两人。往好处想,至少牺牲率比执行部低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也是我们的前同事……或者说,是前任部长。他倒是还活着,你以后或许能见到。” “……他升职了?” 罗素抱着侥幸心理询问道。 “他变成恶魔了。当然,我是觉得因为他的精神压力太大……而公司最终的报告是他滥用灵能。” 劣者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盒香烟,但被翠雀瞪了一眼,又悻悻将烟盒重新塞了回去:“那家伙现在被关押在研究所,给我们提供治疗用的灵能芯片。他曾经是个好人,但是变成恶魔之后、那就已经不再是他了。 “之后有机会的话,可以给你看看,恶魔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说了。换个话题。你,拿上这个。” 说着,劣者取出一个U盘大小的芯片盒,直接丢给罗素。 罗素接过它之后,将它推出查看。 “这是什么?” 他一边查看,一边发问道。 这里面有四片芯片,分别是红黄蓝绿。 看造型,就和之前坏日在空艇上使用的芯片差不多。 “这个你肯定不知道,因为这是执行部才能接触到的技术。” 劣者说着,将左手的袖子撸上去,露出有着接口的小臂。 罗素这才意识到,劣者的义体在左臂位置。 只见劣者将一枚蓝色标签的芯片插入到左臂的插槽中——他那种不羁而淡漠的气质,骤然间变得平静了许多。 “比如说,这就是部长的灵能烧录成的灵能芯片。只要插上这枚芯片,我就能使用部长的灵能。” 说完,劣者将芯片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 那枚芯片依然亮着绿灯,并没有发红光。这意味着它并没有被消耗掉。 “你刚才要是用了它,我多少要说你两句。” 一旁翠雀笑了笑,看起来似乎没生气、只是说笑两句的样子。 但是劣者却是低了头,认真的答道:“我明白,部长。我不会再那么浪费的。” “……灵能,是怎么烧录的?” 罗素忍不住询问道。 “灵能的本质,是记忆与情绪。只要愿意的话……或者被强制关押,就可以将自己觉醒灵能那一瞬间的记忆、伴随着那一刻的情绪复制出来,交予他人使用。” 劣者严肃的说道:“但你记住,一定只能使用总公司发放的芯片、同时只能使用一枚灵能芯片。千万不要捡那些佣兵的芯片使用。” “这又是为什么?” “就和执行部的那些灵能者一样。公司发放的芯片也是经过安全处理的,在你使用过后就会删除掉那部分的记忆和情绪。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守个人隐私、另一方面是为了不造成人格紊乱。 “下城区的技术没那么好、同时也是节约成本,他们制造的是一种半永久芯片。插入芯片后,可以连续使用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但残留着的记忆也不会删除干净,而是会深刻的留在脑中、甚至比自己的记忆还牢固。 “你要知道,记忆这种东西是很容易被欺骗的。那种记忆和自己的记忆混在一起,非常容易与自己的记忆混淆,制造出不存在的错误记忆。基本上只要使用一次,就一定会造成负面影响,多用几次就会发疯。 “考虑到人权和隐私问题,制造自己的灵能芯片、发放给什么人,全靠自己说了算。但是恶魔没有人权——我们捕获到恶魔的能力,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力量。所以捕获恶魔有奖金,杀掉没有。不过如果做不到活捉就还是得杀掉,至少不能把对方放走。 “但就算这些芯片可以报销,也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连续使用同一种芯片,不然仍然有可能造成记忆错乱、或者出现不该有的情绪。严重的话,甚至会降低蓝值。” 说着,劣者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芯片盒:“因此,每种芯片通常只带一种。你那四种芯片,就是每个执行官标配的一级灵能芯片。按照红黄蓝绿的顺序,分别是‘巨力’、‘侦测摄像头’、‘防护轻型子弹’、‘快速愈合’。如果还有需求可以另外申请二级芯片。但是超过三级的灵能芯片,就要从内部渠道以折扣购买……但注意,绝对不能卖给外部人士。没有使用过的芯片上,是有申请批次编号的,查起来很简单。 “用过的芯片可以扔掉,也可以回收。里面的数据和批次编号在退出的时候,就已经被破坏掉了。所以不用担心被人捡走做坏事。” 听到这里,罗素越发好奇。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问……但纠结许久,他还是问了出来。 “那么,”他问道,“部长的灵能又是什么?” 闻言,周围沉默了一瞬。 “别叫我部长,叫我翠雀。” 翠雀感慨着:“我的灵能啊……有很多种用法。 “但被我制成芯片的那段记忆,只有一个效果。那就是在六级蓝值以下时,可以临时增加一级蓝值。这意味着,只要情绪恰当、就可以安全的爆发出更高一级的灵能。” 她脸上露出与坏日有些相似的、带着些许虚假的微笑:“这就是我被推到‘执行部部长’这个位置上的原因之一。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自愿为我的属下们提供芯片了。” “……制造芯片是很痛苦的过程吗?” “不。准确来说,除了回想起那段记忆,甚至没有任何负担。” 翠雀摇了摇头:“但正如我的代号一样。使用这枚芯片是有负面作用的……” “什么负面作用?” “会中毒。” 翠雀轻声细语的说道:“使用它来‘安全的’临时提升灵能,等于摄入了一种对心脏造成很大负担的毒。但是因为实际上并没有摄入这种毒,所以反而无法使用解毒药来中和毒素、只能直接治疗中毒症状。随着使用它的时间增加,这种毒会逐渐开始对心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对于使用义体心脏的人来说,则可能出现哮喘、抽搐、呕吐、昏厥等其他类型的中毒症状。 “但它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它会打破有经验的灵能者对灵能下意识的约束。如同人会本能的不使用全部的力量、来避免反作用力伤到自己。蓝移等级所显示的理性之墙,会压制灵能的膨胀与躁动。 “可如果使用了它太多次、以至于习惯了更高一级的灵能,就有可能会让你的大脑认为‘你的蓝移比真实水平更高一级’。在本就危险的移涌状态下、在没有使用芯片时,也有可能下意识爆发出更强的灵能。但这就完成了超限——在红移超过蓝移的瞬间,就会导致原本人格的崩解。那会发生不可逆、且极为迅速的恶魔化。” “所以……我才会为自己取名为翠雀。那是我当上执行部部长之后,才给自己改的名。” ——那是一种有毒的花,与乌头算是同科的亲戚。 “你刚刚问我,我的灵能是什么……当年在我完成移涌仪式、得到属于自己灵能的真名与详细能力时,其实就已经有些晚了。 “我那时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致死量的爱】。是一个所有衍生能力都有足以致死的副作用的……有毒的灵能。” 她如此说着,脸上浮出一个近乎艳丽、却并不明媚,甚至有些哀伤的微笑。 第二十六章 【疑似恶魔】报告 罗素顿时恍然。 怪不得翠雀今天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成为了执行部部长……甚至可能还不到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当上了部长。 应该是天恩集团考虑到,执行部作为唯一的武装部门,必须打乱拆散,不能产生上下串通的关系网……所以执行部的部长和副部长,都是要从权限更高的特别执行部选择、而非是从本部晋级的。 听翠雀之前与劣者的对话,她从执行部调入特别执行部的时候才十八岁。 这四年间,她的同事死的死、疯的疯,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两人。 从她甚至有自信能够与孵化出的恶魔战斗来看,翠雀亲自击败的敌人肯定不少。 恐怕昔日稚嫩的罗素还在校园中平静安逸的学习知识的时候,翠雀就已经开始与恶魔和使魔浴血奋战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明说。但听这意思,恐怕前任部长的恶魔化也与翠雀的灵能有关…… 劣者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骄傲的人,可他却对翠雀相当尊重。这肯定不是因为畏惧什么的,而是因为翠雀的品行值得尊敬。 在罗素看来,劣者对自己舅舅仅仅只是“服从”。但他对翠雀却抱持着真正的亲近与尊重—— 劣者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站得那样笔直、面容没有任何动摇。用一言一行诠释何为“完美”、何为“专业”。 但在翠雀面前,他却又是下意识的踩桌子、又是想要抽烟。这代表着翠雀平时并不会阻止他这种行为……但考虑到给罗素的观感,她只是瞪了一眼、便让劣者下意识的选择了服从,没有任何不满。 正是这个细节,让罗素真正对翠雀重视了起来。 而在罗素得知翠雀的灵能后,他就立刻意识到了翠雀的战略价值。 如同劣者之前对他所说的一般…… “——在集团的工作时间会很长很长,或许能长到下半辈子……或许能长到下辈子。” 他说的并非是罗素、多半也不是自己。 而是翠雀。 她的灵能可以帮助他人安全的爆发出更强一级的灵能、无需担心失控——而制造这种灵能芯片对她来说几乎没有什么负担。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她剩下的灵能应该也都是这个系列。 这意味着,只要翠雀还在,天恩集团的执行部如果有需求就可以人均爆种。 八门遁甲批发商了属于是。 翠雀的灵能对自己来说根本没什么用,但对天恩集团来说,有多大的战略价值、可以说是不言而喻;反过来说,假如任何敌人拥有了这种能力,都会对总公司的统治造成相当大的威胁。 因此,天恩集团根本不可能放走翠雀。 不管她是十八岁还是八十一岁,哪怕衰老到根本没法出任务、她也得在天恩集团当一辈子的执行部部长。 如果翠雀只是个普通的执行官,还可以摆烂休息、拒绝提供灵能芯片,反正部长也没法强迫她提供灵能芯片;但董事会却偏偏把她放到了部长这个位置,没有什么人可以命令她、一切行为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于是翠雀反而就不敢摆烂了。 ——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正因为翠雀具有很强的责任心,天恩集团的捆绑计策才能实现。 明明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却放任手下的打工人们因为能力不足,而在逮捕佣兵时遇到生命危险、甚至牺牲……她无法这样做、也不敢承担自己摆烂而造成的后果。 作为世界统治者的巨龙们,虽然默认精灵们组建统治世界的巨型企业,但却没有授予他们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也不允许他们组建军队与警察部门。 所以总公司的执行部,至多也只能将人处于“驱逐”之罚。 也就是把人从空岛上送离,送到布满辐射与诅咒的地上去。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这人最后肯定也会死掉。然而“驱逐”和“处死”,在权力上是不同的。 这已经是公司所能给予的最高刑罚了。 所以,执行部的那些执行官抓捕佣兵时,能够使用的都是非致命性武器。 可那些佣兵们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反正只要被抓到,结果肯定不会好——既然都舍弃了自己的芯片、钻到下城区当无码者了,谁手头还没有几条人命? 如果不是被抓到就会嗝屁,谁会愿意舍弃芯片? 这东西一旦舍弃,可就再也装不回去了。 那么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留手的问题,反而可以随意出手。 在佣兵能够肆意使用致命武器的情况下,执行官的死亡率始终居高不下。 劣者作为高位灵能者、执行部副部长、特别执行部成员,却还始终在一线“兼职”……肯定不是贪那点绩效。多半是想靠着自己的实力,帮助属下减少牺牲。 翠雀也开始主动制作大量的“灵能芯片-翠雀”,分发给执行官们,来作为他们保命用的应急消耗品。 在翠雀看来,这大概就相当于一种特供给灵能者使用的高配肾上腺素。在面对那些佣兵时,能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从劣者对她的敬意来看,她的工作能力应该也很强、大概是个很靠谱的上司。 ……怎么说呢。 两位前辈都是好人啊。 罗素心中感慨着,放下了心。 有这么两位可靠的前辈撑在前面,看来弱小的自己应该就可以放心摸鱼、按时下班混日子了…… ——日子人,好耶! 罗素心中高声欢呼。 “部长!” 就在这时,特别执行部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翠雀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立刻起身,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且蹬了一下地面。 只见那转椅帅气地转了一圈,滑到了她最开始小憩的位置。 她先是似笑非笑的看向罗素,捏过罗素耳朵的手虚虚抓握了一下、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随后,她的表情便变得严肃起来。 “——请进。” 翠雀的声音沉稳清晰,给人以可靠的感觉。 说着,她伸手在虚空中一点。紧锁着的房门打开,显露出站在外面、表情有些焦虑的少年。 他看上去相当年轻,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身上穿着执行部标志性的黑色制服。 灵亲化的程度大概有中度,脸上能明显看到浣熊的部分特征;而让罗素确认他灵亲种类的,是他大尾巴上黑白相间的环纹。 “阿栈,出什么事了?” “……有‘疑似恶魔’的报告!” 被称为阿栈的少年,语气急迫。 他向翠雀挥动着,展示了手中封装的纸质材料。 在这个绝大多数的文件、文件都使用数据传输,甚至都没有“实体钱”这个概念的时代,以完全纸质形态出现的文件,毫无疑问代表着最高的保密等级。 它没有丝毫效率可言,落后而迟缓。 但这却是网络侦探和灵能黑客们,想要偷窃资料时、付出成本最高的信息储存手段。 翠雀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她接过报告、伸出纤细的食指从封条上捋过,封条便自行溶解。 这是一种特殊的指纹锁,比起静态指纹锁、能够确认是否为指套……或者指纹的持有者是否还活着。 翠雀将报告举在手上,认真看着。 坐在沙发上的劣者也起身,站到翠雀身边同时阅览着文件。 而被称为“阿栈”的少年,显然是不够资格查看这种文件的。 他将文件送到翠雀这里来后,便站在办公桌前。显然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看着他这幅样子,坐在沙发上的罗素也不敢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干脆就安稳的坐在沙发上保持沉默。 “可以了,阿栈。” 翠雀看了好一会,抬起头来望向浣熊少年:“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部长!” 少年恭敬的答道。 说罢,他便回头想要出门。在行动之前,被称为“阿栈”的少年,相当好奇的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罗素。 似乎是在好奇,到底是谁能与两位部长相处一室…… 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便准备拉开房间离开。 但就在他离开前的一瞬间,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愕然的看向罗素。 ——坏了,这还是被认出来了。罗素心想。 他顿时感觉到一阵羞耻。 就像是参加什么选秀活动、成为明星或者网红之后,回到学校被自己同学打趣一般。 “罗素,你跟我走一趟。现在。立刻。” 就在罗素与阿栈发生对话之前,劣者突然回身开口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随后,他眉头紧皱望向愣愣的望向罗素的阿栈:“你在发什么呆?” “哦……是!” 浣熊少年反应了过来。 他的眼中仿佛闪着光,相当兴奋的离开了。之前的焦虑和恐慌一扫而空……显然是打算把罗素这位“新晋英雄”在他们执行部任职的这件事,告诉他的同事们了。 ——于是,现在压力就来到了我这边。 罗素苦着脸。 如果没能处理好这件事,他们恐怕会对我很失望吧…… “不用回一趟住所,先换衣服吗?” 罗素向劣者确认道:“我穿着常服也行吗,不会被扣绩效之类的吗?” 劣者没有回应,只是拍了拍罗素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等两人走出了房间,他才落后半步、微微回头低声道:“你不穿制服会更有利。” “……什么?” “报告上的‘疑似恶魔者’,你恰好认识。” 劣者答道:“就是昨天采访你的那个记者。 “——被人们所爱的‘偶像’,同时也是天恩日报最为出名的记者……被称为‘小琉璃’的女孩。” 第二十七章 劣者的真名 直到上了浮空车,罗素还为这出乎预料的状况感到迷茫。 昨天才见到的元气偶像,只是过了一夜就变成了疑似恶魔者…… 说起来,他对小琉璃还挺有好感的。 因为她给罗素一种“内心很强大”的感觉。 小琉璃看上去皮肤白皙而光滑,相当一部分的身体都暴露在外,却几乎看不到电路板痕迹与接口插槽这些义体特征……然而以罗素的专业目光,只需要一眼扫过去、就能知道她有相当高的改造程度。 她身上至少六成以上的部分都是人造的——比如说她那绚烂的虹色长发、那根本不是染发能做到的程度。 一个很简单的推论是……精灵是这个世界众所周知的统治者。假如义体改造真的像是他们宣传的那样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只对植入者有好处,那么理所当然的,精灵全员应该都进行超高程度的义体改造才合理。 然而事实是,所有的精灵都只有最低程度的义体植入。 那甚至都不能算是义体改造,仅仅只是植入而已。 正常的义体改造,是摘除原本的部位、再从义体医生那边植入各个型号的民用义体,做好神经接驳、写入芯片同步权限。 虽然“义体配装与维护”专业,听上去有点类似“挖掘机维修”的味道。 但它其实是涉及到神经微观操作和芯片权限写入的高技术专业。 太多的躯体部位改装为义体,本身就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精神压力。 根据灵能学的一种观点,灵魂与躯体的位置是对应的。精灵没有掌握灵能的一个可能性、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切除原本的躯体。 只有在失去了原本的躯体、并装配义体,让大脑产生了“我的躯体已经缺失”的直觉、但在确认时却又会感觉到“躯体的确存在”的错觉时,这种自我认知的错乱感才会刺激灵能活性化。让原本被禁锢在身体内的灵魂忍不住清醒过来,从被切开的创口处向外伸出知觉的触角。 就如同人体的受创部位,可能会因为长期受刺激而癌化一般。 在幼儿阶段切除某个部分的躯体并改装为义体,是觉醒灵能的前置准备。 罗素也的确听闻,有的空岛强调“完美之躯”的哲学概念、而鼓吹义体植入而非是改装……当然,这主要还是为了模仿那些“生而高贵”,地位更为崇高的精灵。 精灵如何做,他们就如何做。用这种方式来模仿“完美”。 ——但他们也的确都无法觉醒灵能。 这正是“灵性溢出”学说的一个例证。 一般来说,安全的改造阈值是四分之一。 如同那些保卫小琉璃的“随身护卫”,那种程度的义体改装会对精神造成很严重的负担。 就像是有些人睡觉的时候,身体会忍不住的抖动一下、确认你有没有嗝屁。原本的躯体失去的太多,这种本能的刺激就会越发强烈。 就连罗素有时也会有这种错觉。他的左臂是义体,因此能够完成复杂工作也不会发酸、搬运重物的时候也不会疲劳。 当罗素工作或者锻炼时,只有右侧身体感到疲劳、而左侧对此毫无感觉。这种不对称感也会让他有时会忍不住用左臂挥拳砸向墙壁,用疼痛来确认左臂的确存在。 那些黑衣保镖,都因此而变得沉默寡言。 小琉璃的义体化程度不比他们差,但言语之中却充满了热情、清澈如琉璃的瞳孔仿佛闪着光芒。 这足以证明她内心的强大。 可这样的人,如今却…… “‘疑似恶魔者’,并不一定就是恶魔。” 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劣者,余光透过后视镜扫到在后座缩到一角、皱眉沉思着的罗素、忍不住强调道:“也有可能是被恶魔操控的使魔、或者单纯就是被攻击的人,这都是有可能的。” “……我明白。” 罗素缓缓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来:“所以我才要穿常服去,是吧。” 如果小琉璃就是恶魔本人,罗素就不会暴露“特别执行部”的身份。 假如她是被恶魔控制、攻击的那一方,罗素的出现和接近也不会让幕后黑手感到警惕。 “虽然你现在还不能接触这些情报……但小琉璃认识我和翠雀。我们都不能直接接触她,只能靠你进行前期调查。 “我无法随时陪同你。为了防止你误判,我在这里把具体情报告知你。” 劣者一边开车,一边发出低沉的声音:“小琉璃提交‘幸福测试’的时间是两天前。这意味着她的灵能痕迹在两天前就已经被污染过了。 “如果她是恶魔,那么她现在应该已经发育到了至少三级灵能的强度。如果她是使魔,大概潜意识已经被控制了一部分;假如她被恶魔攻击,那么最多再过两天、就会被修改记忆或者扭曲认知。如果立刻把恶魔找到,还能把她救下来。但切记不能打草惊蛇。想要完整的将‘零号病人’救下是很困难的,你要习惯这样的认知……你能明白我想说的话吗?” “……我明白。” 罗素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你是说,优先追击恶魔……而非是拯救受害者。” 假如她是受害者,已经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把她救下了。因此不用顾忌太多。 “不错嘛,英雄。” 劣者那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很有觉悟。这很好。” “——但是。” 罗素打断道:“我还是想试试。”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吧。” “我只是想说……万一呢。是恶魔、是使魔都已经没救了,但如果只是被攻击的话,还是有概率能救下来的。” 罗素的声音变轻了一些、但表情却变得坚定了下来:“我只是想试试。万一她只是被袭击……”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消失。 劣者没有对罗素的话作出任何回复。 浮空车内沉默了好几分钟。 之后,劣者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低声道:“根据小琉璃芯片的实时定位情报,她现在正在蜂巢夜总会。你自己去想,自己大概应该是什么身份,我不会对你提供帮助。 “如果需要帮助,就去任意一个摄像头底下、对摄像头说话。翠雀会支援你,她会把信息留在你附近的可见设备上。 “至于我——” 说到这里,劣者将车停下。 这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子深处。 劣者打开隐蔽模式后,这浮空车的颜色与周围几乎融为一体。 虽然距离蜂巢夜总会只有不到一条街的距离,但街上的路人肯定不会注意到罗素是从他的浮空车里下来的。 “我把车停在这里。” 劣者说着,缓缓呼了口气、将右臂向后举起,掌心向上摆在罗素眼前,露出他手腕处的数据接口。 他瞥了一眼罗素。 那冰冷淡漠的瞳孔之中没有任何感情。 “你还没起代号,我们加个临时好友。记住,如果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向我呼救。 “只要在三百米内,我就能救下你。” “……好。” 罗素心想,你还是没说我之前的想法到底行还是不行啊。 难道这是领导特有的“你看着办”系列回应? 虽然脑子里如此念着,但罗素手上动作不停。他还是从自己左臂的义体出拉出一条数据线、接入到劣者的右手手腕的接口中。 【请选择接入模式】 ——保守模式。 罗素点选这个默认的链接模式。 【接入方将连接规则设置为-保守模式】 【此次物理链接将不会解锁数据交换权限】 【此次物理连接将不会解锁管理者权限】 在那之后,罗素第一次看到了劣者的名片—— 沙比(Shabby)高级权限用户 【天恩集团】执行部副部长、特别执行部成员 曾任【天恩集团】保全部部长、【天恩集团】人事部副部长 “……沙比?”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忍不住念出了这个名字。 因为他不该掌握的知识……这个名字念出来,总会产生相当奇怪含义的谐音。 ——嗯? 罗素突然怔了一下。 他突然注意到了,劣者的权限居然是高级权限。 但他加过好友的几乎所有人……除了阿米鲁斯和他那位精灵导师之外,都没有这个权限……在名字后面、取而代之的都是“活跃中”。 假如死亡的话,这个标签就会改为“已注销”。 还是说,这是因为劣者加入了特别执行部的原因? 唔,这个问题好说。只要和翠雀加个好友,应该就能得到确认…… “——快点!” 劣者不耐烦的斥道:“你在那里研究什么?!” “马上、马上……” 罗素连声应道。 当他点下【关注】按钮后,它便直接变成了【互相关注】的状态。 随后罗素就被轰下了车。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罗素站在昏暗的小巷子中,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己应该调整成什么样的情绪、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小琉璃。 随后,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自己的表情像是橡皮泥般揉成了需要的形状,才终于离开了这窄窄的巷口。 第二十八章 蹦蹦先生 罗素在进入蜂巢夜总会前,心中还对小琉璃当前的处境而感到忧虑。 ——准确的说,在罗素从劣者口中听闻“小琉璃正身处夜总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忍不住为她担心、义愤。 在娱乐业为王的天恩集团,小琉璃将全身超过一半的身体改造为美化用义体,这大概不是为了从事记者工作那么简单、而是最开始就是奔着“偶像”的目标来的。 考虑到义体改造的巨大成本,以及高强度赛博改造可能导致的赛博精神病,多半不是她自己去改造的……而是在她身后有什么人在默默出资支持着她。 这种支持肯定不可能是白给的。 那么她可能是某位大人物的玩物……或者道具。 她那能够以极高清晰度盗摄的义眼,可能就是她那背后的大人物给她出资改造的。目的就是打入到其他大人物那边,用自己的身体去偷摄、盗录一些犯罪证据或是重要情报,来扳倒什么人。 毕竟电视上、小说里的商战,都是这么演的——不然的话,只是单纯为了“美观”的话、大可不必安装如此昂贵的义眼。 总不可能她背后的有钱佬,是抱着“贵即是美”的理念去帮她改造的吧? 但是,这样的忧虑在罗素进入蜂巢夜总会之后,就立刻完全消散了—— 在罗素印象中的夜总会,应该是那种看上去金碧辉煌、庄严肃穆,不是贴了什么金砖就是糊上什么的大理石的喝酒唱歌场所。然而蜂巢夜总会给他的第一感觉,却更像是黑网吧和地下游戏厅。 进场之后,是非常有赛博感觉的艳丽配色。蓝色、红色、绿色、紫色交织闪烁的灯光中,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进门右手边突然弹出来一个露出夸张笑容的巨大人偶,抱着个盒子对着自己不断鞠躬、招手。 就像是那种商场里为了促销活动而经常出现的,动作迟缓笨拙的巨大萌物。但不同之处在于,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可爱——它大概是头部的位置,有很多卷发构成奇怪的地中海发型、以及丑陋的五官、和肥胖的躯体。那五官努力挤出一个阿谀奉承的难看笑容,大大咧开的嘴巴会让人联想到小丑。 他看到罗素从门口进来,便立刻从旁边弹了过来。抱着手中的盒子,拦住罗素的去路。 罗素进门看到这么个丑东西,顿时吓了浑身一哆嗦。 他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穿着布偶装的活人。 ……绝了,谁家吉祥物这么阴间啊? 一般来说,这种布偶装不都是可可爱爱的吗?这个可倒好,阴间到像是刚从东京奥运会的化妆室里翻出来的…… 罗素惊魂未定,仔细看去、才注意到他抱着的盒子里面都是白色的面具。 盒子里面有两种面具,一种是哭脸面具、一种是笑脸面具。 “是让我选一个戴上吗?” 罗素忍着心中的恶心,礼貌的询问道。 笨拙丑陋的地中海人偶夸张的向自己弯了弯腰、连连鞠躬。罗素猜它的意思就是想要点头称是,但是人偶装的脖子很短、很难点头。 罗素观察到哭脸面具剩下的不多,而笑脸面具剩下的很多。 这是很多人都选了哭脸面具……还是哭脸面具本就不多? 考虑到劣者看上去是很靠谱的一个人。他没有跟自己说清楚这里面的注意事项,大概是选什么都无所谓。 于是罗素就以顺眼为标准,给自己戴上了一个笑脸面具。 那个矮胖子人偶高兴的蹦蹦跳跳,跳着滑稽的舞蹈。 罗素努力不去看他,礼貌的道了声谢谢。 毕竟大家都是打工人,兄弟你也不容易…… 罗素戴上面具后,便继续往前走着。 他刚走到长长走廊的尽头,转了过去。就听到身后大门再度吱呀一声打开。 他有些好奇、又抱着些许恶趣味,想看看新来的客人被吓一跳。于是罗素笑眯眯的回头看过去。 ——砰! 结果他直接听到了一声非常清晰的闷响。 进门来的,是两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女孩。看打扮大概是高中生。 而在她们进门之后,一个有着棕色卷发与熊耳的女孩,直接对着门口丑陋的人偶装便是狠狠揍了一拳。 “早上好,‘蹦蹦’先生!” 她给完一拳之后,便是笑嘻嘻的问了声好。那是一个听上去很是阳光热情的声音。 那个丑笨而滑稽的地中海胖子人偶,立刻作出了非常夸张的举动、借着力量重重摔到地上。 他的布偶装里似乎装着类似沙袋之类的东西——打上去的声音不像是打到人、更像是锤了一拳沙袋。而且那个沙袋还做过特殊的处理,让它能够发出更大的声音、以此增加“打击感”。 人偶倒地的时候,顺便还小心的没有让那些面具撒倒一地。而是把抱着面具的盒子往旁边的地上放去。 穿着布偶装时当然是不能说话的,这是行业规则。于是那个脸上挂着夸张笑容的地中海布偶便以丰富的肢体动作,表示出了像是喜剧效果的求饶动作,逗的两位女孩哈哈大笑。 另外一个没有出拳的女孩,体型和身边熊耳女孩比起来,要明显小上一圈、还要瘦弱一些。 她的体表少量散布着深蓝色的鳞片、有着蜥蜴般的长尾。见人偶还在地上求饶而没有起来,于是她便提着短裙,跑过来对着跪在地上的地中海人偶轻轻的踹了一脚。 “‘蹦蹦’先生,起来给我们拿面具啦!” 蜥蜴女孩显然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因此穿着超短裙踹人的时候、没有将腿抬起太高。大概只提到了膝盖的高度。 而人偶被踹了一下,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他也是夸张的往后倒去,夸张的撞到墙之后又借势夸张的弹了回来,脸上依然是那副夸张的笑容。 随后它便跪在地上举起装着面具的盒子,让两人选择。 罗素看着这一幕,有些不适的缩了缩脖子。 ……原来那个布偶装一副这么讨人厌的模样,是因为它就是特地摆在门口挨揍的。 怪不得走廊这么空旷。大概是防止打碎、打破什么东西吧。 那个“蹦蹦”先生的布偶装里面,甚至还装了防护,应该是为了防备装配了力量型义手的客人的重量级拳击;而它的“增音”效果,则是为了增加打击感、让没有力气也没有装配战斗向义体的少年少女也能打的更过瘾。 这就是幸福岛的居民们的……日常娱乐? 罗素的心情有些复杂。 两个女孩似乎是看到了罗素。 她们抬起头来。罗素注意到她们戴着的都是哭脸面具、和自己不一样。 “哟!” 那个身材更高大一些的女孩、对着罗素热情的招了招手。 罗素连忙吓的掉头往后跑——虽然感觉上她们大概不会冲过来给自己一拳,但罗素还是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主要是不敢留下来和她们对话…… 见到了她们揍人的场面后,罗素莫名心中有些心虚。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上网吧查资料时的感觉一样,听闻里面“都是坏孩子”,因此一进门就有些心惊肉跳、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激动和焦虑,什么人搭话都不敢搭理、只敢摇头点头。 走过拐角后,前面的两层厚厚的皮质幕布,又让罗素回忆起了当时的记忆。 这种材料的幕布有着相当不错的隔音隔光效果。 揭开厚厚的幕布之后,罗素见到了比当时更为刺激的场面—— 第二十九章 蜂巢夜总会 现在才仅仅是上午时分……虽然是周六的上午,但夜总会内部已是人满为患。 罗素就看到,无数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各自坐在不同的沙发上喝着酒。 他们头顶上有着能把人闪到光敏性癫痫的蓝红色灯光,正中间是一个扎着蓝色高马尾的猫女,灵亲显然是蓝猫。她右侧身体上全是文青、另一侧则有着明显比右手大上一圈的金属铁手。 ——那是火箭手-MK3型,特点是能够发射勾爪,载重高达两百千克。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优点,甚至抓握都不方便牢靠、也没法太精细的分别控制指头。 罗素的职业素养,让他下意识的开始分析他看到的义体型号。 那是十几年前的老型号了。不是崇光岛的风格,是神智重工的粗犷耐用风格。 要是崇光岛出产的义体,肯定用不到十年、大概三年就该换了。倒不是做不到那么耐用……主要是义体这东西,如果坏的太慢的话、就没有人买新款了,肯定是老的用起来习惯。 义体坏掉、变得不灵敏,也是给人们一个购买最新款义体来给同学同事们炫耀的借口。但如果没钱的话,就要自行去修理店去替换零件,修修补补还是可以多用几年的。 所以如何不着痕迹的削减自己设计义体耐久度、并且努力不让用户通过微改造和刷机的方式来破解使用寿命,也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 神智重工不是主要营业义体的,所以他们不需要考虑更新换代的问题。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做工程学机器人的下脚料。 本着“俺寻思装在机器人身上的东西应该也能给人装上”的理念,突出一个量大管饱傻大黑粗、给料给的很足,但是反排异反应与便利性的设计上就要差上很多。 而这个“傻大黑粗型义体使用者”的猫女,体型倒是不比罗素魁梧多少、倒不如说是更瘦弱。她的胸部明显没有什么料,从她暴露在外的下胸部与腰部、甚至能看到嶙峋的肋骨。 她身后的乐队更是造型奇特——鼓手的一只牛角被折断过、肩膀上有着烙痕;贝斯手是一个干瘦有鳞的男人、他的嘴巴被黑色的线缝住,吉他手则是俊美而不知男女的狐狸、有着一头灿然的金色长发以及蓬松的长尾巴。 在罗素进门的时候,猫女正发出怒音高声咆哮着、发出一个很长很响亮的音。 头上的灯光也正因此而激烈的闪烁,整个夜总会的地面都仿佛在震动。罗素清晰的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在嗡鸣着。 一直到罗素看清台上的乐队,猫女才结束自己的演唱。 她那并非义手的右手高高举起自己的话筒架,下面戴着面具的人们发出热烈的尖叫。 那并非是话筒,而是整个话筒架——还是在她用力的时候,罗素才意识到她那相当纤瘦的右臂、从肩膀到小臂都是充满了肌肉。有着非常强的力量感。 人们努力扬起酒杯,尽力将酒水洒向舞台上的猫女。她不躲不闪,瞬间被淋湿、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她脸上露出傲然的大笑,如同举着剑一般、将话筒架缓缓指向人们。 被指到的人们以此发出尖叫和欢呼。 而在这时,罗素才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哪是夜总会,根本就是地下酒吧! 并且,除了自己之外。 罗素从尖叫声的嘹亮度和音色判断,在场的客户,似乎、几乎、大多数……都是年龄不同的女性。 ——自己最开始的担忧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是微妙。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蜜蜂这个种群属于母系社会,他最开始听到“蜂巢”的名字就应该想到的…… “哟。” 就在这时,门口那两位少女也赶了过来。 熊耳的少女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罗素的肩膀:“跑这么快干嘛啦,我可不是狼和豹子那种肉食动物哦。” 罗素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意识到她这话里隐藏的意思: 这是在暗指,罗素是在故意背对着她逃走来、试图引起对方追猎的欲望吗? “嗯?” 熊耳的少女很是聪明的样子。 她看着罗素迟疑的模样,就猜到了什么:“你不会是走错了门吧。还是说……是新人?第一次来这种场子吗?” “……这里又没有什么收费项目。” 罗素辩解道:“也没有人给我解说,这面具都有什么用啊。” 听到罗素的声音,熊耳少女便是轻咦一声。 尽管看不到目光,但罗素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兴趣变得旺盛了起来。 “你是戴着笑笑面具的,当然不用收你的钱……还应该给你钱才是。” 她抓住罗素的肩膀更用力了一些,面具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你不懂吗?姐姐来教你吧…… “你看到四周的那些服务人员吧?找他们要个手牌,然后找个空房间刷开房门。” 喂,等一下。 这到底是什么夜总会啊…… 罗素意识到了不妙。 他试图挣脱抓握,小声问道:“这个面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没有服务人员吗?” “‘幸福者为不幸者而活’啦,十几年前的老梗。在这种场子里,戴着哭哭面具的才是掏钱的客人、戴着笑笑面具的……除了固定任职的职员,剩下的就是心情不错、来这里赚点外快的嘛。” 看上去只有高中生年纪的少女,倒是一副很老练的样子。 她看着罗素,低声道:“你可别想退回去换面具。‘蜂巢’这里只有女性客人可以戴哭哭面具……要进来是得交会员费的。不然在门口的时候,蹦蹦先生就会把你赶出去。” ……也就是说,其实他只能戴笑笑面具?否则进都进不来? 怪不得劣者没有跟他嘱咐这些事…… 罗素想着,表情有些微妙——所以劣者才不想进来,而是把车停在门口吗? “怎么样,要不要来陪我们喝酒?一个小时给你八百块。我们开个包间,安安静静的喝酒唱歌……比大厅这里安静的多。” “喂……这么是不是不太好。” 躲在熊耳少女身后的蜥蜴少女,轻轻抓了抓熊耳少女的衣角。 她小声说道:“人家只是走错路的吧,连面具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不行我们找个别人吧……” “大概是刚成年的小弟弟吧,以前家里没放出来过。” 那按住罗素肩膀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熊耳的少女满不在乎的耸耸肩:“现在看着青涩,正是最为难得的时候。等以后来惯了,那又是不一样的体验……一个人,两种体验。这不好吗?” “我其实有约的!” 罗素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妙,赶紧解释道:“有朋友约我在这里见面,所以——” “那你朋友呢?” “不知道,可能在包间里……” 之前罗素进门的时候,视线就扫了一圈。 小琉璃的发色相当具有识别度,但他根本没有在大厅里看到。所以肯定是进了哪里的包间。 她身边可是始终环绕着黑衣保镖的。所以罗素一开始的担忧恐怕不成立,因为她多半是来这里消费的…… “啧。” 熊耳少女很是遗憾的咂了咂嘴,松开了钳住罗素肩膀的手。 虽然看不到脸。但光看那态度,就能明显感觉到不舍。 “你还会来的吧?” 她有些不甘,追问道:“下次来陪我吧,我给你每个小时一千。”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罗素小声说道,连忙脱身往旁边角落里走去。 ——下次也不一定! 他心里狠狠、用力的补充道。 以后再也不来了,这里太可怕了…… 罗素有些迷茫的走到角落里。 这里比起夜总会前台,更像是酒吧的吧台。四个角落里各有一个吧台,里面各有一个戴着笑容假面的调酒师在摇晃着雪克杯。 四位调酒师从成熟大叔到乖巧少年、到卷发时髦青年再到可爱少女都有。可以说是种类相当齐全了。 离罗素最近的,是那个成熟大叔。 他看着罗素,发出低沉淳厚的声音:“有什么想喝的吗,男孩?还是说……要个手环?” “我想打听个人,可以吗?” 罗素轻声问道。 他心中有些警惕,因为不知道这话是否会破坏什么规矩。 但是大叔调酒师显然是见得多了。 “总有年轻人失魂落魄,跟着戴着哭脸面具的女孩进来。但我们可不能泄露客人的情报。” 那笑脸面具之下,流淌着平缓而给人安心感的声音。 那是如同热咖啡鸡尾酒般的感觉。 “但如果你知道她的名字和房间号,也不是不可以让你进去。” 调酒师语气和缓的说道:“来一杯吗?进都进来了,至少喝一杯吧。至少不虚此行。”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东西…… 罗素苦着脸,感觉调查刚一开局就陷入了僵局。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点酒用的巨大触摸屏角落、只有罗素能看到的地方,突然浮现出了一道手写的痕迹: 【小琉璃在这里注册用的假名叫‘蓝歌鸲’,房间是K128】 罗素的瞳孔微微缩小,显露出竖瞳。 他面不改色的抬头寻找着摄像头——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头顶处、有一个摄像头正闪烁着红光。 在与罗素对视之后不到一秒,那摄像头便上下移动了一点。就像是在点头一样。 ——原来如此! 这就是翠雀所说的支援! 第三十章 碟板系统 罗素对着摄像头的这一眼,一瞬之间便跨越无数数据之河、浮现在另一端翠雀的眼前。 她面前浮现出诸多半透明的窗口,正飞快的在上面操作着。 她的面色平静,伸手一划将这个窗口放到最大。并从四周拖过来诸多小窗口,摆在周围开始同步监视与操作。 翠雀的义体接口位置与劣者类似,都是两手的手腕到小臂之间。 此刻,从她两手手腕的接口处,各有一根数据线延伸出来、接入到她那厚重的战术手套中。 她在手套的掌心位置,各有一个矩形的方块。它正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热量,如果翠雀此刻将手套按在别人身上、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对方烫伤。 那是被称为“碟板系统”的超便携运算装置。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脑后镶嵌的芯片、已经能够满足大多数的日常需求。 像是时间、定位、交款付费,再到看看直播、翻翻视频、玩玩游戏……几乎可以说,已经没有“个人电脑”的生存空间了。 而理所当然的,这小小的一枚芯片、不可能有多高的计算能力。不然一旦运转起来,恐怕大脑都要被烧掉,更不用说是玩游戏这种运转了。 这些数据,其实都是凭借着近乎完全同步的超高下载速度、从云端处理完毕之后直接下载过来的。无论是翻看直播还是视频,亦或是水水论坛、看看新闻、玩玩游戏,这都是在运算完毕之后,直接下载过来最终的画面、而非是从本地处理数据。 换言之,这个芯片在日常生活中其实起到的作用……就像是从显卡连接到显示器上的那根数据线。 哪怕是不方便进行公开演算的那些数据,也根本用不着芯片——比如说罗素面前,调酒师使用的这个数据平台,这就是这店里的共用电脑。公司企业也是使用这种大型、集成化的运算系统……这其实也是为了保证不会有人把电脑抱走、或者利用公司的运算资源去为自己计算一些东西。 所以这个世界是没有“个人笔记本”这种东西的。当然,同时也是因为集团不允许生产。 那么,那些灵能黑客、网络侦探,又是如何做到在网络中遨游的呢? 难道他们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巨大的台式电脑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灵能黑客与网络侦探,甚至直接可以在“矩阵”世界中遨游。 那是一个充斥着交感幻象的虚拟世界,看上去如同实物、但实际上并不相同……它是由七座空岛构建出的“灵能网络”的共有世界,原理据说与集体潜意识有关。人们的下载速度之所以能如此之快、甚至无限接近于“同时同步”,也正是因为这种网络的本质并不单纯是电信号,而是与灵能有关。 那与其说是一种下载,不如说是一种“共感”。 反过来说,熟练的灵能黑客就可以钻入到这种矩阵世界中。通过用灵能攻击“ICE”——也就是网络防护系统,甚至可以在数据层面上瘫痪掉对方的防火墙。 灵能黑客与网络侦探的最大不同,在于“理解”。如果他们将矩阵世界理解为“集体潜意识之海”,就可以在其中使用灵能,但同时也意味着防火墙、杀毒软件等原本仅存于数据层面的东西,也会在矩阵中象征性的化为实体。被那些东西干掉、甚至仅仅只是突然断网拔线的话,现实中的自己都会变成植物人。 而后者,则仅仅只是将矩阵世界理解为数据世界,让自己在更上一层的数据层。因此随时可以进入或离去矩阵世界。 他们所需要的共同武器,就是“碟板”。一种高度集成化的辅助运算装置——也可以理解为是“义体的义体”。 因为碟板毫无疑问是与枪械同级的违禁品,无法通过绝大多数的安保、因此绝不可能直接作为义体装在身上。 但它作为一种“装备”,随时与义体接口链接的话……就好携带的多了。 会使用碟板的只有三种人——灵能黑客、网络侦探、信息安全工程师。关系大概就像是土匪、侠客和镖师。 有碟板的话,就可以随时随地侵入周围的网络。快速的控制周围的摄像头、显示屏幕……甚至直接控制对方脑后的芯片、继而控制对方身上的义体。 当然,不同级别的用户有着不同强度的个人防火墙。 之前在空艇上,那伙匪徒中就肯定有一个灵能黑客。 所以他才能在头等舱中精准释放病毒——在同一个网络环境下、巴别塔研制的那个病毒,甚至能够破坏精灵那最高权限的防火墙。 不同型号的碟板集成了不同类型的功能。 为了保证便携,它的特点是专精而非全能……通过更换碟板,就可以实现不同种类的信息入侵。 翠雀正在使用的碟板,被称为“神之眼”。内置了能够快速破解绝大多数摄像头安全协议的“钥匙”。 原本想要入侵一个摄像头,以翠雀的技术也得花上十好几秒的时间。甚至有可能被信息安全工程师发现。 但如果使用“神之眼”的辅助,她两三秒的时间就可以操控一条街道之内所有店面的摄像头,甚至能够精准瘫痪掉其中某一个摄像头。 至于那种点餐、广告牌、告示牌之类的显示屏,基本上都是没有安全协议保护的。不需要碟板辅助,她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进行控制。 如今翠雀眼前正有着密密麻麻的数十个窗口。 这些窗口呈半弧状,将她包裹在内部。就像是在身前展开的光盾一般。 为了最大程度的专心使用“碟板”,展开窗口、分析数据,她待在办公室的工作效率比出门要高的多。 虽然翠雀不是灵能黑客,但如果受到太多的外界干扰、还是有可能因为分神而留下些许尾巴。 为了防止过多信息的冲击导致疲劳……同时也是为了不直接攻击蜂巢夜总会的防火墙。她将罗素作为自己的入侵跳板——在劣者跟她汇报罗素已经进入到了蜂巢夜总会内部时,她便立刻展开碟板、无差别掠夺周围所有探头的情报。 因为在罗素的芯片进入“蜂巢夜总会”的瞬间,他就已经接入了蜂巢夜总会的局域网。 翠雀第一时间控制了蜂巢夜总会大厅的十六个摄像头,并关掉了其中七个追踪不到罗素位置的窗口。 在罗素接近前台时、靠着前台处的监听设备,翠雀窃听到了罗素与调酒师之间的对话内容。 于是她再度满负荷运行碟板系统,快速收集整座夜总会所有房间的摄像头,并通过极快速的打开关闭、在短短五六秒间找到了小琉璃的房间。 蜂巢夜总会的背后,是天恩集团的某位董事。想要入侵它的个人用户信息数据库是非常麻烦的。 但如果只是查找今日的开房记录,就会简单很多。 翠雀靠着已经得知的房间编号,查找今日的消费记录,很快就定位到了客户的身份情报。 之后她才得知了小琉璃使用的假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都是戴着面具进来的,那当然也不可能报出自己的真名。不然那戴了面具,岂不是和没戴一样? 在罗素与调酒师的对话结束之前,翠雀便迅速将情报、写在罗素所能看到的最近的屏幕上。 看着监视器中,罗素从调酒师那边拿走了一个手环、并且登记上了自己的假名。 翠雀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里面是这样的……” 她轻声喃喃着,显然也是对“蜂巢夜总会”里面有些好奇。 虽然在罗素被那个女高中生搭讪的时候,翠雀感到有些担忧……但为了能第一时间完成控场,她还是选择优先劫持摄像头。 好在罗素还是甩脱了她们、没有被拖走,不然翠雀就要紧急把劣者摇过来救场了。 在那之后,她也没有闲着。 只是喝了口水,摘下手套、更换了一套碟板,她便以小琉璃所在的房间为基准,开始批量入侵房间内所有义体。 之前翠雀就用“神之眼”看过了,小琉璃的房间中是没有监听器的。 但说不定会有人使用了增强听力的义体——毕竟直接从脑子里是翻不出来情报的,芯片也不会记录所听所见。哪怕是截图和录像,那缓存文件也并非是在本地、而是在赛博教团的服务器里。 她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 摄像头显示,小琉璃的房间中除了她之外,只有两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姑娘。 然而“尾刺-C型”的碟板,却告诉她——这房间中的角落里,还悄无声息隐藏着四个义体改造人。 “……什么情况?这改造程度都超过一半了。 翠雀飞舞的手指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皱眉低声喃喃:“天恩日报雇佣的保镖未免太……专业了吧? “居然还人均配置了个人防火墙,好有钱! “但为什么……是‘深海’型?” 【深海】是典型的被动防火墙,属于定制防火墙的一种,个人版的正版系统一年会员费就要七八千。 它不像是【蜜罐】那样具有攻击性,可以反追踪入侵者;也不像是【黑冰】那样使用惰性数据、使自身变得坚不可摧。“深海”型防火墙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大幅延长敌人的入侵时间,一般用于企业信息库、搭配警报系统来作为内墙防护。 别的不行,但在“硬拖”这里是一绝。就像是没有配置箭塔的石墙。 而这种东西对于个人防护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真想入侵的话,翠雀只要二十分钟左右、还是能钻进去。 在个人防护上,它远不如“蜜罐”和“黑冰”更加安全。 前者能让灵能黑客忌惮,不敢进去、担心进去了出不来;后者就是单纯的安全等级太高,不用社工手段从内部打开、那就是死活凿不开。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仔细想了想,翠雀还是没有得到什么灵感。 于是她继续进行入侵。 因为有防火墙,她不能直接接管对方的义体权限,但倒是可以制作一个爬虫、想办法绕开信息防护来窃取情报。 花了大概半分多钟、一直到罗素刷卡进门之后,翠雀才成功爬到了其中一位保镖的助听义体的监听数据。 第三十一章 社死的小琉璃 罗素揣着能够开门的手环,往小琉璃所在的K128号房走去时、心中还有些犹豫。 这种行为让他感觉到一种奇妙的羞耻感—— 当然,他知道小琉璃肯定不会让自己做什么、也知道他是因公务而来,过来打探情报。 但他依然还是感到些许不适。 事实上,罗素前往幸福岛工作的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母亲的遗言和舅舅的邀请。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罗素不想出卖自己的色相…… 罗素的那位精灵导师,一直对他有些……不那么健康的垂涎。 她甚至也从未掩饰过这种垂涎。 最开始还只是要求罗素多陪陪她、给她做饭、帮她念诗,相处还是很温馨和谐的。但后来她就开始在参加酒会的时候带上罗素,让罗素替她挡酒,这也让罗素醉了好几次。 若非是罗素还没完全醉倒,险些就被她留到自己家里了。 当然,罗素的导师无论是以他的个人审美亦或是大众审美来说,都能算得上是美人。她虽然有六百多岁了,但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倒不如说,精灵除非太过衰老、否则绝对不可能有丑陋——甚至哪怕是“平凡”的个体存在。 精灵无论是在外貌、才能、天赋、体能等任意领域,都是绝对的天花板。 就像是“调整者”一样。对于普通人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若非是精灵的数量实在太少太少,否则罗素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不需要普通人。 按这个说法来说,那罗素似乎哪怕倒贴也不算是委屈了他。 但情况并非如此。 因为越是相处,罗素就愈发感觉到……他的那位导师,并非把他当做地位齐平的“同类”、甚至“人类”看待。 而是把他当做某种宠物。 就像是人类养的宠物猫一样。只是人类和猫的体型差距极大、外貌体格完全不同……然而人类和精灵之间却没有那么多的差距。 ——因此也不需要做绝育。 也是在那时,罗素从导师口中得知……精灵是天然不允许生育的。 精灵有着特殊且指定的繁衍手段,而且必须与普通人类的数量保持一个固定的、很小的比例。 在人类数量没有太大变动的情况下,基本就是每死掉一个精灵、才能诞生一个新精灵。 这是为了保持精灵的超然地位,保证他们不会因资源不足而发生内部斗争、进而因为内耗而削减地位。 每年具体的“新生名额”精确到人,由那至高的八十四位常任董事开会讨论决定。 如果诞生了“杂种”子嗣,那么就必须堕胎;假如已经生了下来,也要将其“处理”掉。 “新生名额”之外的精灵幼儿,是不算做精灵、不算做人,甚至是不会分配芯片的。 罗素的导师明确跟他提过,如果罗素答应了她、他们之间也绝对不会有孩子。更也不会给罗素任何名义。 但如果罗素愿意的话,他是可以不工作、一直待在家里被她养着的……因为精灵与人类的审美不同,在人类看来的“衰老”、在精灵眼中并不是扣分项。她承诺可以把罗素一直养到老死,并且在这期间不会养其他的“宠物”。 如果不打算被“领养”的话,也像是猫咖里的猫一样、随时过来进行“交易一下”。 ——这是在罗素第三次躲开导师的灌酒后,被她摊牌明言的。 尽管当时罗素还没有取回前世的记忆,但罗素的尊严依然不允许他真的就这样变成一只家养的宠物猫。 然而罗素又确实欠导师许多许多人情。 再加上他的导师的确貌美而又聪慧,罗素其实并不会矫情到认为自己恰个软饭就真吃了亏。只是因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导师把他当做宠物养的态度而已……但人类和精灵又确实是完全不同的种族,这种认知对于能够轻易活上千余年的精灵来说,似乎还真不算错。 因此没有合适的借口时,罗素也不好直言拒绝。 就在罗素快要支撑不住这股持之以恒的“追求热情”、甚至产生了些许动摇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前往幸福岛工作的借口。 ——从这个角度来说,舅舅的邀请可以说是非常及时了。 于是罗素甚至是狼狈的逃上了空艇,甚至是快上空艇的时候、才给导师发了条消息说了一声这件事……也正因如此,他才几乎没有携带任何财产。 不然他如果提前跟导师说一声的话,肯定会被强迫般的装上满满一背包的各种东西、还可能给他划过来一大笔点数。 然而那样的话,自己欠下的人情就更多了。 哪怕这些东西对于精灵来说,就像是一根火腿肠、一包冻干一样,其价值根本不值一提。然而罗素仍然抱持着“公平”的理念——他心中计算的恩情是以自己的情况为基准的,而非是以对方的财产来看。 哪怕在蜂巢夜总会,这只是一种公平交易。 如今的情况,却会莫名让罗素联想到那段经历…… 但直到罗素用房卡,打开小琉璃的房间门——那冲击性的一幕,让他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或许是之前那位熊耳女高中生的误导,罗素下意识的认为小琉璃多半也是找了个帅哥,在屋里喝酒。 然而在罗素开门之后,却发现躺在醉醺醺的、歪戴着面具的小琉璃怀里,正不断喂她喝酒的……却是两位衣衫不整的丽人。 她们一位是有着马耳的黑长直少女,另一位则是有着黑色短发、身材小巧的黑猫。 在看到戴着笑脸面具的罗素推开门后,她们倒是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体、反倒是起哄般的发出阵阵笑声,连连挥手让罗素先把门带上。 “我不是说——” 微醺的小琉璃梗着脖子扬声道,语气像是个大叔、甚至发出了弹舌声:“别给我来男的吗! “我要美少女,黑发的!漂亮的!美少女!” “……蓝歌鸲小姐。” 罗素一边把门带上,一边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抱歉打扰了,我只是有些事想来找你。” 为了防止泄露小琉璃的身份情报,他还没有直接在两个女孩面前念出“小琉璃”这个名字。 小琉璃的职业素养显然不错,只是一瞬间就认出了罗素的声音——在听到罗素声音的瞬间,小琉璃便顿时吓的一个哆嗦、整个人酒瞬间醒了大半。 甚至就连黑猫手中的酒杯都被她碰撒了一些,倒在了小琉璃的胸口。 短发的黑猫显然是见多识广,对眼前这种情况有了非常多的经验。 “……那我们回避一下?” 她善解人意的轻声询问道——并非是对着罗素询问,而是对身边的小琉璃。 小琉璃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 两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孩离开后,她很是狼狈的从沙发床上弹了起来、开始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把为了喝酒而凌乱歪戴着的面具也下意识的掰正回去。 “您坐,罗素阁下……” 她的声线再度变回了之前的偶像声线,只是还有些忍不住的颤抖。 尽管她还戴着哭脸面具,罗素却能肯定、此刻小琉璃的脸一定已经变得通红了。 罗素有些同情的看向她。 虽然罗素自己没有体验过……但社死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第三十二章 罗素的怀疑 在此刻小琉璃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昨天的那种自信与狡黠。 在整理好衣装后,她就摘掉了哭脸面具,坐在等在圆桌的罗素身前、面颊绯红。 她显然酒还没有醒透,或者是在思考别的什么事而走神了——只见小琉璃下意识的从桌上拿起一罐啤酒,揭开拉环就给罗素倒了满满一杯。 好在小琉璃给他满上的并非是之前在她怀里的那两个女孩喂她的黑麦威士忌,而是在桌子上摆成铁塔般的十二罐冰镇啤酒。 这让同样摘下面具的罗素吞下了拒绝的话,只能点头接过了酒杯。 “……谢、谢谢?” 罗素有些迟疑的接过了冰啤酒。这个温度也正是最好喝的时候。 泡沫散的很慢、颜色呈现一种棕褐色。 罗素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嗅到了明显的、有些发焦的奇异苦味。 显然是好酒。 这应当是某种价格挺高的精酿啤酒……但这也意味着它可能会更苦。 罗素倒也不是不能喝酒,只是因为上学的时候挡酒挡的有点伤——至少自己单独一人的时候是肯定不会喝的。 主要是这个“来兄弟见面整一杯”、“哥给你满上坐下说”般的奇异场面,让他一时之间迷茫。 就仿佛在自己面前的,并非是幸福岛顶流的偶像……而是什么性格豪爽的社会大哥一般。 ……话说,执行官在工作时间能喝酒吗? 罗素端着玻璃酒杯,陷入了沉思。 小琉璃看着这一幕,也显然意识到了不对。 她连声道歉:“抱歉,我这里没有点茶水……这样吧,您想喝什么,我再去点一些! “不,现在也快中午了……不如我去请您吃一顿吧!” “没事没事,我喝这个也行。” 罗素连忙拒绝道。 之前阿米鲁斯请罗素去“桃花源”吃饭的时候,罗素没有拒绝,也是抱着吃大户的念头去的。 虽然小琉璃在幸福岛上也算是名人,收入不算低、但毕竟也是个打工人。 在两人还没有那么熟的情况下,要求对方因为这种小事而赔罪请客,未免有些厚脸皮……罗素自己也吃不下去这种软饭。 “说起来……” 小琉璃的脸上有些挥之不去的忧虑:“您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很大的一部分的原因算是巧合、还有一部分则是误会。” 罗素掏出了之前想好的借口。 他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其实是因为……今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本来想要来打个招呼。但没想到你跟着什么人进来了这里。” 虽然没有在这里看到小琉璃的那些保镖,但罗素知道他们肯定就隐藏在附近。 具体的人数是多少,罗素也不知道。然而报社不可能允许他们的头牌记者单独出来喝花酒……这完全可能造成小琉璃和什么人私下接触的结果。 罗素模糊了他所看到的“什么人”,而小琉璃自然就会自动填补其中的内容。 哪怕她真的甩脱了保镖,前面也肯定有人。毕竟这大厅里都还有这么多人呢,他们总不可能是直接传送进来的吧。 小琉璃桌子上的啤酒还冒着冷气、一动没动,应该是刚送来的。沙发床旁边,打开的威士忌酒也只下去了半瓶。 从这些细节判断,她应该也是刚到不久。 “我有些担心,会不会你出了什么事。” 于是罗素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猫耳、指头下意识的弹动着:“于是我也跟着潜伏了进来…… “我在这里逛了一上午。那个名字,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这样啊……” 小琉璃轻声应道。 下一刻,便是短暂的安静。 两只极其能言善辩的猫猫之间,却是各自看着酒杯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却是证明了罗素之前的推测。 一般来说,大白天找酒喝、甚至点了两个妹子陪酒,这无非也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有事发愁、一种是感到高兴。 比较奇妙的是,罗素从小琉璃的脸上,同时找到了这两种感情。 她那被义体改造过的眼睛,已经不再会因为情绪波动而不受控制的发出信号。但靠着微表情,罗素依然可以判断小琉璃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小琉璃应当是偏向于高兴多一点。 另一个证据是,即使在陷入沉默时,她也没有自顾自的喝闷酒、而是嘴角轻松的微微上扬。 通常在这个时候,小琉璃应该对自己倾诉她遇到了什么好事。 而这时的沉默、正是因为她判断这件事不能说。但这件事已经灌满了她的脑袋,加上酒精对思考的迟钝化、让她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其他的话题。 “其实,”罗素突然开口,像是为了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我的确有个疑问。 “天恩日报的记者……一般跑的都是的这么快的吗?” “你是指什么?” “昨天我将那伙劫持空艇的歹徒击毙之后,阿米鲁斯先生应该才有机会找你们报社。结果也就是才过五分钟不到,那三架直升机就飞了过来……” 罗素有些好奇的询问道:“你们是时时刻刻待命吗,就像是消防员一样?只要接到新闻,就会立刻赶过来?” 这其实只是套近乎的话题。 问询和对方职业相关,聊起来可以说上一段时间、并且不那么外行愚蠢的内容,可以让对方变得更加善谈。 这样原本很闷的人,也能讲出可以聊的高兴话题。而罗素只需要“嗯嗯嗯”、“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啊”,就可以把话题顺下来,并找到下一个话题。 但没想到,小琉璃却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 “这件事大概可以跟你说一下,毕竟知道的人也不算少。” 她认真的说道:“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那天从下午开始就在待机了。” “……什么?” “就在前一天下午,有人将一封信寄到了我们报社。说在明天天黑之前,‘巴别塔’组织将会有一次大行动……于是我从下午两三点开始,就在待命——直到阿米鲁斯先生将空艇遇袭的这件事,通过我们社长的渠道转告过来。我就立刻飞了过来……” 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啦。 小琉璃非常肯定的说道。 “那大概要多久?” “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吧。不是所有新闻都值得出动采访直升机的,我偶尔也会坐浮空车……保镖也不会配置这么多。” 小琉璃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没有提前预警的话,等我们接到信息后再赶过来的时候、大多数旅客都肯定已经离开了。”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只要问询我们报社前天或者昨天在上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得知这件事。” 小琉璃说道,顿了顿:“你是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吗,‘英雄’先生?” “……别叫我英雄,听起来怪尬的。” 罗素摆摆手,苦笑道。 这次他是真的感觉到有些尬,倒不是演技。 至于不对劲的地方…… ——那可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的地步。 但是能跟小琉璃说的,却只有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你们前天接到的那封信件里面的内容,是保密的吗?” “算是吧,但我们之前就通知过执行部了。” “那么,”罗素低声说道,“为什么会有精灵一个保镖都不带……孤身一人出现在前往幸福岛的空艇上呢?” 第三十三章 【快逃】 无论是那伙佣兵,亦或是阿米鲁斯、再或者是坏日…… 空艇劫持事件中,所有人的行为逻辑都有一股淡淡的诡异气息。 那伙佣兵似乎是被什么人雇佣,想要将阿米鲁斯活着带走。为此他们甚至得到了只有巴别塔才持有的特殊病毒。 但既然他们的老板提供了这种程度的后勤支援、甚至他们都已经把空乘人员直接杀害,又为什么不使用这个病毒入侵空艇防火墙、直接拿到乘客名册,精确定位到阿米鲁斯的房间中呢? 而以阿米鲁斯的身份,不难知道昨天傍晚前“巴别塔”将会在幸福岛发起袭击。可他这次出行,却是一个保镖都没带。 所有的精灵全部都无法使用灵能,并且身居高位。 但罗素从未听闻某位精灵被人刺杀之类的新闻……考虑到总公司也不能裁剪新闻,只能选择发和不发。那么罗素倾向于,是真的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精灵出门不带保镖的可太多了——不光是阿米鲁斯,就连罗素的导师也是一样。 罗素小时候还听过一个都市传说,那就是精灵可以引爆他人脑中的芯片、让不听话的人直接被爆头……是后来,罗素才知道还有一些人叫做“无码者”。 退一步讲,就算精灵能够操控那些仍然持有芯片的普通人、那些失去了芯片的无码者,他们总不可能检测到吧。 无码者甚至都无法被定位到——事实上,不少无码者就是因为犯了“杀人”、“偷窃”、“挪用公款”、“欠债不还”等罪行,为了逃脱公司法的追责才从黑诊所里摘除了芯片,变成的无码者。 一旦变成了无码者,就此无法在上城区生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公司也就无法定位到对方了。 所有的佣兵都必然是无码者。那为什么精灵从来没出过事? 罗素倾向于,精灵应该持有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 这种能力,起码能够让他们在灵能者面前不落下风。 之前罗素就听说过,赛博教会似乎也有听起来类似“神术”的能力……虽然他们根本不信仰任何真正的神明,却也一样能获得神术。 赛博教会的理念非常简单,罗素都听过他们传教好多次——大意就是,无论是文明本身、亦或是个体的才能、人与人之间的爱、以及觉醒的灵能,都来自于群体潜意识之海,这片海就是他们的“神”。 但作为个体,思维是无法浸入群体潜意识之海的。于是他们希望让全人类都实现赛博永生……也就是思维上传。 如果所有人的思维都被上传到同一个服务器,那么这就意味着常世的一切纠纷、痛苦、妒忌、仇恨、不理解,都将于此化解。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孑然一身,每个人都可以是个体、也可以化为群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在未来达成全人类的赛博永生。 ——神圣的卡拉连接着我们了属于是。还多少掺点血肉苦弱,同时沾点人类补完。 现在罗素回想起当年赛博教会传教的时候,表情就会变得非常微妙。 说不定精灵掌握的超凡能力,就来自于赛博教会。 毕竟赛博教会单独占据了一块浮空岛……也就是说,他们的地位同样也是得到巨龙们支持的,而且和总公司基本是持平的。 精灵们活了这么久,还与教会没什么矛盾。那么他们之间关系密切、甚至可能就同为战胜者——毕竟这个世界曾有两次世界大战。 这样的推测,也是很合理的吧? 如果假定精灵们是存在超凡能力的……那么阿米鲁斯,其实并没有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无害、脆弱。 他虽然对罗素一副非常感谢的样子——如果罗素真的是刚毕业的学生,没有恢复刚出生时的记忆,他的确有可能发自内心的认为阿米鲁斯真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但就现在来说,罗素就觉得……这里实在有点太巧了。 他还记得,阿米鲁斯是在头撞到墙之后、哼了一声醒过来的。而且醒来之后没有什么脑震荡的反应,就像是单纯被叫醒了一样。 罗素对那个病毒不怎么了解……但它击破防火墙的能力如此强大,那么对人体的瘫痪控制效果、只需这么简单就会解除吗? 正是在那时,罗素产生了最初的怀疑。 所以他才第一时间调整自己的表情,切换到了营业模式。 而如今,小琉璃的言语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嵌入到了罗素心中的怀疑之中,将它用力撬开。 当然。 考虑到小琉璃如今也是“恶魔”嫌疑人,不能完全相信她的一言一行。 但她在这件事上撒谎,着实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知道的人真有那么多,只要罗素随便调查一下就能得知——他自己就会使用碟板,想要得到这种情报非常简单。 在罗素沉思着的时候,小琉璃变得有些慌张。 她伸手挡着自己被酒沾湿的胸口。 像是现在才注意到,自己那薄薄的白色单衣被酒液打湿、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 “抱歉,我先离开一下……去换一下衣服……” 小琉璃起身,悄声道:“真的对不起!” “啊,没事。” 罗素笑了笑:“我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并提醒你,不如说,这应当是我的责任。” “真的对不起……你可以先看看综艺节目,或者听听歌剧都可以。这里的节目库还是挺全的。” 小琉璃如此说着,不等罗素回应、便伸手在空中一挥,打开了沙发床对面的屏幕。 虽然每个人脑后芯片都内置了播片功能,但果然还是大屏幕看起来舒服。 更不用说,那是整整一面墙的巨大屏幕——打开之后,便播放着类似相声的搞笑节目。 周围的罐头笑声甚至都是立体声,正在罗素四面八方回荡着。 看着小琉璃提着手提包,离开了房间……罗素倒也不委屈自己。 他舒适的爬在了柔软的沙发床上、眯着眼听着相声。 应该说是小琉璃接得好吗……虽然酒被碰洒了,却没有让这沙发床变得潮湿。 但他也不太好直接躺上去。主要是他觉得脱鞋还是不脱鞋都有些不礼貌。 就在这时,趴在沙发床上的罗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这靠枕上混合着三位女孩身上的香气,对于嗅觉比较灵敏的罗素来说稍微有些呛了。 而当他在沙发床上打了个滚、抬头看向屏幕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 那播着喜剧节目的巨大屏幕上,突然弹出来两个巨大的红框,正好盖在那两个人物的脸上。 【快逃】。 【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紧接着,密密麻麻、大小不同的警告就像是病毒弹窗一样不断涌出、将整个屏幕完全覆盖。 “——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罐头笑声,仍然在四面八方环绕着。歇斯底里的笑声,就像是有人在嘲笑着罗素一般。 罗素瞳孔一缩,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 他猛然间从沙发床上、向身后弹了起来。就像是刷的一下从床上滑了下去……却恰好与冰冷沉重的金属手臂擦肩而过。 那原本对准的,正是罗素的后脑。 惊吓之下,罗素的瞳孔直接化为猫一样的竖瞳,伸手抓向那空无一物的大气。 在罗素的右手指缝中,正夹着三道翠绿色的半透明光影。 被设定为“仅切断神经与数据线”的不存之器,顺着那金属手柄的末端、斩向了大约是肩膀的位置。并且传来了确实割断了什么的手感。 罗素猛然间向后弹跳,耳朵支起观察着四周。 在他眼前,一个沉默着的人影、从虚空中逐渐浮现出来。 ——这正是昨天,那武装直升机上的那些黑衣人。 他左臂的义肢不自然的向下低垂着。显然已经完全无法驱动了。 “【铁爪】不能用了。” 黑衣人发出沉闷而模糊的声音:“小心,别和他近身战。” ——还有人?! 罗素心中一紧。 下一刻,砰的一声闷响从虚空中响起。 随手是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发射、砸到了地上。 借着发射瞬间的火光,罗素看到了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并认清了那枚落到自己脚边的圆球。 ——那是闪光弹! 罗素悚然一惊。 这报社雇佣的保镖简直绝了。只是接触了一下小琉璃就要赶尽杀绝吗? 我也是天恩集团的人啊! ——而且你用的还是我做的义体!! “住手,我是执行部的人!自己人!” 罗素一边拿起枕头挡在眼前试图挡住闪光弹的强光,身体灵活的向后弹跳着,同时高声表明身份。 他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没有说自己是特别执行部的。 但当强光闪过之后,罗素将枕头丢掉时…… 他却清晰的听到了几声打开保险与上膛的声音。 一般人绝对认不出来,但罗素立刻分辨出……那并非是发射橡胶弹用的防爆冲锋枪——而是手枪的声音。 只见四个黑衣人被闪光弹短暂显形,身体一边逐渐模糊消失、一边淡漠的将枪械上膛。 ——罗素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毫无疑问,正规安保公司绝对不可能使用实弹枪械!像是昨天那种防爆冲锋枪和电棍才应该是常备武装! “不要跳窗,这窗户你弄不开!” 翠雀的声音突然从周围的音响中传来:“往上走,或者去大厅混进人群!” 但我怎么走啊! 罗素在心里念着。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四人猛然被迫显形出来。 他们全身义体都因过热而失去响应,冒着肉眼可见的烟气。 是翠雀! 她暴力破解并入侵了他们的义体,把他们控制在了原地! 罗素狂喜。 原来队友的支援真的有用啊! 就像是已经习惯了长期孤独单排的玩家,第一次和靠谱又默契的队友一起双排……他感动的泪都快落下了。 “劣者已经从顶楼进来了!他正在往下找你,大约三分钟内就可以抵达!你先隐藏好自己!” 举起手枪的人已经无法行动。 而翠雀的声音正急促的从四面八方的立体声音响中响起。 “但这是不是说明,对面也能找到我啊!” 罗素吐槽道。 翠雀立刻说道:“除非他们一直在看监控,但监控室里的员工在玩游戏……这群人和蜂巢不是一伙人!” “——那我就知道该去哪了!” 正是洗手间! 容易躲藏,不易搜捕,方便反杀,还能从通风管道逃跑! 以罗素的跳跃力,完全可以不借助梯子,直接跳到天花板上! 于是罗素拉开房门—— “砰!” 随着一声脆响。 悄无声息站在门外的人,握着威士忌酒瓶、直接用力拍碎在了罗素头上! 罗素顿时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鲜血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捂着自己额头,模模糊糊间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肩膀。 “哦,我认识你。是我们最新的英雄男孩……” 那笑脸面具之下,流淌着平缓而给人安心感的……淳厚、低沉的声音: “罗素……是吧。” 第三十四章 因为你们是好人 罗素激烈的喘息着,感受到头部越发强烈的眩晕……甚至有些站不稳。 他伸手扶向桌子,却失手将那啤酒高塔直接碰倒在地。 最上面的啤酒摔在地上时,酒液直接喷射出来、撒了一地。 而站在门口,优雅而沉稳的中年男人,却是随手关上了门、并锁死了房间。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则握持着锋利的破酒瓶、如同握着一把匕首。 罗素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他定睛望去,终是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 站在罗素面前的,正是之前他在前台问路时,见到的那位调酒师。 翠雀之前提过,小琉璃的这些随身保镖,与蜂巢夜总会并非是一波人。并且他们也没有从监控中捕获到罗素的存在…… “……是在那个时候吗?” 罗素捂着伤口,低声说道:“这是个陷阱,对吧。从一开始就是……” 他依然还感觉到强烈的眩晕感。这个状态下别说还手了……恐怕试图逃跑、都会跑着跑着摔倒在地。 必须要靠着谈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稍微争取一点时间。 哪怕不为等待劣者的救援,也至少要能逃走才行。 “差不多吧。” 调酒师只是握持着碎酒瓶,站在门口。 戴着笑脸面具的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异常轻松:“你猜对了。” 他显然不打算直接把自己干掉。 罗素看着调酒师的行为,判断出了他的行为模式——他在等待那些被翠雀过热义体之后,短暂宕机的保镖们恢复正常! 为了防止被罗素反杀,他甚至都不接近罗素。 而是保持着距离,握着碎酒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把手。 如果罗素试图冲过去,他就会毫不犹豫将他手中锋锐的碎酒瓶插在自己身上。 罗素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这是打算,尽可能抓活的? 所以最开始才会是对着后脑的重击。 因为这是镶嵌着芯片所在的位置,因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弱点——至少这里绝对不可能被防护性的义体包裹。 为了争取时间,罗素努力开动大脑思考着:“你们实际上不是在保护小琉璃、而是在监视小琉璃……对吧。 “比如说今天,你们实际上是故意让小琉璃在这里等着的……” “那么,我们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调酒师面具之下的声音平缓温和。 他似乎是单纯的很好奇,又像是识破了罗素拖延时间的计策、陪他一起拖——毕竟时间现在是站在他这里的。 “是为了钓鱼吧。”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就是为了钓我。” 已经知道答案,再反推过程的话就很简单了…… “我一开始,以为小琉璃是听到了我的声音而害羞,所以才那么激动。 “但仔细想想,我和她的交际圈根本没有重叠。她最多应该感到愕然,但不至于激烈到那种程度。” 罗素扶着桌子,低声答道:“答案很简单了……她是为‘打开门的那个人竟然是我’这件事而讶异。”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那些保镖。 他们那过热发烟的义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散烟气。显然是控制状态正在被解除了。 ……这么说起来。在调酒师进来之后,翠雀的声音似乎也是戛然而止。 是启动了某种便携式断网设备吗? 那应该就是调酒师用左手藏在身后的东西。 于是罗素继续说道:“那么,为什么她看到我的时候会这么讶异?为什么这小小的房间中,会待着四个隐形义体、荷枪实弹的‘保镖’? “很显然,你们在等待的人……是必须用武器偷袭才能解决的、某个特定的敌人。” “那么我们等待的人是谁呢?” 调酒师的声音仍旧沉着冷静。 显然罗素推论到这里,并不出他的预料。 于是罗素抛出一个大料—— “——劣者,对吧。” 他低声答道:“从最开始,这就是针对劣者的阴谋。” 短暂的寂静之后,调酒师叹了口气:“果然,你不是天恩集团的执行官,而是特别执行部的代理人。对吧。” 原来特别执行部的工作人员叫代理人吗…… 才刚刚知道自己的职业叫啥名,就已身陷囹圄的罗素心中不禁暗自叫苦。 这新手任务必出事的传统到底是从啥时候开始的? 火○忍者吗? “你刚刚说了,‘天恩集团的执行官’,对吧。” 罗素一边分心思考着逃脱的办法,一边继续努力拖延时间。 他假装自己是一个有着倾诉欲的侦探,自信十足的说着他其实根本没有证据、仅仅只是推测的言语:“你并非是集团的人。甚至与集团的立场是完全对立的……从最开始的目标就是劣者来看,你们应该是被他剿灭过的某个组织的幸存者、或者某个大佬在进行大行动之前的清场者吧。 “那么我想,小琉璃应该从最开始就是你们打入到集团的间谍。雇佣你们作为私人保镖应该是她的个人意见,借此打入到天恩报社中……具体的目的,我想可能是方便收集情报、控制舆论方向。 “小琉璃的义眼是‘魔眼-净琉璃’,有极高清晰度的偷摄功能。你们或许是打算用她为诱饵、让某个大人物深陷性丑闻?嗯……不、不对。那样成本就太高了,而收获并不确定——毕竟偷摄者非常好调查。 “所以你们是打算用她窃取什么文件,对吧。” 罗素越说就越是流畅:“借着采访的机会,在‘用肉眼判断’的时机——像是现在这样断网的环境下,人们会放松警惕。因为肉眼与义眼的摄影,最大的区别其实不在于清晰度……而是肉眼摄影时必须联网。” 原本只是开始胡编的推理,说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蒙对了。 于是成功说服了自己的罗素,思维愈发清晰的说了下来:“而如今,你们找到了她……打算启用这个钉子来除掉劣者。 “如此想来,那个报告也是你们人为制造的。让恶魔袭击小琉璃,来制造痕迹、引诱劣者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为了不惊动翠雀,所以你们没有控制监控室。而是布置人手,戴着笑笑面具在前台充当调酒师。当有人询问小琉璃的假名时…… “鱼就上钩了。是吧。” 罗素沾染着血迹的脸上满是自信。 但他其实心中却是逐渐沉底。 ……不是说劣者很快就来吗? 这绝对已经超过三分钟了,怎么支援还没到? 在短暂的沉默后,调酒师看着罗素,突然笑了出来。 “没抓到劣者倒也不亏。天恩集团居然又来了个头脑型的代理人……” 他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劣者还没来? “很简单啊。因为你们没法杀人,所以只要堆上一些无辜者,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拦住他。劣者的能力没法留手,想要快速脱身就必定会造成超大面积的死亡——他绝不敢在如此密集的环境下使用灵能。 “所以,你懂了吧。为什么我们要在这个地方?” 低沉而颇具磁性的声音流淌着:” “——因为你们是好人啊。” 调酒师藏在身后的左手,终于露了出来、对准罗素。 那并非是什么信号屏蔽器,而是一把只有打火机大小的迷你手枪。 第三十五章 杀人记得要补刀 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 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但罗素却莫名感觉一阵可笑。 “我刚才可没有杀他们。” 他低垂着目光,举起双手轻声说道:“能给我个机会吗?” “机会?谁管你啊。又不是我没让你杀他们的。” 带着笑脸面具的调酒师,心情宛如面具上的笑容一般愉快:“劣者也就罢了。身为英雄的你,遭遇袭击、正当防卫的你——为什么不动手杀掉他们呢? “是怕坐牢吗?是怕罚款吗?是怕麻烦产生?是不想让孩子们梦想破灭? “还是说……你只是怕了呢?” 看着罗素,调酒师笑了出来:“说到底,你是个胆小鬼,是吧。” 罗素沉默着。 “……这可是上城区。你也是有芯片的吧。” 他闭上眼睛,低声说道:“你要是在这里杀了我,你也会被流放。” “一换一而已。我可是个烂人,抢劫、放火、斗殴……杀人我也不是没做过,不一样还是脱了罪?我已经杀了不止一个人了,早就该死了……现在换掉你这么个大人物,我觉得不亏。” 调酒师悠然道,没有任何迟疑:“更不用说,老大会替我照顾好家人的。无论是被放逐,还是被劣者打死在这里——我都不亏。你亏。” “……大人物吗。” 罗素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说出最后的话:“我才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摇摇晃晃,站直身体。 他挺胸抬头看着枪口——翠绿色的火焰,逐渐在他瞳底燃起。 “你当然是大人物。你可是‘英雄’啊!” 调酒师哈哈大笑着:“是不是还没来得及享用权力,还没有随便栽个名头、找个借口就干掉自己想杀的人体验呢?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罗素那种毫不动摇、什么也不懂的目光——只是看着就让他恶心。 同样是杀人,凭什么他能成为英雄……而我就得死? 发自内心、不知方向为何的恶意浮现而出。并聚拢于眼前,收束于罗素身上。 于是他毫不犹豫,对着罗素开了一枪。 那是很小的弹丸——并非是致命的弹药、恐怕打在致命部位也未必能迅速死亡。 那显然是带有某种麻痹或者毒的弹丸,目的就是要留在体内。可以长久的折磨对手,或者在声音尽可能小的情况下、使目标快速失去抵抗能力。 在昏暗的房间中,调酒师清晰的看到它确实命中了罗素的身体。 罗素顿时摇晃了一下,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那四位高度义体改造的保镖也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了一段时间。 他们没有重新隐形,而是回头问向调酒师:“没问题吗,【酒保】先生?” “我可以,你们都别动手,退开点看着门……让我来制造杀人现场。” 被称为“酒保”的男人吩咐了一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近罗素。 只剩一步之遥时,他顿住了步伐。 “你快一点。” 其中一个保镖平淡的吩咐道:“我们还要撤离。” “你在犹豫什么?” 另外一人的声音更加冰冷:“你的罪行早就已经暴露了,今天动不动手都得死……你不会还想逃吧?” “……我逃不掉的。我知道的。” 他低语着,握紧手中的碎酒瓶,向着罗素靠近。 面具之下,调酒师的目光相当复杂。 恐惧、憎恶、怜悯、追忆、懊悔……飞速变化。 最后定格为一种残忍。那是下定决心,夺走他人生命时的残忍。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拥有这种残忍。 调酒师对着像是失去抵抗能力一般闭着眼的罗素呸了一口。 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再伪装,第一次显露出沙哑阴沉的本音:“感谢我吧,能让你干干净净的死掉……” 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般,调酒师大声高喝着。 “——死吧!” 他高高举起碎酒瓶,反握着插向了罗素的太阳穴! 但就在这时,罗素却突然睁开了眼。 “乒——” 反握着的染血短剑如电光般腾起,格开了调酒师手中的破酒瓶、让它碎的更碎。 在那四处纷飞的碎玻璃中,罗素妖异的碧绿色竖瞳闪耀着宛如火焰一般的绿光。 在他异常拔高的反应速度之下……周围的时间仿佛都变得迟缓。 他根本就没有中弹——而是利用【不存之器】,挡住了那枚子弹。 在拥有“杀人”与“被杀”的觉悟之时。 罗素的脖颈如同被人割喉,浮现浅浅的血痕。 而鲜红色的光刃,自短剑的柄部瞬息腾起! 在“酒保”的右手被格开,空门打开之际。 罗素右手反握着【圣人斩首】,而左手则扶着右手、一并发力。 将那暗红色的光刃顺着力道,刺入到酒保腹中、并狠狠向上一划直到胸口。 与之前空艇上那种噼啪冒火星的状态不同,这次的刀刃更为锐利、更为致命……也更为寂静。 罗素推开酒保,将他的尸体向那四人推去。 与此同时,他伏地身体、高速在房间中的环绕奔行,子弹在罗素身后紧追不舍。 而罗素才绕了不到一圈,就找到一个机会。 他将反握在右手的光刃交到左手,猛然抬手刺去! 那刀刃便从其中一人的背后刺入,从前胸高高刺出。如同猩红的獠牙一般。 罗素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躲在对方身后扣动扳机、向着剩余三人扫射。 但让罗素有些意外的是……这子弹根本无法穿透义体防护。 子弹落在身上,只是把黑衣打破、露出下面的金属。 怪不得他们敢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开枪而不怕跳弹! 于是罗素立刻转换思维。 他伸手掰向左臂义体的卡扣——那是一个应急开关,用于在投掷武器在低概率卡死时可以人为退弹。 烟雾弹,闪光弹,震爆弹。 罗素连掰三次,将三发弹药依序激发。 虽然在这个时候,只要顶着这具尸体、身材小巧的罗素就可以躲在对方身后,从大门离开、不用继续杀戮…… 但是…… ……我的确要感谢你,酒保。 因为你给我上了如此宝贵的一课…… 如今这比空艇上更加危急、只要一次失误就将立刻丧命的情况……终于让罗素的侥幸之心彻底泯灭。 或许是因为在空艇上,罗素直到最后手上都没有真正染过血。 哪怕是遇到劫机,罗素的心态也还不够端正。 但此刻,他头顶的血,仍在滴答流淌着。 无比清晰的提醒着罗素……自己的确已经陷入到了权力与阴谋的蛛网之中,不再是数日之前安全的温室。 而且,“酒保”老师的言语,无比真切的提醒着罗素: 劣者没法杀人,翠雀没法杀人,但是…… ——作为“英雄”的罗素,是可以的。 和酒保不同。 抬起刀刃的罗素一声不哼,竖瞳中闪耀着幽绿色的光。 那是在情绪极为激荡时,因此而极端活性化的灵能之光! 罗素突然松开了手。 但被他紧握着的“圣人斩首”,却没有因此而坠落至地。 它才往下落了一点。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替代罗素稳稳握住了它。 罗素则虚虚握住了空气、躲在尸体之后闭上眼睛。 只见握着刀的无形之手飞速向前—— 罗素如同握着“空气剑”的稚童,对准虚空随意的连斩三刀! 伴随着闪光弹同时亮起的,是曲折的刀光、蓬然洒落的鲜血——以及高飞的三颗头颅。 那无形之手是如此的坚定而准确,轻而易举的斩断了三颗头颅。 随着罗素再度张开手,“圣人斩首”再度飞回了他手中。 与救人的妈妈开发出的灵能使用方法不同。 完全相同的灵能,在罗素手中却显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进化方向。 以防万一。 “还得再补一刀呢。” 他轻声说道。 罗素左脚踩在每一颗滚落的头颅上,将刀自左眼刺入、触碰至底。 那被他从后背刺穿、挂在身前当盾牌的那人,处理的要更为庄重。要仔细割下头颅、刺穿左眼,确认死亡。 最后,则是被罗素竖直切开腹部,又被队友子弹灌了个满的“酒保”先生。 他虽然昏厥了过去,但那仍然抖动着的眼球正告诉罗素,他显然还没有死透。 于是。 精准而迅捷的一刀,自左眼贯穿头颅。 “酒保”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四肢便抽了一下、失去响应。 “嘶……” 罗素退开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被敲了的头还有些混混沌沌的。 这还是罗素第一次完全夺取他人的生命。 但出乎预料的是……其实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并不想呕吐,也没有颤抖。没有叮的一声冒出获得多少经验的提示,也没有一股热流浑身变暖。 没有恐惧。没有畅快。没有喜悦。没有悔恨。 实在是过于简单。他的心情过于平静。 以至于……有些莫名的空虚。 就像是倒空了水、拔除了花的花瓶。 就那样空洞的摆在那里。瓶口就像是黑洞一般吸引着目光。 “……呵。” 罗素提着逐渐退缩、重新化为短剑的“圣人斩首”,给人以冷冽感的竖瞳恢复为圆瞳。 他摸了摸喉咙处逐渐愈合的伤口,站在滴答流淌着的血泊之中,突然莫名笑出了声:“什么啊。” 伴随着梦呓般的自语,罗素轻抚着手中的圣人斩首,心情逐渐变得平静。 这把夺走了四人生命的灵能武装,现在仅仅只是握在手中,就可以给罗素带来温暖的安全感。 “原来我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好人啊。” 罗素低声感慨着。 就在刚才。 咔——咔——咔—— 仿佛雏鸡敲碎蛋壳,又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清脆,但却并未破碎,裂痕虽已蔓延,但尚未真正破壳新生。 灵能的光辉在罗素的瞳底闪烁,明暗不定的幽绿色火焰随着呼吸,逐渐褪色、化作苍白——并非是源自于母亲的光辉,而是罗素自己燃烧的火光。 但那火光并未坚持太久,便再度剧烈抖动着变了回来。就像是被风吹拂的烛火。 第三十六章 傻子的疯病 蜂巢夜总会的电梯正从三十楼下行。 电梯内的灯光是暧昧的粉红色,响着颇具节奏感的快节奏音乐。 那音乐的前奏,宛如情人在耳边轻轻吐息。慵懒的气泡音与喘息声让人心跳加快。 然而一个穿着高领风衣、身材挺拔的鹿角男人,却冷着一张脸、顶着肉眼可见的黑眼圈,站在一群戴着哭哭笑笑的面具的人中间。 如果忽略身边那群人的吵闹与欢呼声,此刻的劣者就如同一个睡眠不足的社畜正在挤晨间地铁。 就在这时。 劣者身边,突然挤过来了一位女士。 她戴着哭脸的面具、长着和劣者相似的鹿耳,头上却没有顶着鹿角。 “……你是谁?” 她显然对于没戴面具的劣者而感到疑惑。 但醉意——亦或是劣者那头华丽如绸缎的灿金色长发,让她感觉这种细节无关紧要。 她将杯中的酒喝下一半,随后递给了劣者。 “你喝嘛。” 她的声音轻柔而甜腻,呼吸的温度灼热滚烫。 金色的酒液只有浅浅两指。那杯旁还有淡淡唇印。 劣者眉头紧皱,有些不悦。他的脑袋向着远离对方的方向微微偏着。 因为他清晰的闻到了,从那位鹿姑娘的呼吸中带出的酒气。 他滴酒不沾,非常讨厌酒鬼。非常非常讨厌。 这位女士显然已是有些喝多了,将自己的面具拨到一侧、想要给劣者一个吻。 “女士,请您自重。” 劣者面无表情的低声警告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块。 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左手,轻轻挡在了身前。两根手指竖着挡在了那位喝醉了的小鹿唇前,张开的左臂阻止了对方继续靠近自己……而拇指与小指则接近对方的颈动脉。 “怎么,这可是好酒。你看不起我?” 小鹿姑娘不满的说着。 她说着,怔怔盯了一眼劣者:“你……好像有点眼熟。” 而在这时,下行的电梯突然停了下来。电梯内的人下意识的往外看去。 “啧。” 劣者咂了咂嘴。 这还远远没有降到罗素所在的那一层……但也没办法。 继续待下去的话可能会有麻烦。 还是等下一班吧。 还得阻止对方追过来,不然一旦打起来、还可能会误伤这个无辜者…… 于是,见她还想说什么……不等对方继续发酒疯,劣者空着的右手就取走了她手中的那杯酒。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劣者如此说着,但语气之中却毫无感激之意。趁着对方愣神的机会便离开了电梯。 但是,虽然电梯在这一层停滞,却并没有人从这里上来。 劣者平静的用左手整了一下衣领,随后背在身后。而右手则摇晃着只剩个杯底的酒杯,像是一位侍者般向外缓步走去。 虽然他能够判断出,那的确只是一位单纯喝醉了的无辜女孩。 然而劣者自小养成的警惕心,让他从不食用来路不明的食物和饮水。 无论是喝茶亦或是饮酒、吃药或是进食,都要与能够信任的朋友——至少得是那种不会给你下药的朋友在一起才行。 很可惜的是……这种程度的朋友,劣者并没有太多。 “出来吧,先生们。” 劣者望向走廊前方,冷淡的说道:“我来了。你们满意了吗?” 在电梯门打开,他从里面看到外面空无一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这里有人在等着自己。 但他必须出来。 否则等在这里的人为了阻止他快速前进到罗素那边,一定会采取更为暴力的手段——比如说割断电梯缆绳。 为了保证那些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无辜民众不会因此而遭罪,劣者只能在电梯停在中间的时候就先从中离开。 在暧昧的音乐远去之时,一个闷闷的、像是把头钻在铁桶中说话的声音响起。 “你果然会选择用电梯,从最高层往下走……劣者。” 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那是一个相当瘦弱的孩子。 他正戴着铁面具,直直站在劣者对面、双手被捆在身后。 那铁面具上正滴答闪烁着红灯—— “你的行为模式太好理解了。就像是会把最美味的食物放到最后吃的小孩。” 而手持电棍的两排义体改造人,则如同迎宾一般安静的站在两侧。 劣者沉默着,戴上了一枚墨绿色的单片眼镜。 这枚战术眼镜能够标记热能,同时还可以分辨所有人的身份。 这些身材健壮的保镖们,每个人都持有芯片、同时每个人的手里都没有人命和其他犯罪记录。 他们或是被雇佣、或者被收买、或是被欺骗……总之,他们就是被熟悉幸福岛公司法的人,所推出来的“盾”。 当身份干净的普通人,没有握持任何致命性武器的时候——如果执行官对他们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或者直接将其击杀,那么执行官本身也要以杀人的罪责而被追究。只有在对方已经切实的威胁到他的生命时,才能作出同等程度的反抗。 劣者所能做的,只有沉默着将他们的身份信息上传到翠雀那边。 他们将被天恩集团的系统标记并监视。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也是幸福岛的规矩。 除非在犯罪现场直接捕获,否则不能事后追责“普通人”。 哪怕明知对方与什么组织有关系,也不允许抓捕逼问或者搜索记忆。 或者说的更清楚点:那就是执行部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链,就不能去找“打工仔”的麻烦。 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以后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日后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同事。 而在劣者面前的这些人,除了握持着电棍之外……就连能够投弹、能够增幅力气的义体都被关闭了系统。除了能够让他们更加抗揍的义体仍在运转,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蠢笨的铁坨子。 然而,这才最为危险。 如果是普通的执行官,恐怕今天就要栽了。在不能使用致命手段的情况下,被接近三十个手持电击武器的壮汉逼在角落——这几乎是无解的情况。 但也幸好他是劣者。 劣者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有着能够轻易而举杀死在场所有人的能力……甚至再来十倍也无所谓,只要使用翠雀的芯片,他甚至能够让整座大楼直接坍塌。 可是,这楼里的无辜者太多了。而劣者的灵能攻击又没有敌我分别能力。 假如这时对方拿起哪怕一支手枪,他必须做出还击,就必然会有普通人被冲击到。 瘫痪、失聪、内伤、心脏病、维生用的义体无效化、机械内脏被瘫痪……甚至于当场死亡。 哪怕那样他不会被问罪——考虑到他的工作能力,他甚至不会被停职。 但劣者自己却不会原谅自己。 而面前的老对手,必然是了解自己的性格、行为模式和能力,才会如此行事。 “我就知道是你们……无知之幕。” 劣者叹了口气,站定在原地。 作为特别执行部中最为活跃的成员,甚至参与了执行部每一次最为危险的抓捕行动、在其中都是“MVP”级别的贡献……作为“最忠诚的狗”,劣者在下城区可以说是臭名远扬。每一个组织,都一定有被劣者抓捕或是击杀的人。 ——虽然那些人把他和翠雀弄混了,他其实是一只雄鹿。 在下城区,许多许多人都想要干掉他。但下城区那些更加聪明的大人物则知道,只是干掉劣者这个人不会带来任何意义。因为他也仅仅只是一个打工仔而已。 他们要的是摧毁“劣者”这个存在的象征性。 而不仅仅只是让他被狙杀在某条阴沟之中。 执行部的标准“颜色比例”是1:2:7。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是绝对干净而值得信赖的白色,百分之二十的人则和下城区的各种势力、或是上城区其他大大小小的公司有着利益关联的黑色。他们或者是从最开始就潜伏进来,或者是被完全买通、随时准备叛逃。 剩下的那百分之七十的人,则是试图让自己保持干净、却难以抵挡每一次诱惑的大多数人。他们的颜色是介于白与黑之间的,浓度不同的灰色。 在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但如果价码够高他们也不是无法收买的。 而劣者在那百分之十中,也是最为顶层的“纯白”。 他对大多数人的态度、包括对自家董事会的态度都不好,接到操蛋的任务时会直言怒骂、甚至拒绝执行。 他也同样看不起愚蠢而短视的大众,更是对所谓的“英雄”厌恶至极、将其称为“傻子的疯病”。他将下城区的人称为“下三滥”,遍布罪犯、懦夫和骗子;将公司高层称为“吸血的水蛭”、“没有感情的剥削者”。 因为他只要开口,必是怒骂。 执行部是劣者评价最高的组织,被他评价为“虽然淌着臭水、遍地垃圾,但也有点真想做事的人”。所以他才会帮助执行部去执行那些最为危险的任务,来保护他们的安全。 因此,虽然他打击罪恶的功绩超越这座空岛上的所有人,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愿意称他为英雄……而这些奉他为信仰的人,同样还会被劣者毫不留情的叱骂。 几乎每个人都想要远离他,很多人都尊敬他,厌恶他的人也一样多。 整座幸福岛,到处都是恐惧他的人……不少人认为,劣者自己才是得了疯病的那个人。 这些言论,劣者自己都知道。他全都知道。 但他不屑于与之理论。因为理论毫无意义。 不过,所有人都同意一件事——那就是,劣者是无法被买通的。 正因如此,将这个靶子彻底打倒、才会具有特殊的意义。 第三十七章 渴血之兽 另外一边,小琉璃的房间内。 罗素在战斗完毕之后,头颅的眩晕感再度袭来、甚至开始变得更加严重。 他有些想吐的感觉……但还好有治疗用的芯片。 罗素将劣者给自己的芯片盒取出,从中挑出那枚绿色的芯片、插入到左臂义手的插槽中。 一段温暖而坚定的模糊记忆涌入脑中。伴随着从心底浮现的希望,罗素的瞳孔颜色变得浓郁、加深,化为了会让人联想到春天的浓绿色。 绿色的光辉在他身上跃动着。 罗素身上的伤势快速恢复,不到半分钟、头部的创口就已经完全愈合。 因为太过简单,甚至让他有些没有实感。 ……如果不是刚才实在来不及插芯片,这有着“防护轻型子弹”灵能的蓝色芯片、或许能让他的胜利变得更简单一些。 但在战斗中精确抽换自己想要用的芯片,感觉似乎也不实用。 罗素将用过的绿色芯片从义手中抽出、丢到地上。 其实这中间也就只过了半分钟而已。 这个芯片还有一半左右的时间没用完。可它从插槽中退出的时候,依然开始闪烁起红灯——也就是无法使用了。 这意味着它已经使用过一次,并被销毁了。 简直就像是RPG游戏里那种“不能分开喝、一定要一次喝一瓶的血瓶”。 “总感觉,如果血不够残就用,多少有点亏……” 罗素吐槽道:“还好这个不要钱。” “说起来,坏日他们是怎么做到精准抽卡的?” 罗素歪头,有些疑惑。 难道真就只靠右手第一张的缘分吗? 抽到什么用什么是吧。 这是什么注定一抽…… 还是干脆直接按顺序摆好,到时候抽一打一? 不过,说起来…… ……这边都干掉五个了,怎么说好的支援还没来? 罗素有些担忧:“别是劣者那边遇到危险了吧?” “——罗素?” 就在这时,翠雀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是不如之前清晰,而是变得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就像是被电磁干扰的广播一样。 “……听得到……罗素?” “听得到!” “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了……不用怕,其他敌人……开始往劣者那边聚拢了。” 翠雀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还是有干扰……不要上楼,去大厅和平民……混在一起,可以的话可以再保护一下……或者去别的地方……一楼应该暂时是安全了。 “还有……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部长温声安慰道:“非常漂亮而具有创造力的还击……如果换一个人……多半是活不下来的…… “我现在必须去支援劣者那边……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的伤都治好了。” 罗素催促道:“这边没问题——你快去吧。” 他总感觉有种母亲很担忧的凑过来“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的感觉。而且还是翻来覆去不断的问。 ——我能有什么问题? 我一打五都打过了诶,对面还有四个人有枪! 罗素甚至感觉有点膨胀。 听到翠雀没有回复,就知道她大概已经离开了。 于是罗素将圣人斩首与芯片盒再度收回去。 同样是站在血泊之中,同样蒙面的持枪暴徒尸体、以及零落散乱的断首……这眼前过于相似的一幕,让罗素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昨天与今天的场景,在罗素眼前重叠在一起。 罗素伸出左手抓握着空气,似乎感受到了冰寒与僵硬。微微动一下指节,似乎听到了吱呀声。 那是昨天被机舱外的寒风不断吹拂着,将指关节冻到僵硬时的酸响。 眼前暗淡房间中,灯光是周期循环的紫与红,而昨日则是被寒风吹拂、结冰的冷色调。 蓝色与红色重叠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迷幻感……就像是戴上了老式的蓝红色3D眼镜一般。 罗素低着头、望着他面前的血泊。望着血泊中的自己。 也似乎看到了血泊之中反射出的凌乱白发。 下一刻,罗素猛然一哆嗦、低垂着的尾巴高扬,瞳孔突然化为竖瞳—— “——哟。” 罗素的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不知何时,坏日出现在了罗素身体右侧。 “我们的英雄……” 坏日转过头来望着罗素,脸上依旧挂着那从未改变过的温暖笑容:“怎么说呢,好久不见?” “……还不到一天,算什么好久。” 罗素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深吸一口气:“你一直在这里?” 一直到翠雀离开之时,坏日才终于现身? “倒也没有一直,我很忙的诶。”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我是跟你一起进来的哦。是你没有发现我,我戴着面具、一直待在大厅里呢。” 说着,坏日取出了一副染着血迹的笑笑面具,虚虚往自己脸上扣了一下作为示意。 那纯白面具上的笑容图案,竟与他脸上的微笑近乎重合。 “……也就是说,当他们揍我、用枪射我的时候,你就站在旁边?” 罗素低声质问道:“当我杀他们的时候,你也就这么看着?” “我好认真的在看耶。” 坏日也同样轻声回答道:“你又死不掉。” “你怎么知道我死不掉?” “你能在十五米的距离下躲开霰弹枪的子弹,在十米内刀劈亚音速的飞弹。又有‘圣人斩首’这种高品质灵能武装……如果你能被这么几个杂碎干掉的话,那死也就死了吧。” 坏日平静的说道:“毕竟我可不是来当保姆的。如果你真的废物到了那种程度还没有死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偷偷把你干掉了。” “您可真不会聊天。” 罗素吐槽道:“可惜了,在空艇上没摔死你。我还以为你当时会被风吹下去呢。” “吹下去又如何?” 坏日反问道:“是什么给了你,这种程度的坠落就能杀了我的错觉?” “……真的假的?你到底有多强啊?” 罗素有些质疑,同时试图能不能多敲点情报:“你通过利维坦之墙了?” “通过一半了吧。” 没想到坏日毫不遮掩的答道:“不,一大半。不……百分之八十吧。” “你是八级灵能者?” “你也可以说是九级,不差多少。至少八级灵能者在我面前宛如土鸡瓦狗。” “懂了,你就是卡那儿了是吧。” 罗素吐槽道。 他逐渐放松下来。 虽然坏日这家伙看起来是真的坏,但感觉上应该对自己是无害的。 “毕竟我可不是来当保姆的”,这话大概就是要招揽自己了吧。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淡定。” 坏日挑了挑眉头:“你是猜到我来做什么的了?” “我答应。” 罗素毫不犹豫直接应道。 “……你也不问问我想找你做什么?” “加入巴别塔吧,无非就是这样。” 罗素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 他转身坐在沾血最少的椅子上,挪动着身体尽量让血迹不要蹭在自己身上:“如果是昨天,我大概还会迟疑。可现在,我的答案是——请让我加入。” “哦……” 坏日打量着罗素,嗤笑着:“果然,你之前还真没杀过人啊。那倒是蛮乖的。” 听到了意外的话,罗素突然抬起头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坏日叹了口气,踏在其中一颗头颅上,随后将其踢到一边:“你对血统论怎么看?” “……你是贵血主义者?”罗素眉头紧皱,反问道。 这是一个学派,致力于诠释“精灵的优秀与权力都是因为他们的血脉更加高贵”这种概念。 “当然不是,”坏日蹲在罗素面前,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我可最喜欢杀贵血主义者了。 “我是说,你不信就好。因为我接下来说的话,有可能会让你联想到血统论。如果你下意识的提起那个词,我担心我会控制不住杀意,所以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你不会想说的是……” 罗素缓缓说道:“因为我的父亲是个罪犯,所以我也会成为罪犯吧?” “对了一半。” 坏日嘴角上扬,轻快的答道:“但不是你的父亲。其实是你的母亲。” “……什么?” “她当年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望,为了寻求帮助才加入了巴别塔……是检测不到、但是会遗传的灵亲负面特质。反倒是你的父亲,在他当叛徒之前一直都是文质彬彬的。 “所以,我在空艇上看到你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一幕。但当时我们还不认识,我直接这么说你也不会信……” 蹲在坐在矮凳上的罗素面前,却与罗素差不多高的坏日缓缓说道:“不然的话,你觉得你母亲的灵能为什么会是能够轻易接触他人内脏的‘不存之器’,而不是一些更直接了当的治疗类灵能? “你母亲当年灵能觉醒的时候,可是从后方扑倒、并用手指撕碎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全部内脏。虽说那人是绑架犯,但以一位仅有十三岁、平日里一直接受大小姐礼仪教育,甚至连格斗技能都不会的少女来说,这种强度的杀意已经很强了。 “而且在那之后,她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恶心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杀人欲望……她因此而感到困扰,所以才找了一位心理医生,希望治疗自己。 “也正是那位心理医生,引领着她加入了巴别塔。并引导着她成为了一名医生。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本能、完成灵能的任务。” 沙丘猫虽然是最小的猫科动物之一,却是捕猎欲望非常强的猎手。 ……原来之前杀人过后,感受到的那种空虚是这个原因。 是来自肉食动物灵亲的诅咒啊。 罗素莫名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天生的化身博士,心里潜藏着“海德”一般的怪物呢。 现在这个答案。罗素倒是觉得科学多了……也好接受多了。 不过,虽然代号为“医生”,但居然觉醒灵能的第一天就杀了人。如果有人试图医闹的话,想必会直接被撕碎吧…… ——果然辅助都是因为太强了,所以才去选择打辅助的。 第三十八章 鹿首像 “我给你解答了疑惑。现在能跟我走一趟了吧。” 坏日笑眯眯的询问道。 “我想想……” 罗素认真思考着,他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 劣者先生那边如果遇到了危险,那肯定不是自己区区二级灵能者能帮的上忙的。 这个时候去了反而会添乱,使敌人那边人质喜加一。这样原本劣者能打得过的也打不过了。 罗素打游戏、看动漫、看电影的时候,就特别讨厌这种除了添乱和被挟持之外啥都做不到的猪队友。 如今,至少他自己绝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不过……他这边,也的确有只有罗素才能做得到的事。 ——他得去找小琉璃问清楚。 她到底是被挟持了,还是最开始就是被派遣而来的间谍? 当然。 说是询问,其实也就只是确认。 因为罗素大致能猜到,小琉璃必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了。 罗素还记得,之前小琉璃从房间离开的时候,对自己说了好几次“对不起”。至少在小琉璃看来,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而她多半会被处理掉或者变成无码者……从今以后就要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死亡”了,没必要再跟自己演戏。 再考虑到她被检测为“恶魔疑似者”的时间如此巧合。 那个攻击她的恶魔,肯定与这伙安保公司是一伙人——至少也绝对有合作。 只要能找到小琉璃的话,就可以从她口中得知那个恶魔的身份! 必须尽快抓住那个恶魔。 否则的话,只要这个恶魔继续重复这个步骤,通过这种方式来袭击他人、布置陷阱,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危险。 毕竟他们有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人太少了。 平日里的恶魔疑似报告并不多,但那是自然产生的情况。恶魔会下意识的隐藏自己的身份,等待孵化……可如果恶魔有意的攻击他人,来增加报告、那么在处理效率有限的情况下,想要抓住本人就会越来越难。 最可怕的是,假如这件事被下城区的帮派组织们知道了,并且认为这是一个给他们找麻烦的好办法的话…… 那么大量恶魔疑似报告中,一定会隐藏真正的恶魔。到时恶魔一旦完成孵化,就是数百、上千的无辜者受害。 “我得去找一趟小琉璃……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来。” 罗素认真的说道:“我要从她那边问出,她幕后的指使之人究竟是谁。” “没事,算是同一件事。” 坏日起身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示意罗素跟上:“巴别塔知道的,肯定比这么个小歌手要多……” 没有任何强制、也不是命令。甚至语气就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聊一样。 ——如果不算他走在路上,随手将一颗挡路的脑袋踢开的动作的话。 “……去哪?” 罗素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跟了过去。 “巴别塔。” 坏日这么说着,伸手按在门把手上,开口道:“开一下门,鹿首像。” 随后,他将房门拉开。 在外面的场景,却与夜总会的走廊完全不同——变成了异常陌生的暗灰色金属建筑。 罗素跟着坏日往前走去。 虽然前一秒罗素还在K128号房。 但这一步跨出之时,他便感觉到重力出现了一瞬间的错乱。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下城区。 周围的环境,是颇具科幻感、神秘大气的银灰色。 ——就像是宇宙飞船中一样。 虽然重力很正常,但罗素脑中却莫名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念头…… 倒不是因为这银灰金属色的配色,而是气密性过强的通道门。 在这个房间与外部的链接处,是一个旋转着分成三瓣的圆形舱门。那是看上去会让罗素联想到连在一起的三勾玉写轮眼一样的造型。 而在这个房间中,除了几根孤零零伫立着的金属柱子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只有大小不同的“门”。 ——是的,密密麻麻的门。 最小的大概只能容许单人通过,而最大的足有十米多长。足以容许作战机甲或者重型坦克通过。 除了罗素身后的门与蜂巢夜总会一模一样……其他每一扇门上面,都没有任何颜色、也没有任何装饰。 而当坏日将门关上的时候,那原本与蜂巢夜总会颜色与造型一致的门,也迅速褪去了颜色、化为没有任何装饰的灰白。 “原来如此……” 罗素看着身后大门关上,有些恍然:“你当时是这么进来的啊。” 昨天罗素就是看到坏日理所当然的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才会觉得“这空艇的头等舱别是二人间”吧。 不然的话,他是怎么轻而易举的进来的? 而且进来之后,就那么理直气壮的坐在了自己对面,还拿着罗素面前刚煮好的茶、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 就是因为坏日的行为太过自然,以至于让罗素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常识出了问题,一时之间不敢出声询问。 “是的哦。” 坏日嘴角微微上扬:“你甚至可以猜猜……这里是不是在巴别塔内部呢?” ——什么意思? 罗素刚想这么问,就意识到了坏日在指什么。 如果说,巴别塔有着“打开任意一扇门时,都可以通往与之相似的另一扇门”的任意门能力。那么这个房间与其说是巴别塔内部,倒不如说是为了使用这个能力而专门建设的“门房”。 大概就类似快递收发室。 如果有人顺着打开的门一并闯进来,也根本抵达不了内层。因为这扇看上去极具科幻感的、具有极强气密性的厚重金属大门,与内部的“总部”在空间上并不相连。 在坏日走过去的时候,这扇门便开始旋转着、发出嗤嗤的放气声。 这让有些饥饿的罗素联想到了高压锅。 它发出沉重的声音,缓缓打开——罗素这才意识到,光是这门的厚度就足有接近一米。 它并非是单面的。而是在内部有着非常复杂的、一层又一层的机械结构。 这绝对不只是为了增加气密性…… 罗素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防爆层。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强行突入? “透过这个能力,你们可以悄无声息的抵达任何地方吧?” 罗素等着大门完全打开、忍不住问道:“而且还可以避开绝大多数的监控。” “所以我们无处不在……还有,别说‘你们’。” 坏日回过头来,强调道:“你要说,‘我们’。” “……但我除了你之外,连其他成员都还没见过。” “没事,你马上就要见到我们的首领了。” 坏日如此说道。 这时,大门打开。他走上前去,而罗素紧随其后。 两人的脚步声在极为空旷而昏暗的房间中回响着,带来重叠的回音。 而罗素清晰的注意到……这个房间内充斥着密密麻麻、粗细不同的线与管,以及有些古旧的灰尘气息。 他甚至看不到这房间的墙壁究竟是什么样子,因为那管道与数据线已经将其完全淹没。宛如乱麻、却又充斥着奇异逻辑感的理线方式,让罗素联想到了“仓库”或者“机房”……或者说,人体内部的血管与神经。 罗素的尾巴慢慢竖起、左右摇晃着。 “首领……” 他的声音响起,但因为过于空旷而变得响亮的回音让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吓了他一跳。 于是罗素连忙压低声音,小声问道:“首领他就在这种地方办公吗?” “‘——是的。’” 许许多多重叠在一起的机械合成声,在空间中回荡着响起。 因回音竟多了一丝神圣感。 而这时罗素才竟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房间中居然是有着光源的——可他之前根本就没有看到。 三道不同方向的光束聚集到一起。 那是高悬于墙壁之上,低垂着头的残缺人形。 她双目紧闭、低垂着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一头宛如瀑布般柔顺的黑色秀发随意撒下,容貌是偏向于可爱稚嫩的类型,宛如精致而毫无生机的人偶。 但在她头上,却顶着一对银色的金属鹿角。就像是在鹿角上裹了一层厚厚的锡纸——众所周知,母鹿通常是没有鹿角的。 在三道光源之下,那“裹上锡纸”的鹿角,正向四面八方反射着璀璨的、掺杂着细微虹色的光。 罗素先是被那精致的面容夺取了一刹那的注意,随后便注意到了她那异常残缺的躯体。 那已经不是“残疾人”可以用来形容的程度了。 她身上没有穿着任何衣服,因为全无必要。左侧身体还勉强保留了锁骨、而右侧则一直到下颌与一小块脸颊,都由机械替代。 就连心脏都没有,更不用说是脏器。全身上下唯一存在的部位就是脑袋……除了半截锁骨。 取而代之的,是全部都由机械制造的金属躯体。 表面没有蒙皮,只有如钟表般无限运转着的机械组织。透过胸口微微凸起的弧线,又似乎可以认为她是一位少女。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全身义体也可以轻易达到。仿真程度与人类完全一致,甚至可以做到更好。 然而…… 这孩子身下的机械却宛如怪物一般。 和人类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如果一个恍惚,就会隐约在墙上看到由许许多多的机械管道组成的“蝴蝶”。但那蝴蝶的翅膀、还被“粘在了”墙上——因为那原本就是固定在墙上的管道。 是的……哪怕是由纯粹机械构建的金属色义体、人类的部分也只有腰部以上的部分。除此之外,她自然也没有双臂。 宛如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可她甚至连钉都钉不上去。因为连四肢都不存在。 “鹿首像,我人带到了。” 坏日抬起头来,右手抚胸、沉声说道。 惊愕的罗素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只看到他那总是笑着的脸上,第一次变得如此庄严肃穆。 ——鹿首像。 听到这个代号,罗素回过头去。 壁炉之上的鹿首…… ……亦或是鹿头制成的船首像? 这个不明所以的代号,此刻竟显得如此的贴切……而又残酷。 第三十九章 机械天使 鹿首像身上那种近乎残酷的美感,深深震慑了罗素。 那悬挂于空中的躯体,会让人联想到受难的圣人。 而如果这么想的话,那些凌乱的管道与线缆就像是密布的金属荆棘、又像是凝为钢铁的火海。 在缺失了绝大多数的躯体过后,鹿首像的性别特征与年龄特征都变得模糊。 “他”的容貌像是绝美的少女,可又有雄鹿才有的巨大鹿角;身上那沉寂厚重的气质充斥着长者的可靠感,可“他”的面容又稚嫩如幼童。 甚至从这点来说,那像是裹着锡箔般闪耀着灿银色光辉的鹿角,也不能判定为鹿首像的灵亲特征。因为完全有可能鹿首像本身的灵亲特征也被一并损毁、而这鹿角是完全的机械外部殖装而非是普通的鹿角外面镀了一层金属膜……这全都是有可能的。 宛如断臂的维纳斯一般,正因残缺而独显美。 而此刻的鹿首像相较于扣人心弦的美……倒更不如说是具有某种神性。 “‘你好,罗素。’” 那个重重叠叠的声音再度响起。 鹿首像的嘴并没有动、眼睛也依然闭着。因为根本就没有能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部,甚至都无法确定“他”真的活着。 多个老式的合成声装置,在空间角落中同时响起:“‘你可以叫我‘导师’、‘贤者’、‘首领’……当然,我更喜欢别人直接叫我‘鹿首像’。’” “……你好,鹿首像。” 罗素收起被震慑的心情,认真回应道。 而在他们形成对话的瞬间。 一个轻柔宛如低语般的声音,便在罗素心中响起: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就呼唤我的名字……我会为你拉开‘门’】 这是……心灵感应? 罗素一时之间有些迷茫,鹿首像所拥有的灵能到底是什么。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能力的本质:“这是……赛博幽灵?” 这并非是使用灵能与自己对话,而是悄无声息的入侵了自己的芯片、使得自己出现了这样的幻听。 就如同芯片中播放视频、电影、游戏时,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声音一般。 鹿首像就宛如赛博幽灵……在罗素的芯片中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谓的赛博幽灵,就是灵能黑客、赛博侦探在下潜到网络矩阵中时,如果本体突然死亡或者断网、没有及时惊醒的话,就会一直游荡在矩阵世界中、无家可归。 普通的灵能侦探,只敢使用碟板中的脚本攻击他人的义体、但通常不敢直接攻击对方的芯片。 芯片本身就是单向防火墙,意识进去容易、但出来难。如果不是最为顶尖的灵能侦探,基本上敢进本体就要变植物人。 然而赛博幽灵却没有这样的忌讳——大不了换个身体住呗。 总比游荡在矩阵中好吧。 【差不多】 那个柔和的低语声继续说道。 【我的意识早就分成了无数份,彼此之间都有共鸣。基于不同的用处,有着不同的限制】 【比如说,在我们对话时、你对我形成的‘印象’就是一份影子】 【你只要仍然记得我的模样、我的声音,那么当你呼唤我、与我对话的时候,这边的‘我’就能听得到】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巴别塔那个奇怪的病毒……” 【对,那也是我】 鹿首像毫不遮掩的答道。 怪不得它有着难以抵抗、却又无形无质的媒介……罗素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那伙佣兵散布的病毒到底是通过什么媒介进入的头等舱。 但如果说这“病毒”从最开始就是活的,那就很合理了。 罗素也就理解,为什么这病毒只能使用一次便会自毁……使其自毁的正是鹿首像本身。 而无法拆解、无法解析也很简单。因为这个病毒本身只是作为一个中间媒介,使鹿首像的意识进入到目标内部。这其实等于是投放了一个精锐灵能黑客进去、并且黑客完成任务后就直接自我毁灭。 而很快,罗素也意味着,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如果说精锐灵能黑客,可以通过不同的碟板深入到网络中的各个层级、了解不同的秘密。 那么鹿首像如果可以无限分裂,也可以意味着他“无处不在”。 简直就像是一种失控的人工智能…… “你是在怀疑,鹿首像究竟是否是失控智能,对吧。” 坏日一眼便猜到了罗素在想什么。 他随便找了个管子,坐在上面翘起腿来:“实际上,鹿首像远比我们都年长。在我进入巴别塔、在你的父亲和母亲进入巴别塔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而在更古老的过去,她也是巴别塔的成员之一。她曾是个活人。” 罗素注意到,坏日用的称呼是“她”。 “你说曾是?难道现在的首领……是亡灵吗?” “那倒也不至于,但你觉得——首领如今的姿态能称得上是活着吗?” 坏日反问道。 罗素摇了摇头。 他甚至无法判断,挂在墙上的人究竟只是闭目不语、还是已经失去了生命。 “她在变成这样之前,只有十四岁。那时的她,就已经作为精锐,战斗在教廷与法师塔战争的一线。” “……法师塔?” 罗素重复道。 他不是很确定的答道:“法师……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甚至以为“法师”、“魔法”这些词,都是一个传说……或者是灵能者的古称。 【是的】 鹿首像接着答道。 【法师不仅曾经存在,现在也依然存在。只是他们都在地上,孤独而痛苦的活着】 “被辐射和诅咒污染的陆地上吗?” 【是的,因为法师们战败了——在与教廷的战斗中】 【那是1100年一月一日,第二次法师战争,法师与教廷之间的战争。也可以将其称为教法之战,那是一场至今为止,已经没有人知晓为什么会打起来、双方却谁也不退让一步,最终几乎毁灭了世界的战争】 随着鹿首像轻柔的声音响起。 罗素从未听闻的历史伴随着知识凭空浮现,缓慢注入于他的脑海。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天生就拥有着可以接触集体潜意识的能力、区别只是自己是否能够意识到。 只要经过能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的“最为刻骨铭心的一天”,就可以觉醒这种能力。 “……等等,这不就是灵能觉醒吗?” 罗素耳朵猛然抖了一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是的】 鹿首像肯定道。 但与每个人都有所不同的灵能不同……假如说灵能是单机的模拟建造游戏,那么法术就是开放世界游戏。 每位法师在觉醒之后,就会在梦中抵达“最初荒原”。那是全世界所有人的集体潜意识交织而成,拥有无数可能性的梦境。 他们可以往任意的方向旅行,经过或是林地、或是雪原、或是无数的门组成的迷宫、或是永无止境的坠落、或是童话中的糖果屋……在任何一次入梦旅行后,意识都会停留在原地、并获得“法术”。 法术的力量远弱于灵能。但是法术是可以教学和继承的——只要模仿同样的冒险轨迹,就可以得到同样的法术。 从让火焰变得冰冷、将钢铁无端弯曲,到让相隔千里注视自己的人双目爆碎、让生活在某片土地上的人终生不育……亦或是让切成碎块的人返老还童,或是在云端行走……亦或是,建造通天的浮空高塔。法术的性质,与梦中的经历有关;而所有人的梦,又与所有人的“共同意识”有关。 “通天高塔……” 罗素喃喃重复道。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就是浮空岛的前身】 【如今的浮空岛就是被改建的,能够浮空的法师塔】 鹿首像温柔的说出了世界的真相—— 【而教廷也拥有着特殊的力量,他们将其称为“圣秩”】 【顾名思义,只有遵循教法、遵循道德,才可以逐渐得到神秘的力量。这力量的目的,可以让他们更好的做善事】 【这原本是挺好的,教廷一直在尽最大可能行善。但从教法战争中期开始,完全无法抵抗法师的情况下,教廷开始试图追寻圣秩的原理——毕竟法师们早就理解了自己力量的本质,但是教廷却对此一无所知】 【不幸的是,真的有人得到了答案。圣秩之力的本质,其实正是“个人潜意识”;而他们信奉的神,正是“人类、精灵甚至巨龙的意识总和”】 【你可以这样想,罗素。假设存在一个无知无识的机械神明,祂的思维是所有灵智生物的总和,祂的最大欲求是使得组成了自己的、尽可能多的个体得到存续……那么在祂无法直接干涉世界的情况下,就会扶持自己的代行者】 【也就是祂所认可的,对群体存续有利的特殊个体】 【或是足够正直、或是拥有着神圣的智慧、亦或是足够慈悲、或者是拥有足够的领导力并且心怀善念……】 【使得“尽可能最多的人获得幸福”的人,就会得到恩赐。这些人便是所谓的圣徒。而法师之梦,其实就是这个“神”所做的梦】 【但教廷的学者,通过进一步的研究意识到……他们的这位“神”并不具有个体意识。祂判定圣徒的标准非常呆板,他们可以通过科技手段来绕开判定机制,进而来欺骗神】 【就如同在草药中提取有效成分,最大化药效的同时降低无意义的副作用。教廷如果可以直接编辑出最符合‘神’的判定的意志,就能够得到最多的圣秩之力——就连真正的圣徒,得到的圣秩之力的纯度也远不如他们高】 听到这里,罗素只感觉头皮发麻。 【于是教廷将一些真正圣徒的意识分解,提取能够得到圣秩之力的“有效成分”、在互相成分尽量不冲突的情况下,确认出了四十五种能够获得最高纯度的圣秩之力、功能性与用处各不相同的“人格模型”,并将其储存在名为“圣典”服务器中】 【那时嵌入式芯片的技术还未普及,于是教会使用了特殊的无线技术】 【被选定的一千名实验者,通过佩戴一个浮空的圆环,来接受“圣典”服务器发出的无线信号,人为添加“神圣意志”……】 【——于是,“天使”降临了】 第四十章 确保互相毁灭的秘密 选出适合承载神圣意志而成为“天使”的适格者,虽然依然很困难……但它们毕竟是可以量产的。 由一千名机械天使组成的军团,轻而易举的踏破了法师们设置的防线。 之前的战况瞬时逆转—— 虽然法师们的上限依然远高于教廷,但强大的法师需要数百年持之以恒的培养、但天使军团只要找到适格者就可以一键复制。 这简直就像是手工艺者的精工作坊,在勉力对抗冰冷无情的工厂流水线。 法师们顷刻间失去了抵抗能力……然而战争却并未结束。 随着战争的愈发焦灼,随着民众们的心灵深处充满着越来越多的绝望、痛苦、愤恨、恐惧,从群体潜意识中得到力量的法师们所使用的法术也变得愈发恶毒。链接过于深入的法师们,性格逐渐改变——像是一个又一个仅为了战争与复仇而存续的怨魂。 为了彻底击溃法师们的抵抗,教廷开始使用一种禁忌武器。 【那是能够瞬间焚尽城邦的灭亡级武器……我也正是在那时承受了致命伤】 鹿首像如此描述着。 罗素越听越不对劲:总感觉教廷这怕不是动手开始种蘑菇了…… 【当时,大地开裂、植被干枯、资源耗竭,连洁净的水源都变成了奢侈品……昔日的商路完全断绝、国家与城邦完全瓦解,那些根本就没有参战的平民,光是在法师与教廷的战争余波中便已死伤过半】 【可以说,世界在那时就已经被毁灭过一次了】 大地上充满了致死的诅咒,能让人在七日之内化为狼一样的怪物。 原本的地形几乎全部都化为沙漠与荒原——毁灭性的热风与极寒的冰原一南一北横跨于世,几乎所有的陆上空间都不再能居住。 ——然而、即使如此,在荒漠上林立的那些法师塔,仍旧无法被攻下。 被群体潜意识中的诅咒浸染的法师们,仍旧不愿投降……或者说,他们都已经疯了。 【因为迟迟见不到彻底胜利的曙光,法师中唯一维持着清醒的群体,不知达成了怎样的交涉……或许是来自于巨龙的压力,总之,他们就突然集体叛变了】 【他们就是那些精灵法师】 鹿首像说出了一个并不让罗素感到讶异的事实。 和罗素的猜测差不多——不死之龙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但当战争的规模升级到末日战争的时候,祂们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出手强制调停了战争。 而精灵作为唯一热衷于权柄与财富的长生种,自然是要两头下注。他们一半支持教廷、一半支持法师。 在彻底看不到法师的胜利曙光后,从属于法师那边的精灵便立刻跳反。 虽然矗立于荒漠之上的法师塔依然没有攻下,但战争就这样潦草的结束了。 教廷虽然胜利了,但也只是单方面的宣告胜利。 在漫长的拉锯战中,教廷的高层不断更替、最终已经超过三分之二都是精灵,再加上叛逃而来的法师高层……可以说,战胜方中的八成高层人士都是精灵。 【教廷占领的天空堡垒共有八座,其中七座交由那些精灵】 【在巨龙的技术支援下,七座用于战争的天空堡垒解除了武装、改建为空中城市,居住面积扩增了一百倍、并且获得了复杂的生态环境。成为了一座座能够容许几千万居民生存的大型浮空岛】 【那些仍旧幸存的平民,相较于巅峰时期已经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的人口。他们都迁移到了浮空岛中,成为了空岛的第一批住民】 而剩下的那一座天空堡垒没有经过改建扩张,仍旧保留着武装。那是教廷唯一持有的天空堡垒。 【他们将其命名为“圣殿”,并将“圣典服务器”置于其中】 在那之后,就是公司时代……也就是天空时代。 那些受到诅咒与污染的陆地并没有完全毁灭,仍在长久的自我修复中。 巨龙并没有授予精灵成立国家的权力,因此精灵也不敢直接称王;自然,也不允许精灵们构建法律、组建军队,之前的武器必须销毁、军队解散、全面恢复生产。 虽然没有“王”,但新生活依然需要秩序的。 于是在巨龙离去之后,精灵们开创了“公司制度”、分别占据了七座空岛,成立了七家公司。 “……这就是七巨头吧。” 罗素恍然。 【是的】 鹿首像肯定道。 “为什么教廷和法师的战争,最终精灵却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罗素心中又出现了新的疑惑:“那巨龙和教廷呢?” 【巨龙们在修复受创的大地。除了名为“赫德森”的巨龙,对“公司”体制有着足够的热情、因此亲自作为董事长管理公司运行,其余巨龙都不居住于名义上属于祂们的空岛上】 【而教廷那边……因为‘销毁武器’、‘解散军队’的勒令,已经天使化的机械军团都被冰冻、冷藏】 【修改他人意志这种行为,毫无疑问是“恶”的。一旦这种秘密被所有人所知晓、承认,那么人类群体意识也会随之改变。教廷通过修改意志所获得的圣秩之力都将化为虚无……所以为了掩盖这一秘密、也是为了提高人们对于修改意志这一行为的接受程度,教廷改名为“赛博教会”,直言他们的力量来自于神——集体潜意识。因此,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投入于“神明”之中】 【如果将所有人的意志都录入到“圣典”之中,那么圣典服务器本身便是全人类意识的集合体——也就是具现于世的神。所有人都可以调用所有人的知识与意志,每个人的意志即是自由的、又是群体的。如果按照这种方式来解释,那么“机械天使”就只不过是先行者而已】 【如今,天使军团确实存在、能够量产天使的圣典服务器仍在运行……而公司知晓昔日教廷修改信徒意志、人造天使、使用禁忌武器等诸多罪责,因此他们处于确保互相毁灭的状态,反倒相安无事】 ……这也算是一种核威慑吗? 罗素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 “那,首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秘密?” 他毫不怀疑,知道这么多秘密的自己、一旦泄露,可以说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除非…… 【这也是为了确保互相毁灭】 【光是知晓这些最高级别的隐秘,无论你是哪里的特工、都足以被判处流放之刑——除非你愿意彻底的格式化自己的人格,但那也与死无异】 ——这是为了保证你不会背叛我们。 鹿首像直言道。 【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能听懂我接下来的话,所做的铺垫】 这些……都只是铺垫? “什么话?” 罗素问道。 【你脑后的芯片】 【它真正的意义,实际上是为了断绝成为法师的可能性——而这是为了彻底切断与法师的联系】 第四十一章 成为法师吧,罗素 法师并非是灵能者的古称。在过去,的确不存在所谓的灵能者。 因为灵能者实际上是人为诞生的产物。 这芯片真正的意义,其实并非是“心灵防火墙”、而是“心灵疫苗”。 只要戴上它超过三年,就会切断进入群体潜意识之海——抵达【最初荒原】的能力。 也就是说,只要是戴上过芯片的人、在长大之后,都会被根除作为法师的天赋。 这是为了防止那些充满仇恨、怨念、痛苦,在战争中已经彻底发疯的法师们,再度将手伸向“不再存在法师”的浮空岛。 毕竟法师的觉醒太早了。 只要经历足以改变人格的一天,其冲击力就能够觉醒成为法师。而这意味着,大量青春期的青少年都会觉醒成为法师——当他们的意识深入最初荒原时,就会在梦中见到那些被遗弃到陆地上的法师、并与之沟通。 【他们将会得知来自过去的隐秘,接受来自法师的教导、认为法师告诉他们的那“第二重真相”就是真正的历史】 【甚至不需要任何担保,仅靠承诺就足以让这些少年少女们为之卖命,成为这些法师们接触空岛的手】 【少数的保守派想要夺回浮空岛,但绝大多数的法师都希望让空岛坠落——因为他们的心灵早就被感染而扭曲堕落。越是在战争中出力的主力,就必然被诅咒感染的越深】 罗素闻言,摇了摇头。 ……这能怎么阻止呢? 虽然客观来看,他们的确是被法师利用了。但这些“生而有罪”的孩子,还能怎么做呢? 下城区的人在上城区看来,所有人都是令人恐惧的罪犯;而上城区的人,则被下城区蔑称为“薪奴”,没有丝毫自由意志。 虽然下城区才诞生不到四十年,上下城区却已经完全分裂。 哪怕他们不成为法师毁灭浮空岛的帮手,仅靠他们自身的意志、依然会选择毁灭这一切。 但是……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尾巴微微扬起,缓声问道:“你会知道有‘保守派’的存在,也就是说……” 【我参与教法之战时的身份,也是法师】 鹿首像没有丝毫隐瞒,甚至答出了罗素没有问及的内容: 【巴别塔理论上不属于法师与教廷中的任何一方,我们最初想要调停这场莫名其妙就打起来的战争、但最终却失败了……并被拖入到了战争之中】 【那时的巴别塔,有的人属于法师,有的人属于教廷】 【最终从教法战争中存续下来的人,只剩下三人。其中一位是被冰封的天使,一位是困在地上的保守派法师……剩下那人就是我】 【如果我现在这种情况,也能算是活着的话】 听到这话,罗素沉默了一瞬。 他扬起的尾巴与耳朵一起也慢慢耷拉了下去。 他意识到了自己问的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伤害到了鹿首像……他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了。 但鹿首像并没有在意罗素的冒犯。 她耐心讲解道: 【觉醒成为所谓“灵能者”的门槛,比觉醒成为法师要高的多】 【法师之梦的觉醒过程被芯片阻隔后,会使得这种力量变得更具活性化。而这样重复数次、数十次之后,它就会变得极为纯粹、不可阻挡……等最终觉醒之时,甚至无需潜入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借取群体的灵能形成“法术”,而是仅靠自己的意志就能扭曲现实】 【所以灵能者虽然能力的种类单调,但力量却远强于法师】 【人的理性,使得人远离潜意识的深处、使得我与‘我们’分开。恶魔失去了理性,就像是游泳者丢失了游泳圈,沉入到了深海之中……但这深海却并非是海水、而是有毒的污水——是法师们制造诅咒时产生的精神污染】 【因此,“防护芯片”这一技术本身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开创这种芯片的精灵学者,想必也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 “……下城区的出现,对吧。” 罗素喃喃道。 “对。” 坏日双手抱胸大马金刀的坐在管道上、靠在墙上,脚下踩着两根粗大的线缆。 他嗤笑一声轻声,应道。 最初只是存放“必须存在”但又太占用空间的全自动化工厂、农场等设施。但近几十年,随着矛盾变得愈发激烈,这里变成了佣兵、犯罪组织、非法灵能者这些“无码者”活跃的影子城。 在总公司不能主动使用致命性武装的情况下,这些犯罪者团结在一起……竟然还真造成了一些麻烦。 “那些普通人以为,麻烦来自于犯罪组织和佣兵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后的犯罪行动。但要我说,这反而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个体的生与死、企业的经济损失而已。真正的麻烦之处在于…… “原本抓到之后就会被第一时间放逐、击毙的无码者,可以互相结合、诞生孩子了。 “而毫无疑问,这些孩子不是在正规医院诞生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拥有芯片。是天生的黑户。” 罗素的瞳孔骤然收缩,拳头紧握。 他意识到了什么—— “……法师又诞生了?” “是的。如同已经熄灭的火焰再度点燃。三十多年过去,随着新的‘天生无码者’成长到了十几岁……法师的传承,在下城区再度复兴了。” 坏日深吸一口气,表情稍微变得严肃起来了一些:“你不是问,小琉璃背后的人是谁吗?那么我告诉你——被称为‘无知之幕’的组织,他们最开始就是由‘新生代法师’组成的结社。而他们并非是唯一的法师结社。 “他们是‘不受欢迎者’,理论上不允许诞生的存在,因为从未拥有芯片所以没有公民权,和无主的人工智能没有什么不同,任何人见到都可以任意损毁、击杀。 “他们生活于恐惧、憎恨与无秩序之中,响应了法师之梦的呼唤。在梦中,他们接触到了那些还存活于陆地上的法师们,由这些法师们培养长大。并从他们那边学习到了足够恶毒的法术。 “——而另一边,因为法师的痕迹从空岛上出现,赛博教会那边也有了新的反应。 “沉睡着的机械天使们陆续解除了冷藏,执行‘复活程序’。根据最初赛博教会与总公司达成的协议,他们有权派遣天使进入浮空岛,参与巡逻、帮助清剿法师。” “……这不是好事吗?” 罗素转身看向坏日,疑惑的询问道:“公司缺少致命性武力,也腾不出人手。不如让天使来动手——他们是专业的嘛。总比这些新生代的年轻法师要强得多吧……顺便还可以把下城区清扫一下。” 至少对罗素来说,这绝对是好事。 等于是这边忙的焦头烂额,结果兄弟公司那边突然来了一波强援。 一群不要薪水疯狂加班的猛男从天而降,把罗素这边因为同事大规模摆烂而越拖越多的工作飞快消化。 这显然对于罗素“日子人”的愿望,是有一个非常好的正面促进作用的。 “你还记得吧,罗素。这些机械天使导入的意志,都是一个个性格不同的‘圣人’。” “确实。” 罗素点了点头:“所以,他们肯定也会帮忙把空岛中的罪恶清除……这所有人的生活环境都是利好。” “问题就在于,今年是1202年。而这些‘天使’诞生于1103年,战争结束于1106年、天使军团于次年陷入沉睡。而七巨头的公司开创于1119年。” 坏日意蕴深长的说道:“对于不了解历史的你来说,你可能无法理解过去时代的人们的道德标准。 “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对于这些来自旧时代的老古董来说,我们所有人都是罪人。而且它们都适应了旧时代的暴力手段,不一定习惯如今已经变化的世代……而公司法也同样管不到它们。 “最关键的是,天使们所希望的,不仅仅是除掉某个恶棍、击杀某个犯罪者、瓦解某个犯罪组织。而是将这个罪恶的时代‘退还到过去’——重建旧时代的‘地上法’来约束‘天上人’。这就不仅仅只是对下城区有威胁了。” ……我怎么可能不懂? 罗素叹息一声。 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也的确充斥着罪恶…… 甚至不只是无码者。 就在半个小时前,一群明明持有芯片、却“从未犯罪”的人还在与罗素战斗——他们还专门分配了一个人,负责承担杀死罗素的罪名。在那之前,他还这样杀死了好几个人……如此一来,其他那些持枪者反倒是能变得干干净净。 这么说来,看似无辜的人里面又有多少是真正无辜的呢? 如果真的能退回到有法可依的时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 天使所习惯的、所追奉的法律,真的还能适应如今人们的生活方式吗? 如果那是所有人都不愿意遵循的律法,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到了那时,天使又会怎么做呢? 难不成焚起一把火,烧尽这邪恶的天空之城? ……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就算再不愿意,罗素也得站出来和天使们战斗。 “我大概明白了。下城区的法师们拉帮结派,组成帮派;天使们也准备到来,并试图接管一些权力、尝试暴力修改人们的生活方式……这必然会带来自上而下的全方位混乱。” 罗素盯着坏日,又回头看向鹿首像:“那么,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我只是一个特别执行部的新成员、灵能只有区区两级的红移……人微言轻,我什么都做不到。” “很简单。” 坏日轻笑道:“你还记得吧……只要持有三年芯片,就会失去成为法师的资格。” “……所以呢?” “你是个生而知之者,罗素。我和鹿首像都知道这件事。” 坏日缓缓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个时代的古人重生于现代……但你身上的确有着一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秩序气息。并非是软弱、也不是胆怯,而是下意识的试图遵守并不存在的法律。我推测你应该是来自一个太平盛世……一个有着‘法律’概念的旧时代。 “并且,你被封印着的记忆刚刚觉醒。并没有接受芯片的影响超过三年……” “……记忆?” 罗素讶异的询问道:“不是身体吗?” “罗素”接触芯片,足有二十多年。 只是他最近才想起了前世的记忆而已。 坏日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关键在于记忆——尤其是灵能对应的那段记忆,而非是身体。比如说,一个人重生在自己的备用躯体上,这具躯体毫无疑问是刚刚移植的芯片,但他的法师才能依然会被彻底封禁。 “但是,你身上的芯片依然会阻止你进入群体潜意识之海。而当我看到你能够变化成他人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变成爱丽丝的时候,是没有芯片的状态。” 听到这里,罗素的瞳孔微微收缩成竖瞳。 他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巴别塔会看重自己。 “猜得不错,罗素。” 坏日畅快的笑着:“虽然你拥有芯片,但你依然可以成为法师。 “成为一个因为仍然拥有芯片,因此身份绝对不会暴露的法师。” 第四十二章 四面间谍 “只需要你能够在变身之后的姿态下入睡,就能够进入‘最初荒原’。而样子,自然就是你变身之后的形态——进入荒原时的形态,就是入睡前的样子,就连妆容、衣着与武器都能带进来。” 坏日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你的每一个化身……都是能在‘最初荒原’中行走的一个身份。” “……听起来不错。” 罗素的尾巴左右摇摆着,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他有些心动了。 “不仅如此,”坏日继续笑眯眯的加码,“以‘法师’的身份得到的情报与学习到的法术,也显然有利于你在特别执行部的工作。 “我和鹿首像、以及巴别塔的其他干员,都可以暗中协助你的各种工作。你不方便的工作,都可以交给我们来;你想要杀掉的人,也可以拜托我来杀掉……” 但听到这话,罗素反而警惕了起来。 他眉头紧皱:“为什么要围绕着我行动?” “你可是我们的核心干员。” 坏日从管道上一跃而下,拍了拍罗素的肩膀,毫不遮掩的爽快道:“帮你就是帮我们。”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是调查历史真相的组织……你的任务自然就是接近法师的高层,想办法接触法师的秘史。” “到底是什么历史,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罗素眉头紧皱。 坏日摇了摇头:“很多。不如说,太多了……因为法师们是有着完全封闭的、内部历史传承的,就如同赛博教会也有内部的‘教史’。因为完全以纸质形式在内部传承,所以巨龙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被派遣去赛博教会,负责窃取教史的就是你的父亲。他都已经做到了大主教之位,中间源源不断提供给我们来自过去的隐秘,我们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其中也有一部分就是你父亲找到的。 “但不知为何,在你三岁那年他却突然烧掉了三卷已经是孤本的教史、叛逃到了透特灵能。在那之后,他就突然消失、不知所踪,鹿首像也没有找到他……他就像是死了一样。 “教会拥有的历史,法师们或许也有。因为法师们已经疯狂,无法沟通、所以它们才会成为孤本……但鹿首像认为,或许可以从法师那边的历史中、对照着找寻这和被销毁的三卷教史相同的内容——并且找到他当年为何要销毁这三卷历史、叛逃巴别塔和教会的原因。 “当然……你也要小心。在群体潜意识之海中死亡的话,就意味着现实中也会死。就像是灵能黑客在矩阵中被‘杀掉’一样。” 坏日后面所说的“杀掉”,指的是用杀毒软件清理掉。 罗素思索了片刻,双手抱胸、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不断敲击着左臂的义肢。 而坏日和鹿首像就耐心的等待着罗素思考。 过了很久,罗素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做。” 这毫无疑问,是颇具危险性的工作。 但罗素却毫不迟疑的接了下来。 一方面,是罗素也的确对这些隐秘的历史非常好奇……究竟是为什么,会让巨龙禁止人类接触历史? 精灵之中可是有不少人,就是从被那些封禁的历史中存活过来的。 但是,新生的精灵却依然无法接触到历史——就连那些年长的精灵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秘密。 而另一方面,是罗素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能让那个男人选择抛妻弃子、背叛组织与使命、隐姓埋名二十多年。 罗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母亲孤身一人来到崇光岛生活、而不是生活在被鹿首像完全控制着的区域内,肯定也是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避嫌。 毕竟她的丈夫背叛了组织,那么就算其他同僚再信任她、心中也始终会有个钉子。 而爱丽丝是一个很刚强的人。 她选择不给同僚添麻烦——也因此切断了绝大多数对外界的联络,不再接触机密。这样她就算叛逃,也不会带来太大的损失。 罗素真的非常好奇。 ——到底是什么理由,会让那个家伙作出这种选择? 而回过神来,罗素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作为天恩集团特别执行部的代理人,毫无疑问是属于“公司狗”的势力; 与此同时,他又是巴别塔的一员,是最高级别的通缉犯——甚至都不是冒犯了精灵,而是违反了巨龙的律令; 他还可以成为法师,作为法师干涉浮空岛的触手,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一定会认识下城区法师结社的首领,逐渐成为地下帮派的高层; 不出意外的话,罗素所拥有的“旧时代道德观”还可以让他获得一定程度的圣秩之力……他说不定还可以加入教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罗素就成为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四面间谍。 甚至在这四方势力中,还都有可能成为主力! 那么……如果有一天,自己必须选一方的话。 自己又要如何站队呢? 如此思考之时,罗素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他最近几个月所经历的事——那些他还没有忘记的事: 母亲快要病死之时,自己寻遍整个崇光岛、几乎得不到任何帮助; 精灵教授帮助自己、亲近自己,却只是想要把自己作为宠物养到家里; 佣兵收了钱便要袭击空艇……还有在那些佣兵身后的阴谋者,将数百人的生命作为棋子,引诱自己出手; 在蜂巢夜总会门口,把自己出售作为乐子、被人肆无忌惮的击打的“蹦蹦先生”; 被“无知之幕”绑架、威胁,经历高强度的义体改造而成为偶像、打入到天恩日报中卧底的小琉璃…… 再看看他能选的:希望维系现状的“总公司”,只是存在就会让大量无辜者死亡的恶魔,肆意妄为、杀人获利的“无码者”佣兵,制定禁止探索历史、禁止发展航天等一系列禁令的巨龙,希望得到历史真相并不惜为此搅乱世界的巴别塔,希望按照旧时代律法改造新世界的天使,隐藏于天使之后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赛博教会,以及最为干脆的——希望让浮空岛坠落毁灭的法师…… ……他还能怎么站队呢? 罗素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无力。 这世界中充斥了各式各样的恶。 无律、无序、无德。 谁也不把谁当做同类……将他人视为“物品”、衡量“价值”、独断“意义”。 哪个方向都不完全。 哪方阵营都有问题。 罗素只能选择“最先排除的”,却无法确认“最后选择的”。 恶魔、佣兵、法师——首先排除这三个类别。 至于之后他要跟随谁…… ……或者,是否自己开创一方势力。那还要等他再观察一阵子。 他如今的身份,将会提供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一个以“第一视角”去亲身参与、体会的可能性。 如果,弱小而平凡的他,真的能做到些什么的话…… “……但是,”罗素冷静下来之后,提出了一个疑问,“我总得有个方向。我根本就不知道其他的教史,怎么判断我找到的真相是不是这三卷教史对应的内容?” 【很简单】 鹿首像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这三卷教史的内容,正是最为关键的“真相”,是教会藏的最深的秘密、甚至就连教会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有这样的秘密】 【这也是最开始,我请求他去赛博教会寻找的“真相”记录】 【在这三卷教史中,有一卷关于“0年之前的历史”、一卷关于“灵亲的形成”……】 【……以及,一卷关于“巨龙永生不死的秘密”】 第四十三章 蓝歌鸲 因为罗素原本就处于比较紧迫的环境中。鹿首像在交代完事情后、便让坏日带着罗素离开。 而这次是罗素第一次使用巴别塔的“门”。 再度回到那“万门之间”时,罗素抬头望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众门。 他缓声自语道: “……鹿首像,为我打开通往之前房间的门。” 在那个瞬间。 罗素清晰的看到,某个原本没有颜色的房门突然变化着形状、涂上了颜色。 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搭上门把。 而在这时,鹿首像在罗素耳边轻声呢喃着。 【等你之后有空了,再来找我吧】 “——好。” 罗素略微一顿,认真答道。 他既然如此回答,就必然会去。 吱呀。 随着微不可闻的酸响,罗素小心的慢慢推开门来。 他在进门之前、先是打开一条小缝,小心谨慎的确认了一下。 确定房间中并没有人,地上的血迹中也只有自己的脚印之后……他才再度走回了自己之前大开杀戒时的房间。 是的。虽然不知道坏日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位据说是“最凶恶的通缉犯”至今没被人抓到,也是有点东西的…… 坏日行走时根本不会留下脚印。他踢开了好几次头颅,甚至直接踩在上面、却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灵能吗? 但坏日的灵能不应该是那把能够莫名其妙穿模砍人的剑吗…… 罗素思索着,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收紧了些身体。 姑且不提瞬间置换的重力,单就是这房间与之前那“万门之间”的温差、就让罗素感觉到房间一阵寒风袭来。 那是空调。 如今已是5月18日,幸福岛这里已经有点温度了。 不开空调的话,至少是会出汗的程度。 这地上的血液仍未彻底干涸。空调吹出的冷风伴着血腥气,让人联想到坟地夜间的阴风。 罗素确认了一下右上角的时间——距离罗素被坏日带离这个房间,才刚刚过了十分钟。 “十分钟啊……” 再算上之前罗素战斗的时间。 总感觉小琉璃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再要不然,就是被人击毙了。 罗素这么想着,反手将门关上、随即立刻再度打开。 只是这么一关一开,原本那深沉的深灰色房间就变回了蜂巢夜总会的走廊。 罗素走到门口,下意识的在布垫上礼貌的蹭蹭脚。 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鞋上血迹都已经快干了。 这显然是他在去见鹿首像时,在中间的路上蹭干的。坏日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坏心眼的并没有对自己说——不过罗素也不知道这坏心眼是针对自己的还是针对首领的。 但总之,罗素心中还是升起些许愧疚。 怎么看……鹿首像那个样子都不像是能下来打扫卫生的样子。 那么自己这个行为,似乎就和在瘫痪在床的老者窗户前丢了袋垃圾没啥区别…… 下次再去找首领的时候,帮忙去拖个地吧。至少把自己弄脏的地面处理一下。 罗素心想。 路上与一位戴着笑脸面具的侍者擦身而过,罗素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面具。他的面具还放在小琉璃的床头。 但回头一想……他的面具大概已经被血浸染、或者被子弹击穿了。 于是罗素想了想,不戴就不戴——反正潜入调查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之后大不了从里往外硬闯出去。 洗手间距离K128号房的确不远。 或许是因为还在上午,会专门开个包间喝酒的人还不算多……这一侧的洗手间内,无论男厕还是女厕都是空无一人。 罗素有些迟疑,但还是闯进了女厕所、进行一番仔细的确认。 他翻遍了每一个隔间,都没有嗅到任何味道、非常干净。但洗手池上的确有着用过水的痕迹。 他还特地翻到了隔间上方,确认了一下通风管道——发现那上面灰尘还挺重,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就怪了啊。 走的这么快吗? 罗素思索着,缓缓将自己拆下来的墙体装了回去。 随后他近乎是一路小跑着,赶紧夹着尾巴逃出了女厕。 这整个过程中,罗素的尾巴都是扬起的。 他的耳朵都竖成了飞机耳、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门口的声音,就害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要知道,罗素现在脸上是没有面具的。 这要是被狗仔抓拍到,那他的名誉可就要毁了…… 他现在可还是新任的英雄! 结果这么一来,他自己倒是因紧张而有了便意。 顺路拐到另一侧的男厕方便完之后,他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了奇怪的鸟叫声。 罗素提上裤子,半是好奇半是警惕的回头望去。 却发现男厕的洗手池上摆着一个很是突兀的鸟笼。 金属质地的鸟笼中,站着一只鸟。 那是上半身为铅蓝色、下半身纯白色的鸟类,在蓝与白色的交界线上有着宛如墨渍的黑色痕迹。 虽然罗素对动物学知识了解的不多。 但仅凭借着之前从翠雀那边得到的“小琉璃的暂用名”,他猜也能猜到这是什么鸟。 这大概就是小琉璃的假名……也就是所谓的“蓝歌鸲”吧。 看到这个鸟笼,罗素有了些许想法。 他再度跳上隔间进行确认。 男厕通风管道开口处的砖块,的确有着被搬动过的痕迹。 想必小琉璃应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不赖嘛。” 罗素赞叹道。 反思路而行,第一时间钻到男厕逃跑——这样前来搜寻的追兵,恐怕也会下意识的认为小琉璃是在女厕那边更换被酒渍弄脏的衣服。 她甚至专门打开了女厕的水龙头,造成了使用过的痕迹。如今还是上午,蜂巢夜总会更是足有三十层……整个一楼的包间加起来也没有几个客人,因此这里的洗手间如果有使用过立刻就能看出来。 这样一来的话,基本就可以确定,小琉璃和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 她应该是被劫持或者绑架,才被迫进入的天恩日报当卧底…… ……那么,这只小鸟又是做什么的? 罗素沉思着,与这只蓝歌鸲四目相对。 这应该是某个暗号?某个信息,亦或是留言? 意思是“蓝歌鸲在笼子中”? ——可是,她如果匆匆逃走的话,又怎么会有时间留下如此复杂的留言? 别的不说,这鸟她得从哪招来? 还是说……她其实是有接应的人,而这鸟是另一伙势力给罗素提供的情报。 “……可我怎么把你带走呢?” 罗素看着笼中的小鸟,有些发愁:“把你就这样丢在厕所里,也不是个事啊。” 可他如今还有事情要做——来支援他的劣者吸引了诸多火力,还在战斗。 哪怕他没有什么危险,但罗素总不能把他丢下、带着笼鸟直接跑路吧? 但也还好…… 因为就在这时。 罗素的身侧,原本提示洗手液的存量还有多少的屏幕,突然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立刻前往18L,支援劣者】 【搭乘K区电梯,我已给你呼下】 “明白。” 罗素立刻肃声应道。 他不再纠结这鸟、而是毫不犹豫便转身出了门,向着拐角处的电梯快步走去。 而在罗素还差几步到达电梯时,那电梯已然自行停在这一层、并且打开了门。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已经替罗素按过了电梯按钮——罗素甚至都没有停下,就直接走进了电梯门。 在异常芬芳而充满淡淡酒精味道的电梯间中,罗素板着脸站在正中间,身后则是好奇的打量着他的四位女士。 随着电梯门关上,罗素透过反光注意到了她们的面具。 两张笑脸、两张哭脸。 并且通过体态,确定了……都不是小琉璃。 虽然罗素一言不发、甚至没戴面具。 但他身后的一位黑发马耳大姐姐,却突然伸手抚向了罗素的肩膀。 罗素的尾巴顿时绷紧、高高扬起——他甚至伸手进怀中,悄无声息的握住了圣人斩首。 “别怕。” 戴着笑脸面具的她轻声说道。 那手却停在了罗素肩膀上、轻轻捏着罗素紧绷着的脖颈肌肉。 罗素顿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酸麻。伴随着一阵舒爽与脖颈处的疲惫感,一并袭来。 ……只是帮我舒缓疲劳吗? “弟弟,”她轻声问道,“你是跟谁来的呀……想去几楼?还是迷路了?” 罗素懒得和她解释,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目标。 于是他干脆捏着嗓子,奶声奶气的答道: “——我没有迷路!我要去十八层!” “好,姐姐帮你按……” 身后初次见面的路人大姐姐温柔的说道,同时顺手捋了罗素的尾巴一把。 罗素高高扬起、几乎炸了毛的尾巴慢慢耷拉下来。 他的确没有感受到恶意……大概是特别自来熟的人吧。 反正摁的挺舒服的,就给她点面子、还是不挣开了。 罗素眯着眼睛,沉默的享受着来自路人对肩颈的放松。剧烈的酸麻感让罗素开始念叨着,等这次工作结束之后,是不是要去专门找个推拿店放松一下——这应当是他之前爆发出迅捷动作的代价。 虽然罗素也不清楚,那么强大的劣者需要自己去帮什么忙…… 但罗素相信,翠雀应该是不会把自己当成炮灰的。 既然她会让罗素去帮忙,就说明这忙……罗素他肯定帮得上。 那么大致来说,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需要罗素去帮忙杀个人。 只是这位帮罗素放松肌肉的路人大姐姐,想必不会知道……罗素在接受完她随手的按摩过后,便要出门去杀人了吧。 第四十四章 笼中鸟 蜂巢夜总会,第十八层。 劣者身前,已然零零散散倒下了一堆人。 这倒是不出预料。 普通人——或者哪怕是非法灵能者,一旦被劣者近身、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无论是再厚重的盾牌、再坚固的义体……无论是魔物一般的肌肉、亦或是“机师”们驾驭着的巨大作战机械,在劣者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触碰…… 是的,只要轻轻的一次触碰。 他极为轻盈的下蹲并后仰、躲开倾斜着甩来的一道通电的钢鞭。 就像是拳击手一般。 劣者宛如闪电般逼近、击出了一记极轻极快的刺拳。 宛如情人之间的打闹,又或是老朋友路上相遇之时拍肩膀时的力道——甚至就连疼痛感都体会不到。 但被攻击到的那人、身体却是突然僵住,像是提前感受到了什么恐惧般绷紧身体。 而这时,劣者伸出双手。 他那对标志性的黑色皮质手套,不知何时已然摘下,露出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 那并不像是经常参与战斗的人的手。 甚至没有握持武器用的老茧,但却并不纤瘦、而是有着健康的形状。 从外形来看,反倒更容易被人联想为钢琴家。 但或许唯有劣者知道,这双手至今为止已经间接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啪。 随着劣者轻轻击掌。 被他攻击到的那人,身体便是猛然一僵、轰然倒下。他身上的义体迸出火花,已然瘫痪。 而那些地上瘫软着的人,也是突然哆嗦一下、本就损坏的义体进一步的崩出裂纹。 然而即使如此……却已然有人再度爬起来。 再加上陆陆续续涌来的人,让劣者眉头紧皱。 这些人只要不掏出远程武器,对劣者就没有任何威胁可言。可劣者不方便下死手……这又会让这些人得寸进尺、不断过来干扰他。 他们的行动非常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悠然……或者说,就是故意慢慢走过来。 可劣者能够将人轻易击倒、却无法将人击退击飞。他们就用自己的身体堆在这里,劣者就哪里也去不了。 直接推开他们也是做不到的——他们手中毕竟握持着高压电棍。 甚至可以说,他们直接一股脑扑上来的话、劣者就难以留手了……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清楚,这些人就是仅仅想把自己拖住而已。 这样打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毕竟他的体力不是无限的,动作迟早会开始变得迟缓……一个失误,说不定真的会被捕获。 不过,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根据劣者的经验,这大概只是无聊的热身活动。等待着真正的幕后黑手准备就绪之前的暖场娱乐。 “——我说啊。” 那个戴在那个孩童脸上的铁面具,突然发出沉闷模糊的、被变过音的声音:“你果然是讨厌‘英雄’,才会派那个新人去执行任务吧?” 在铁面具发话之后,那些不断缓慢逼近、宛如丧尸一般的人群便突然停止。 “哦,那倒不是。” 劣者冷淡的回应道:“虽然也是英雄,但那孩子是‘无意识的英雄’。他并不向往英雄,也不憎恶英雄,这种状态是最安全的。 “我是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倒是也没有全信,毕竟也不能排除是演技。” “所以呢?” 沉闷的、经过仪器变声的声音,从铁面具中传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就是说……我可以来稍微陪你们玩玩。但最好先别碰他。” 劣者掰了一下手指,发出指节的脆响。 他的瞳底燃起浅蓝色的微光,那是一种类似于海蓝宝石的光泽:“既然你开始跟我沟通了,这无聊的闹剧是不是该结束了?” 他和这位“无知之幕”的首领,已经是第三次交手了。 第一次对方在幸福大厦的中间层,绑架了一个小男孩;第二次则是在医院的中间层,绑架了一个女孩。 那人在用这些孩子,逼迫劣者和他玩一个个恶劣的“游戏”。 那两次都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情况。 那个铁面具里面,有非常精密的程序炸弹。 如果试图将这个铁面具直接摘下来,或者让这孩子的高度位置比现在上升、下降半米……这炸弹都会爆炸。 因为劣者特殊的灵能,如果他全力使用自己的灵能来攻击他人、这面具也会爆炸;而他如果试图摘下任何“追随者”的面具,或者不理会他而直接逃走、这铁面具也都会被遥控爆炸。 爆炸的范围倒是不会太高——仅仅只会炸死这个孩子而已。 这是对方给劣者提供的“强制退出惩罚”。 但劣者当然不会愿意。 只有在劣者遵循指令完成对方的“游戏”后,面具才能摘下来……但它在倒计时结束之后依然会爆炸。 第一次的游戏,是“躲猫猫”。劣者必须在规定范围内、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在幸福大厦内悄无声息的击倒六个躲避他的人、从他们身上取得一个字母,最后拼出一个密令。 这对劣者来说并不困难。他轻松完成了这个任务,而最终的答案是“SHABBY”……他的名字。 ——从那个时候开始,劣者就意识到,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第二次的游戏,就比第一次困难许多。 名为“山匪”的游戏,要求劣者在电梯内蹲伏,等待电梯被人呼走、并把第一个进入电梯的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抢走,把它带到这个女孩面前——如此重复、直到聚集“五样材料”。如果东西被人偷走了或者夺回了,这一次就不算……继续累计到五种。 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难度……但那五个人的手中,有的人拿着应急要用的药、有的人拿着病例和文件、有的人拿着拐杖、以及……还有一位太太、手里拉着自己的孩子。 那时的劣者意识到。 对方的目的,是在一步一步让他降低自己的底线——让劣者逐渐做出越来越过分的事。 这种恶劣而又玩闹的行为,比起“让劣者的象征被打倒”、倒更像是被寻了私仇。因为对方甚至没有通知记者,还要求劣者不能在执行部寻求帮助。 如此一来,就算这个面具真的爆炸……也其实和劣者没有关系。 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 ——但劣者却决不允许自己逃避。 哪怕他逃走也不会有人知道,劣者也绝不愿意这样欺骗自己。 那样的话,和那些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铁面具发出尖锐的怪笑,额头上突然闪耀起一个十五分钟的倒计时: “这次的游戏很简单,没有什么复杂的规则……或者说,就没有规则。” “你什么意思?” “十五分钟。炸弹将会在十五分钟之后爆炸,但我也直接告诉你……这炸弹是由矩阵驱动的,接口协议是T-P-T、要用磁吸式解码器物理链接。只要有一个灵能黑客愿意进入到这面具中,就有机会可以阻止爆炸。 “但在那之前,这些‘工作人员’都会缓慢前进、试图攻击这位灵能黑客。 “而这次的炸弹……分量会稍微多一些。至少将这一层楼的所有人炸死在这里也没问题。如果这一层坍塌的话……或许上面的人也会死吧。” 面具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连自己的追随者都要炸死吗?” 劣者阴着脸,低声质问道:“你就不怕他们听到这话后,选择了反叛吗?” “那你猜,我为什么现在才跟你说游戏规则?” 铁面具之下,发出了畅快到近乎疯狂的笑声:“在进入到你所在的空间之后,他们就已经按照我所提供的非法义体、以及长效芯片,将自己的听力压制到千分之一、使身体快速恢复。虽然你的灵能依然可以对义体造成损伤,但已经无法对他们造成永久击倒的攻击了。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解。那就是将这个孩子直接杀掉,炸弹倒计时或许就会停止、但程序也会立刻瓦解。 “——这次的游戏,名为笼中鸟。 “打开笼子的瞬间,只有自由——或是死亡。 “你会怎么选?” 第四十五章 低劣如我 只是一刹那的停顿。 走廊中放着的悠扬的小步舞曲便戛然而止。 “……别怕,我这就来。” 从原本放音乐的扩音器中,翠雀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刚才已经在调用备用浮空车,一分二十秒之后就可以上车。路程十一分钟,我到时会破窗而入……三分钟的时间,大概来得及。” “——你不许来!” 劣者的眼中闪烁着真实的怒火:“绝对来不及,这是一个阴谋——” 但翠雀毫不犹豫打断了他:“我是部长,我说了算。我是幸福岛最好的灵能黑客,如果我解不开就没有任何人能解开。 “不能放任不管,让无辜者牺牲……哪怕只有一人。不然我们岂不真成了公司的狗?” 可那不一样—— 劣者想要申辩。 他的意志非常清醒——这次“无知之幕”专门提出了要求。 那是一个只有“灵能黑客”的入侵模式才能解开的系统。 灵能黑客的入侵特点在哪里? 能够在矩阵中使用灵能……而另外一个特点,在于灵能黑客无法即时退出。 如果不能安全退出,灵魂就会留在矩阵中、而身体就会变成植物人。 这肯定是一个陷阱——最后炸弹大概会只剩几秒。 而这次的炸弹和之前两次不一样,根本无法放任不管。 如果实在无法拆解,劣者必须出手将这个孩子瞬间击杀,来避免炸弹爆炸摧毁楼层。 可那样的话……他不仅杀死了一个无辜者,而且损毁的程序还会将翠雀的灵魂也一并留在里面、一同摧毁。 ——他能赌吗? 相信翠雀能够办到这一切? 他的确想要相信。 可如果……万一呢? 他哪怕带着翠雀破窗而逃,翠雀也会变成植物人、炸弹会爆炸;如果他在最后关头将那个孩子杀死,炸弹不会爆炸、但翠雀依然会变成植物人、而他犯下了杀人之罪。 如果他自己在此时逃走,炸弹会爆炸、楼层依然会崩塌…… 似乎只有一个选择了。 如果在翠雀赶来之前,就将这个孩子杀死的话…… 牺牲者就只会有两人。 被他杀死的无辜者,以及他自己。 劣者决不能被审判,否则那将是罪恶的狂欢……最好是死无葬身之地,变成“失踪”。 他可以做到这一点。 如果使用翠雀的芯片、将最强的灵能在体内爆发,那声波可以将他直接震成肉末。悄无声息融化在这个世界中。 ——仅按牺牲者的数量来衡量的话,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 劣者低着头,注视着戴着面具、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男孩——那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干哑如砂纸:“真的万不得已的话……” “别说胡话!” 劣者才说了个开头,翠雀就猜到了劣者想要说什么、她毫不犹豫斥责打断:“相信我,我是最好的灵能黑客……我做得到。” “这个混蛋是为了让我痛苦,所以才让我众叛亲离——” “——所以,他不会让你死在这里,这个炸弹一定有解。” 翠雀冰冷沉静的声音有条不紊的响起:“你已经失去冷静了,我命令你听我指挥。” “……是。” “听好,等我上车之后就无法使用碟板。我会断线一段时间,但你不用担心……我刚刚已经让罗素上来帮你了。 “他也是一位网络安全工程师,或许能先行进行一轮入侵——如果他不愿意链接的话,你就让他帮忙出手、将那些人的四肢切断。他有特许权,也学过剑术。 “——车到了,我要离线了。” 说完,翠雀的声音瞬间消失。 而在她的声音消失之后。 “支援啊……” 沉默许久的铁面具才嗤笑一声,发出了变形过的声音:“那可来不及了。 “我安排了四位改造度超过70%的‘保镖’等在一楼,手持实弹、对进入房间的人进行暗杀。这原本是给你准备的……但如果你们那个新人替你挡了这一劫的话,他现在大约已经死了。” “他死不了。” 再度恢复冷静的劣者眉头紧皱,平淡的答道。 “你这么相信他?” 面具反问道。 劣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答道:“你既然不知道罗素还活着,就说明你无力观察一楼的情况。在部长开口之后,你就不再说话……我想到了两个可能性。 说着,劣者站在安静矗立着的人群之中,缓缓掏出金属打火机、擦燃点火,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擦燃打火机的瞬间,那些如同雕像一般安静站着的人群,便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着。 而在劣者发泄般、用力合上打火机的瞬间。 尖锐如雷的巨响,在他们脑中轰然炸起。 ——那些听力被遏制的保镖们,身上的义体都开始短路、迸出火花。 这些虽然没有装配武器、但绝对能算是“精锐”的保镖,在劣者面前却像是被成片收割的稻草一般。 “要么是让翠雀不被打扰、尽快赶过来;要么就是你担心自己说话时的异常网络波形会被翠雀追踪。 “那么我猜,你这次使用的入侵手段应该和之前不一样……就如同这次的炸弹也不一样。 “你就在附近,对吧。” 劣者肯定的答道:“直线距离肯定不远,就在这栋大楼里。考虑到安全性,我猜你大概在一楼……是在夜总会大厅中吗?” 铁面具没有再回话。 而在这时,电梯亮起。 罗素快步从中走出。 “要帮忙吗?” 他右手握持着已经处于激发状态的赤红光刃,还没接近劣者身边、就已经开口问道:“要我杀谁?” 无比简短有力、干脆利落的询问。 原本罗素还以为,劣者面临着苦战……他还要保持警惕,不要给劣者拖后腿。 结果上来一看,一地躺尸人。 ……想必是没法补刀,因而痛苦吧。平时劣者身边都有抓捕队员的,主要负责把他打趴下的人拷走。 想必自己的定位也大差不多。 “或者说,”罗素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杀气四溢、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对自己的形象不太好……于是连忙委婉的再度开口问道,“要我瘫痪掉他们吗?” 罗素却不知道。 他之前的问话,劣者心中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不仅是对罗素性格的错判——他曾以为这是一个胆小温柔的孩子,却不成想……猫科动物毕竟是猛兽。 主要是,刚才劣者甚至有那么一瞬,认真的考虑……要不要交由罗素把这个孩子杀掉。 毕竟,“英雄”的杀人罪责,似乎要轻一些……? ——不。 “……太丑陋了。” 劣者深吸一口烟,轻声喃喃着。 ……低劣如我。 竟然还敢这么想…… “什么?” “没什么。” 劣者平静的说着,将因狠吸了一口气而高亮的烟头取下、狠狠按在了自己左手掌心。 剧痛让他的思维瞬间清晰。 推卸责任是不可原谅的。 人会忘却自己的错,但劣者希望自己能记住。 这是必要的惩戒。 ——对自己居然敢出现如此堕落念头的惩戒。 在他的左手掌心,这样的焦痕已经有了六七个。 忍受着高温灼焦皮肤的痛楚,劣者的声线却没有丝毫动摇:“将他们的腿砍断,让他们爬不起来——尽量快一些。” “这个简单。” 罗素轻快的应道。 只见原本缓步慢走的猫咪,突然伏低身体、瞳孔收成竖瞳。 如同狩猎者一般,他如闪电般蹿了出去。 他的动作快到近乎变成残影,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光影在不断跳跃着。 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 如果放慢的话,就是冲过去、砍一刀——再在范围内以此精准的砍下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到下次需要挪动身体,就再次冲到下一波人面前。 这些人超过三分之二都没有握持武器,所有人都被劣者的灵能折磨到几乎没有抵抗的力气。 有的人还能勉强站着,更多的人则是趴着。 而哪怕是对于那些站着、握持着武器的人来说,罗素就将他手中的利刃抛掷出去——它会远程将这些人砍倒在地,罗素本体根本不会接近他们。 简直就像是打扫卫生一样,精准而迅捷。 不到三分钟,他们的腿就全都被罗素卸了下来。不比拆开一只螃蟹困难多少。 “还有什么事吗?” 罗素呼出一口气来,喘了两口气、开口询问道。 他绷紧的肌肉缓慢放松,汗水在衣领处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做到。” 劣者眉头紧皱:“但我要先跟你说明风险。” 在那之后,劣者就快速的将这“游戏规则”跟罗素说了一遍。 “我很感谢你将他们的腿斩断,这大大降低了我们这边的压力。” 劣者缓缓开口:“你还是个新人,没必要参与这种危险的行动……相信我们吧。顺便,在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帮忙疏散一下群众……最好将一楼大厅中的人用这个登记一下。” 他的声音很是平缓、似乎如往常一般充满了自信,甚至还在安慰着罗素。 说完,劣者将那枚绿色的单片眼镜递了过来。 但罗素深吸一口气,没有去接。 “不用等翠雀来。” 罗素异常认真、非常恳切的答道:“让我来吧。 “——我也会这个,真的会。” 第四十六章 葵百合 这并非是无端的自信。 罗素甚至有好几种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他的灵能“不存之器”,可以直接越过铁面具的表饰、深入其中,切掉指定的线路;他还可以直接将这孩子与铁面具相连的一小块皮肤切掉。 罗素同样也会使用碟板——他能用碟板进行传统形态的数据入侵,也掌握有灵能黑客的技术、可以用假想体形态钻进去。 ……和调查什么“恶魔”、混入什么夜总会相比,拆弹、入侵这种工作才是罗素最为擅长的。 倒不如说,他在入职之后都砍翻好几个人了,才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自己专业领域之内的问题。 ——现代大学生专业工作不对口的问题亟待解决了属于是。 既然现在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那么就先从最灵活的方式开始做。 罗素的左手义肢的型号叫做“葵百合”。这是罗素给他取的名字……这种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星象家百合”。 那是有十六种接口的侵入用义肢——通常灵能黑客使用的,也只是从六接口到八接口的型号。特殊之处是多两个碟板接口,有的还要再多两个通用接口。 而没有工程学需求的战斗用义肢和伪装用义肢,接口数量必然在四以下。 一个能用于和他人物理链接、或是插入芯片的通用接口,这是所有义体必备的接口,有时会有两个、其中一个作为备用。 再加上适配大多数远程武器的校准链接……这个时代的一部分枪械,已经不再需要使用准星和瞄准镜来瞄准、尤其是自动武器,都是可以直接物理链接到武器接口、用脑后芯片采集其他目标捕获用义体的信息并进行处理校对,将瞄准界面显示到眼前,来进行实时校准。 他们眼中的画面就像是射击游戏一样——甚至会提示“准星大小”以及目标距离,软件高级一点的还自带透视、如果手臂有义体的话,还可以装上自瞄。 移动枪械时,就宛如是使用陀螺仪来转动手柄。 另外一个必备的接口,是外挂一些特殊插件的接口时使用的。比如说,没有进行义眼改造时、可以外挂一个瞄准器。就比如说空艇之上时,那些黑衣人保镖……他们头顶上射出红色光线的、就是名为“独眼巨人”的辅助瞄准插件。同类插件还包括适应性防毒面具,以及喷气背包、磁力靴之类的“装备”。 使用开关来启动,未免就太过缓慢了。 就像是罗素之前吐槽的战斗抽卡一样——这种装置肯定是要事前接入义体接口,然后需要的时候念头一动直接启动。 这个世界人人都有义体的原因,不是为了审美、也不是有什么残疾或者是要优化躯体性能。 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至少得给芯片提供个数据接口。 不然就连好友都加不上,有什么重要数据必须线下传输也做不到。 虽然芯片本身不需要充电,但如果装配了功能性比较复杂的义体,也是需要偶尔充一下电的。这个接口本身也可以接入充电器。 十六种接口,就是理论上义体所能持有的最大接口数量。而在今年之前,这个“理论最大数”是十二种。 虽然正常使用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会同时接入一两个、至多也不会同步链接超过四个接口……然而在设计上,绝对不能允许“一旦接入太多就会数据串流、卡顿、过热”的情况。 一旦超过八接口,就需要特殊协议来保持运转。 “葵百合”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第一批适配了“星象家协议”的新型工程学义肢。 虽然定位是侵入用,但它配置了特殊协议的稀有接口、甚至可以直接链接到大型工作站的运算枢纽,或者入侵巨型工程机器人——就连“退火神经中枢”这种必须使用特殊设备才能进入的,罗素都可以直接裸连侵入。 更不用说这区区一个小型铁面具。 这种体积很小的金属装置,大概率就是用磁吸式接头写入的数据。 于是罗素扬起左臂,念头一动、左臂的义肢中突然弹出一个磁吸式的接头、以及一根数据线。 “你没问题吗?” 劣者眉头紧皱,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也可以先进去看看,收集一下情报。然后出来之后告诉我,我先跟路上的翠雀说一下……” “你看到我随身携带这种冷门接入线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没问题。”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 和之前小心谨慎的语气不同,此刻罗素的言语中充满了专业人士的自信。 “哦对了,这个侵入协议要用什么TPT……” 劣者连忙补充道。 “我懂。” 罗素随口应了一声。 他回过头来看向劣者,嘴角微微上扬:“你知道吗? “最擅长网络安全与人工智能技术的企业,是崇光科技集团;崇光集团下属的核心人才培养基地,就是崇光大学;崇光大学最核心的学院是信息安全与情报控制学院……而我从上大学到研究生毕业,一直都是我们年级的首席。 “虽然经验可能少了些,但技术上……我并不觉得我比翠雀会差多少。” 他根本用不着使用普通协议。 “星象家协议”直接内置了多种常规协议……这是萨莉鲁斯这几年正在筹划的“大一统协议”,兼容市面上的两百余种协议,使公共接口可以仅通过转接线、不使用工程学义体,也能直接链接稀有接口的外部装置。 罗素的导师萨莉鲁斯虽然喜欢设计义体,但她真正专业的地方、正是她作为网络安全工程师的能力。 如今几乎每个企业、每位董事都配置的“A·ICE”——学名为“攻性防壁”的反入侵电子技术,正是由萨莉鲁斯所发明的。 如果没有A·ICE这个底层技术,那么如今的灵能黑客几乎可以进入他们想要进入的任何地方、操控几乎任何人的义体。 但是现在,如果他们的假想体试图闯入这隐形的A·ICE,就会瞬间被海量的垃圾信息所感染。 甚至可以让他们的芯片过热、反过来烧爆他们的脑子……最次也可以留下用于反向追踪的“冻伤痕迹”。高级一些的型号,还能够第一时间反追踪、或者暂时封禁对方进入矩阵世界的能力。 萨莉鲁斯一共陆续发明了包括A型、B型、D型、T型等七类防壁,并且不断对其进行技术更迭与维护、并且这些技术是完全开源的。 防壁和防火墙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防壁是专门用来对抗能够直接破坏底层数据的灵能黑客,而非是病毒或是其他类型的入侵的。 如今的商用防火墙与商用防壁,无论是“黑冰”、“蜜罐”还是“深海”,都是来自萨莉鲁斯底层技术的延伸。而能够攻破这种级别的ICE的破冰锥,只在几个最大的灵能黑客组织中。只有在破冰之后,才能使用假象体进行入侵——而如果本身不用假想体进入,也就是说、不使用灵能黑客的独有手段,就必须使用碟板内置的“魔偶”。 魔偶就类似于旧时代的木马病毒。 但与木马不同的是、魔偶的行为模式是高度自动化的……只要释放进去、就可以自行完成任务然后自我销毁,就如同自律行动的人偶一样。 那些碟板之中,就集成了这些魔偶。 但是,这些碟板内置的魔偶,必须通过这些黑客的云端服务器来进行辅助演算——魔偶之中根本没有集成最关键的“破冰锥”技术。不然仅靠那么小小的一块金属所能进行的演算,根本无法穿透这个时代的各种防壁。 是的,最高级别的灵能黑客组织、反而就几乎不再进行黑客行为了。 而是出售进行黑客行动所必需的“新手套装”和“升级套餐”来牟利。他们低价出售的碟板全部都是有时效的,如果到期之后不续费,就会直接失效、或者下载破冰锥时变得非常缓慢。 但续费的话,还会捆绑推荐一些根本用不上的“优化套餐”。 比如说翠雀使用的“神之眼”,基本功能就只能入侵普通六个型号的公共摄像头。如果想要入侵袖珍摄像头、私人摄像头和义眼,就得额外一层层加钱;想要入侵喇叭还得再加钱,入侵屏幕还得再加一次钱。 可以说,他们将碟板的功能拆的这么散,就是为了在打包的时候能够看上去“更豪华一些”。 凡是基于萨莉鲁斯开发的开源防火墙与防壁技术,都有固定的漏洞。这也是企业无论怎么更新防护系统,碟板很快又能有效的原因。 而这其实是萨莉鲁斯留给自己入侵时的后门。 ——毕竟造防火墙的人,总不能把自己也拦在外面吧。 葵百合里面,集成了超过六十种攻击程序。萨莉鲁斯甚至给罗素进行分类,让他可以在任何防壁面前一键调用对应的破解程序。 光是从这点,也可以看出萨莉鲁斯对罗素的重视与信任。 以及强烈的包养意愿。 “别怕,孩子。” 看着那个还在微微颤抖的孩子,罗素双手扶住他的脑袋,轻声安慰道:“记着……站着别坐下、别蹲下,脚酸了可以轻轻蹦一蹦。不要把哥哥的线扯掉……再坚持个十分钟,你就能得救了。 “加油,好吗?我会和你在一起。” 这是适当的、合理的安慰。 防止“患者”因为过高的紧张,而直接把线扯掉——虽然有劣者帮罗素盯着,但罗素还是习惯性的先嘱咐一声。 看着那男孩慢慢点了点头,罗素才满意的笑了笑。 “真乖。” 罗素轻声说着。 他跪坐在地上,闭上眼睛。 【请选择接入模式】 ——侵入模式。 当罗素轻轻点下这个按键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刺耳的警告声。 【接入方将连接规则设置为-侵入模式】 【警告,此次物理链接将强制解锁数据交换权限!】 【警告,此次物理连接将强制解锁管理者权限!】 【确认无许可,判定为恶意侵入】 【警告——】 在那之后的声音,罗素就听不到了。 因为他化为数据的假想体,已经顺着物理链接流入到了那小小的铁面具之中。 第四十七章 幸不辱命 当罗素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只沙丘猫。 他身处于黑色的、没有星星的虚无空间中。 在矩阵空间中化为自己的灵亲——这就是灵能黑客的常用入侵形态。 如果不采用这种方式,很容易造成迷失、混淆现实与矩阵空间……毕竟记忆攻击是最为常见的反击手段;而如果是与自己太过无关的造型,又容易在攻性防壁造成的自我损伤下导致意识瓦解。 猫咪正身处于纯黑色的迷宫之中,打着转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迷宫墙壁的材质会让人联想到黑曜石,因为它们表面并没有金属光泽、还有些许凹凸不平的缺损。 每一处缺损,都是或大或小的漏洞。 而现在的罗素,甚至还没有触及到防壁……这仅仅只是最外层的防火墙,用于拦截普通入侵者的静态防护。 罗素不慌不忙的舔了舔爪子,原地蹦跳了两下来活动四肢、随后高高跃起。 他扑到一面墙上,随后折返跳跃到相邻的另一面墙。在呈九十度组成直角的两面墙中,罗素轻盈的弹跳着、爬到了足有三四米的高度。 这也就是迷宫墙壁的防护极限——如果使用碟板进行入侵,光是绕开或者凿碎这面墙就得花上一段时间。 罗素优雅的在迷宫墙上行走着,随后在需要绕路时高高跃起、直接跳到对面一侧的墙上。如此重复着,他甚至没有绕路、只是两次跳跃就抵达了另一侧。 能够困住普通黑客至少二十分钟的惰性防火墙,只花了罗素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就绕了过去。 “……嗯?” 在他跳过迷宫墙后,突然警惕的扬起尾巴。 只见火焰在他落地的瞬间轰然燃起——四面八方的茫茫野火将他的视觉完全遮蔽,而痛楚第一时间便降临在了罗素身上。 虚幻之处在于,猫咪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火淹没……但他身上的毛发却并没有燃烧。 “竟然是‘火流星’?” 罗素喵了一声,一时之间有些纳闷。 这是一种相当老的防壁,老到早就已经从市面上绝迹。 罗素也是花了大概两秒钟,才回忆起这东西的存在。 “火流星”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一种特殊的攻性防壁——它的攻击性手段是,不验证密匙、在任何人接触防壁时,立刻传出按时间越来越强的灼烧痛觉。 攻性防壁中,最常用的反击手段就是“记忆损伤”、“痛觉信号”、“现实定位”、“矩阵封禁”这四种。 而“火流星”曾是“痛觉信号”这个类型攻性防壁的始祖。 它的防护逻辑是这样的:首先对一切请求进入者立刻进行无差别攻击。将人类被火焰灼烧时的痛觉转化为数据信号,然后将各种强度不同的灼伤痛觉铺天盖地的反向输出。 如果目标芯片内有密匙,那么当然可以很快通过、就不会痛的太持久……而如果试图攻破防壁,就会越来越痛、甚至可能直接把人痛死。 对于普通用户来说,只会在经过公司时痛上零点几秒。就像是被蜡烛烧了一下手指。 但如果罗素在很远的地方进入矩阵空间,通过碟板的破冰程序来攻击这个公司……假设他手中的碟板在操作不失误的情况下,需要十分钟的运算攻性防壁。那么他的假想体就需要在矩阵空间内待上十分钟。这虚假的灼烧痛感就会持续这么久。 这痛觉当然是假的,谁都知道自己肯定没有被灼伤。 但是假想体是有感官的——如果痛到意识模糊,倒在这里、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不使用假想体入侵,倒是会好很多……那就仅仅只是不断接受海量的垃圾信息。不下载数据的话,这些数据只会传输到碟板中、不会流入芯片内部。 但那样就容易烧毁碟板……而不使用假想体的话,灵能黑客可以说毫无优势。很难通过技术手段冲破最外层的防火墙。 在三十年前,火流星曾是最好用的商用攻性防壁。 它好用就好用在它是真的一视同仁。 反正肉身通过时只需要验证一瞬间,但是远程破解却需要很久。虽然未必防御力多强,但那一视同仁的痛楚,却会让灵能黑客不愿优先攻击这家公司。 ——只要让灵能黑客组织优先去攻击其他公司,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守护了自家公司。 后来它逐渐废弃,倒不是被灵能黑客破解了这个机制。 因为它就没啥机制可言——它的破冰锥并不复杂。 在不断输出海量垃圾信息的情况下,不可能在后面再复合一个太过精密的防壁,不然这种数据吞吐的情况下,它本身就容易出bug。 用在矩阵空间的幻觉来解释……就是在那重重火墙的尽头,是最为朴实的光墙。 那是惰性防壁。相当于每分钟重置一次的验证码。 它没有任何技术可言,需要的只是运算量……就像是无数道数学题、只要一层一层算出来就可以了。有密匙的人,可以直接同步从公司服务器内得到同步生成的密码,而没有密匙的人就只能从外面愣算、然后冲进去。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没有技术含量就是最好的技术含量…… 如果我学了技术和没学技术过你都是一样的时间,都得靠碟板愣算、那我这技术不就白学了吗? 后来,是因为在攻性防壁中有了更好用、威胁性更高的“蜜罐”,可以很方便的现实开盒、摇一个附近的佣兵过去物理解决掉你,所以输出痛觉的火流星就直接被弃用了。 毕竟天天上下班打卡的时候,不论员工还是董事,人人一进公司、一出公司就平等的被火烫一下——久了之后人们也是会怨声载道的。 翠雀大概率不会带上能针对性破解火流星的碟板。因为它实在太简单了…… 那样的话,翠雀就要忍受着被火灼烧的痛楚、来维持假想体的状态,等待碟板进行强行破解演算。 ……幸好进来的是自己。 罗素心想。 这就像是有人威胁,说如果不能在指定时间内解开这些数学题炸弹就要爆炸——于是费尽力气找来一位数学博士。结果发现是要求这位博士站在高温桑拿房里狂解一千道初中数学题。 倒不是算不出来,主要是身体受不了……而且时间根本不够。哪怕一眼就知道答案,写也是需要时间的。 罗素熟练的忍受着被火灼烧的痛苦,很快调用起针对性破解火流星背后那惰性防壁的破冰锥程序。 名为【大数学家】的进攻程序。 只见罗素身边很快凝聚出一个黑色的虚幻锥体。 就像是一个旋转着的铅笔头,将罗素裹在其中、飞速前行。 它对于那些火焰根本没有任何防护。那些火焰依然透过它,持续灼烧着里面的罗素。 但就在这椎体飞行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后,它前面便猛然亮起一道光墙。 那并非由数据组成、也并非是实体……而是无数嵌套着的六边形矩阵。 这黑色的虚幻锥体立刻开始全速旋转。而它每旋转一圈,那六边形矩阵的最中间就被瓦解掉了一层——而它们立刻收缩、瞬间补上。 如果是再先进一点的碟板、持有复合破冰程序的那种,在它“收紧”的瞬间、就可以直接强行突破进去。这是专门针对堆料算法的一种暴力解。 不过好在“葵百合”的性能很是不错,不需要强行突破也应该可以很快算完。 此刻在外界,罗素义肢的几个散气口嗤的一声打开——肉眼可见的、蒸腾着的白色热气从里面不断排出。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劣者显然有些焦虑。 他有些坐立难安……想要让罗素赶紧退出来,但又担心他正到关键节点、影响到他状态。 而在矩阵空间中,【大数学家】的运算很快就达到了终点。 ——用时共计四十六秒,共计破解了八百六十三层惰性防壁。 只是看到这个时间,罗素就非常清楚——翠雀绝对算不完。 她没有“数学家”系列碟板的话,想要靠其他碟板强行运算突破、要花至少三到五倍的时间。 假设她突破防火墙的时间和罗素一致,那么等她破解了这一道防壁之后,最多还能剩下半分钟。 到了那时,翠雀就必须选择——是继续前进、还是后退。 如果她选择前进……并且真的就只有这么一道防壁,那么皆大欢喜。 但如果后面还有任意一道防护、导致她无法关闭最后的总程序,那么她后退时……同样还要再进行一轮这样的计算。 那是新的随机数……这绝对算不完。 除非翠雀选择逃跑,否则这就几乎是必死的陷阱。 ——但她会逃跑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总之…… 罗素恍然。 布置这个炸弹程序的人,心中一定满怀恶意。 和劣者所说的“一个恶劣的玩笑”根本不同,那个人就是要炸死翠雀……或者还有劣者! 在光墙瓦解之时,猫咪直接钻入到了下一层。 他身上还有些微微发红……并非是皮毛燃烧,倒更像是金属被灼烤之后逐渐降温时的颜色。 花了大概五六秒,罗素身上的红光才彻底熄灭。 而在那之前,罗素便是眼前一花,抵达到了下一重空间之中。 一百个柜子,以5乘以20的结构、绕成一圈堆在罗素身边。 “这才是真正的笼中鸟,翠雀。当你身处于笼中之时,还能否看到笼门所在的位置?” 一个重重叠叠的声音,回荡在罗素耳边:“只有一个柜子里面,有结束这一切的按钮。剩下的柜子都是空的,你现在还有三十秒的时间。 “猜猜看,我会将按钮藏在哪个柜子里? “如果你对劣者足够了解的话,或许可以知道那个对他特别有意义的数字……” “——扯犊子,我还有十多分钟嘞。” 罗素忍不住吐槽道:“你就这么确定,她能在还有三十秒的时候抵达这里?” 这里根本没有另一位灵能黑客在守城。 没有什么远程操控的意识,只有一道自动触发的留言。如同一座无人看守的空城,什么东西、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但没关系。 能不耽误时间就是最好的—— 虽然罗素准备了好几种方案,但是第一种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剩下几种也就没必要拿出来了。 在已经突破防壁之后,灵能黑客在这里的权限……基本可以说是无限大的。 罗素猫咪身躯的虚空之中,突然钻出了无数条畸形的机械手、精准的指向了所有的柜子。 名为【千手】的进攻程序——化为一百道同步进程,一瞬间就打开了所有的柜子。 最终有按钮的柜子数是“十三”,那条机械手将按钮放到罗素面前、而其他的机械手同时瓦解消失。 罗素暗暗记住了这个数。 他并没有直接按下那个按钮,而是抬起右爪挥了挥。一个眼睛图案的投影浮现在了按钮之上。 在确定这个按钮的确就是程序终止指令之后,罗素才将它按下。 随后,周围的世界瞬间变得灰暗、失去光泽。原本还在碎碎念的那个回音也戛然而止。 于是罗素开始后退。 他每后退一步,眼前的场景便闪退一次。 但是与他进来时不同。 光墙已经暗淡、火焰已经熄灭,迷宫钻入地下——只能看到地上的黑色轮廓。 当罗素站在迷宫之上,再度后退之时……他的眼前便是天旋地转、开始剧烈震动。就像是在玩激流勇进时,背对着前方在隧道中高速前进一般。 罗素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已破解防壁】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了这个东西真正的信息标识。 【您已成功侵入:笼中鸟】 【商品品类:玩具或儿童读物】 【生产商:无知之幕】 【生产批次:未发售】 【审核编码:未审核】 【商品详情:“我们是公正之神的代行者,舞台上的小丑,装在壳子里的人。”】 【数据传输】、【格式化】、【开发者模式】、【开/关机】、【重新启动】 罗素轻轻点了一下关机。 至于内部结构……那就留着之后再用开发者模式看看吧。 那在铁面具上不断闪烁着的红灯,终于滴的一声彻底熄灭。 “竟然真的破解了……” 劣者忍不住惊叹道。 这是罗素第一次看到劣者出现如此强烈的感情波动。 “……幸不辱命。” 罗素忍不住解释道:“但说实话,对方技术实在是有点差。两面石头夹一层火,除了拖就是拖……” 看场面搞的这么竖锯……罗素还以为这里面等着他的必是一番苦战。 ……就这种破场面,也能坑到翠雀和劣者吗? 罗素心中产生了奇怪的疑惑。 他隐约从这个完全不平等的“游戏”中,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失去了耐心、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就像是跑团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遭遇战——罗素第一反应就是,这KP是不是打算撕卡了? “已经没事了,孩子。” 但他虽然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对那男孩安慰着。 他哒的一声,拔下了磁吸式接头。把线收回到自己的义肢中。 罗素捂住自己被烤了几分钟,稍微有些轻微眩晕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小会。随后他就抬手将那孩子脸上已经关机的铁面具摘了下来,准备转身递给劣者、让他带回去研究。 然而罗素却看到劣者突然愣在了原地,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面具。 “您……” 劣者的语气有些迟疑。 罗素看他反应不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起来……那头套一般的巨大面具,似乎完全挡住了男孩的灵亲特征。 如今罗素回过头来,看清那孩子的面容之后,也是愣在了原地。 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个“游戏主持人”布置的另一重陷阱: 只见那面具之下的纤瘦男孩……有着精灵的耳朵。 第四十八章 托瓦图斯 那是一位相当年幼的精灵,有着黑色凌乱的短发、瞳孔则是有些不详的深红色。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但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应该也得有几十岁了。 ……也怪不得。 之前罗素还在想,作为一个被绑架的孩子,他未免也太淡定了。 没有哭闹、没有乱跑,就安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便罗素进行操作。 罗素还以为他是吓傻了,不会动了……专门安慰了一下。 但如果说是精灵的话,那就很合理了。 幼年期的精灵,比成年人类更加沉着冷静——这反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的。” 幼子看向劣者,突然开口,发出了清冷稚嫩的声音:“以此作为你最终没有那样做的感谢。” 罗素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向劣者。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罗素没猜错的话,他多半是说了什么“不如舍弃掉这孩子”之类的话。 然后,估计是被翠雀骂回去了吧…… 在罗素看来,劣者是一个异常冷静——甚至冷静到有些神经质的人。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怪,但罗素的确就是这样感觉的。 劣者这个人,就像是深冬时节冻结的湖,沉重而静谧。但如果走在上面,就会有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不知它承受到什么程度,就会突然塌陷坠落的恐惧。 从理性角度来考虑,假如排除掉罗素这个变数……那么在翠雀抵达之前杀掉这个孩子,把他用浮空车水平运输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爆炸,是“性价比”最高的计划。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罗素的话他就会这样选。 但比起纯粹的理性……劣者又有一种奇异的“理想狂热”。 罗素不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 劣者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直在愤怒”。 愤怒于世界、愤怒于他人、愤怒于自我——然而与此同时,劣者却始终以理性压抑着这股毁灭一切的愤怒,不将其流露于外一丝一毫。他严以律己、严以律人……他似乎信奉着一种极端而严苛的“正义”。 这种正义让他面对精灵、面对董事、亦或是面对生死危机时,也仍然不会畏惧。 ——但他却会选择妥协。 正如他会进入天恩集团工作,作为他所不屑的“公司狗”;他对罗素这种“英雄”很是厌恶,却愿意忍受着这种厌恶与他一起工作;也正如他在面对这来自“无知之幕”的疯子的勒索威胁之时,却选择了屈从于对方的游戏规则;打算牺牲掉这个孩子结束这一切时,却又会因为翠雀的命令而选择放弃自己的念头。 他明知这样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却仍旧无法放着眼前的受害者而不管。 这种奇异的矛盾感……让罗素产生了一种隐约的直觉。 劣者似乎,并非是想要成为什么人,他并没有那种执着的——能够无视阻挡、横冲直撞击破一切的心。所以他才会妥协。 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不成为什么人”。 他有一种深沉的憎恨、一个明确的宿敌——对方越是这样做,他就越不这样做;对方越是认为对的,他就越认为是错的。他的人生就如同一面镜子,完美的映出了对方、并用尽一生、竭尽全力试图将其否定。 透过劣者,罗素似乎甚至能侧写出那个人的轮廓: 那应该是一位精灵董事,一个能够随意牺牲掉眼前的什么人的上位者,一个善于伪装、从不会展示自己冷漠之处的伪君子,一个发自内心看不起他人、也不会尊重弱者的冷血之人。 劣者发自内心的憎恨着那个人。因此不想成为那种人。 罗素在一旁保持着沉默,专心观察着劣者。 “……非常感谢。” 面对精灵幼子的应允,劣者沉默了一会、低声感激道。 很显然,劣者也认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牺牲一个人,来拯救其他人—— 这让罗素产生某种“正义伙伴”既视感的抉择,却让劣者不惜用烟头烫伤自己的手、也要铭记这种错误。 ——并非是基于道德、也不是法律。 更像是因为他推测“某个人或许也会这样做”,因而对自己下意识的冷漠理性举动懊悔到痛彻心扉。 而且,罗素观察到……劣者对这精灵幼子并没有什么敌意。 这倒也不合理。 一般来说,当对于精灵的憎恨深沉到劣者这种程度的时候,看到尚且年幼、无力抵抗他的精灵幼子之时,这种憎恨应该升腾为暴虐——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复仇心。 但劣者却不会这样。虽然他对精灵十分厌恶,但对于这孩童形态的幼年精灵,眼中却没有任何敌意、杀意与厌恶。 因为他的愤怒并不会牵连到他人。 “这里我们想问一下,您到底是如何被人绑架到了这里……还有相关记忆吗?” 劣者公事公办的询问道。 但他其实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得不到答案的。 且不论在之前的两次绑架中,那些孩子都失去了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 光是这精灵幼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涉及到精灵的事务,就是执行部不允许调查、也无权过问的事情了。 “这事就不用阁下来操心了,我会自己处理的。” 精灵幼子重申道:“这事到此为止。将我绑架到这里来的人,你们也不必再追查了。” “可是……” “我之后会给天恩集团的董事会发函。我将感激你们将我救下,让他们以任务成功的标准对你们支付薪酬、计算绩效……并申明此次事务的全部责任归于我自己。 “——之后关于这些人的相关事务,全部都调到我手下,我来派人去处理。这样可以了吗?你们就不必和这些凶恶之人搏斗,可以去忙其他工作了。” 精灵幼子抬起头来,看着劣者露出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 这是将案件从天恩集团调到其他“七巨头”的事务流程。 如果经由他这样处理……那么就算再度遇到这伙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也都不再是劣者的责任。而是算作“从其他岛来的逃犯”,要通知当地执行部派遣机动小队前来逮捕。 但是…… 就算如此……劣者真的再次看到对方的话,会这样置之不理吗? 罗素微微皱眉,心中暗想。 “能认识一下吗?” 看到劣者重新陷入沉默,刚被绑架的精灵幼子耸了耸肩、转头看向罗素:“毕竟你刚刚救了我的命。”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用那高档红酒般深沉光泽的双眼望着罗素、眼中满是好奇。 他说完,便很有礼貌的对罗素行了一礼:“我叫托瓦图斯,隶属于桃源商行。我所背负的命运是‘不和’。” “……命运?” 罗素听到这个词,有些疑惑。 托瓦图斯反倒是愣了一下。 但幼子随即宽和的笑了笑:“啊,您要是不知道的话也无所谓。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东西。” 虽然看上去,大约也就是人类小学一二年级左右的模样。 然而比成年人类更懂礼貌、进退有度的坦然举动,却会使人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虽然是幼子,但他的双眼已然并不纯净、而是变得深沉。 “我叫罗素,暂时还没有代号。” “为什么不取一个呢?” “主要是还没想好。” 罗素坦然道:“如果更换代号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我宁可先不取。” “是比起在黑暗中试探,更喜欢一步到位的类型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 罗素思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才在这时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特质。 “但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取一个代号。” 精灵幼子提出建议:“如果把自己的真名随意告诉他人,就会给人一种‘我和你很亲近了’的错觉。这样容易让人把握不准和你的距离,反而容易伤到你自己。” “我会考虑的。” 很有道理的建议。罗素连连点头。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不再为天恩集团庸庸碌碌工作至死……而可以触及真实,接触到更为崇高之物。” 就在劣者面前,精灵堂堂正正的挖着墙角。 其实罗素也稍微有点心动了。 但他的理性告诉他,天下乌鸦一般黑。跳槽到哪里没有太多区别……反而会让他之后的选择变少。 而且谁又能确定,这不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 “啊,不必了。” 罗素拒绝道:“我是因为母亲的遗言才决定来幸福岛的。在我明白我真正可以做什么之前不打算离开。” “那真是太可惜了。” 精灵幼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随后,他便轻松的转换了话题,开朗的与罗素开始聊天。 劣者在一旁保持着沉默,像是个蜡像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他们才刚聊了一会,翠雀就已经赶到了现场。 第四十九章 相连的命运 虽然翠雀的原定计划是破窗而入。 但从外面,翠雀看到了屋内的和谐情景……似乎并不紧张。 因此她有些迟疑的敲了敲窗户,随后被劣者打开窗户拉了进来。 “事情已经解决了。” 劣者开口,毫不保留的赞美道:“罗素是一位相当强大的灵能黑客,可能比你还要更强。” ——这话如果放到别人嘴里,罗素都会认为这是一种离间。 但既然是劣者说出来的,罗素姑且就认为这是他不屑于礼貌性的奉承翠雀部长。 显然,翠雀也了解劣者的性格。 她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罗素,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不愧是崇光大学的高材生……如果是让我来的话,可能劣者和这孩子……这位大人就危险了。” 她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次被绑架的孩子,竟然是一位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幼年精灵。 随即,翠雀立刻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劣者。 劣者微微摇了摇头,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也很感谢您,翠雀部长。” 精灵幼子彬彬有礼的对翠雀行了一礼:“您的冷静与责任心令人赞叹。” “哪里……是我们应该做的。” 翠雀脸上立刻挂上了营业用的假笑,有条不紊的行礼、恭敬的轻声答道:“董事先生受惊了。天恩集团这边会立刻联系空艇,安排专人护送将您送至桃源岛的。” 那种奇异的既视感再度出现了—— 如果罗素没猜错的话,翠雀与坏日恐怕真的有点关系。 是兄妹? 似乎也不对……坏日虽然看上去很年轻、身材也保持的很好,仅看容貌似乎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但罗素的直觉告诉他,坏日应该得有三四十了。 而翠雀比罗素还要小上四岁,今年才刚二十二岁。 如果说是兄妹的话,那年龄差距就太大了;但如果说是父女,那又太小了。 而且…… “……董事?” 罗素有些讶异。 这孩子才多大,就是董事了吗? 也不对啊。 应该怎么说…… ——又是被绑架的董事? 怎么回事,怎么两天能碰到两个? 而且看起来董事都不怎么着急,也不怎么害怕…… 这别又是什么坑吧? 而且,精灵董事不是从未更换过吗?为什么会是小孩子? ……但也感觉不太对。 罗素自己的导师,显然就比较年轻。至少没有年迈到像是阿米鲁斯一样。 如果说精灵董事从未更换过的话,那么她当年为何能够击败那些年迈的精灵、成为董事? “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命运’。” 精灵幼子看到罗素的迷茫,温和的笑了笑、善意的为罗素解释道:“与你们人类仅靠努力就能成为董事不同,能够成为董事的精灵是特殊的——是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确定的。 “精灵董事是‘命运继承制’,每一个名字都是固定好的。每死去一位精灵董事,紧接着诞生的新生儿就会继承他的名字、位置与记忆,就连开会时的座位都分毫不差。这就是他生来所背负的‘命运’,就像是我的名字‘托瓦图斯’一样。 “它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不和’……而这就是我所背负的命运。” 罗素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就如同阿米鲁斯对罗素介绍了,他的名字含义是“执着”。这其实就是他所属的“命运”。 之前托瓦图斯对罗素说出了他的“命运”。这其实就是在告诉罗素,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岁的孩子、却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权力的拥有者。 罗素立刻回头看向劣者……结果看到了一张同样愕然的脸。 他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看到罗素与劣者同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翠雀立刻打断了这股氛围。 她散掉了脸上那种似乎是萨摩耶特有的假笑,有些严肃的对罗素说道:“有些重要的事,我得跟你提一下。” “是关于小琉璃的事?” 罗素猜到了翠雀想要说什么。 翠雀也并不意外。 她轻轻点了点头:“之前我告诉你,她在这里的假名是‘蓝歌鸲’的时候……我隐约意识到,这个假名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不对劲?” “是。因为相关性太高了——蓝歌鸲这种鸟类,有一个别名就叫‘小琉璃’。” 翠雀的声音轻柔和缓,却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威严与沉稳:“能够被人联想到的假名,真的有意义吗? “于是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指引你的时候分神去调查了这个词。 “结果是令人惊讶的。” 说着,翠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她这是示意罗素用义体去触碰她。 于是罗素将左臂伸了过来,掌心向下的放到翠雀的左臂上。 在两人的小臂交叉之时,罗素感受到了嗡的一声震动。 一部分的资料被翠雀传了过来。 罗素一边翻阅着,翠雀一边为罗素讲解着重点:“代号为‘蓝歌鸲’的人,仅在幸福岛上就有三十七人。他们与小琉璃完全没有任何轨迹。” “这有什么问题?” “正因完全没有任何轨迹,所以才有问题。因为这代表小琉璃在刻意避开代号为‘蓝歌鸲’的人。” 翠雀肯定的答道。 而罗素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注意到了一份关键资料。 翠雀顿了顿,显然猜到罗素看到哪里了。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小琉璃首次出现,是天恩娱乐具有选秀性质的真人秀节目《少年少女听我说》。这是一档假装自己是作为记者,随机采访街上的少年少女一些离奇搞笑的问题、来观察对方反应的节目。 “而小琉璃初次出现时,就因为身上具有一种‘与现实分离的偶像感’、以及清纯可爱的容貌。而被路人以为是‘参加真人秀的偶像’因此刻意配合对方。这种双方互相试探的感觉,使她大获好评。 “在那次出名之后,她真的参与了一次主打素人歌手的选秀节目,并以扎实的唱功、以首席之位出道成为偶像。那时她就有着粉色的耳朵与头发、只是尖端还未经过星空化处理。 “偶像行动维持了两年,她退役成为了一名记者。成为了如今的‘元气满满小琉璃’……” 说到这里,翠雀沉默了一瞬。 她再度开口:“而最初那次真人秀的录制时间,是距今三年前的1199年11月。 “同年二月,有一位代号为‘蓝歌鸲’的地下歌手在下城区遭遇车祸,后突然失踪。 “但我调用了执行部的芯片数据,确认‘蓝歌鸲’至今……仍未死亡。” 或许是因为托瓦图斯还在这里。 她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示意罗素接下来自己看。 而被光明正大的隐瞒,托瓦图斯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背外在身后笑了笑,转头去和沉默着的劣者四目相对。 双方对视了一小会,劣者就将自己的目光悄无声息的移开了。 “……啊,我稍微有点事要处理一下。部长,可以暂时离开一下吗?” 在罗素翻阅完毕剩余资料之后,他思索了一会、抬头露出一个业务用笑容,开口礼貌的问询道。 翠雀并没有过问罗素要做什么。 听到“部长”这个称呼,她抬头看了一眼罗素。 四目交汇之后,她便沉声应了下来:“可以。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正巧要与这位董事先生商议一些细节。 “你应该有劣者的联系方式,对吧。 “那么,你如果无法立刻回来,记得给他发个消息汇报一声。等你回来后,我们再一起离开。” 罗素点了点头。 他意识到,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翠雀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事就呼叫支援。他们在接到联络之前,会一直等在这里,不会离开。 “记得我之前的话。”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补充道:“我的承诺始终有效。 “当你对公司失望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第五十章 扭曲的爱与恨 罗素再度搭乘电梯,回到蜂巢夜总会的一楼。 下行时电梯里面的人比上行时还要多一些……但幸好这次没有遇到喜欢抓人尾巴的路人大姐姐。 罗素并没有戴面具。但光是背影,就能看出他显然是一位少年……一个男孩子。 能进入蜂巢夜总会的男孩子,不管戴不戴面具其实都可以视为笑笑面具。 而戴着笑笑面具的人,本身就是哭脸面具的客户“用户体验”的一部分。 既然本身就是“娱乐产品”的定位,那么走在路上就会被人搭讪也是非常合理的情况——也怪不得人。 罗素安静沉默的思索着。 情况显然不对。 从那个录音来看,对方非常了解劣者与翠雀……但却对自己毫无所知。 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有什么东西是劣者和翠雀不知道,但自己可能知道的呢? 那就是罗素刚从巴别塔那边得知的,关于下城区新兴的法师组织的情报。 ——小琉璃事件的背后,正是名为无知之幕的新兴法师结社。 既然知道了这点。 那么反过来推论……小琉璃身上的疑似恶魔痕迹,是否与无知之幕有关呢? 罗素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原本罗素认为,绑架小琉璃的幕后组织应该有一位恶魔,是他传染给了小琉璃恶魔气息,把劣者勾引过来刺杀。 但现在回头去想,这个可能性实在是有些勉强。 首先是恶魔——他们如何拥有一位直到孵化完毕都没有被检测到的恶魔,又如何控制这位恶魔不让它去食人来造成大规模失踪? 而把劣者勾引过来刺杀的计划,看上去更像是随性而为之的布局。甚至都没有任何高层在这里监督,只是丢了四个弃子在这里。寄宿着首领意志的铁面具,也放置在了十八楼而非一楼。 从这点来说。 罗素猜测,那个首领的目的并非是刺杀劣者——他虽然对小琉璃、对那四五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但那位首领骗了他们。他的真实目的还是劣者。而且从最开始就是劣者。 他对劣者有一种特殊的偏爱……一股颇有点哥谭风味的偏爱。 ——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劣者亲手杀死这位精灵。 看那位精灵和劣者的反应,他似乎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 如果从这种“哥谭味”去思考,罗素就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劣者或许与他那张臭脸不同,是一个真正行走于正义之道的牺牲者。 而这样的他,如果为了拯救其他人而亲手杀死了无辜者,或许会通过自杀来抹除掉自己的犯罪证据。 至于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让“劣者”这个符号不被玷污。又或者是为了不让某人失望,或是不让某人自认为看透了他……都有可能。 ——但是,如果劣者发现自己杀死的孩子是精灵的话。他就不能自杀了。 如果杀死的是普通人,那么劣者的确可以用自杀来强行逃脱审判。毕竟一命换一命了。 但是,精灵的生命分量是不同的。 如果被他杀死的孩子是精灵的话,这件事一定会追究到底。 那么到最后,劣者自杀也就成了“畏罪自杀”。 所以他必须活下去。 翠雀如果最后破解失败,留在了印象空间中,就会变成植物人;如果翠雀运气好,在第三关前选择撤退而逃了出来,她完全有可能被迫背负罪行……毕竟总有人要为此而负责。 那么以劣者的责任心,他就不能选择逃避——他必须亲口承认一切罪行、尽可能承担他所能承担的一切责任,沦为杀人的罪人。 并且,劣者还要亲眼看着被自己所害而变成植物人或是背负责任的翠雀,看着刚成为英雄的罗素在针对他的刺杀行动中“替他死去”。他要活下来,感受着自己践行“正义”的路上,牺牲了重要的同伴而带来的懊悔。 ——这一切的一切、一环扣一环的计划,完全就是为了折磨劣者。 如此浓重的恨意、如此狠毒的阴谋。 光是想想,就让罗素心惊肉跳。 太扭曲了。 而这样的人,又真的会以“杀死劣者”这么简单结果来布局吗? 绝不可能。 对“那个人”来说,劣者活着是要比死了更好的。 那么,小琉璃就不可能是被故意沾染的恶魔痕迹。 因为这只是一步闲棋……对方知道劣者根本不会来,而罗素死不死完全不重要。 他需要的只是“罗素遇到危险”,需要劣者救援这个情况。 至于具体是调查哪个恶魔、执行哪个任务,这是无所谓的。 那么,把气息感染到小琉璃身上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会无端浪费一个潜伏的很好的暗子,反而还可能因为小琉璃的身份重要性而让劣者亲自去调查。这样他的计划就无法完成了。 但如果反过来说呢? 是小琉璃已经出现了恶魔化迹象……于是对方才打算废物利用、顺势布下了这个局? 在顺理成章的销毁掉小琉璃的同时,给劣者来一波大的。 而翠雀部长传给罗素的资料,印证了罗素的这个想法。 那是关于代号为“蓝歌鸲”的那位地下歌手的诸多情报。 “——当时与蓝歌鸲一同出车祸的还有蓝歌鸲的未婚妻。她是一位有着黑色的长发、以矮种马为灵亲的女孩,仅有二十岁。因为大学还未毕业,所以没有代号。 “但这位女孩并没有立刻失踪、而是接受了最为妥善的治疗,在出院后三个月失踪。 “值得注意的是,蓝歌鸲与他未婚妻的家境都并不优渥,当年蓝歌鸲选择成为一名驻唱歌手,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女孩支付昂贵的大学学费。女孩的家庭根本无力支付如此昂贵的治疗费用,但我却查不到贷款与负债记录。因此可以怀疑,是蓝歌鸲与某个组织达成了协议,来为未婚妻垫付、或是补足治疗费用。” “蓝歌鸲”曾在蜂巢夜总会驻唱。 就像是罗素刚进来时,在大厅看到的那位蓝色高马尾的猫女一样的工作。 那时他还并不出名,与之后火爆整个幸福岛的小琉璃完全不同…… 是的。 “他”。 那时的蓝歌鸲,还并非是如今的少女偶像……而是货真价实的男性。 他的灵亲也根本就不是折耳猫,而是蓝歌鸲。 正因蓝歌鸲作为鸣雀的本能就是歌唱。因此他才选择了音乐之道。 第五十一章 群青之笼 来自翠雀的记录,在罗素脑中闪过。 罗素仿佛能听到部长用那种慢条斯理的声音,沉静的讲述着。 “应该是他当年在车祸之后,就被‘无知之幕’的人救了下来、或者说控制了起来。 “在这个整容与变性都相当简单的时代,因为义体的泛滥和外形更换的简易性,人们会下意识的以‘灵亲特征’与‘义体部位’来进行互相识别…… “为了让别人认不出来‘小琉璃’就是‘蓝歌鸲’,他原本的灵亲特征便被直接剪除、用‘猫耳’形态的伪装性义体将他伪装成了猫。” 诸多他曾看到、觉得奇怪,却没有放在心上的线索,在罗素脑中串连成线—— “小琉璃”那偶像分量十足,甚至可以说“二次元味拉满”、充满刻意感的言行; 明明作为幸福岛的顶流偶像、装配了偷摄用义体,却始终没有与人传出任何绯闻,在作为偶像退役之后,依然没有男友; 罗素在蜂巢夜总会中,也曾目击她与两位女孩共处一室,而她们的共同特点是都有着黑发; 再加上“小琉璃”对酒的热爱与了解,以及之前在男厕所、而非是女厕所出现的“笼中鸟”…… 以及,最为关键、却被罗素所遗漏的细节—— 那个鸟笼里面的鸟,显然就是蓝歌鸲。 蓝歌鸲别名,就叫做琉璃歌鸲……也有人叫它叫作“小琉璃”。 但是“蓝歌鸲”这种鸟——只有雄性才是琉璃色。 她在蜂巢夜总会的注册名“蓝歌鸲”,应该不是假名、而是“旧名”。 是代号被更换之后,因为旧记录还没有完全改变、所留下的痕迹。 那是在她成为“小琉璃”之前,在这里巡演唱歌时就登记过的名字——在检测到她的芯片时,自动弹出的假名。 这大概也是她唯一露出的破绽了。 ……或者,反过来想。 那真的是破绽吗? 这种刻意留下的,能将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的特征……简直就像是分头逃跑之后,在约定的某地留下的“接头暗号”一样。 沉默的罗素,再度拐入了一楼K区的男厕所。 那个鸟笼仍然还摆在哪里。 黑白两色的卫生间中,钢铁色的鸟笼。 那鸟儿身上的蔚蓝色,是如此的鲜艳夺目。 宛如……偶像一般。 鲜艳夺目、璀璨清澈。 那是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吞噬殆尽一般……平静如海的未来。 笼子中的蓝歌鸲,似乎看到罗素再度进入、歪过头来看向他。 虽然是鸣雀,但它却一直沉默着。没有怎么发出过声音。 ——咚咚! 罗素猛然间一阵心悸。 就像是蹲久了之后突然站起一般,后脑传来一阵阵微弱的眩晕感。 罗素的瞳底,一道灰白色、而非碧绿色的火焰缓缓燃起。 他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是我疏忽了……” 他怎么会认为,小琉璃已经离开了呢? 是因为通风管道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吗? 可那样的话,控制了摄像头的翠雀应该能从街上的摄像头查到她的位置才对。 是罗素一开始就认为,以小琉璃的身材、可以轻松的从通风管道中离开……所以他在女厕所的时候,就在有意识的寻找通风管道被使用过的痕迹。因此他在男厕所找到的时候,才会松一口气般、自顾自的认为她已经安全离开了,这鸟笼是她留下的某种留言。 但现在来看。 并不存在什么暗中操控一切的恶魔。 小琉璃自己就是那个被查出来的恶魔本人——甚至可以说,是她在堕落成恶魔之后、依然作为棋子没有逃脱控制的小琉璃,故意参与了检测,来诱发了今天的事件。 一切都串上了。 罗素深深看了鸟儿一眼,回头关上并锁死了厕所的门。 就像是关上了鸟笼的门,不让它飞走一般。 他背对着笼中鸟,如此轻声说道: “蓝歌鸲……我应该可以这么叫你吧。” 他回过头来,望向鸟笼中的蓝歌鸲。 罗素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是‘笼中鸟’这个游戏的主办者吗?” 这是罗素最后的疑问。 “——不是我。” 属于小琉璃的轻柔声线,从鸟儿的口中响起。 下一刻,金属的鸟笼突然自行打开。 虽然是纤细镂空的鸟笼。 却莫名传来了金属质地的沉重手铐、脚镣落地的闷响。 一种奇异而鲜艳的深蓝从鸟笼中流出,化为无形的海水、铺天盖地的袭来。 哗啦啦—— 在似有若无的涨潮声中,罗素一个恍惚、厕所那狭小空间内的一切,都宛如被粉碎、消失殆尽。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所处的空间,变成了一个正正方方的六面体。就像是仅有一种颜色的魔方内部。 没有门,没有窗户……四面八方唯有一种颜色。一种鲜亮的深蓝。 确切的说,那应当是群青色。 而在这六面体之中只留有十平米的狭窄空间,就像是较小的单人间卧室。 站在罗素面前的,就是那只有着粉色长发的猫猫。 小琉璃的马尾散开,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身后。沾着酒的上衣被她随意拎在手上,而身上只穿着内衣、毫不遮掩的显露出姣好的身姿。 “你救了不该救的人。” 她叹息着,将上衣随手丢去。 它在脱手之后,便化为了群青色的水、没入这空间之中。 她那总是有着元气的声线,此刻也变得沙哑而疲惫;那总是露出完美无暇、能够振奋他人精神的完美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是面无表情。 如同琉璃般清澈透明的绿水晶般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美丽的光辉。 亦或者说,这才是本来的她。 幕后的她。 并非是作为“小琉璃”,而是作为另一个反面的“蓝歌鸲”。 强烈的危机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而罗素几乎就是面对面的站在她面前——在这个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的封闭空间中。 “……怎么。” 面对这种情况,罗素很是冷静。 他甚至嘴角微微上扬:“变成猫之后,忍耐不住狩猎的本能了? “这应当是把人抓起来猎杀的灵能吧。空空荡荡,一片虚无。像是斗兽场……又像是鸟笼。” 这是罗素故意在嘲讽对方。 通过刺激小琉璃,来进一步判断她目前的情况——反正他现在也肯定出不去。 和公司告诉罗素的情况有微妙的不同。 如今的小琉璃,明显有着理智……只是变得相当阴沉。 和之前小琉璃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的阴沉。 就像是已经麻木了的社畜,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在这封闭空间之内,小琉璃终于不再伪装。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罗素,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与少女截然不同的语气,证明了翠雀的调查结果是毋庸置疑的正确。 “你和无知之幕,到底是什么关系?” “利用者与被利用者吧。这么说起来会好听一些,”她嗤笑一声,“或者非要我再说点刺激的料?比如说,给无知之幕遮掩不利新闻之类的事?啊,那我确实也做过,经常做……不然的话,它们可不会藏到现在。” “我是说……” 罗素顿了顿:“你其实是为了救你的未婚妻吧。” “……你了解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现在怎么样了?” 罗素问道。 这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气氛突然改变了。 小琉璃闻言,抬起头来。 她微微后仰着头,语气骤然间变得冰冷:“你问那个干嘛?” 奇异的尖锐重音——就像是一个婴孩与男人的声音、叠加在小琉璃的声音上,一同浮现出来。 “你也想控制我吗? “宛如操弄傀儡? “我的……【英雄】?!” 她的愤怒宛如悲鸣。 此刻听来,宛如号泣的鸟。 第五十二章 旧梦似幻 “我并无此意——” 罗素立刻毫不犹豫的高声呼唤道。 但似乎还是晚了些许。 小琉璃的眼睛不再清澈如琉璃,彻底暗淡了下去、如同下雨天时浑浊的水面。 而周遭的群青色,宛如翻转着的魔方一般快速变化着、刹那之间逆转为深红。 下一刻。 小琉璃的身体—— ——骤然开裂。 如同被缝的破破烂烂的玩偶,沿着虚线剪开;又像是玻璃娃娃摔成碎片。 她全身上下突然就碎裂了。 双眼变得暗淡、碎裂。 猫耳被撕断。 尾巴只剩根部的一小节。 全身的皮肤凌乱的开裂着,却并没有溢出鲜血。反像是被孩童撕碎的布偶一般,变得破破烂烂。 开裂之后,她整个人甚至都因此而“大了一圈”。 而中间不足的空隙部分,便被群青色的火焰所填充。 那是在她身上,原本作为“义体”的部分。 ——是的。 小琉璃身上数量繁多的义体,并非仅仅只是为了美化、或是便于工作。 而是为了遮掩“缝补”的痕迹。 她所接受的手术,并非是在“尽量完好的保有原有身体”的情况下进行的美化。 而是将一个人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变成与之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的禁忌手术。 用剪刀剪去鸟羽般的灵亲特征。将多余的身体切割、抽去,来使得体型缩小。 将皮肤裁剪,用新的皮肤覆盖。把无法更换的骨骼直接抽去来换成义体。 新世代的医疗技术,能够将只剩一口气的死者救回。 而“蓝歌鸲”也的确曾是“只剩一口气的死者”。 但与他的女友,接受了正常的手术不同——他所接受的不如称之为“改造”。 那甚至不如直接将头部以下的躯体,全部换为义体。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按百分比显示的义体程度化,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艺人的义体程度化最高也不能超过40%,而一些比较危险的工作则要求至少超过50%。 为了压低改造化比例,就在那缝缝补补的基础上、尽力保留有原本身体的相当一部分。 再用义体来“弥补缝隙”。 就像是被撕碎的布偶,被再度缝合。如果将被遮掩的缝合痕迹显露出来,那将是噩梦般的恐怖画面。 怪不得…… 经历了那样的手术,觉醒灵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有些失神的看着这一幕,罗素也突然感觉到一阵失衡。 他的重心突然向右倾倒——罗素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肩。 他只感觉到,自己作为义体的“葵百合”义肢也几乎化为透明、消失不见,只剩残存的几片虚壳,凭空浮现着。 燃烧着纯白色火焰,化为纤细到宛如婴孩、亦或像是骨骼般的左臂,在义肢中间浮现出来。 那是虚弱无力的左臂。让罗素的侵入用义肢,此刻更像是某种旧时代的臂铠。 罗素立刻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这是…… 一视同仁、同时将双方义体封印的灵能? 在看到这种异象的瞬间。 罗素的右臂伸入怀中,握住了“圣人斩首”。 像是轻盈的甩动体温计,伴随着毫无杀意的动作、鲜红色光刃铮然弹出。 而随着它的弹出,罗素的脖颈没有受伤的情况下自行开裂,鲜血开始缓缓流出。 看到圣人斩首依然能使用、看着恶魔仍然停在原地没有攻来,罗素才稍微安下了心。 但在两人四目交汇的瞬间。 罗素瞳孔深处的白色火焰,突然熊熊燃烧着。 奇异的、陌生的记忆,却顺着交汇的视线……流入罗素脑海之中。 罗素与化为恶魔的小琉璃,同时愣在了原地。 涂抹着酱料的烤鸟肉的香气,涌入罗素的脑海。 他似乎身处于便利店中,右臂被谁挽着。 “不来尝尝吗?” 操着一口罗素从未听过的奇异方言,但发音却显得很是可爱的黑发女孩、从身后触碰了一下罗素。 她举起手中的烤鸟串,袖子遮住了大半只手、只剩下纤细的手指露在外面。 女孩发丝之上沐浴露的气息与烤鸟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冲击性的记忆。 “啊……对,你就是小鸟诶,小琉璃。给你吃这个会不会太残忍了?还是我来吃吧!” “老老实实叫我蓝歌鸲嘛,这么好听的代号……不要给代号取代号啦,好傻。” 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从“罗素”口中发出。 他抱怨着,张开嘴伸过去、突然叼走了一块肉。 女孩吓了一跳。 她连忙轻轻拍打着“罗素”的肩膀,训斥着:“这样好危险的,如果竹签插到你的舌头或者嘴巴怎么办?” “哎呀,没事的。” “罚你今天不许喝可乐!” “哎?你不是刚说奖励我可以喝可乐吗……” “嗯……那算了吧。毕竟演出那么成功。可以喝一瓶哦,不能太冰。” ——两人议论着现在。 记忆恍惚间破碎。 随后再度浮现于罗素眼前的,是灿金色的夕阳。 更为年幼的两人肩并肩的坐在秋千上,有些忧虑的谈论着未来。 “菲拉,我决定了。我还是要读书……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哪怕只是改变一点点。” 黑发的女孩轻声说道:“哪怕向公司借款也一样。” “不行!” 刚变声完毕的少年声,从“罗素”口中脱口而出:“不能去找公司借钱!你也知道,我爸爸就是因为……借了太多钱还不起,才被抓走的!” “但我又不是去赌博,我是去学习啦。学习贷款——利率没有那么高,大约毕业之后二十多年就能还完了。剩下二十年,还可以给孩子们储备些积蓄。” “孩子什么的……不要也罢。我们就过我们的。” “那可不行。” 女孩回过头来。 她的面容,却像是被蜡笔涂抹了一般。 罗素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却能感觉到她羞红了脸。 可她却还是那样认真的说道:“因为我想要和你结婚,想要和你有个孩子。想要我们的孩子再生下孩子,想要在我们老了之后,能看着孩子们像我们一样,这样坐在秋千上。” “……那你也不能借公司的钱。” 坚定的声音,从“罗素”口中传出:“我去想办法给你弄点钱。” “……但我更不想借你的钱,这样总感觉怪怪的。” “那之后的贷款不也得我们一起还?不如你就当是我的投资吧,我给你的助学贷款。” “笨蛋菲拉!你这话太怪了,显得我们好生分!” “喂,不是你不想按‘借钱’算吗!” “我倒更想我们未来一起还,那样更有感觉……” “但那样要平白无故亏好多钱啊,还是按我的来吧……” ——两人讨论着未来。 “够了。” 不应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属于小琉璃的,那原本应是清甜可爱、此刻却显得冰冷的声音,带着重重回音无端响起。 自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脸上为起点,密密麻麻的裂缝蔓延开来。 随着罗素环视周边,毁灭了整个回忆世界的裂缝……逐渐弥盖天地。 下一刻。 世界碎裂了。 第五十三章 恶魔:笼中鸟 罗素的瞳底燃烧着灰白色的火。 ——这并非是他母亲“爱丽丝”的灵能,而是他自己的灵能。 无数记忆碎片在他面前旋转着,宛如镜面。 它们悬浮于罗素眼前,叽叽喳喳的声音让罗素宛如在幻梦之中。 群青色的碎片之中,满是美好: 沐浴着晨光,并肩上学的稚童; 放学后并排坐在秋千上,谈论着未来的少年少女; 他在台上唱歌时、台下女孩亮晶晶的看着他,眼睛明亮宛如星辰; 而深红色的碎片中,则是一些痛苦的记忆。 被人改造到面目全非时,看着镜子颤抖的瘦削身影; 带着令自己都想要呕吐的虚假笑容,在镜头前撒着卑劣的谎言; 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友有些憔悴的面容,却无法相认; 在男人面前滑落衣衫,开启偷摄用的义眼…… 一颗拳头袭来,打碎了一切记忆。 罗素下意识的想要用“圣人斩首”去切断——但在他动手的刹那之间,却犹豫了。 他用虚幻的左手,架住了那缓慢到毫无杀气的拳击。 两人四目再度交汇。 但恶魔的表情与之前已是截然不同。 她漠然的、冰冷的注视着罗素,露出嘲讽的笑容。 带着虚幻重音的声音,听起来危险而又诡异: “这就是我。 “怎么,英雄?你愤怒了?还是在怜悯我? “亦或是……想要恩赐我解脱呢?” 恶魔的双臂甚至是断开成三截的,中间则有腾起的火来链接。 举起双臂的她,此刻看上去、正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恐怖感。 但是,出乎她的预料。 罗素的眼神清明,神态平静。 既不愤怒,也不怜悯。 他只是认真而平等的看着身体破破烂烂的恶魔。 说出了让她讶异的话语:“你是……想死吗?” 听起来似乎有些嘲讽的言语。 却让恶魔沉默了。 她身上腾起的火焰逐渐暗淡。 “……也许吧。” 她的声音褪去了那重音,变回了小琉璃的声线。 她一瞬之间,失去了危险的魔性、化为疲惫而庸碌的凡人。 她沉默了一会,补充道:“或许我也没有那么想死。我只是不想活了。” “不想再这么活下去,是吧。” 罗素轻声道:“我懂。” 舍弃了身份。舍弃了自由。舍弃了梦想。 将昔日的一切丢到地上,肆意践踏……曾经拼尽全力也拿不到的东西,泛滥到像是垃圾。 “是啊,我累了。” 如果说给翠雀和劣者听,一定会收获惊愕的目光。 以食人为生,对世界充满憎恨与绝望的恶魔……却和罗素和平的共处一室,说着“我累了”这样的话。 “被人威胁着、利用着。隐藏什么乱七八糟的报道,诱导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将大人物从山坡之上推下,作为诱饵来骗人上钩。用这幅可笑的躯体引诱他人,再跳出来勒索钱财、掏空了就杀掉。我连玩具都算不得,玩具都会被孩子所珍视……我只是工具而已。 “一开始说着只有一次,但一次之后就还有一次。从最开始的妥协之后,就没有退出的可能了。 “看看现在吧。【英雄】已经逼近到了我身前,特别执行部查到了我的名字,令人畏惧的‘劣者’就在楼上。我已经逃不掉了。我还能怎么样呢?” 恶魔轻描淡写的分析、推理着自己的下场:“我只有死路一条,但我并不恐惧。 “属于‘蓝歌鸲’的故事早就结束了。那么,不如让‘小琉璃’也一并落幕。” “……那你如今,又是要做什么?” 罗素反问道:“是你引诱我来这里的吧。” “我最开始,是想给你一些情报来作为‘死’的交换。” 恶魔重重叠叠的声音响起:“但我没想到,你在发现如此异常的我之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关上门。 “你不关门,我就没法把你拉进来。我也没办法。” 小琉璃的灵能……还需要被诱导者亲自关门才能触发? 罗素思索片刻,询问道:“什么情报?” “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那你们组织的首领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不出来。每当我想要说出些什么的时候,就会突然忘记。” 这是……被法术封印了记忆、亦或是言语? 罗素恍然。 但他隐约间,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那么,你现在想要交换什么?” “死。” 她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答道。 “……你确定吗?我可以不杀你的。” “当然,我要的就是你杀了我。就在这里——杀掉我。” 恶魔知无不言,平静的答道:“我绝不能被你们带走。所以我才选择与你,而非是劣者进行沟通。 “那是一个没有感情,只知道‘正确’的男人。” “为什么非得杀了你不可?” “你非得这么刨根问底吗?” “当然。” 罗素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并不喜欢追究他人的隐私,但如今的情况不一样。 “我是代理人,而你是恶魔。并不是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的。我得知道,这是不是你的阴谋或是陷阱。 “我能大致判断你有没有撒谎……所以,你说就是。” “真是听腻了的一般论。” 恶魔嘲笑着。 但她沉默了一会,认真答道:“因为我不希望‘小琉璃’作为罪犯的新闻被公布。 “公司是不会透露关于‘恶魔’的情报的。那么作为小琉璃这样知名人士失踪的借口,我就会与某次悬案挂上联系……来‘成为凶手’。这样的新闻,我已经亲自处理过很多次了。” 听到这里。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难不成,你的那位未婚妻,现在……在追‘小琉璃’?” 那怪不得小琉璃会出现在蜂巢。 怪不得她还在用“蓝歌鸲”的身份。 她这是期望着……自己的未婚妻有朝一日能找上门来,来给对方一个惊喜。 而这也就意味着…… “她不知道你就是蓝歌鸲?” “不必问了。我绝不会告诉你,她的身份。你再追问的话,我就吃了你。” 渴求解脱的恶魔,态度异常坚决的否决了罗素的问询。 但不回答就正是承认。 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份作为罪犯被公布,希望留在未婚妻记忆中的仍是昔日的男友、如今崇拜的偶像……而非是双倍的破灭。 恶魔平静的答道:“我不信任你。 “我不信任代理人,也不信任英雄。我不信任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年轻人,更不可能相信公司、相信地下帮派。” 但让罗素哑口无言的是,她真的有权力去不信任。 因为她真的经历过被控制着的人生。 “就让我作为被无知之幕杀死的无辜者吧……作为交换,我不会反抗你。 “我不反抗你的问话,也不会反抗你的攻击。” 恶魔低沉的言语之中,充满了疲惫感:“我只是希望能死在这里。 “这样的愿望,都是不被允许的吗?我就连安静、干净的死去——都不能去选择吗?” 她此刻绝望的呼号,也正回答了罗素之前的一个疑惑。 ——难道所有的恶魔都有攻击性吗? 如果恶魔的性质是怠惰、是消极,他难道还会天天出去作恶吗? 如今的小琉璃正是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 恶魔的人格显然与曾经的宿主并不相同……但恶魔并非都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仅仅只是极端负面情绪延展。 “……所以,你到底是谁?‘小琉璃’的恶魔,还是诞生于‘蓝歌鸲’?” “——都不是。我是‘笼中鸟’的恶魔。” “笼中鸟”如此回答着:“快点杀掉我吧,在我忍受不住欲望、开始‘进食’他人之前。我快要忍受不住了。 “我不想让她以后得知,我曾经吃过和她一样的人类。” 这应该是小琉璃所觉醒的灵能的名字。 原来如此。 这就是“恶魔现象”的本质。 与其说是“夺走身份的另一个陌生人”,来自异界的魔鬼。 倒不如说,是在象征着失控的“红移”超出极限之后…… ——得到了灵智的“灵能”,正式取代了自己。 并替代了“优柔寡断的自我”,去执行最后的任务。 她已经无法干净的活下去。 但她还有最后的勇气——来选择洁净的死。 第五十四章 离天空最遥远的颜色 笼中鸟。 这同时也是“无知之幕”的首领,所布置的炸弹的名字。 也就是说,他从最开始就知道“小琉璃”心存死志。 她不再作为无知之幕操控的棋子,而是决定从棋盘上脱离……可她如此无力,什么都做不到。 所能选择的,就只有一跃而下。 哪怕成为恶魔,也不愿意伤害他人。或者说,彻底厌倦了伤害他人。 或者说…… 首领安置那个炸弹的目的之一,就是处理掉小琉璃。 “打开笼子的瞬间,只有自由——或是死亡。” 这是被劣者所转述的,最后的留言。 因为劣者担心这话中可能有关键的情报,所以他专门对罗素说出了这个关键词。 而如今,罗素才意识到。 这话中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小琉璃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吧。” 罗素突然开口轻声说道:“她也喜欢来这里,喝点酒……但是不敢喝醉,对吧。” 因为她藏了太多的秘密。 她担心自己醉了之后、对着别人说出来。 很累吧。 想要保护自己昔日的女友,因此被迫服从于无知之幕。 直到他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是永无止境的……他会被榨干每一滴价值。 所以他选择了结束这一切。 笼中鸟所渴求的“自由”,从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笼子之外还是新的笼子。 因此,名为“笼中鸟”恶魔的本欲——正是“洁净之死”。 也正是对“小琉璃”这一虚构的自我的强烈厌恶,催生出了“让一切义体消失”的灵能。 “——那你的未婚妻呢?” 罗素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你不告诉我她的身份,在你死后她又会被那些人怎么处置?” “我当然是确认她已经不再被无知之幕掌控之后,才会选择死亡的。” 恶魔嗬嗬的笑着:“或者说,正是‘她’确认了对方早就自由了之后……我才诞生了。 “我就是她想要自灭的本能,我生来就是为了洁净的死。当她打算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依然软弱到不打算杀死任何人。所以我也不会伤害任何人……只要‘小琉璃’能够洁净的死去。” 即使说着如此悲伤的话,那破碎的玻璃义眼之中,也没有一滴泪水留下。 无法流泪的双眼,正是被深度改造后的证明。 因为哭泣不仅是软弱的表现,更是一种容易导致义体短路、腐蚀的劣等功能。 将生来软弱的肉眼改装为义眼之后,人就不再会哭泣了。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恶魔缓缓舒张着双臂,宛如拥抱蓝天、又像是枯死的树。 “蓝歌鸲……如此不吉利的灵亲。” 说着,笼中鸟的恶魔沉默了一会。 而罗素则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她叙述着人生中最后的几句话。 “你知道吗,鸟儿天生就向往着天空。但蓝色是与天空最远的颜色,那是大海的颜色。 “那预示着坠落。” ——不该是如此的。天空的确应该是蓝色的。 罗素想要申辩。 然而这样的言语还没到嘴边,就被咽下。 与什么废气或是污染没有关系。这个世界的天空,从未呈现过天蓝的色调。 但原本应该映出天空颜色的大海却是蓝色的…… “……或许在其他的世界中,天空是蓝色的。” 罗素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来:“琉璃歌鸲是与天空一般的颜色。” 恶魔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宽和的笑了笑,如同看着说梦话的孩童。 “或许吧。” 他张开双臂。 如同要拥抱罗素一般,伸开断裂的手臂。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现在该杀掉我了。” 这是罗素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只恶魔。 有着小琉璃破碎的精致容貌,但却如同垂垂老矣的长者般毫无生机的恶魔,一心求死、平静安详的说道:“遵守你的承诺,英雄。杀了我,然后继续前行。” “……好。” 沉默了许久,罗素还是应了下来。 他抬起圣人斩首。 却感觉,此刻这把灵能武装,有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那并非是“生命的重量”,而是“人生的重量”。 罗素非常清晰的意识到。 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我会替你去找找看的。” “什么?” “天空的颜色。” 罗素轻声答道。 他固执的重复道:“琉璃歌鸲是与天空一般的颜色。” “……也许吧。” “笼中鸟”的恶魔只是微微一笑,不做争辩。 “如果真有那样的世界就好了。” 她抬起头来,轻声呢喃着。 “我将对外宣称,我杀死的是作为人类的你,是你作为人质……我为了拯救其他人而杀死你。” 罗素轻声说道:“小琉璃从未成为过恶魔。” “……谢谢。” 即将被圣人斩首所斩首的恶魔,却对刽子手低声道谢。 在罗素斩下刀刃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抵抗。 “笼中鸟”的恶魔,被他瞬间斩首。 她的头颅飞起之时,似乎还在抬头望着天空…… 但那视野的尽头,也不过是深红色的囚笼。 周围的世界剧烈的波动着。 罗素的左臂猛然间再度出现,白色的虚幻肢体刹那间破碎。 但变回原形的小琉璃却依然保持着全身破碎的姿态,站在罗素对面。 她倒下之时,整个人都崩裂成了碎块。像是被推倒的积木塔。 可她的体内却没有流出鲜血,就像是摔碎的娃娃一般。 正如“笼中鸟”所承诺的一般,她的确没有进行任何反击。 那碎裂的头颅之上,挂着释然而满足的微笑。 有些人,活着竟会是如此的沉重…… 虽然过了二十多年拮据的生活,但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爱、又或是因为罗素的才能,他并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绝望。他的生活始终是有希望,有盼头的。 ——直到如今。 直到他亲眼见证、亲手确认了“笼中鸟”的死。 那一瞬间。 罗素眼前的世界,再度变成了那个燃烧着无数高高低低白色蜡烛的“灵堂”。 正面对着他的相框中,是微笑着的爱丽丝……他的妈妈。 而在旁边,还有一左一右摆着的两个空白相框。其他的相框都缠绕在黑气之中,模糊不清。 当罗素看向其中一个空白相框的时候,他的意志被吸了进去。当罗素再度睁开眼时,他眼前又变成了那个只有轮廓的、寂静无声的黑白世界。 而在小琉璃破碎的尸体之内,那脖颈处的位置……一团群青色的火焰正逐渐熄灭。 看着那段光芒,罗素心中出现了极强烈的“渴求”。 在罗素张开手的下一个瞬间,一道群青色的流光腾跃而起——飞到罗素手中。 两个画框中的其中一个,猛然间爆发出群青色的光辉。 如同深海浸没纸张,反过来播放一般。 一个罗素从未见过的……有着深蓝色的长马尾、耳后各长着一簇琉璃色的尾羽,露出发自内心的开朗笑容的年轻男人,逐渐浮现于相框之中。 他抬着右手,正像是在对着罗素招手。 那清澈的深蓝色瞳孔之中,也曾满怀欣悦与希望—— 当罗素再度从幻觉中惊醒之时,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无声无息的浮现在他脸上。 随即,那面具之下便涌出了群青色的火焰、眨眼间席卷全身……就像是浸没于水中,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让他头脑清醒。 火焰散去之时,一个大约一米七五高,鬓角处有着琉璃色尾羽的蓝发男子,出现在了罗素之前所在的位置。 他的瞳孔是天蓝色的。 那是罗素记忆中,属于天空的颜色。 能让鸟儿自由自在的飞翔的……天空的颜色。 第五十五章 第二面具 罗素晃了晃头。 平白无故多了一条长马尾,脑后凭空多了一份配重的坠物感,一时之间让罗素有些不适应。 幸好这里就是洗手间。他抬起头来便能从镜子中看到如今的自己。 正是之前出现在罗素的“相框”里的男子。 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笑起来会给人很温暖的亲和感、而故意板着脸的时候也不会特别吓人。从气质上来说,不像是一位歌手……倒更像是甜品师。是低头做蛋糕裱花时,不会给人任何违和感的那种感觉。 “这就是……蓝歌鸲曾经的样子吗?” 罗素喃喃着。 当罗素开口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磁性——并且他此刻有着强烈的“唱歌”的欲望以及信心。 而罗素非常确定,自己应该是五音不全的,也对唱歌根本没有什么兴趣。 罗素上学时,也曾被导师拉出去唱歌。但罗素才刚唱出第一句,就直接把她给逗乐了。 虽然导师一直对罗素道歉,但当时罗素就气闷闷的不想再唱下去了。 ……也就是说,变成蓝歌鸲的样子之后,不仅能使用他的灵能“笼中鸟”,甚至还可以在罗素根本没有学过歌唱技巧的情况下掌握歌唱能力?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罗素也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迟缓与艰涩。 别说轻而易举的跳到通风管道上了。 他甚至感觉此刻的自己连洗手池都跳不上去……至于躲开子弹更是不可能的。 之前变成爱丽丝的时候,罗素还没有太大的差异感。如今变成了蓝歌鸲,失去了猫的尾巴、罗素甚至感觉自己走路都有些失衡。 得抽空出来逛逛街适应一下才行,他想。 “面具的空位又多了一个啊。” 罗素感慨着。 他察觉到,自己的灵能强度应该是得到提升了。 这意味着他的红移又增加了一级……至于具体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他在一楼遇到危险的那个时候。 原本只能变成手术刀或是刀片这种程度的“不存之器”,突然强化到了能够变成“手臂”、延伸出去的程度。而在罗素得到了新的面具后,之前增加的灵能强度便终于是稳固了下来。 这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任务】了。 从这点来说,他的“任务”就是获得更多的面具? 但是,这个面具的获取规则又是什么? 蓝歌鸲和罗素没有任何亲缘,甚至灵亲都不一样,在这之前他们互不相识。而如今,他们也算是敌人的立场、而非是朋友。 可要说是敌人,之前罗素就已经杀死了许多。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引发罗素的灵能。 如果要说共同点的话…… 就是她们的死,都牵动着罗素的心弦。 或者说…… 是罗素心中“不希望她们死去”?亦或是“希望她们继续活下来”,因此得到了使其生命延续下来的灵能? ……好像也不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又为何一定是以“面具”的姿态表现出来? 更何况,这是罗素的前世记忆觉醒的灵能——他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欲”? “看来只有在完成移涌之后,才能得知我灵能的真相了……” 罗素喃喃着。 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无论是吸收爱丽丝的芯片、还是吸收“小琉璃”芯片的时候,他都有一种渴求的欲望。 干渴、饥饿、欣悦、贪婪——想要得到。 但又并非想要“拥有”、更倾向于想要“抵达”。 ……用比较奇怪的比喻来说,有点类似于“晋级赛到了生死局”时的那种感觉。 “……还是先试试新得到的灵能吧。” 罗素心中一动,瞳底突然燃起了群青色的火焰。 一股他从未有过的淡漠、绝望、与世隔绝的情绪涌上心头,让罗素的眼神下意识的变得冷漠了起来。 下一刻,罗素的身体在群青色的火焰中化为了一只平平无奇的蓝歌鸲,腾飞而起—— ——什么情况,我能飞了? 罗素的心中,是难以压抑的惊愕与雀跃。 第一次用翅膀来飞翔,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甚至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险些直接坠机。 但还好,罗素的学习能力还是相当出色的。 在坠机之前他就成功拉起,有些笨拙的用翅膀飞在空中。 然而,似乎蓝歌鸲的飞行能力不能支持他长时间的滞空…… 小鸟晃晃悠悠飞到了洗手台上,落了一下便再度飞起。 当罗素再度触发灵能的时候,金属质地的铁笼便从他身边的虚空之中浮现而出,将罗素封禁在内。 他刹那间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装着鸟的铁笼当啷一声落下来,晃悠了一下随即落稳。 罗素透过铁笼看向外面。 奇异的视界,给了他一种铁窗泪的既视感。 他也很快理解了这个鸟笼的本质。 “笼中鸟”的灵能,其实是以一种被动的陷阱形态触发的。变成鸟只是一个预备阶段的能力……就像是罗素之前窥视到了“小琉璃”过去的记忆,那似乎也是他化身灵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如果有人与这鸟笼共处一室时,将房间内的门窗全部关上,那么最后关上门窗的那个人就会被拉到这一对一的空间中。 另一种触发方式,是对方抱着好奇心、或者因为单纯的手贱而打开了这个鸟笼……那么罗素就可以将对方拉到那个空间中。如果用这种方式触发的话,罗素自己则可以从笼子里跳出来。 在那个空间中,罗素可以主动选择是否剔除双方义体。 “囚禁或是制造有利主场的灵能吗……” 罗素思索着。 虽然使用条件相当苛刻,可一旦生效就能起到相当不错的效果。 假如罗素必须和那种义体改造程度超过80%的钢铁怪物战斗,就可以用这个来剥除掉对方的义体、形成优势。 被剥除掉的义体会变回“肉身”的形态……假如已经适应了义体,那么突然变回肉身时一定会产生特别多的不适应。 “……或者也可以在被一群人追的时候?制造一个单挑空间,来使对方减员或者争取时间?” 只是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进入那个虚拟空间的时候,鸟和鸟笼是否还会留在原地。 之后可以摆一个摄像头,录制一下外面的视频来确认一下。 “而且,这个灵能还有奇妙的副产品……”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 至少,它可以让罗素变成一只鸟。 这样无论罗素是被人拷住或是囚禁,只要还有个缝隙、他就可以变成鸟飞走。 ——没有人会想到,以猫为灵亲的罗素可以变成一只鸟吧。 和爱丽丝的万用型灵能不同,蓝歌鸲的灵能相当极端——是那种一旦被人得知灵能奥秘的话,能起到的作用就会大减的类型。 以罗素目前的灵能水平,大概可以维持那个空间二十分钟。 假如不使用“蓝歌鸲”的身体而是由罗素本体来使用的话,就只会有一半时间……而这个作为陷阱的鸟笼,则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缺点则是,变成鸟形态的罗素会非常脆弱。如果在这个形态下死亡,那么他就会真的死去。 ……不过只要不是用本体变化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之前在空艇上时,罗素曾用第一面具的能力变成过爱丽丝,并且几乎立刻就遭受到了致死级别的攻击。 那狠狠的一拳,直接打断了罗素的脊椎。 但在抵挡那次能够打断脊椎的攻击时,罗素并没有受伤……而是被打退回了原本的形态。那个变身所使用的面具被击碎、那个化身也进入了冷却之中。 大约得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从这点来说…… “或许也可以把化身能力,当成一个月冷却的替身术来使用?” 也可以当成一个马甲。 希望知道“蓝歌鸲”原本样貌的人,最好尽量少一些…… 罗素思索着,自己的灵能还能有什么用途。 他试探性的伸出右手来。 但是“不存之器”的灵能却完全没有反应。 ……原来如此,不能在变身时使用其他化身的能力吗? 在离开洗手间之前,罗素将手伸向了自己的面庞。 随着群青色的火焰再度燃起,罗素的体型瞬间缩水。 变回原状的罗素,正将一张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从脸上摘下。 当面具离开罗素的面庞之后没过多久,它便化为群青色的火花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开朗的笑容,想要唱歌的欲望连同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也迅速远离了他。 就如同演员出戏一般。 “面具……吗。” 罗素若有所思,转身离开。 只是稍微试用了一下灵能,但他不敢耽误太多时间。 毕竟小琉璃刚刚被他斩首的尸体还在这里。 在被客人发现之前,罗素需要对翠雀部长进行一轮紧急报备。 如同他之前对小琉璃所承诺的一般——他要让“小琉璃”这个身份,以人类的身份干干净净的死去。 罗素自认,自己的道德水平或许不如自己的那两位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的同事……但他也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他只要认真承诺,就绝不会食言。 第五十六章 第七共识 在翠雀的帮助之下,罗素最终还是履行了他的承诺。 没过多久,来自天恩日报的记者便搭乘着直升机前来,帮助罗素完成了采访。 和小琉璃出场时的场面相似而不同。 至少这次的直升机上面没有那么多的装饰。直升机也仅仅只出动了一架。 然而高度义体化的保镖依然还是随行在记者身边。 只是他们的打扮和之前的黑衣人不同,看上去似乎是另一家安保公司的人。 这次的安保人员,在黑色的作战服外面,还套着一层异常显眼的黄色防暴马甲。上面清晰无比的印着一个属于神智重工的商标。 很显然,他们装备的赞助商来自另外的巨头。 然而罗素已经是彻底怕了这些人。 他总觉得这些保镖或许也是某个地下帮派的成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掏出实弹枪械开始对其他人扫射。 而继承了小琉璃的位置、前来采访小琉璃之死的同事,是一个有着白色的波浪短卷发、笑容看上去很乖的矮个子女孩。 她的代号叫做“白雪”。灵亲应当是贵宾犬,毕竟那标志性的犬耳很好识别。 那米色的蓬蓬裙仅仅只能遮到大腿根往下一点,再搭配小短靴露出两条白皙而修长的腿。这样的穿搭,显得她那只有一米四五的的个子似乎没有那么矮……由此也能映衬着站在她身边的罗素似乎高了一些。 可以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高情商了。 “……必须伤害无辜者,我对此感到很抱歉。但我的使命感告诉我……为了更多的无辜群众、我当时必须如此处理。我必须站出来,哪怕我需要为此而背负责任。” 镜头中的罗素,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憔悴。 他的衣角、以及脖颈处的衣服还有血渍。这显然并非是受害者的血,而是他自己所遭受的伤害。 一旁白雪连忙安慰着罗素,同时也是对着镜头之外看直播的观众们说话:“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对此都感到很悲伤。但真正需要背负责任的——我们都知道,有错的人当然不会是您、更不会是小琉璃前辈。而是犯下这一绑架罪行、将数百人的生命安全与小琉璃放在天平之上的,穷凶极恶的歹徒!” “这已经是‘无知之幕’组织犯下的第三次大型犯罪,这次更是触动了我们的底线。” 而站在罗素身边,一脸严肃的翠雀也开口道:“我们将于近期采取行动,严厉打击下城区犯罪。力求将危害公众安全的暴徒逮捕、流放……”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讽刺。” 看着脑幕中映出的画面,坐在办公室中的劣者嗤笑着:“撒谎自己杀了人,竟是为了保护他人的名誉。” 此刻已经是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上午。 他们正在办公室看着当天的“天恩日报”。也就是昨天的诸多新闻中最值得关注的部分。 “我也的确是杀了人。” 罗素叹了口气,双手抱着热牛奶缩在沙发上:“反正托瓦图斯也不愿意被镜头拍到,他愿意配合还是挺好的。” “呵。” 走到罗素的身后,劣者将喝光了咖啡的马克杯轻轻放到罗素头顶上。 “恶魔可不能算人,不要太天真了。” 他警告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恶魔跟你说了什么……但千万不要对恶魔掉以轻心。 “恶魔可是以人为食的。如果你能对恶魔心存怜悯,那我劝你最好早点离职。” “我知道。” 罗素顶着杯子叹了口气:“我也没有那么圣母。我怜悯的也不是恶魔,而是小琉璃……或者说蓝歌鸲。我分得很清楚。” “那还差不多。” 劣者轻哼一声,把空杯子从罗素头上端走。 他走到部长的办公桌前、顺手把摆在翠雀面前已经喝完的杯子一并拿走。 一边在房间内的水池中冲洗着,他一边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你的演技……稍微有点吓到我了。” “什么?” 罗素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 “太熟练了……我是说,你接待记者的方式。” 随着自动感应的水龙头停止出水,劣者甩了甩洗干净的空杯,把它放到水吧的桌台上。 他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一眼罗素:“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客气。但我要说……你当时的笑容,虚伪到让我有些想吐。” “——劣者。” 听到这里,还在认真翻阅新闻的翠雀抬起头来,警告般的念了声劣者的代号。 “我知道,部长。我只是就事论事。” 劣者分辩道。 翠雀的目光变得严厉了些许。 罗素摇了摇头,在翠雀开口之前说道:“没事,不光是你……我也有些厌恶那样的自己。 “但是那样确实有用,不是吗?” “……确实。” 劣者耸了耸肩:“哪怕是同样的话,我相信由我来说,最后的声浪肯定都是声讨、斥责。可你……” 他说着,将眼前映出的脑幕屏幕截图分享给了罗素。 那是网络上,人们对罗素行为的热烈赞扬。 【就应该这样做!】 【这才是足够果断的行为,非常正确】 【小罗素又可爱又帅,一米六五的个子站出了一米八五的气势!】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让那些行事束手束脚的执行官来负责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这是必要的牺牲,希望大家可以制止一些不理性的批评】 【我知道,但是,呜呜呜,小琉璃,我的小琉璃……】 【公司法的威慑力太低了!就要让那些暴徒知道,他们如果杀人就会死!】 【我们必须支持英雄的特别行事权,这是为了绝大多数的公众好】 一眼望过去,天恩日报下面点赞多的评论,几乎没有看到多少人说“这是不对的”。反而还有人在不断提醒其他人,“这是正确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罗素挑了挑眉头。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真相:“公司在控评?” “哦?” 劣者看着罗素,有些讶异:“你是怎么猜到的?” “越是这种一边倒的评论,就肯定有另一方的评论被顶的很高。因为这一方的点赞是分散的,而反方就必然是集中的……更不用说,‘被绑架来威胁无辜民众的人质是否应当为了防止更多无辜民众被杀而被击毙’这种事,本质上也属于一种道德难题。它本身就是值得争论的事。” 罗素分析道:“一个本应被争论的问题,如今却根本没有吵起来。这说明肯定有人在控评。” “你猜得没错。” 劣者点了点头:“公司的确在帮你控评。” “……但是,为什么?” 罗素眉头紧皱:“这又有什么意义?或者说,这是谁做的……道奇逊董事吗?” “不,这是在董事会上通过的。” 翠雀突然开口道。 一旁的劣者抱着胸,露出讽刺的笑:“怎么说呢。虽然你的确拯救了小琉璃的名望,让很多人也因此得救、让一场混乱与恐慌就此消弭。但公司总是不亏的。 “无论你怎么选,怎么回答。公司都有能从中获利的处理方案……这次事件,预计可以推动‘第七共识’。也就是‘被舆论与公众特别信任的特别优秀个体应在紧急、特殊条件下,临时得到允许违反其余共识的特别豁免权’,也就是俗称为‘英雄特别行事权’的共识案。” 所谓的“共识”。 其实也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法案。 其中最为经典的“第一共识”就是,任何组织或任何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采用暴力或非暴力的手段剥夺他人的生命。 但之所以是共识,就是因为它是灵活的、个别化的、无标准的、可操作的。 ——比如说,罗素早就违反了第一共识许多次,但人们总会刻意忽略。因为在这时,它就不再成为“共识”了。 如果罗素突然被舆论斥责,那么可能他就会被翻旧账、发现违反过第一共识而入狱甚至流放。但也有可能在他刚被关起来的时候,舆论立刻一个反转大回旋、于是人们又要求释放罗素——这都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甚至发生了无数次的。 然而,这个“第七共识”是不同的。 它的意义就在于,如果第七共识得到公投通过。 那么“英雄”只要做出某事之后,没有被公众立刻问责、之后就可以不再被翻旧账了。 罗素也能猜到这个共识案的意义。 明面上,这是“为了让英雄行事无所顾忌”的共识案。 ——但真正执行起来,它却可以让英雄绕过“共识”来行事。 某种意义上…… 和“无知之幕”那种,找一个人来专门负责补刀杀人、背负罪行的思路,其实本质上是相同的。 只是一个是钻空子。 而另一个,则是得到“法律”支持的。 第五十七章 群青 劣者低声说道:“事实上,在你出现之前。精灵们就在刻意扶持【英雄】,几乎每位身居上位的精灵都有对应的英雄……或者说,每位英雄都有为他们的行为背书的精灵董事。比如说,你就可以算是阿米鲁斯所扶持的英雄。” 也就是说,精灵们在试图扩张权力? 而且…… “阿米鲁斯?” 罗素有些诧异:“但我在那之前甚至不认识他啊。” “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谁会知道他作为精灵董事,会推举一位不认识的人作为英雄啊。” 劣者叹了口气,做到罗素身边:“所以我最开始还以为,你也是精灵们的棋子之一。但接触之后,我才发现你和其他那些英雄不太一样。” “……到底多不一样?” 罗素有些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靠了过去:“说起来,我还没有调查过幸福岛的英雄……毕竟你既然都这么说了,网上的新闻肯定也不靠谱。 “那么,不如你跟我说说,他们是什么人?暴徒?明星?自恋狂?骗子?亦或是卑鄙小人?” “不要。我光是想到‘英雄’这个词就想吐。” 劣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突然回过头来、凑近过来,冰冷的淡蓝色瞳孔注视着罗素:“比起那个。让部长申请一下,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恶魔——这才是正事。” “劣者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正事。” 翠雀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一眼劣者,眼神之中似乎有着隐晦的告诫与斥责。 这显然是因为之前劣者那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随后,那温和沉稳的声音从她那小小的身体中响起:“不能说所有的恶魔都是恶的。但对人类没有攻击欲望和捕食欲望的是极少数,可你的确见到了、并只见过这么一例。 “如果不能让你理解恶魔的扭曲,可能会让你轻信其余恶魔求饶的诡计。” 虽然罗素很想辩解,他天生就有着识破他人谎言的天赋——并非是在这一世,而是上一世。 但这种话说起来,似乎太过傲慢。而且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于是罗素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而翠雀笑眯眯的看了过来:“不过,罗素。在那之前……你今天还得再去一趟蜂巢夜总会。” “诶?为啥啊?” 罗素顿时有些震惊:“又有人被绑架了?还是又有恶魔疑似者?” “不是。是蜂巢夜总会的老板想要感谢你。点名道姓的要感谢你。” “……应酬啊。” 罗素苦着脸。 他稍微有些警惕的问了一句:“我能问一下吗,那位老板……是男是女?什么年纪?” “啊,不必担心。只是正常的应酬。” 翠雀笑了笑,声音清澈温和、让人联想到鲜香透亮的红茶:“虽然蜂巢夜总会主打女性向娱乐,但它的老板却是一位男性。而且他的性取向很正常。 “那人的代号叫做‘黑骸’,是一个看上去会有些粗俗,但性格比较直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中年男人。这种老板还算是比较好接触的类型……比那种笑面虎要好懂的多。 “不只是蜂巢夜总会——幸福岛上有三分之一的温泉、夜总会、KTV等娱乐设施,都是在他名下的。 “很多恶魔疑似者,都会出没在这种设施。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早晚会在执行任务时拆了哪栋楼或者炸了哪座房,提前和这位老板认识一下也没有坏处。” ……提前混个脸熟,在日后炸了他家楼的时候能少被骂两句? “但是,翠雀……你们之前和这位大老板不熟的吗?” 为什么还得让我这个新人来? “劣者那性格你也知道的,他去的话可能会打起来。毕竟听说那位的性格也挺恶劣的。” 翠雀双手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上、歪着头看着罗素。 她露出萨摩耶特有的那种天使般的笑容,把自己的声线变得清脆、似乎变成了十几岁的幼龄少女:“至于我呢……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我觉得我长得还蛮可爱的。 “我可不想被他骚扰。本来就是为了减少麻烦,但那样的话可能最后会让事情更麻烦。 “我不能去,劣者也不能去。很多大老板的关系我们都不好维持……但如今我们有了你这么一位新人,可真是太好啦——” 于是最后罗素还是去了。 一方面是有些顶不住翠雀的笑容,另一方面则是罗素的确担心劣者去了会把事情搞砸。 但当罗素见到“黑骸”的时候,却是有些讶异。 因为这个人他还真见过……就是空艇上那位要给罗素送一套别墅和浮空车,外配女仆司机的那个男人。 皮肤略微黝黑,这是日光浴的痕迹。就算是在室内,他也一直戴着茶色的墨镜——这是因为他的眼睛有些畏光。 因为他的灵亲是蝙蝠,只是特征不明显。在身上的几乎都是负面特征。 但也的确正如翠雀所说,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俗男人。言语之间毫无顾忌,甚至敢直接开骂总公司的董事。 除了开的玩笑油腻又无聊,但的确是诚心诚意要感谢罗素救了他两命——因为昨天他正好就在蜂巢夜总会。听说是罗素果断出手,立刻就张罗着要感谢他。 这次会面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倒是黑骸在和罗素吃完饭后,还邀请罗素去他开的温泉酒店泡澡放松……而罗素婉言拒绝了。 和不认识的人一起泡澡什么的……倒是还好。 主要是黑骸的业务所致,让罗素总担心自己泡完澡出来、可能黑骸就会很够义气的给他安排几个漂亮姐姐什么的…… ……这个可能性甚至还挺高。 而罗素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矜持的。 等吃完了饭,他被黑骸亲自送出了蜂巢夜总会,并直接呼来了司机,开着浮空车送罗素回家。 罗素上了车之后,总感觉面前开车的女司机有些眼熟。 黑色的长发,竖起的马耳…… ——这不是之前电梯里玩他尾巴的那个人吗!? 虽然对方摘了笑脸面具,但罗素还是直接认出了她。 原来她是黑骸老板雇佣的司机? 但不知为何,罗素竟然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了些许威胁感。 “关于小琉璃的事……” 突然,她开口。 罗素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谢谢你。” “什么?” 罗素愣了一下。 “谢谢你,最后选择为‘小琉璃’保留名誉……” 她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罗素慢慢瞪大了眼。 之前共鸣时,从蓝歌鸲脑海中取得的记忆,在罗素眼前浮现。 黑发、马耳…… 难道说—— “其实,我也没有忘记过那时的事。所有的事,我都记在脑中。” 她轻声说道:“他喜欢喝冰可乐,吃香辣小龙虾。那明明对他的嗓子不好,但就是硬要吃……喜欢吃还不会扒。 “后来……她喜欢上了啤酒。但是不敢喝醉。喝不醉的酒,那还不如可乐呢。” “……他不喝可乐,或许只是不希望回忆起过去。” 罗素轻声说道。 他已经能肯定。 这位黑发马耳的大姐姐,正是蓝歌鸲昔日那位女友。 虽然曾经说着“知识改变命运”……但她似乎并没有如她当年所想的一样,当上一位白领、“些许的”改变自己的命运。 哪怕她现在看似只是一位司机。然而能让有三级红移的罗素察觉到危机感,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小琉璃或许不知道…… 他的女友也与他一样,踏入到了黑暗的世界中。而且比他沉的更深。 ……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是啊。” 她感叹着:“他在避开我。我也在避开他。” 沉默了一会,她才接着喃喃道:“最后回头来看,的确是不一样了。 “喜欢喝的饮料,从事的工作,未来的梦想。什么都变了。” “那么,你们之间的爱呢?” “爱是不会变的,只会干枯、褪色。像是花瓣,又像是老相片。至少现在,它在我心中还鲜亮如新。” 她笑着说道:“蓝歌鸲也好,小琉璃也好。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 浮空车已经开始缓缓减速降落。 她回过头来,看向罗素:“到了,英雄。” 那确实是与她的声线一致的温柔面容。 只是她的左侧脸颊上,也多了一道和坏日类似的、宛如疤痕一般的蚀刻纹路。 她的左眼是冰冷的义眼,而在眼睑下有着意义不明的条形码。 看着她,罗素一时有些失神。 他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就像是读完一本书般,怅然若失。 每天都在改变。但许多天之后,回头去看,一切又似乎都没有变。 人们就在这样的轮回之中,生生死死、周而复始。 巨大的浮空岛,宛如一个个天地之间悬浮的巨大磨盘。 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自己要做什么事……自己能做到什么事。 “加个好友吗?” 将浮空车降低到能下车的高度,她回过头来笑着问道:“我的代号叫摩根。摩根#011203Ae1106Br7963Cf。” 但摩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哦对了,你还没有代号……那就算了吧。毕竟物理链接不太安全。” “……不,其实我已经想好代号了。” 罗素摇了摇头。 这或许是一种继承,或许只是一种纪念。 但是…… 罗素认为,他需要铭记自己这一刹那、这一刻的念头。 摩根饶有兴趣的问道:“哦?挺好的,叫什么?” “——群青。” 罗素答道:“群青色的群青。” “……海的颜色啊。” 摩根轻叹了口气,低声感叹着:“挺好的,是能让人平静的颜色。” 罗素闻言,摇了摇头。 “你看着我的时候,会想到天空还是大海?” “……天空吧。” 摩根笑了笑:“你可是在天空中诞生的英雄。无论怎么想,都联想不到大海。” “是啊。” 罗素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夜色之下的天穹。 不管是灰色的天空亦或是蓝色的天空……在晚上的时候,倒是一样的黑暗。 只是与另一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夜空并没有“星辰”。 在夜色之下,仰望天空的罗素,瞳孔明亮如晨曦。 那是夜幕之下的诸多流光,在他瞳底流过的痕迹。 “终有一日,我会让人们认为……群青色,应当是属于天空的颜色。” 那是能让鸟儿自由自在飞翔的——天空的颜色。 就算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群青色的天空。 ——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第二卷 紫墨水 第一章 毒饵 上午九点整,罗素推门进入了特别执行部的办公室。 罗素已经换上了特别执行部的制服。 纯黑色的修身短风衣,让矮个子的罗素看上去竟也多了几分飒然。 如今是六月二十号。 距离“小琉璃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月中,一共只发生了一次恶魔警报……考虑到“无知之幕”可能还在盯着劣者,这次劣者就没让罗素动手、而是自己处理掉了那只恶魔。 换言之,罗素摸了整整一个月——还拿到了丰厚的工资。 每天都上班来带薪摸鱼……虽然毛都没干,但还真是辛苦我自己了啊。罗素心想。 “早~” 罗素拖着长音,声音懒洋洋的。就像是看到人的猫咪,喵了一声当作打了声招呼。 而在此之前劣者和翠雀就已经抵达了办公室。 特别执行部的办公室,虽说是办公室……但其实内置了许多配套设施。 光是冰箱就有三个,还有煮茶煮咖啡煮牛奶的水吧台,甚至内置有开放式的厨房与能供八人进食的餐桌。 此刻,厨房中正响着煎肉排的滋滋声。 罗素刚推门进去,那诱人的香气就让他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于是罗素理直气壮的坐在了餐桌旁边。有热好的牛奶的那个位置显然就是他的……毕竟劣者和翠雀都不喜欢喝牛奶。 “今天吃什么啊。” 他很是期待的问道。 “牛排,煎蛋,蘑菇。” 劣者冷淡的答道:“还有部长的清水煮西蓝花……你也吃一点。” “诶……” 听闻要吃素,罗素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但没多说什么。 ——自从知道劣者会做饭之后,罗素早上就不去员工食堂找东西吃了。 虽然在员工食堂可以自由取用食物……但一般来说,还是中午好吃的比较多。 而因为他实在有些出名。每当罗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人过来搭讪、混个脸熟。 一开始他们还很是客气——甚至近乎敬畏。 但当他们发现罗素脾气很好、性格温和之后……他们的目的就开始不限于搭讪了。 有的想要罗素的好友、有的人想要得知罗素的代号,还有人想要和罗素合照或者与他拍个视频发到网上。还有些大姐姐喜欢对着罗素动手动脚……甚至有正大光明想要追求罗素的女孩。 如果是中午的话,因为那自助餐的确很好吃、罗素也不是不能忍一下。 最多也就是被女孩摸两下耳朵……罗素是耳朵不太敏感的那种类型,被摸两下也无所谓。只要一口咬死不加好友,也不跟人去什么社交联谊场所,肯定是不会吃亏的。 但是早上和晚上的菜,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丰盛。 尤其是早餐——竟然只有一成是肉食,还是一些煎培根、牛肉汤之类的简单肉食。 罗素可是无肉不欢的类型。 他每顿饭都要吃肉,不然就会变得没有力气、或者精神不好。 在罗素被导师用各种优质食材养叼了之后,对食物品质的需求也一并上升了。 这似乎也是罗素灵亲症的一个表现……毕竟翠雀就很讲究营养均衡,完全没有罗素这个情况。 “给。” 劣者把煎好的一块牛排放到罗素面前,旁边的小碟子里则是一个煎蛋、一小块西蓝花和两个口蘑。 罗素苦着脸,先狠狠的把西蓝花挑出来用力吃掉——他是那种喜欢先把最不喜欢的食物吃掉的类型。 他用牛奶冲了冲嘴里的味道,随后就开始狼吞虎咽。 虽然饭量是三人中最小的,但罗素进食的姿态很是凶猛、态度更是认真。 而在另外两人的盘子里,配菜的分量比起罗素要多上几倍。 劣者先把自己那一份放到餐桌上。那是在罗素对面,却并非是面对着面的对角位置。 随后,他将翠雀的那份食物放到她的办公桌上。翠雀的进食习惯和两人不同……她更倾向于一边处理公务、看新闻或是学习看书,一边缓慢的吃饭。一顿饭她往往能吃上一个多小时,一直吃到食物变凉。 而劣者随即将围裙摘下,坐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缓慢的进食。 他的进食动作优雅而缓慢,没有将肉汁弄到盘子外、也没有弄脏脸颊。和翠雀不同的是,他吃饭的时候并不会上网……这点倒是和罗素很像。 三个人吃饭,是三种截然不同的习惯。 劣者才刚开始吃不久,罗素就打了个饱嗝、抱着肚子软倒在了椅子上。 他已经吃完了。 “我也开始有点理解了。” 罗素眯着眼睛,放松着身体:“为什么翠雀不喜欢去免费又好吃的食堂吃饭……劣者的厨艺真不错啊。” “那倒不是,我主要是怕麻烦。更多的时候我会定外卖。” 翠雀的语气和罗素一样懒散,她一边翻着新闻一边随口轻声说道:“过来搭讪的人我又不想理,但是不理的话也不行……他们会在背后说你坏话。可如果理了一个人,而不理另外一个那反而更不好。 “反过来说,如果看到了我、四目交汇,他们不过来打声招呼问声好,他们又会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虽然我的确不在乎这些,但总有些人在乎,所以他们做的也没错。 “既然我没错、他们也没错,也就是说大家都没错……那么最好我还是不要出现为妙。我出去了就会给别人添麻烦,也会发生让我觉得麻烦的事……” “外卖还是算了。” 劣者冷淡的说道:“反正食材也是免费提供的,不用白不用。点外卖浪费钱做什么?还容易泄露个人情报。” “……泄露我的位置在特别执行部的情报吗?” 翠雀忍不住笑出了声:“就算泄露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这里不是公开的吗?” “泄露了情报,就会不安全。” 劣者用餐刀虚虚指了一下翠雀,语气平淡的答道:“可能食物里会被人下毒,也有可能送餐无人机被更换为了攻击性无人机,或者送餐用无人机被装了窃听器。这都是有可能的事。 “你让群青去食堂给你带饭,也比你点外卖好……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就算我出任务,这里也不会空无一人。” “……你被人下过毒吗,劣者?” 罗素有些好奇。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真实……比起什么“外卖有害身体健康”更为现实。 一般人不会想到会有人在外卖里下毒的吧? “下过哦。” 回答罗素的不是劣者,而是翠雀。 她笑眯眯的看着罗素,拍了拍身前的桌子、示意罗素坐到她对面:“过来听,不然一会劣者可能拿角顶你。” “来嘞——” 罗素两步就蹿到了桌前,并把凳子往前拖了拖。 他看到翠雀面前的食物几乎还没动,只是吃了一块溏心煎蛋。 翠雀一边慢条斯理的切割着食物,一边回答着罗素的疑惑:“他从六七岁的时候,就被亲近的人下过毒。” “亲近的人?” 罗素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这种事可以告诉我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并不忌讳这个。” 翠雀说着,切下了一块肉排。 她用叉子将它插起来,笑眯眯的把它伸到罗素嘴边:“张嘴,啊~” “啊~” 罗素下意识的张开嘴巴,吃下了那块肉。 咀嚼着多汁的牛肉,他心中十分满足。 “——就像是现在一样。” 翠雀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些许:“他被自己的母亲下了毒。” 罗素怔住了,咀嚼着食物的动作顿时停止。 “没给你下,吃你的。” 翠雀没好气的瞪了罗素一眼。 随后罗素恢复了咀嚼。 他有些惊疑不定的回头望向劣者。 ……被自己妈妈下毒?为什么? 养母吗? “是亲生母亲哦。” 翠雀轻声说道。 “除了母亲,还有朋友。” 劣者冷笑一声,补充道。 他那宛如低语般的低沉声音、却清晰无比的在房间内响起:“有毒的肉排,下了药的饮料。有的是毒药,有的是泻药,有的是会让人失去理性、变成疯子的药。有的则是吃了之后就会上瘾的药。 “后来就习惯了。在宴会上自备食粮,不喝别人没有喝过的水,杯子也要仔细检查。朋友递过来的食物更是绝对不能吃……有些是亲近的人背叛了你,有些则是有人会利用你的朋友给你投毒。” 罗素愕然的看向劣者。 劣者注意到了罗素的目光,露出傲然的、宛如反派般的恐怖笑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做饭? “很简单。不是我亲手做的食物,我是不会吃的。” “……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得罪?” 劣者嗤笑一声:“我只要活着,就会被人恐惧、被人憎恨、被人鄙视。 “——正如他们给我取的名字一样。” 第二章 再造机关 难以理解的经历。 罗素无法想象,为什么母亲会亲手下毒杀死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七八岁,喊了她母亲七八年之后。 更让罗素无法理解的,是在那之后—— 劣者声称:“母亲试图杀死我,是她的怜悯。我不会去恨她。 “我也是在那时明白……我哭的越伤心、有些人就笑得越开心;如果我选择开心的过日子,他们则会更开心。 “所以我才要活下去。不笑也不会哭……愤怒地活下去。” 罗素还想继续追问。 但翠雀拉住了罗素。 这应当是为了不让劣者继续愤怒下去——她悄悄给罗素发了个消息。说是要等劣者不在的时候,再跟罗素单独讲这件事。 随后,她便给劣者派了个任务,让他带着罗素去见见恶魔。 “之前给董事会的申请已经通过了,你们可以进去两个小时。” 翠雀如此吩咐道:“记得看好群青,别让他乱跑。然后你去找一下【彼得潘】,去取两份芯片原件……一份是我要用的,一份是给群青的,我已经把需求传给他了。之后去给【冬日】签个字,续一下时间。” 之后劣者便闭上嘴,加快了进食速度。 快速吃完之后,他就带着罗素上了路。 罗素缩在浮空车的后座,百无聊赖的翻着昨天的新闻。 “……咦?” 看到某条新闻的时候,罗素突然愣了一下。 他仔细看完了新闻之后,趴到驾驶座上开口问道:“劣者?” “说。” “你听说过,天使准备回来了吗?” “……天使?” 劣者有些诧异的回了一下头:“教会的机械天使?” 不知为何,只是看到劣者的脸上浮现出表情,罗素心中就有一种隐约的兴奋感。 “你继续开车,我给你读。” 罗素示意劣者回过头去看路、好好开车,随即开口念道: “为针对近期愈演愈烈的下城区帮派犯罪行为,教宗【擢升-12】于上月十号发起‘天使复活’议案,枢机局以10:3的比例通过此项议案。 “唤醒程序共分三个阶段,第一期对四十九位天使进行解冻,解冻流程日前已完成。天使将于21日前抵达至各空岛,辅佐总公司共同处理下城区问题。 “评论员‘坦陀罗’声称,此举将使教会在各空岛的话语权得到明显提升,神智重工已考虑收回‘教职人员不可进入董事会’的决议。但考虑到对下城区犯罪组织的大规模行动,容易对下城区工厂造成损坏、影响粮食与日用品的供应量削减,近期物价或有小幅震荡……” “……我还以为天使只是个传说。” 劣者喃喃道:“为什么突然要唤醒天使…… “因为近期‘七巨头’逐渐收紧教会权力?还是教会影响力下降太多?” 他握着控制球的双手微微用力。 “我也不知道。” 罗素摇了摇头,坐了回去。 但他撒谎了。 他知道的,要比劣者多很多—— 在看到这新闻之前,罗素就从鹿首像那边得知了那些机械天使解冻的情报。 “法师”的存在,在各空岛都是受到严格保密的。因为一旦要解释法师,就必须解释灵能和芯片。 这纯属多余。毕竟人们已经习惯了芯片的存在,并将其视为一种理所当然……还将无码者视为天然的罪犯。 这毫无疑问是有利于芯片配装的。 如果人们知道了芯片真正的意义,一定会出现“反芯片”组织。到那时就麻烦了。 目前人们至多只知道“曾发生过两次世界大战”,但并不清楚作战双方……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曾生活在地上,而非是空岛之上。 而鹿首像那边的情报,告诉了罗素一件事……那就是下城区已经开始出现新生的法师组织了。 无码者与无码者之间诞生的孩子,天生的无码者——在这些群体中,是可能诞生法师的。 而这些法师是旧时代法师的继承者。 旧时代法师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摧毁浮空岛……使其坠落。至于这些“背离大地的罪民”,理所当然也要一并摧毁。 当然,他们想归想。 罗素相信,这些新法师们肯定不会遵从这些发了疯的旧时代法师——上城区的生活比下城区要好得多……而哪怕是下城区的生活环境也远比地上要好。 那些从下城区长大的孩子,比起那些已经疯狂或者半疯的法师来说要聪明的多。 他们或许会坏,但是绝不傻。因为傻的那些已经死了。 罗素可以肯定,他们肯定各有各的目的。然而在达成目的之前,他们肯定不会和“导师们”翻脸。 而这就意味着,他们多少可以得到那些疯法师们的支援。 包括“无知之幕”在内……许多下城区犯罪组织的背后,都有这些新生法师们的影子。 作为法师的宿敌——在得到了确实的“法师再度出现”的证据后,赛博教会将冰冻着的天使军团解冻了一部分。 这是一种尝试。 虽然在百年之前就有契约,如果法师再度出现、那么教会有权进行干预,来预防法师的复兴。 但那毕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人们不记得教法战争,不记得那场近乎将世界毁灭的战争。他们对法师和天使都没有多少畏惧、更没有任何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天使全部解冻、入驻各空岛,必然会引起民众的全面反弹。 这些天使可都是律法时代的老古董。 他们甚至连“芯片”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沉睡甚至在芯片发明之前,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也是一种“无码者”。 为了不让他们变成人人喊打的无码者,总公司肯定会进行某种的处理、教会那边也会逐渐放缓天使出现的节奏,并让天使塑造出比较好的形象。 罗素相信再过不久,天使们就要进行一次盛大的“亮相”,用这种方式来提高民众对天使的接受程度…… 但总公司肯定是不乐意的。 在遍布公司的天空时代,精灵们的武装力量本就前所未有的孱弱。毕竟巨龙不允许七巨头建立武装部门,而精灵们还在尽力控制灵能者的数量……可这些天使,全都是第二次教法战争的精锐老兵。 虽然罗素对天使的实力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但他大胆猜想——恐怕天使得是人形高达的级别,至少得是六级以上灵能者的强度,才能对战争有足够强烈的影响。 哪怕只有七人……但天使的存在,就是对“执行部”的一种否定。 幸福岛的执行部中,超过六级、完成第二次觉醒的灵能者,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七个。 能打得过天使的,恐怕只有那些教法战争中活下来的精灵。 这也是教会不想全面解冻天使的原因。 毕竟教会的高层也同样是精灵。精灵的确会夺取权力和影响力,但那是以不给其他精灵添麻烦为前提的。 罗素有预感—— 在天使再度出现之后,恐怕空岛的科技武装力量在短时间内会大幅提升。 而科技武装也就意味着,下城区也有可能掌握。 这意味着暴力冲突的升级…… “——到了。” 劣者冷淡的声音打断了罗素的思考:“准备下车。” 罗素抬起头来。 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远离城区的密林地带。 而这关押着恶魔的“监狱”,如今看上去……却像是素朴一点的山间别墅? 或者说,是像是别墅一样的研究所。 这上面的牌子,也是半天没有提“罪犯”和“恶魔”的字。 只见上面写着: 【天恩记忆武装研究院】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记忆体武装再生与构造机关】。 “……确定没有走错吗?” “这就是关押着恶魔的监狱,简称再造机关。” 劣者平淡的说道:“跟紧我,群青。” 第三章 鲜艳之路 罗素从未听过“再造机关”的名字。 他下意识的打开了地图定位——不出意外的,罗素也没有从地图导航内发现这个建筑物的存在。 它整个在地图里就是空的,完全不存在的。 甚至当罗素去搜索引擎查询“再造机关”和“天恩记忆武装研究院”的时候,都几乎查不到任何东西。 唯一能查到的,是在关于下城区的武装佣兵造成上城区居民建筑破坏的某篇新闻中,评论员曾经提到过“再造机关”一词。但下面注意到这件事的网友们,似乎也只是将其理解为某种类似少年感化院的特殊设施、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生造词……更多的人,则根本没在意这个有些陌生的词。 而这个评论员的名字,罗素也是非常眼熟。 就是罗素刚刚看到的那个新闻中,名为“坦陀罗”的评论员。 ……泄露了这种程度的机密,居然还能继续担当评论员,来解说天使复活这种大事件吗? 罗素几乎是立刻就猜到,这位笔名为“坦陀罗”的评论员大概是一位精灵。 考虑到他这闲的程度,应当不是某位董事。而是有自由身的闲散精灵。 “——别愣神。” 劣者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罗素尾巴往上微微一翘。 他停下脚步,微微回头、眉头紧皱:“可别把这里当成是什么乡间别墅了。 “不要离开我十步远,拐弯的时候就快走两步跟上我。如果有人找你搭话,不管是什么形象、什么话题,都先问问我能不能回应他。” 听到劣者这话,罗素顿时心中一紧、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罗素压低声音,悄声问道: “……难道这里的恶魔没有被关押起来吗?” “嗯……怎么说呢。” 劣者皱紧眉头、陷入沉思。 他相当少有的,没有立刻对罗素的疑问作出回应。 “你看看就是了。” 他如此总结道,推开了别墅大门。 这门看上去像是没有锁……仿佛是真正的别墅,甚至连门卫和保镖都没有。 但罗素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这应该是因为翠雀将劣者与罗素的芯片编码进行了备案。这样当他们经过这里的时候,就不会触发这里原本的防卫设施,而是能够正常通过。 至于这里原本的防卫设施? ……罗素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当罗素跟着劣者进入之后,心中的疑惑之情就变得更为清晰了。 这地板并非是木质地板,也并非是大理石、更不是水泥或是混凝土。 很神奇的是,它是橡胶地板。 ——只见地面上到处都是奇怪的颜色轨道。 就像是儿童的拼图玩具、又像是跑步用的赛道——红色、蓝色、黄色、紫色、绿色等颜色或是单独存在,或是以方格的形式互相镶嵌,在地面上形成一条一条杂乱的颜色道路。 罗素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觉得有些眩晕。 而更让罗素难以理解、甚至有些恐慌的是…… 他看到许多明显是犯人打扮、穿着纯白色拘束服的人,自由行走在这别墅中! ……这是啥情况? 越狱了? 还让我赶上了? “别慌。” 劣者平淡的开口道:“你仔细看……他们的四肢都是义体。” 罗素怔了一下,定睛望去。 果不其然——所有犯人的四肢,都是看上去与真实躯体非常接近的仿生义肢。虽然来来往往的犯人很多,但罗素仔细看去,一共只有十三四个类型。 其中有四个类型使用的最多,也最为接近普通人的体型。 这和小琉璃使用的义肢技术有些接近,但要便宜一些。因为不需要遮掩义肢的痕迹……比如说隐藏接口之类的。 另一个细节是,罗素注意到每个型号的义肢、从肩膀到指尖的长度都是一致的,并且他们的手型也是一样的。 这意味着,这种仿生学义肢是某种量产货。 ——说来惭愧。 罗素的第一反应是……如果他能谈下这种单子、是不是可以从里面吃很多回扣? “好久不见啊,劣者。”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罗素就感觉到脊背一阵发麻。 他猛然间回过头去……看到了一条蛇。 是的,一条蛇。 有着艳丽的红色长卷发、以及暗黄色竖瞳的蛇美人。 她腰部以下的部分被直接截断,连上了由机械构成的金属蛇尾,看上去狰狞异常。 如果被这东西抽到的话……恐怕会因内脏破裂而死。 “好久不见,盲蛇。” 劣者停下脚步、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蛇女,缓缓开口:“看到你还活着,真让我高兴。” “哦?” 被称为“盲蛇”的赤发蛇女笑了笑:“爱上我了吗?” “我爱上你的灵能了。” 劣者嘴角微微上扬:“是真的很好用。今天我也会狠狠抽走你的记忆。” “那我倒是很荣幸。” 盲蛇好奇的发问道,脸上显现出女孩般的天真神色:“只是,它们用来做什么了? “你见到了吗,小孩逐渐麻痹时的那种恐惧?想要哭喊……但是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要好几个小时、十好几个小时才会死掉。” “那倒没有。” 劣者嗤笑着:“但是用它们来抓捕其他的恶魔,倒是特别好用。 “这半年新送进来的恶魔,都是我用你的灵能进行抓捕的。或者他们应该感谢你?至少他们能被送到再造机关,而不是被我炸成肉沫。” 听到劣者这话。 那蛇女的面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声音变得尖锐:“你怎么能将我的灵能,释以那些肮脏的成年人? “——他们也配?!” 她的瞳孔骤然间充血,变成深红色。 而劣者就淡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罗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但他看到……就在那蛇女从“黄色”的通道,往它旁边的“蓝色”爬去的下一个瞬间。 她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无形的电网一般,猛然间被向后弹开。而她又因此而压到了“黄色”另一侧的“红色”地板,再度被弹开。 只是两次,就已变得奄奄一息。 罗素惊疑不定的望着她,隐约把握到了这间“监狱”中的监禁规则。 看着那些井然有序行走着的犯人,以及明明道路很是宽敞、却像是十字路口般排起队来、有序通过的犯人们…… ……难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只被允许“行走在某种特定的颜色上”? 第四章 【蜡笔】芯片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劣者瞥了一眼罗素,平淡的说道:“看起来,这些恶魔似乎连自由都没有被限制。 “但他们都被移植了另外一种芯片——由透特灵能所发明的,专门用于囚禁高危囚犯的制御芯片,‘蜡笔二型’。 “和防护芯片不同、这种制御芯片是以纳米形式存在的,一旦被注射就是永久生效。因此也无法被取出。” “蜡笔……” 罗素喃喃着,念叨着这个听起来天真而又无害的词语。 劣者解释道:“有些孩童会做一种游戏。他们用蜡笔在地上绘画出几条道路或是格子,然后定义某种颜色为道路、某种颜色是火焰、是沼泽,随后在上面行走。他们刻意不去触碰另外的道路,就仿佛是在两座大楼之间的独木桥上行走。” “啊……我听过那种游戏。” 罗素心情复杂的缓缓点了点头:“地面跑酷嘛。” 在这个世界,“跑酷”是一种很酷的运动。 它具有某种反抗意识,因为它很危险、并有一种“自由感”;但它又并不违法,也不会被人们视为危险或是有攻击性的行为……仅仅只是从房顶跑过而已。 因为这种运动,在大多数情况下危害的都是自己。 就算依靠着特殊的道具……比如说能在很高的地方跳下来而不至于摔断腿的鞋子,或者能从腰间弹射而出的钩锁,能横过来、水平行走在大楼之上的特殊攀爬靴等道具,让他们能够以更具想象力的方式前进。 但对于孩童来说,他们的父母不可能鼓励他们进行这种危险运动、为他们购入设备。 于是孩子们就喜欢在地上,用蜡笔画出线来。想象这是他们跑酷时要走的路线。 而如果鞋子把蜡笔擦掉,就说明他们“踩到了边缘”、也就是“失足滑落”——象征着“死了”。 他们会构建越来越复杂的地形,每个人都会轮流出题。 最好是只有自己能通过,而其他人都会“死掉”的那种地图。 某种意义上,和马里奥制造差不多…… 这其实就和地球上的“警察抓小偷”来模拟追逐战、“捉迷藏”来模拟搜寻猎物、“扔沙包”来模拟远距离战斗一样。 孩童是最为纯真的。能在孩子之间流行的游戏,一般来说都隐约满足了某种“天性”……或者说“本能”。 罗素小时候还没有找回前世的记忆,也曾想和其他的邻居孩子们玩“蜡笔跑酷”。 但他从来不被欢迎。 因为他太强了。因此被拒绝加入进来。 罗素从自己的灵亲症中,得到了太强的灵巧能力。 别说是这种幼稚的模拟跑酷……罗素在几岁大的时候,就能轻而易举的蹿到树上、或着干脆爬到高楼之上。他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喜欢爬到教室门上、悄无声息的蹲伏着其他同学。并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跳到他们背后、抱住他们来吓唬他们。 如今回想一下…… 这或许就是灵亲症给罗素带来的一种“本能的捕猎欲望”。 虽然罗素什么都不懂,但还在下意识的模仿着猫科动物的捕猎——喜欢从背后接近他人,悄无声息的扑过去抱住对方。 而发展到如今,罗素甚至能够避开子弹的射击、甚至用刀将其斩断。 那些孩子们当然的不可能有这种程度的灵巧。 这意味着,他们当年给罗素出的题、永远也不可能难倒罗素;而罗素给自己出的难度适中的题,那些孩子们根本不可能通过……这游戏因此就变得毫无意义。罗素也就从很久之前就不再玩蜡笔游戏了。 如今这些恶魔囚犯们,就像是被囚困于一场永远也不会结束的“蜡笔”游戏之中…… “他们无法离开自己规定的‘颜色’,是吧。” 罗素低声喃喃着。 他不禁感叹这种“囚禁”方式的先进。也同时对这种制御手段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畏惧。 它从根本意义上,杜绝了“越狱”的可能性。因为他们在外面不可能一直走在同一种标准颜色的地面上。 并且,它还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管理难度—— 毕竟每个犯人都只能行走在特定颜色的地砖上。只要他们离开自己的地砖就会立刻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剧痛……那么根本不需要担心犯人乱跑的问题。只要通过机器更换走廊的颜色,就可以控制某一批犯人出来放风、其他人根本无法离开自己的房间。 “……但是这样的话,犯人之间难道不会互相争斗吗?” 罗素询问道。 这种拘束同时也意味着它最大程度上解决了“武力差距”。 哪怕打不过对方,难道推不动人吗? 只要把对方轻轻一点,就会感受到仿佛被高压电击一般的剧痛。而每个人使用的义体规格都是一样的,因此力气差距、体格差距也几乎不存在。 这反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公平”。 只要有人憎恨着你,那么就会每天感受剧痛。只要人数够多,那么就是无敌的。 “因为这个芯片还抹除了自杀和互相杀戮的可能性。” 劣者缓缓开口:“恶魔无法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无法再危害他人的生命。伴随着芯片的注入,他们的思想也被打上了钢印……他们可以咒骂对方、可以互相诅咒,但无法下手攻击对方。就像是那些没有尾巴的人,永远也想不起来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尾巴一样。 “他们的四肢都被除去,全部被更换为和原来近似的义肢。这也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可以随时被接管……主动越界、或是停止行动来接受惩罚。” “而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与窃听器。除了天上的,地上的……还有每个人的眼底、耳中。他们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一切,都会被传到指定位置。他们的义体所做出的一切指令,都会传到那个地方、并且可以随时干涉。 “那里,才是真正的‘记忆体武装’研究院所在的位置。 “——至于这里的恶魔,只不过是被研究的对象而已。” 劣者说着,带着罗素走向一个小房间。 他一边走着,一边缓缓给罗素解释道:“刚才那个叫‘盲蛇’的,曾是一个幼儿园的义工。 “因为她所在的幼儿园,在一年之间连续有三次,有孩子因为坠落、心脏骤停、夜间猝死等意外而死亡,因此被我们暗中调查。 “那些孩子坠落的地方都不在幼儿园内。我们还是在调查这些意外的时候,才联系起来他们都与这幼儿园有关。之后发现还有十一宗尚未被发现的案情……而这些案件的背后,就是‘盲蛇’在谋杀这些孩子。 “她的灵能是一种延迟生效的毒。通过给某个东西释以特殊的毒,并使其对方的接触皮肤。在接触毒物的时候,对方会变得异常镇定、心情平和。随后,她可以在四十八小时内、任意时间点引爆这个毒。使对方全身麻痹一定时间……麻痹的具体时间,就等同于对方接触特定毒物的时间。” “……那她图啥呢?” 罗素难以置信。 “不图什么。” 劣者平淡的说道:“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因为服用能够增加幸福度的违禁强效药物,而导致腹中胎儿异动的抽痛感,一脚踩空台阶、滑落下去并流产。 “她的灵能就是从那时觉醒的。混合着恨与爱,能让他人‘安静’、‘麻痹’的能力。从她出院之后,就成为了幼儿园的义工。在爱着别人家小孩的同时也嫉妒着他们能拥有着健康的孩子、同时还对‘好动’的孩童有极强烈的厌烦。 “而这种灵能进一步的发展下去……她就变成了名为‘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的恶魔。她的本愿,就是尽可能的杀死‘好动的孩子’。她最开始会间歇性的使得孩子们的身体麻痹,而如果当时这个孩子在危险的边缘、就会立刻坠落。 “再后来,如果她发现了有极为好动的孩子却因为幸运而没有死去,就会愤怒的将毒物偷偷塞给对方、使其在夜间一直麻痹到死。这个过程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孩子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直到心脏麻痹而止。那时,他们的父母可能就在身边,却对此一无所知。” “而这样的恶魔,在这里到处都是——他们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握有复数的、无辜者的生命。极少数手中没有牺牲者的,也是因为我们的逮捕行动足够迅捷。” 说着,他冰冷的瞥了一眼罗素:“你懂了吗? “恶魔是没有人性的。当他们真正成为恶魔的时候,它们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个只要能够达成,就可以为此忽略一切的念头。跟恶魔讲道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恶魔根本不在乎什么道理、规则、道德……它们甚至不在乎生命的威胁,因为它们连死都不怕。它们只是希望能在这条路上,尽可能的走得更远。 “但恶魔却会狡诈的欺骗你,让你以为它们被你说服了。 “如果你选择视而不见……选择了帮它隐瞒,恶魔就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发极端、疯狂。 “最开始只是希望‘被爱’的恶魔,到了中期就会扭曲情人的心智、改写亲近之人的记忆、扰乱自己看上某人的社会关系。再到后面就会随意的杀死‘爱自己的程度’衰减的使魔,肆无忌惮的将路人骗回家中,并在对方‘爱不上’自己时,就自顾自的将其杀掉‘换新’。 “因为恶魔的欲望会逐渐膨胀、逐渐扭曲。而它们的道德、理性等‘蓝移’相关值反而会逐渐衰减,在孵化之时就彻底归零了。 “恶魔的道德观念,就像是无所顾忌的游戏玩家;而比起不那么在乎某个游戏、只是为了找乐子的玩家,恶魔为了完成‘本愿’,却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因此,恶魔终究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说到底,就是因为那些已经得到了的东西,就变得不再珍贵。假如是普通人的话,他们会在那时厌弃、并寻找其他的乐子……但恶魔不会。 “因为恶魔只会一条道走到黑,它们只对一件事感兴趣。所以它们必然会寻求越来越强的刺激。 “——往复循环,永无止境。” 第五章 恶魔的代理人 听到劣者这话,罗素心中第一时间的念头却是: 既然如此…… “小琉璃”……或者说,“蓝歌鸲”的本愿,又是什么呢? 难道就仅仅只是“洁净之死”而已吗? ——不。 绝不可能。 罗素眉头紧皱,对小琉璃做着侧写。 她真正的愿望肯定不是这个。 因为那样的话,她根本不需要等待罗素,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真正想要全心全意去死的话,根本不会询问其他人的意见、也不会等待他人的救援。 正如“笼中鸟”所说,她并不想死。她只是不想活了。 但在“想死”与“不想活”的夹缝之中,并非空无一物……那甚至也不是细细的、微不可见的一道狭缝。 而是就连小琉璃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宽、边界在哪里的模糊界限。 可能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街上,看到斜阳的光、听到淅沥沥的雨声、接到某个电话,就会突然越过那个界限变得想死;或者只是觉得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因为有隔季的新衣服想要穿,就想要不然再努力活一段时间吧,进而从另一侧离开这个界限。 在这个界限中,她可能会活很久。甚至可能一直活到她被“处理掉”。 这种模糊不清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是她的本愿? 这仅仅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妥协手段。 是“笼中鸟”的恶魔,在自己最后的理性烧尽之前,判断自己真实的愿望必然会导致不可避免的悲剧。 所以她才选择了自灭。 人心是复杂的。 小琉璃一方面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自己依然和摩根平静的生活在一起;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敢去见摩根、面对这一切。 她在变成“小琉璃”之后,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接触过摩根。 她被“无知之幕”变成了“小琉璃”的代价,就是让摩根接受手术——难道“无知之幕”还能不知道摩根是谁吗? ——怎么想都知道,这不可能。 她所谓的“保密”,仅仅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在那之后,小琉璃始终没有真正接触过摩根。否则,她哪怕只要和对方近距离接触过一次,就能轻而易举就能意识到,摩根也早就已经陷入泥沼——“小琉璃”的存在,根本就没有保密的意义。 所以,这只是潜意识中的逃避。 她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小琉璃的事实……刻意不再使用之前的说话与行为习惯,不再吃之前习惯的食物、不再喝自己最喜欢的冰镇可乐,只是为了刻意区分“蓝歌鸲”与“小琉璃”。 就如同,他曾经与摩根坐在秋千上时的对话一般。 蓝歌鸲始终是被动的一方、不够果断的一方、不够坚定的一方。 ——和摩根那坚定而平静的爱相比,他太容易动摇了。 哪怕沉入黑暗,都反而比被自己保护的摩根沉的要更浅一些。 那么,假如自己当时因为怜悯,而没有第一时间杀死“笼中鸟”的恶魔,而是放任其发展…… ……最后它又会变成什么姿态呢? 罗素哆嗦了一下。 他有些不太敢想。 光是构想一下,就会将罗素记忆中的“小琉璃”形象直接击碎。 “……那我觉得,比起把恶魔抓过来、把它们杀掉倒是会更好一些。” 罗素忍不住说道:“那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出乎预料的,劣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诶?” “所以,如果是太过恶劣的恶魔,我就会把他们送到这里。 “恶魔和人类是不同的……对恶魔来说,没有‘只要活着多少也比死了强’的想法,而是‘如果不能做某件事的话,我宁可死掉’。 “这空虚的、永无止境的循环生活,无法被满足却不断膨胀的欲望,对‘只对一件事感兴趣’的恶魔来说,毫无疑问是比死更强的惩罚。” 罗素瞪大了眼睛,侧脸望向劣者。 ……他早就知道了吗。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会愿意将恶魔抓捕过来……不是为了生产芯片、也不是为了服从董事会的命令、更不是为了绩效奖金。 正是因为他心中的愤怒。 那熊熊燃烧着的愤怒之火,让劣者认为“死才是对恶魔的怜悯”。 ……所以,自己将“笼中鸟”的恶魔杀死的时候,他反而告诫自己“不要太天真”吗? 因为在劣者的认知中,“将恶魔直接杀死”这件事、反而是一种恩典……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罗素忍不住说了一句:“都走了这么远。” 他们弯弯绕绕,已经在这巨大的别墅中拐了六七次弯。 “去给‘冬日’签字,续一下时间。” “续时间?” “就是我们的那位老部长。” 劣者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话,罗素下意识的抬头、仔细确认了一下劣者的表情。 察觉他并没有什么怒火或是憎恨的表情,才松了口气。 “……续什么时间?” 罗素小声问道。 这倒不是怕劣者……主要是他觉得在一群恶魔之间,询问“给恶魔续时间”是什么意思,会显得没有礼貌。 哪怕劣者再三强调这些恶魔都不是人类,罗素也的确觉得他们罪有应得、应该在此受刑。 即使如此,罗素也不想因此而舍弃礼节——所谓的“礼”,毕竟不是给别人做来看的。 劣者则持有另外一种态度。 他甚至没有减轻声音,而是用路过的恶魔们能轻易听清的声音,给罗素悠然解释道: “这么说吧,群青。我们这些将恶魔抓捕进来的人,就是这些恶魔的监视者。 “它们能暂时活着,是因为我们认可并担保这些恶魔是可控的、他们的灵能是有用的。如果我们死了,那么我们所签下的契约,就会转让给特别执行部内的另一人。 “我们如果一段时间没有回来签字、或者拒绝签字来延长时间,特定的恶魔在时间耗尽后就会被处死……毕竟恶魔是不算人类的,杀死也是无所谓的。 “但是,总公司不能直接建立某个成文法,来宣告‘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将某人杀死’。这是对巨龙权柄的直接侵犯,会立刻触怒巨龙。 “他们实际上,是将‘代理人’杀死恶魔的那个瞬间,延长到了‘代理人认为合适的时间’。一种非常无聊的钻空子的思路。但是巨龙却偏偏认可这种奇怪的逻辑,所以也就这样处理了。” 劣者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觉得‘代理人’,是代理的谁?总公司?董事会? “——我们代理的,就是这些恶魔。我们是恶魔的代理人。” 第六章 恶魔:直至永恒的冬眠 “恶魔的代理人……” 罗素喃喃重复着。 他从这句话中,咀嚼到了一种近乎恶意的冰冷。 劣者看了罗素一眼。 他沉默了一瞬,还是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他低声说道:“部长之所以让你跟过来,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让你熟悉一下流程。” “签字的流程吗?” “没错。哪天我如果要是被杀了,就该由你走这段路了。” 劣者平淡的说道:“那时你也会带着新人,给他们介绍这一切。 “顺便一提,当年给我带路的人就是‘冬日’。 “但我是绝不会成为恶魔的——” 说着,劣者推开了身前的窄门。 白色的强光刺来,让罗素微微眯起眼睛。 罗素看到这近乎完全“白色”的房间,心中感到些许讶异。 给这房间内的囚犯留下的,只有六块黑色的地砖。其中一大半都是被压在床下,只有少数是在床边、留给他坐在床边的窄窄空间。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是因为他们要来拜访对方、或是因为对方的签字时间快到了,所以房间中的其他地板颜色就改变了。 不需要强制,也不需要训诫。只要轻轻点几下按键,就可以人为控制对方的行动空间。 而坐在床上的,是有着黑色凌乱短发的中年人。 他带着黑框眼镜,搭配高高立起的兔耳、给人一种性格温和好男人的感觉。 他垂首坐在自己的床上……听到开门声后,便抬起头来。 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罗素怔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有着冻结的冰,面色苍白到如同尸体。 “……哦,来看我了吗?” 代号为“冬日”的黑发中年人,露出温和的笑容:“还带着新人啊。 “真是不容易。特别执行部还存在吗?” “恶魔没有根除,就有存在的意义。” 劣者答道。 他坐在冬日对面的桌子上,从桌子上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如同拷问一般讯问着对方。 “你的名字?” “冬眠。” 代号为“冬日”的男人,如此平静的答道。 那并非是他作为人类的名字,而是属于他灵能的名字。 ——寄居在这躯壳内的,已经不再是代号为“冬日”的老部长、而是他那获得了自我意识的灵能。 “最近一次的体检结果如何?” “红移七级,蓝移一级。” “精神状态不错嘛。身体有什么异状吗?” “感觉越来越困了……等你走了,我就要睡了。” “那可不行,你还得把芯片交上来。” 劣者平淡的答道。 “冬眠”的恶魔好奇的看了一眼罗素:“给他用的吗? “这么年轻的小猫……如此空白的容器。” “我已经二十六了。” 罗素忍不住申辩道。 对方倒是有些意外:“那还真的挺年轻的。你和呐喊同岁啊。” “呐喊?” “他在说我的灵能。” 劣者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平静的解释着:“我的灵能叫做‘痛楚呐喊’。 “我跟你说过了。恶魔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你的躯壳、而是你的精神性。因此,如果恶魔与你发生交流,那么它们其实是在同你的灵能进行交流。也可以理解为是所谓的‘神交’。” “……我听你说了很多次,恶魔不再是人类了。但我其实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 罗素喃喃道。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愕然望向劣者:“你今年……二十六岁?!” 劣者身上那种成熟而冷淡的气质,那干脆利落的行事、以及那总是紧皱着的眉头……让罗素还以为他起码也得三十多岁了,只是看上去比较年轻。 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他看上去比较显老? “不行吗?” 劣者不满的抬起头来,望向罗素:“我和你同岁的。 “我进入特别执行部的时候,也不比部长年长多少。” 他这里的部长,指的显然是翠雀、而非是“冬日”。 “虽然是同岁,但你们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同。” 倒是一旁那“冬眠”的恶魔,对此指指点点:“呐喊当年进入特别执行部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兽。天天嚷嚷着什么‘去死吧’、‘绝对让你们不得好死’、‘想死’之类的话。总是死死死的挂在嘴边。 “现在看来,倒是成为了可靠的前辈嘛。” “你不如还是把自己的嘴巴冻住吧。” 劣者冷淡的回应道。 他对自己的黑历史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这就是疏离了啊,疏离心态。” “冬眠”的恶魔坐在床上,指指点点:“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了,呐喊。不然你早晚也要变成我这样。” “……我能问一下吗?” 罗素突然打断道:“你是犯了什么罪?” “我吗?” “冬眠”的恶魔乐呵呵的说道:“杀了三个人,吃了两个吧。如果那个能算是杀的话。” “那如何不能算杀?” 劣者冷淡的答道:“把人冰封到浴缸里,这如果不算是杀人、又有什么是?” “这是冰疗。他们太累了,我让他们放松一下。” “冬眠”的恶魔从容的答道:“你不是也体会过吗? “在濒临失控的时候,进入到我的浴缸里冰起来。等你再度爬出来的时候,一切心理问题和身体承受的创伤就一扫而空了。” “是啊。” 劣者嗤笑一声:“但我也得戴上呼吸机,还得有人实时监控我的体温、定时敲开冰壳才行。不然我也会冻死或者溺死在里面。 “而你直接去找那些无辜者,不给他们救生设备就把他们冻起来……那就只会活活冻死在里面。” “不,是你们不懂。” “冬眠”缓缓摇了摇头,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悲伤:“那并不是救生设备,而是让他们无法完全接受治疗的多余之物。 “你沉入我的冰时,真的不想就这样沉睡下去吗?忘却一切伤痛,平静的、永久的沉睡。” “那是安乐死吧。” 劣者冷淡的说道:“别信他的,群青。这个人真正的灵能,其实是让人安乐死——直到真正死亡之前,‘患者’的遗体会被持续恢复。这种恢复并不是治疗和愈合,而是‘复原’。因此连心理创伤也可以治疗。” “那并不是死亡。” “冬眠”再度申辩道:“如果你们不去把冰砸破,那就是永恒。 “他们的心灵沉没于心灵之海,而躯壳则完好的永久保存在物质世界。这正是‘直至永恒的冬眠’,是因为你们只在乎物质层面的自我,才认为那是死了。 “倒不如说,正是你们把冰砸破的时候,那个人才真正死了——不然的话,他只是安详的沉睡着、永远也没有醒来而已。这又如何称得上是死呢?” “明白了吧,群青。” 劣者回头看向罗素:“恶魔是无法沟通的。 “不是因为他们杀人,也不是因为他们吃人。而是因为他们和人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 “我们把恶魔关到地狱之中,并非我们之间无法理解。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过理解对方,才能明白我们必须赶尽杀绝。”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和恶魔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冬眠”笑了笑:“可你母亲不也在这里吗? “你就是在这‘地狱’里出生的吧,呐喊。” 第七章 命运即是诅咒 劣者是……在“再造机关”出生的? 他的母亲就是囚禁在这里的恶魔? 毫无防备便听到了这样的大新闻,罗素被惊到一脸愕然。 ——那么,他的父亲又是谁? 也同样是恶魔吗? 劣者是恶魔与恶魔的孩子? “是这样的。” 斜了一眼罗素,劣者平静的回应道:“和你这种高材生不同。我没有上过学,也从没有什么童年玩伴。 “在我刚刚出现灵亲症、还没有长出鹿角的时候,我就在‘再造机关’了。 “在我刚开始换牙、换角的时候,我就与这里的恶魔一起在食堂用餐、一起在浴室洗澡。 “在我刚开始读书认字的时候,就在看这里的诗集——那是唯一允许放到‘再造机关’的纸质书……” 劣者说到这里时,微微沉默了一瞬。 罗素注意到他的右手微微抽动了一下,刚抬起一点就落了回去。 那应该是下意识的想要去拿烟,却用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六岁多……大概是六岁半的时候。我和你是同年出生的,那年你应该刚上学吧。” 劣者向罗素随口问道。 他也没有等待罗素回复,便自顾自的开口道:“那年,是我第一次夺走他人的生命。 “恶魔的死刑,就像是传说中的‘绞刑’。据说那是在第一共识案创立之前的刑法……受刑者要踩在一种能够打开的踏板上,再将绳索从上面套到脖子上。然后突然打开踏板,使其自然坠落并吊死……你没看过那本书,只凭我在这里叙述的话,很难想象吧。” 那倒不会。 我对这种知识的了解那肯定是比你深的…… 罗素心想。 “当时,‘彼得潘’抱着我坐在机器前。他让我伸出手来,按下按钮、修改地板的颜色。 “当房间内最后一块地板的颜色变回白色的时候,我从显示器中看到了恶魔坠亡于‘白色’之中的画面。” 劣者深深呼了一口气。 仿佛在凝视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注视着“冬眠”背后白色的墙壁:“虽然没有打开监听。但仅是看着画面,我就仿佛听到了那凄厉的呼喊声。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的场景给我带来的冲击。 “好几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都会做噩梦,看到他向我凄厉的呐喊、可我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光是看到白色的墙,脑海中就会映出那恶魔被逐渐‘融化’的样子……就像是撒了盐的水蛭。 “先是骨骼抽离,皮肉酥软,整个人竖直着塌陷下去。像是融化的冰激凌。五官在第一时间就完全扭曲,身体宛如流水一般消融。最后只剩下金属义肢还留在地上。” 那是与“小琉璃”不同的死状。 罗素从劣者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之中,品到了一丝血腥味。 像是咬破自己的舌头,将言语浸在血中。 那甚至不是憎恨、也不是愤怒。 就像是有意去翻开未愈之创,去故意触碰它……使血液再度流出,使伤口无法愈合。 “你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啊。” “冬眠”啧啧称奇:“你能够放大自己发出的声音,果然与这样的经历有关系吧。 “因为曾经见证过他人在沉默中死去,所以就恐惧那样的未来。” “差不多吧。” 很是意外的,劣者没有对恶魔的评价加以驳斥。 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种仿佛一直被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变得暗淡无光。 此刻劣者的身上,缠绕着一种罗素从未见过的虚弱感……但也正因如此,他给罗素的感觉居然变得“正常”了起来。 直到这时……罗素才真切的意识到,这个比翠雀还要更早加入特别执行部的男人、的确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 但是,在罗素还刚开始认字的时候,劣者就已经开始被迫剥夺他人的生命了。 并非是游戏一样的玩闹、也不是毫无实感的扣动扳机。 而是亲手按下最后的按钮、亲眼见证由生到死的全部过程、完整的见证他人是怎样失去生命的。 “但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 罗素心中有一个非常强烈的疑惑:“如果说,你的母亲是被关押在这里的恶魔……那么你的父亲又是谁?” 为什么劣者作为恶魔之子,却能接触到权柄类似“典狱长”和“死刑执行官”的彼得潘? “是精灵哦。” 回答罗素的并非是劣者,而是坐在床上看热闹的“冬眠”。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眯眯的说道:“卡玛尔瑟,我知道他的名字。天恩集团的董事之一。” “……精灵与恶魔的孩子?” 罗素感觉匪夷所思。 高高在上的精灵董事,与地位最为卑贱、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恶魔。 这完全是天地两端的两个人。 他们又是怎么认识、怎么相爱的?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是如何相爱的?” 劣者冷淡的瞥了罗素一眼。 那冰蓝色的瞳孔毫无感情,令人脊背发寒。 如今看来,这似乎也是精灵血脉的遗留。 “是。” 罗素诚实的点了点头。 “呵。” 劣者自嘲般的笑了笑:“每个人都会这样问。 “冬日也好,翠雀也好。我早就习惯了。 “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这里并不存在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也没有什么扭曲的情感或是悲剧。是非常平常的……实验。” “……实验?” “那个男人背负的命运是‘对立的婚姻’。他必须完成这一命运,而他的选择……就是寻找一只恶魔作为自己的妻子。” 劣者深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向后尽力仰起。 罗素甚至听到了他颈椎的嘎嘣声。 “而他想……既然如此。不如做个实验。 “恶魔本质上来说已经不再是人类。精灵更不是人类,那么如果精灵与恶魔生下一个孩子,他是否能够成为天生的恶魔?亦或是得到精灵的力量?” 并不相识的两人,也根本没有爱情。 自顾自的建立了婚姻关系,并且诞下了子嗣。 “但是,我听说……” 罗素顿了顿,轻声道:“精灵生下其他种族的混血子嗣是一种罪行。半精灵必须被处死。” “是啊。” 劣者平淡的说道:“其他精灵也是这样想的。 “但那个男人说——不。” 他看向罗素。 劣者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拒绝吗?” 不等罗素回应,他便继续答道:“因为当我出生之后,真的继承了精灵的那一部分……继承了他的一部分命运。 “因此,他的命运得以延伸。 “那个男人的命运是‘对立的婚姻’。当他成年之后,就必须遵从自己的命运。当‘对立的婚姻’结束之时,就意味着他生命意义的消失,因此就必须进行下一世的转生。 “而我的母亲是恶魔。她随时都可能死掉。 “因为被拒绝签字而死,也有可能成长太快,红移成长到超过八级并被第一时间处死、亦或是长久没有吃人而虚弱而死。” 恶魔如果不吃人,就会逐渐变得虚弱。 但是如果恶魔吃人,就会逐渐变强。 一旦恶魔的红移超过八级,就必须处死。因为九级的恶魔会有质变……到了那时,恶魔就无法被束缚了。 而就算忽略恶魔这方面…… 恶魔所使用的“壳”,也依然是短生种。仍然有着寿命的限制。 “所以,他一方面在投喂我的母亲……一方面在保持着我的成长。 “因为我作为他的子嗣,正是这‘对立的婚姻’的证明。而我如果有后代,也同样可以作为这一命运的证明。 “——但如果我因此而死。无论是自杀、亦或是被其他人因此而毒杀,只要他不插手其中、同样也可以将这一命运铭刻于世。从此他能够摆脱这一命运的束缚。 “所以,我不能死。那样的话,他就得偿所愿了。” 第八章 罗素的思路清晰起来了! 与其说是“不能死”。 倒不如说是“不敢死”…… 在罗素的注视下,劣者缓缓说道: “在我继承了他命运的一部分……拥有了‘对立之子’的命运之后。 “因为这一命运,我无法反抗‘父’。而他也无法主动杀死我。 “‘命运’判定,我们之间有着父与子的关系。所以我们明面上必须作为父子相处……这并非是‘共识’那种软弱的东西,而是有着自我强制力的一种约束。 “但我也有属于我的反抗方式。 “只要我并不因此而死……只要我在不自己故意寻死的情况下,被根本不知道我出身的什么人暗杀,被狙击、被毒杀……那么就算是我赢了。 “而他如果得不到足够合理的借口,是无法阻止我的。” 劣者那冰冷的言语,让罗素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劣者总是会那样愤怒。 但他的愤怒却那样空虚,苍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反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反抗什么。 他不能活。也不能死。 他不能因自己的出身而选择死亡,也不能因他的出身而死。因为那就印证了这一命运。 他也不能诞生子嗣,那代表着延续——他甚至不能延续自己的生命,将自己改造获得永生。 他在寻求一个合理的、并非自愿的死亡。 所以,他才会加入特别执行部。 而他的父亲,也不能人为干预劣者的行为。他只能做一个父亲“理所应当”做的部分,比如说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其他精灵杀死,也不能亲手去杀死劣者、或者坐视劣者自杀而不管——哪怕只要劣者自杀、他就能逃离命运的束缚,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尽全力的维护自己的子嗣。 ……精灵竟是如此扭曲的生命。 罗素第一次理解到,精灵口口声声所说的“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铭刻于行为逻辑之上,必须遵从的行为。甚至作为孩子的劣者也继承了一部分的“命运”。 因为这份憎恨,劣者反而必须痛苦的活着。 直到因为某事而死、或是因衰老而自然死亡,才能断绝他的命运。 ——所以,他才不怕死。甚至期待着死。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能够骗得过自己的,死的借口。 所以劣者的母亲才会试图毒死他,结束他此生的痛苦…… 这固然会让精灵脱离束缚、得到永生。 但对于她来说,这至少可以让劣者不再痛苦。这份爱意是理所当然,货真价实的。 “……等等?”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向劣者询问道:“那么,你母亲的灵能叫什么名字?” “终于意识到了吗?” 劣者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个有些苍白、有些戏谑的无力微笑:“她的灵能叫做…… “【致死量的爱】。是的,和部长是相同的灵能。” “灵能……可以是相同的吗?” 罗素有些吃惊。 劣者摇了摇头:“并不,的确不会同时出现相同名字的灵能。但只要不是‘同时’就可以了。 “我的母亲在我十八岁那年的生日就死了。那还是八年前。 “而部长的灵能,是六年前觉醒的……她觉醒灵能的时候,就已经十六岁了。 “我知道,有些灵能学说中存在‘转世’的说法。但母亲和部长之间的灵能继承关系,却正是证明了这种学说的失败。” “……啊,我知道这个。” 罗素点了点头。 他上学时,也听说过“灵魂转世”这个学说,是近几年才被否定的。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事吗? “所以……你才一直尊敬的称呼翠雀为‘部长’吗?” “一部分的原因吧。” 劣者看着罗素,宽慰道:“别担心。这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反正就算我不跟你说,部长也会找个时机跟你说的。 “但我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我只是想到那个男人,就会头脑发热……但我不在乎谈论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 ——不是这样的。 罗素心想。 越是强调自己不在乎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就越在乎。 只是通过这种反复劝说的方式,努力欺骗自己。 就如同之前劣者对“冬眠”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反应一样。 按照“冬眠”的说法,劣者当年简直就像是中二病一样……天天嚷嚷着“杀了你”、“杀了我”。 和中二病不同的地方在于,劣者真的是活得很痛苦、而非无病呻吟。 不过,这里有一个地方却是相同的…… 如果一个人的内核真的改变了,那么当他回忆起自己黑历史的时候,哪怕不感到羞耻、也会有一种怀念或是怅然。 可劣者对“冬眠”所揭露的黑历史毫无反应。 那就说明,他仍在这一黑历史的进程中! 所以说,劣者其实与四五年前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孤独让他必须照顾好自己,痛苦让他看上去变得比实际老上许多。 而为了一直维持自己的“愤怒”、而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和解”、“认输”,也会让他无暇成长。 ——他仍旧是那个少年。 和罗素相比,劣者看上去虽然成熟又稳重,是个靠谱的前辈、正义的化身、罪恶的克星。 但他心中却并没有那种“正义”。要论心理年龄的话,说不定反而比罗素还要小上不少。 ……不过,这种迷茫与空洞,倒是让罗素莫名的有些怀念。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曾有一个朋友,也是与劣者差不多的性格。 但与劣者不同的是,那家伙行事干练又果断。就算心中没有欲望、没有动力,也绝不会影响自己的行为,冷静而又理智,是真的很靠谱。 而罗素就一直在被他照顾。 可与如今已经变得成熟起来的罗素相比,劣者的内心却还要稚嫩的多。 ……怎么说呢。 罗素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好熊弟之间的关系,通常都是共轭父子。但如今真多了个像是自己好兄弟的崽,也让罗素有些无所适从。 但罗素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翠雀经常训斥两句劣者、而劣者并不顶嘴。 因为虽然长得最老,但他才是特别执行部里心理年龄最低的那个! 只要嘴不硬就是好事。 至少不用嚷嚷着“是我以前太温和了,还是你叛逆期了”的与劣者开始拉扯……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劣者的叛逆期其实到现在都还没过去、以后也未必会过去。 不过能讲得通道理的话,他扭曲的人格也未必掰不回来。 当然,这肯定要先解决劣者父亲那边的问题。至少肯定不能拖后腿帮劣者点了。 但这里其实有一点。 那就是,劣者所苦恼的事,罗素也未必不能解决…… 虽然翠雀可能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不过罗素的内核并非是这个世界的本地人。他心中并没有那么多的敬畏。 在罗素看来,这个死循环其实是可以很轻松的解决的。 ——只要在不让劣者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把他爹砍了就妥了。他如果知道的话,在命运的束缚之下想必还得必须通风报信……但只要劣者不知道、只要罗素动手够快,劣者就自由了。 既然这个复杂的问题可以简化成“去哪里、杀几个”,那么罗素的思路就立刻清晰起来了! 正好,罗素如今还在准备当个四面间谍。 在巴别塔的帮助下,罗素说不定真能做得到这件事。 而反过来说,精灵董事的脑袋……说不定也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投名状。 听没听过什么叫公子献首啊?知不知道什么叫犄角一阵啊? 而被牺牲掉的那个,正好在立场上还是敌对方,只是罗素明面上的盟友,却不是罗素真正的友军。 这就叫双赢的双赢——罗素和劣者都赢了,在这个基础上,罗素还能额外再赢两次。 但是,这件喜事还不能跟劣者说。 你就先再痛苦一阵子吧……前辈。 罗素心想。 等我摇个人把你爹杀了,再回来给你报喜。 第九章 彼得·潘 帮“冬日”签完字后,罗素就与劣者一同去将签好字的延长文书交给了彼得潘。 正所谓,或许有起错的名字、但没有起错的代号。 代号为“彼得潘”的再造机关负责人,看上去甚至比罗素还要更加年轻。 他的四肢异常纤细,甚至纤细到有些病态的程度。 而在他的肘部与肋部之间,生长着一层飞膜——仅从这一特征,罗素就能判断对方的灵亲。 毫无疑问,那应当是鼯鼠族的某种动物。 鼯鼠的别名是飞鼠。就是能够在林间滑翔飞行、长相类似松鼠的那种小动物。 “把文件放在那里,我会看的。” 彼得潘戴着外形像是护眼仪的游戏眼罩,仰面躺在按摩椅上、随口说道:“然后呢,莎比?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得拿两份芯片原件,给我批一下。” 劣者面不改色翻看着彼得潘桌上的文件,毫不客气的说道:“要‘盲蛇’和‘冬日’的芯片原件……嗯,能复制五十次的那种就可以。” “五十次?” 彼得潘将眼罩一把扯了下来:“你在想屁吃,能复制五十次的原件已经预定到明年了! “我是说,你一年多都没回来——有什么想狡辩的吗?” 那一瞬间。 罗素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仿佛周围的空间都被扭曲…… 就像是喝醉之后,站直身体望向四方。仿佛每一处的空间都在向内凸起而后向外膨胀,整个世界像是被撞在透明的水球之中。一种莫名的眩晕感,让罗素下意识的将手伸向怀中。 劣者突然伸手搭在了罗素的肩膀上,示意他冷静。 但他嘴上却说着毫不留情的言语:“因为已经有的芯片还没用完、也没有新需要申请的芯片,我当然没必要回来。 “你不会认为,我就必须待在这里陪你吧?” “……不行吗?” 原本凶戾的彼得潘,却突然眼圈一红、直接就哭了出来:“我想你留在这里陪我玩……” 在他哭出来之时,那种空间的扭曲感顿时消散。 罗素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心理上的诡异不适感。 要知道,早在劣者只有六七岁时的时候,彼得潘就是再造机关的负责人了。那时的他,不可能是未成年人。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可彼得潘却还生活在这里。 虽然看上去他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像是小学二三年级的瘦弱男孩——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可他的真实年龄,却至少应该有三四十岁了。 说来也怪,外表上是二十岁出头的导师、真实年龄足有六百岁,然而罗素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外表只有七八岁的彼得潘真实年龄只有三四十岁,甚至还不到萨莉鲁斯的零头,罗素就感觉到了些许不适…… 而劣者对此没有任何动容。 他只是冰冷的重申道:“拿两份芯片原件,给我批一下。没有五十次的话,十次的也行。这是我拿到董事会许可的,执行你的命令。如果你想让我留在这里,就去找董事会递交请求。” 最后彼得潘还是瘪着嘴、臭着脸打开了抽屉,把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芯片原件交给了劣者。 罗素还想安稳一下对方,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被劣者猛的扯了一下胳膊。 于是罗素立刻心领神会闭上了嘴,跟着他一起离开。 等到他们一直离开了再造机关,劣者才开口道:“不要和彼得潘牵扯。” “他是个疯子?” 罗素猜到了大概。 劣者补充道:“准确的说,是个精神病人。 “棘手的是,他同时还是一位灵能者……他的灵能涉及到时间。所以才可以让他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衰老。” “时间系的灵能吗……” 罗素眉头紧皱:“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彼得潘在再造机关整整待了二十年,可能更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彼得潘本身也是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 唯一的区别在于,恶魔终有死期、可他却要一直在这里生活……如果彼得潘的灵能真的可以让他长生不老的话、恐怕这个刑期是“永远”。 “因为他也是罪人。” 劣者答道:“杀死了十余位孩童的连环杀人犯。” “……什么?” “你听过彼得潘的童话吗?” “啊……永远不会长大的小飞侠吗?” 罗素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大致听说过这个童话。 他在另一个世界,甚至看过这个童话的改编电影。 这个世界也有同样的童话……只是在细节上稍有不同。 或者说,“彼得潘”的故事要更接近原本的小说。 “你听到的故事版本是怎样的?” 劣者反问道。 罗素思索了一下:“那是我小时候,妈妈给我讲的。 “大致来说,就是有个永远也不会长大的会飞的巨婴,把别人家的孩子骗到‘永无岛’上冒险的故事。又是与猛兽搏斗,又是组建空贼团打家劫舍,最后还拿了什么大盗的宝藏、战胜了大盗模样的机器人什么的。” “那我就要跟你说,这实际上并非是童话。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劣者说着,上了停靠在外面的浮空车。 他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罗素坐在前排。这样他能方便的讲故事、也不用回头。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变得没那么冷淡了? 罗素这么想着,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童话中的人物……为什么叫彼得潘?” “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他的名字。” 劣者答道:“并非是代号,他就叫彼得·潘。” 随后,他讲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彼得潘曾是一位畅销书作家。他是第一批芯片最后的使用者,在他出生之后、第二批芯片才开始适用。 他一生为孩子们写了许多的童话故事,那些故事一直流传到现代。但人们却甚至不知道作者是谁。 “直到有一天,他的灵感耗竭了。” “他卡文了?” “并不。” 劣者意外的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但他却否定道:“他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信……你或许很难想象,那个时代还曾有纸质信的存在。 “那是小读者给他寄来的信。上面用孩童的笔触写着锐利的批评,声称他当时一本评价很高的童话书里面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孩子’,只是‘套着孩子皮的大人’。当然,后来我们知道,这是嫉妒他才能的同行所耍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影响他的创作状态,来让他无暇参与当时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岛评选的童话故事奖。 “但彼得潘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真的以为是自己写的不好。 “于是他开始努力思索‘孩子应该是如何想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接连收到了五六封笔迹不同的批评信,都是以孩子的口吻、针对他上一本书的批评。那个奖项叫做‘稚心奖’,是幸福岛最高级别的童话故事奖。 “他开始怀疑,是否作为成年人的评委与作为孩子的读者,在童话的审美上产生了分歧?他得奖后的雀跃心情变得暗淡。他并没有结婚,因此也没有真正的孩子……因此他无法得到真正的‘孩子的评价’。 “于是他试图模仿孩子的举动、模仿孩子的语气与他人说话。而人们将他视为发了疯病……很快,他就真的疯了。” “所以,他变成了恶魔?” “不,他只是觉醒了灵能——将自己、连同自己的心智退回孩童时期的灵能。” 第十章 童话与天使 不出意外的话,彼得潘应该是第一批诞生的灵能者。 在那个对法师仍然存在恐惧、人们还没有彻底忘却法师存在的时代,得到了明显不属于“圣秩之力”的能力、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但和真正的孩童不同……他没有家人。没有能够钳制他的父母。而彼得潘积累的智慧与觉醒的灵能,很快让他成为了周围一片地区的孩子王。 “彼得潘刻意沉溺于这种‘孩童的天真’中,以至于他比真正的孩童更为天真。孩子是不懂得所谓的‘道德’、而他是刻意让自己忘却了‘道德’。就像是将饮料灌入蚁巢,让它们‘开怀痛饮’;又像是摘掉蝴蝶的翅膀做成饰品,或者随意将他人的东西拆毁……彼得潘让自己忘却了一切束缚、尽可能体会着‘孩子到底会做什么样的事’。 “可是,在他失去了成人的约束之后,却仍然持有成人的狡诈智慧。 “他命令其他的孩子们不许回家——否则其他人就要攻击他们、就会拒绝接受他们。而在此同时,他还在安慰这些孩子,蛊惑着他们、取代了他们父母的地位。 “在彼得潘的统帅下,孩子们为所欲为……抢走他人的东西、烧毁长得丑陋的建筑,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好玩’。” 一个有着社会人的狡诈智慧、能够飞天入地的超能力,同时无所顾忌的熊孩子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那就是彼得潘。 “那的确是很快乐的生活。不需要学习,不受到约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玩多久游戏就玩多久、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但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依然还是有孩子想要‘回家看看’。不管在外面的生活有多么快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与父母永别。 “即使他们承诺,只是‘回去看一眼’。但彼得潘非常清楚,他们回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的家长一定会将他们控制起来,而其他的孩子也会被这种思念父母的想家情绪所感染……他组建起来的‘军团’会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只剩下少数几个实在不想回家的孩子。 “他不可能接受这种未来。 “于是他就将那些想要离开的孩子偷偷杀死,然后恐吓其他的孩子是他们的父母杀死了他们。但孩子中也总有更聪明一些、年纪相对较大一些的孩子……他们意识到了不对。但彼得潘却比他们更加成熟、更加智慧,第一时间就识破了他们的演技。 “他通过制造意外等手段,将那些半大孩子依次杀掉。当彼得潘最终被捕获的时候,他已经杀死了十六个孩子。而他当时的‘军团’已经扩张到了八十多人。 “如果他没有被捕获,这八十人总有一天会死去。因为孩子的心智会成长,但彼得潘不会。” 劣者说到这里,嗤笑一声:“可就算他的手染满鲜血,人们却依然不愿意杀死彼得潘。 “因为当时第一共识刚刚成立不久,彼得潘反而作为了一个经典案例、作为了‘被宽恕者’。而他也要赎罪……赎罪的方式,就是永远看守这些恶魔。 “彼得潘的心智永远也不会改变,这意味着他不会变得成熟、不会被恶魔诱惑、更不会被恶魔污染。他甚至欲望和意志都不会改变——他的红移与蓝移数值永远是六级。也正因如此,他是最好的典狱长。 “他要看守这些恶魔到永远,这就是他的赎罪。 “讽刺的是……在‘彼得潘’这个恶魔被宽恕之后,关于‘彼得潘’的童话在没有任何人创作的情况下、就流传了出去。那是由那些被‘救了回去’、被绑架的同时也同样参与了各类残忍行径的孩子们,夸张化、美化之后的故事。 “而他之前所写的那些童话,反而并没有流传下来。讽刺的是,他那些同行因为嫉妒所构造的‘批评信’、内容却反而是真实的。他自己所写的童话更接近成人童话,其中有着许多隐喻、辞藻优美,但孩子们的确并不喜欢。因为他们读不懂。 “唯一的问题在于……连这种童话都读不懂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给他写信、思路还那么清晰。” 作为优秀的童话作家,最开始的时候全心全意为了孩子写作的彼得潘。 他谋害孩童的经历、他的末路,最终反而成为了他此生创作的、最优秀的童话。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黑色幽默。 ……但怎么说呢。 罗素有些复杂的看向劣者。 虽然动机上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劣者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一种“彼得潘”。 永远不会成长、也永远不会改变——并非是不懂,而是因为某事而刻意让自己忘却。 劣者对彼得潘的厌恶,除了对“彼得潘”本人、对小时候让劣者处死恶魔之外,恐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劣者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是自己“最恶的一种可能性”。 劣者本能的厌恶着、抗拒着那种可能性,因此尽其所能的远离它。 但是,这种厌恶本身正说明了他的善性。或者说,他尽力去维持的那种“善”。 他身上的这种矛盾感,宛如一种谜团。 如果能见到劣者的父亲就好了,罗素心想。 那样的话,他就能对自己这位同事有更深的了解……更深刻的剖析了。 这种通过观察来分析他人,也正是罗素一种不方便与他人分享的爱好。 虽然这样的爱好并不阴暗……但只是知晓,就会让人不适。 罗素这么想着,浮空车慢慢降落到了地上。 可它却明明离天恩区还有一段距离。 劣者拍了拍身边罗素的肩膀,提醒他看过来。 “你在这里先等一下。” 他说着,指了一下放在后座上的手提箱。 那里面是个冰冻装置、储存着原型芯片。 “看着点芯片,别弄丢了……” “你干嘛去?” 罗素追问道。 劣者双手抄在口袋里,抬起下巴指了指身边的便利店:“买烟。” ……还真是过分现实的理由。 不过,他刚才就想抽烟了。罗素还以为是他愿意为自己而克制一下这种习惯,没想到是因为抽完了…… 罗素无奈的嚷嚷了一句:“你少抽点!” 劣者没理会罗素,头也不回的走向了便利店。 还真是只有翠雀的训斥才管用…… 罗素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便利店的隔壁就是‘第三只手’啊。” 这是专门出售义体、回收二手义体,并且提供义体改造服务的连锁店。 罗素还没逛过这家店,有点想要逛逛了。 这种地方的东西虽然比网购要贵不少、很多东西都是为了坑一些不懂行的人,但经常也能看到一些被魔改过的二手义体。 哪怕不买只是看看,那种改造思路对罗素来说也是一种启发。 ——但他还是不打算下车。 因为明显看守芯片才是正事。 罗素这么想着,打算把附近的地址放入收藏夹。 可就在这时。 在罗素讶异的目光中,一个看上去只有一米五的白发女孩提着两大袋沉重的零件,从中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容貌稚嫩而精致。有着鸽子血般的赤红瞳孔,中度灵亲化而导致像是羽毛般的雪白短发、与从耳朵衍生出的耳羽融为一体。 那女孩的四肢纤细,皮肤白皙。明明有大片的皮肤露在外面,但罗素却硬是看不出来义体改造的痕迹—— 但真正吸引了罗素目光的,是她头顶上的光环。 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米色光环悬浮于头顶,她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微光。 就仿佛她身上打了额外的背景光一般,哪怕混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找出的程度。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但罗素立刻能够判断——那是属于圣秩之力的光辉。 ……那是,天使? 第十一章 劣者的预感 看到那天使的一瞬间,罗素就回忆起了前不久才看到的新闻……以及鹿首像跟自己所说的情报。 所谓的“天使复活法案”。 虽然早有预料,但居然来的这么快。 可是,怎么会这么年轻…… 因为罗素自己就是长相特别年轻的类型,所以他反而能够轻易判断出他人的真实年龄。 他可以确定,这女孩的确就只有十三四岁。 也正因此,罗素的目光变得很是复杂。 他还记得鹿首像对自己说的话。 教会当年制造机械天使,就是为了制造能够与法师对抗的特种兵团。 这些所谓的“天使”,只不过是遴选完毕的适格者、佩戴上了一种功能近似“洗脑环”的光环而已。 光环通过与教会服务器“圣典”链接,持续不断的将某种特定的、能够得到圣秩之力认可的“虚造人格”输入脑中。 但因为这并非是覆盖式的暴力洗脑……假如原本的人格和经历,与这种插入进去的“虚造人格”相差太多、不够兼容,就可能在某些关键判断时会产生自我怀疑,洗脑就会失败。假如在关键时刻突然失去了圣秩之力,可能会出什么大乱子。 所以,教会才要遴选“适格者”。 类别不同的圣秩之力,就相当于不同的兵种;层级不同的圣秩之力,就等于不同的军衔。 一共四十五种类型的圣秩之力,每一种类型的天使都拥有相近的人格。 擅长治愈之力的天使,都有着相似的温柔与思维模式;擅长审判之力的天使,都有着相似的公正与自律习惯。 ……但是,那毕竟是“士兵”。不光是消耗品,更是试验品。 在开始改造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次真的能够成功;在投放天使之前,教会也不可能猜到他们可以一击而胜。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好的,然而这种行为也让罗素直皱眉头。 只有十三四岁的时候……不、不对。 考虑到战争还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在战争结束之后也并非立刻冰冻起来,她或许成为天使的时间还要比这更早。 在那种年纪,就因为适格而被改造成了天使、甚至派往前线吗? ——就像是鹿首像一样。 似乎感受到了罗素的目光。 年幼的天使抬起头来,正巧与罗素四目交汇。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很是拘谨的微笑。 女孩对着罗素点了点头、就像是躬了身;她又笑着提了一下手中的袋子、权当是对罗素招了招手。 是个很有礼貌的女孩——罗素心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但当女孩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了浮空车后座的手提箱。 她的步伐顿时停住。 “……咦?” 女孩饶有兴趣的凑过来:“能问一下吗,这是什么?” “这个啊……” 罗素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糊弄过去。 但他心中,却突然提起了几分警惕。 不过很快,罗素就意识到了自己猜错了。 因为那女孩接着自顾自的答道:“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手提箱,可它外面挂着的是却是小型冷冻器专用的蓄电池,这样不怕爆炸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个随身冰箱吗?可这么小的体积,里面能储存什么……唔,器官、或者医疗药剂之类的东西? “可它摆在这里的话,一刹车不会碰碎吗?电池遇到冲击不会爆炸或者漏液吗?” ……居然是机械爱好者吗? 罗素有些讶异。 他能看出,女孩并没有撒谎或者故意转移注意力——她的确是对这个箱子本身,而不是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于是罗素也有了些兴趣。 “差不多吧。” 罗素趴在副驾驶的柔软车座上,回头跟站在后座旁边的女孩兴致勃勃的聊着:“你猜的不错,这的确是一种恒温冷鲜箱,特点是能够降温到零下四十度、但从外面摸上去却并不冷。 “而且它这个箱体就是主打防震与防冲击的,工艺还是挺不错的。你看起来这个电池像是露在外面,但它其实只是备用电池……真正的电池与降温装置一并放在箱体底部。” “这样啊……” 女孩认真思索着:“可双电池还要做防震层的话,里面的空间就太小了……” “——做什么呢,群青?” 冷淡而警惕的声音响起,吓得女孩一个激灵。 她头上的光环嗡的亮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之前的亮度。 正是去买烟的劣者回来了。他一回来,就直接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劣者咬着香烟、有些不耐又有些警惕的看向女孩:“天使啊……啧。” 他的脸上毫不遮掩的写着“真是麻烦”。 他伸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显示屏浮现于空中。 那是劣者作为特别执行部的虚幻名片,也是他身份的证明。 “我们正在护送重要的物资,女士。” 劣者冷淡的答道:“请问您站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但那女孩却根本就没看到那名片,她的目光完全没有在那上面有所停留。 她有些慌张的对着罗素和劣者,有些笨拙的行了一礼:“是我失礼了,先生们……打扰了。” “嗯……没事。” 劣者挑了挑眉头,态度反而突然变得相对温和了一些——至少没有那么不客气了。 他对着女孩点了点头:“慢走,女士。” 等浮空车再度升起之时,坐在副驾驶的罗素才有些好奇的回头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发现了什么。” “你的态度突然好转了。” 罗素追问道:“是注意到了什么细节吗?” “算是吧,”劣者叼着烟、有些模糊不清的答道,“虽然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天使,对我来说‘天使’只是一个神话中的名词。但这也不妨碍我知道,天使肯定是没有芯片的。” 确实如此。 罗素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那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第一位天使诞生于1103年,教法战争结束于1106年,机械天使沉睡于1107年,“七巨头”成立的时间是1119年。 能够封锁法术的初代芯片,开发自1123年;能够同时封禁灵能的二代芯片,则是1141年——也就是距今六十年前,才刚刚开发出来。 “彼得·潘”的故事,应该就发生在1123年到1141年之间。 考虑到他当时已经成为了有名的童话作家。 那个家伙,估计应该得有已经八九十岁了…… 至少要列装1123年的芯片,才有可能看到劣者发送给其他“芯片持有者”的图案。 因为天使被冰冻起来的时间远比这更早,所以天使不可能看到。 这正是劣者作出的试探。 “刚刚盯着她的眼睛,录下了每一帧的细节。除了在我的手扬起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把视线聚焦了过来——这才是正常情况,如果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反而说明她早有预料。那样的话,我就会立刻出手攻击她。 “可随着她的视线抬起,却也没有看到我投射出的名片。她的视线并没有在那个地方聚焦……而人的本能是不可能轻易克制的。就如同心里念着‘不要想起粉色的大象’时,脑中就会不自觉的浮现出画面一样。” “当我确认了她的确没有芯片,证明了她是真正的天使之后,我自然不会难为她。” “……你还真是谨慎啊。” 罗素无奈的回应道:“怎么可能有人冒充天使?教会可不是吃素的。而且那圣秩之力的感觉,你也感受到了吧?那种亲近感是不会错的。” “那不见得,万一只是会发光的皮肤义体,加上释放出能让人增加好感的人工腺体呢?” “……你这就有点抬杠了,劣者。那种东西很好认的。” “大概吧。我是觉得谨慎点好。” 劣者淡淡的答道:“或者也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我发自内心的厌恶着天使。所以先入为主,希望对方是假货。” “厌恶天使?” “嗯。因为我也从不觉得天使的到来,是什么好消息。” “可他们是来剿灭下城区的佣兵组织的吧。” “……呵。” 听到这话,劣者忍不住冷笑一声:“真要只是如此,我就谢谢他们。 “就算天使真是来净化下城区的,教会也绝对不止希望它们‘只净化下城区’。” 劣者将只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中。 “看着吧,罗素。” 他如此预言道:“下城区要出大事了。” 第十二章 坏日:乐了,细说 直到罗素回到宿舍,他心中还在想着那个天使。 ……当然,那孩子的确挺可爱的。 就像是聪明而又懂礼貌的初中生,给人一种温柔又理性的感觉。 不过罗素也无法确定,这种气质究竟来自于她本身、亦或是圣秩之力的被动效果。所以他对此还是很理性的。 但不知为何,罗素总感觉有一种很淡的违和感。 “——哟。” 坏日那熟悉的招呼声再度响起,罗素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但这次已经完全吓不到罗素了。 一方面是他对坏日的声音逐渐适应,另一方面是……在罗素的红移提升到三级之后,他的感知范围有了些许提升。 这次在坏日拍到他肩膀的前一瞬,罗素就意识到了坏日的存在。 因为心中有所预料,罗素这次连尾巴都没有下意识的扬起——他只是摇晃着尾巴,不轻不重的拍打了一下坏日、以此表达些许不满。 “别老是悄悄站在我身后。” 罗素双手抱胸,回过头去毫不客气的说道:“万一我要是有PTSD,吓得一激灵抬手给你一刀怎么办?” “我又不傻,兄弟。你要是有PTSD、同时还能一刀砍在我身上,我才不会这么接近你。”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 罗素撇了撇嘴,呵了口气:“真是幼稚。我七八岁的时候就不会玩这种藏在别人身后吓人一跳的游戏了。” ——当然,这是谎言。 这种幼稚的游戏罗素一直玩到了十三四岁,来自灵亲的野性才逐渐被他的理性所压制。 据儿科医生说,是因为罗素从灵亲症中得到了太强的天赋。所以他虽然是轻度灵亲化,但来自灵亲的影响持续时间也会更久一些。 罗素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我今天碰到了……复活的天使。” “这么早吗?” 坏日有些讶异:“昨天晚上,天使们才刚抵达幸福岛呢。” “嗯,一个看上去不比鹿首像年长多少的年轻天使。” “那还挺稀有的。” 坏日点评道:“未成年人就能成为天使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升阶呢——就是说,可以换成更高位阶的光环。” “……天使使用的光环居然不是固定的吗?” “当然,‘神降装置’又不会固定人格。” 坏日耸了耸肩,打开了罗素家里的冰箱寻找着吃的:“一般来说,天使之中比例最大的,是二三十岁精神最为旺盛、充满希望与善性的青年。再老上十几岁二十多岁的话,就会变得麻木起来。其次就是临死之前、得到开悟的老人,也就是会被古代人称为‘大贤者’的那种充满智慧的长者。 “十几岁的话,虽然也相当无暇、也的确有可能拥有善性。但总有一些别的问题……那就是他们经历的太少了,人格还有很大的改变空间。或者说,就是世界观还没有完全成型。 “随着这些年轻天使们成长起来,他们的性格肯定会发生改变。可能原本温柔的会变得严格,原本严厉的变得宽和,这都是有可能的。到了那时,原本的光环就不好用了……那就得换光环了。如果没有适配的光环,说不定还得退役呢。” “……退役?” “是的,天使是允许退役的……唔,这东西是多久之前的?” 坏日找到一瓶冰镇可乐和一盒冷藏的半熟芝士,美滋滋的把它拿了出来。 “昨天的,你吃吧。” 罗素看了一眼,好心提醒了一句:“这可是可可口味的,你能吃吗?” 虽然罗素对可可不敏感,但在小型动物的灵亲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不能吃这些食品的。 大概就相当于罗素前世的“海鲜过敏”这样的情况。 当然,具体的情况也有不同…… 比如说罗素的舅舅,那位胖橘董事。 罗素还是半个月前才了解到,他是比较忌口的那个群体——但他还是爱喝热可可。 对他来说,热可可就像是烈酒一般。 “没问题,我的灵亲症没有这个副作用。” 坏日满不在乎的说着,把罗素原本留着当下午茶的零食抢走了。 他拧开可乐,同时继续解释道:“是的,退役……当年教法之战,其实不是所有的天使都冰冻了。 “有一些天使在战争结束之后,产生了自我怀疑。四十五种光环都无法认可他们,因此他们无法再作为天使服役……于是就退役了。” “……退役之后呢?” “就退役了嘛。要么去教会当文职,要么干脆退了教会去正常生活。领了一份正常水平的退役金。收入倒是不多,大概相当于就职五年左右的技术工人的程度……养孩子、买房子肯定不够,但哪怕从此不再工作,勉强养活自己一个人加两条狗还是够的。 “他们当时还挺年轻的,也不是不能再从事其他工作。而且他们原本就有各自的技术,毕竟赛博教会收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如果学历不够高、或者智力不够高的话,教会肯定是不要的。 “哪怕是战时也是如此——天使们当时是有特殊的高科技作战装备的,智力水平不够都不会用。哪怕以如今的目光来看也很先进,毕竟这一百多年、武器研究是完全停滞甚至倒退的。现在也是一样,想进教会当教士是得考试的,一般大学生都未必能进……当然,你肯定是能考得过。” “……这样啊。” 罗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还以为……” 坏日有些好笑的看向罗素:“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他们被灭口了吗? “如果他们就是最后的天使,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还有一批天使可还冻着呢。天使军团是教会最重要的预备部队,又不是全都被干掉了。 “不过,既然说到天使……” 白毛萨摩耶对着罗素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罗素就知道又没啥好事。 他没好气的问道:“又干嘛?” “通知你个事呗。” 即使在说正事,坏日的表情也没有多么严肃:“还记得首领给你的任务吗?” “……你说那个失落的历史?” “那是最终任务啦。我是说接触法师组织。” “记得,但你不是说先别轻举妄动嘛?” 罗素也从冰箱拿出了另一瓶可乐,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时机到了?” 在小琉璃事件之后,他就问过坏日——他应该何时潜入“最初荒原”? 坏日的答案是,还不到时候。 发疯的法师太多了,并不是所有法师都在招收新人。或者说,不是所有的法师都还有能够招纳新人的理性……如果遇到其他的疯子就糟了。 不仅危险,而且毫无意义。 “鹿首像一直在观测‘最初荒原’,而昨天晚上开始有反应了。 “这意味着,有法师沿着他离开的路、返回‘最初荒原’的附近。而这里是学习不到任何法术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有人在找新诞生的法师。” 罗素肯定道。 坏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正是如此。” “那没问题,我今晚就进去。” “那你看一下注意事项,这是鹿首像给你整理好的。” 坏日说着,将一枚数据芯片递了过来。 罗素将芯片接过来,思索了一下、拍了拍坏日的肩膀:“对了……你这接单不?” “你想杀谁?你老板?” 坏日问都没问,直接猜到了罗素想要干嘛:“至于‘接单’就算了,我的价码你付不起。 “你今晚如果行动顺利的话,我就直接给你免单吧……就当是资助新人了。” “沾边吧。我想杀个精灵董事,你敢吗?” 罗素认真的问道:“咱们一起去,我得给他补最后一刀。” 如果这话跟翠雀、跟劣者说……就算他们不把罗素视为怪人,也肯定会为此而感到惊愕。 公司的统治、精灵的高高在上,在人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坏日听到这话,眼中却是毫无畏惧。 他反而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倒不是我这边敢不敢……” 他把腿直接架到罗素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往后倾斜到随时会倒下去的角度。 坏日高高举起手中的可乐瓶子,如同举起红酒杯敬酒一般优雅。 “而是你敢不敢的问题。” 他笑眯眯的说道:“有点意思……细说?” 第十三章 盲目痴愚之神 “确实有点意思。” 听罗素讲完劣者的故事,坏日若有所思的点头思索着:“之前,我就听过劣者这个人。他在佣兵的圈子里还是挺有名的。” “是恶名吧。” 罗素吐槽道。 坏日耸了耸肩:“恶名又如何?” 他的身体仍在向后倾斜。椅子与地面的夹角已经接近四十度,明明他早就应该摔倒到地上、可却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最开始,罗素还暗中期待着坏日什么时候狼狈的摔在地上、最好是可乐浸透衣服或者把半熟芝士扣在自己脸上……但如今意识到这应该是坏日灵能的一部分,顿时就变得很是扫兴。 没劲没劲。 “作为公司狗,劣者他在下城区有恶名,才能说明他的能力的确出色。” 坏日悠然道。 罗素以前在下城区打黑工的时候,就听过这种黑称。 下城区的无码者们,将执行部和特别执行部的人,称为“公司狗”。顾名思义,就是给公司当猎犬来抓捕他们的那些人。 而除了“公司狗”之外,还有“薪奴”和“野狗”这种说法。 前者用于描述那些在上城区老老实实工作,按月获取薪水的公司雇员;而后者则形容那种,并非是执行部出身、也不为总公司服务——甚至可能连芯片都没有,本身就是无码者、却仅凭个人意愿去除恶但不一定扬善的“义警”。 毕竟拥有芯片、能够随时定位的有码者,几乎是不可能犯罪的。 或者说,假如普通人想不开决定去犯罪、甚至都用不着执行部去逮捕…… 路口各处都有检测芯片的装置,也有摄像头能够进行人脸识别。于此同时,几乎每家稍微大点的店面,更是会将所有进入店面的人接入局域网,在进门的瞬间就会进行登记。 如果他们抢劫、偷窃或者杀人,大概率还没走出去一条街,公司那边的消息就直接发过来了——去自首吧。 ——当然,公司其实也就那么一提。除非媒体那边发出监督,或者教会、其他总公司插手此事,他们恐怕连执行部都懒得派出。 毕竟这是“公司”,而不是“国家”,更没有成文法。 总公司不需要为居民的财产和生命安全而负责,因此他们只需要在媒体面前作出应有的表态——比如说,把对方账户上的所有财产直接冻结、房门钥匙被禁用、不允许对方进行转账或是任何类型的购物,也不允许使用各种软件。之前所购买的东西,比如说浮空车、游戏眼罩、游戏仓,也会拒绝他的使用和登陆。 与此同时,在犯人进入任何场所时,都会立刻对同场所的其他人、尤其是安保人员发出警报,允许他们进行“事前防卫”和“预备镇压”。 只是这种程度就够了。 因此,在这种数据化时代,公司根本不需要派出人员进行抓捕……除非对方是给公司本身造成了损失,那么就要立刻派出执行部把人薅回来。 其他情况下,只要手指头动一动、封锁掉对方的各种权限,犯人就只能投案自首;或者逃入黑市,拆除芯片成为“无码者”。 而无码者是真的会犯罪。 因为他们无所顾忌——会成为无码者,本身就说明他们曾经犯罪、或者有了犯罪的觉悟。 一旦摘除芯片,就再也回不去了。阳光之下的生活从此与他们彻底绝缘,终其一生都要活在商品匮乏、没有网络、毫无约束的混乱世界。 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成群结队的在晚上跳回到上城区,进行绑架、劫掠、盗窃——钱是肯定抢不走的,但是他们可以抢走人和东西。 漂亮的女孩在下城区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有些地方男孩也不是卖不出去……就算实在卖不出去,也可以拆碎了卖器官、或者卖给一些下城区的科学狂人作为材料和试验品。 或者也可以作为消耗品,来录制一些视频。除了下城区卖的很火,在上城区也有不小的市场。 他们只要没有被当场逮捕,就可以从垃圾道、污水排泄口等处钻回到下城区。 下城区密密麻麻全都是重要的工厂,只有极少的地方有网络。摄像头也被全部拆除。 在不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就只能逼迫执行部与他们进行巷战。 然而执行部里也都是日子人。大家根本不想为总公司卖命到那种程度——毕竟如果真的有人在下城区闯出了名头,那等待着他的就是针对他家人的报复。 就像是劣者。 “或许能像劣者一样出色的人并不算少,但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不敢’这样出色。” 罗素叹了口气:“总公司根本不会庇护他们,舆论更不会保护他们。人们仇视下城区的犯罪者,也同样仇视这些‘公司狗’……他们宁可他们狗咬狗死在一起,最多在他们的家人被报复的时候嚷嚷两句肃清下城区,最多也就如此。” 当罗素聊到这个话题时,坏日也是难得的叹了口气、正回了自己的椅子:“你这不就把天给聊死了吗……”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可以给你创造一个机会,让我去调查一下……你先成为法师。这样的话,计划成功会更高一些。” “……你怎么说的这么庄重?” 罗素有些讶异:“你不是有个穿模剑法,能在很远的距离之外隔墙杀人吗?” “你心里有点数。能当董事的精灵,必然是那传递着‘八十四种命运’的核心成员,不是法师就是教士。他们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弱小,换算成灵能者个个都是七八级起步的水平。还有极个别的怪物,比如说赛纶那种的。” 坏日没好气的说道:“我自己去倒是没问题,但是你也要去的话我可保不住你……你是确定一定要去吗?” “是的,我得亲自去。” 罗素认真的说道:“哪怕那是精灵,我也得为他的死负起责任——至少得见证他的死。” “……你这话就挺怪的。好像你比这些精灵地位更高一样。” 坏日的表情有些微妙。 随后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你担心的是‘精灵死后记忆继承’的话,那个问题倒是好解决。等之后,我可以手把手的教你怎么杀精灵。我对这门学问颇有心得。 “卡玛尔瑟的话……那家伙我认识,他今年大概六百多岁。在精灵的观念中,刚成年不久、开始追寻命运……结果就整了这么个花活。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从法师的全盛时代活到现在的。哪怕没有那个命运的约束,你那个叫劣者的同事也不可能击败他。” “……既然如此,之前空艇之上的那个‘阿米鲁斯’又是什么情况?” 罗素忍不住发问道:“他其实能够轻而易举的击溃那些佣兵吧。” 坏日看着罗素,挑了挑眉头:“你自己心里已经猜到了吧。”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 罗素重复道。 “他当然是故意的。毕竟他又死不了,或者说死了也无所谓……精灵不那么在乎生与死,对他们来说‘命运’要更加重要。” “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要清楚一件事,罗素,”坏日再度把椅子向后倾倒,“他可不知道你会在那里,更不会知道我在那里。 “你想想看,如果你和我都没有出现的话……又会如何?” “……会如何?”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些佣兵会得逞,他会被那些佣兵抓走。 不管空艇是否会坠落、不管其他头等舱的客人是否会幸存……只有这个答案不会发生改变。 “那些佣兵是他自己请来的?!” 罗素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对此感到莫名的合理。 被绑架之后,直到现在阿米鲁斯也没有派人追查这件事……从这点来说,他其实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 这整个计划几乎是明牌的。 “那倒也不是。如果真是他自己请来的,那么这计划的力道就太轻了。其他董事轻而易举就能调查出真相……这里你猜错了。” 坏日摇了摇头:“你再想想看,鹿首像给你带来了怎样的消息?” “下城区的法师团队复兴……” “是的,我直接说吧,答案很简单。 “请这些佣兵的,的确是下城区的法师结社。他们通过中间商,从巴别塔购买了一些病毒来执行这个计划。但他们最开始的目的,真的只是要阿米鲁斯脑中的某段记忆而已……通过搜寻赛博教会内部一些肮脏的、残忍的秘密,来打击教会的声望。 “但是他们太年轻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查到阿米鲁斯会搭乘这期空艇,是阿米鲁斯故意透露出去的情报;阿米鲁斯没有让任何护卫跟来,也是他故意的。 “阿米鲁斯不会透露任何情报。他给自己设置了禁制,一旦有任意记忆被烧录成芯片、就立刻杀死自己来摧毁记忆。他希望能够以自己的死,来促成教会对下城区法师结社的复仇,以此让董事会放开对教会的钳制——以增加董事安保的理由,让天使接管‘上城区’的治安、而不仅仅只是下城区。” 坏日哈哈一笑:“阿米鲁斯可是比卡玛尔瑟还要强大。假如地上的那些疯法师,听见那些天真的孩子派出来的废物,居然真能杀死那个铁人主教……他们恐怕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到出现了幻觉。” “……他老人家对教会这么忠心吗?” “如果是一般的精灵,当然不会如此。哪怕是成为枢机主教也是如此,他们本身就是资本与权力的化身。” 坏日耸了耸肩:“但是阿米鲁斯不同,他是最大的例外、真正的虔诚者。阿米鲁斯的命运是‘执着’……他执着于教会所承诺的‘与神同归之日’的来临,甚至比教宗大人更笃信此事。 “就连教宗,都没有他虔诚。历代教宗,就没有几个能对天使放下心的。可阿米鲁斯不同,他是一位真正的‘原教旨主义者’。” 这个倒是可以理解。 罗素点了点头。 赛博教会的教宗是轮换制,每过七年就重新选举一次。考虑到教宗本身并没有实权,精灵对这个位置没有什么兴趣。 能从各种政治斗争与利益让步中,成为教宗的那个人心思复杂到了这种程度,能觉醒圣秩之力就已经是极限了。 “哪怕是最弱的天使,也远比教宗和枢机主教更加神圣——但讽刺的是,只是主教就可以任免天使。绝大多数的天使都来自于教会基层,而非是高层。正因如此,教宗反而是最警惕天使、最不相信‘神降装置’的那个人。 “但是阿米鲁斯不同。他是真的信任天使……他甚至试图将自己改造成天使,但是失败了。仅仅是因为精灵无法使用神降装置。因为神降装置的洗脑强度,完全无法动摇精灵的‘命运’。” 聊到这里,坏日突然想到了什么乐子,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说起来……你知道赛纶这个名字吗?” “天恩集团的董事长?” 罗素肯定听过这个名字。 他每天上班的时候,都要在园区内看到赛纶女士的巨大塑像。 “是。但与此同时,她还是教会的书记官。地位仅次于教宗……而且这个位置是不需要轮换的。” 但坏日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那你猜,你们天恩集团……为什么要检测幸福度呢?或者说,那个‘幸福度’的参考值究竟是什么?” “……什么意思?” 罗素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但他又本能的不愿承认。 而坏日的话,则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最后一丝幻想:“幸福岛是在她治下的空岛,也是全世界‘幸福度’最高的区域。种类异常丰富的娱乐行业、不被控制的媒体新闻,各种社会福利、相当低廉的房价、预防失业的预备工作、免费报销的心理治疗,甚至还有药物治疗……而且我跟你说,当年的空岛计划也是由她制定的。可以说,正好是她将教法之战的幸存者接到了空岛上。 “这个幸福度的判定方式,正是来自于教会的研究。那么你觉得,世界意识对此会如何判断?” “……会给予她圣秩之力吧。” “当然!” 坏日大笑道,充满嘲讽的声音异常刺耳:“她可是在世界战争面前救下了全世界的人,接引他们登上了空岛;她给予全世界七分之一的人以幸福,供给他们工作与福利,让他们有饮食、有住所…… “——赛纶董事长如今可是圣秩之力强于所有天使的活圣人! “你以为天恩集团里面的那个塑像是什么?那正是她给自己立的神像!” 坏日连连摇头,满怀嘲讽与悲悯的叹息着:“我们那盲目而愚笨的神哟——” 第十四章 与翠雀的约会 在将鹿首像制成的情报芯片交予罗素、并把罗素冰箱里的点心祸害光之后,坏日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据说是帮罗素去调查劣者他爹的情报了。说要先给他大约三天时间。 坏日再三承诺,他已经接下的单肯定就会做完。 但他毕竟不是送命型的杀手,执行任务的时候肯定会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说得罗素越发好奇,坏日之前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成为了“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的。 难不成是杀了某位董事,结果记忆被继承之后、把他抓到了? ……那他怎么还对自己隐藏真相的技艺那么自信? 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暴露的吧? “这狗也太能吃了……” 罗素翻了翻冰箱,发出惊叹。 只是坐在这里聊了一个小时不到,自己的点心居然全都被他搬空了。 可乐都被喝了两瓶,还灌了两瓶酸奶! “得去进货了……再鼓捣点东西吃。” 罗素苦着脸,思索着整点什么吃。 现在距离晚上还有好久,但是下午又不用在办公室磨洋工……去做点什么事呢? 罗素在和劣者办完事,回到天恩区的时候才刚到中午。 ——都到饭点了,劣者这不得请自己一顿饭? ……结果罗素还是高估了劣者的情商。 就在罗素认真思考着,如果劣者问自己吃什么的话、应该去吃烤肉还是牛排亦或是火锅的时候…… 劣者就一路开车把罗素送到了家。 他完全没在意这件事,反而给罗素放了半天假——说是上午既然跟他跑了一趟再造机关,下午就不用去了。假如有任务的话,他就替罗素去办。 ……那你不能把我丢餐厅吗? 我吃完饭会自己溜达溜达散步回去的! 还能顺便消消食。 其实罗素还是觉得,可能是劣者看着自己天天趴在办公室玩、而他跑来跑去帮执行部出外勤,心里有些不平衡。于是干脆就让他回家歇着吧。 虽然劣者也跟罗素说过,“既然你会用碟板的话就帮部长分担一些工作压力啊”之类的话。 并且罗素也觉得这话挺合理的……比起去前线跑任务,灵能黑客这种活他要擅长的多。 可当罗素去问的时候,翠雀却非常反对——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工作很忙、需要罗素分担。 然后翠雀就摸了摸罗素的头,让他玩游戏去了。甚至还把自己放凉了还没动的牛奶也送给了罗素。 而劣者那边,也不敢拉着罗素去执行部出援助任务。 因为下城区又太危险了。不光是翠雀会训斥他,光是劣者自己也不放心把罗素带过去……毕竟无知之幕还在盯着劣者呢。 虽然劣者自己不怕死、但他担心自己把罗素害死。所以有罗素在的话,他的行事都要谨慎一些,没有那么疯狂。无形之间也就少了许多威慑力。 结果这么推来推去,罗素就成了一个混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在做什么,但他的确在拿着钱。 ——这份钱拿的就很空虚。 但也很爽。 “但是今天中午吃点啥呢……” 罗素低声喃喃着,从点评软件上翻找着周围不远的店面。 他没有驾照也没有浮空车,又不想去挤地铁或者浮空铁。 “姑且以步行二十分钟能抵达的店面为标准吧……嗯?” 就在这时,罗素突然接到了通讯申请。 他接起来之后,发现是翠雀的视频电话。 “罗素,午饭吃了吗?” 在外面吃饭的部长微笑着问道。 “还没呢,”在翠雀面前,罗素的声线下意识的变得更清澈了一些,“还在找吃什么。” “那你来这里吧。我请你吃饭。” 说着,翠雀就将一条地址发了过来。 ……咦,怎么回事? 天天蹲在办公室吃外卖的部长居然要出来吃饭了? 而且还要请我吃饭…… 罗素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那个地址的确是相当不错的餐厅。 不是什么咖啡厅之类吃不饱的地方,而是一家风评很好的烤肉店。食材新鲜,蘸料也很不错——生菜自助这点他倒是看也不看。毕竟罗素吃烤肉的时候从来不裹菜叶子。 于是,罗素还是心动了。 正好他回来之后衣服还没换、鞋子都没脱——罗素立刻动身,一路小跑着前往了目的地。平时走路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压缩到了不到十分钟。 到了地方之后,翠雀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她抱着一杯冰冰凉凉的水果茶喝着,脸上显露出愉快的表情,身后蓬松的尾巴轻快的左右摇晃着。 看到罗素从门外接近之后,翠雀没有特别张扬的向他挥手。只是继续保持着喝果汁的姿势,在右手肘部没有离开桌子的情况下将手对着罗素举起,五指自然张开。 “哟!” 罗素学着坏日的语气打了声招呼。 他在接近之后,顺手就与翠雀击了个掌。 “——啪!” 清脆的击掌声显然弄的翠雀愣了一下。 随后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会有人第一反应是击掌啊……” “你看,那手就在那里嘛……” 罗素坐到了翠雀对面。 他也突然感觉自己这样有些失礼,但还是嘴硬的说道:“怎么能忍住不去拍!” “你这不像是猫,倒像是狗狗诶。” 翠雀笑眯眯的说道:“比猫活跃的多。” “我倒才觉得你好安静……” 罗素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伸出右手来掌心向上:“那你看到这个会想到什么。” “握手哦。” 翠雀自然的将右手的指尖搭在了罗素的掌心处:“我是狗狗哦。” 纤细的手指挠的罗素有些发痒。 当罗素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手的时候,翠雀便直接伸手大大方方握住了罗素的手。 她轻轻拉了一下罗素,示意让罗素换个座位:“坐在我身边吧。” “……好。” 突然被人温柔的握住手,罗素的耳朵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顺从的起身,从翠雀对面坐到了她右手边。 在他坐定之后,翠雀递给了罗素一杯热牛奶。 “别喝可乐了,喝奶吧。” 她轻声叮嘱着:“可乐对身体不好。” 闻言,罗素有些心虚的夹紧了尾巴,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嗝。” 罗素一紧张,忍不住打了个嗝。 他其实刚喝完了一瓶冰可乐才出的门…… 都怪坏日! 他在那边抢可乐喝,吨吨吨一口就下去半瓶。 看着罗素觉得自己再不喝就要被坏日全喝光了,连忙也跟着喝了一瓶。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罗素忍不住问道。 翠雀思索了一下,认真的答道:“因为你可爱吧。” “啊?” “你可是我见过的同事里最可爱的了。” 翠雀非常肯定的说道。 随后她补充道:“不光是长得可爱,性格也是。你这种性格善良、个性温和的孩子,别说是特别执行部……就算整个幸福岛恐怕都不多。 “你也知道吧。能自发觉醒灵能进入特别执行部的,基本都是受到过巨大创伤的人。可以说,大家都是只差一步就堕落成了恶魔。只是蓝移数值比较高,才能坚持到进入特别执行部也没有失去理性。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算不得什么正常人……像是劣者那样的,甚至都算是比较好的了。” “……你也知道劣者的事吗?” 罗素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多少?” “全部。” 翠雀轻声道。 她的语气温柔而沉稳,如同睡前的低语:“不只是劣者。那些已经牺牲的,或者堕落的……他们的过去,我也全部了解。” 说着,她认真的看向罗素。 那浅蓝色的瞳孔,让罗素看的有些入神。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将目光垂下错开。 “我真的很惊讶。” 翠雀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轻声道:“你来这里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也杀过了人,也杀过了恶魔,还见到了堕落成恶魔的前同事……但你看上去精神却很稳定。”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翠雀突然要拉自己出来吃饭。 原来是她觉得,自己去见了“冬眠”、看了再造机关,肯定知晓了劣者的身世、可能还知道冬日的情况……进而就会胡思乱想。 她是担心罗素可能精神压力太大。所以就提前把罗素抓了过来,不给罗素瞎想的时间,要第一时间给他开导一下郁结的心理。 ……怪不得劣者对她如此尊敬。他比翠雀来的要早的多,可遵从翠雀的命令、接受翠雀的训斥时,却看不到抵触。 如果说,特别执行部的每个人都要接受翠雀的心理治疗……那么她的确是特别执行部当之无愧的部长。 但就在这时。 罗素却忍不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那翠雀……你当年是怎么觉醒的灵能呢?” 他其实这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了。 罗素分析他人的习惯,让他本能的去探究对方的心理。 但平时他都会忍耐这种不洁的欲望,而刚刚与翠雀四目交汇的时候有些失神,于是他下意识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漏了出来。 不过,翠雀似乎对此没有多少反感。 她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果然,我猜的不错……你最遏制不住的本欲,组成之一就是好奇心。” 但是,翠雀却没有对罗素有任何隐瞒。 意识到罗素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她就认真整理了一下思维。 在罗素的注视下,她缓缓开口、轻声说道: “我和劣者不同,我没有他那样痛苦的出身,也没有冬日那种崇高的理想……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我的父亲是工人,母亲是作家。家境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学习成绩比较一般,在班里大概是前三分之一的程度。那是一个普通学校,里面没有什么很厉害的天才,所以也只能算是普通水平。我平时不太喜欢运动,就爱在家看看书、玩玩游戏,看看漫画、动画和小说,偶尔看看搞笑节目或者综艺…… “这样平凡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六岁那年。” 翠雀喃喃道:“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杀了人。” 这是罗素见到翠雀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失去平静与宽和。 显露出如此强烈的动摇、悲伤与懊悔。 第十五章 因爱而坏 “我的灵亲特征是从母亲那边继承来的。而我的父亲是布偶猫。他给了我蓝色的眼睛。” 翠雀轻声回忆着过去:“所以比起正常的萨摩耶,我的体型会显得更小一些。 “但是,我的爷爷并非是布偶猫,而是白色的长毛猫。因为父母工作比较忙,我很小的时候是爷爷带大的…… “爷爷的灵亲症在一直到他七八岁的时候都还没有停止转化,于是转为重症。这让他全身都长出来了很长很长的白色绒毛,绒毛也变得像是猫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人立而起的长毛猫一样。 “这种长毛很容易变脏,粘在一起。但是爷爷很爱干净,几乎每天都会认真打理……因此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就像是洗净之后,被太阳晒到变暖的衣服一样。他迎着风走的时候很帅、全身的绒毛都在飞舞。” “我在上学前,就喜欢躺在爷爷的绒毛里。他喜欢抱着我、在壁炉旁给我讲解一些很是无聊的网络安全知识,但因为爷爷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就像是安眠曲。我当时每次都听的昏昏欲睡,经常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可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不会着凉。因为我身下是爷爷的绒毛,而身上则盖着烤热的毛毯。” 她低语着、怀念着,啜饮着已经有点变温的果茶。 罗素抱着热牛奶,趴在桌子上安静的听着。 翠雀的言语之中渗透着温和的热力。 仅仅只是听着这些言语,也变得像是靠在那壁炉旁边、凑在毛茸茸的大猫身边一样温暖。 “直到我十三岁为止,都是与爷爷住在一起的。后来在升学之后,我就搬到了学校的宿舍里。” 说到这里,她微微沉默了一下。 罗素也就意识到……她终于要说自己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了。 “你爷爷……出事了吗?” 罗素隐约有了些许预感。 翠雀轻轻点了点头:“那天学校有考试。我刚考完试,就接到了父亲那边的消息……说是爷爷病危了,让我赶紧去见一眼。” “……病危?” “嗯,是灵亲症的并发症。重症程度的灵亲症,不光是会让身体外观变得像是兽亲一般、一同改变的还有内脏器官。这种身体构造的改变,在人年轻的时候不会有太多问题……但在年老之后,就会大幅降低免疫力或者加速磨损。这种情况,根本上就是来自于灵亲症本身造成的冲突问题,也可以说是‘寿命已尽’。 “爷爷是一瞬之间就病倒的。就在他病危前三天,我还去看望过他。那个时候他的笑声还是中气十足……但仅仅只是过去了三天,当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瘪下去了一样,脸色都变得灰败了起来。” “内脏衰竭应该不算是绝症吧。” 罗素轻声询问道:“不管是更换义体,或者直接进行复苏治疗都是可以的。” “是的,但我们没有考虑到的……是治疗费用。” 翠雀说到这里,微微闭上了双眼。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因为病倒来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爷爷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昏厥的。所以爸爸妈妈就将爷爷送到了‘安瓿生物医疗科技公司’在幸福岛的分公司直属的‘圣安瓿医院’。 “这是整个幸福岛治疗技术最好的医院,也是态度最为端正的治疗机构。甚至可以说,他们会‘不择手段’的对患者进行高效治疗。包括使用一些尚未被批准使用的药物,或者大胆而激进的义体改造、甚至于使用灵能和圣秩之力……只要能够治好患者,手段可以完全忽略。 “……但是,安瓿医疗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一旦签字送进来的病人,那么除非确认已经无法救治,否则是不允许患方主动放弃治疗的;相对应的,安瓿医疗会尽其所能的使患者的生命得到延续。假如患者在院时期治疗失败,那么治疗费用将赔付一半。 “爷爷的病情恶化的很严重、非常迅速。或者说,他其实已经积累了很长时间的病痛。只是他平日里喜欢忍耐、从不将自己的痛苦展示给他人……以至于当最终发现的时候,就算是安瓿医疗的人也很难救得回来。 “于是,大量的钱如同流水般投了进去,却像是黑洞一般永无止境。家里的存款很快就用完了,之后把能变卖的都卖掉了,爸爸还去找几个朋友借了债。妈妈加倍努力的工作,但却始终填不上这个漏洞。 “最后……当必须动用我读大学的学费时,爸爸妈妈终于大吵了一架。 “他们非常恩爱,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他们吵架。两个人一边毫无理由的发火、一边哭泣、一边砸东西。又是互相撕扯,但之后又抱头痛哭。 “说是悲惨也不至于。说是绝望则欠些火候。但如果说……‘黑暗’的话,那就是我对那段日子的记忆。” 翠雀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漂亮的冰蓝色瞳孔也像是失去了光芒。 罗素专注的听着。 他沉默的,轻轻向着翠雀靠拢了一些、握住了对方冰凉的左手。 而翠雀低声说道:“就在这时,爷爷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整个人都变得枯瘦。原本那漂亮的,轻飘飘的白色长毛都变得枯黄、像是杂草。大量掉毛让他的毛发变得稀疏,显露出宛如竹竿般的四肢。我从未想过他会变得那样枯瘦。 “而他醒来之时,第一件事便是训斥了父亲把他送到了这里来。虽然声音虚弱到像是气球一样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飘走、随时都会爆开,但他的愤怒却是那样真切而炽烈。 “他很快要求放弃治疗。理所当然的,这一要求被安瓿医疗拒绝了。 “之后……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爷爷试图拔除仪器来自杀……但是他刚昏厥过去不久,就又被抢救了回来。理所当然的,抢救的费用也算在了诊单中。而到了这时,医疗评估依然是‘可以治疗’,只要再坚持大约五天的治疗就可以了。 “到这时为止,其实也才过去了二十多天。听起来,这最后的五天似乎很轻松就能到了。” 翠雀的声音极轻:“但是,家里是真的没有一点钱了。 “就连我大学的学费都投了进去,这是家里最后的钱。爸爸妈妈也再借不到多少钱了……当人们知道,这是为了付安瓿医疗的诊疗费时,谁都不敢借过来。 “直到最后,父亲作出了决定。他向安瓿医疗询问……如果他把自己卖掉的话,能卖多少钱。” “……卖掉自己?” “作为试验品。安瓿集团有大量的人体实验需求,而必须‘自愿签署’授权书、才能允许作为试验品来试药。这个授权期是五年,但一般来说都活不到五年……在死后,身体的各部件也要在检测之后,作为器官移植的材料。” 翠雀望着水果茶,脸上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 明明那微笑从各个角度来说,都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 但罗素却只能从那微笑中尝到纯粹的悲伤。 “那天是八月八号,我的生日。我当时打工回来,就看到爸爸买了蛋糕回来、要给我庆祝生日。 “我立刻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能不能给爷爷也吃一块?他最喜欢吃蛋糕了。 “爸爸很惊讶,但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而爷爷在看到蛋糕之后,先是恼火、但最后变得恍然。他微笑着吃下了蛋糕,对我们说他一瞬间就感受不到任何病痛了,还说着明天大概就能出院了……最终,他在当晚自然离世。” 罗素突然感到,翠雀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手。 她拿起变温的水果茶,用力喝了一大口。 随后,她才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爷爷以为那蛋糕中有毒,他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但是,那上面并没有。 “爸爸是个温和而软弱的人,就像是布偶猫。他根本想不到这种狠毒的办法…… “而且,安瓿医疗有着最发达的生物医疗技术,他们能够检测到一切毒剂。通过杀死病人来逃脱诊金的想法,也早就有人实践过了——最终不会少付一分钱、而且人会因为谋杀罪而被监禁或放逐。 “但是,安瓿医疗最终确认,爷爷并非是因任何毒剂而死、而是自然死亡。那之前的健康状态是回光返照。于是爸爸妈妈得到了一大笔补偿款,至少足够让他们还完外债。 “……讽刺的是,虽然爷爷死了,但死气沉沉的家里却反而有了一线阳光。比起悲伤,爸爸妈妈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家中渐渐又有了正常的聊天、谈笑,而非是吵架。 “他们并非是不爱爷爷,只是这份爱被绝望冲淡了。最终,存款依然用尽了,家徒四壁……但至少债务还清了。重新积累,生活就还有希望。” 翠雀轻声说道:“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杀死爷爷的并非是那块蛋糕……而是我的‘爱’。 “我当时无比渴求着能够结束这一切。希望能够让爷爷不再痛苦,希望能够让爸爸不要离开,希望爸爸妈妈能不要再吵架……希望能让这一切尽早结束。希望过去的生活能够回来。 “过去的生活最终还是没有回来。但我觉醒了灵能——名为‘致死量的爱’的灵能。” 第十六章 错位的关系 罗素大概能想象到当时是什么情况。 年仅十六岁的翠雀,怀着毫不动摇的决意、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祖父。 而在此之前,一帆风顺的平淡人生突遇变故。在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坠入深渊。 “那是我所能做到的、最正确的行动。但如今想来,依然会觉得懊悔与悲伤。” 翠雀无奈的笑了笑:“如果再让我来选一次,我在认真思考之后、恐怕依然会如此做。 “但那并不妨碍我,依然为此而感到痛苦。” 那是理性所认可、却被感性所拒绝的“正确答案”。翠雀怀着那种理性来行事,心却依然会被感性所触动。 那是每个人都是抱着爱来行动,互相折磨……直到所有人都彻底崩溃的困境。 就像是在有一片齿轮已经变得破旧、崩坏的情况下,仍然尽力维持着之前那样运转的机器一般。 虽然绝望,但是还没有绝望到极限。 因此还无法憎恨、无法愤怒。 真切的悲伤、爱与杀意交织在一起,同时又绝无半分恨与怒。在这样心灵之中长久酿造,才诞生出了“致死之爱”。 “……这果然距离恶魔已经只差最后半步了。” 罗素光是听着都有些后怕。 仅仅只是听着翠雀那轻描淡写的言语,他就感受到了那份痛苦与绝望。 若非是翠雀的心智强大、意志坚强,恐怕她早就堕落成为恶魔了。 此刻再看向翠雀那温和沉稳的笑容时,罗素心中对这份笑容的重量便多了几分体悟。 ……怪不得,翠雀的笑容与言语总能使人安心。 因为那并非是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而是在经历过绝望,舍弃了许多,最终抵达彼岸的复杂笑容。 “那么,你又是如何觉醒的灵能呢?” 翠雀轻声问询着。 但罗素却沉默了。 那并非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 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那本欲到底是什么。 比起劣者的出身、翠雀的生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罗素自己所经历的苦痛似乎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在翠雀面前,他一时之间竟然感到了羞愧——那是因苦难不足以言,而产生的踟躇。 “……暂时不说,可以吗?” “没关系的。” 翠雀却是宽和的笑了笑,低声安慰道:“不管你是无法说出来、还是说不出口,亦或是心中朦胧模糊……都无所谓。 “当你想说的时候,我会一直在。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这是我作为你的长官,对你作出的承诺。” “……只是长官吗?” 罗素忍不住发问道。 听到这话,他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假如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认知落差”。 自己已经对翠雀的过去有了许多认知,可对方仍然对自己一无所知——这份认知之间的落差,产生了一种心与心之间的重力势能。让罗素光是看着翠雀,就会想要向她叙说些什么。 看着有些坐立难安的罗素,翠雀有些好笑的捏了捏他的耳朵:“不然呢?” “我只是想……” “在想怎么泡我?” 翠雀笑眯眯的,直截了当的问道。 她说着,微微提起了自己的左手:“这手还牵着不想放呢。” 这让罗素顿时面颊变得红了些许,触电般的松开了翠雀的手。 但就在这时,翠雀却非常自然的伸手追了过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背。 翠雀的右手撑着脸颊,笑眯眯的侧脸望来。 她雪白的发色凌乱的垂在耳边,显得有些慵懒。 “我也没说不可以。” 她凑过来,在罗素耳边轻声低语着:“但你想好了吗?我的爱可是有毒的……我曾经就杀死过了最爱的爷爷。” “我……” 罗素张了张嘴。 翠雀轻笑一声,轻轻松开了罗素的手。 “你迟疑了。” 她肯定道。 “……是。” 罗素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他也的确对翠雀有些好感,但那更接近听完故事之后的头脑一热。 但如今稍微冷静下来,会发现那也不过是“喜欢”,或者还有些许“怜悯”和“尊敬”。 还远到不了“爱”的程度。 更不用说是付诸生死。 “迟疑了才好。” 翠雀的嘴角微微上扬,欣慰的说道:“会迟疑,才说明你有在思考。你对感情是理性的,认真的……这很好。 “我并不想要短暂的恋爱关系。不然的话,我在上学的时候就有男朋友了……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吹,但我其实觉得自己还是蛮可爱的。” 罗素认同的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稀世的美少女。只是坐在外面,都会被人搭讪的程度。 即使以罗素那被养叼了的审美来说,也称得上是美丽大方。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被翠雀轻易魅惑。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换个人来讲述这段过去,可能罗素心中只会有怜悯、悲伤和怅然,绝不会有这种“喜欢”的冲动。 像是察觉到了罗素在想什么,翠雀也直言道:“我也觉得你长得很可爱,很合我的胃口。所以才会对你说这些事。 “但是,我想要的……是一辈子的永久盟约。如果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就又太少了。光是容貌、能力、出身、表象的性格,也还远远不够。为这份感情所要付出的决心、认真、责任,更不是在初次约会的时候,一张嘴就能承诺出来的。” “……咦?” 罗素怔住:“这算是约会吗?” 他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心理治疗。 “你可以理解为是,也可以理解为不是。” 翠雀凑过来,摸了摸罗素的头,露出温和的表情:“对有些女孩来说,光是一起散步就是约会了;而对有些女孩来说,一起出去吃饭、玩乐也只是普通相处。” “那你呢?” “我都可以。主要看你怎么想。” 她伸手轻抚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 翠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敢轻易爱人了。被我爱上,也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我都不敢想象,那样的爱中会酿出怎样的新毒。” “……我也认识一些女孩。但她们对自己选取对象的真实标准、对自己的情绪和所思所想,都是讳莫如深。” 罗素感觉自己有点不会了:“你倒是毫不避讳。” “她们有像我一样杀过那么多人、那么多恶魔吗?” 翠雀撑着脸,微笑着说出了可怕的话:“在深切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丑恶,理解了自己真正的内心之后……一个女孩对童话的憧憬就结束了。我需要认真去考虑的,是未来的现实。而不是虚幻的梦与幻想。 “……说到底,我也想过着那样平凡的日子,做着女孩该做的梦,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将最后一口水果茶饮尽,提起杯子对着罗素抖了抖,随即起身。 而在这时,烤肉终于端了上来。 翠雀先帮罗素拿来了筷子、盘子,并给罗素倒了杯柠檬水,帮他把热牛奶换成了新的。 随后她才把自己的那一份拿来,并分给了罗素盛满的蘸料碟:“我记得你喜欢吃不辣的。所以干料和酱料都给你拿了一份,要添的时候跟我说。” “啊,是的……谢谢。” 罗素接过之后,小声道:“我有点猫舌头的。吃不了辣的和烫的。” 他有些奇异的错位感。 他第一次在和其他人出来吃饭的时候,体会到这种“坐在座位上完全不用动”的感觉。 就像是他才是约会时被照顾的、作为女性的那一方……而翠雀更像是坦然、成熟而又主动的,可靠兄长般的角色。 当翠雀重新落座的时候,还帮罗素带来了一次性的餐巾。 她把罗素扯了过来,帮罗素仔细戴上餐巾。防止烤肉的汁液溅到身上,弄脏衣服。 那一瞬间,罗素有些莫名的、说不清言不明的触动。 翠雀坐下之后,接着之前的话题,轻笑着说道:“但怎么说呢……或许贫穷也是一种病吧。光是看着它的病例书,就知道梦与幻想是一种对病情不利的、忌口的饮品。就像是酒一样。” “我倒是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真正有病的那一方。” 罗素低声说道。 翠雀定定的注视着他,随即缓缓点头。并错开了目光,将烤肉夹起并放到热好的烤肉盘上。 “是啊,”她轻声说道,“我有时也会这样想。 “一个又一个的朋友,在我面前堕落、或者牺牲,我保护着无辜者的生活、夺走同样无辜之人的生命。 “有人只是生活就已经竭尽全力,有人则在用尽全力的破坏着他人的生活。有人什么事都没有做错,就要体会绝望……有的人犯许多次错也是不痛不痒。 “有的人从出生之后,连面容都变得像是野兽一样;有的人一直活着,过了一千年都没有衰老。 “如果说是世界病了的话,我反倒是会感到欣慰。毕竟只要是病,就有治好的那一天。” 翠雀一边帮罗素翻动着烤肉,一边头也不回的轻声呢喃着。 就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倒不如说,我怕的其实是它没有生病。我怕这个世界原本就应是这样的……那不才是最深的绝望吗?” 第十七章 狗溜猫 在那之后,罗素和翠雀便没有再讨论一些沉重的东西。 他们刻意的转移了话题,讨论着日常生活、工作中的些许趣闻,以及在几种典型网络防御形态之下的进攻技巧。 但那时,翠雀也还是说了一些能够让罗素记忆深刻的话…… 比如说……当两人讨论到劣者的时候,翠雀非常认真的对罗素劝道: “我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很担心你们之间发生矛盾。” “……我吗?怎么会,”罗素很纳闷的问道,“劣者他行事坦荡,最关键的是懂得自我批判的技法。这是值得信任,值得交往的朋友才是。” 不然的话,罗素也不会考虑帮劣者解决掉他身上那“命运”的枷锁。 与稚嫩的长相不同,罗素可不是那么热心、无忧无虑,想要解救所有人的少年人。 或许在他前世,十几岁的时候也会有那样的想法。但等他长大之后,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人们的利益,在许多情况下都是冲突的。这正是人类的动物性——在对抗外界的争斗之中,总是会掺杂着对内部的争斗。无论是对抗外界还是对抗内部,本质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生存、为了后代的延续。 对外界——敌人、自然、灾难等的争斗中,人们崇高到甘愿牺牲,这是为了让种群延续的本能;而在对内部……对待同族、同类、同乡、同学、同事时,却又会那样的卑劣而冷酷。这是为了让种群之内“属于自身的”印记所延续的本能。 人类的社会性……国家、法律、道德、规则,正是为了反抗这一动物性而存在的。 而这个世界,与上一个世界截然不同。 在这个世界,人们或多或少都有动物的特征、动物的本能、动物的脾性。而社会性的约束则减轻到了最弱。 将两个世界对照比较,在这压倒性的野性本能之中……属于人类本身的兽性、善性、恶性,更是如此突出而显著。 ——并没有什么区别。 罗素如此清晰的认知。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时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不把因为自己而造成的过错丢到他人头上、愿意勇敢的背负责任……同时还有着自我牺牲的觉悟、对抗不可战胜的强敌的执着。 劣者已经是相当优秀的人了。 是可以交的朋友。 “那是因为,你本身就存在一种善性。” 翠雀当时如此答道:“你自己或许可能感受不到。但劣者的脾气,其实是挺讨人厌的……因为他总是会指出他人的过错,他从不知道何为委婉。以劣者的性格,很容易和他人发生矛盾。他给出意见的同时,总是给不出建议……久而久之,哪怕是明智的人也会绕开他、不敢向他寻求指导。 “这看起来,似乎是他太过自我中心……许多人也会这样认为。但说到底,只不过是他自身的迷茫传递到了其他人身上。” “在我看来,倒不如说是与之相反。” 罗素摇了摇头,对翠雀这种同样喜欢分析他人的习惯而感到欣喜:“在我看来,正是因为劣者太不把自己的存在当回事。他的内心存在着一种自暴自弃的自毁欲望,这让他能够从自我批判的痛苦中得到欣悦。” “那是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自卑。” 翠雀指出了劣者这一本质的根本原因:“虽说,人就是要以自卑为跳板,才能跳的更高、更远。但在他跳起之后,这辈子就再也忘不了踏在那跳板上的触觉了。 “正因如此,他的愤怒本质是迷茫,他的傲慢本质是自卑。他是一个很好的、很懂事的孩子,只是还缺失了一个让他长大的契机……如果他因愤怒而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我希望你能暂时忍耐他两天。如果他说错了什么话,一定会在两天内……一般是在当天内,就会向你道歉。” “我会让着他的。以那家伙的性格,并不吝于用刀剜出肉里的毒瘤,我对他做错事会道歉、会弥补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怀疑。” 罗素点了点头,欣然应下。 他正是欣赏劣者的这个性格,才把他当成朋友的。 而一旦把劣者当成朋友,罗素就无法再对他痛苦的命运视之不见。 ……但说起来,罗素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劣者比罗素要大上半年——他的年龄才是特别执行部里最大的。 而如今罗素和翠雀两人,却在认真的讨论着“平时还是让着孩子点”、“给孩子点自我反省的空间”这种事。 不得不说这让罗素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视:仿佛劣者是两人的孩子一样。 但罗素很快就因这种幻视而产生了罪恶感。 ——又不是住在一起的舍友,尚不至于成为父子关系…… 翠雀最终吃掉了罗素两倍食量的烤肉。说来也怪,翠雀看起来并没有赘肉……身材也是平均水平。 这让罗素怀疑,是不是食量有问题的人……其实是自己? 最后结账的时候,罗素本来想要和翠雀AA、却被告知翠雀早就已经结完了账。 虽然最开始是抱着蹭吃蹭喝的念头来的,但真的被请了客。还是让罗素有些不太适应。 而翠雀对此却只是一笑而过,伸出两只手来、同时抓住了罗素的两只耳朵:“那等你下次再请回来不就好了?只要你不嫌我吃的比你多就好了……” “……嗯,那肯定没问题。” 罗素下意识的抬头蹭了蹭翠雀的手,柔软而有绒毛的猫耳从翠雀指尖滑出、跳开。 随后,罗素才微微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等我找到好吃的店,就带你去吃——多来几顿也没关系!” 虽然每天都会见面……而且几乎每天劣者都会去隔壁执行部帮忙,而罗素和翠雀都会在办公室里挂机。 但在工作场合、同事之间的闲聊……与如今在饭桌上、在私密空间内谈笑的气氛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感觉关系还没有变得多么亲近。 但光是在一起吃饭,罗素就会感到很开心。 “那可不行,再下一次可就要我来请了。毕竟我吃的可比你多,一人请一次你不就亏了?” 翠雀笑了笑,侧过身去、用自己那毛茸茸的蓬松尾巴轻轻拉了一下罗素的尾巴:“你说是吧?” 罗素的尾巴下意识的躲开,想要再捉回去的时候,翠雀就转过了身去、抓住了罗素的小臂。 “先别想跑,”翠雀板着脸,“先溜溜食。直接回去就睡对胃不好。” “……啊,好吧。” 罗素内心的想法被立刻识破,耳朵耷拉了下来。 他刚刚正感觉到自己吃的有点撑,感觉发昏、困倦,想要立刻回家直接爆睡。 但翠雀还是拉着罗素出去溜了两圈。 为了防止罗素想跑,她还一直讲些笑话与有趣的话题来勾住他。 等估计着罗素消化的差不多了,正好已经到了罗素的住所附近。她这才把罗素放了回去。 “我要回公司了,小猫。” 出来遛遛弯之后,明显变得精神了一些的翠雀对着罗素笑道:“那,明天见?” “明天见!” 已经被溜到不想睡了的罗素,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着招了招手。 他心中念着:“你也知道我的灵亲是猫啊……哪有没事出来溜猫的啊。” 罗素产生了奇妙的幻视——就像是一只萨摩耶叼着绳,出来溜想要午睡的猫。 虽然猫一直想要掉头回家,但每次都被萨摩耶拖了回来。 ……虽然没有散步的习惯,可如今看来也不赖。 第十八章 最初荒原 罗素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他坐到按摩椅上,开启零重力模式、往左臂的接口处插上了鹿首像带给罗素的资料芯片,开始阅读芯片里的文件。 “……咦?” 罗素原本只是抱着预习的心态来看,但他很快轻咦一声、意识到了这份知识的重要性。 那是鹿首像在“梦界”的经验——是的,她将法师们做梦后抵达的那个群体意识构成的虚幻世界,叫做“梦界”。 而法师做梦的行为,被称为“梦界漫索”。 顾名思义,即是漫无目的的探索。 因为在梦界,是没有坐标、没有日夜……甚至都没有边界的。 可能从最初荒原眺望远方,任何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但在走过某条线之后,就会突然来到尽是水晶遗骸的废墟,也可能突然来到满是熔岩的深渊。而从深渊继续往前走,或许就会进入海底都市,也有可能进入昏暗的洞穴;那水晶废墟走到尽头,或许是无数镜子组成的迷宫、也有可能是由巨大玩具组成的城市…… 所有的区域,都没有明显的边界。所有的区域每天都是在变动、变化的……区域内部也会变化,区域本身也会移动,不同的区域也会互相啃食。 它们就正如不同的思潮组成的怪物,在互相吞噬、消化、融为一体。 人世间有多少种不同的理念,在梦界就会有多少种不同的区域。 正因如此,梦界地图是无法绘制的。 因为不进入对应的区域就无法测量,而进入了对应区域的瞬间、分界线就已经改变了。因此可以说,梦界的地图永远是不准确的。如果是懵懂的年轻法师进入了最初荒原,恐怕会直接迷失在里面。当法师凭借着本心去走的时候,梦界就会将他逐渐指引到最适合自己的道途上。 这就像是一种不断矫正的心理测试。 当然,最大的问题在于……法师自身的思想也在不断变化。因此他们自己在梦界的位置也总是会移动、偏斜。 但根据鹿首像的经验,也有一种能够勉强认路的经验。 那就是去找到“终末之塔”。 虽然这些区域一直在不断移动、啃食、融合,但大致所归属的方向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在梦界醒来之后,在即将离开最初荒原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终末之塔——它永远会出现在即将离开最初荒原时的正前方。 终末之塔是一道虚影。笔直向着那个方向走的人,走了再远也不会抵达。 但它始终会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并在梦界的所有区域都可以看到。 换言之,终末之塔可以作为一种梦界的坐标。 比如说,向着塔右侧六十度角前进了一段距离的人,假如想要按照相反的角度原路走回去、是必定会失败的。因为他并不会抵达上一个区域,而是会进入“塔左倾120度角”的另一个新区域。 反过来说,如果向着180度远离终末之塔的方向走,不管之前在哪个区域、最终都会抵达“最初荒原”。这也是那些法师组织过来“挖掘新人”的方法。 因为不同的区域,都希望自己得到壮大。但每个法师都不会固定停留在某个特定的区域中……他们必然会行走于道途之上。 那些链接不同的区域的“线”,就被称为“道途”。 每次行走在道途之上的梦界漫索——无论是在这个区域内的探索、还是从这个区域抵达下一个不同的区域。只要不走回头路、不去看“已经看过的东西”,都可以让法师获得不同类型的法术。 而这些“道途”的本质,其实正是法师在遇到困难时、在陌生领域内行事时,第一时间会选择的手段。 比如说“解答之道”、“践行之道”、“愤怒之道”、“静止之道”、“欣悦之道”、“沉思之道”……法师们获得的法术,往往是有助于他们继续行走于“道途”之上的力量。 鹿首像还向罗素分享了她自己的道途:她最开始行走于沉思之道,具体的坐标是终末之塔左偏十五度。 她途径了“水晶遗迹”、“镜子迷宫”、“化石海”、“书群”,在这里停下。 随后,她的道途改变了。 她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沉思,转向了“践行之道”。那是从终末之塔右偏三十度的方向——当她穿越边界的时候、就会顺着这条道途进入下一个区域。 之后她在“践行之道”、“守护之道”、“静止之道”上,时不时来回切换,现在又回到了“践行之道”。并一路前行,在梦界抵达了一个很远很远的位置……叫做“前进之路”。而在这个区域内,目前只有她一个法师。 她如今所使用的法术——能够将不同的门串联起来的法术,就来自于这个区域的力量。 “而那个招揽新人的法师,是顺着‘愤怒之道’回来的。具体的角度是塔右倾四十五度。” 鹿首像那沉静空灵的声音也被录在了芯片之中:“他们之后每次更换方向,你都可以记录一下。 “进入梦界之后,芯片带给你的所有能力都是无法使用的。你会以‘没有装配义体’的形态进入梦界,因此义体系列的能力也无法使用……因为没有插槽,所以你们公司提供的‘消耗品芯片’也无法使用。 “但除此之外,你可以带上一些冷兵器。我的推荐是撬棍或者工兵铲,行动轨迹记录仪太容易被发现,但你可以带一个有刻度的灵摆、伪装成占卜师……用灵摆和塔来确定自己此刻前进的角度。” 根据鹿首像的意见,罗素整理好了行装。 灵摆,工兵铲,撬棍,防风镜,防风与防水的外套。再加上绷带,伤药,“圣人斩首”,以及最重要的……一把霰弹枪。 ——是的,枪是可以带进梦界的。 但是太高科技的不行,因为那种必须链接义体来自动化操作……那种比较简单的反而可以。 这正是罗素之前在空艇上,从佣兵首领那边缴获过来的枪。那把枪后来被送到了执行部,而罗素凭借自己的职权之便开了个纸条、把它借了出来。 在那之后,罗素准备好了速效安眠药。目的是为了在自己变身成蓝歌鸲的短暂时间内能够快速入睡。 于是,罗素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戴上了面具。 在群青色火焰之中,他身高猛然间拔高了许多、变成了有着开朗笑容的蓝歌鸲。 随后,他立刻给自己扎了延缓起效的安眠药。 进入梦界的钥匙有许多——鹿首像教给罗素的办法,是将自己的双眼用白色的布挡住、并用白布缠住自己的脚腕和手腕。如果真这样做了,那么给自己扎针就会很困难……于是罗素先系上了眼带和脚腕处的白色绷带,扎完针之后才给自己捆上了困住手腕的绷带。 在那之后,罗素很快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淹没感、坠落感,让罗素感觉到了窒息。 就像是被捆住双手双脚,浸没于海中一样…… 当罗素再也忍受不住那种窒息感时,他骤然惊醒之时、猛然间从地上弹坐而起。 “——呸!” 他先是连连呸了几口,将因为窒息感而长大嘴巴、并因此灌入口中的沙子吐了出来。 随后,罗素才用力将手腕处的绷带挣开。并将挡住眼睛的绷带解开。 那一瞬间——罗素始料未及。 强烈的光让他一瞬间变得热泪盈眶。 是真的热泪盈眶。 “好亮啊……” 他忍不住低呼出声。 声音一出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淹没……奇异的感觉让他确实有了“身处异界”的感觉。 为了最大程度获取信息,罗素并没有购买有色防风镜。 结果一睁眼就差点被闪瞎了猫眼。 他在空岛之上,从未见过这么强烈的日光。猛然间被照射到,甚至让罗素睁开眼睛都变得很困难。稍微睁开一点就会不停的流泪。 而当罗素逐渐适应了这强烈的光芒,睁开眼睛看向周围的世界的时候…… 他才意识到,自己站立在一片荒漠之中。 随风扬起的漫天飞沙,让他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那阳光也是一阵强烈一阵暗淡……暗淡是因为被卷起沙尘挡住了些许。 而当罗素伸手挡住沙尘、努力抬起头来看向太阳的时候。 ——他惊呆了。 因为头上的,那是清晰无比、刺眼到无法直视的明耀太阳。 以及…… 罗素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湛蓝色的天空。 第十九章 遁去其一 在看到那湛蓝色天空的一瞬间,罗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惊愕之情。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恐怕对此反而不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只会自然而然的认为……这种带有些许白云的湛蓝色天空,正是这一区域的独有风景。 甚至就连鹿首像都没有提过这一点。 她只是跟罗素提示过,在后续某些区域中有着范围性的雷暴或是酸雨。 这说明……至少在教法战争时期,天空就已经是灰色的了。 但是在更古老的、连历史都不存在的过去,天空或许有可能仍然是蓝色的。 那么,具体应该是什么时候? 是那些老年精灵尚且年轻的时候? 是距今一千两百年前的时候?亦或是比这更早? 远在那些长生精灵诞生之前时代,是唯有那些永生之龙才知晓的隐秘——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只有一点,罗素能够立刻明确: 像是之前对摩根、对小琉璃那样,宣称“这天空本应是蓝色的”这种行为、其实是具有某种风险的。 无论是翠雀还是劣者、亦或是摩根,他们都天生植入过芯片。无法进入到梦界,因此看不到这一幕。 然而对于精灵与下城区的“天生无码者”,这种言语就会惹人深思。 虽然他们肯定不知道,罗素这句话中所指的天空究竟是哪片天空、却也会联想到“最初荒原”独有的风景,进而怀疑罗素是否认识哪位法师、或者进入过梦界。 这属于歪打正着。 “……啧。” 罗素咂了咂嘴,镇定了一下情绪,开始向着前方走去。 ……其实认真的说,问题也不是很大。至少现在不算特别大。 还好罗素进入梦界的时机足够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才能及时弥补这个漏洞……只是罗素从此无法向外人轻易解释,自己那“群青”的代号是怎么取的。 不过罗素倒也立刻想到了另一种的释义:群青是最具有镇定作用的颜色,同时也是最鲜艳的蓝色。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姑且就先用这套说辞吧…… ——以后,能够知晓“群青”的真实含义是“天空”的人,也就只有那些能被罗素完全信任的人。 “……这算什么,”罗素吐槽道,“感觉像是变成了中之人是天空侠的假面英雄一样。” 巧合就巧合在,如今罗素还真是个“英雄”…… “不过,这个环境……也太真实了。” 罗素伸手捂住口鼻,在防风镜的防护下艰难的漫步于沙地之上。 头上那炽烈的阳光、以及扑面而来的热风,让罗素体力耗竭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梦界模糊了时间的特性,让罗素甚至都无法判断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但至少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能够变身成蓝歌鸲的时间……而如今罗素还没有变回去,也没有被踢出梦界。 至少第一关算是过了——这说明鹿首像最开始推测出的,基于芯片的“心灵防火墙”的漏洞,也确实是有用的。 这个芯片拦截他人进入梦界的原理,应该分为两部分。 只要装着芯片就不会进入梦界……证据就是在罗素恢复了前世记忆后,今天才第一次进入梦界。不同之处,就是他换成了一个“没有芯片”的躯体。而且旧时代的精灵们不装配芯片,只为在教法战争出生之后的新精灵装配芯片,应该就是为了保持自己进入梦界的能力。 与此同时,哪怕没有装备这个芯片、只要装备这个芯片超过三年,就算取出了芯片也无法进入梦界——证据就是下城区的那些无码者。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这个“三年”的标准是什么。 “究竟是肉身、思想……还是这已经觉醒的灵能本质?” 罗素思考着。 他自己这个例子至少证明了一点,就是这种封印并非基于记忆。 他在苏醒了被封印的前世记忆后,这一世那二十多年的记忆依然完好的保留着;他变成了蓝歌鸲之后,这份记忆也还是存在。如果这芯片是通过持续性的给他输入某种扰乱性的思维或者记忆碎片,那么就算罗素觉醒了前世记忆并更换身体,应该也无法进入梦界。 而在进入梦界之后这么久,罗素都没有变回去、也没有被踢出去……这证明了梦界的审核机制非常松散。 如果在罗素进入到下个区域时,依然没有被踢出去的话。 罗素就可以直接断定,梦界与芯片互相抵触的机制,只在“进入梦界的瞬间”生效。 如果芯片的封锁来自于肉身,那么绕过芯片的封锁进入梦界的人,应该也不止下城区的那些“新法师”。 毕竟变身系的灵能,并非只有罗素才持有。这是一个相当常见的类别……因为“想要变成什么东西”,本就是一种常见的幻想。彼得潘的灵能也可以被归入为变身系——因为他变成了“幼时的自己”。总会有人的变身形态,是没有芯片的状态……比如说曾经的彼得潘就是如此。 罗素的特异之处并不在于他拥有复数的变身,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变身是什么、以及在没有变身的情况下依然持有对方的灵能。 这是正常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灵能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本欲”,又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变成什么?而既然愿望是变成他人,那么在没有变化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拥有力量? 这是完全冲突的。 但是,根据鹿首像的说法……除了地上的疯法师之外,只有下城区的那些“天生无码者”才能进入梦界。 这说明这份禁制也并不是打在肉体上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觉醒灵能的“欲望”本身,会被芯片所污染。 因为罗素的灵能来自于前世的记忆和经历——他在降生于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觉醒了红移等级为两级的灵能。 ——正如当年罗素的父母所说的一般。 恐怕唯有“生而知之者”,才能绕开这一限制。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罗素佩戴这芯片超过三年,也同样不会被封禁进入梦界的能力。 如果说,像是“致死量的爱”、“直至永恒的冬眠”等灵能,实际上是在以一种无关血缘、无关出身、无关灵亲的形态,在人民中流动继承的话……那么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所有灵能是可以制成“图鉴”的。 所以,空艇上的那位老精灵,才对罗素使用了爱丽丝的灵能没有任何意外。 在他看来,恐怕罗素就是爱丽丝那“不存之器”的灵能继承者。 或许在精灵之中,就有记录着这些灵能者秘密的图册。 以“再造机关”为例的恶魔收容机关,同时也可以是灵能研究机关。 那么坏日和鹿首像——以及那些精灵们,根本没见过罗素的灵能这件事,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因为罗素的灵能,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原来如此……” 罗素喃喃着,抬起头来看向那灿烂的太阳。 那是在空岛上、在那灰色的天穹之下,从未见过的明耀盛日。 “就算这个世界有千种不同的灵能、而这些灵能都被记录于册,全部都被精灵们分析完毕、整理好了对策……” “——我的灵能,也定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那第一千零一种。” 第二十章 白狮子 “……啊,阳光好刺眼啊。” 罗素被夺目的阳光,闪得灰溜溜低下了头。 他已经都不知道自己被这大太阳烤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背都变得能煎鸡蛋了。 但虚幻之处在于,罗素却完全没有出汗。 他甚至都感觉蓝歌鸲的腿都已经有点走麻了,身上也没有半点汗渍、那些沙尘也没有留在他的头发与衣服之中。 就如同它们都是只能接触一瞬间的幻觉……像是沙子、又像是沙子般的热雪。 罗素一边胡思乱想着往前乱走,一边忍不住抱怨着:“还要走多久啊……” 虽然鹿首像跟他说,梦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但罗素还是不信邪的带上了机械怀表——而它根本一动没动,于是罗素直接把它丢在了原地。 反正这也只是一个投影,并不会导致现实中的怀表丢失。不然就算它转不动,罗素也肯定会一直带着它。 毕竟那东西可是好贵的。 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在每个人都能随时随地从脑幕中调取日期、时间、天气等数据时,怀表最大的意义在于……怀旧和Cosplay。 这个时代的娱乐行业空前发达,各种形式的娱乐作品让人哪怕全天二十四小时去看、也永远看不完。哪怕以挑剔的目光去看,去看的速度也根本比不上出的速度。正因如此,娱乐行业的附属行业也就变得很发达。 比如说,针对于动漫、小说和影视作品中角色的“定制装扮”。 但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线下漫展”这种落后的东西……毕竟这种高品质的手工制品,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大众。也没有人愿意去和其他人在一起挤,类似定位的“综合娱乐展会”都是在线上的虚拟空间内举行的。能够容纳近乎无限多的人……因为每个人都可以设置模型碰撞和“智能显示人流”,或许每个人眼中看到的“其他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根据自己所希望的“拥挤”至“稀疏”程度,可以精确调节三十个刻度的滑块。 在这个世界,几乎所有面向大众的展会,都是以这种形式举办的。只要一个能够进入虚拟空间的眼罩,或者再先进一点的,甚至能够在头部义体中直接内置类似模块。 坏日脸上的那个烙痕,就是类似的功能。 虽然不一定是为了进入虚拟空间,但他肯定是接入了什么头部义体、才会在脸上留下这种痕迹。 而扮演他人,在这个世界属于一种“上流爱好”。 因为想要更换义体实在太简单,整容变得几乎没有任何风险……毕竟就连蓝歌鸲都能生生砍一截,直接整容成小琉璃。 有钱人如果想要扮演其他人,可以从容貌、身高、发型再到衣着和装扮上,进行完美的还原。并在腻了之后重新调整回来,或者再换成另外一套。 罗素就很喜欢扮演他人的感觉。 只是他当年买不起这种昂贵的“配套服务”,只能在工资发下来之后去买了个怀表、买了套看上去像模像样的礼服。顺便一提,这怀表甚至比礼服还要贵上一截。 好在他如今可以直接用灵能直接完成这一步——完成最究极的扮演! 他最开始还不太熟练蓝歌鸲这对他来说,有些“笨重”的身体……但在这沙暴中跋涉了不知多久之后,他也逐渐适应了过来。 若非是这里沙尘实在太大,担心自己一张嘴就灌满嘴的沙子,罗素现在都有点想要放声高歌了。 他实在是太闲了。 ……啊,好想听歌。 听书也行,走的好无聊…… ——但就在这时,罗素突然感觉到风的阻力突然变小了。 那漫天席卷着的沙尘也逐渐消失,沙尘呼啸着的摩擦声也变得安静。 罗素此时心有所悟,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他便立刻看到,一座通天的黑色高塔矗立在远方。 但假如不是鹿首像之前对罗素说过那是“终末之塔”,罗素此刻根本不会将它看做是塔。 它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道裂缝。吸收了全部的光,变得深邃而幽深。 就像是从峡谷的上方望进去的时候、在它的尽头就会变成宛如深渊的一道水平的裂缝。 然而奇怪的是,这道裂缝从罗素这边望去,却像是竖直着的。 这种错位的感觉,会让罗素下意识的想要把头歪上九十度。就像是网友发了一张躺倒的图时一样。 “那是终末之塔,新人。” 就在罗素尝试着歪头时,一个低沉而冷淡的声音突然从罗素身边响起。 罗素顿时一惊。 他刚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特地打量过了四周——罗素可以非常确定,这里之前绝对没有任何人。 而在这一望无际的最初荒原之上,也完全没有能够躲藏的地点。 可当罗素顺着声音望过去时,瞳孔顿时收紧。 ——那是一头白色的狮子。 他毫无疑问是重度灵亲症患者,面容完全就是狮子,并有着长长的白色鬃毛、在没有完全止息的风中随风飘扬。 白狮子并没有完全直立而起、而是稍微有些佝偻。这无法直起的腰,应当也是灵亲症的负面特征。 但他就算没有完全直起上半身,身高也比如今的罗素要高上大半头——要知道,如今罗素使用的马甲可是一米七五高的蓝歌鸲!这意味着这头狮子假如完全站直,身高恐怕能逼近两米。 而在罗素与那狮瞳对视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内心的、近乎本能的恐惧。 他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跃动着,全身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过了大概两三秒,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随后,惊诧的感觉出现在罗素心中: ……那种感觉是什么? 他就连面对死亡时,也没有害怕过……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不错的素质。” 狮子深深注视着罗素,不冷不热的评价了一句。 虽然没有任何表征,但给罗素一种“自己被锁定了”的预感。 绝对不要转过身去——罗素的灵性直觉如此警告他。 于是,罗素干脆深吸一口气。顶着那种惊心的恐惧感,强行向狮子回望。 那狮子的瞳孔是会让人联想到湖泊的、偏绿的浅蓝色。 和他身上那种危险感不同,他的眼神看起来相当平静。 “敢与狮子对视吗,小鸟?” 白狮子露出笑颜——所谓的笑颜也就是裂开嘴,露出那狰狞的牙齿。 罗素感受到的恐惧骤然提升了数倍。 但也在这时,他终于识破了这种恐惧感的真相。 “……原来如此。” 罗素发出蓝歌鸲那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声音:“是灵亲之间的压制吧。” 因为对方的灵亲是狮子,而蓝歌鸲则是一种小型鸟类。 在现实中,这种灵亲除了外貌特征和些许习惯不同之外,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 但在梦界之中,却造成了无比真实的差异。 “所以这才叫‘灵亲’啊,新人。” 白狮子的声音宛如狮吼、像是放松着低音摇滚乐的音响一般,每一个字节都震动着罗素的心脏:“唯有抛却外壳,以灵魂之躯,才能接触到真实。 “好了,新人。告诉我……你的导师是谁?把你引了进来,却连‘塔’都不告诉你。” 罗素身上那套复杂而全能的装扮,显然是早有准备。 正常来说,哪怕有法师的适应性、用偶然的方式进入梦界的人,最多也就穿着睡衣、绝对不可能穿着鞋袜……毕竟他们首先要睡过去,才能抵达梦界。 而赤裸着双足,在那灼热滚烫的沙地中行走。这本身就等于是一种苦行。 可如今罗素不仅穿着防风防水的外套,还戴着护目镜。甚至还有随身工具与武器。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至少能够知晓主动进入梦界的钥匙,全副武装的入睡、还知道在“最初荒原”中会经历什么。 这说明罗素肯定有他人引导。 而罗素也早就为此编好了一套精密的谎言。 但让罗素没想到的是。 这狮子根本不听罗素狡辩。 “既然没告诉你塔的存在,就称不上是什么好导师……” 白狮子只是随性的摆了摆手:“不……算了,无所谓。管你有没有导师——你是我们的了。” ——完全不怀疑罗素的出身,也不怀疑他是不是内奸,甚至都不过问罗素是为何而来、如何进来的,也没有征询罗素的意见。 就这样大手一挥,直接把罗素近乎劫掠的掳走、划入了他的阵营。 这并非是伪装。 这狮子显然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这些事。 这种近乎痴愚、毫无理性,却充满一种为所欲为的危险感的行为……让依照理性行事的罗素,莫名有点毛骨悚然。 第二十一章 为何而怒 “……我说啊,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也不知道我从哪来,就让我跟着你?” 罗素忍不住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呢?” 说实话,罗素不太能理解这狮子的行事逻辑。 比起人类,倒更像是野兽。 完全没有什么忌惮之心,行事毫无顾忌。 但面对罗素的质询,那有着威武面容的白狮却只是咧开嘴巴、露出一个狰狞而血腥的“笑容”。 人类之间“露出笑容”,正是为了开释敌意。那是显露愉悦与善意的标记。 可当白狮作出同样的举动时,却更像是张开大嘴、准备进食的猛兽——只会使人不寒而栗。 “有什么问询的必要吗?” 狮子低笑了两声,如咆哮般的低音震动着心脏:“全无必要。 “你我都是法师。都是行走于梦界的弃儿……你我是友非敌。” “是友非敌?” “在你见到这蓝色的天空的这一天——在你行走于这沙地之上、见到远处那终末之塔的瞬间,你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白狮子发出低沉的笑声:“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法师的存在。还有什么,是比绝对无法背叛的盟友更值得信赖的吗?” “当然有。” 罗素毫不畏惧的答道:“即使有着同样的敌人、同样的出身,深陷同样的处境。也并不能证明我们行走于同样的道路上,更不能证明——你不会背叛我。” 这是罗素反客为主的回应方法。 虽然看上去,无论是灵亲、亦或是体型,还有法术和战斗经验,罗素都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之中。 但事实上,这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猛兽一般的男子,反而才是“求人办事”的那一方。 “——我当然可以证明。” 出乎预料的,白狮子哈哈大笑着,豪爽的声音在荒地之中传出很远:“因为我是‘绞杀’。 “你身上的风衣,是天恩集团的标志。你也是幸福岛的人吧?那你肯定认识我。” 他伸出那虽然没有变成兽爪,但皮肤也异常粗糙、简直如同是以老茧组成的大手,按在了罗素的肩膀上:“我就是白狮组的‘绞杀’——我的名字,就是证明。” 罗素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变得稍微紧张起来了一些。 因为他的确听过这个名字。 在幸福岛的下城区,有一个由年轻白狮子组成的地下帮派,叫做白狮组。 它的首领正叫做绞杀……据说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当年作为打手、打地下黑拳的时候,喜欢使用柔术将人绞死而起的。 后来,绞杀在蝉联冠军十六届之后,“绞杀”绞死了自己的老板,得到了自由——他从此成为了新的老板。 再后来……那就是白狮组的成立了。 白狮组是一个很年轻的组织。它成立至今不到五年,除却作为本家业务的拳场之外,其余的主营业务是“调解”和“处刑”。 他们负责调节地下帮派的矛盾,以及处死那些投靠公司、或者给下城区惹来麻烦的叛徒。 他们设立了一个“缄默法则”,现在被几乎整个下城区共同遵守。 所谓的“缄默法则”,就是绝对不能攻击公司高管和精灵,以免为其他人惹来麻烦——但是贿赂和诈骗是可以的,因为这属于上城区的法则。看似没什么问题的偷窃也是不允许的……因为去上城区的盗窃、很有可能偷到什么要命的东西,惹得兄弟们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他们会在愿意遵守“缄默法则”的下城区成员遇到麻烦的时候庇护他们。 而如果接受过他们的庇护,就不能向外透露任何不利于白狮组的情报,否则就会被处刑。而背叛白狮组的人、背叛下城区的人同样也会被处刑。 他们也接受一些“追杀背叛者”的逃单。其他组织里如果出了叛徒,也可以花钱请白狮组前去追杀。以免自己组织里还有叛徒的同情者,故意放走他们、或者在接触之后被带走更多人。 因为白狮组的触手更多的伸向下城区,行事低调。 因此不像是“永劫轮回”、“无知之幕”这些组织一样,成为经常被劣者打击的对象。甚至可以说,因为白狮组同样也在对抗“永劫轮回”和“无知之幕”这两个下城区主要的混乱组织,所以除非正好碰上、否则劣者不会主动去找白狮组的麻烦。 但与其对“上城区”的谨慎——甚至近乎忍让的态度不同。 白狮组对那些试图“投靠上城区”的叛徒,处刑手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残忍。 ……卧底到这样一个组织里,是不是有点自寻死路? 罗素甚至开始思考,要不然干脆切成爱丽丝的样子开启梦界探索二周目算了。 不过,姑且还是先试试看。 因为机会实在难得。 如果能得到“绞杀”的亲自认可,有了白狮组护体、罗素使用的这个新身份就会变得安全许多。 “那你呢,你叫什么?” “蓝歌鸲。” 罗素毫不犹豫的应道。 这是蓝歌鸲本来的代号,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毕竟使用“蓝歌鸲”为代号的人并不少见。 在人们懒得想代号、又急着用的时候,往往就会直接把自己的灵亲作为代号。 “是假名吧。” 听到明显是对方灵亲品种的代号,绞杀嗤笑一声、根本没想过这真是蓝歌鸲的代号:“娘娘们们的,换一个吧。你以后可是要跟着我们去杀人的。 “到时候,你再说什么‘记好了,杀你们的人叫蓝歌鸲’,对方指不定还以为这是什么愚蠢的舞台剧呢。你要不再给他们唱一段?” 倒也不是不行。 罗素腹诽道。 这一边唱歌一边砍人,听起来的确挺舞台剧的。 “那就叫我理发师吧。” 罗素随口说道:“理发师能握着锋利的刀站到他人背后,也不会被人警惕。这个意味如何?” “好名字!” 绞杀干脆利落的赞扬道,用力的拍了拍掌:“这才像话!” 若非是没有酒,罗素怀疑他会痛饮一杯。 “跟我来吧,理发师。” 绞杀转过身去,向着右侧转身前进:“记得,右倾四十五度。我们的道途是愤怒之道。” “我又该如何确定这角度呢?” “不用确定。” 绞杀答道:“你只需要向着大概的方向前进,等待穿越境界的那一瞬间……” 他话音未落。 罗素便突然感受到了异常。 他一步踏出,身前带路的绞杀突然消失不见。 他周围一片昏黑,身前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三扇虚幻的门。三条道路从自己脚下延伸而去。 左侧与中间的道路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中间的脚印比较深。而右侧的道路则是一串潮湿的脚印。 那三扇门的样子都是模糊不清……但罗素心中却突然明白了它们的本质。 【践行之道】、【愤怒之道】、【复仇之道】。 虽然罗素也有些好奇剩余两条道途通往何方,但他没有任何迟疑的迈步走向了中间。 ——愤怒之道。 当罗素踏出第一步的瞬间,剩余两条路就同时消散。 那模糊不清的门显现,并向罗素轰然打开。 那是朱红色的门框,在打开的一瞬间、四周便燃起了熊熊火焰。 一个低沉的、愤怒的声音在罗素心底响起。 那是与“蓝歌鸲”完全一样的声音—— 【——我为何而愤怒?】 听到这句话,罗素前进的步伐顿住了一瞬。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我因这不公的世界而愤怒。”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 于是罗素第二步踏出。 像是击碎了什么东西,又像是突破了什么薄膜。 昏黑暗淡的世界再度染上颜色—— 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炎热起来,彼处的天空闪烁着金红色的夕光。 地面不再是荒漠,而是变得坑坑洼洼。四处尽是嶙峋的碎石,土地是红棕色的。 周围的地面还有许多空洞。 白色的、带有硫磺味道的烟气从中蒸腾而上。 他此刻正站在山腰处。 罗素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山脉下方的尽头,是一片深黑色的虚无……仿佛只要跌落下去就会死去。 他再回头向上望去。 在山顶之上,正是那熟悉的终末之塔。它就像是一根柱子般,插在了山顶。 罗素脑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这个区域的名字: “盛怒火山……” 第二十二章 梦醒时分 罗素立刻猜到了,属于“盛怒火山”的规则是什么。 如果说最初荒原是无边无际、永远也没有看不到尽头的荒漠……那么这“盛怒火山”就是在向上攀登,却始终无法抵达尽头。 因为“终末之塔”是永远也无法抵达之处。 它仅仅只是作为“坐标”而存在……那也就是说,这山是根本爬不完的。 可它为何而“怒”呢? “……话说回来,绞杀呢?” 明明两人都顺着愤怒之道进入了盛怒火山,绞杀比罗素还要更快一些。 可在罗素进入后,却直接跟丢了前者的身影。 但就在这时。 罗素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响—— 在他身后、在下坡一些位置的“孔”中,突然泵出了一道道的熔岩柱! 即使相隔很远,清晰可感的热力也顿时从罗素后背涌来。 “……莫非?” 罗素意识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向下飞奔着。 向上攀登不易,但向下冲时也同样艰难。 碎石与巨石以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则的角度横在路上,如果不能平缓的下降就非常容易跌倒。 如果是罗素自己的躯体,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事。 可蓝歌鸲的身体则要笨重许多。 ——连子弹都躲不开的平凡身体,真是孱弱啊。 罗素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才接近了那些涌起的熔岩柱。 它们并没有流下去。 而是保持着柱形的样子,正以缓慢的速度凝固。 到了这里,他终于看到了下面发生了什么。 绞杀正在与什么东西战斗。 那是由阴影组成、造型宛如鬣狗一般的四爪怪物。 但它们并没有脑袋,脖颈之上镶嵌着猩红色的独眼。 这种兽类共有四只——它们围在绞杀附近、迟迟没有动手。 这是因为绞杀身上流动着血一般的火。 那些猩红色的火焰源源不断从他的双眼中流出,宛如哭泣一般。 它们就像是汽油一般燃烧着,席卷半身、形成了只能覆盖前胸的火焰盔甲。从双腿往下到足部也有少许“血火”,但却要少的得多。 这些血火完全没有烧毁绞杀的皮肤,甚至都没有烧到他身上的鬃毛。 很显然,这些火焰对这些影子怪物是极大的威慑——但是这火焰烧不到后背,因此他正不断的踱步旋转、尽量避免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它们。 而在这时,绞杀看到了从上方跑下来的罗素。 他顿时愣了一瞬。 正是那一瞬间的惊疑,让绞杀出现了破绽。 他身后的怪物顿时拉长身体,凶猛的扑了过来。 脖颈处的血红色的瞳孔骤然睁大,从瞳孔之中探出了比自己的身体更大一圈的,完全由鲜血组成的血色巨口、里面有着狰狞的骨质獠牙。 绞杀立刻反应了过来,转身将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手伸向侧面、一把抓住了连接着那巨口与眼球之间的“脖颈”,把它连同眼球一并扯了出来。 在眼球离体之后,那影兽顿时消散于空气之中。 可就在绞杀出手的瞬间,他左后方、右后方分别有两只影兽扑了过来—— “——蓬——蓬!” 巨大的枪声接连响起。 只见罗素掏出霰弹枪,毫不犹豫连续射出两枪! 这正是之前在舰长室中,那个佣兵头领使用的、挂载了收束器的那把枪! 在绞杀这边看来,那密密麻麻的弹丸宛如水平的铁雨、扑面而来。 被收束的弹丸,第一枪便击爆了其中一只。余波还将第二只向后击飞出去。 第二枪则反了过来,将“绞杀”另一侧的影兽的眼球打爆、瞬间完成击杀。 这时,绞杀才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蓝发的青年,端着一把连发霰弹枪,在大约二十多米的距离,进行以绞杀为中心、一左一右的连续两次援护射击……却完全没有伤到中间的绞杀。 那可是霰弹枪! 如此之好的枪法——若非这是在无法使用芯片与义体的梦界,绞杀定会以为对方使用了辅助瞄准系统。 “好枪法!” 而绞杀也没有愣神。 他一边赞叹着,一边对着那被击退的影兽伸出右手。 那血红色的火焰宛如活物一般,组成一条粗壮的触手、瞬息之间便贯穿了那只影兽的独眼。 这一击并非毫无代价。 绞杀身上那组成了盔甲的血色火焰瞬间消退,都变成了这触手——或者说“活鞭”的材料。 “枪法还行吧?” 罗素收起霰弹枪,缓缓向绞杀走来。 “兄弟牛逼!” 绞杀赞叹道:“你救了我一次,理发师!” 罗素脸上熟练的露出一个属于偶像的完美笑容——这是属于小琉璃的肌肉记忆。 他毫不畏惧的反问道:“现在还娘娘们们的吗?” “——抱歉!” 让罗素有些意外的,看上去唯我独尊类型的绞杀,却是一个完全不好面子的家伙。 绞杀非常干脆的认了错:“是我错了,兄弟。如果你还为那句话感到不舒服的话,兄弟出去之后请你喝酒!公司限定的好货!” “举手之劳。” 罗素也没有贪功,只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先快跑,这里不能久待。” 绞杀没有立刻对罗素解释他遇到了什么。而是用力拉了一把罗素的胳膊,示意他快些往山上跑去。 他们没跑出两步,罗素就看到那些熔岩柱逐渐凝固、而周围的地面也开始逐渐变得滚烫。 “那是什么?” 罗素大声问道。 “我的导师管这个叫怒之柱。不只是愤怒之道,除了最初荒原之外,在所有的区域里都有类似的‘计时装置’。” 绞杀的体格比“蓝歌鸲”要强壮许多,即使在快步奔跑中、他也能非常流畅的说话:“重置这片区域用的计时。” 他那低沉宛如咆哮的声音,清晰到能被身后的罗素听到的程度。 “梦界……不是……没有时间概念吗?” 罗素一边飞快的跑着,一边问道。 登山耗费的额外体力,让他气喘吁吁。 “正是如此。所以在愤怒之道中的计时手段,就是‘冷静周期’……” 绞杀解释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罗素,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他像是一头真正的狮子般,匍匐于罗素身前:“你跑太慢了,爬上来。” “……可以吗?” 罗素跃跃欲试。 “没事,你记得坐稳。” 白狮子低声咆哮着:“还有,别抓我的鬃毛……记得抓我的项链。” 既然你自己这么要求了…… 罗素毫不犹豫的骑到了白狮子身上。 下一刻,白狮子宛如充气一般、突然变得巨大。 他变成了真正的“白狮子”——但体型却是正常狮子的十倍! 那是匍匐在地,高度也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巨大怪物! 它向前轻轻跃出一步,便是四十多米。剧烈的风吹到罗素身上,让罗素用力抓住了他脖颈处的兽牙项链、才能勉强不被吹下去。 他们飞快的远离了之前的那片区域,周围的地面也变得没有那么滚烫了。 “这里差不多了。” 绞杀慢慢停了下来,口吐人言:“要重置了。” 他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地面就突然塌陷! 地面和那些凝固的熔岩柱,一瞬之间全部化为了熔岩。而它们再度落回去之后,地形又变成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 直到这时,绞杀才松了一口气。 他身躯飞速变小,把罗素放了下来。 之后,绞杀才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那些东西,只要完全凝固,周围有柱子的区域就会被重置。” “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就是愤怒。在愤怒之道所属的所有区域中‘愤怒’的时候,周围就会立刻升起各种样式的‘怒之柱’。柱子的高度和范围,与整个区域内所有人愤怒的总和有关。 “但愤怒是会平息的、如同滚烫的熔岩也会冷却。一旦熔岩完全冷却,就象征着愤怒平息了。这个区域就要再度重置为一碰就炸的状态。” 绞杀再次向罗素道歉:“抱歉,兄弟。我刚刚等了半天你也没来,结果等来了阴影。我以为是你没有听话,选择了其他的道途……所以忍不住就发火了。” “……不,没关系。你也把我救出来了嘛。” 罗素有些微妙:“不过,我还以为行走于愤怒之道上的法师,会更不讲理一点。” 他最开始看到绞杀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完全不讲理的疯子。 如今来看,确实不是什么正常人。但还算好理解——他的行为竟然是有逻辑的! “你猜的不错。” 出乎预料的,绞杀赞同了罗素的说法:“你看着我有理智,是因为我同时还选了‘节制之道’和‘沉思之道’,所以我的【怒火】才不会蔓延到我自己身上。有节制的怒火,这就是我们学派的特点。” “……那个火焰是法术吗?它叫‘怒火’?” 说到这里,罗素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我也能学吗?” “这是愤怒之道最基础的法术。你已经抵达了盛怒火山,等你离开的时候肯定就学会了……但我们之间的‘怒火’,法术形态肯定不一样。” 绞杀语速飞快的劝道:“你千万别把‘怒火’往自己身上拍。如果没有沉思之道的压制、节制之道的约束,它是敌我不分、也无法约束成型的。 “你就将怒火投射出去——只要你的愤怒尚未平息,怒火就不会熄灭。” “听你这意思,似乎怒火还有其他的衍生?” 罗素追问道。 “当然。但并非所有的衍生都会变得有用,无能者的‘怒火’只会让他们变得更无能。组合道途与道途之间的技法,就是在我们法师之间传承的秘密。 “我们学派的名字叫做‘熔炉’,强调驾驭苦痛之锤、愤怒之火来酿造伟大之物。和我们直接敌对的学派是‘余烬’。余烬学派的继承者,就是‘永劫轮回’那伙疯子的老大。” 白狮飞快的说着些什么,就像是错过就来不及了一样:“白狮组的总部你知道吗?不知道的话,我现在跟你说——在再生工厂区F区302道路,走到头就是。你要有空就来一趟,咱们见个面……我这几天都在那里。如果有人拦你,你就说‘熔炉’……” “你是要离开了吗?” 罗素猜到了绞杀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急迫。 因为他也突然产生了一种“梦快醒了”的预感。 “你也一样的,兄弟。你刚刚开过枪了。” 绞杀露出了极为吓人的和善笑容:“只要在梦界中战斗过,随时都会被弹出去。 “这里的时间流速不是线性的,要是不能约好一起进入梦界,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来不及解释,你明天来找我。我当面告诉你刚才那些东西是什么、还有熔炉学派的后续……”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形就骤然间变淡。 而在意识到绞杀被“踢下线”的瞬间。 罗素也感觉到周围的世界立刻变得模糊……就像是马上就要睡醒,现实和梦境交叠在了一起。 整个梦界都在排斥他—— 仿佛仅仅只是一瞬间,又像是隔开了一段意识空白的时间。 当罗素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双脚还被绑在一起。 而在他视角的右上角,有着时间的标记: 【6:15】 “……六点了啊。” 罗素喃喃着,将绷带从自己身上摘去。 他抬头望向窗外。 那是他所熟悉的……黯淡无光的太阳,以及灰色的天穹。 第二十三章 还是来当公关了 罗素在从梦界苏醒之后,还是得去照常上班。 原本他想干脆直接请个假的,但翠雀那边传来一个消息——上午临时有个活。 当然,并不是需要去战斗的那种活。而是需要罗素来刷脸的工作。 按理来说,罗素原本的工作,应该是进行“疑似恶魔”的先期调查。 但之前无知之幕的那件袭击,吓到了劣者和翠雀。 在他们看来,这次事件虽然罗素可以说是立大功……但也还是很危险。 倒不如反过来——由劣者去进行调查和执行任务,再让罗素担任救援队。罗素的能力与性格,都不在对方的计算之中,这样反而变得安全一些。 但是天恩集团也不可能养闲人。 特别执行部待遇高的前提,就是用命换钱。 但因为罗素的舅舅本身也是董事,所以董事会倒也不会强制命令罗素这样刚刚觉醒灵能一个月的新人,去执行那些太过危险的任务……毕竟入行一个月,在某些行业里还属于培训期呢。 于是罗素的新工作,也就是代替劣者去应付那些媒体记者—— “天恩集团最近在下城区的镇暴行动,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效。” 罗素在镜头面前,面带自信阳光的笑容、发出了清澈声音,口齿清楚的说道:“光是最近一个月,公司端掉了八个犯罪组织,抓捕涉案无码者74人。摧毁三个佣兵集团,将上月袭击崇光岛至幸福岛线空艇的相关人员全部逮捕归案,具体案情正在审理之中。” 作为“英雄”,他的话语天生具有说服力——而且罗素的演技相当好、反应又快,在镜头面前可以说是对答如流。 董事会对罗素的这一才能相当欣喜。 比起劣者那每说一句话就可以惹怒一堆人的才能,罗素不仅没有造成需要公关部去消除影响的麻烦、反而还给自己带来了一波粉丝。 “群青”成为了整个上城区的明星,隐隐有着取代小琉璃的趋势。 罗素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没有被分配到公关部,却依然还在做公关经理的活…… 殊途同归了属于是。 而站在罗素身边的,正是接替小琉璃,成为头牌记者的白雪。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非常感谢群青先生的讲解。” 随后,这只灵亲为白色贵宾犬的记者,便是话锋一转、对罗素问询道:“但我们这边听说,上月牺牲的执行官足有十七位。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两位执行官因过失杀人而被处罚。能跟我们说一下具体的细节吗?” ——因为要帮忙做公共关系处理,罗素能够接触到一些以他的保密等级还不能提前接触的情报。 比如说,上个月除了那牺牲的十七位执行官之外。 另有三十一人因伤重而被迫高度义体化。 执行部付出的代价,其实远比报道中的更多——但是这些是不能说的。 一般来说……执行部这个部门,就是专门用来做脏活的。 但通常意义上来说,哪怕是针对无码者、执行官们也不能随意出手杀人。 他们必须要扫描到对方曾有被摄像头记录的杀人行为,或者当面杀人、或者拍摄到他们手持致死性武器——比如说枪。 在那之前,执行官们允许使用的最高级别武器,也就是电击枪和麻醉枪。 在下城区这毫无疑问会让他们处于天然劣势,哪怕有着劣者的掩护、也很难保证不出事。 那么话说回来,如此危险的工作、又怎么会有人去做执行官呢? 答案很简单。 因为这些“执行官”中,有很大一部分实际上是犯人。 那些在犯罪之后被直接发送信息来劝说“自首”的人,都会被关押到监狱中进行各种工作,直到“赎清损失”。 ——是的。 关押时间并不取决于罪行的严重程度,而是以他们造成的损失计算。 这意味着,具体的关押时间也是“灵活”的。 比如说某人的孩子被杀,那么他们的父母就可以在愤怒与悲伤之下,请会计师编一个非常高的“损失”。这就意味着对方大概率要关满一辈子——甚至把损失累计起来,关上几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这种严苛而模糊的规则,正是为了“额外的开恩”而准备的。 假如对方的确有一技之长、或者体能出色,就可以被更换新型芯片、编入执行部,担任“后勤”或者“编外”。这是那些不愿坐牢的人,唯一“暂时”离开监狱的办法。 所谓的编外,就是炮灰。 这种芯片与民用芯片和“蜡笔”芯片不同,它能够随时让人的大脑“关机”、也就是脑死亡。 并且每个月都要审查执行官的记忆,以此防止对方可能的背叛。 因为他们只是能够在监狱外行动,实际上依然还是在服刑的罪人。所以他们要被集中关押到“执行官宿舍”中,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才能出动。 和罗素他们在同一栋楼内的,其实都是执行部的“后勤”。这些人才是正常的公司员工,而他们的收入当然比不上卖命的执行官。 也就是说,对于正常进入天恩集团执行部、担任执行官的员工来说,他们的确享有高额的收入、在整个幸福岛中也是最高级别的收入。 ——但因为很少有正常人在考入执行部之后去担任一线的“执行官”,所以这个收入其实是不存在的。 它们用来进行弥补这些执行部的成员昔日造成的“损失”,因此根本不需要发放薪水。 至少他们的食物是免费而豪华的——这就是公司唯一的怜悯了。毕竟任何一顿饭都有可能是断头饭。 除了抓捕一些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还活跃在上城区的罪犯;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凶案之后第一时间空降击毙凶手,执行部的主要活动范围一直是在下城区。 但下城区内的无码者,虽然都是罪犯、但并不一定都是杀人犯。 这意味着有一些无码者,是不能杀的。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灵能者,活捉难度又太高。 而这时,编外人员就有一个特殊用途。 ——那就是让他们来补刀。 一般情况下,执行部在获得杀人许可之前,使用的武器都是橡胶弹。 但也有可能某位“编外人员”的武器中,在未被告知的情况下被更换为了实弹。 通过这种手段,就可以用“一对一”的比例同时兑掉两人——击毙一人、“关机”一人。 为什么会存在“过失杀人的执行官”,这就是需要罗素去解释的内容。 “我们必须考虑执行官的精神受创问题。” 罗素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话题一转:“长久执行繁重而危险的工作,会让执行官的精神承担太高的压力。再加上众所周知的——下城区有着危险而凶恶的犯罪者们。在他们的逼迫之下,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即使如此……杀死并没有威胁到自身、或者手上并没有杀人罪的无码者,也依然是不合理的。我们已经对相关执行官进行处罚,并对其余执行官进行培训。请放心,所有执行官都在公司的控制之内,通常情况下不会出现在上城区。” 这就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撒谎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会大幅削减罗素自己的信誉。他不会为天恩集团燃尽到这种程度。 他只能在不撒谎的情况下进行话题诱导。 已经习惯了“第一共识”的人们,恐惧于会动手杀人的执行官。 至于执行官的牺牲,人们反而不会太多在意。 毕竟人们其实也知道,执行官里面有一部分是重刑犯……这从来都不是秘密。 只是执行官都戴着面具,于是人们也就假装不知道。 在他们看来,无论是拿着高薪的正统执行官、被迫当炮灰的重刑犯、亦或是下城区的无码者,最好闹个同归于尽才好。他们对公司可没有什么感情,也不会对这些罪犯有什么怜悯。 但他们却会畏惧他们——毕竟他们以前真的是罪犯。 万一执行官发了疯,拿着致命武器杀上街头怎么办? 人们可不知道他们都被芯片控制着生死,这也不会告诉人们……因为这会引起人们对芯片的恐惧。 而反过来说,人们也不希望执行官打输了。毕竟执行官是讲道理的,但是下城区的犯罪组织不讲道理。 所以,虽然严格意义上执行部是“罪犯”与“逃犯”之间的消消乐,但如果罗素这边报出来了真正的战损比,那么人们依然会担忧执行官是否能保护好他们。 在与白雪小姐道别之后,罗素怀揣着淡淡的罪恶感晃晃悠悠回到了办公室。 他越是深入这种重要的工作,越是能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世界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 公司不是好东西,无码者更是。执行官里面的废物和畜生也有一堆……媒体也是一样。 罗素虽然不像是劣者那样,毫不遮掩直球骂人。 但他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是因为白雪小姐其实一直在给罗素递话。 她并没有询问“其他执行官的伤损情况”、“那两位执行官具体会如何处理”、“抓捕的犯罪组织都做过什么事”之类的话题——虽然话题看上去很尖锐,但其实都是罗素能回答的。 于是罗素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小琉璃事件,其实在他看不到的深水之中、还完成了更高层的博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之前安排小琉璃进来的那个内奸应该被处理掉了。 被换上来的白雪,背后的控制者是更亲近天恩集团的派系。或者干脆就是天恩集团的本家。 有她在,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新闻了。 “没事吧?” 翠雀看着罗素宛如幽灵一般晃晃悠悠的飘进来,一边喝了口咖啡、一边担忧的问道:“累了吗? “和那些记者打交道确实很让人心累……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下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吃完饭就回去。” 罗素一头趴在沙发上,闷声道:“不吃公司的饭就太亏了……我要尽我可能的吃穷公司!” 第二十四章 我们是共犯 填饱肚子之后,罗素并没有回家。 他随便找了个没有监控的小巷,进去之后就戴上了蓝歌鸲的面具、化身成了有着蓝色长马尾的开朗青年。 这个月体检的时候,罗素现在的灵能就已经到了红三蓝五。 在处理过小琉璃的事件之后,罗素的红移和蓝移都上升了一级。 根据罗素的测试,现在他的变身和两级红移时一样,最大上限依然是持续两个小时。 而冷却时间则从两个小时缩短到了一个小时。他接受伤害的阈值,也比二级红移时要稍微高了一些。 根据罗素这个月暗中对自己灵能的测试,他的灵能有一个奇怪的弱点。 那就是他不能在变身状态下承认自己是罗素……或者说,是罗素不能主动声称,自己“只是在扮演”这个角色。 哪怕只是对着镜子、对着空气说也是一样。否则变身状态就会立刻被解除。 ……不过这倒是无所谓。 罗素对自己的演技还是有点自信的。 根据这个特质,罗素也大致猜到了自己灵能的本质……至少应该是与“扮演”有关。 在不变身的情况下,可以使用相当于两级红移的“不存之器”和“笼中鸟”,而在变身之后可以使用原版的三级红移灵能,性格和习惯都会变成对应目标,但也无法再使用其他化身的力量。 而这个冷却时间,在不同化身之间是共用的。 也就是说,在罗素变成蓝歌鸲后,如果在半个小时之后提前解除变身,那么他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就无法变成蓝歌鸲也无法变成爱丽丝。 因为这个变身并非是一天一次。 罗素随时可以找个地方解除变身再重新变身,以此完成剩余时间的重置。 这也给了罗素以“蓝歌鸲”的身份进入下城区的胆气。 通往下城区的通道有许多许多。只有作为核心区域的天恩区不存在……在其他区域,每个居民区都有两个通道、用于排放垃圾和污水,而商业区就要更多了。 但一般用于通行的反而是备用通道——比正常通道要干净许多。 下城区的犯罪组织和佣兵,为了方便抵达上城区、并没有阻塞大多数的备用通道。 而上城区的执行部,为了不在行动时被下城区提前蹲守……因此也刻意留下了许多通道,用来混淆视听。 结果就是,双方都无法防守对方的行动——毕竟就算能堵的都堵了,必须留着的垃圾通道和污水通道也还是一样能过。 可那样就是平白无故对自己过不去了。 但是,这些备用通道的具体位置都是隐秘。尤其是在下城区……每个隐藏通道,都意味着一次被追堵之后逃生的可能。 而罗素因为工作之便,早就收集过了许多被掩饰很好的隐秘通道位置。 ——不是为了进入下城区的。是以防万一,从下城区跑路的。 提前想好怎么逃跑,是一种相当高的战术素养! 当罗素怀着忐忑、激动和不安的心情,穿越备用通道抵达下城区后…… 他的第一感觉是: “好暗啊……” 罗素忍不住低声道。 下城区的重力是倒置的,这意味着他们几乎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 头上的“天空”,实际上是倒置的深蓝色大海——虽然早就知道,但真正见到这一幕时还是会忍不住心生畏惧。 天空是如此的迫近,甚至在不断的波动着、发出永不止息的浪鸣声。 而唯一的光源,则是那些轰鸣着的巨大机械。 他们闪烁着或红或黄或绿的光辉,传到罗素这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连道路都照不清楚的微光。 但好在罗素早有准备。 他戴上了看上去造型宛如墨镜的夜视镜。启动之后,绿色的荧幕将周围的环境显现于罗素眼中。 在变身形态下,罗素芯片的功能是无法调动也无法使用的。 可就算没法自动导航也无所谓……他早就已经将下城区的地图熟记于心。 脑子好用就是可以这样为所欲为的。 “绞杀”给罗素指的路,是再生F区302道。而罗素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再生工厂的G区,隔壁就是再生F区……而且302道本就靠近G区。哪怕用走的,也不用走太远的距离。 下城区的人远比上城区要稀疏的多,罗素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路上一共也就遇到了六七人。而且看起来都是平民打扮,看着戴着夜视镜、穿着干净夹克的罗素,要么是低着头快速通过、要么是扭头就跑。 “……咦?” 罗素忍不住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因为,他完全没有猜到的…… ——遇到了半个熟人。 正是之前罗素与劣者,在“第三只手”义体店碰到的那只天使……只有十三四岁大小,有着白色短发的女孩。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头上并没有戴着标明天使身份的“光环”。 罗素伸手按了几下夜视镜,将远处的画面放的更加清晰。 那小姑娘换上了一身更符合下城区居民特色的简洁服装。 她的裤子是有着诸多口袋的宽松款,她身后还背着一个朴素的小包,手上还握着如同电熨斗一般的装置。正与两个人都比她高上至少一两头的人发生了什么纠纷,在激烈的吵着什么架。 但因为三个人基本上是各说各的,声音混在一起、除了越来越大之外罗素根本听不明白。 罗素一眼就能判断出,那女孩身后小包的空间足够容纳那枚“光环”。 ……惊了。 这难道是潜伏进来的同行? 虽然早就知道,机械天使的光环是可拆卸的。但原来这个可拆卸是这种程度——关机之后背着走都是可以的吗? 那有一说一,这光环的依赖程度可能还不如手机高…… “你们在吵什么?” 看着那小天使的面容变得窘迫,被对面逼的后退两步——而对方的表情变得得意了起来。 抱着“天使姑且是友军”的念头,还在远处的罗素忍不住出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原本还在想,或许是误会什么的。 但罗素完全没想到。 就在他出声后,那两个人毫不犹豫就抽出了武器。 其中一个人掏出了一把手枪,而另一人手中握持着的则是机械弩。 罗素的表情顿时就冷了下来。 行了,不用问了。 情况已经变得很明显了——就算是无码者,能毫不犹豫掏出热武器的也绝对没有无辜的。 他伸手摸向了怀里的圣人斩首,略微迟疑了一瞬之后、还是反手握住了霰弹枪。 “我说,几位……” 罗素的肩部放松,平缓的往前行走着、高扬着声音说道。 对方那两个人则立刻对罗素威胁道: “你别过来,站在原地!” “举起手来!” “好好好,”罗素爽快的应道,“我只是路过,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罗素的话说到一半,枪声便毫无预兆的响起。 他抽出霰弹枪的同时开了枪。 ——仅仅只是一发。 远离那小天使的胖子的头被直接轰到粉碎,而另外一人持枪手臂的肩部也被弹丸伤到。 在他吃痛握住肩膀的瞬间,那小天使则直接从怀中抛出了细密的网。 在网被掷出之后,便将对方兜了起来。 随后,肉眼可见的青白色电光亮起一瞬——电光就将那人电至昏厥。 ……咦? 罗素有些迟疑。 从未见过的技术……难道是教会的科技吗? “谢谢你,先生……” 那小天使先是有些警惕的看向远处缓缓踱步而来的罗素,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工厂有一闪而逝的红色光芒,从两人身上掠过。 而女孩也看清了罗素头上的鸟羽,以及和善开朗的面容。 她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但她还是尝试着解释,一脸很是愤怒的样子:“我看到有人倒在路边,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像是突发心脏病。 “可我拿了药出来,给他治好了之后,这个人却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想抢走我的包。又出来了另一个人,要把我一块带走!” ……妹啊,你这感觉还是没说明白啊。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 不过还好,留了个活口。 罗素走过去,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肩膀上。痛苦将他唤醒,发出嚎叫和咒骂。 随后,罗素的“和平缔造者”就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立刻就停止了哀嚎。 “你们抓她做什么?” “没抓她!我们没想抓她!” 那个以猿猴为灵亲的男人毫不犹豫就全招了:“不关我事,我是给我兄弟来送药的……他有心脏病! “我们就是……想把她的药都拿走。那个药挺贵的……是真的!” “——胡扯。” 罗素低声道:“要抢药的话,把人带走做什么?” 对方一时语塞。 “是想把人一块卖了吧。” 罗素盯着对方的眼神,发出冰冷的声音:“还是想拷问出其他的财产位置? “亦或者……两样都是?” 男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什么话。 “我明白了。” 罗素点了点头,把还有一发子弹的霰弹枪收了起来。 随后他在那网里的男人疑惑而放松的目光下,将地上那把手枪捡起来、转身交给了女孩。 “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吧。” 罗素的语气平静而低沉。 留着深蓝马尾、戴着夜视镜的男人身上缠绕着神秘的氛围。 “……我明白。” 女孩毫不犹豫的,用非常标准的姿势举起手枪、对着那网里的男人便是连开三枪。两发打在胸腹,剩下一枪贯穿头颅。 “可以了吧?我把他杀了,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 在罗素沉默的注视下,她丢下了枪、向罗素轻轻踢了过来。 随后对着罗素举起手来,乖巧的小声说道:“我把武器放下了,先生。” 罗素挑了挑眉头,意识到了她这一举动的原因: “你认识和平缔造者?” “嗯,它还有一发子弹。” 女孩坦然道:“这个距离下,我可躲不过去。您枪法很好,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罗素的语气依然那样平静。 “乐园鸟。” 没有戴光环的天使如此答道。 真是一个符合天使习惯的代号。 罗素点了点头。 他右手仍然握着枪、左手伸了过去:“认识一下,我叫理发师。 “枪声可能会引来什么人,你先跟着我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可不能把一个懵懵懂懂的年幼天使丢到下城区不管。 虽然他现在扮演的,是残酷而果断、装作和善老好人的“理发师”……但就算是杀手也未必有那么冷,更何况是拿着剃刀的理发师。 “……还是您拿着枪吧,理发师先生。” 乐园鸟和理发师轻轻握了握手。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枪,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您会对我更放心一些。” 理发师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他擦了擦灰,把它别到了腰间。 “还有,记得给和平缔造者上子弹,理发师先生,”乐园鸟发出轻快的声音,似乎对这位“理发师先生”非常放心,“不然要是再有人来的话,它就只能开一枪了。” “啰嗦。” 理发师先生冷淡的答道。 ——而罗素开始有些喜欢这孩子了。 第二十五章 地下拳场 吱呀摇晃的昏暗灯光,遍布血迹的潮湿地面。 空气中混杂着酒精与呕吐物味道。 人们密密麻麻的围在高台之下,发出嗜血而激烈的吼叫声。 一个抱着钱箱的小个子女孩扬着嗓子、窜行在擂台下。 塞在钱箱里的并非是硬币这种东西,更不是虚幻的信用点或者其他的硬通货。 而是以各个组织的首领作为担保,发行的“债券”。是上城区的薪奴们从未见过的“实体钱”。 “喜丧”总是有很好的记忆力,她能清晰的认出有谁给钱的、而有谁没有。因此她被“绞杀”派来收钱。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这是针对那些想混在人群中不给钱就看拳赛的傻子的应急手段。 那戴在手上的、带有锋锐尖刺的指虎,能把他们的脑袋砸成烂西瓜。 而在这简陋的空气中,回响着快节奏的摇滚乐、以及一个高亢激昂的声音:“好的,是‘龙喉’的重拳——好狠的一拳!牙都给他打出来! “‘黑蝙蝠’已经站不稳了!他发火了,他很生气,他在吼叫,但这有用吗!好,没用! “锤烂他的头,‘龙喉’,把他脑壳里的汁儿打出来!” 那是站在最高处的小个子,是这场拳赛的主持人。 他戴着内置扩音器的面罩,有着比脸还大的巨大蝙蝠耳、高高耸起的双肩被改造成了音响。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个人倾向,非常希望一方能够锤死另外一方。 擂台之上,有着蜥蜴头的男人,听到主持人的催促、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他给了面前有着黝黑皮肤和蝙蝠耳朵的男人一拳、随后又是一拳。 对方的脚步已然变得不稳,但他依然没有倒地。防守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龙喉有些着急了。 他扑到那人面前,抱住对方想要来一个过肩摔。 但这次可就上了当。之前步伐还有些摇晃的黑蝙蝠突然稳住了身体,在被抱住举起的瞬间、灵活的用双腿夹住了龙喉的脖颈。 黑蝙蝠用力,将龙喉直接摔砸到了地上。随后他爬起来之后便要跑过去,将龙喉锁起来……但就在这时,龙喉猛然一个扫堂腿,把黑蝙蝠扫倒。随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骑在黑蝙蝠脸上便是一击又一击的重拳。 大约从第四拳开始,就已经有血沫溅在了擂台上。第六拳的时候,黑蝙蝠便已经失去了力气、两腿只会抽搐——当第十拳锤下去的时候,他便彻底瘫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一道艳丽的赤红半弧零零星星的洒在地上,像是印象派画师绘制的半落的夕阳。 擂台下的人们变得疯了一样。 而那个小个子则变得异常亢奋,他以极快的语速赞颂着龙喉的勇武:“干的好啊龙喉好兄弟,十拳锤死那个臭蝙蝠——喜丧快回来点数,点完数发酒了!” “来了来了!” 有着黑色长发的女孩发出尖锐如哨鸣般的声音:“让一让,让一让——” 而在这时,黑色的幕布突然掀起。 一个穿着高领风衣、戴着夜视镜的蓝发男人走了进来。 他束着长马尾,身材高大而不纤瘦,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在青年身后,怯生生跟进来了一只幼小的白鸽——白发红瞳的女孩。 有些人警戒的向门口看去,有些人则依然沉浸于狂热之中。 顶着音响的小个子精神还在亢奋着,声浪回荡在狭窄的空间中、带来重叠的回音:“让我们看看,来了两个新雏儿——哦,是两只小小鸟。” “喜丧,去扫一下,然后收钱!” “来咯——” 外号为喜丧,耳后同样有着鸟类灵亲特有的耳羽的黑发少女,笑眯眯的举着钱箱走到他们身边。 她从腰间拿起一个像是金属探测器般的长柄仪器,在青年与女孩颈后扫了一下、便利索的收了起来。 那是检测芯片的装置。哪怕被设置成沉默状态、但只要颈后有芯片,就会被这个东西轻易发现。 见到这一幕,一直盯着门口的许多人就将目光收了回去。 既然可以确定是无码者,那就没什么问题。 “给钱给钱,蓝头发的,每场五张劵。” 有着黑色长发的喜鹊女孩身材娇小,但她面对身材高大蓝发青年却是丝毫不畏惧。 她嚷嚷着举起钱箱:“下一场是‘碎石’和‘震撼’,你投谁?” “投了谁……赢了给钱吗?” 青年向上推开夜视镜,眯着眼睛露出和善的笑容:“小姑娘?” “喔,是个帅哥诶。” 喜丧挑了挑眉头,也顿时多了几分耐心:“想要回头钱是做梦。但如果你押注的赢了,就可以拿到一杯酒!一直到下一场开始之前都可以无限续杯!” “喝这么急,不会喝醉吗?” 青年挑了挑眉头,伸手摸了一下喜丧的头发、顺着头发摸向耳羽。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你这箱子里只有一个口,怎么知道我投的是谁呢?” “因为我记性好!还有,我的代号叫喜丧——蓝头发的,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鸟?” 黑头发的小姑娘笑嘻嘻的应道:“拳赛之后要约我吗?我看你蛮顺眼的。” “我叫理发师。品种是蓝歌鸲。” 理发师微笑着,口中温和的说出了残酷的话:“但我没钱哦。” “——没钱可不行,小子!” 自带音响的小个子主持人在高台上的蹦跶着,高声嚷嚷着:“给我把他打出去!” 在喜丧身后的那两个沉默的大个子,闻言站了出来。 喜丧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可惜的耸了耸肩。 “熔炉。” 在被两个壮汉包围的情况下,理发师没头没尾的说出了一个词。 “什么?” 主持人愣了一下。 不光他没听懂,那两个壮汉也显然没意识到他说什么。 “原来如此,”理发师嘴角微微上扬,“看来绞杀在他的场子里,也没有那么说一不二嘛。” 听到他说出那个名字,原本沸腾的气氛眨眼间就变得冷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 一个有着牛角的大块头闻言,愤怒的便要向理发师抓去。 “等一下!” 在他身后,喜丧连忙伸手连连拍向了那个壮汉的后腰、阻止道:“这个人是老大的朋友!” 她的个子甚至才刚到这牛角壮汉的腰间,力气更是微弱。 但她这话刚一出口,壮汉的动作就像是按了暂停一般停了下来。 他的眼底并无丝毫敬意——只有畏惧。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下来。” 理发师悠然道。 而直到这时,人们才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右手。 一把手枪从他袖口的阴影处浮现而出。 他横握着手枪、斜向上的抵在了壮汉的膈肌处——如果沿着枪口继续往前,就是心脏的位置。 就在场面僵住的瞬间,一团深红色的火焰自天而降。 在人们的惊呼与退让之下,那团火焰落地之后便膨胀起来、化为人形。 或者说,化为人形的狮子。 绞杀那纯白色的鬃毛飘扬着,即使微微弯着腰也有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手臂的肌肉甚至比常人的大腿更粗上几圈。 他身上只穿着宽松的皮毛马甲——那是虎皮的马甲,但又不是普通的虎皮。而是从像他一样,以虎为灵亲、并高度灵亲化的人身上扒下来的皮。 他口中叼着雪茄,瞳孔是如同尚未凝固的黄金一般的暗金色。他的脸上、手臂上、胸口,尽是伤疤。 在他出场之后,整个场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记得杀了我 “让开。” 绞杀只是语气平静的说话、声音也像是狮子咆哮。 那淡漠的低吼声响起,便让人们浮现出了畏惧的神色。 绞杀走来之时,随手将牛角壮汉推开到一边。 对方讷讷不敢言,低着头站到一旁。 在乐园鸟有些畏惧、警惕的目光下,绞杀走到“理发师”身边,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就像是要用自己的手臂将理发师的脑袋拧下来一样的气势、他的胳膊夹住了理发师的头,扬声对着众人说道:“这人是我兄弟,你们以后记好了。 “我和我兄弟有事谈,你们继续你们的。” 绞杀说着,拍了一下喜丧的背。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记好他的脸,以后来这全免。他来了就叫我。” 喜丧看了一眼乐园鸟,很快补充道:“这女孩也是跟理发师阁下一起来的。” “一样,全免。” 绞杀瞥了一眼乐园鸟。 在看到乐园鸟眼中的畏惧神色后,甚至懒得继续打量她。 那如同魔物一般的威压,以及不容置喙的强大威慑力、让整个地下拳场安静的像是班主任来巡视的自习室。 一直到绞杀拉着罗素从旁边的小门离开,场子才渐渐恢复了喧闹。 而在绞杀出现之后便噤若寒蝉的主持人,也是识趣的第一时间开始恢复暖场;外号为“喜丧”的喜鹊小姑娘,也再度开始给上一场胜利的人们送酒、并为下一场拳赛的观赛权收费。 而绞杀带着罗素从小门出去之后,便从狭窄的楼梯走进了地下室。 门口的铁门像是巨大的保险箱。 绞杀伸手握住了一个门内的球体。 在同时检测到心跳与指纹后,绞杀扭动球体、大门才为之开启。 那里面是一个安全屋。除了足够的食物之外、还有着充足的武器和药品。 一个圆桌上摆着下城区的地图。 像是巨大的棋盘一般,像是“宝石”、“酒瓶”、“骨头”一样的东西摆在上面,混合着其他的棋子、看起来有一种随性的感觉。地图上,一些能够进入上城区的位置都被红笔圈了出来。 绞杀呼了一口气,从旁边抽出了一瓶朗姆酒和一瓶香槟。 “你喜欢哪个?” “都行,香槟吧。” 罗素扫了一眼,毫不犹豫的答道:“度数低点,我要保持理性。” 绞杀将那瓶香槟丢给罗素,自己则伸手轻而易举的捏开了朗姆酒的瓶嘴。 “听起来,你挺适合节制之道和沉思之道。” 他咧开嘴巴,露出吓人的笑容:“要不是我之前看到你落在比我更靠上的位置,我估计会以为你被我耽误了……” 罗素注意到……绞杀对自己说话时、和刚刚对外面那些人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 绞杀在对罗素说话的时候,才像是用“平等”的态度去交流。 亦或是,绞杀只有在人后、才不必表现出如同霸王般的气场? 应该是都有吧。 罗素心想。 他起身给自己找了个杯子、将香槟倒了半杯进去,随后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看着罗素干脆的喝了自己递过去的酒,绞杀忍不住露出属于狮子的微笑。 “如果换个人,你可能现在就已经死了。” 绞杀以长辈的语气训诫道:“不要随便食用他人递过来的食物和饮料。” “如果换个人,我也不会接。” 罗素毫不客气的答道。 这是他刚刚试探琢磨出来的,更合绞杀心意的态度。 他翘起腿来,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问道:“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个……那些怪物是什么?还有,那个火山的高低位置意味着什么?” 那是不怎么客气的态度。 但正合绞杀心意——他反而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交往方式。 “也好。” 绞杀想了想:“我也算是你的导师了……那么,理发师。你记好了,梦界有两个关于死亡的禁忌。 “哪怕被其他的法师杀掉、或者被环境杀死都是无所谓的,这只会让你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法术。但是,绝对不能被阴影杀死甚至伤到。更绝对不能自杀——如果在梦界抱着自我终结的意愿去自杀的话,你就真的死了。” “阴影就是那些怪物吗?” 罗素挑了挑眉头。 他想到了一个名字以P开头的游戏。 不过也合理,既然是心理学的梗……和“梦界”碰上也是再合理不过的。 “你体会过了‘开门’,应该也知道所谓的‘道途’是什么了吧。” 绞杀吨吨吨的灌了两口烈酒,面不改色的低声道:“梦界是所有人潜意识的集合,道途正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抉择’。因此,那些无法进入梦界的凡人,也必然与某条道途契合。 “但和我们拥有成型、固定的意识不同。他们的意识是混沌而分散的……愤怒可能组成了‘盛怒火山’的一部分、求知欲则是‘书群’、迷茫变成了‘镜子迷宫’、仇恨则是‘阴暗洞窟’。 “而就算在各自的道途上,大多数……或者说绝大多数的人、也无法抵达道途的终点。愤怒终将熄灭,探索终将停止,复仇终将放弃……这些‘失败’就会变成‘阴影’,阻止法师行走于相应的道途之上。我们在道途中走得越远、停得越久,就越容易招来阴影。 “这些阴影非常脆弱,找准弱点、一击而破。但反过来也是一样,哪怕只是被伤到一下都绝对不行。” 说到这里,绞杀的狮子脸变得严肃了起来:“来自阴影的伤会污染你的记忆。只是被擦到一下,就可能让你性情大变。” “污染记忆?” 罗素听到关于记忆的事,就变得警惕了起来:“永久性的吗?” “呵。” 绞杀嗤笑一声:“理论上当然是可以清理掉的……我是说,理论上。你会让人碰你的记忆吗?” “当然不会。” “所以那就是清除不掉的。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分辨出哪一部分的记忆来自于‘阴影’的。” 听到绞杀这话,罗素隐约间有种既视感。 就仿佛他从哪听过类似的话一样。 突然,罗素意识到了什么:“你难道被阴影伤到过吗?” 绞杀没有回应,只是耸了耸肩、将剩下半瓶的烈酒一饮而尽。 直到这时,罗素才能勉强从绞杀口中嗅到些许酒气。 “我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啰嗦?婆婆妈妈的……有些多愁善感。偶尔则会变得易于暴怒……这都是来自阴影的伤害。” 绞杀的声音变得低沉:“所以,理发师。不要相信老法师。 “我们还在陆地之上的导师们,无论表现的多么正常、都一定是疯子。越是正常的人就越是疯狂。 “一旦被阴影伤害,哪怕是最好的情况,也会让你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被其他道途接纳。而持续性行走于一条道途上,就又会引来更多的阴影,这是一个无限的循环,直到你逃到其他道途上……它们才会暂时放弃追猎你。而在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有新的一批阴影来追逐你。 “一切物质性的防御,对阴影来说都毫无意义、所以绝对不要试图格挡。只要你还会被这种情绪所惑,就无法对抗对应的阴影……千万要小心,理发师。” 绞杀的情绪变得肉眼可见的低落了起来:“我不想再杀掉发疯的同伴了。 “我为何要前往最初荒原,寻找尚未正式进入梦界的新法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只有新人才是值得信赖的。 “包括我在内——所有进入梦界一段时间的法师,都不值得信任。我们的思维中隐藏着异物,它不会生出珍珠、只会癌变。” 从绞杀口中吐出的,是真心实意的劝诫。 和最开始见面时的那个随性到可怕的狮子头相比,如今的绞杀看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 他现在看上去变得悲伤、软弱。充满了倾诉欲和理性。 而这种人格,与那种节制的愤怒、和那种随性的狂乱,甚至可以说是分别属于三个人。 但与真正的疯子不同,绞杀非常清楚自己的人格中混入了什么类型的异物——他是有自己是个疯子的认知的。 “至于位置……很简单。那说明你比我更适合愤怒之道。你的愤怒比我的分量更重、纯度更高……所以能更快的进入愤怒之道的‘下一个区域’。” 绞杀说到这里,看向罗素的眼中满是意外:“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脾气的人来着。你怎么回应愤怒之门的?” “我说,我因这不公的世界而愤怒。” 罗素非常自然的答道。 闻言,绞杀愣住了。 他眉头紧皱,看向罗素:“你认真的?” “那你又说了什么?” 罗素反问道。 “我说的是,我因这不公的命运而愤怒……我因我自己的弱小而愤怒。” 绞杀摇了摇头,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尊重:“是兄弟格调低了。” 白狮子看向“理发师”,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人,将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远比自己更高、更大的强者。 是杀死他,亦或是…… 绞杀在心中仔细衡量着。 随后,他缓缓开口:“兄弟敬你一杯。” 他给罗素倒满了酒,随后伸手直接将香槟的头部掰开。 也不管里面的碎玻璃,便将酒液一饮而尽——碎玻璃则当做配餐,直接嚼碎吞下。 “理发师。” “嗯?” “我跟你说个事,”绞杀缓缓说道,“如果你哪天感觉到,我变得陌生了。就杀了我……像是理发师一样,安静的靠近我、杀了我。” “……你是说,阴影的腐化吗?” “是啊。我们法师行走于道途之上,不可能永远避开阴影,终有一日会被阴影淹没、变得疯狂。但与其到了那时,被失败者的残念感染腐化而变成另一个人,像那群老头子一样丑陋而扭曲的活着,我宁可就此死去。” 白色鬃毛的狮子看向罗素,缓缓开口:“你的愤怒比我更为纯粹,你定能比我走的更远、腐化的更晚。当我忘记我为何而怒的时候,回来杀了我。” 罗素陷入了沉默。他从那言语之中体会到了真挚而淡淡的悲伤。 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第二十七章 可怕的理发师 在那之后,罗素感觉绞杀与自己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罗素和绞杀约好,今天晚上继续在梦界一同探险。 随即,他们便离开了地下室——其中一个原因是罗素变身的时间已经过半,他得找个地方重置一下自己的变身。 “——等一下。” 他们还没有从那小门回到大厅、还在楼梯上行走的时候,绞杀就突然按住了罗素的肩膀。 狮子微微眯起眼睛,气质逐渐变得危险了起来:“出事了。” “要我帮忙吗?” “这是我的场子。” 雄狮瞥了一眼罗素:“你先待在这里。” 随后,他整个人化为一道深红色的火焰,飞涌而出—— 罗素凑过去,看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伙看上去来势汹汹的人,堵在了门口。 那些“客人们”没有离开,而是聚集到另外一边、和那伙人对峙。 他们的数量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但仍是神情严肃。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伙来找麻烦的人、每个人都经过了相当高程度的义体改造。 “……是他们啊。” 罗素低声喃喃道。 他立刻认出了这伙人的身份……无知之幕。 下城区最富有的地下组织。 之前控制小琉璃、派遣“安保人员”打入到天恩日报里的,就是他们。 通过这种招聘、培训的手段,他们一点一点将下城区的武力转移到了上城区。 如果不是小琉璃事件,恐怕他们还会继续这样屯兵。 罗素继续听了一会,意识到他们似乎在找乐园鸟的麻烦…… 之前罗素和乐园鸟杀掉的那两个混混,就是他们的人。 “绞杀老大,”带头的那女人声音尖锐,“这人应该不是你们的人吧? “我们为死去的盟员复仇,这本来就是你所允许的吧?” “那是因为我救了他,可他们却想要抢夺我的药品……” 乐园鸟努力分辩道。 “不是这样吧?” 那女人气势汹汹,语速极快:“你要是救了他,他为什么回来抢你的药呢?或者说,那真的是你的药吗? “你又如何证明,不是你抢了他们的药、还把他们杀了呢?” “因为我自己就是一名医师!” 乐园鸟的声音变大了一些,但在那女人面前气势仍然微弱。 “你才多大?” 那女人不屑的说道:“你才十四五岁,编也编的好一点嘛? “别的不说,你身上可是没有武器的。我们家那两个小伙子,身上都是带着家伙的……如果不是你先偷袭他们,你凭什么能这么完好无损?” “我……” 乐园鸟气急,但是说不出来话。 她直到这时,也没有供出作为“证人”、同时也是作为另一名“行凶者”的理发师。 可也正因如此,她的话语之中的漏洞无法解释。 那带头的女人看乐园鸟无法分辩,便露出得意的笑容,对一旁的绞杀客气的说道:“绞杀老大,您也看到了。她没啥好分辩的。 “不如我们给您个面子。我们承诺,如果调查结束之后,这件事确实与她无关……或者她的确是个药师,就不找她麻烦……如何?” 绞杀看了一眼乐园鸟,又看了看那带头的女人。 突然嗤笑一声。 “‘恋人’,收起你那小把戏。你们就是看中了这小鸽子作为医师的才能,想找个由头把她强行带走。 “可这年头,谁家不缺好医生?” “您这话……就是要跟我们抢人了?” 被称为“恋人”的女人,连忙说道:“我们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又不是专门来抓她的——您确定不听我们老大要来带的话吗?” “带的话我要听,人我也要保。” 绞杀悠然道:“不要把那种脏爪子露在在我面前……” 他说着,伸手突然握向身侧的虚空。 随着他指节粗大的五指骤然攥紧,一个隐形着逼近绞杀……或者说,逼近他身侧乐园鸟的人被他握住脖颈、活活从虚空中拉了出来。 深红色的火焰从他的掌心中轰然引燃——明明对方经过了超过70%的改造,基本上已经成为一个铁疙瘩。可还是被这血一般颜色的火焰瞬间引燃,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剧烈的挣扎着。 那血火裹挟着热风,轰然席卷着、将周围的人群逼退一步。 只是四五秒的时间,当血火散去之时……那人连同义体、服装连同残余不多的躯体,都被烤成了散发着刺鼻臭味的、焦黑的块状物质。 绞杀只是掌心稍微用力、就将原本是那人脖颈的部分捏碎。而“头颅”也随之摔落地上,碎裂开来。 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被称为“恋人”的女人只是面色微微发白、却并没有退去。 她只是强调道:“我们是遵守您制定的复仇法则——她杀了我们的人,我们来追责。 “请问绞杀老大,我们这么做又有什么问题?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讲出来个因果吗?” 听到这里的罗素,反应了过来。 他最开始的感觉是正确的,绞杀对自己场子的控制力的确出了问题。 绞杀没有将“熔炉”的密令告诉所有人,当罗素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只有“喜丧”反应了过来。 而绞杀之后吩咐的时候,也只对她说了要记住“理发师和乐园鸟”的脸……这里当然也有喜丧记忆力好的原因,而另外一个原因、想必就是绞杀的控制力其实并没有那么高。 他必须维持恐怖统治,以威慑力来增加对白狮组的控制。 而这意味着,他其实在“地下帮派”这个领域并不具有核心竞争力……可白狮组的定位明明是偏向于“审判”的,在这种优势之下,如今的无码者们依然不会将“白狮组”作为“第一志愿”。 这意味着以“无知之幕”为首的其他组织,有着更加核心的竞争力。 ……比如说有钱。 人心浮动之下,能被绞杀完全信任的人其实不多。不然这个看上去并不愚蠢的女人必然不敢这么问。 就是因为……如果这个时候绞杀对她出手,就等于是说明了他的虚弱、也证明了白狮组的变质。 而她看上去不过是个中层领导。 她敢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这么说,就证明这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那么就到该我出场的时候了,罗素心想。 “——很简单。”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从小门处响起:“因为我们才是复仇的那一方。” 有着深蓝色长马尾的青年,从中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他伸出纤长的右手食指,旋转着从那个人身上缴获的手枪。 理发师自顾自的走到“恋人”面前,脸上温暖的微笑从未消失:“我被你们的人袭击,然后我就杀了一个。随后我让乐园鸟拿着这把枪,把另一个杀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又是谁?” 恋人眉头紧皱。 她隐约意识到了这个人不好对付。 “白狮组的二把手。‘理发师’,我的兄弟。” 开口的是绞杀。 他双手抱胸,平静的说道:“一直以来,白狮组的许多策略都是理发师暗中制定的。而如今,我决定把他请到台面上来。 “也就是说,无知之幕——你们试图袭击白狮组的高层。而如今还胆敢接着来找麻烦?” 白色鬃毛的狮子,暗金色的瞳孔之中流淌着仿佛能融化一切的愤怒。 “不,绞杀。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理发师温和的笑了笑,轻声劝阻了绞杀。 而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绞杀居然真的听从了理发师的智慧,冷静了下来。 这反而让人们开始有些相信这个蓝发青年真的是白狮组的策士了。 只见理发师向着恋人伸出白皙的左手,微微躬身、像是一位绅士要同她握手言和一般。 “我相信,你们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理发师的笑容温柔,目光如水般平静。 恋人也意识到了情况变得麻烦了起来。她有些迟疑的伸出左手,与罗素握在一起:“是的,我们……” 她话才刚说到一半,眼中突然浮现出剧烈的恐惧与痛苦。 她发出凄惨的叫声,可她身后的那些打手们却不敢对理发师举起武器! 因为,只见之前和理发师握手的手上,毫无预兆的燃起了血红色的火焰—— 和“绞杀”如出一辙的血火,能够将高度义体改造的打手瞬间燃尽的法术之火! 那与瞬间燃尽那人的火焰不同,这火焰极缓慢的蚕食着“恋人”的手。 “快点切掉自己的胳膊吧。” 理发师脸上温柔的笑容依然没有散去,他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奖励哦。” “恋人”的头上满是冷汗,只能发出惨叫、已经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其中一位“高改造人”突然抽出一把光刃,将恋人的左臂齐肩斩下。 ——那是灵能武装。 虽然那火焰才只烧到她的小臂的三分之一,可她的整条胳膊都被切了下来。 随后,他掏出喷剂、对着恋人的左臂便是三下。血液很快就止住了。 “向您赔罪,阁下。” 那个与众不同的合成人并未张口,便传出了机械合成声:“我们无意冒犯。 “恋人,向理发师先生赔罪。” 他转头对着“恋人”命令道:“感谢先生开恩饶你一命。” “……谢……谢谢……” “恋人”满头都是被灼烧、被斩断手臂而产生的细汗。 她其实看到那火焰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在这里说。 她只能弯腰躬身,近乎卑微的、结结巴巴的说道:“后天……上午九点,我们准备举行一次全面会谈,关于如何分配一波珍贵的治疗芯片。只有‘白狮组’等接到邀请的、特定组织的首领才可以去……” 说着,她对理发师恭敬的,用更低的声音讨好道:“当然,您也可以。 “各位首领可以带上一些人。在会后要直接搬走那些芯片……地点在这里。” 她掏出一张纸质的邀请函,下意识的想要交给绞杀、但看到理发师的时候,手便是突然一僵、悬在了空中,不知道该给谁。 “给绞杀吧。” 理发师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的说道:“都一样的。” 恋人被理发师的手触碰到头发的瞬间就哆嗦了一下,但她还是忍住了颤抖,用独臂将邀请函递给了绞杀。 随后,他们便近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 理发师挑了挑眉头,嘴角上扬露出笑容。 虽然明面上是“分配芯片”,但他轻而易举的就猜到后天这场会议的本质。 ——这是新世代法师们的第一次“线下聚会”。所以才只有“特定组织统领”能来,而他却反而能来。 那些人应该是知道法师存在的,所以才会对理发师如此谦卑。 理发师回头瞥了一眼乐园鸟。 她似乎因为恐惧,并没有抬头看向这边、因此也没有和理发师对视。 ……给你的消息够多了吧,小天使。 记得两天后起点作用,摇个大哥过来啊。 罗素心中念着。 第二十八章 狮子的智慧 在“恋人”离开之后,绞杀拍了拍罗素的肩膀,把他带回地下室之后,吐出了他的决定。 ——在这两天晚上,绞杀决定暂时停止对梦界的探索。 为保持进度一致,他劝说理发师最好也休息两天。 这是因为,绞杀对自己的那些无码者“同胞”……尤其是“无知之幕”和“永劫回归”,都不怎么信任。 “普通的无码者的视野,和我作为白狮组首领的视野肯定是不一样的。” 能帮手下进行批量的高强度义体改造的无知之幕,在绞杀看来,多半与“七巨头”脱不了什么干系——因为他们从来不解释自己的货源。而他们也是唯一能在上城区的公司里打入钉子,主动与执行部拉开架势进行正面对抗的组织。 “在上城区看来,最危险的无码者组织正是‘无知之幕’;而对下城区居民来说,无知之幕则是最有牌面的组织,是最值得加入的。 “纪律严明、有着明确的晋升途径,敢于和执行部正面对抗,毫不遮掩的进行各种大型犯罪行为,组织中的不少成员比大多数上城区居民还要富裕……他们甚至还有着特殊的、极具攻击性的‘理想’。” 这正是无知之幕遵守规则的原因。 那就是他们内部有着明确的晋升与降级途径。 他们内部分为七个等级,每个等级的晋升与降级原则、以及每个等级享受的待遇、背负的责任与付出的代价,都由“这个等级以外”的所有人投票确定。而每个阶级执行的任务类型,也由他们事前确定。 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停留在当前等级,总会上升或者下降、所以他们就必须考虑自己之后会如何。 这个体系可以非常好的衡量这个群体内的道德总和。如果放到上城区,或许会成为公平而民主的原则。 而不幸之处在于,无码者并没有什么道德可言。 “他们本就是罪犯出身,几乎每个人都不擅长创造与守护的工作……于是无知之幕的成员们,共同确定了无知之幕内部的‘第一共识’,默契的将自己最擅长的事置于首位。” 绞杀低声答道:“也就是‘犯罪’本身。 “这是不需要任何才能与知识,没有芯片的无码者都能做到、且那些有芯片的人做不到的事。是他们潜意识里给自己设立的‘最低准线’、也成了阻拦真正有才能之人的屏障。” “因此在他们的共同意愿之下……或许还有他们首领的刻意纵容的原因。总之,无知之幕成为了一个充满兽性、纪律严明的犯罪组织。他们非常积极的寻求着战斗、杀戮、劫掠和破坏,以此寻求战功和荣耀……每个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于是,成员们对危险的任务变得积极——因为这意味着更快的晋升;他们渴求着盛大的破坏与毁灭,这也意味着更进一步的沉沦、以及仍然希望遵守秩序的无码者对他们的疏远。” 某种意义上,这种规则本身也是一种“用户筛选”。 而这样的组织,在绞杀来看具有太强的进攻性。 他们完全有可能对其他组织出手来进行吞并扩张。 “永劫回归”则是另外一个极端。他们与其说是地下组织,倒不如说是“以犯罪为信仰”的教派。 永劫回归认为,这个世界具有一种动态平衡机制,正如同系统过载时就会死机、重启。而人们如此不幸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运行太过平稳、以至于大多数人对此感到满意——所以他们就要制造混乱、加速混乱,直到混乱席卷一切、毁灭一切,新的平衡就会诞生。 “必须承认,永劫回归里都是一些聪明人。比我要聪明得多。” 绞杀缓缓开口道:“他们之中,有大量的阴谋家、欺诈师、教唆犯。 “并非是因为这一理论才诞生出了这样的人才,而是这一理论让他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行恶。所以他们才聚集了起来。” ——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挂在了悬崖边,那不如再推一把来结束这一切;如果推一把还没下去,那就可以再推一把、然后再推一把…… 他们的主战场不仅仅是在上城区,也在下城区。这个“加速混乱至重置一切”的范围,当然也包括本就非常混乱的下城区。 对永劫回归来说,并没有所谓的“战友”和“盟军”。上城区渴望着维持上城区的规则,“无知之幕”维持着他们自己的共识,就连“白狮组”也在维持地下世界的黑暗秩序。 绞杀认为,这次必然是“无知之幕”的阳谋。 “如果我和永劫回归的首领都不去,那么无知之幕可以吞并其他所有与会的小组织。 “可如果只有一家首领到了,那么不去的那一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会团结起来去的那一方,一同去攻击另外一方。 “因为我们和永劫回归都无法确定对方的态度,所以我们都必须去……可如果任何一方在会议上表现出了虚弱与怯懦,其他人就肯定会立刻动手,把他干掉。” 绞杀缓缓吐出一口气,狮子般的面容异常凝重:“就如同几头重伤的野兽在对峙。谁先逃走,谁先倒下,谁就会被另外几方分食。 “我必须保持状态,不能再出去狩猎了。幸好只有两天的时间……应该不会落下太多。” 为了保持自身的强度,绞杀不敢继续在梦界进行探索……如果他在梦界中不慎死亡,就会暂时失去施法能力。 而“无知之幕”已知的法师就有至少三位,“永劫回归”也有两位。白狮组和其他的小组织都是一位,只是因为绞杀本人能打又有威望,才会拎出来单独提及。 也就是所谓的“T1不足、T2有余”的境界。 传说中的T1.5,T1守门员。 正因如此,无知之幕是可以继续在梦界探索的。永劫回归也是一样。 这正是一种“卑劣的封锁”。 而罗素则有另外一种观点……那是绞杀没有直接明说的另一重目的。 因为只是封锁两天的梦界探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两天的时间,未必能探索完一个区域……根据绞杀的说法,光是“盛怒火山”就需要大约五六天才能抵达终点。 罗素敏锐的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试探…… 如果无知之幕判定这一计划有效,那么他们或许会经常召开这种会议。于是他们就可以依靠自身拥有复数法师的优势,长久对其他组织的发展速度进行封锁和限制。 ——这个看起来粗笨的狮子,或许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幕。所以他才会对此没有任何意外。 这也正是绞杀冒着浪费大量时间的风险,逆行回最初平原、强行把罗素招来麾下的原因! 他必须增加“法师”的数量。 只有一名法师的话,限制实在太大了。 但他的行为,比起“无知之幕”正大光明的劫掠、效率要低太多了。 无知之幕的计划,就如同资本的掠夺——他们直接通过掠夺那些小型组织内的法师,快速扩增自身法师的数量。再压制其他组织法师的发育,不紧不慢的拉开资源差距。 “可现在才意识到,会不会已经晚了些……” 已经重置了一次变身时间的“理发师”,有些忧虑的叹了一口气、跃入通往上城区的深井。 后天上午…… 罗素决定明天去公司打听一下情况。 那位小天使已经听到了这一切,天使或许也会介入。 而作为会议明面上的借口,那批治疗芯片多半是公司的货,至少也是其他“巨头”的东西。公司这边执行部也必然会出动。 不知道劣者这边会不会一起跟着出动……如果他需要出动,罗素必须提醒他多小心。 因为这次他所面对的可不只是那些佣兵与灵能者。还有根本不在他认知中的法师。 还好,罗素后天是会到场的。他同样也得到了入场许可。 ——既然如此。 “这次,终于轮到我来Carry全场了啊。” 罗素低声喃喃着,心中渐渐涌起了激动的情绪。 “蓝歌鸲”那深蓝色的瞳底,持续燃烧着的群青色的火焰……随着罗素的兴奋,逐渐褪为苍白。 第二十九章 卡玛尔瑟 让罗素没有预料到的是。 第二天,他刚到公司就和劣者小吵了一架。 当然……说是吵了一架,其实也就是劣者单方面对罗素吼了两句。 具体原因是,罗素一进门就看到劣者在做饭,便夸奖了两句劣者“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多亏有你在,我和翠雀才能不去挤食堂”。 结果劣者突然就发了火。 他怒吼着“别把我当是个厨子”、“来混日子的人就别这么多话”之类的话,重重把锅铲摔到了地上。 翠雀眉头紧皱,厉声喝了一声劣者的代号、立刻就给劣者按下了暂停键。 劣者呆呆的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默默捡起锅铲刷洗了一下、继续回去沉默的做饭了。 而在把属于罗素的食物端上来的时候,劣者也低声对罗素道了声歉。 “……抱歉,群青。” 劣者深深叹了口气:“刚才的话,请别放在心上。我最开始,是想要保护你才把你安置在了这里……但我最后却迁怒了你。” “发生了什么?” 罗素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软弱无力的叱骂而破防。 他只是敏锐的意识到,劣者的状态不对劲。 于是他毫不在意劣者的态度,关切的询问道:“你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只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劣者的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疲惫。 虽然他平时就有黑眼圈,但今天的格外明显——如果罗素没有猜错的话,他应当是一夜没睡。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劣者?” 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文件和查询新闻的翠雀也察觉到了问题。 她极为稀有的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摇晃着蓬松的白尾巴、端着食物坐到了劣者对面的位置。 翠雀眉头紧皱、低声问道:“连我都要瞒着吗?” “不,没有瞒你们的必要……” 劣者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优柔寡断。胆怯。迟疑。恐惧。迁怒。一如既往的废物呢,莎比。” 翠雀所设置的房间禁制没有任何用。 来者甚至都没有开锁、也没有敲门,只是随便一推就从外面打开了门。 那正是最高级别的权限——属于天恩集团董事会的权限。 进门而来的,是一位纯血的精灵。 那人的面容与劣者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没有他头上的鹿角、皮肤也比劣者更白皙一些。 他穿着董事才会穿的尖头皮鞋,身着正装、打着领带、身姿挺拔。虽然留着白金色的披肩长发,但绝不会被认成女性。 他的瞳孔并非是劣者那近乎白色的浅蓝,而是深邃如宝石般的深蓝……而即使如此,他的眼神却远比劣者更为冰冷、淡漠。在这个早就不存在近视、能够随意对眼睛进行改造和手术的时代,他却戴着一副平平无奇的无框眼镜。 “卡玛尔瑟董事。” 翠雀和劣者立刻从桌前离开,向着精灵微微鞠躬问好。罗素也学着他们的动作,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还没吃完的牛排。 他行过礼之后,好奇的打量着这位陌生的精灵。 出乎罗素的预料。 作为劣者的父亲,卡玛尔瑟甚至比劣者看上去还要年轻的多。 劣者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多岁,但卡玛尔瑟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出头。 但如此年轻的他,却没有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 而是宛如“少年神”。 这位刚刚成年、正在壮年的精灵,仿佛是活过来的神像一般。有着老精灵“阿米鲁斯”和未成年精灵“托瓦图斯”都不一样的气质——宛如神明君临于世的漠然感。 “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好?” 卡玛尔瑟看向劣者,推了推眼镜。 只是从给人的感觉来说,就像是弟弟训诫不懂事的兄长一般:“那我可真要降低对你的评级了。或许你应该从事更低能一些的工作?” “你那任务,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 劣者的面容之中,终于浮现出了毫不遮掩的愤怒:“你就不怕我和他们一起死在那里吗? “就算送上我这条命,你也别想好过!” “你不敢。” 卡玛尔瑟平淡的答道。 “谁说我不敢?!” 劣者的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双眼赤红如血。 罗素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如同狂兽一般失态,对着另一人发出低沉的咆哮: “——我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你!” 他那低沉的咆哮声轰鸣着,回响在整座大楼之中。 房间之中的玻璃与瓷盘纷纷爆裂。 劣者那常年压抑在心中的狂怒之火,终于找准了正确的目标、宣泄而出。 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握住旁边的刀、对着那人捅去——他此刻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都会杀人。 但那个看上去比劣者还年轻的精灵,却只是叹了口气、就像是对着不成器的儿子发出失望的叹息。 “这幅迁怒的姿态,真是丑陋。” 卡玛尔瑟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他那深蓝色的瞳孔顿时开始流转,变成了以冷色调为主的虹色瞳孔。 直视着与自己一般高的劣者,却像是俯视众生的神明一般发出宣告:“你就察觉不到…… “——毫无意义的愤怒,什么都做不到吗?” 他话音落下。 如同时间倒流,动画倒放。 房间中的一切破损——玻璃、瓷盘,全部在刹那之间重新恢复了原状。 随后,卡玛尔瑟重新戴上眼镜。 那睥睨一切的眼神被挡住了大半。 “坐下说。” 他伸手指向劣者,随手指向一旁的沙发。劣者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一般,跌跌撞撞的倒退着落座到了沙发上、甚至想要站起来都做不到。 “无意义的狂吠听的够多了,闭上嘴吧。” 卡玛尔瑟平静的说着。 随后劣者愤怒的看向卡玛尔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当你想死的时候,你的死就只会成就我,这是稍微冷静一点就能分析到的事情。除此之外,你还想要活着回来,向我复仇;你更想带着他们一起回来。所以你不能死,也不敢死……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威胁,只不过是野兽的咆哮。 “你为什么就不能长点脑子呢,莎比?” “莎比”这个名字有着“低劣者”、“穿着破烂的人”的意思。 毫无疑问,能将它作为子女的名字,本身就充满了毫不遮掩的恶意。 卡玛尔瑟看向翠雀与罗素,淡声道:“我为我的儿子对你们说出的无礼之言道歉。 “既然他现在说不出来话,我就替他给你们转述一下……我昨晚给他发布的任务。 “董事会得到了情报,下城区的非法组织们将举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型聚会。包括无知之幕、永劫轮回和其他组织的高层都会参与,他们收获了一批治疗用的强效芯片,这次聚会是为了分发芯片。” “我们的任务是摧毁芯片吗?” 翠雀冷静的询问道:“他们聚集起来,我们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最多也就是摧毁那些芯片中的大部分。” 卡玛尔瑟瞥了一眼翠雀:“一般来说是会这样认为的,但我的答案是不用。 “那芯片已经被我们动过了手脚,随便他们去用。 “你们的任务是,至少俘获到参与那次会议的一位高层——必须是生擒。这次行动,特别执行部全体出动,执行部不会进行协助。” “生擒的话……” 翠雀面露难色。 只靠他们三人,想要对抗地下组织那海量的中低级灵能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劣者会说这是必死的任务。 “当然不可能是让你们送死。” 卡玛尔瑟推了推眼镜,缓缓说道:“这就是不让执行部参与的原因。 “——此次行动设为最高优先级,董事会授权解除一切火力限制。允许杀戮,允许非警告打击,允许破坏工厂,允许使用大型构装机兵……开放所有辅助芯片的租用权。 “我记得你也是个机师吧。‘翡翠’、‘摩根石’、‘月光石’这三台机兵会事先派遣到指定位置,你可以‘跳入’任意一台。剩余两台则作为备选……此次任务允许损坏一台机兵。但如果选择跳出机兵、必须将机兵自爆。现在就没问题了吧?” “……那倒是变得很简单了。我觉得不需要群青去,我们也能完成这个任务。” 翠雀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行,”卡玛尔瑟毫不留情的拒绝道,“他必须也去。可以不跟着莎比去前线,但必须进入下城区。你可以让他守护你跳入机兵之后留在原地的躯体。” ……为什么非得全员出动? 翠雀眼中满怀疑惑。 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在这个约束条件下,这个任务反而变得太简单了。 “翡翠”、“摩根石”、“月光石”这三台机兵,是天恩集团仅有的十台机兵之三。 据说在上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巨龙要求公司销毁所有危险度超过一定程度的武器……这十台机兵就是这个世界残存最高级别的大型构装机兵。 那绝不是那些没有芯片辅助,只能使用火药武器的无码者能对抗的火力。 甚至愿意冒着损毁其中一台的巨大损失,也必须俘获其中一位高层…… 翠雀谨慎的询问道:“我确定一下,是任意一位高层吗?到底什么程度算是高层?” “任意一位。” 卡玛尔瑟冷淡的补充道:“他们这次聚会,除了包括首领在内的一些高层、只会有一些小杂碎。 “杀掉一些高层也无所谓。只要抓个活口回来就可以——没问题吧?不回话的话,我就当你理解了。” 他说罢,微微等待了三秒。 “那么,我明天会将地点传给你们。明天早上八点,去下城区就位。” 随后卡玛尔瑟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第三十章 摊牌与狮吼 当他离开房门之后,仿佛被固定在沙发上的劣者才踉踉跄跄从沙发上离开。 他刚刚全身都在发力、甚至面颊都憋得通红。 也正因此,他险些直接从沙发上扑出去。竭尽全力才稳了下来,站直身体。 翠雀没有立刻与努力压回怒意的劣者对话。 而是转头询问罗素:“你怎么看?” “……这次任务的难度,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罗素努力在不暴露“法师”存在的情况下,委婉的提醒着。 在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的上城区,窃听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他实在不敢光明正大的将“法师”的情报告诉两人。而且“群青”是不应该知道这个情报的……如果要解释这个消息来源,就必须引入“坏日”或者“绞杀”。 而这两人的情报,也是罗素无法对翠雀和劣者说的。 但是,罗素可以稍微透一点……相对不那么危险的信息。 “你们知道我的灵能是什么吗?” 罗素缓缓说道。 他如今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坏日、劣者和翠雀。 同样能够信任的鹿首像和绞杀,都还要稍逊一筹——毕竟绞杀对罗素说过了,法师是会受到“阴影”的影响的。鹿首像还能使用法术,那说明她依然还是法师。 “不是‘不存之器’吗?” 翠雀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不是。” 罗素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来。 白色的无脸面具伴随着群青色的火焰,聚集到罗素手中。 当罗素戴上面具的瞬间,他在火焰之中变成了蓝歌鸲的模样。 劣者顿时愕然的看向罗素。 而翠雀则若有所思。 她指着罗素,沉吟数秒后非常肯定的脱口而出:“蓝歌鸲! “你在击杀小琉璃之后,得到了她过去的形象?” “……果然,他的情报还是留在网络上了吗。” 罗素缓缓点头,忍不住的庆幸。 ——他赌对了。 翠雀果然还记得蓝歌鸲的资料,自己的这次透底是值得的…… 罗素知道,之前翠雀就查询过了关于小琉璃和蓝歌鸲的情报。她是知道蓝歌鸲改造之前的样子的,这就是一个隐患。 如果翠雀通过摄像头看到明明已经被改造过、被罗素斩首的“蓝歌鸲”再度出现,一定会产生怀疑——进而开始调查。毕竟排查不安定因素,这就是翠雀的本职工作。 而且翠雀没事就翻摄像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翻到罗素进入小巷之后、蓝歌鸲从里面走了出来……这可是再确定不过的证据了。 之前罗素就在想,什么时候跟翠雀提前说一声。 如果被发现之后再解释,那么好不容易培养的信任说不定都会因此而打破。 还好,还好。 而罗素那变得陌生的声音与形象,也让刚才还在努力压抑怒火的劣者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你这是……变成他人的灵能?” 劣者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就变得聪明了起来:“你去下城区卧底过了?” 和翠雀基于理论和证据的推断不同。 他直接跳跃到了“这一灵能可以用来做什么事”上。 “我的灵能,可以继承他人的形象与灵能。之前我使用的‘不存之器’,就是我从母亲那边继承到的灵能。” 罗素以蓝歌鸲的形象,发出低沉而温和的声音:“我前段时间就用这个形象,进入了下城区探索。靠着我调出来的那把枪,也稍微混了点名头。” “……所以你前几天把那把和平缔造者调走了啊。” 劣者恍然,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罗素心道。 经常与执行部一同执行任务的劣者,应该能知晓这件事。 他只是因为对罗素的信任,所以没有主动开口问罗素,把那把枪调走是去做什么的。 能说实话的感觉是非常好的。哪怕只是选择性的说一点,也比全塞在心里要强得多。 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之后,莫名变得开心了一些的罗素缓缓开口:“我是可以混入他们这次的会议中的。我们里应外合,抓一个活口应该就会变得简单的多。” “……这样的话,抓捕活口的确变得简单了。” 翠雀沉思着:“但这样我就不能使用太强力的覆盖式打击了。” “本来也不行。” 劣者摇了摇头,提出建议:“我们得抓活口的……不如这样。部长你先轰击一轮,但不要打中他们。然后停止炮击之后,我再从正面打进去。在没有任何顾忌的情况下,他们伤不到我。 “然后这个时候,他们的高层肯定会撤离。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 “之后,群青你跟在高层身边一同撤离,想办法给我们个信号。部长用炮击把人群隔开,然后我去找你——我们抓一个人就撤。” “但是怎么给信号呢?” 翠雀有些忧虑:“下城区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网络覆盖。他们不会专门挑一个有网络的地方开会的。” “而且我在变成这个形态的时候,是没有芯片的。” 罗素补充道:“所以我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那就这样,”劣者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新计划,“你想办法抵达一个安全的位置,随后变回来。接到消息之后,翠雀直接对既定目标进行一轮饱和攻击……你提前埋伏在他们可能会撤离的地方,把我叫过来。” “那还是那句话,怎么给信号呢?” 翠雀强调道。 劣者摇了摇头,对翠雀沉声道:“很简单。那就是让群青使用我和你的芯片。 “你能够感应到自己的‘毒’,因此就可以判断他的位置;而我的灵能可以让群青发出巨大的声音,于是我就可以察觉到他的所在。 “你必须离我们尽可能远,躲在安全位置。因为我和群青都没法在你身边保护你……这也就是说,你是无法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沟通的。 “但是,你可以感应到群青的位置;我可以听到群青的声音,我们可以通过群青进行间接联络。” “那就这么办。” 翠雀敲定了计划。 随后,她有些好奇的问向罗素:“你变成他人的样子……有什么选取规则吗?” “应该是需要背负死者的梦想……或者理想、或者悲愿,再要不然就是完成遗愿之类的吧。我猜的。” 罗素不太确定的答道:“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兴趣和习惯也变得和蓝歌鸲一样了。” 他随后补充了一句:“我灵能的秘密,不要再对其他人透露了。” “放心。” 翠雀安慰道。 她叹了口气:“我刚刚还想着,等什么时候我死了、让你变成我呢。但想了想,果然还是算了……我的这个灵能不过是传递着的诅咒,没有什么背负的价值。” “我倒是不忌讳这个。” 劣者轻笑一声。 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如果我死了,就放心的拿走我的力量吧,不用白不用。到时候我肯定不会给你设下什么门槛、或者复杂的要求的……” 结果他话音未落,罗素就摘掉面具、变回了原身。 他的瞳孔中,白色的火焰尚未完全消散。 劣者敏锐的察觉到,那白色火焰消散之前跃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染上了近血般的深红。 “——别这么说。” 罗素用回自己原来的身体,异常严肃的抬头看向劣者:“不要拿生死开玩笑。” 至今为止,劣者和翠雀从未见过罗素露出如此严肃的样子。 这种异常感,甚至让他们一时之间有些被吓到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罗素一直都是一种偏向于守护者的温和性格……不仅不会发火,哪怕阻止其他人说什么话,都会变得委婉。 而此刻的罗素身上,有一种近乎暴烈的、完全不属于他的气质一闪而过。 “听好了,”罗素昂起头来,非常肯定的宣告道,“不管是你,还是翠雀——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死的。” 听到这语气,翠雀恍惚间产生了一种的奇异的幻视—— 罗素像是在无意识的模仿着什么人。 那无比坚定不移、不容置喙的态度,让罗素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不像是那只可爱的沙丘猫。 倒像是一头叼着雪茄、满身伤痕、紧握双拳的……发出低沉咆哮的雄狮。 第三十一章 乐园鸟 下城区的夜空,永远也看不到上城区夜晚那般绚丽的霓虹。 亦或者说……是白天或是黑夜,对下城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反正无论何时,抬起头来都只能看到那不断啸鸣着的暗色海洋。 乐园鸟瑟缩在自己的房间内,双手抱膝坐在床上。 摆在她面前的,是安静的散发着微光的天使光环。 “爸爸……” 她低声喃喃着,稚嫩的小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动摇。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从出生以来,直至现在。 ——乐园鸟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希望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天使。 几天前听到天使重归的新闻,兴冲冲的戴上了父亲留下的光环,光明正大的以“无码者”的身份前往上城区的喜悦,也被如今所面临的困境冲淡了。 她并非是从属于教会的机械天使,她的父亲也不是。 或者说,她的父亲曾经是。 在战争结束之后,教会决定冰冻所有的天使。 她父亲不希望自己被冰冻、也不信任教会。因此在那之前,他就悄悄逃走了。 被划为叛逃后,他在天使名册上被除名、光环被教会禁用,但本人并没有被继续追查。 ——但那种程度的封禁是无所谓的。 他原本就是非常优秀的工程师。靠着跑路时一并顺走的先进仪器、轻松破解了来自教会服务器的禁用限制,将它改成了“单机版”。 一般来说,普罗大众的公共道德认知是在不断改变的……这也意味着圣秩的判定标准会有所偏斜。 为了防止力量的突然流失,赛博教会是一直在维护整个“神降装置”系统的——他们会收集相关的资料,不断对天使光环所收录的人格进行微调。 哪怕天使一直在冰冻封存,这个过程也从未结束。 这也就意味着,等天使被解冻脱困而出的时候,虽然时代变迁了许多、道德观也有了巨大的改变,但他们的力量不会衰弱特别多。 当然,一定程度的衰弱还是会有的。毕竟原本的契合度足够高,不代表能适应调整后的新人格。 而乐园鸟的父亲,因为使用的是一百年前的光环,始终没有进行“驱动更新”……因此随着时代的变迁,他所能使用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弱。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靠着圣秩之力对身体的持续修复,轻松的活了一百多年。 当他已经八九十岁的时候,看上去却像是只有五十多岁一般。 为了隐藏自己明显异常的寿命,他会不断在各个空岛上搬家、切身体会着变得越来越混乱的时代。 当他第二次抵达幸福岛后不久……他与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子相爱了。 她是一名药物学家。两人都看中了对方的智慧,相处之时感到舒适。 因为比常人更加长久的寿命,他一直以来都与他人保持距离。 而当他的圣秩之力衰弱到一定程度、开始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他不再拒绝他人。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人相爱。虽然双方都已经衰老,容貌憔悴。但对他来说年龄与外表已经无关紧要——他保持年轻的状态已经活了太久太久,早就看淡了皮囊。 衰老到那种程度,他们都已经无法生育。 可乐园鸟的母亲感受到了身体的衰败,又迫切的希望能留下一个孩子…… 试管婴儿的技术是不被允许的——因为那意味着,可能会有新诞生的孩子不被植入芯片。 所以他们进入了下城区。靠着她母亲的人脉关系,找到了一位被通缉的黑市医生。 在代号为“乐园”的医生帮助下,乐园鸟作为试管婴儿诞生了。 严格来说,乐园鸟甚至可以说是“合成人”。因为她并非是在人腹中长大,而是诞生于人造子宫——那是被“乐园”所持有的禁忌技术。 当乐园鸟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有一百零五岁。 哪怕算上圣秩之力对身体的持续修复,他看上去像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身体开始快速的衰败……而她的母亲也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虽然是父母,但却比爷爷奶奶更加衰老。 为了照顾诞生就没有芯片的乐园鸟,他们搬入了下城区。 和正常的无码者不同,她至少有着安全的住所。她的母亲也有着芯片,因此能够不断回到上城区、变卖发明来购入生活必需品。 比起其他的天生无码者,乐园鸟一家的生活还算稳定。 乐园鸟从没有上过学,甚至没有接触过同龄人。 全都是由她的父母,将自己这一生的所有知识、技术与战斗技艺倾囊相授。 直到三年前,她的父亲终于衰老而死。他已经活了一百一十六岁,对短生种来说已经是极为长寿。 而因为悲痛,她的母亲在那半年后也去世了。 她继承了父亲的光环,但过分衰弱的治疗系圣秩已经无法治愈那种程度的疾病。 “天使”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传说。她无法再顶着光环进入上城区、更不敢在下城区暴露天使的身份…… 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之后,只有十一岁的乐园鸟靠着自己超乎常人的聪慧、作为一名无码者在下城区艰难求生。 她们一家曾加入过名为“洞穴之家”的小型互助组织。在乐园鸟的母亲死前,也拜托过自己的老友照顾乐园鸟。 在那里,她过的很开心,仿佛第二次有了家。 父母的老朋友也是很好的人。虽然日子很贫苦,但却快乐……她的治愈能力能帮上别人的忙。 她原本希望能这样维持平稳的生活,过上安稳快乐的一生……哪怕一辈子都见不到明媚的阳光也无所谓。 但就在半年前,那个组织也被“无知之幕”所摧毁。 ——并非是为了吞并,而是为了施虐。 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单纯为了乐趣,为了“犯罪的预演”而将那些安稳过日子的无码者摧毁、撕碎、折磨。 在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在那些昔日朋友和长辈的哀鸣与惨叫声中……将这一切录制成视频,留作纪念、或者变卖给他人。 在长辈们的帮助下,她非常勉强的逃了出来。 但她的第二个家再度被摧毁了。 她宛如丧家之犬,狼狈的躲在无人知晓的陋室之中、在恐惧与恨意之中渡过每一个宛如深夜般昏黑的白天。 她见到臭名昭著的“劣者”率领着一群黑衣人,在下城区进行扫荡屠杀。 最近的一发子弹已经穿透墙壁,与她擦肩而过、射到了庇护所另一端的墙上。 她透过枪弹打出的孔洞,好奇而胆怯的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随后,她就看到了行走在地上的“魔鬼”。 那些恐惧着向他扫射的枪弹,对那个男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些子弹在接近他之前都被空气中的波纹震落,而他只是缓慢的逼近对方、如同死神一般,轻轻一碰就将他人的躯体炸裂。 就像是在滚油中裂开的香肠,那些手持枪械向他发起攻击的人、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那样凄惨的形状。 在他们散去之后,乐园鸟去检查过那些人的尸体。 他们的内脏与大脑几乎爆裂,脂肪像是沸腾过了一样。如同被装到微波炉里活活烤死一般。 这更是加剧了她的恐惧。 每天在疲惫而迷茫中闭上眼睛时,就会梦到无知之幕或是劣者。 梦到那些朋友和长辈们被帮派成员们折磨致死的哀嚎惨叫,以及那些在她看来强大到无法对抗的帮派成员被劣者轻而易举的撕碎、炸裂的模样。 ——当她无意间得知“天使”再度复活的消息时,乐园鸟是非常欣喜的。 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顶着父亲的光环再度回到上城区,去收集一些材料! 她逃的太过匆忙,以至于什么都没带。她有着聪慧的头脑,可没有材料和仪器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 与十几年前、二十多年前的环境不同。 当年对无码者的歧视还没有那么严重,所以她的父母才敢生下她。 但在那之后,情况很快变得不同了。 随着最后一批出生于1123年之前的居民死去、随着下城区的无码者引发的犯罪愈发激烈,人们对于无码者的态度愈发不满。如今“不持有芯片”,本身就成了足以被驱逐的罪——哪怕十年前都并非如此。 因为没有芯片,她当然也没有信用点、自然无法使用正常途径购物。 但她的母亲和父亲作为学者,也持有“信用点棒”这种用于匿名交易的物品。 这通常是由某位董事匿名购买物品时留下的东西。 就在前几天,她抱着几袋东西美滋滋从义体商店出来的时候,和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愉快的聊了两句。 ——她如今可是天使,是可以正大光明生活在阳光之下的!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美好感受。 但还没说两句,就看到了“劣者”。那个经常出现在她噩梦中的男人。 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友善的大哥哥是特别执行部的人。 当时乐园鸟因恐惧而心脏骤停。 毫无疑问,天使是不可能拥有芯片、也不可能出来购物的。因为他们被冰冻了那么久,根本不懂如今的时代、更不可能拥有“信用点棒”这种匿名货币……因为天使和公司根本就不对付,他们身无一物、更不可能卖给董事什么东西。 在过去的时代,义体还是用于残疾人的辅助装置,而不像是现在这样作为身体的补强。 乐园鸟非常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她甚至想到了,自己被识破了伪装、被劣者碰到之后四分五裂的样子…… 但还好,劣者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或者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真正的天使。 可他终究会意识到这件事。当他想起来的时候,自己就不能再前往上城区了。 因此乐园鸟开始大量囤货。 食物和武器都是在下城区可以轻易搞到的东西。 最缺的东西是酒、精密仪器和药品。这都是只在上城区生产的东西。 而在那时,她在路上看到了一位突发心脏病的人。 她不认识对方,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他所属的势力、他要做什么事。 虽然她明知这样很危险,可她无法看着他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忍受不住上前帮人治疗。 可这暴露了自己持有珍贵的药品,果不其然遭到了对方的打劫——不光是要她的药,还要她自己。 她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而感到自责和懊悔……但如果再来一次,她依然还是会去治疗那个人。 只是这次,她在给对方喂下药物之后就会立刻逃走。 还好有路人帮助,她解决了问题。并勉强得到了那个凶家伙的信任…… 可在那之后,她接触到了一些组织的高层。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百年前父亲所击败的“法师”,又在下城区的无码者中诞生了。 虽然“恋人”语焉不详,但她有着从父亲那边得来的知识。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场法师聚会。 她原本是打算去破坏那场聚会的。 可在她潜入到无知之幕的仓库,拿到了芯片样本之后…… 乐园鸟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情,检测了这个芯片中储存的灵能。 ——其结果使她慌乱。 就在此刻,乐园鸟身侧那昏黄的灯光仍然安静的照耀着工作台。 上面摆着看上去就相当专业而先进的仪器,与她所处的简陋环境完全不同。里面镶嵌着一枚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芯片。 乐园鸟非常确定,这芯片被人动过了手脚。 它里面储存了能够治疗自己和他人的强效治疗灵能。 但如果使用这枚芯片给人治疗,就会使得治疗者发疯、而被治疗者则会逐渐感染一种基于灵魂的毒,在三年到五年间使人逐渐丧失斗志、使灵能逐渐变得虚弱,变得空洞的躯壳……最终失去一切意识,变成植物人。 ——毫无疑问,这也是来自法师的手段。 这是来自于上城区的法师,那些精灵董事的阴谋! 他们并非是对下城区的混乱视而不见,而是准备了一个大计划。 通过在治疗芯片中下毒、再假意被人劫走的手段,缓慢削减下城区居民数量! 虽然对下城区没有太多认同,但她毕竟也是在下城区出生的。 而她能聪明的意识到……这些芯片,其实是来自上城区法师与下城区法师之间的博弈。 上城区的那些法师们,笃定下城区的法师会因为贪婪而收下这批有问题的芯片——他们不可能查出来芯片真正的问题,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掌握来自于教会的、用于对抗法术改造的技术。 如果提醒或者帮助他们摧毁芯片,这就意味着保存了包括“无知之幕”在内的下城区的所有帮派势力;可如果默认他们分发并使用,又意味着下城区住民被批量屠杀。 假如不知道还好……可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乐园鸟就无法对此坐视不理。 眼睁睁看着他人落入自己早已发现的陷阱——那与自己也参与其中有何不同? “我该怎么做……” 如果自己真的是机械天使就好了。 如果自己身后有着可靠的战友们就好了。 如果自己拥有着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而非仅仅只能治愈他人伤口的无用能力就好了。 “爸爸……” 她失神的望着父亲留下的光环,低声喃喃着。 她像是在问询着光环,亦或是问询着死去的父亲。 或是问询着自己。 “你会怎么做……” 第三十二章 无知之幕的创立者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 下城区,食品工厂区。A区012号工厂。 这正是无知之幕事先约好的碰头地点。 早在一个半小时之前,罗素就已经抵达了附近、随后在附近的工厂顶楼埋伏了起来。 罗素非常庆幸昨天跟翠雀摊牌了自己的灵能。 因为就在那之后,翠雀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她还记得“蓝歌鸲”的样子,是因为她前不久对小琉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查,其他人想必早就忘记了这个三流歌手。 但要知道,小琉璃本身就从属于“无知之幕”组织。 ——蓝歌鸲当年就是被这个组织改造成了小琉璃的! 虽然前天那时候,“恋人”和她身后那几位都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来……但无知之幕里,必然有人见过“蓝歌鸲”曾经的样子。 以防万一,翠雀帮罗素进行了特效级别的伪装系化妆。 于是,“理发师”如今的形象与昨天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不同:“理发师”头上耳羽的角度与鬓角的发型都经过了调整,脸颊的阴影所打出的轮廓也有了些许差别。就连马尾的高度和粗细程度都有了改变,五官更是有了相当程度的变化。 经过翠雀的改造,蓝歌鸲原本那温和而阳光,会让人联想到面点师的面容,变得更加阴柔了一些。 他被翠雀要求,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都眯起眼睛来。这样会给人一种淡淡的深不可测与阴险的感觉……而蓝歌鸲本身的面容则可以冲淡这种表演的痕迹,使其变得自然。 那是刚刚见过一次的人还能勉强认出来……但许久不见的人绝对想不到的程度。 再加上罗素的演技,已经足以演绎一个与蓝歌鸲完全不同的——仅属于“理发师”的形象。 正如同罗素能够重置变身而不改变服装一样。 罗素各个化身所持有的物品与状态,就像是这个身份的“戏服”,是可以被暂时“保存”在这个形态下的。 就像是储存在“角色”界面、能够切换职业的一键换装。甚至就连携带的武器都可以固定。 于是罗素将霰弹枪和缴获的手枪都放到了“理发师”的身份上,而将圣人斩首与翠雀和劣者的芯片放到了本体上。 他想了想,又将足量的爆炸物绑在了“爱丽丝”的化身上。作为特殊情况下的后手。 罗素虽然到的很早,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入场。 他甚至都没有使用灵能变身。 这是为了活用本体的夜视能力——罗素的灵亲症几乎拥有沙丘猫本身全部的正面特征,里面当然也包含夜视能力。但在变成蓝歌鸲后,就会失去这一能力,只能依靠夜视镜。 但夜视镜的视域里面只有单色,通过望远镜之后就会变得非常模糊。 而罗素等待的人,正是乐园鸟。 罗素知道乐园鸟是机械天使,但乐园鸟本身却不知道“理发师”知道这件事……在这种信息代差之下,罗素刻意给乐园鸟透露了不少情报。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看到乐园鸟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理解了一切。 ——乐园鸟已经知晓,这些地下帮派的首领都是法师。而今天的聚会,正是法师们的聚会。 她只要是个天使,就一定会来、而且会带人来。因为她不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但她们没有收到邀请函,本身也没有挂靠的地下组织,可能会被拦在门口。 如果她们被识破之后选择直接打进来,可能会直接吓走还没有抵达的法师们。无法保证把他们一锅端。 虽然卡玛尔瑟董事给他们的要求是活捉其中之一。 但按罗素的观点,就算把他们都抓住、或者干掉也无所谓。这些犯罪组织被干掉,无论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会变得更好、而不会更差。 ……当然,绞杀能救的话还是要救一下的。 拦一下天使们、并把她们带进去,就是罗素等这里的意义。 结果罗素果然没有等错。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乐园鸟真的来了! 但他的判断也不完全正确…… 因为乐园鸟并没有带上什么援兵,而是孤身一人。 “……她这么自信吗?” 罗素有些担忧。 虽然理论上来说,每一位机械天使都是六级红移以上的强者。 哪怕是完成了觉醒的恶魔,也能正面击败。 可这毕竟是以少敌多。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其实是作为定位,和罗素执行着差不多的任务。 等到时机恰当,就会呼唤轰炸——这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不管如何,还是照看一下她吧。 罗素这么想着,从工厂的最高处跳了下来。 他在空中就给自己戴上了蓝歌鸲的面具。 绚烂的群青色火焰照亮了夜空,他的体型被火焰填充而膨胀变大。 而罗素几乎是在变成“理发师”的瞬间、就化为了一只飞鸟,扑打着翅膀掠过建筑物的缝隙、以最短的距离直线接近位置。 当乐园鸟被拦住的时候,理发师已经飞到了她身后不远处。 而这时,理发师饶有兴趣的发现……站在门口检查来往过客身份的,正是被他烧掉了一条胳膊的“恋人”。 她的左臂已经换成了先进的金属义肢。 而且还正是罗素所熟悉的那个型号:三拳式铁爪。 “你不能进去。” 恋人毫不犹豫的拦住了乐园鸟。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乐园鸟眉头紧皱,小声分辩道:“你也知道,我的确是白狮组的正式成员,也不是什么高层,完全符合邀请的需求。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进?” 她此刻看上去似乎精力不太充沛的样子,就像是没有睡饱。与人争吵都没有力气。 恋人则是冷笑一声,双手抱胸:“你们老大前天不是吩咐过吗,要庇护你。 “这里面可太危险了,就算哪个大佬想要把你杀掉、或者把你带走都有可能。到了那时,你们老大可护不住你。 “但你要是出了事,他不会去找其他的大佬、但会来找我这么个小喽啰的麻烦……我可担不起这个风险,小鸽子。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放进去的。” 和前天不同,其中一条胳膊改造成义体的“恋人”,今天出乎意料的讲道理。 她不再狂躁而轻浮,而是变得冷静而理智。 从这个角度来说,之前她所受的这一顿毒打显然是有价值的。 不过这也合理。凡是不能从苦痛中学到教训的人,根本不可能从遵循丛林法则的下城区生存下来。 乐园鸟还想申辩两句……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把手很自然的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正眉头紧皱着想要拉开距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友善的声音却从她身边响起: “那么……我带她进去,可以吗?” 乐园鸟鲜红色的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放大,她狭窄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她几乎立刻就判断出,悄无声息接近到自己身后的是什么人。 正是那个能够笑着烧掉别人一条胳膊的危险男人! 他也是一位法师! 如果恋人没有让人切掉自己的胳膊,她恐怕会被活活烧死。 明明他和绞杀持有相同道途的法术,绞杀能够将人在数秒之间烧成焦炭、他没道理做不到。 可他就那样用火焰缓慢炙烤着对方,一秒钟火焰都未必能往上蔓延一厘米…… 若是他这时狂笑出声,或者放两句狠话,还在乐园鸟的认知之中。 可他一边折磨着对方、一边却能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说着什么“这是奖励哦”之类的话鼓励对方切掉自己的胳膊。 而这一切就发生于“他碰了恋人一下”。在恋人的手被切掉之后,他却又亲昵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这得是多么疯狂而扭曲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乐园鸟甚至能够想象,当他的手触碰到恋人头发的瞬间……恋人心中涌起了何种绝望与恐惧。 ——因为她在意识到,理发师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瞬间、心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感觉。 她的上半身完全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而在乐园鸟的注视下,对面的“恋人”脸上逐渐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恐惧。 “是……是!您的话当然可以……”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对着理发师极恭敬的行了一礼、并第一时间让开了道路:“请进,理发师阁下。” 理发师笑了笑,像是个邻家大哥哥一般,对着她微微点头回了一礼。 “你的义手很好看。”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干净而无害的笑容:“设计它的人一定是个审美上的天才。” “……是……谢、谢谢夸奖?” 恋人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 但她眼中和神态中的恐惧,已然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被人们注视着,理发师却没有丝毫胆怯。倒是乐园鸟,感觉自己的心脏激烈的彭彭跳着。 “走吧。” 理发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的说道。 他的掌心非常温暖,有种阳光的干爽感觉。 可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乐园鸟的掌心已经浸满汗液。 她刚迈了一步,就跌了一跤、有些柔弱的向理发师身上倒去。 乐园鸟发誓,这绝非是卖弄风情、更不是吸引强者保护欲的手段——她根本不敢。 其实是她有点站不稳了…… 鸽子是一种胆子很小的动物,很容易就会被吓死。而她在白鸽中也是最胆怯的那一类。 她倒过去的一瞬间,小小的心脏都快提到了喉咙。 她就怕自己会激怒对方,然后大庭广众之下被烧成烤乳鸽。 但好在理发师似乎没有责怪自己。他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乐园鸟的肩膀,把她近乎是搂在怀里一般、帮助她重新站了起来。 “没问题吧?” 他看着怀里的乐园鸟,发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小心一点,不要跌倒了。” ——如果只看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童话绘本中的王子一般。 可乐园鸟看到他的笑容时,大脑都快要变得空白了。 “他到底要我做什么”的念头,环绕在乐园鸟心中、久久无法散去。 “都有哪几位到了?” 理发师向恋人礼貌的问道:“他们都在哪里?” “有几位已经到了,如果您要找的是绞杀老大的话,他到得很早。而我们的大首领是第一个抵达的……” “哦?” 理发师饶有兴趣的问道:“我听说,无知之幕的大首领一直没有出现过?” “是的,他这次来了!” 恋人非常肯定的答道。 似乎光是提到他们的大首领,她就不那么害怕理发师了,就连声音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位就是理发师吗?” 一个稚嫩而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听过你……熔炉的新学徒。” 恋人听到声音,眼睛顿时一亮、甚至都有了光芒。 她恭恭敬敬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大首领!” 而理发师则思索着,安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当他看清那发声者时,扶住乐园鸟右肩的右手便是下意识的握紧了几分。 对方有着学者的面容与病态的气质,皮肤苍白到像是绝症病人、而脸上则挂着亲和力极强的笑容。 若是再年长一些,应当是一位贵公子般的人物。 “非常感谢你前天留了恋人一命,我还蛮喜欢她的。” 他从容不迫的笑着说道,甚至像模像样的对着理发师鞠了一躬:“感谢你的克制,理发师先生。” 对于其他地下组织的首领来说,这样的举动会变得可笑。就像是穿着礼服的狗熊。 可对他来说,却是那样的恰当。就仿佛这礼节原本就是为他而存在的一样。 “……这么年幼的精灵?” 理发师慢悠悠的开口道:“真是出乎预料。我还以为‘精灵’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至少也得是躲在‘无知之幕’的那幕后面的人。” “毕竟,这是我所喜爱的事业嘛。” 黑发红瞳的精灵幼子笑嘻嘻的说道。 他看上去恐怕还不到十岁,尖尖的耳朵证明了他正是纯血的精灵。 虽然是幼子,但他的瞳孔并不清澈、而是深沉而昏暗。 如同高档的红酒,亦或是能够溺死他人的血池。 他抬头看向理发师,认真的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托瓦图斯,‘不和者’托瓦图斯,无知之幕的创立者。你可以直接叫我不和者。” 托瓦图斯打量着理发师,若有所思:“你看上去……有点眼熟呢。” 上架感言 这是一篇很长的上架感言,因为有很多的事想要认真的聊一下。 众所周知,我创作小说的时候喜欢提前确立一个故事的主题。如同《倾覆之塔》的主题,叫做“英雄”。 这并非是描述,而是讨论。 我必须纠正一个可能被错误理解的观念——我并非是先想好一个故事、确定一个主角,将其概括为“英雄”一词。而是我首先想到这个关键词,进而开始思考应该如何阐述、讨论这个词,并由此出发构建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种创作习惯,来自于我创作《水银之血》的后期。 当时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不仅是创作能力的不足,更包括了阅读量、知识的不足。 在一位朋友的劝诫下,我从大一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都要学习两个小时,要让自己获取新知识。 这样的学习一直持续到了现在。除了生病的时候,以及我想玩的新游戏发售的当天——我都会保持每天两个小时以上的学习时间,到现在这个习惯已经持续快八年了。 无论我在做什么,这两个小时的学习内容,一定是与我目前正在做的工作和学习任务无关的。比如说在我上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时间”可能指向某个电影、某本小说、某本诗集,但无论我在看什么,这目的都并非是“娱乐”、而是“学习”。 当看小说的时候,就要做读书笔记。记录语句、拆解大纲、做人物卡。而在看电影的时候,如果我觉得这电影好看,我会试图做出这部电影的节拍表,讨论某个场景的角色或是情节的具体意义、找寻某个角色的驱动力、某个剧情的节奏与速度。 当时我深切的感受到了的知识不足,于是我帮我的同学免费刷尔雅通识课——那是我们当时每个学期,每个学生都要看的一种网络公开课。我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在我后来的创作中都起到了相当程度的影响。 而在我学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我开始利用这两个小时来进行写作训练。我采取的模式是“三词训练法”,也就是随便打开一本书,翻开三页、将自己在这三页中第一眼看到的三个词构建一个新故事。让这个故事在包含这三个词的情况下尽量短小,有曲折的反转、并且要有趣。 这样的训练大概持续了半年,可以说是卓有成效。在我写完《水银之血》之后,我所写的三本书、加起来六百万字的内容,全部都突破了一万均订。其中有四百五十万都是原创小说,并且顺利完本。 而这种训练模式,也就让我特别擅长短篇故事结构。 比如说《玩家超正义》中的噩梦副本……实际上,玩家包括《画廊》副本在内的所有噩梦副本,都没有任何大纲。是我在前一天晚上确定了噩梦的名字和导入语后进行的即兴创作。 包括每本书事先确定的“主题”,包括每本书每卷的卷名、噩梦的名字,都是我给自己的一种约束。这种约束性反而能让我的想象力变得活性化。 而创作《倾覆之塔》的动机,也来自于这种日复一日的学习之中。 我当时看到了一本书,叫做《科幻小说变形记:科幻小说的诗学和文学类型史》。他的作者达科·苏恩文是科幻认知疏离理论的创立者,我认为这是当代科幻文学研究者中水平最高的那一批人。 他提出了一个理论,也就是“认知疏离”。苏恩文的疏离概念源自于什克洛夫斯基和布莱希特的“陌生化”理论,其中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是什克洛夫斯基理论的升级,而苏恩文的理论则更进一步。 在这个理论中,科幻小说所塑造的世界实际上是现实生活的疏离化、陌生化,以迂回的方式认知现实。 当代的中国优秀科幻作家韩松曾说,科幻作品的意义之一就是针对未来人类可能面临的威胁进行预警。科幻研究学者宋明炜则认为,科幻小说中所塑造的世界,正是我们内心某种理念、某种思想的具现化,透过陌生化的认知来反过来确认我们已经视若无睹的什么东西,并由此进行批判。 从这个角度来说,科幻小说虽然与寓言不同,但它的认知这个过程正是通过寓言来实现的。我最喜欢的科幻作品之一,刘慈欣老师的《诗云》,就是一种极端寓言化、浪漫化的科幻。它所凸显出的内在也正是来自这一本核。 正因如此,从《沙丘》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大国对石油国家的掠夺与控制、而非是“充满了超能力与封建国家的星际时代”;从《光明王》中就可以理解宗教的本质只是一种荒谬的错觉,而不仅仅是“缝合了现代名词的神话”;《三体》所讨论与批判的正是人类道德的本身,而不是“拥有先进技术的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简单故事。 科幻的本质,并非是科技幻想、而是科学幻想。它是拥有科学思维的幻想文学,在科学的外衣以下、仍然有着柔软的人文内核。追根到底,它的实质依然是幻想文学。 而科幻与奇幻的区别在于,它的核心是人类对未知的好奇心,是“如果这样、就会怎样”的科学精神。而非是钢铁与计算机、宇宙飞船与外星人等要素的冰冷堆砌。 阿瑟·克拉克说过,“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毫无疑问,现代科技已经触摸到了这一边缘。 人们越来越难以理解最为顶尖的科学技术,需要一些博主、一些UP主、一些具有解释能力的专业人士,用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方式、以不那么严谨的比喻来让人们尽可能理解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而普罗大众对于某项尖端技术的理解,则通常在一通解释之后,简略为“我听不懂,但是它很有用/也没啥用”。 从这点来讲,盲目崇拜科技的人,反而才是最不存在科学思维的人。 而中国科技的快速发展、网络知识的普及化,让想象的类型得以突破——不再是“宇宙航行”、“发现新世界”、“人工智能”等老生常谈的话题,读者对科幻的接受面也在变广。 但与此同时,随着科学技术全民化普及,人脸识别、天网定位、扫码甚至扫脸购物、无人机派送、自动驾驶、智能家居、阿尔法狗……很多以前仅存在于想象中的东西,都已经化为现实。想要在可认知、可理解的范围内进行更进一步的科幻创作,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这是一种挑战。并非是对当代科幻作者的挑战,更是对整个科幻类别的挑战。 如果对科幻圈有了解的读者,想必应该知道当年科幻界轰轰烈烈的新浪潮运动。 在我看来,新浪潮运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1940年科幻黄金时代的一种反叛——科幻理所当然的应该出现新类别,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应该不断的出现更新的类别。 许多科幻读者认为,科幻这个大类有一个“主宗”,而自己喜欢看的、所推崇的才是正统。但这种批判往往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审美地位所进行的一种毫无意义的批判。 品类分化毫无疑问是有利于的行业发展的。科幻文学原本就是一种年轻的文学,一种充满了年轻人想象力的文学。当它会被年轻人理解为“老朽之物”的时候,正是它的活力开始衰退的时候。 不能圈地自萌,而要求同存异。如同刘慈欣老师所说,我们要将科幻文学的范围变得广阔。 按照严格的分类,《倾覆之塔》应该属于“科奇”、也就是科学奇幻作品,同时又有一些社会派的血。而这本书的核心灵感,则来自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桌游规则“暗影狂奔”,非常经典的赛博奇幻规则。当然,具体设定并不一样,仅仅只是灵感来源。本书目前可以透露的设定我已经发到了作品相关,有兴趣的可以自取。 就比如说,很多读者可能不知道《水银之血》的灵感来源其实是永恒之塔……当我看到那沙漏般的世界地图时,我心想这太酷了。再将其合理化,就有了“蛋壳世界”的设定雏形,之后所有的设定都是依托于此。 而《玩家超正义》的灵感,很多人认为是黑契,但我其实没有看过那个番。它真正的灵感来源是一个游戏,叫做“灵魂献祭”。 诅咒的承担与传承,诅咒即是力量,欲望的失控,救世的勇者与灭世的魔王的二位一体、互为表里,以及循环往复却又能串联整个故事的时间循环。这才是我想要在《玩家》一书讲述的核心。 这本书的另一个灵感,则是《动物狂想曲》和《奇巧计程车》。一些老桌游人可能知道,暗影狂奔虽然是赛博主题,但它是一个巨魔、精灵、兽人的典型西方奇幻世界。它为了维持游戏性,很多东西并没有进行讨论。因为这个规则同时也是对经典奇幻规则——比如说DND和WOD的认知疏离。 而在这时,《动物狂想曲》和《奇巧计程车》给了我另一种启发:如果要深入挖掘人文内核,那么将“人性”本身凸显出来就是一种正确的策略。如同想要甜就要加点盐,凸显人性的方式自然也可以用加强“兽性”来完成。 我原本还在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赛博朋克这个题材的核心必然是悲剧。 太空歌剧与赛博朋克,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可以说,如果先开发出民用载人航天,世界就会进入太空歌剧;如果先开发出虚拟现实,世界就会进入到赛博朋克。而太空歌剧是向外的,是征服的,是积极的,是扩展性的,是浪漫主义的;赛博朋克是向内的,是反省的,是自我抵消的。 这两个题材,一个预示着地缘政治上的“战争与征服”、另一个则是意识形态上的“影响与改写”。这正是从冷战时代往后出现的、不可避免的世界常态。 因此可以说,赛博朋克几乎不可能不是悲剧。就算完成了系统内题材的创作,得到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就算炸毁了荒板塔,那又如何? 公司还是那么多公司。人们还是那样的人们。 往大了说,炸毁的荒板塔那可能是反抗火种的预示。它可能预示着未来会改变的可能性……但也仅仅只是可能。看过《觉醒年代》这种优秀电视剧的读者,可能就会意识到,赛博朋克2077的这种桥段比起真正的“觉悟者”与“火种”,倒更接近于“迷茫者的最后一搏”和“暴力欲望的释放与满足”。 喜剧的尽头总是悲剧。在一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人们就算得到了觉悟、以几乎不可能的手段,成功反叛了公司——可那又如何? 诱发了赛博朋克社会矛盾的导火线,是资源的有限与人口的膨胀。 随着总体资源的进一步耗竭,新的分配方式运行之下依然会导致新的动乱。 如果不能解决“资源”的最终问题,如果人类无法走出星球,那么在遥远的未来、极遥远的未来,依然会迎来必至的新悲剧。 但是“灵亲”的设定,却让我产生了另外一个念头。一个能够从“赛博朋克”合理过渡到“太空歌剧”的设定,一个能够赛博朋克世界的人们真正意义上得到“可能性”的剧情——姑且按下不表。等完本感言的时候,你们可以再翻回来到这一段。 当然,赛博朋克这个题材的悲剧本质依然没有改变。 因为那样的话,这本书的本质其实就不再是赛博朋克了。所以我将其称为“赛博奇幻”,以此作为区分。 而这本书第一卷的灵感,来自于YOASOBI的一首歌,叫做“群青”。这首歌的歌词,我觉得非常适合罗素、因此也很适合作为序卷的主题。 以及游戏王中关于“LL-合奏蓝知更”这张卡的科普——当我知道“西伯利亚蓝知更”也就是“小琉璃”、“琉璃歌鸲”这种鸟中,只有雄性才是琉璃色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震撼。 这种震撼流出为文字,就成为了这一卷的主要故事。 因为我心想,也得让你们震一下。就当是无用豆知识的科普了。 至于第二卷的灵感,则是奇幻大师K.J.帕克所写的奇幻短篇小说集《紫与黑》中的《紫与黑》一篇。 它其中有这样的一段话,容我仅凭印象大致复述:“把紫墨水专门留给皇帝和官员们使用,那样的话,你们一眼就可以分辨收到的文书的真伪。这想法本身是没问题,但后勤部却有人发现,可以用这种方式有效的操控所有官员——只需要不给他们不待见或者政见不同的官员足够的紫墨水就可以了。说着什么紫墨水品质不过关,或者运输紫墨水的船沉到了海里的借口。这样的话,他们空有权利,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们无法签订被其他人认可的、有法律效益的文书——以紫墨水书写的文书。” 当然,这本身与第二卷的故事无关。但这有趣的构思,让我产生了另一个灵感……等到第二卷的卷末时,我会就此继续复述。 以后每一卷的卷末感言,都会叙述这一卷的灵感与创作思路。作为和大家的讨论与分享。 闲聊大致就到这里。 我相信能有耐心看到这里的读者,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但我感谢所有能静心看完的读者。既然能看到这里,想必是我们之间也有所共鸣。 我诚心诚意的说,我在全职且有房贷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奇幻出身的作者,跨界来写这样的一个题材、一个即是科幻又是单元剧,双重小众的题材……如果说,这不是抱着某种理想因素在内,那就指定是我脑子进水了。 我并不认为卖弄理想是可耻的,正如子路受牛。在网络文学商业化的现在,我仍希望网络文学的创作者具有文学理想。 说句不太好听的……现代仍然愿意从事文学创作的年轻人又有多少?他们是否还能活的下去?从事这行的,究竟是有文学理想的青年,亦或是郁郁不得志的酸腐秀才? 等上一代的文学大家们因衰老而弃笔,这个国家未来的文学又应该让谁来接棒? 连这个国家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看的东西,又如何成为国际化、历史化的时代经典呢? 我小时候曾崇拜柳文杨,也惋惜过他的英年早逝。年轻创作者写出的故事,是有着人生底蕴的成熟创作者难以写出的,更应是整个文学创作领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们不应该将网络文学与文学一刀划开,但也更不应该什么都不做就让绝大多数的网络文学直接成为具有“历史性”和“经典性”的传古文学,同时也不该妄求网络文学“去娱乐化”。这就和叔叔“去二次元化”是一样的愚行。 相比较十几年、二十几年前的作品,《诡秘之主》、《黎明之剑》、《长夜余火》、《死在火星上》、《余光》这些新世代的优秀网络作品,已然能够同时兼顾文学性与娱乐性。读者们也对能够触动人心的、具有复杂人文内核的故事更加喜爱,这是市场的优化。 这必然是有一个逐渐变化、逐步进化的过程的。 它的终点不会落在上一代的作者手中,也不会落在我这一代的作者手中。它会一直变好,而我们正在道中。 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总有一天也会从网络文学中诞生《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这般的传世经典。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构筑出这样的土壤、等待着那样的花盛开。 我的创作实力远远不足以和上述这些优秀作者比拟,因此只得于此大胆的卖弄理想——但话又说回来,能有可卖弄的理想,总比无话可说、无梦可卖要强。 明日上架,至少万字以上的更新! 希望大家能够点个首订,支持一下阿猫。 希望我们明日能再见。 ——愿你们幸福常伴。 第三十三章 颠覆世界的秘密 “眼熟?” 理发师歪了歪头,以饶有兴趣的语气反问道:“怎么,你听说过我?” “哦,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 托瓦图斯双手抱胸,抬着头仰望着理发师,思索了一会:“你的灵亲是蓝歌鸲吗?” “说是蓝歌鸲也行,说是小蓝头鹊也行。” 理发师笑了笑,松开了扶在乐园鸟肩膀上的右手。 上前两步,与托瓦图斯并行向内走去:“我算是混血。” “这样啊。” 托瓦图斯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的往里面走去。 与“理发师”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姿态完全不同。 罗素的心跳开始激烈加速……他甚至能直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脖颈处的血管都能感觉到震动。 他万万没想到……无知之幕的首领、竟然就是之前在蜂巢夜总会被无知之幕绑架的那个精灵幼子。 之前托瓦图斯所说的话,浮现在罗素心中: “——这件事到此为止。将我绑架到这里的人,你们也不必再追查了。” “——要不要跟我走?不再为天恩集团庸庸碌碌工作至死,而可以触及真实、接触到更为崇高之物。” 当时罗素还以为,托瓦图斯这是要把自己挖到桃源商行。 他心想,同样都是七巨头,去桃源商行工作与在天恩集团工作又能有什么不同? 一个垄断了房地产与酒店行业、旅游业和户外运动行业,一个则垄断了娱乐、传媒、文化…… 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同。倒还不如在天恩集团工作,至少每天在园区里上班还能看到可爱青春的女孩们呢。 ……如今想来,还好当时没上当。不然现在应该就被半拐半抢的骗到无知之幕里面了。 许多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怪不得,托瓦图斯身为董事却会被人如此轻易的绑架,而且桃源商行根本就没有派人来救援,甚至都没发现他被劫走了——直到最后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到了现在都已然无人提及。 因为托瓦图斯根本就不是被人绑走了,而是他自己绑的自己! 所以明明之前那个“铁面具”可以和劣者对话,但在罗素进入铁面具内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只是一段留言。本人的假想体根本就不在里面。 现在想想,那个人既然都做出了这种事,没有道理会畏惧罗素的入侵技术而匆忙逃离。 答案就很明显了,他从来就没有进入过面具里面。 所以翠雀查不到痕迹也拦截不到他的“跳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一个“通过网络手段远程进入这面具之中”的那个人! 虽然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真正的绑架者在通过铁面具的监听和话筒功能、远距离与劣者对话。但其实真正说话的人正是面具之下的“托瓦图斯”本人,那铁面具仅仅只是起到了一个变音的作用而已! 这是来自劣者之前参与的两次“游戏”所形成的惯性思维。 在“笼中鸟”的游戏之后,无知之幕确实没有再与劣者进行下一项游戏。 这说明在不和者原本的计划中,这第三个游戏“笼中鸟”原本就应该是最后的游戏。 可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冒着被劣者杀死的风险。 如果没有罗素参与,托瓦图斯要么就是看着劣者抱着变成植物人的翠雀跳窗逃走、自己被炸死在楼中;要么就是被劣者所杀,保护翠雀不变成植物人。 最后劣者只能站出来背负一切罪责。 无知之幕不会直接攻击劣者的原因也找到了…… 托瓦图斯就是无知之幕的首领这件事,在精灵的圈子之中恐怕并非是秘密。 因为卡玛尔瑟的“命运”,要求劣者必须因他的命运而死。 也就是说,劣者不能被他们杀死、而是应该自杀……如果无知之幕真的杀死了劣者,那么恐怕卡玛尔瑟会和托瓦图斯翻脸。因为这意味着他命运的终结……这样的话,卡玛尔瑟要么再去找一段“对立的婚姻”、要么就得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重置这该死的天命了。 所以无知之幕所做的事,就是在想办法在不杀死劣者的情况下、把他逼疯。 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稚嫩幼童,怀揣着毫不隐藏的恶意、一步又一步的抽离劣者的道德根基。 ……但他到底图什么? 这显然不可能是卡玛尔瑟的任务。 这些同样拥有“天命”的精灵之间是同级的,更何况他们根本不在同一家公司中。 也就是说,“不和者”是仅凭他自身的愿望和热爱,在刻意针对劣者。 再加上卡玛尔瑟那边的“情报来源”。 无知之幕才给各个组织投放了会议邀请,第二天……不,准确的说是当天晚上! 当天晚上,劣者就从卡玛尔瑟那边收到了这个情报! 无码者没有芯片,就连电子邮件都发不出去。不依靠无线电的话,就只能靠物理送信的手段了。 但精灵不同,精灵也是安装了芯片的。 正如同罗素当年加了那个老精灵的好友……没有芯片的话,就算拿着数据线插进去、也是根本看不到个人名片的。 而卡玛尔瑟在翠雀的办公室,轻而易举修复那些碎裂的盘子和玻璃的手段,应该就是某种极为强大的法术。 精灵们并没有抛弃法术。 相反,他们还在梦界继续前行。 可卡玛尔瑟能通知劣者这个消息,说明他肯定也拥有芯片。 ……等等。 罗素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精灵们应该也安装了芯片……可现在罗素才想起来,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精灵都是旧时代的法师! 安装了心灵防护芯片三年之后,普通人就会失去链接梦界的手段。 可那样的话,精灵们又是如何施法的呢? 罗素想起来……那位老精灵管他的发明叫做“心灵防护芯片”。而这个芯片的名字,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默认生下来就是会有芯片的,根本不会问“芯片的名字是什么”。 “心灵防护”。到底防的是什么? 他们原本就是在梦界获取力量的法师,为什么也要跟着普通人一起植入相同型号的芯片? 难道就真像是他们宣传的那样“亲民”、“公平”、“以身作则”那样吗? 绝不可能。 这种宣传,罗素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精灵们一定是能从这芯片中得到某种益处……否则没必要给自己戴上镣铐,尤其还是给“其中一半同族”戴上镣铐。 因为这芯片并非是镣铐——而是梦界的救生圈!心灵防护的效果和防止法师诞生的效果,其实是是同一个效果! 想到这里,罗素感觉脊背紧绷。 若非是托瓦图斯就在他身边,罗素甚至激动到想要对着空地来上一拳! 他即将触碰真实,一个就连鹿首像都没意识到的大秘密! 这个芯片对精灵们来说,最大的价值必然不在于“隔绝梦界”、而是“隔绝阴影”! 这是罗素逆推得来的结论。 因为精灵的寿命太漫长了,他们如果长久的在梦界探险、早晚会受伤。会被阴影不断腐蚀。 这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寿命”——属于心灵的寿命。 当他们记忆中混入的杂质已经比本体还多的时候,到时候谁才是正版可就说不好了。 但如果说,已经打开了梦界之门的人……就算拥有芯片也依然能进入梦界呢? 那么这个“心灵防护芯片”,就可以阻止梦界的“阴影”入侵自己的人格! 所以精灵们才会花费大力气,特地开发出这项技术。 他们真的害怕疯法师吗? 恐怕不是。 他们只是单纯不希望人们成为“不会被腐蚀”的法师……在给自己套上防护、肆无忌惮攫取梦界力量的同时,把普通人能轻而易举得到超凡力量的门全部关上! 心灵防护芯片,就像是一把能够锁上大门的钥匙。 只是有的人是进入了大屋之后才锁上了门,安全的探索房屋;有的人是在门外就锁上了门,然后不得其入。 “理发师”微微侧身,深深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托瓦图斯。 多亏他在下城区看到了“托瓦图斯”、多亏他在飞艇上遇见了“阿米鲁斯”。 这一小一老两位精灵不经意间的两句话,才让罗素敏锐的猜到了精灵们所隐藏在心中的恐惧。 这是一个如果用的合理、恰当……能够轻而易举颠覆整个时代、整个世界的秘密! 第三十四章 人造的对立 虽然食品工厂是全自动生产,但里面却并非是漆黑一片。 无论是维护用的机器人、亦或是监测生产状态的摄像头都需要充足的光源——正如同在亮度不够的情况下,AI识图的错误率也会高上很多。 也正因如此,在进入工厂区域后理发师就将夜视镜向上推起。 眯着眼睛的蓝发青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周。 仍然轰鸣着运转的立体式流水线,没有任何人去触碰。 他们穿行于钢铁与钢铁之间的缝隙,就像是学者行走于图书馆的书架之中。 不管上城区还是下城区,大家的食物基本都是在这些食品工厂里进行合成、生产、封包的。因为有着自行警卫机器人巡逻检视,只要不破坏生产来引发警报……那么哪怕这里灯火通明,也依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城区的薪奴还需要用收入来购入食物。但他们这些无码者就生活在这些巨大工厂的夹缝之中,如果饥饿的话,可以直接进来拿走一些食物——这是不会触发警报的。流水线的摄像头可以立刻检测到缺失,并第一时间把空缺的部分补上。 哪怕是最凶恶的暴徒,也不会破坏这些工厂。因为大家都体会过生活不易,每个人都会将它们视为自己的财产……破坏它们就等于是对所有人过不去。 如果被人追杀,进入到工厂内部通常也不会再继续追。再追下去的话,可能就会破坏机器——引来执行部都是小事,回去必然会被老大处罚。 因此就可以看到非常矛盾的一幕。 那些看上去就非常粗暴而野蛮的无码者,小心翼翼、甚至蹑手蹑脚的在机器之中穿行。就担心自己不小心碰坏了什么。 “这就是他们所珍视的‘生’啊。” 看着理发师专注的看着他们,不和者感叹着:“天天处于生与死的夹缝之中,只有这些美味而自取的食物能给他们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而各个帮派严苛的戒律就是属于他们‘死’,是吧。” 理发师看了一眼精灵幼子,毫不客气的说道:“但他们会活的这么辛苦,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精灵吗?” “那可不一定。” 不和者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却以无比成熟的口吻淡然说道:“难道董事之中就只有精灵吗?短生种的董事不也是董事吗?既然都是董事,那么活的长一些和短一些又有什么不同呢? “更何况……包括他们,包括你。这里的人多数都是渣滓吧。没有人要。被人赶了出来。杀了人。犯了罪。或者偿还父母的罪与债。 “如果说你们活的很辛苦,那地上那些人呢? “难道要让你们活的幸福起来,而让那些循规守矩、不骗人也不伤人、甚至不给其他人添麻烦的人变得不幸?” “真正的问题,”理发师眯起眼睛,声音温和、语气却变得尖锐,“难道不是‘为什么总要有一个不幸者’呢?” 听到这话,不和者托瓦图斯有些讶异的抬头,微微斜了一眼理发师。 “……出乎预料。你居然是共存派的主张啊。” 精灵幼子感慨着。 大多数的无码者,都对整个上城区怀有强烈的敌意。 包括“薪奴”和“公司狗”之类的蔑称,也正是这一感情的衍化——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将那些在公司里讨生活的打工人,也下意识的作为“公司的财产”而视为了公司的一部分。 “上城区对下城区的人们恐惧而厌恶,下城区对上城区的人们嫉妒而憎恨……” 理发师缓缓叹了口气:“下城区才诞生了不到五十年,彼此之间就仇恨到了这种程度。很难说这里面没有你们这些精灵,在背后当推手。” “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很简单吧。把人群分化,将最主要的矛盾设为彼此。” 理发师双手抄在口袋里,看也没看不和者一眼、就只是这样往前走着,口中悠然道:“我听人说过,上城区对罪犯的抓捕与其说是‘不上心’,倒不如说是‘故意放走’。 “那么,如果真的是故意放走的……又会如何呢?”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走在理发师身后的乐园鸟,也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身前理发师的背影。 “……喔。” 托瓦图斯听到这话,终于彻底抬起头、饶有兴趣的看向理发师:“继续说说?” “我从很久之前就在考虑了。” 理发师头也不回,眯着眼睛轻声说道:“会不会下城区的诞生,本身就是‘公司’的计划? “对犯罪者完全不监管,把他们放走、让他们涌入下城区。但随后派遣出的执行部,他们的剿灭行动却是那样无力。那些公司狗几乎每天都要巡逻,可拉上这么多人闹得声势浩大,除非故意找麻烦、想出名、要复仇而主动迎上去的那些组织,真要说抓捕小耗子、他们又逮住了多少?” 这个话题,让乐园鸟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事。 如果公司真的想要抓捕这些无码者……他们真的做不到吗? 乐园鸟并不愚笨,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而蓝发的青年继续说道:“公司并不想剿灭下城区。他们希望下城区一直存在,始终成为上城区住民的心腹大患。 “因为说到底,作为无码者的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我们没有芯片,就无法参与到最高级别的生产研究中、更无法使用先进的武器……下城区的这些工厂完全是无人运行的。而且就算毁掉公司也能轻易重建。 “就算能够造成混乱,但也仅仅就只是混乱。而反过来说,下城区越是混乱、那些上城区的薪奴就越是恐惧于成为无码者。在这种恐惧与厌恶之下,他们开始自己约束自己。虽然公司法没有什么强制性可言,但‘不希望成为无码者’的念头本身就成为了最坚固的镣铐。 “据我所知,几十年前人们对无码者并没有这么大的抵触。那时的下城区仅仅只是黑市,甚至有人在没有犯罪的情况下自愿成为无码者、进入下城区生活,只是为了不被公司监视。是在下城区成立之后……在无码者们聚居于下城区后,双方的交流开始极大幅度的减少。残余不多的‘接触’,通常都与犯罪行为有关。 “于是,人们开始自发抵触无码者。不管犯罪是大是小,只要舍弃芯片成为无码者,就会立刻从自己的圈子里面驱逐出去——而无码者们也将‘摘除芯片’视为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的证明……” 说到这里,理发师回头与托瓦图斯对视着。 蓝发的青年像是在询问精灵、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可是,有没有芯片,从普通民众的角度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默认……不持有芯片就成了一种罪呢?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做。最终获利者又是谁呢?” 理发师喃喃念着。 为了与“蓝歌鸲”区分,罗素正全心全意扮演着一位愤世嫉俗、向往自由的智者。 但他说着说着,这虚构的言语之中……却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第三十五章 托瓦图斯的价码 乐园鸟睁大了眼睛看着理发师。 她原本还以为,这人只是一个单纯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她能够听得出来,这话来自理发师的真心。 如此悲天悯人、理性足以洞彻真实的智者……为什么行为却会那样矛盾? ……难道说,他对“恋人”行为如此残忍、是因为他对“真正的邪恶”抱有惩戒与制裁之心;对“恋人”的动作和态度那么温柔,是他心中对无码者同胞怀有一种哀悯? 乐园鸟懵懵懂懂之间,似乎感觉自己有些接触到了理发师的本质。 他好像是个好人……哪怕理发师是个法师,但他也的确是个好人。 就像是理发师所说的一样。 上城区的人,的确在歧视下城区的人;下城区的人也在仇视上城区的人。 乐园鸟再明白不过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的父母来自上城区,父亲是无码者、而母亲持有芯片。他们两人足够年长,都经历过剧烈变化的时代。 乐园鸟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还能回到上城区;而当乐园鸟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敢再回去了……因为从那时开始,只要抓到无码者就可以直接流放到地上,不管对方是否曾经犯罪。 而另一方面,被她视为“第二家庭”的“洞穴之家”,他们虽然对乐园鸟很是友好、对母亲也很尊重……可如果一旦将群体扩大到“上城区居民”,他们中每个人的言语之中都对那些人之中抱着深深的憎恨。 上城区里有好人,也有坏人;下城区也是一样。 可大家却彼此仇视——并非是因为他们具体做过什么事,而是因为他们居住的地方、因为他们脑后有没有那么一张小拇指甲大小的芯片。最可笑的是,母亲昔日的亲戚……只是因为二十年前他们搬到了下城区,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彼此之间就莫名其妙成了仇寇。 歧视反而成了正义。憎恨则是正确的。 如果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无论他身处何地何位,都会被身边的群体飞快的分化、隔离、欺凌。 乐园鸟模模糊糊之间,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是公司在培养彼此之间的仇恨。如果上城区和下城区将彼此视为最大的敌人,他们就会忽略公司的存在。 就像是原本叠起来的汉堡,原本看着层次分明。可只是被竖着切了几刀,就乱作一团变成了垃圾。 “……我是真的没想到。” 托瓦图斯看着理发师的眼中仿佛闪耀起了光芒。 他近乎是赞叹的夸耀着:“近二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能想到这一层的。这还是在你没有上过学,没有读过书的情况下。” 法师都是天生无码者,是下城区的原住民。在这个书籍不以纸质媒介保存的时代,这意味着与知识绝缘。 理发师嗤笑一声:“想必不是没有人想到,而是不会有人敢在你面前说出来吧。” “那你又怎么敢呢?” “因为我比他们都更加无牵无挂、无所顾忌。” 理发师说着,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来、搭在了托瓦图斯的肩膀上。 他低下头看着托瓦图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说是吧。” 虽然是那样温柔的笑容,低着头时投下的阴影、却让他眯着眼微笑的面容,变得像是恶魔一般阴森。 托瓦图斯有些讶异:“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是同类吧。” “当然。” “所以你肯定打不过我。” “我知道。” “那你还敢威胁我?” “因为我成功地杀掉你、或是失败之后毁掉我自己,都是威胁的内容。” 理发师悠然说道,揉了揉托瓦图斯凌乱的黑色短发:“当然……也可能我领会错了你的意思,误把杀意当做了欣赏?” “……你确实没误判。我承认,你的威胁生效了。” 托瓦图斯深吸一口气,像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不可能杀掉你。而如果只是把你抓走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在说什么呢……不和者?” 就在这时,低沉的嘶吼声突然响起。 绞杀那总是佝偻着腰的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你想做什么?” 有着白色鬃毛的狮子,与身高还不到他大腿高的稚子四目交汇。 “你想挖走我的人?” 他的音调一句比一句低沉,声音却一句比一句响亮。那声音足以震动常人的心脏,光是听到就足以感到胸闷。 “你不会觉得,你真能留得住他吧,蠢狮子?” 托瓦图斯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甚至看都没看叫绞杀一眼,便迫切的望向了身边的理发师。 他那酒红色的瞳孔之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毫不遮掩的贪婪:“绞杀容不下你,理发师。愤怒之道对你来说太过狭隘,下城区的那些渣滓理解不了你的思想,而公司会视你为死敌——跟我走吧,理发师。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如同鸟笼。而我才是能给予你钥匙的人。” 理发师听着不和者的狂言,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开场四面八方喷一轮,听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理发师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把手收回插回口袋。 他微微低着头,看向托瓦图斯:“不是下城区,也不是公司。那你要作为何种立场来拉拢我?” “立场?” 稚嫩的精灵幼子笑了笑。 他终于不再遮掩,亦或如半睡的魔神睁开眼睛。 这个有着病态气质的稚子,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就是立场本身,应是世人来迎合我。” “那如果我答应你,你又会把我当成什么人呢?” 理发师挑了挑眉头:“兄弟?朋友?志同道合的人?能说真心话的人?传承者?教师?” 反倒是托瓦图斯有些讶异。 “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是我最珍贵的收藏品。我会保护好你。” “……你许诺给笼中之鸟的钥匙,就是另一个笼子?” 理发师甚至气笑了出来:“你把我当成了宠物吗?” “你这话才是笑话。这浮空岛、甚至于这颗星球,与巨大的鸟笼又有什么不同?若非工作需求,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多远,这个世界有多大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不过就是游戏的风景贴图而已。 “你看看你现在,每日免费的食物饿了就取用;不创造价值也不从事创作;活动的范围仅有一点;有着漂亮的羽毛,只会发出一些鸣叫声。但除了主人之外,其他人都会将其视为吵闹的噪声……” 托瓦图斯双手抱胸,理所当然的说道:“除了一只小鸟之外,你又能是什么呢? “但不用怕,我会照料好你的……没有人能比我更理解你的价值。至少我不会试图让一只鸟跟着狮子一同与人搏斗。” 罗素终于理解了。 如果说绞杀只将“法师”视为同类。 那么精灵甚至更进一步——就连法师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特别的身份。 “首先一点……我是人。” 理发师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你认识不到这一点的话,那就当我们今天从未见过。” “其次呢?话说,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小鸟?” 托瓦图斯笑了笑,向后退了半步:“行,那我就跟你谈谈条件。要是听了这个你还不愿意,我也绝不委屈人。” 闻言,在场的组织高层、以及更边缘处的普通成员,纷纷将目光聚拢过来。 凑热闹的凑热闹,关心的关心,好奇的好奇。 但无论是谁,都好奇托瓦图斯作为无知之幕的首领、作为一位精灵,到底能开出怎样令人心动的价码。 可人们很快意识到,他们还是低估了托瓦图斯。 因为那个稚子,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么——如巨龙一般的永生,如何?” 第三十六章 无聊,给你一枪 假如换一个人,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人们觉得可笑。 简直像是狂徒所说的梦话。 可说出这话的人却是无知之幕的首领,更是一位精灵——他绝不可能就这种所有人都会关注的问题胡乱吹嘘。 那只会自降身份,毫无意义的降低言语的可信度。 哪怕托瓦图斯有所夸张、有所隐瞒……但大体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永生啊。” 第一个开口感慨的,是前天那个有着蝙蝠耳、肩部改造为音响义体的矮个子男人。 也就是那个主持人。他作为值得信任的靠谱打手,也被绞杀一并带了过来。 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他下意识的说完话之后。 这周围的气氛就变了。 贪婪。嫉妒。 满怀恶意。跃跃欲试。 四面八方,许许多多的目光投注到了理发师身上。 “——律动。” 绞杀低声斥喝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律动连连摆手,苦笑着小声道:“我错了,老大……” 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但就在这时,理发师却是不屑的嗤笑一声。 眯着眼睛的蓝发青年,对精灵毫无敬畏之心。 他毫不留情的嘲笑道:“永生?这个词单独拿出来,可骗不到人。与其说人们希望拥有的是永生,倒不如说是永享富贵、永握权柄、永固江山。是漫长的寿命积累的知识、财富、人脉和地位,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积极反馈。 “我如果是把上城区的薪奴装到罐头里,让他们的大脑驱使着机械身体工作、那也是一种永生。可是永无止境、永不停息的工作,那与无间炼狱又有什么不同? “让我变成永生的宠物、永恒的收藏品?那还不如去上城区,给公司当狗呢!起码那样还有个解脱的时候! “我宁可短暂而璀璨的死去,也绝不愿那样卑微的活!” 理发师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与平时说话的声音没有什么差距。 可他这话落下,却一并压过了场内所有的低语声。 一时之间,周围只有机器的轰鸣声。 而“理发师”的心中,却宛如明镜一般: ——找到了! 虽然目前仅仅只是线索,但这却无形间证实了那个真相的存在。 鹿首像让罗素帮忙寻找的三个秘密之一,“巨龙永生不死的秘密”、果然就掌握在精灵手中! 真是奇怪,巨龙的永生之谜却被精灵所掌握……听这意思,他们似乎还可以将这永生的资格授予他人? 明明真相就近在眼前,但理发师脸上却没有丝毫迫不及待的急促感。 正是在这种时候,才要表现出自己毫不在意的模样: “……我倒是奇怪。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让你觉得这样的价码就足以收买我?” 理发师俯视着托瓦图斯,嘴角露出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容:“还是说,您是觉得……我能被这种愚蠢的东西骗到?” “——放肆!” 第一个开口的,是站在另外一角的改造人。 充满机械感的合成声响起。 那是被托瓦图斯带来的打手,在无知之幕内应该也是高级成员。 他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完全遮住整张脸的金属面具,因此看不出来他原本的样貌——这种程度的改造、以及那合成声的质感,都与前天晚上斩掉恋人手臂的那位几乎一模一样……但理发师光是靠着对方走路的步伐、就认定这并非是同一人。 但就在他试图拔刀出来的前一个瞬间,能够单手握持的“和平缔造者”就已然先一步拔出、抵在了那改造人的胸口处。 与此同时,绞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人身边,巨大的右手紧紧握住对方准备拔刀的小臂、使其一动也不能动。 “我和你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理发师那总是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 他那总是挂在嘴边的轻笑依然没有消失,柔声细语之下、仿佛只是开玩笑一般。 但是,一半为群青色、一半为赤红色的火焰,在他瞳底狂野的燃烧着。 危险的气息从理发师身上流露出来。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算了。” 过了一会,理发师叹了口气,有些意兴索然:“无聊。” 就在人们以为他要放下枪的时候,他却突然将枪口往上移动了一截、斜向上的对准了对方的下颌,并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闷响,鲜血与碎铁顿时爆开! 那人的头颅的确坚固,近距离被霰弹枪轰击也没有明显的损伤。 但这个角度、这种距离下的枪击,却使得他金属改造的头颅扯断脊椎、被冲击力打的向后击飞了出去! 脖颈处的鲜血与碎肉飞溅,头颅像是皮球一般向后飞了出去。 眼看着它就要撞上一台机器,但另一位有着豹子头的法师却出了手。 他伸手指向那颗头颅,头颅便立刻悬滞于空。 随后他随手指向了地面。那头颅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宛如彗星般撞向了他指着的方向。 也正因如此,警报才没有响起。 “没有问题吧,他先袭击的我诶。” 理发师一边擦拭着沾上血迹的枪口,一边看向托瓦图斯、眯着眼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您一定能公正判决的吧?” 乐园鸟顿时紧张了起来。 ——您先是强硬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又一句话都不问便杀了人家的手下……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和他这么说话啊! 但完全出乎乐园鸟的预料,托瓦图斯似乎对自己手下被当场干掉没有任何感觉。 “你说的不错,发生这种事确实很无聊。” 托瓦图斯赞同的点了点头。 幼子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厌恶:“我还没说话,他就敢替我回答?” “是啊是啊……所以,那位也是您的收藏品?” 理发师阴阳怪气的说道:“他是嫉妒我了吗?” “……哈?” 托瓦图斯脸上显露出愕然。 他愣了一下,反而笑出了声:“这是你今天最能激怒我的一句话,理发师。” “啊,抱歉抱歉。” 理发师毫无诚意的念了两句。 托瓦图斯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口吩咐道:“把这蠢货处理一下,真是给我丢脸。 “他难道看到我是精灵,就以为我会像是那些愚蠢的短生种董事一样,喜欢被人阿谀奉承吗?” 他完全没有替手下找回场子的念头。而在场其他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随后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原本僵住的气氛都变得欢乐了起来。 各组织的首领们指指点点的谈笑着,毫不客气的嘲笑着那个傻瓜居然敢挑衅理发师。 虽然之前他们对理发师充满了恶意,然而在场的所有首领,似乎都只认为“只有彼此”才是能够谈话的对象。 那鲁莽的挑衅首领的人,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厌恶。 原本还隐隐被孤立的理发师,一枪打出去之后、反而得到了人们的安慰。 他很快融入到了这些首领们的圈子里,与这些人开始寒暄。 理发师不愧是“理发师”,虽然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聊起来却是那样自然,如同多年好友一般。 反倒是绞杀隐隐有种被孤立的感觉。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至于那个被人扛着拖出去,在食品工厂洁净的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血痕的尸体……甚至都没有人再去看一眼。 除了乐园鸟。 这眼前的一幕,无比强烈的冲击了乐园鸟的认知。 她刚刚对理发师产生的好感,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变成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对这些法师们来说……只要不是法师,甚至连同类都不是吗? 哪怕同样是下城区的住民。 同样是无码者,甚至同样是自己组织的一员—— 比起“同类”,也完全不值一提吗? 既然如此。 ……那么,上城区的那些精灵法师们呢? 第三十七章 风险就是机遇 在那之后,很快就到了九点。 有两个小组织的首领没有来,但这也无关紧要。 “那么,这周就毁掉他们吧。” 精灵幼子非常自然的宣告道:“我来出人。” 就像是在讨论和“明天中午要不吃烤羊排吧”差不多的严肃程度。 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就这样在谈笑风生之间决定了两个小组织的死活。 在那之后,所有的首领准备前往另一个地方开会。 而这些被带进来的,“值得信赖”的打手们、则在另外一位改造人异常礼貌而恭敬的指引下,前往另外一个车间去看那批芯片。 乐园鸟自然也混入其中。 她冒着风险赶来,就是为了摧毁这一批有毒芯片的。 就和她给路边的病人喂药一样。 她明知这样暴露自己持有珍贵的药物,却还是做了。 ——她如今也早就意识到,下城区并不值得拯救。 既然公司的核心目的是继续维持上下城区的对立……那么给治疗芯片中下毒的人,恐怕不是什么董事、要不然就是另有计划。 即使如此,她也希望能够毁掉这批芯片。 并非是值得不值得。也不是有用没有用。或者有没有意义。 就仅仅只是她无法坐视如此之多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于某个人的某个计划之中、成为计划之中代表死亡数的一部分。 之前理发师有一句话触动了她:“我宁可短暂而璀璨的死去,也绝不愿那样卑微的活!” 但如果是乐园鸟的话,她有另外一个答案。 “哪怕是最卑微的活下去……也好;如果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哪怕让我短暂而璀璨的死去,也好。” 下城区最不缺的,就是迷茫之人、无用之人、负罪之人。 如果按价值论的话,可以说整个下城区加起来……可能都不如上城区的一条街道有价值。 然而,她的父亲曾教导她:人命没有贵贱。 乐园鸟听过,作为“治愈者”的天使需要发誓,如有能力必须为他人提供医疗援助、不得为他人提供致命药物、必须保守他人的秘密。乐园鸟并非是“治愈者”,她也没有发下那种誓言……可她依然在如此行事。 当然,她的父亲也对她说,公平的对他人施以救援、不代表面对危险时等待死亡——如果有人袭击他,他就会拿着枪予以还击。如果还击结束,确认对方丧失抵抗能力之后还活着,他就要给对方包扎、送给对方药物,而不会坐视对方哀嚎死去。对于一名治愈者来说,看着他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不动身是一种耻辱。 所以他一边教授乐园鸟救人的技术、一边同时教给她杀人的技术。 曾经乐园鸟不理解这件事。 而直到如今,她才清楚的意识到——有些时候,杀人、毁物、偷窃反而是救人。 只会用药和手术的治愈者,救不了多少人。 她的家中,还有父亲曾用过的机枪、火箭筒和爆炸物。 而如今,她将父亲留下的爆炸物贴身携带。 至于会议那边……她在理发师的衣摆内侧留下了像是透明贴纸一样的微型窃听器。能够远距离窃听到无知之幕到底要做什么。 她当时,其实安完就后悔了,懊悔于自己的莽撞。但还好理发师好像没注意到,这就是万幸了。 “接下来……就到我的回合了。” 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在心中默念着。 另外一边。 组织首领们聚集在了一处封闭房间之中。 这里原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但如今变得空空荡荡、还事先被无知之幕的人搬进来了一架会议桌。看起来竟是像模像样的。 托瓦图斯非常自然的坐在首位,而理发师被拉着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在其他首领落座时,托瓦图斯还在注视着理发师的双眼。 但理发师的眼神异常清明。 显然是对托瓦图斯之前的条件,真的就没有丝毫动心。 他甚至收拢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许久的沉默之后,托瓦图斯非常失望的叹了口气:“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们短生种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渴求着永生……我低估你了。” “不自由,毋宁死。受制于人的永生,那只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理发师眯着眼睛缓缓说道:“我相信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聚集在这里。” ——当然不是。 他当然并不觉得这里其他人的道德标准会有多高,甚至智商水平估计也都上不来。 但既然他直接把这个诡计戳破,那么再反应不过来的人就会变得极少。 哪怕有人依然还是上当了,就目前这个氛围、也没有人愿意跳出来说不。 绞杀的脸上也露出狰狞而满足的笑容,他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正是如此。” “啊……该说不愧是鸟吗?你有着向往自由的心呢,看来是关不住了。” 托瓦图斯可惜的摇了摇头:“如果你诞生于上城区,恐怕会成为了不得的哲学家吧。” 理发师却只是笑了笑:“不一定。如果我诞生于上城区,说不定我早就死了。 “或者是死于某场交通事故,或者是死于失足滑落。我对你的同族们能做出什么样的事,从来没有任何怀疑。” “那确实。” 出乎预料的,托瓦图斯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他们太过无趣。所以我才下来,与他们对立而为。 “你算是少数能让我觉得有趣的家伙。” “好了,不和者,”一位有着枣红色的长卷发、戴着眼镜的马耳女人,十指交叉看向托瓦图斯,“你聚集我们过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真就是来开个法师见面会的吧?” “别急嘛,‘麦芽酒’。” 托瓦图斯显然和她早就认识,笑眯眯的说道:“你大可对我多点信任。” “呵。” 麦芽酒笑了笑,讽刺道:“你是让我对一位精灵有信任?还是对一位尊贵至极的……七巨头的董事抱有信任?” “都是法师,就别说这些东西了。” 绞杀摇了摇头:“我们这些新时代的法师太少了,太弱了。除了不和者,我们之中最有经验的也才刚成为了法师六年……而我则只有三年。 “所有人都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法师们必须团结……尽可能的团结。” 这头极有自尊心的狮子,显然就是因为这样的理念才愿意忍受托瓦图斯的当面挖墙脚的。 “确实如此。” 托瓦图斯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天使军团回来了。 “现在只是回来一点,但之后就会有很多……他们是来剿灭我们的。如果没有战果,教会就会继续唤醒其他天使。” “是‘我们’吧。” 另外一位在室内还戴着鼠灰色蛤蟆镜的男人,不冷不淡的说道:“您真会有事?” 托瓦图斯笑了笑:“你们永劫回归,大可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全熟’。 “听我说,我带来一个非常好的计划。” “什么计划?” 理发师在一旁恰到好处的捧哏:“说来听听。” “很简单,展示我们的力量——对上城区的教会建筑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就这?” 麦芽酒失望的摇了摇头:“简直就是玩闹。” “那就是你不懂公司了。” 托瓦图斯自得的笑道:“公司的本质是效率,他们怕的是麻烦……所以如果我们太弱的话,公司会支持天使快速结束战斗。这样的话,教会就不会继续唤醒新的天使。 “但正如理发师所说,如果可以的话、公司其实不想摧毁我们。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我们展示出自己的破坏力,并表露出合并意愿的话……公司就会反过来成为我们的朋友。” “朋友?公司?” 绞杀嗤之以鼻,发出沉闷的狮吼:“你觉得……这里会有人能把公司当做朋友?” “不需要我们把公司当做朋友,只要公司把我们当成朋友就可以了。”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小的托瓦图斯,却是露出了近乎狡猾的笑容。 他思路清晰、语气平静而自信的解释道:“因为教会对公司来说同样是敌人——传说中的天使,只是出现在人前就会成为信仰的指路明灯。公司可不希望教会的影响力得到提升。所以他们需要让天使经历失败,来让人们对天使心生反感。 “具体的手段,就是让我们对教会投资的建筑进行精准攻击。让人们意识到,是这些天使的出现引发了我们的攻击、给他们造成了麻烦……那么哪怕我们才是主动攻击的一方,依然会有愚民去责怪天使。 “这些非难本身毫无意义、也没有分量,但公司等的就是这一刻。 “天恩集团擅长舆论的操控。有了民意的支持,再加上公司幕后发力、就会形成汹涌的民意。虽然天使不怕,但天使背后的教会却会对他们铐上枷锁,天使们的行事就要受到重重局限。 “而如此一来,只要民意不平息、教会就无法继续解冻新的天使,而公司也会想办法往后拖。我们就可以继续轰炸与教会相关的建筑……这个时候,公司是不敢、也不愿来干涉我们的。因为和我们比起来,教会才是那个公司更为忌惮、一旦苏醒就彻底无法处理的大敌。 “——如此一来,三方势力就可以达成完美的均衡。我们的弱小,反而成为了武器。” 直到这时,托瓦图斯身上才显露出了作为“董事”的气场: “这并非是风险,而是机遇啊。我的朋友们。” 第三十八章 时代的洪流 乐园鸟的窃听器终端,就藏在她短发里面、耳朵附近的骨头上。 那是被称为电子纹身的技术,一种极端简化的电路板。 它可以永久性的纹在身上,也可以作为贴纸直接贴在人体表面。 乐园鸟使用的电子纹身,是她用仪器自己制作的。它的表面尽可能的透明,贴在骨头上、可以通过骨传导直接将声波传到听觉神经。 就像是人牙齿的敲击声音很小,但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使用骨传导的方式进行窃听,就算声音很小也能听得清楚……同时还能避免被外人听到。 即使还在与他人一同前进,乐园鸟也在分心聆听着另外一边的声音。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一时的失神让她顿在原地了一瞬。 旁边的人好奇的看向她,乐园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刚刚,托瓦图斯的言语,透过无线电窃听器传入乐园鸟耳中。 “……炸毁……教会投资的建筑?” 那如酒般醉人、充满蛊惑力的稚嫩低语,此刻听去像是魔鬼一般。 强烈的冲击感,让她刚才甚至有些站不稳。 ——别开玩笑了。 教会投资的建筑? 让人们对天使心生反感? 恐怕会确实如此。 因为教会投资的建筑都是什么? 孤儿院。启蒙学校。火葬场。数字图书馆。 这都是那些公司所不愿开设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更没什么收益的东西。 幼儿园一般是透特灵能的产业,因为他们有许多的实验需要灵亲症尚未显化的稚童参与; 医院和药店都是被安瓿生物医疗所垄断的,哪怕有人创立出了某种新药、往往也会被安瓿生物医疗购入专利或是收购股份,养老院也被他们控制、用于向老人推销治疗疾病的各种药物; 所有能够购入生活日用品的便利店、百货商店、杂货铺,以及那些人工智能所驱动的出租车服务,包括下城区那些持续生产的全自动工厂……都是崇光株式会社控制下的产业; 而酒店、饭店和社区物业,或多或少也有桃源商行的控股。 其他类型的行业也都差不多。 只要有利可图,但凡有技术门槛……基本就被七巨头以及他们旗下的小公司所控制。 那些没有利润、却又必须存在的行业,则被赛博教会一并接管。 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业。 ——辛苦、心累、上限低、不被理解。 愿意加入其中的,多少都是欲望程度比较低,并且希望帮到他人的那种人。 可他们却想要炸毁这些建筑? 哪怕是在深夜行动,也肯定会误伤无辜者。 孤儿的生命安全能得到保障吗?储存在火葬场里面的尸体又会如何? 那些在数字图书馆里面彻夜学习的学者和大学生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受伤? 之后还要识字、学算数的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还能否跟得上后续的学习? 没有足够的利润,总公司不可能全力帮忙复原——而且只要他们持续炸毁这些建筑,那么重建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破坏的速度。 多少人的生活都会因此而受到打击! 他们的确会迁怒教会……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将第一仇恨引到下城区身上! 原本就算下城区天天前往上城区劫掠、绑架、杀人,但那毕竟是“极少数案件”。 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实感,他们也无法想象这种事会有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 毕竟大多数人其实是“无利可图”的。 可如果这些帮派真的按照托瓦图斯的话去行动……造成的破坏和影响与之前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从此以后,下城区再也没有回到太阳底下的一天——哪怕短时间内可以得到公司的保护、不会被天使所剿灭,但他们也彻底得罪了原本处于中立态度的赛博教会。 长久来看,他们终将彻底被公司与教会共同剿灭! ——千万不能答应啊! 一旦答应的话,就等于是选择了毁灭作为必然的结局! 乐园鸟感觉到了异常的紧张,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时代的洪流已然流至。 这场会议的结果,将直接决定从今以后、所有空岛下城区人民的未来! 可让乐园鸟绝望的是,托瓦图斯的提议却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他人的认可与赞同。 “倒也不错。弱小是武器……也的确有理。正因我们无所畏惧,所以有所顾忌的教会和公司也得怕我们三分。” 这是一个浑厚沉闷的声音,乐园鸟不知道他的名字。 “确实,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正如绞杀之前所说的,我成为了法师已经有六年了。虽然我不知道天使有多么强大,但我的实力远不如我导师的百分之一。可就连那么强大的法师们,都被天使军团所击溃。像是绞杀、全熟、迷宫、律敌……你们都不到四年吧。虽然我不知道理发师先生成为法师多久,但我想至多不会超过半年。” 麦芽酒那充满理性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之后也倾向于赞同:“如果放任天使们不断唤醒,那些渣滓与混球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们肯定都得死。” “哪怕算上那两个逃兵、算上不和者,我们也只有二十三人。” 全熟那干瘪尖锐的声音传来:“但是,并非只有幸福岛有下城区。也并非只有我们才会诞生法师……不管其他空岛的同族如何选择,我们只要选择这种方式来避战就一定是有效的。 “既然幸福岛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欢迎天使’的态度,我想教会应该会优先攻击其他空岛。” “你是要抛弃其他空岛的法师?” 绞杀愤怒的狮吼声传来:“你是打算背叛你自己的身份吗?” 他虽然愤怒,却也并非是为下城区发声。而是为了“法师”——就算是最讲道理的绞杀,也根本没有在意那些无码者的死活! 这一句又一句,听着乐园鸟全身冰凉。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些法师们,根本没有把其他下城区的住民当人看! 敌人根本还没来,他们就在商议如何献祭掉其他无码者来换取平安…… 他们这是燃烧其他住民的未来与可能性,来为“法师”争取时间!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帮派”、“组织”,不过就是一群讨生活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虽然立场不同,但大家都是家人、都是同类、都是有着相同处境的无码者。 但如今在他们看来,下城区的那些无码者都不过是“渣滓”和“混球”。 恐怕那些无码者们也不知道……自命为自由的他们,却也不过是帮派首领眼中的小丑、玩物和道具。和上城区的薪奴没有什么区别……不,那些薪奴们反而可能还更受重视。毕竟他们的生命是受到保护的。 而她冒着生命危险,却只是在救这样一群“法师”、以及孵化“法师”的土壤? 亦或是,在救那些早就确定要被放弃的无码者? 如此可笑…… 但就在这时。 乐园鸟却突然听到了理发师的声音响起: “——选择最多?真可笑……我们是根本没得选吧。” 她仿佛看到了深渊之中的一线光。 第三十九章 雄辩之鸟 理发师歪着头,看着桌上的其他人。 他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虽然作为计划的提出者,但被理发师当面驳斥的托瓦图斯却完全没有生气。 他只是饶有兴趣的开口追问道:“详细说说?” “很简单。你们只听到了‘依然会有愚民去责怪天使’。我不否认这种发展的必然性……但是,那不是‘人们只会责怪天使’。” 理发师平淡的说道:“虽然那些用于攻击教会的声音会被公司放大,但更多的声音却百分之百会指向我们。” 不等托瓦图斯开口说话。 “全熟”第一个站了出来,正面驳斥理发师的话:“你这才是天真。我们从最开始就是被那些薪奴所厌恶的……可厌恶又能管什么?如果厌恶能化为伤害,我早就被杀掉无数次了。 “事实就是:只要教会继续解冻其他天使,我们就早晚会死。因为现在的我们不可能对抗天使,需要大量的时间蛰伏成长。为了这个目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应该承受的。你成为法师时间太短,根本什么都不懂。” 闻言,理发师却是开心的笑了出来。 能有人在这时跳出来踩他,理发师反而非常高兴。 因为他就是故意示弱,钓一条鱼来当靶子的。 这样的话,理发师直接攻击的对象就不再是难缠的托瓦图斯。 是的,他打算阻止托瓦图斯的计划。或者说阴谋。 他非常清楚,那些“教会所赞助的建筑”正是上城区的贫弱者们所需要的。 ——因为他就是靠着教会所资助的各种项目成长起来的。 为了保护那些孤儿、为了让死者能得以安息……为了让大学生以及平民无需花费高昂的代价去“购买”书籍。 为了让那些本就过的很不容易、很累的人们,不会落上那“能够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托瓦图斯的阴谋。 只因为他在这里,听到了——而且做得到。 但是,只是自己叫嚷毫无意义。 托瓦图斯叫来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投票的——除了托瓦图斯之外,无知之幕还有四位法师,可他们却一句话都没说,这说明托瓦图斯早就已经说服了他们。 二十一人的会议里,他起手就有五票。 不算“全熟”这个被他攻击靶子和理发师自己。 ——理发师必须在剩下的十四个人里,争取其中至少十个人的支持。 这意味着,他几乎需要逆转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很有挑战。 可他觉得自己未必做不到——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个欺诈师吧。” 理发师漫不经心的突然提起:“你甚至是永劫轮回里,其他欺诈师的导师。专门教授他们如何欺诈、煽动他人。” “那只是我的职业,不能代表个人品德。” “全熟”对这种程度的攻击毫不在意:“这也是我在帮助组织里的新人们学会求生的本领,怎么了吗?” “所以你就会特别擅长转移他人的注意力,以及给他人植入暗示。” 理发师笑眯眯的说道。 和在场其他法师们的目的都不同。 其他法师还在讨论如何拖延时间、增加同类的时候。 “全熟”是第一个将思路引出到,“干脆将教会的火力导给其他空岛”的人。 “对你来说,无码者们不是同类;和你同帮派的无码者依然不是伙伴;就连法师——只要是其他空岛的法师,也是可以抛弃的。” “这又有什么问题?” “全熟”冷笑一声:“就应如此……我们自己都快要死了,哪还能顾得上他们?” “那么,如果危险迫近到我们之中呢?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也会将我们划为‘他们’。 “只要公司和教会承诺让你活下去,你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们。” 理发师悠悠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吓破了胆的自私者罢了。” 不等全熟说什么,他声音骤然上升、将话题转回了之前讨论的内容:“就像这位胆小鬼所说的……来自上城区的‘敌意’又能有什么用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让‘下城区’不再被需要。” 之前听到理发师那段话的人并不多。 但在场的所有人,却或多或少都没有意外和讶异的表情。 显然……在漫长的与公司的搏斗中,他们也或多或少意识到公司“留了一手”。 正是天恩集团没有下死手,他们才能从夹缝中存活下来;也正是公司始终给他们留了一线活路,他们才能一直持续不断的对上城区发起劫掠和袭击。 “教会从来与无码者不是敌对的立场,甚至偶尔会帮助无码者。真正与教会敌对的其实是我们法师。 “——我们真正的优势在哪里?我们的优势在于,平民根本不知道‘法师’的存在,而公司无法对此进行解释!” 理发师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 “教会如果想要打击我们,必须向公司请求代为‘武装打击犯罪者’的权力、并且开放‘损毁工厂权限’。而这意味着公司权力的流失、话语权的分润、物价持久而大幅的提升、以及伴随而来的民众对公司和教会的抗议。 “另一个办法是,宣告我们作为‘法师’的存在。可这样的话,人们就会意识到,已经被他们默认为身体一部分的‘芯片’其实是不应该存在的。这又会引起新的思潮。 “所以一个实际情况在于……虽然天使不会从战争中疲劳,但教会依然根本不可能对我们造成持续的、持久的攻击,因为厌战的声音来自于上城区的平民。平民无法从对下城区的清剿中直接获益,可物价明显的上涨、以及各种生活物资的短缺,却会直接影响他们的生活。 “但是,如果我们对上城区的建筑发起攻击——情况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不少人渐渐明白了过来。 绞杀缓缓道:“如果我们招致了那些薪奴的憎恨,那么战争的时间就会延长。因为他们也对我们产生了仇恨……复仇的欲望能让他们忍耐生活上的不便。” “正是如此。” 理发师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的说道:“真想让你们看看自己那醍醐灌顶的表情。” 眯着眼睛的蓝发青年身上,缠绕着压倒性的理性与自信。 坐在精灵手边座位的他,在场最为年轻的“法师”、却仿佛成为了会议桌上的第二首领。 “全熟”意识到了不妙。 这个在室内戴着墨镜的矮小男人,毫不犹豫的反击道:“也不必如此吓唬我们,理发师。 “按你自己的说法,公司和教会都无法公布法师的存在、而公司最大的敌人正是教会——我们根本就算不得数。只要公司还需要利用我们打击教会,他们就不可能让我们死……甚至还要想办法延续‘法师’的传承,增加我们的战斗力来维持均衡。 “有了来自公司的高科技装备支援,我们就可以将天使拖入到消耗战。 “因为无法公布‘法师’的存在,教会就无法继续解冻天使。而我们下城区依然会持续诞生新的法师……这样虽然背负了骂名,却可以得到真正的胜利!” “——真的是这样吗?” 理发师反问道:“那我就告诉你,如果我们真对教会投资的建筑进行持续轰炸,最后的最后、我们的结果会如何。 “公司不再需要下城区这个靶子来让上城区的民众进行对立,因为我们‘法师’所进行的一切破坏都会被算到整个下城区、整个无码者的群体之中。这个时候如果公司选择剿灭整个下城区,会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认同——这将不再是‘维持治安’、而是一场有合理借口的‘战争’。 “换言之,这样公司就得到了‘开火宣言’。他们可以解禁所有的致命性武器,只是为了不惜一切代价将我们击杀,因为上城区对我们不再有任何怜悯、而是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这种仇恨会让他们忽视‘第一共识’的存在。 “而如果下城区全部被干掉,不管还有没有法师存活,教会都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让这些天使来继续强制干涉已经‘和平’了的上城区。这些存留于世的天使可能会动摇教会上层的影响力,因此他们也将被再度冰冻。 “作为让教会冰冻天使的交换,从清除不稳定因素的角度考虑,投靠公司的法师们都将被清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发动了这场‘正义之战’的公司都可以得到极强的影响力。在那之后,凡是反抗公司的人,都会被人们下意识的打为‘无码者’的立场。我们之前所制造的所有损失,都会反过来成为证明公司存在价值的证据。公司反倒是成为了‘秩序的守护者’……” 理发师嘴角上扬,眼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公司急了啊。他们已经无法忍受现在这种束手束脚的剥削,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更多。他们想将所有人都逼到他们身后,让他们无处可逃——所以才有了这样的阴谋。 “他们已经垄断了绝大多数的产业,拥有了绝大部分的财富,近乎是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可他们却还想要更多。” 永无止境的贪婪。 蔑视一切的傲慢。 “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教会在民众之间的好感将被大幅削弱,解冻的天使会被再度冰冻。而下城区的无码者被完全剿灭,法师的传承彻底断绝,上城区的民众不敢再反抗公司,生活物价大幅提高,原本的生活秩序被完全打乱。” 理发师伸出手来,每说一句,右手的食指就敲一下桌面。 声音很轻,但落在人们心中却极重。 那交织在一起,宛如蛛网、仿佛阴影般的阴谋,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击碎了。 理发师盯着面色难看的全熟,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么最终,唯一的得利者是谁? “而你——又是站在谁的立场、从谁的角度考虑,对只是希望活下去的我们,提出了这种蛊惑人心的建议?” 他的话音落下。 会议的气氛彻底改变了。 第四十章 不和之命运 毫无疑问,此乃理发师之大胜。 甚至就连投票和表决环节都不再需要。 因为当理发师的话说到这种程度时,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愿意去支持全熟。更不会有人跳出来,在这个时候与他站在一起。 无论是同属于永劫轮回的其他法师,亦或是之前就被托瓦图斯说动的、属于无知之幕的那些法师,都是一样。 除了被理发师生生架起来的全熟之外,其他人都只能给出一个答案——也就是服从理发师的意见。 唯一的败者,就是脸色黑的像是炭一般的全熟。 他这何止是全熟,已经是十二分熟了。 理发师心里清楚,全熟毫无疑问恨上了自己……那敌意和杀意,可以说是毫无遮掩。 但那根本无所谓。 因为他根本不怕。 ——区区诈骗犯、杀人犯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看我等会换个马甲,摇上劣者过来就抓你归案嘞! 理发师恶狠狠的想着。 而此时,其他人看向理发师的目光,都从或多或少的轻视变成了平等——甚至尊重的程度。 他们望向绞杀之时,眼神甚至带些嫉妒。 你是从哪偷的这么好的副手? 凭啥这不是我们组织挖出来的? ——在此之前,哪怕是最信任理发师的绞杀,也不认为理发师能说出点什么有意义的话。他甚至都准备好帮腔了。 因为托瓦图斯所说的话,正贴合了在场所有人的需求。 对抗天使,是他们所面临的危机; 袭击教会,是他们作为法师所继承的仇恨; 让上城区的人感到不爽,是他们这些犯罪组织一直爱做的事; 给公司找麻烦,这是他们作为无码者所期望的事。 托瓦图斯的言语就如同醉人的酒,其中渗透着操控人心的毒。 不知不觉之间……甚至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剥夺了理性、变成了托瓦图斯所期望的形状。 但就在这时,理发师的言语便如同惊雷一般。 在他们甚至是抗拒去听、去理解的情况下,一点点抓住了他们的心脏、硬生生抓着他们从那份迷醉之中脱离出来——让他们彻底清醒了过来。 如今回头去看,在场的所有首领都无比清晰的回忆起,自己那被两人拉来扯去,不断扭转、改写的思维。 虽然没有弹丸也没有刀刃,但毫无疑问……“不和者”与“理发师”之间,已经发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战争……一场在思想层面上的战争。 而他们其他人的思想,正是那两人的战场,是被他们所操控的棋盘。 而年纪轻、资历浅、力量弱的理发师,却硬是正面战胜了一位长生种、击碎了他所编制的阴谋。 首领们看向理发师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这个总是眯着眼睛……看上去脾气温和、性格阴柔的男人,却毫无疑问是一个智慧而果决的战士。 哪怕成为法师的时间还短,但他终将成为他们之中最强大的助力之一! “啪,啪,啪……” 托瓦图斯忍不住鼓起掌来。 “精彩……精彩绝伦!” 这幼子像是沉溺于美酒之中、品味着醇香醉人的味道一般,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如此精彩的演讲、如此卓著的智慧、如此清晰的思路……若你生在上城区,三十岁之前可进董事会。 “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麦芽酒眉头紧皱,毫不畏惧的开口斥问道:“可惜你所精心编织的阴谋,被理发师小哥识破了吗?” “这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托瓦图斯耸了耸肩:“我只是转述人,执行者。我是个外人啊。决定这一切的,肯定是、也只能是你们当地总公司的董事会。 “你们或许不知道,我就是桃源商行驻幸福岛分公司的董事长。我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能豁免总公司董事会的决议……但除非母公司那边的董事会提出明确意见,我们平时也是默认服从当地巨头的董事会决议的。” “也就是说,是天恩集团的董事会提出了这个计划,是吧。” 绞杀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直接从托瓦图斯的话中筛选出了关键词,确定了真正的仇敌。 “当然,当然。” 托瓦图斯连连点头,稚嫩的笑容看上去竟是显得异常纯真:“我怎么会做那种狠毒的事呢?” 但话都还没说完,托瓦图斯就发出了更加危险的发言:“更不必说……这个计划实在太过无趣。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除了这个确立‘下城区的毁灭之必要性’的计划之外,董事会还编织了其他几重阴谋。 “——说到底,就是你们下城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么就该考虑如何榨干最后一滴血了。” 他身体猛然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理发师:“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在上城区出生就好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在上城区出生?”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大大方方站出来与你为敌了。” 托瓦图斯毫不犹豫的答道:“我都已经快想好,能和你一起玩的游戏了。” 理发师心中微微一动。 ……游戏? 是他对劣者发起的那几种“游戏”吗? 理发师隐约间,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托瓦图斯折磨劣者的原因。 但他脸上却是不着痕迹,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哈? “我可不想和你这种坏小孩一起玩什么游戏。不管我在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一样。” “不不,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托瓦图斯微微顿了一下。 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心情的确很好,他还是决定说得再详细一些:“是难度啦。游戏难度。 “你不觉得……如果我利用公司的力量全心全意的围剿你,你根本活不了多久吗?” 黑发赤眼的幼子,笑眯眯的说道:“玩游戏就是要竭尽全力,不然就毫无意义了。所以只能是你在上城区,而我在下城区——这样才公平。” 理发师心中一动。 他想起之前托瓦图斯在蜂巢夜总会时,说出自己背负的命运是“不和”时,劣者那讶异的表情。 劣者肯定是知道命运的。 那么他到底在惊讶什么呢? ……他是否在那个时候,就隐约确定了无知之幕的首领就是托瓦图斯、所以才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 得榨点新情报出来才行,理发师心想。 于是他开口质问道:“你的游戏就是同他人作对吗?” “当然,我可是‘不和者’!” 结果一诈就出来了。 托瓦图斯对“隐瞒真相”是毫不在意:“我生来就是要‘与人不和’的。 “既然要找寻一个玩伴,那么自然是要尽可能找个有趣的。如果一辈子都不能认真起来的话,这漫长的生命岂不是太过无聊了? “所以我当然要下来。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让我根本无法发力。” 不和者摇了摇头,异常可惜的看向理发师:“你若是上城区派来的间谍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就会处于绝对不利的位置。那样的话……我就能竭尽全力的毁灭你了。” 第四十一章 __是真滴牛批 原来如此。 罗素此刻心中宛如明镜一般。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无知之幕那样恳切的想要与劣者作对、想要折磨他…… 那正是托瓦图斯的“命运”。 他所背负的命运是“不和者”。而既然是“不和”,就要首先选定一个“与之不和”的目标。 按理来说,他只需要站在最高处,不断给人设伏就好了。 就像是那种动画小说里的幕后黑手、灭世魔王。随便选定一个目标,不断为其设立麻烦、将其折磨致死。然后再换一个。 但那样的命运太过无趣。 他作为继承了“不和者”的特殊个体,希望能以另一种方式执行自己的命运。 于是,他开始测试。 是的,测试……因为托瓦图斯还没成年,他其实还不必执行自己的命运。 他只是看看这样是否足够有趣。 他从高高在上的董事之位下来,给自己选定了“下城区”的身份。他开始拉拢他人、组建势力,想要对抗的假想敌正是“劣者”。 那个无比强大、十分矛盾,因自我折磨而变得异常有趣的男人。 劣者因自己的命运而痛苦。 他因自己的命运而渴望死亡,却又因自己的命运而变得异常强大——因此还无法触及死亡。 如此看来,独属于精灵之间的“道德”,就是不能阻挡同族的命运。 明明半精灵是诞生就要被处死的,但劣者却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 这正是因为劣者的父亲背负的命运是“对立的婚姻”,劣者才能作为这一命运的延续和证明,而特别得到了“能活下来的宽许”。 因此托瓦图斯无法直接击杀劣者。这也正是他所乐于见到的。 可以说,劣者就是托瓦图斯精心给自己挑选的“高难敌人”;劣者身上缠绕着的命运,正是他给自己设置的“额外条件”,来让自己的行为受到局限。 在重重受限的情况下,竭尽全力与其“不和”。 这就是托瓦图斯在做的事! ……结果还真是哥谭风的剧本。 罗素咂了咂嘴。 只是不同之处在于,这个“小丑”异常强大……强大到需要经过重重自我封印,才能勉强与“蝙蝠侠”公平对抗的程度。 如此一来,卡玛尔瑟一直和托瓦图斯保持联系的理由也就知道了。 并不是董事会需要派出一个同族作为“间谍”打入到下城区。 他们完全不需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下城区远没有那种程度的分量。 只是为了让同族完成命运的特殊道德,他的同族们才能容许、默认托瓦图斯进入下城区胡所非为——哪怕托瓦图斯仅仅只是在“试运行”。 明知“无知之幕”背后的操控者,也不去加以阻止。 而卡玛尔瑟反倒是他的监视者。 他必须时刻监视托瓦图斯,确认他不会真的杀死劣者、破坏卡玛尔瑟自己的命运。 他们之间的沟通,情报的交流,都不过是副产品。 如此一来…… 罗素也就猜到了这个阴谋真正的编织者。 ——正是卡玛尔瑟。 或者说,卡玛尔瑟肯定是幕后推手。他的目的就是一口气耗尽下城区的价值,随后干脆破坏掉下城区这个土壤……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托瓦图斯继续与自己的儿子劣者对抗! 精灵并不畏惧死亡,因此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兴奋过头而选择过于冒险的行径。 但劣者不同。 卡玛尔瑟是那样不希望劣者因意外而死……从这点来说,他竟然隐隐契合出了一种属于父亲的心态。 这样一来,这个计划的矛盾之处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明明下城区还有价值,为什么突然就要涸泽而渔了…… 恐怕“涸泽而渔”的只有幸福岛。就是因为卡玛尔瑟的特殊需求,让他需要尽快毁灭下城区,至少毁掉这一期的下城区。 既然如此—— 罗素推断,卡玛尔瑟除了这个阴谋之外、肯定还准备了其他备用手段。 会是什么? ——那批芯片! 想到这里,罗素立刻意识到了更进一步的真相。 那批芯片有问题,而且是能够毁灭整个下城区的大问题…… 所以卡玛尔瑟之前发布任务时才会特别吩咐他们,不让他们破坏那些芯片。 ——那么罗素就要反过来,破坏掉那些芯片! ……等等。 罗素突然反应了过来。 难道那些天使,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抓捕这些法师……而是希望摧毁那些芯片? 倒也有可能。 天使本性崇善——歼灭法师是使命,但救济、保护无辜者是天性。 如果他们通过某种途径得知,这批芯片足以杀死整个下城区的住民。恐怕他们会放弃歼灭法师的机会,转而优先摧毁那些芯片。 所以乐园鸟才孤身一人前来,走之前还特地给他装了个窃听器。 就是为了能确保她破坏芯片时,这些法师们不会接近她身边! ……真是多亏了托瓦图斯这个大漏勺。 如果没有他毫不避讳的说着这些话,罗素还真没法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那么罗素要做什么就很清楚了。 那就是尽可能的拖住这些法师们,不让会议结束。 拖到芯片被乐园鸟销毁、破坏……再拖到劣者就位,翠雀的轰炸准备完毕。 于是理发师抬起头来,看向托瓦图斯。 “……精灵都和你一样自负吗?” 理发师的眼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明显的、却又恰到好处的排斥感。 那是属于“守序者”对“无序者”那种独有的厌恶与排斥。 而对此,托瓦图斯只是笑了笑。 “没人和我一样。” 不和者的言语之中,充满了极强烈的自信、以及压倒性的存在感:“在精灵之中也是如此——我是独一无二的。” “自恋也要有个度,不和者。” 麦芽酒双手抱胸,毫不留情的骂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如果理发师是上城区的间谍,他刚刚什么都不说就好了。就算上城区真的有间谍打入了我们之中,他也绝对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这位戴着眼镜、有着枣红色长卷发的知性女人,显然对理发师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与信任。 她根本不遮掩自己对精灵的恶意,也是除了绞杀和理发师之外、唯一敢于站出来直接骂托瓦图斯的人。 理发师有些讶异的看向麦芽酒。 ……她怎么敢的? “是不是很意外?” 绞杀笑了笑,发出浑厚低沉的声音:“因为麦芽酒真的很强。” “那么,她刚刚说自己的实力不如老师的百分之一……是谦虚吗?” 理发师向绞杀询问道,同时不着痕迹的又开了一个新话题。 绞杀闻言哈哈大笑。 除了全熟之外,其他人嘴角也或多或少的露出笑容。 白狮子大笑着答道:“那是因为,她的老师就是旧时代法师里最强大的那个!” 原来如此。 理发师脸上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 “全熟”作为一位欺诈师、之前也明明对托瓦图斯冷嘲热讽的念了两句,可自己在提出反对意见时,却莫名其妙跳出来攻击自己。 原来是麦芽酒的舔狗啊。 那这些事就能完全说得通了! 之前是因为麦芽酒先讽刺出声,所以他才跟着一并讽刺;而之后在托瓦图斯说出了详细计划之后,麦芽酒认为这的确有道理、于是全熟立刻修改了自己的立场——甚至更进一步的选择“卖掉其他空岛上的法师”。 那是为了给麦芽酒做反衬,以此显得她的话反而是更为“保守”的一方、更容易被其他人接受。 而这个时候,理发师跳出来全盘否定所有人的思路。 “全熟”当然要在麦芽酒出声之前,就站出来反对理发师。 正如罗素之前的分析一样,全熟的确是一个胆怯的懦夫。否则就算是垫发言,全熟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想到抛弃同类来求生的念头……那么一个如此胆怯的懦夫,又怎么敢于在他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呢? 这并非是他慌了头,也不是他欺软怕硬。 只是他习惯性的在给麦芽酒“垫发言”——他以一个严重到甚至有些过分的控诉起手,这样麦芽酒就能当好人来劝和、拉架。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次一头撞上了前所未有的铁板! 就像是打算在开团之前骚一下、吸收一下对面的控制技能……结果万万没想到,他刚漏了个头出来,就被理发师一套满血带走……随后就是他们溃不成军,而他要背首锅。 之前全熟没有继续垂死挣扎的申辩、却也没有道歉认怂的原因正在于此。 因为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清醒。 在罗素说服了所有人的时候,全熟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没了。 那就是麦芽酒的好感、以及他的面子……甚至可能还有麦芽酒的信任。 理发师瞥了他一眼,感叹着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 舔狗是真滴牛批。 第四十二章 教宗型天使 “下城区最强大的法师吗……” 低声喃喃着,理发师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麦芽酒”。 作为下城区最有资历的本土法师,即使面对精灵时,麦芽酒也没有丝毫畏惧。 她看上去大约只有二十多岁,甚至可能比“罗素”还要年轻一些、更不用说是“理发师”。 事实上,这些法师们的年纪都不大。基本上就是大学刚毕业这种程度,还有个别人应该只有十几岁。 哪怕是看上去最显老的全熟,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也就是绞杀这种重度灵亲症患者,才会因灵亲症的影响而看不出具体年龄。 麦芽酒脸上戴着的无框眼镜是平光镜。 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早就不再需要近视镜这种东西了。更换眼部义体便捷而有效,像是小琉璃那种义眼甚至还能开LED、或者自定义瞳孔颜色和图案。而再有钱一点的会选择植入辅助晶体,以此压低义体化程度。 这种眼镜要么是单纯的饰品,要么就是某种特殊器械。 就比如劣者喜欢用的那个,链接了整个幸福岛的监控中枢、能够使用AI面捕识别瞬间确认这人是否在摄像头下杀过人的眼镜。 但是麦芽酒看上去不像是有那么复杂,倒更像是某种仪式……或者说自我暗示。 理发师想到了劣者的父亲——他也戴着眼镜。而且他在使用那个仿佛是让时光倒流一般的强大法术时,是特地摘下了眼镜的。 他记得对方摘下眼镜的瞬间,瞳孔之中流动着某种绚烂的虹色光辉。 那是以浅蓝色、深蓝色、紫色为主色调调和而成的星云。 ……如此说来,这种眼镜实际上是一种自我封印? 排除掉这部分的原因,这眼镜给了她一种知性能干的气质。 她的皮肤白皙,有着湖绿色的双眼。长长的马尾末端,其中一侧还系了一个黑白格子的蝴蝶结。 她的长发是大波浪,颜色是偏褐的枣红色——那应当是天生的而非是染色。因为她身后还能看到同色调的、真正的“马尾”。 麦芽酒身上的服装也相当的正规,就是普普通通的职场套装。 这副打扮若是放到上城区,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上班族……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来看,或许还是一位中层领导。 能够在不植入战斗用义体的情况下,如此稳固的维持首领之位,也绝非仅是靠智慧和气度就能完成的。 同时,理发师没有忘记。 最为危险的犯罪组织……渴求着加速毁灭、重置世界的“永劫轮回”,这正是这个看上去异常理智的女性创立的。 “你可能不知道,理发师。” 麦芽酒看向理发师,语气相当友善:“我们组织的名字,就来自于我的导师。 “他的代号就叫‘永劫轮回’。早在‘大地时代’时,他就是浮空塔的掌控者,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八位法师之一。这同时也是我们学派的名字……只是可惜,我到现在依然还是没能掌握他老人家的传承。” “那么请问一下,”理发师看也不看脸色焦黑一片的全熟,撑着桌子凑近到对面一侧的麦芽酒身边,礼貌的询问道,“您如果和天使正面战斗……大概胜负几何?” “一对一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可以轻松获胜。” 麦芽酒毫不犹豫的就答道,显然是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我说的不是‘守护者’、‘治愈者’、‘冲锋者’这种下位天使……而是‘辉煌者’、‘崇高者’这种上位天使。我所学会的法术,特别擅长小规模战斗……哪怕是第五层级的天使都无法战胜我。如果你不了解天使的实力的话,那么我告诉你……第五层级到第六层级的上位天使,大概相当于八级红移强度的灵能者。” 也就是已经渡过“黄道十二宫之墙”,还没有抵达“利维坦之墙”的境界吗。 理发师点点头,示意理解。 最高能够量产八级灵能者……也怪不得教会的影响力如此强大。 在近乎瓜分了世界的七巨头面前,能直接拿走一块浮空岛自用。还没有任何人对被教会拿走的那一块说些什么。 “那第七层级呢?” 发问的人并非是理发师,而是坐在一旁的“迷宫”。 那是一个眼睛上蒙着黑色布条,肩后有着一对黑色鸦翼的男人。 他并非是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的人,而是另一个小组织的首领。 和麦芽酒的关系还算熟络,所以之前麦芽酒才点了他的名。 大家对此也有些好奇……毕竟这些资料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到的。 除非和自家导师关系足够熟络,才有可能听到这些在浮空岛上永远也听不到的秘密。 “第七层级是教宗啊。” 而回答的也并非是麦芽酒,而是看热闹的托瓦图斯。 精灵幼子嘲笑道:“教宗怎么可能亲自出动?所以最高级别的天使也就是第六层级了。” “教宗自己也是天使?” 有人惊疑道。 理发师恍然点了点头:“应该是每次教宗换届之后,都会带上天使光环吧。” “没错,教宗也是唯一持续活跃于世的天使。教会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政治实体,拥有着轻易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如果最高级别的权柄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想要成为教宗,就要在继位仪式上、在众人的见证下戴上被固化的天使光环,接受第七层级的天使的‘神降’。直到卸任之时,才能摘下光环。 “也正因如此,教会才能控制天使……不然的话,如果教会完全腐化、天使解冻后第一个肃清的就是教会本身。同为枢机主教,教宗能够指挥、任命其他枢机主教的权力本身,就因为他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天使,‘救世主’。” 托瓦图斯非常耐心的解释着:“拥有‘救世主’的人格,教宗的思维一定是往‘救世’的大方向走的。这就可以保证教会的核心路线不会偏斜……在这个就连教会都已经不再信神的时代,天使化的教宗就是教职人员的信仰。” 对于一般精灵来说,绝对不可能跟外人说的“隐秘知识”,被托瓦图斯毫不在意的往外大甩卖。 就像是他根本不在乎“历史”被人知晓一样。 又像是在故意透露给什么人。 第四十三章 大聪明出演的无间道 “不过,我虽然能够对抗单个天使……” 麦芽酒为其他法师们警告道:“但哪怕是任意一个第四层级以上的上位天使,搭配三到四个下位天使,我就很难很难战胜了。大概率会战败。 “哪怕是第一层级的‘治愈者’,也拥有着相当于第六层级的灵能者的治愈之力。被划为前三层级的天使,不代表了绝对性质的弱小……只是因为他们缺少战斗力、或者必须依附于其他人。而四至六层级的天使,都是拥有着强大战斗力的个体。 “如果上下位的天使聚集在一起,他们就绝非拖累、而成为了麻烦的强援。 “我的导师告诉我,哪怕是最弱小的上位天使‘牺牲者’,假如搭配两到三个治愈者加一个守护者组成一个牺牲者阵列,甚至能够对抗数量两三倍于几身的精锐法师。 “天使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第四层级以上的上位天使是可以‘分封’下位天使的。这就是上位天使和下位天使的区别。 “‘分封’是一个大型的,可临时升降级下位天使的光环。第六层级的天使可以将第一至第四层级的天使互相转换等级;第五层级的天使则可以进行第一至第三层级的转换,第四层级则是第一至第二层级。虽然强行转换圣名之后‘适应性’会下降,但就算再降低也依然能用的出来。这样的话,每个上位天使都可以将随行的下位天使调整为适合自己的状态。 “而最关键的是,最可恨的‘治愈者’就是最低的第一层级。这意味着任意上位天使都可以将下位天使临时调整为治愈者……治愈能力这种圣秩,就算强度不够也无所谓,只要数量补上来也是一样的。如果一次无法击杀,天使们只要脱离战场、很快就能满状态回归。 “所以,如果看到天使——你们记得,一定要优先击杀上位天使。哪怕他们有下位天使的保护,也必须优先击杀上位天使。” 法师们严肃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都知道天使的存在,但这也是第一次知晓天使的战斗方式。 他们虽然也都有自己的导师…… 然而想要知道这种战斗方式,首先要直面天使变阵然后依旧存活。 他们的导师显然没有那种强度……大概都是躲在地上的法师塔里面,躲过了天使的战略轰炸。 再强一点的,肯定就派到浮空塔上驻扎了。那些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天使军团袭击的第一批法师……只有最强的那些才有可能逃回到陆地的据点上。 “也就是说,如果天使的数量超过两位数,他们就可以进行调整,临时拼凑出以不同的上位天使为核心的战场方案。 “……那这可真的难搞了。” 绞杀声音低沉:“这意味着如果天使数量足够,我们永远不可能克制他们。” “所以导师们才战败了。” 麦芽酒摇了摇头:“那就是活生生的战争机器。” “还好,我们获得了一批治疗芯片。有它们在……我们至少能与天使展开消耗战。而不至于被六七个天使轻而易举的消耗致死。 “根据理发师的说法,只要我们能撑住、民众就会开始厌战。公司也会钳制教会……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和野蛮生长的法师不同,“天使”从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军团作战而考虑。 复数天使只要聚集在一起,战斗力的提升何止翻倍。 可法师们和法师们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能力要么重复、要么毫无协同,甚至还有可能互相干扰…… 这正是理发师自认为下城区无法对抗天使军团的根本原因。 “……理发师,你脑子好使。你说,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迷宫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向理发师询问道:“这批治疗芯片,其实是公司故意送给我们的? “公司高层就有许多法师,他们经历过那场战争,知道天使最可怕的就是消耗战。 “所以这批芯片其实不是我们劫掠到的,而是他们故意送给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拖住教会。” 理发师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 ——这位就是公司等着的“第三层”啊。 这批芯片的价值很高又很实用而被分发用于对抗天使,这就是第一层。 有人意识到这芯片来的太容易,怀疑这是不是某种阴谋,这是第二层。 然后当有人意识到,公司知道天使的核心战术是消耗战、而他们需要法师来均衡教会,所以他们故意发放了芯片给他们,这是第三层。 随后才是卡玛尔瑟的第四层计划:这芯片里面被动了手脚,根本目的是灭绝下城区的有生力量,来逼迫托瓦图斯不再与劣者作对。 甚至就连托瓦图斯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没有理发师的话,想必会议会按照他的想法这样一层一层叠上去。 就等有个大聪明跳出来,说出第三层的想法、卡玛尔瑟的阴谋就成功了。 结果卡玛尔瑟根本没猜到,“理发师”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会议的方向已经彻底偏向了“如何对抗天使”。 而这个时候,“迷宫”依然绕了一个圈子抛出了第三层的论点。 这实在是太过突兀。 ——这个“迷宫”,要么真是个实心的大聪明、要么就是卡玛尔瑟打下去的钉子! 而且还是不太聪明的钉子。 刚才麦芽酒的眼神动了一下……理发师相信,她也意识到了疑点。 有了麦芽酒的支持,理发师直接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可我刚才说的很明确了。 “既然董事会向托瓦图斯这边委托,让我们掉入‘对抗教会’的陷阱之中……就说明下城区的价值已经快要耗尽。难道他们还会为我们准备好、在我们识破了他们阴谋的情况下,专门用来对抗天使的道具吗? “公司已经动了杀心,他们动手是早晚的事。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资敌? “还是说……你认为,董事会从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计划可能失败、所以才准备了后手?” 理发师这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杀人诛心。 他这话就是明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就是公司打入进来的间谍”,通过破解不和者带来的阴谋来得到大家的信任? ……虽然真相确实是这样的。 但这听起来实在太蠢了。 因为没有理发师在的话,下城区就已经要团灭了。 理事会大可不必绕个大圈子,冒着平白无故多了许多的风险,达成同样的目的。 正如托瓦图斯所说,公司的核心需求是“效率”。 “迷宫”猜出了理发师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敢承认。 他连连摆手,露出苦笑:“怎么会,我都说‘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了……现在看来可能是我猜错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而在迷宫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理发师就立刻能够肯定,迷宫一定就是董事会的间谍! 因为迷宫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对。 如果他只是个偶尔想到这一层的大聪明,在被罗素跳出来质疑的时候……那么不说“那以防万一,干脆把芯片毁掉”,起码也得继续推想“那么这些芯片会不会是用来在之后剿灭我们时使用的定位之类的什么”。 可他什么都不说。 宁可让自己被其他法师怀疑,也不继续分析透露一些关键信息。 这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理发师思索了一下。 天恩集团打入进来的间谍……留还是不留? 他很快确定了那唯一且必然的答案。 ——不留。 有我一人就足够了。 于是理发师直接开口,堵死了对方迂回的道路:“但我想了想,迷宫兄弟说的也有可能。只是他或许在角度上猜错了…… “如果说,这些芯片的确是公司故意给我们的。但它们已经被公司动了手脚,只要使用过就会被公司的网络定位呢? “这样的话,这些芯片既可以帮助我们对抗天使、也可以在之后公司剿灭我们时派上用场,帮到公司。” “——理发师说的对。” 第一个作出回应的,不是绞杀而是麦芽酒。 她干脆的答道:“以防万一,我们最好还是销毁掉这批芯片。” 之前专门提出了“天使最擅长消耗战,所以我们需要治疗手段”的人,却第一个提出了“不如销毁这批芯片”。 这个信号是非常清晰的。 在场的人虽然可能不太聪明,但肯定不蠢。 包括全熟在内……在场所有法师都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迷宫”。 而迷宫双眼遮着黑布、看不出具体表情,可他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或许是为谨慎而沉默、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虽然没有证据、也不能笃定……或者说,在理发师、不和者或者麦芽酒开口之前,其他人不愿首先揭露这个秘密。 但就他跳出来与理发师对话的瞬间……他的伪装就被对方轻易拆破。 在这一刻,迷宫已经永久失去了其他人的信任。他将永远被其他法师孤立……如果他再不离开下城区,或许某一天就会死在街头巷尾。 第四十四章 【教父】 “我提议,诸位。” 麦芽酒突然开口道:“我们已经见证了理发师的智慧与格局。整个幸福岛的下城区,诸位的生命以及法师的传承,都多亏了理发师才得以延续。 “虽然理发师并非是我们永劫轮回的人,但在今天之后、我会让手下的人把理发师先生当做我们的干部,所有人都要如同尊重组织内干部一般尊重理发师先生,在他需要的时候服从他的命令、在需要他的时候请求他的智慧。” “我相信理发师不会作出不利于我们下城区的事,如同我相信绞杀能维持下城区的公平……” 永劫轮回的另外一位高层,也是第一时间应道:“所以我们也愿意将理发师先生尊为副首领。” “毫无疑问,理发师阁下的头脑是我们法师的瑰宝……” 另外一人也跟着应和道。 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应道。 这不仅仅是尊重与保护—— 这恰恰是对绞杀的压制,以及对理发师的忌惮。 他们已经亲身体验过了理发师的智慧。 这份头脑,即便是在上城区也能轻易搅动风云,和长生种董事正面过招。作为阴暗野蛮之地的下城区根本用不到这份智慧……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程度。 拥有了理发师的头脑,原本就打算作为“仲裁者”而存在的白狮组,又会扩张到何种程度? 轻而易举就破解了精灵董事的阴谋,他们的计划岂不是摊开在他面前一般? 于是他们所有人都纷纷向理发师示好——不约而同的,将自己能给的、组织内剩余最高级别的位置送给了理发师。 这样的话,理发师至少在道义上,不能帮助白狮组吞并其他组织。 因为那严格来说,被吞并的也是属于他的组织。这毫无疑问会折损“理发师”的威望和名声。 “看来,这场会议上……我们唯一得到的就是理发师先生。” 作为背景板的托瓦图斯,既不生气也不闹,反倒是对眼前的场面很感兴趣、为众人的选择和反应而赞叹。 他的言语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认同,就好像是“你们选了理发师,起码说明审美还没跑偏”一样。 “那么我想,让理发师在各个组织里担任不同的位置、未免太过混乱。每个组织称呼他的方法都不一样,难免会弄混……那么不如干脆给理发师起一个通用的称号。让这个称号在所有组织中都拥有威名。” 托瓦图斯慢悠悠的道:“今天,理发师救了各位的命。那就如同父母之恩。而各位日后还要依托于他的智慧,依赖于他的调停,可以说理发师就是整个下城区所有帮派共同的父亲。 “在上城区,有一些亲近赛博教会的富贵家庭,会给自己新生的孩子寻一位主教、作为孩子的第二个父亲。这是互惠共利的关系,教子日后的成就也会荣耀教父、而教父也可以依靠自己的人生智慧与人际关系来帮助教子。我想,各位与理发师的关系,就如同教子与教父。” “那么我们不如尊称理发师先生为‘教父’,如何?只有高层能得知‘教父’的代号是理发师,而对于下层就直接将其称为‘教父’。” 托瓦图斯的脸上露出坏笑。 这是把“理发师”架在火上烤的阳谋——下城区出现了一个近乎统合所有组织的“首领”,这必然会惊动天恩公司。 “我没意见。” 结果,理发师笑了笑,却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看到理发师有如此胆色,托瓦图斯也是干脆利索。 他直接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下来,笑眯眯的躬身对身边理发师行了一礼:“那就别等下次会议了。您直接上来吧。” 理发师更是毫不跟他客气。 他直接挪到了圆桌中间的椅子上,看着托瓦图斯坐到自己之前的位置上。 从这个位置,看着左右两侧分开坐在桌前的帮派首领们,理发师叹了口气。 你说,我这才学了三天法术的萌新法师,怎么就成了法师们的议长、下城区帮派的教父呢? 虽然严格来说,除了麦芽酒与不和者,其他人也只不过是大号萌新就是了…… “那么,会议继续。” 【教父】理发师平淡的说道。 另外一边。 “教父……吗。” 听完了理发师所有发言的乐园鸟,低声喃喃道。 她知道这个名词。 并且她觉得,理发师完全配得上“下城区所有人的教父”的称号! 在理发师说出那雄辩之言的时候,她激动的浑身颤抖;在理发师被全熟攻击的时候,她恨不得揍全熟一拳;在麦芽酒毫不犹豫的支持理发师的时候,她一边感到莫名的骄傲、一边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在理发师猜到了“这芯片可能被下了毒”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强烈的认同感、甚至感动到想哭。 原本乐园鸟就想要摧毁那些芯片,甚至都已经走到了那芯片的边上。 可理发师都说出了这样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是否要做下去…… 仿佛就算没有她,下城区也绝对不会有事——因为有“教父”在。 但哪怕是为了教父分忧……还是做吧。 总会有人不服从“教父”的。比如说那个全熟,比如说那个迷宫。 他们说不定就会来偷走芯片。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后悔。 乐园鸟想着。 她原本准备了两种手段,销毁这个芯片。 一种是她手提包里面储存着的炸药;另外一种就是使用她那“天使光环”作为信号器,直接近距离覆写掉那些芯片的数据。后者是前者计划的补充……万一她没有时机安放炸药,就使用后者将芯片抹白;而且最好在使用炸药之前就将芯片抹掉,防止还有芯片第一时间被冲击波炸开、却保持了完整。 根据乐园鸟的分析,那个法师在记忆的细节之中,插入了一些能够触发精神污染的奇怪记忆体、如同某种心灵寄生虫。在使用这个芯片的时候,就会被它钻入到人格之中。之后应该就会逐渐开始做噩梦,然后噩梦的频率越来越多,最终记忆开始被改写。 ——就像是恶魔制造使魔一样。 而天使光环的辐射,对这个是有效的。 毕竟芯片的本质和光环其实也不差太多。 只是芯片储存的是能够觉醒对应灵能的记忆和感情,而光环中储存着的是能被圣秩之力认可的记忆、性格与意志。共同之处就是都有记忆。 乐园鸟改造了父亲留下的天使光环,将它的频率放大了五十倍、并调整到了录入频率。这样她只要接近任何记忆芯片五十米内,就可以逐渐覆盖掉芯片中储存着的“记忆”数据、从而使芯片内部的记忆文件被无效化。 如果真有人使用这个芯片的话,或许会体验到佩戴天使光环的感觉呢。 那大概会很滑稽吧。就让他们为自己犯下的罪行痛哭流涕吧。 乐园鸟笑眯眯的想着,围着储存着芯片的箱子慢悠悠的溜达着。 她所能想到最恶毒的报复,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而就在这时。 她突然听到外面的天空传来了奇异的啸鸣声,打破了原本只有海水涌来落去的平静天空。 “……那是什么?” 她好奇的看向天外。 下一刻,乐园鸟眼中流露出了惊骇。 那是…… “……月亮?” 她喃喃自语道。 头上的大海之中,突然多了一轮满月。 海里怎么会有月亮? 而且,那比她曾在上城区见过的,最闪耀的月亮都要更加明亮。 在她的印象中,月亮理应是黯淡朦胧的灰白色才是…… 无数闪耀着夺目光辉的光点,从那明月之上分离,悬浮于空中、逐渐分散。 那是什么…… 乐园鸟从未见过那种东西,但她总感觉……它们似乎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随后,那些闪耀之物开始逐渐变大。 那是它们在接近过来—— 便宛如末日一般,闪耀之物铺天盖地般坠落。 第四十五章 机兵:月光石 翠雀此刻正闭上眼睛,躺在像是按摩椅、或是游戏仓的月白色金属舱体内。 那是名为“中控器”的特殊道具。 机师们无论是将意识跳入微型无人机、重型卡车亦或是构装机兵,都需要大小不同、规格不同的“中控器”。 就像是电器的遥控器一样,不同的机器有着不同规格的中控器。 最小的中控器或许只有一个公文包大小……但如果是大型构装机兵,就必须使用型号为“御座”的大型中控器才能驾驭。 此刻,她穿着特殊的白色全覆盖紧身衣,浸没于特殊的液体之中。 她的意识并不在身体中。 透过中控器的操控,她的意识潜入到了名为“月光石”大型构装机兵之中。 那是以月白色为主色、以象牙白为辅色调的,给人以“优雅”感觉的机兵。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穿着喇叭裤和长袖的披甲武少女,身后有着两片会让人联想到蝉翼的软质披风。 然而它足有二十多米高——若是降落在地上、大约也得有四五层楼高。 而此刻,它正悬浮于海面与下城区之间。 如同陀螺一般,“月光石”倒置着、安静的悬浮于食品工厂区的A区“下方”。 是的,下方。 因为下城区的重力是倒置的……它们是藏于上城区下方的影子都市。所以下城区的住民抬起头来只会看到漆黑的大海……所以他们抬起头来,才会看到真实位置其实在他们下方的“月光石”。 它甚至只是待机在这里,连推力都不再需要。 下城区那逆转的重力、与外界正常重力的交界线,足以让它安稳的悬滞于此处。 翠雀缓缓“睁开眼睛”。 “月光石”的先进传感器,将下方的地形与生物位置扫描完毕、在脑中构建出了立体模型。 ——打开潮汐机关。 她心中念着。 “月光石”的双眼逐渐亮起月白色的光辉。 随着身下大海的澎湃呼啸,它全身逐渐闪耀起了月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是冷光,若是靠近的话会感受到肉眼可见的热力。甚至接近月光石本体的空气都因加热而变得扭曲。 ——打开全频带监视机关。 它身后的两片“斗篷”逐渐抖动着打开,纤薄半透明的白色“蝉翼”完全展开之后、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抬起头来,正如同一轮明月悬挂于空中。 无形的灵能波动笼罩了既定打击位置。 每个持有义体的人,都感受到了仿佛被静电打到一般的轻微接触感。 而在翠雀“视野”右上角,一个又一个的义体名称飞快的弹出。 如果说,借助碟板的力量……灵能黑客能够夺走他人义体的操控权。 那么“月光石”就是最大规模的碟板。 这是专门用于电子战的重型构装机兵……是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再被允许制造的禁忌兵装。 唯有六级以上的灵能者,才能勉强驾驭的最高级的军用装备。 是的,军用——在这个已经没有军队的世界里,残存不多的“军用”装备。 只要翠雀想的话,就可以精确操控“月光”影响范围内的任意义体或是器械;也直接发射强力电子脉冲,批量瘫痪范围内的所有电子器械。 而此刻,她打开这个机关,只是为了确定那些无法被扫描到的工厂机器的具体位置。 她的意识掠过大地。 二十四个没有人员聚集的打击点,被她以极快的速度标识。 这些位置可以精确的将目标建筑物及周边建筑一并摧毁,而不会波及到人群与机器。 这是仅为警告与校准而发出的打击。 ——发射。 在她的念头之下,月光石的蝉翼之下,无数闪耀着明亮光辉、散发着热源的弹头向着周围弥散。 这并非是为了摧毁有生力量或是攻坚用的弹头。 仅仅只是一种热诱饵式无人机而已。 它真正的用处,就是这样弥散在四周、保护作为信号干扰源的月光石。 这样无论是飞行器、其他构装机兵、有飞行能力的上位天使,亦或是导弹……都会被它们拦截。 这就像是悬浮于空中的“鱼雷”一般。 而这些闪耀着光辉的无人机,宛如一道道彗星——自“上空”坠落。 它们飞速接近着被月光石瞄准的位置。 那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但因为它们接近下城区实在是太远、以至于看起来坠落是那样的缓慢。 而当人们意识到它们正在向着自己飞来的时候——它们的速度已经加速到了极致。 伴随着尖锐而响亮的嗡鸣声,这些从天而降、自海中升起的彗星,便狠狠撞在了建筑物周边。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骤然间响起。 人们饱含着恐惧的惊呼声,伴随着爆炸与建筑物的崩塌声一并响起。 火光、腾起的烟尘。坍塌的建筑物发出可怕的巨响声,激起了更多的烟尘。所有的墙壁都在同时开裂倒塌,甚至就连地面都在剧烈的摇晃。 被建筑物砸毁的机器,有的爆出了更大的火光、有的则开始往外喷射着危险的气体。 这一轮爆炸,没有任何人直接丧命……但有人被坠落的建筑砸在了下面,也有人被破碎、飞出的机器碎片贯穿了胸腹。 “怎么回事?” 听到呼啸声的下一个瞬间,就被晃动着的地面甩了一下的麦芽酒忍不住惊呼道。 绞杀立刻呼的一下从桌前站起,他身后的小凳子直接被他踢的倒飞出去。 而他几乎只是两步跨出,就站到了理发师和不和者身后。伸手精准的从空中捞住了一块碎裂的混凝土石板。 “公司的人。” 绞杀言简意赅的答道:“是构装机兵的轰炸。” “老大,不好了!” 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惊恐的声音:“劣者来了……而且,而且他开始杀人了! “天上还有发光的怪物……他们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因为爆炸,建筑物的坍塌导致门被卡住。 他想要推门进来,却根本推不动也拉不开。 绞杀快步走了过去,高声暴喝:“让开!” 他助跑两步,一脚踹了过去。 结实的、斜斜卡在墙里的木门被绞杀直接踹到爆碎。 “是‘月光石’啊。” 抬头看着窗外那轮明月的不和者有些讶异:“天恩集团居然出动了这种级别的机兵……他们是真舍得啊。” “你还在这不紧不慢的!” 麦芽酒毫不客气的高声叱骂道:“那可是重装机兵!他们这是要把你一起炸死在里面!” “怕什么,月光石这个型号又没有什么火力。” 托瓦图斯却是不紧不慢的耸耸肩:“又不是琥珀、火欧泊或者红宝石……天恩集团也不是没有杀伤性的机兵。琥珀能够一炮就把我们炸上天,而红宝石的光束炮连上位天使都接不下。火欧泊更是轰炸特化型的堡垒型机兵。 “可他们却专门出动了在下城区没什么大用的月光石——刚才那种无人机就是月光石最高级别的火力了,怕什么怕。” “既然如此,这说明他们肯定不想在这里歼灭我们。” 理发师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那么怕不怕的……其实没有什么影响。” “是啊。与其怕她,你们不如小心一下劣者吧。 托瓦图斯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恶意笑容:“月光石多半是炸不死你们的。但劣者那家伙,既然解除了行动限制,一定能把你们轻易捏成碎渣。” 第四十六章 当场表演一个公报私仇 “如果各位能对付刚才那种无人机的话,就散开跑吧。” 之前沉默了许久的迷宫突然开口道:“劣者的移动速度就那么慢……只要不是冲着劣者的方向跑,肯定是能跑出去的。” “哦?” 反倒是全熟和他怼了起来:“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这个叛徒的话? “就是你把我们卖了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显然是把理发师刚才的推断当真的情况下才能说出的话。 全熟显然是调整好了心态——虽然刚被理发师臭骂一顿、丢了面子,但他转头又开始舔理发师。 他就像是狗一样全力撕咬着迷宫,正是希望讨这位“教父”的欢心。 但理发师看着他,却只感到危险。 他语速极快的接道:“不,各位。迷宫说得对。 “我推断,公司这次的行动一定有某个不那么明确的目标。不然的话,他们的轰炸不会如此精准……精准到刚好没有炸到任何人。因为他们无法判断我们谁是谁,也不确定我们在哪里开会……他们只知道我们的聚会在这个工厂里。” 这倒不是什么严谨的推理。 而是理发师从结果反推出来的动机。 在场的法师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理发师话中的意思。 “这次轰炸只是为了把我们赶出去。” 麦芽酒第一个完整的分析出了“教父”话里的意思:“劣者只有一个人。就是为了活捉什么人,他们才动用的月光石。” “要不直接把劣者干掉吧?” 绞杀沉声开口道:“我们这里有那么多人。” 麦芽酒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人数在独自行动的劣者面前没有任何意义。没有那些人拖累他,劣者近乎是无敌的。我大概可以战胜劣者,托瓦图斯也可以。绞杀和迷宫付出生命的话可以对他造成点麻烦,而其他人多半近身都够呛。 “而且,我不可能在劣者面前保护你们。我做不到,也没有那种义务——假如我在这里把他重创,导致他恶魔化的话……留下的所有人都要死。我才不会留下。” “那就这样……我们分散着跑吧。谁要看到劣者,就赶紧提醒其他人不要靠近这个方向……” 全熟的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胆怯。 “不可能。” 托瓦图斯还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双手抱胸嗤笑道:“在月光石下面,你还想用通讯设备? “打开你们的无线电,看看还能收到信号吗?” “……那怎么办?” “就分开跑吧,看运气咯。” 托瓦图斯耸了耸肩,脸上倒是毫无畏惧:“就和迷宫说的一样,劣者只有一个人。他想要发挥最大程度的力量,就只能一个人行动……但这意味着他只能抓走一个人。” “他要抓谁?” 另外一位首领惊疑道:“教父吗?” 他们下意识的认为,也就只有教父才值得这个规格的抓捕。 “那不会,我们也才刚领略教父的智慧。他们没道理知道的更早。” “是法师,他们是想要抓个法师!” 麦芽酒已经反应了过来:“这次之前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次会议其实是法师聚会!” “没错。” 理发师面露凝重之色,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迷宫、才接着说道:“有人泄露了我们这次会议的本质。” 闻言,麦芽酒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是向外面那些人隐瞒“法师”身份所用的障眼法——参与会议的都是选定的高层,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法师。 而在外围成员看来,这次会议其实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高层开会,底层干活。 就算公司在各自组织内有线人,他们也无法确定究竟哪次聚会才是法师聚会。 “今天之后,我们法师的身份应该就泄露了。劣者就算抓不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只要随便抓几个外围成员,就能得知我们的身份。” 麦芽酒讽刺道:“那我倒是倾向于有人被抓到。不然的话,他们之后多半就要随机突袭某个据点、挑选一个幸运儿了……反正不会是我。你们猜会是谁?” “你不如直接投降吧,迷宫。” 全熟立刻尖锐的讽刺道:“反正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不是吗?” 迷宫二话不说,突然直挺挺向身后倒去。 他整个人落在地上,直接融了进去、化为了真正的“纸片人”。 变成一张纸的迷宫被飞快的折叠了七次,随后就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他跑了,”绞杀摇了摇头,“行了,各位。日后再找他算账……我们分开跑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理发师,沉声开口:“你跟我一起走。” 绞杀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显然是担心理发师处理不掉那种无人机。 为了顾忌理发师的面子与威严,他没有说出理发师“只学了三天法术”的事实…… 万一理发师被无人机炸晕过去,这位“教父”就要被劣者直接捡走了。 “放心。” 理发师拍了拍胸口,意味深长的看向了绞杀。 那是他那两把枪的位置。 绞杀看了一眼,恍然的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多说。 确实,理发师的法术还有点菜。烧个人估计一分钟都烧不死,但枪法倒是真的好。 绞杀几乎没见过枪法这么好的神枪手……就算有,也都是接入了芯片的“自瞄哥”。 既然如此,他也确实不怎么怕那些无人机。 “如果我们聚集在一起,说不定目标反而会变大。还是看命吧,各位……分开跑。” 理发师沉声道:“托瓦图斯先生,你定个时间地点。 “如果各位成功逃走,到时候在那里聚个会。” “别了吧。” 托瓦图斯笑了笑:“假如我们之中有人被劣者抓走……或者单纯的有人告密的话。那种位置的地点轻而易举就会泄露了。 “我们就在梦界聚会吧……各位,一个月内赶到晶骸城没问题吧? “那么下个月的今天,晶骸城见。” 定下时间和地点之后,法师们一眨眼就消失了一半多。 他们各有各的逃跑方式…… 原地只剩下了全熟、绞杀、理发师,还有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托瓦图斯。 “你们走吧,”托瓦图斯悠然道,“我有点话想跟劣者说。” 全熟对托瓦图斯和理发师谄媚的笑了一声,随后他就如同自己的灵亲一般——化为了一只很肥的灰色大耗子。 它吱吱叫着,从缝隙中穿走了。 “真不用我保护你吗?” 绞杀低声道。 “真不用……” 理发师无奈的笑了笑,跨出破碎的木门、进入到了混乱的火海之中。 他随便跑向了一个门还算完好的房间,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之后,理发师在脑中第一次念出了那个名字: “——鹿首像!” 希望这么久没有联系,她还能听到…… 他的忧虑毫无意义。 因为鹿首像立刻进行了秒回: 【我在】 “帮我开门!” 【明白】 当理发师再度拉开那扇门后,他便从火海之中一步跨入到了诸门的交界地。 他很快把身后的门再度关上。 当身后的声音被隔绝之后,理发师这才摘掉了面具。 “理发师”的身体在群青色的火焰之中破碎,他变回了相对矮小一些的猫耳少年。 罗素背靠着关上的门,深深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都有些发软。 他脸上甚至还有些后怕。 “离谱……” 罗素喃喃道:“这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吗?” 三天时间,他都快混成对面老大了…… 罗素都不敢想,今天之后“教父”这个名字会如何传遍下城区的大街小巷。 光是想想,他就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羞耻。 但羞耻归羞耻,表演的时候还是不能穿帮的…… “……差不多休息够了。” 罗素只敢歇个十几秒,便从怀中取出了那两枚芯片、依次插入到芯片盒中,方便取用。 他还有正事要做,不能再摸了。 托瓦图斯多半是抓不到的,绞杀他不想抓…… 其他人跑的那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罗素甚至没明白他们跑去哪个方向了。虽然从讨论规避无人机来说,距离肯定是不算太远,可那确实是一眨眼就找不到了。 那么唯一能抓的那个人,目标就很明确了。 正是刚刚得罪了的全熟! 在理发师把全熟当靶子狂暴输出了一轮之后,这个鼠人只花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调整好了心态。 他甚至直接调转了一个方向,舔着脸转向自己献媚。 罗素确信,如果“教父”稍微表露一些宽恕他的心意,全熟当场就会像狗一样跪下来。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因为他并非早就抛弃了自尊、磨平了棱角的那种人。 从刚刚的细节来分析,全熟他明明有着近乎病态的自尊心、而且异常容易被激怒……可他却能为了某个目的、而将这些疯狂而阴暗的天性完全压抑。 光是看着他的变脸表演,就让罗素心中发凉。 此子……此叔不可多留…… 他原本选定的目标其实是迷宫。 但既然迷宫跑得这么果断,那这个幸运儿就轮到你了…… ——看我当场表演一个公报私仇。 “翠雀、劣者,你们可赶紧来救我啊……” 我也不确定全熟到底能不能打、有多能打…… 罗素咬了咬牙,抽出了翠雀的芯片、攥在右手掌心。 “鹿首像,给我开门——直接开到全熟脸上!” 随后,罗素直接用左手回身拉开了自己刚走出来的那扇门,再度决然迈入火海之中。 第四十七章 灵能:痛楚呐喊 这种集聚在一起的食品工厂、和其他类型的工厂不同,都是比较扁平的结构。 为了方便进行材料运输,它仅有上下两层。 上层负责加工原材料、从西方与南方各自连进来一条导轨,从隔壁临近的工厂源源不断的运输进来原材料。 而这些原料被处理完成后,就会自动传递到一楼。从一楼南方还有另外一条导轨,连进来新的材料。这些下层包装成产品之后,会直接顺着导轨、并运输到东方的仓库中。 下城区的工厂有许多类别。这些专门用于生产的工厂都是呈环装分布的:一堆工厂围绕着一个资源调度中心摆一圈,每个工厂的中间产物或是后续产物……要么是先传到邻近的下一位、要么是先传到调度中心再传到其他地方。 这些都是被精心设计好的,能以最合适的效率进行持续生产。无论是合成食物、合成有机材料、打印一些零件、组装一些机器……甚至于培养一些生物、也都是全自动全封闭运行。比如说鸡肉或是鸡蛋、牛肉或是牛奶都是按时产出,但没有人知道下城区食用的鸡和牛是什么品种,以至于都没有人能确定他们用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鸡或者牛。亦或完全都是合成出来的。 这是完全的黑箱技术,只有崇光集团知道它们是如何运行的。其他小公司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产出的。 另外一个关键的参与者是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 有一些不可再生资源——比如说矿石、原油、天然气,只能从地上或是海里得到。这种类型的作业和技术,都是由赫德森海洋矿业垄断的。 而所有生产工厂所需要的原始材料,都是直接从浮空岛内部管道传入进去的,里面一部分是回收再利用的资源、一部分是从海里抽取出来的资源、一部分都是其他工厂生产出来的,极少数的无法回收的材料则是被赫德森的人从上城区灌进去的。 也正因此……虽然得到了允许,但翠雀不敢真正意义上的炸毁工厂、更不敢摧毁相邻的其他工厂。 食品工厂区的“A区”共有三十八个工厂组成一个闭环,012号工厂的损毁至少会直接影响六个工厂的产出。而如果她的火力波及到周围的两个工厂,这个数字会扩大到十二个。 被翠雀进行过一轮轰炸之后,012号工厂的二楼有两面墙向内塌陷、天花板被炸塌了大约六成左右;一楼被炸毁的是其中三面墙,大门附近与中间的承重墙却都是完好无损。 人们恐慌之下,就会往唯一完好的方向涌去。 而大门那里,就是劣者所在的位置。 ——他就像是毁灭世界的魔神一般,戴着夜视镜,双手抄在口袋中、慢悠悠往工厂大门的方向走。 无数肉眼可见的波动不断回荡在他身边的五十米内,甚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变得模糊、仿佛有着微弱的重影一般。 墙壁被一层层的震落、大地在嗡鸣着震动起来……裸露在外的机器、墙上的玻璃、以及在下城区使用方便的摩托纷纷轰然爆碎,向劣者发射的子弹在击中之前就在空气中爆出一团团的火光。 劣者的表情平静如水,瞳孔之中闪烁着温和的蓝色光晕。 他看着疯狂的向自己扫射的子弹,露出了与翠雀有些相似的温柔笑容。 他就这样停在众人的扫射之中,掏出金属质地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 深深吸了一口,劣者缓缓呼出。 随后,他将打开的金属打火机隔空对准工厂大门,将它猛然扣上。 明明只应是响亮的金属碰撞声而已。 但肉眼可见的音波约束成巨大的剑——亦或是透明的炮击。 在被劣者瞄准的那个方向,大约三百米距离的所有人、都痛苦的一瞬间被击倒在地上,发出哀嚎。 他们瞬间七窍流血、皮肤开裂,青紫色的血管宛如蛛网一般浮现出来。 就在刚刚,他们的内脏已经被劣者震碎了。 名为“痛楚呐喊”的灵能,唯有心中同时怀有对自己与他人的杀意之时才能驱动。 劣者的灵能非常单纯,只有两条效果。 一个是对除自己之外,其他“听得见自己说话”的人增幅自己发出的声音;而如果听不到他的声音,无论是生物还是没有生命的物体、都可以数倍乃至于数百倍的将声压转化为由内而外的爆破力。 插上翠雀的芯片后抵达了七级红移,能够将自己发出的声音最高提高七十分贝。听起来似乎不多……但“分贝”这个单位与“声压”不同、它是呈对数增长的。 70分贝的声音大概像是一米内吸尘器的声音,声压是0.06Pa。但140分贝可就是在飞机起飞时、站在五十米以内的声音,声压幅值高达200Pa。 而他的“蓝移”,能对自己的灵能加以约束。 他的第一约束就是,他的灵能被动最大范围仅有五十米、主动范围最大仅有三百米。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如他所愿的进行“回响”或是“消声”。 那些回荡在空气中的无形波动,正是被增幅了七十分贝之后的、在五十米内反复回响的脚步声。 光是这些脚步声形成的波动,就足以拦截那些向他发射的子弹。 而他合上打火机之后、约束到自己面前这个方向的集束声波炮,在他没有全力出手的情况下、就能轻易的将敌人杀灭。 在使用了翠雀的芯片之后,虽然只有区区七级……但单论破坏力与杀伤力,或许就连不少八级的灵能者都难以与他对抗。 如果要说劣者的灵能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无法进行精细操作。 假如不想伤及无辜,就只能将被动效果收束到自己的皮肤表面。在摘下皮手套之后,靠着皮肤的接触直接传递给他人……而那个状态的他,是无法拦截子弹之类的飞行道具的。 单独行动而被授予了杀人许可的劣者近乎是无敌的——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展开自己的声场领域,当他积蓄了足够强力的“灵能声波”后,光是裹挟着那个球接近过去、就足以摧毁一切。 而劣者的远程打击又可以触及到最远三百米的距离,无论是生者亦或是机器、都会被他轻易击碎。他目前能收束到的最小角度是十五度,越是靠近他威力也就越集中。 这让劣者在无需顾忌他人的中近距离战斗中,几乎是无敌的。 他不继续靠近,只是担心自己会误伤到罗素。 在确认罗素的位置之前,劣者会一直守在大门前三百米的距离、不放走任何人。 不然的话…… “我可真想借这个机会,把你们这些渣滓全都杀掉……一个不留。” 劣者低声喃喃着,声音扭曲、锐化成波动之力。 只是嘶声吼叫着便能杀人,愤怒推声出的呐喊与咆哮便是自己所能使出的全力。 正因这具身体日复一日的追求着愤怒与痛楚——这便是让他能感受到喜悦的唯一光明。 “嗯?” 劣者挑了挑眉头。 透过夜视镜,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正向自己靠近。 “托瓦图斯董事……” 他低声喃喃道:“果然……” 第四十八章 那可真是太好了 哪怕是近在眼前的爆炸,也没能伤到乐园鸟。 虽然墙壁剥落、楼顶坠落,被砸毁的机器燃起大火,火势已然开始蔓延……但她仍是不愿离去。 ——因为芯片还没有完全抹掉,她还不能走。 哪怕这些芯片可能会被蔓延的火焰烧毁,但也不能排除还有芯片被抢救下来的可能。 在她看来,这突然燃起了大火是好事。 至少她就不必在这里安放炸弹。如果是那样的话,因为太过异常、可能会让把她带进来的教父一并被人怀疑……炸弹本身也有可能会炸伤无辜者。 她固执的站在原地,有些害怕的抱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看着那些人恐慌着逃离。 她其实也想跑……光是独自一人待在这里就很害怕了。 而且,她从断壁残垣之间,看到了那个人。 ——劣者。 那是乐园鸟的噩梦。 他简直如同灭世的魔王一般,只是走过就摧毁了周围的一切文明与生命。人类的武器完全无法伤害到他,而他只是抬一抬手便有一大片人陷入濒死状态。 她认识的、眼熟的那些人,被轻易而举的击倒。他甚至不屑于击杀他们,就这样看着他们逐渐失去生命……而周围人也根本不敢把他们搀扶回来,因为他们谁都不认为自己能比声音跑得更快。 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坏了她的窃听器。 乐园鸟无法确定那些首领在做什么……但从根本没有人去找劣者来看,他们应当也是畏惧了他的力量。 他们都逃走了。 这很合理,人类是无法对抗这种魔神的。 但是,教父呢? ……他逃走之前会来救自己吗? 乐园鸟心中出现了这样的幻想,但很快也就熄灭了。 “别想了,笨鸽子……” 她垂头丧气的喃喃自语道。 ——想什么呢,人家教父根本就不认识你。 只是对方好心,才愿意在“恋人”面前两度庇护自己……想必也是因为他无法看到未成年少女被人迫害吧。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缩在墙角、躲避着劣者的目光。 哪怕这个距离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打击不到自己,但就连视线交汇她都不敢。 ……可千万不要被劣者看到啊,教父。 她心中满怀忧虑。 教父虽然是法师,是她的敌人。可乐园鸟却那样希望他能够活下来。 “……终于,完成了!” 一直到所有的芯片都被抹掉,她才精神一振、准备逃走。 此时火势已经逐渐蔓延了过来,散发着怪味的烟尘弥漫在空气中。 但乐园鸟有着充足的经验——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有沾湿的毛巾捂住口鼻,匍匐前进。 可她抬起头来,却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人。 ——她还真认识这个人。 那是名为喜丧,在绞杀场子里的小喜鹊。 她被坠落天花板上的钢架砸晕了过去。在昏厥之前、她最后的挣扎让她避开了要害、但右肩却被贯穿,被钢架钉在了地上。 除此之外,她明显还有着呼吸。 “……喂,喜丧!” 乐园鸟凑过去,轻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但没有任何反应。 她翻开对方的眼皮,用手电照射。发现人现在确实还活着。 但等火势蔓延过来就晚了。她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再要不然就是活活流血致死。 如果她醒过来,那就更加残忍——她无法挣脱这钢架的力量,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烤死。 ——而她能把对方救活。 乐园鸟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包。 但她很快犹豫了。 如果暴露天使身份的话…… “……她之前给我说过好话。她是绞杀信赖的人,绞杀是教父的朋友。” 乐园鸟低声喃喃着,像是在给自己勇气、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得帮她! “我只要把她治好后,赶紧把光环收起来的话……” 就像是她之前反思自己救人而反被勒索时,所想的一般。 ——假如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救人。 只是这次,她把对方救活之后就会全力逃走。 ……上次那还只是不认识的路人。 而如今这正是曾帮过她的人,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于是乐园鸟将腰包之中,被特殊装置钳住的光环取下——将它戴到自己头上。 当光环旋转着升起来的时候,乐园鸟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微光。 她宛如鸽子血一般的赤红瞳孔,也变得明亮起来。 圣秩之力逐渐补充到她体内,给了她引发奇迹的可能。 随后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那根钢筋、轻而易举的将它拔了出来。 伤口立刻开始喷血,而乐园鸟立刻虚虚作出怀抱的动作、宛如母亲一般隔空抱着比自己还高不少的喜丧。 随着乐园鸟头上的光环嗡的一声亮起、开始逐渐加速旋转,柔和的光晕之力将昏厥过去的喜丧包裹了起来、让她悬浮于空中。喜丧全身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愈合,就连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色都逐渐变得红润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全力催动着圣秩之力。在不让喜丧醒来的前提下,修复着她身上的所有创伤。 但就在这时。 她隐约听到了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被火焰逼出来的老鼠吧。 虽然有些害怕老鼠,但她还是没有去管。就算被咬到也无所谓,圣秩之力可以治好的。 ——不过说起来,食品工厂里会有老鼠吗? 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妙,猛然睁开眼睛。 但似乎是晚了一些。 “……哦,落单的天使? “咦,你是跟着教父的那个……” 干瘪而尖锐的声音,从那只灰色的肥老鼠身上传来。 他的声音之中显露出强烈的喜悦感:“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不等乐园鸟做出反应,一道幻影般的灰光便从它的鼠目中射出、落在自己身上。 那光芒落在她身上之时,立刻化为灰色的、宛如幻影般的火焰,缠绕在她身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被按在铁柱之上活活烙烤一般,乐园鸟发出惨叫声、整个人跪在地上,随后无力趴下、因剧痛而抽搐着。 皮肉仿佛都被烤到绽开,但又仿佛只是幻觉;她感觉到内脏都被烤熟,但再睁开眼又似乎还是幻觉。 只是五六秒翻来覆去的灼烤,她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了两三次。 可每次睁开眼睛,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她又活了过来。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完全无法思考,因为“痛苦”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如同永劫的地狱一般,没有一刹那的休息时间。若非她身上有着圣秩之力的庇护,恐怕早就被活活痛死了。 但哪怕有着圣秩之力的庇护,她身上的微光也变得越发微弱、眼看就要活活痛死……可下一刻,那痛苦却突然被切断了。 她的意识一片空白,甚至变得恍惚而迷幻。 乐园鸟感觉自己全身的皮肤依然传来隐约的幻痛……靠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她勉强催动圣秩之力治愈自己。 “——哦,落单的老鼠?” 而在那时,她听到了一个冰冷而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是被狠狠压抑着的暴怒,是她最害怕听到的那种声音。 但如今,它却显得如此亲切…… 那是芯片插入到义体之中的声音。 那是嗡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勉强抬起头来,透过因痛苦而流出泪水,她隐约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色风衣、手持血红光刃的人影。 那是……猫耳的少年…… 她好像从哪见过…… 记忆因致死级别的痛苦而四分五裂,乐园鸟无法调动自己的思考能力。 但她看到了此生最为艳丽的、最为明亮……比日轮更璀璨的弧光。 那是被挥动的光剑,向着化身为老鼠的法师一刀斩去时的光芒—— 第四十九章 芯片抽换! 罗素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近乎化为实质的愤怒,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 永不止息的愤怒与宁静深沉的爱……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在罗素体内堆积着,反而成为了更强大的力量。 ——如同握紧烧红的炭。 过量的“决心”让灵能武装像是过载般发出微微的震颤。 罗素握着圣人斩首的右手,都感受到了灼热的剧痛。 伴随着他心中如火般熊熊燃起的愤怒……深红色的光刃之上燃起了真实的火焰。 剑刃在空中残留着的痕迹,仍有火光的曳尾在虚空中燃烧。 灰色的老鼠刹那之间就变回了“全熟”原本的身体。 他的双手之上浮现出了两把灰色的透明短矛,交叉在一起、硬生生吃下了罗素的斩击。 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宛如电锯般的一串火花在空气之中不断飞舞着。 全熟挡下斩击之后,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双手握紧灰色短矛向上收紧、想要锁死光刃。 而罗素爆发性的速度比他要快不止一筹。 在被短矛锁死之前罗素就抽回了武器,反手一剑便是鞭刃般的水平抽击。 全熟在锁住武器失败的瞬间就松开手、两把灰色透明的短矛宛如幻觉般消失。 一面灰色透明的小圆盾浮现在他的左臂,再度挡住了罗素的抽击。 而罗素整个人轻巧的跃起,借势自上而下旋转着再度斩出一剑—— 就算全熟将单手小圆盾化为双手合握的大盾,却也被那光刃一剑劈开! 即使全熟尽力向后扬起脖颈,但光刃仍然一击打碎了全熟戴着的灰色蛤蟆镜、残余的力量灼伤了全熟的左眼。 肉眼可见的焦痕,浮现在他没有蛤蟆镜保护的那半侧脸颊之上。 即使如此,全熟也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他只是闷哼一声——在受伤的同时,另一只眼骤然间迸发出灰色的光。 纤细的灰色光芒在透过同色的蛤蟆镜之前完全无法发觉,而罗素还在确认全熟的伤势、并且还未从空中落地,无法调整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便被那光芒立刻击中。 罗素全身上下燃起了灰色的火焰,皮肤被火焰直接灼烧的剧痛浮现于心。 就算额头青筋暴起、耳朵与尾巴上的毛发炸开,然而罗素的身体却依然保持着可控。 罗素忍着痛苦缓缓竖起圣人斩首——那光刃挡住了灰色的光、迸发出了灼目的火光。 ——既然全熟刚刚能用他的法术塑造出的短矛挡住圣人斩首的攻击……那么圣人斩首没道理挡不住他的法术。 随后,罗素右手一抖。 全身的灰色火焰宛如幻觉一般骤然散去。 全熟脑袋猛然间向后一震,以视线为媒介传递的法术被骤然间打断。仿佛那有什么力量隔空直接震到了他的头颅。 但那仅仅只持续了一秒多的剧痛,也让罗素感觉脑子一炸一炸的疼。 他在原地激烈的喘息着、哈出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气,太阳穴附近的血管青筋暴出。 而全熟也捂着自己受伤的左眼,谨慎的后退两步。灰色的蛤蟆镜在他手中飞速恢复原本的样子。 他一边后退、右手一边在身前虚虚按了三下,三道虚幻宛如玻璃的灰墙浮现于面前。 看着罗素眼中的深红色火焰逐渐褪去,双眼深处的光芒都变成了给人以宁静感的青蓝色光晕,放下手来的全熟忍不住笑了一声。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劣者呢……” 矮小枯瘦的鼠人法师,显然对罗素很是轻蔑:“原来是我们的‘大英雄’群青啊。 “要不试试看,是您先心脏病发、亦或是我的力量先耗尽?” 全熟显然对自己面前的那三面墙非常有自信。 他认出了罗素目前爆发出的力量,是基于翠雀的“兴奋剂”强化状态之下的……下意识的胆怯之心,让他选择了防守反击之道。 而罗素也需要时间来调整状态,因此并没有立刻攻击过去。 他不想跟全熟说一句话。 来自翠雀芯片中的记忆和情感,无时无刻引导着他的心灵、让他变得平静……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抑郁、痛苦、悲凉。 就像是亲眼见证血亲逝去一般的感觉。 在翠雀讲述过自己的故事后,罗素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属于翠雀觉醒灵能那一晚的记忆与情绪。 冷色调的灵能,象征着倾向于冷色调的情感。 而回荡在罗素心中的……就像是谁真的在自己眼前、自己手中死去一般的痛苦。 心脏都仿佛要裂开一般的心碎感。 在这情绪的加持之下,任何原有的情绪都将被放大。 他甚至才被那光照射到了一秒而已……都已经痛到这种程度了。 乐园鸟又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 这一切都明明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位天使……却为了下城区人民的安全而来销毁芯片,又为了拯救三天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戴上了自己天使光环。 如今,她却因为善举而被攻击、折磨至奄奄一息? “不可原谅……” 罗素低声喃喃着。 光是想到这里,无可抑制的狂怒再度于罗素的心灵之海深处升起。 像是燃气炉一般——底端为青蓝色、而尖端为深红的火焰,再度从罗素的瞳底燃起。 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些青蓝色的微光都化为燃料、逐渐变得微弱,而深红色的愤怒之火愈发浓烈。 罗素再度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他将属于翠雀的芯片从左臂的义体之中抽出。冒着红灯的青蓝色芯片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罗素瞳底的火焰终于完全变成了深红,将他原本翠绿色的瞳孔完全染成了血红。 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宛如从炼狱深处爬起的魔神一般恐怖。 而在这时,罗素再度插入了一枚新的芯片。 一枚与劣者瞳孔颜色相近的……冰蓝色的芯片。 全熟意识到了不妙。 他抬起右手来,一把灰色的透明手枪浮现于他手中,将其对准罗素的头颅。 “这是灌入了我所有‘嫉’与‘恨’的弹丸。” 全熟低笑着:“一旦命中,永世无法熄灭的灰色火焰便会将任何人拖至地狱。” 他面前的三面墙依次出现了逐渐缩小的准星。 如同嫉妒之火般难以熄灭。 宛如怨恨之火般附骨长存。 “只要心中尚存一丝一毫的‘嫉’与‘恨’,哪怕皮与肉、血与骨焚成灰烬也不会停止——” 全熟说到一半,突然扣动了扳机。 第五十章 翠雀:给你一拳 那灰色的弹丸穿透了三面墙、每穿透一面便加速一倍。 然而—— 叮! 罗素只是随手甩了个剑花,便轻而易举将子弹拦截。 灰色的火焰在子弹被切开的瞬间便爆发了出来,却被深红色的剑刃一并斩断。 它甚至发出了像是被砍死的老鼠一般尖锐的吱鸣声。 猫耳的少年嘲笑着看着躲在墙后的老鼠,高高扬起手中的光刃。 深红色的火焰再度从光刃之上燃起。 “劣者的痛苦……稍微有点能体会到了。” 他皱着眉头,低声喃喃着。 那神情与杀人的劣者近乎一致。 全熟不信邪般再度发出第二枚弹丸。 罗素再度将其斩落。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 肉眼可见的声波,向着正前方涌去。 从劣者的芯片中借取的,足有六级强度的灵能,将那三面意义不明的灰墙震碎、将其化为虚无。 在罗素毫不留手的情况下,全熟的七窍猛然迸出鲜血、灰色的墨镜骤然间破碎,刺伤了他的脸、划出斑驳的伤势。他整个人猛然间摇晃了一下,但还没有倒下。 他只是恨恨的跪坐在地上注视着罗素,不求饶却也不服输。 而罗素根本不想留手。 哪怕无法活捉也无所谓——他打着打着,火气已经涌了上来。 自愤怒之道途借取的力量,正如以己身为燃料点起的火。罗素此刻所握持的愤怒,早已超过了最开始的程度……越发狂躁的愤怒将他的意志所裹挟。 罗素挥出剑来,便要将全熟斩首。 但就在那一瞬间…… 罗素透过那碎裂的墨镜,看到了全熟阴谋得逞的眼神。 ……有诈? 他心中猛然一惊、突然清醒了一些,靠着强大的肢体操控能力想要停下剑刃。 然而已经晚了。 在剑刃逐渐接近全熟的脖颈之时,罗素感觉到周围的时间仿佛逐渐开始变得缓慢、颜色褪去。 终于,在罗素极缓慢的剑刃点在静滞的灰色空间之中,点在全熟脖颈之上的瞬间。 全熟整个人都化为灰色的火焰,宛如幻象一般破碎开来。 时间突然恢复了原本的速度,而罗素却已经不在之前的地方。 他落入到了一个由半透明的灰色组成的世界。 ……那是罗素从未见过的古代建筑群。 当然,说是古代……大概也就维多利亚时代左右的风格。 街上的行人全都变成了透明的灰水晶、凝固在了原地。还有骑着车的报童,穿着淑女长裙结伴出行的女性,戴着礼帽手握文明杖的绅士,敞篷的老爷车以及坐在驾驶座上的胖商人。 这个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而在这时,一个充满怨恨的嘶哑苍老声音响起: “就是你……想要伤害我心爱的好徒儿吗……” 罗素心中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整个人纵向跃出——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被锤成了稀巴烂。 灰色半透明的地面像是蛛网一般裂开,而那些行人都被锤成了一地碎片。 那仅仅只是一个拳头。 一个仅剩手骨、虚弱握起的巨大拳头……比那老爷车更大两圈的巨大拳头! 罗素以近乎惊骇的目光抬头看去。 那是穿着腐败的紫灰色长袍,全身化为灰水晶的巨大骷髅。它空洞的瞳孔之中燃烧着灰色的火焰。 它只有上半身在地平线以上……罗素就像是桌游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它则坐在棋盘之外。只是泄愤般的一拳,便将诸多棋子锤成了一地碎片。 那个嘶哑苍老声音之中,满怀恶意:“也好。 “更好的躯体……更鲜嫩的肉身……比起丑陋的老鼠,猫至少顺眼一些…… “那就由你来替他吧……” 那骷髅魔神如此说着,伸手向着罗素虚虚抓来。 罗素毫不犹豫的往后撤退,抬手击碎了一尊路人水晶雕像。 那声音被劣者的灵能扩大了无数倍,化为肉眼可见的声波、向着拳头飞去。 他毕竟不是劣者本人,不能像是劣者一样熟练的操控着声波组成护盾。但至少约束声波成束,还是做得到的。 ——出乎罗素的预料,他的攻击居然生效了。 声波将骷髅魔神向罗素伸出的左手轻而易举的击碎、从掌心一直穿到肘部,整条小臂化为了碎片。那些残骸落在“棋盘”之上、将建筑物和街道上的车与人全部击碎。 罗素很快意识到,这攻击毫无意义……因为就连生长的过程都没有,被罗素击碎的小臂再度浮现出来。 若非之前的手臂还落在棋盘上,他恐怕会以为这是幻觉。 ……等等。 幻觉? 下一刻,罗素猛然间感受到,自己突然遭受了重击。 他背后中弹,整个人无力的向前倒去,灰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着。 剧烈的痛苦让周围的世界骤然间破碎。 罗素模模糊糊之间,看到完好无损的全熟,冷笑着向自己接近过来。 ……之前的都是幻觉?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燃烧的痛苦让罗素想要就这样昏厥过去……所以他强迫自己思考,维持着清醒。 罗素的牙齿已经咬出了血——并非是咬到舌头或是嘴唇,而是因剧烈的痛苦让牙龈被挤压出血。他尽力压低声音,却也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哀嚎。 全熟没敢走近,而是先来一枪将圣人斩首打向了更远的地方,然后才远远的将枪瞄准了罗素的头部。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但嗡鸣声淹没了他的枪声。 一发无人机从侧面飞了过来,拦截住了全熟的子弹。 它骤然间爆炸,将全熟震退。 随后又是五六发无人机落了过来。 一发又一发,将全熟直接从二楼边缘炸飞了下去。 但一发深灰色的蛛网从他身下浮现而出,展现出了奇异的弹力——它们向下收到最紧之后,将他向上弹射而出! 而在空中,全熟将手中的手枪化为尖锐而沉重的矛。 那是能够轻而易举贯穿无人机,无法拦截的攻击。 然而,就在全熟将它向着罗素掷出的前一个瞬间。 从侧面发过来的一发机械重拳,却将弹至最高点、近乎停滞于空中的全熟向着侧面骤然击飞出去! 那是感应到罗素的位置,从天上飞过来救场的翠雀! 虽然月光石没有足够的火力,但光是它本身的质量就是最大的威力! 这次被击中的应该是本体……因为全熟在被击中的前一瞬间、灰色的水晶就将他包裹了起来。 虽然被月光石一拳砸过去,就已然完全破碎。甚至整个人都向着隔壁的大楼飞了过去——并发出巨响,爆出灰尘、直接砸入了大楼内部。 而翠雀一言不发,驾驶着月光石就追了过去。 “——坚持住!” 就在这时,从旁边慢慢爬过来的乐园鸟,伸手对准了罗素。 虽然罗素身上灰色的火依然没有熄灭,但在罗素身上被温暖的光笼罩之后、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痛苦被削弱了许多。 而这时,他才看到……乐园鸟的双耳正在向外缓慢流出血液。 那是被劣者的灵能波及到的伤势。 劣者的攻击不可能触及到这种地方而不伤到我,所以说……是我? 第五十一章 虚伪之灰 靠着乐园鸟的治疗,罗素的大脑渐渐变得清醒了起来。 他逐渐取回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我明明是因乐园鸟而愤怒,但为什么刚才我都没有注意到乐园鸟的位置? ——全熟明明躲在墙后面向我发射了两发子弹,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边逃开的? 自己的第二发攻击的确接触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能发出噪音——那噪音被扩大之后,伤到了同方位的乐园鸟。 受伤的乐园鸟正是证明了那一发攻击存在的证据。 但当“圣人斩首”接触到全熟的时候,那个“全熟”就已经是幻觉了。 ——这么说来,我陷入到了那个“被幕后大佬暗算的幻觉”之中,是否说明我心中正担忧着这个可能性? ——是因为我看到了全熟那个奸计得逞的眼神! ——我当时感觉不对劲、没有那么简单,然后果然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可全熟完全没有伤口。 ……不对,乐园鸟身上的伤势太轻了! 那一发攻击都让全熟七窍流血,他的内脏已经爆碎。可乐园鸟看上去只是暂时失去了听力,脸上身上都没有出现青紫色的网状纹路…… 如果她完全没有给自己治疗过的话,那说明那一次攻击效果并没有罗素印象中的那么好。 那么就说明,第二次斩断子弹时、自己投射出去的并非是“斩断子弹的”声音,而仅仅只是挥剑的风声。 可只是这种威力的话,那灰墙如何破碎…… “……我懂了!” 罗素突然明白了两次幻觉的共同点。 每次在他“击碎了”什么之后,事情就开始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幻觉就变得更深。 如果倒回去算的话…… 自己落入到那个幻觉之地,是因为他砍到“全熟”之前、看到了“全熟”眼中的诡诈,下意识的觉得他还有底牌,于是他就真的有了底牌;而再往前,自己在击碎了“那三面墙”,于是他觉得全熟应该要放弃抵抗、全熟就真的在原地等着被他斩首;再往前的话,是自己斩断了第一发子弹,于是他就确信自己也可以斩断第二发……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从罗素斩断那一枚子弹开始,他之后所看到、所经历的一切,都混杂了“他以为”的幻觉! 现在想起来,全熟为什么要特地给自己解释能力? 说他的子弹一旦被击中,就会燃起永远无法熄灭的魔火…… 罗素心中一动,产生了新的想法。 他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先给你自己治疗……” 罗素伸手制止了乐园鸟,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乐园鸟根本听不到罗素说什么。 但她看着罗素的口型就猜到了他什么意思。 她连连摇头,倔强的继续为罗素治疗着。 ——可就在这时,罗素突然伸出手来,猛然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乐园鸟虚弱的身体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拉,直接跌到了罗素怀中。 而罗素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她的嘴。 乐园鸟吓了一跳。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那火焰…… 没有蔓延到自己身上? 那因痛苦而颤抖着的手,好像也变得稳定了起来? 随后,罗素将手松开。 当乐园鸟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罗素身上的灰色火焰不知何时就熄灭了。 “……果然,根本就没有什么永不熄灭的火。” 罗素嗤笑一声:“但光是我自己不信也没用……还得让你一起不信才行。” 他的“圣人斩首”为何无法斩断那虚幻的灰色短枪? 为何他那第三击,在发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却又能斩断他明显变得更强了的盾牌? 全熟为何特地留下了乐园鸟这个治疗师在那里自我治疗,却迟迟没有补刀? 答案很简单。 因为乐园鸟根本不知道,罗素手中的“圣人斩首”是无坚不摧的灵能武装。 所以她认为强大的全熟手中的武器能挡得住这一击,于是罗素就真的斩不断他的武器;而罗素的第三击,接着重力的螺旋下劈足够帅气,乐园鸟觉得这一击足以将全熟的盾牌斩断。 ——于是全熟的盾牌就真的变得脆弱了。 罗素当时清晰的感觉到,这大盾传来的手感非常脆弱。反而比那小盾脆弱的多。 而当全熟眼中射出光线的时候,罗素却能用手中的圣人斩首将它格挡甚至弹开。 剑怎么可能震开光? 只有一种可能,乐园鸟并不认为那是光……而是把它理解成了“针”或是之类的什么具有实体的东西。 于是罗素反而能用剑刃把它弹开。 在那之后,全熟宁可躲在灰墙之后,也不再使用那最安全的光线法术。 他应该是理解了,自己的法术被乐园鸟误解了。结果反而导致了威力的降低。 罗素已经理解了全熟的“灰色”法术。 他的法术之中,的确有着“嫉妒”与“怨恨”的成分,但最具威慑力的反倒是他的“虚伪”。 他所释放出的灰色之火,确实是嫉妒与怨恨之火……然而全熟那能够让人“信以为真”的能力,才是最危险的东西! 全熟到底有多强,全看在场的其他人把他想的多强。虽然能够被他人的认知而扭曲的,仅有全熟自己和被他释放出的法术……但对于不了解他能力的人来说,也已经足够危险。 当然,这个“在场的其他人”或许要追加一个条件,就是被他焚烧过的人。不然的话,全熟大可从最开始就把罗素拖入幻觉。 他故意留下被自己折磨的乐园鸟没有杀掉……显然就是希望这个对他已经足够畏惧的人,可以凭借幻想加强他法术的威力! 看着乐园鸟没有反应,罗素对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随后,罗素便捡起自己的圣人斩首、退出了劣者因三分钟的使用时间抵达而自行停止运转的芯片。 ……说到劣者,那家伙也太慢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他不会去另外一边堵截那家伙了吧? 罗素顾不上去考虑这些可能性,便提着圣人斩首直接翻下了一楼。 跑向墙上被砸了一个小洞、又被月光石撞出一个大洞的隔壁工厂。 翠雀还不知道全熟的法术到底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翠雀难免会落入下风。 而罗素已经知晓了全熟法术的本质,只要观测就能削弱全熟! 他必须去帮忙! 第五十二章 大敌 凌乱的黑色碎发,宛如红酒般满怀笑意的双眼。 精致而洁净的幼童容貌、夹在指尖的空酒杯,与周围环境完全不搭调的昂贵服饰…… 劣者沉默的注视着他,看着精灵幼子逐渐接近自己。 “果然如此……” 他低声喃喃着。 “哦?” 托瓦图斯饶有兴趣的发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在你告诉我,你所持有的命运是‘不和’之时。” 劣者平淡的说道。 他叼着烟、歪着头,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你找我做什么? “终于厌倦了你那可笑的游戏,想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啊,那倒不是。” 托瓦图斯笑了摆了摆手:“虽然卡玛尔瑟三番两次背刺我,但我不会迁怒于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随口说着,就像是变魔术一样、纤细稚嫩的指尖飞快摇晃,空酒杯就突然装满了与他瞳色相近的红酒。 幼子向劣者遥遥举起红酒,自然的问道:“要喝吗?” “我从不喝酒。” 劣者咬着烟头,模糊不清的低语着:“喝酒会让我变得愚蠢、变得不够清醒。” 他的声音在灵能的辅助下,清晰的传到托瓦图斯耳中。 虽然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但他瞳底的光晕却变得愈发明耀。 ——那正证明了他心中的痛苦与愤怒愈发强烈。 劣者正是靠着翠雀的芯片带来的强大意志力,才能将心中不稳定的情绪牢牢控制住。 若是平时,他恐怕早就失去控制、向着托瓦图斯发起攻击了。 “但这可不是一般的酒哦。”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抿了一口、嘴唇都变得更加鲜红。 他深红色的瞳孔,绽放出了妖异的光。 “这可是我的血。” 他低声说着,将酒倒在了地上:“品尝吧,此乃‘大敌’……” 随着酒液浸湿大地,一个扭曲的黑色人形逐渐从原地爬了起来。 它没有五官、也没有发型,四肢都流淌着宛如石油一般的粘稠液体。 它在出现之后,立刻向着劣者狂奔而去! ——劣者瞳孔骤缩! 他毫不犹豫将手中打火机打开又关上,尖锐的鸣响化为噪声之剑,斩向了那个黑色的小人。 就连波及到的地面都纷纷开裂,一道粗粗的沟壑浮现于地面之上。 但那黑色的小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或者说……它将劣者的攻击,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 “……优柔寡断……胆怯……迟疑……” 一个嘶哑的、带着诸多重音的声音,从那个泥浆般的小人身上传来。 “……恐惧……迁怒…… “一如既往的废物了……莎……比……” 像是垂死之前的干哑低语。 在劣者剧烈震动着的瞳孔之中,它终于显露出了瞳孔。 ——那是以冷色调为主、不断流转着的绚烂虹色双眼。 光是看着那双眼,劣者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下一刻,随着黑色小人对着自己抬起右手。 劣者整个人都被巨力所牵引着,悬浮在了半空。 随后,小人将右臂向自己右侧猛然甩去。 一阵无形的巨力拖曳着劣者,向着那个方向飞了出去。 他身上依然裹挟着能够保护他的苛性声场,这让他近乎轻而易举就撞碎了隔壁工厂的墙壁、整个人都没入了进去。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劣势。 劣者很快冲了出来。 这次,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狂怒。 “卡——玛——尔——瑟——” 完全不再留手的劣者高声咆哮,整个人从工厂之中跃了出来。 狂躁而狂怒的咆哮声化为实质,周围的世界顷刻之间崩碎坍塌。 地面纷纷开裂、肉眼可见的沟壑呼啸而至,仿佛无形无知的冲击波向他袭来。 但全身流淌着黑色泥浆的人形,只是对着劣者伸出了右手。 那冲击波在接近他身边三步之时,骤然消失。 “停下吧……” 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低声说着:“我可怜的儿子…… “蠢笨的废物啊……” 下一刻,宛如时间倒流。 他面前被破坏的地面纷纷倒流着修复,那声波再度回到了劣者身上。 就算声波的力量伤不到劣者,但它也与劣者身上的护罩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劣者的力量与劣者的力量撞在一起,反倒是将劣者向后击退了数步。 “感谢我吧,劣者。” 托瓦图斯悠然道:“这是对你取悦于我的嘉许。” 他的瞳孔闪烁着妖异的赤芒:“你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完成不了的愿望,我来为你完成。 “你不是想要亲手杀了那个男人吗?但因为被命运所束缚,你永远也做不到。 “而我给了你这样的机会……拼尽全力的打过来吧。因为只是土偶泥塑,就算将其摧毁也没有关系。 “它和你父亲有着完全一致的能力。为什么不来试试,如果没有命运的束缚……你是否能反抗那个男人呢?” “……我不。” 但劣者反而冷静了下来。 托瓦图斯眉头紧皱,操控着黑泥人形停在原地。 他有些失望的看向劣者:“你怕了?” “不,因为没有意义。” 劣者缓缓说着,声音再度变得平静低沉:“我不会去做那种丑陋的泄愤之举。” 唯有他那微微颤抖的给自己点烟的手,证明他心中的不平静。 “为了宣泄被命运的束缚的愤怒,而使用暴力……那和为了逃离命运的束缚而动用自己的权力,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劣者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我握在手中的,是摧毁他者的无形力量。而他握在手中的还有无形的‘权力’。 “她告诉过我……不要成为像是你们这样恶毒而麻木的人。她教导过我,不要成为像是你们这样的人……只懂得去肆无忌惮的操控、改写、摧毁他人的命运,而忘了自己却也不过是命运的牵线木偶。” 他昂着头,睥睨着望着托瓦图斯。 他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怒火。 拳头没有握紧,然而缓缓吐出的言语却是那样的沉重:“我曾经,很小的时候……也曾有天真的幻想。 “我幻想着,父亲所做的一切并非本意,而是迫不得已;我幻想着父亲是爱着我的,只是像故事书中一般笨拙、不擅表达。 “我曾幻想着,自己能像是常人一样被父母所爱……有父母能去爱。”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 “我后悔了。他根本就不是人——或者恶毒到已经看不出来人的影子。 “或者说,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人心。” 第五十三章 对立之影 劣者淡淡的说道:“为何他这样对待我……为何这样对待我的母亲,为何给我取这个可笑的名字…… “你们又为何想要来刺杀我,又为何留我一命……你又为何来三番两次找我麻烦,我都知道。 “我也曾想过杀死自己,结束这痛苦的命运;我也曾想过就这样算了,享受着自己也可荣华富贵的一生。 “我也会痛苦。我也会崩溃。我也会想要在深夜痛哭……” 劣者像是对托瓦图斯质问道,又像是对自己反问道:“可我能对谁哭呢?我又能在哪里哭呢? “若是有人看到我在哭,恐怕会畅快的大笑出声吧。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 “可我难道要孤身一人,在马桶上听着歌痛哭流涕? “——别了吧。” 作为卑微的、不该存在的半精灵,他被人期盼着死、期盼着消亡。最好能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 作为“对立的婚姻”这一命运的延续,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期盼着崩溃或是自杀。 作为精灵之子,他被囚禁于再造机关的恶魔母亲流着泪喂下致死的毒药,期盼着解脱的死。 作为下城区的公敌,他被渴盼着陨落或是丑陋的死。 作为那个唯一敢说实话的人,他被上城区的人们高声咒骂,盼着他早些闭嘴、死掉最好。 “所有人都盼着我死。” 他咬着烟头,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声:“我偏要活下来。 “我要作为凡人而活下来。我要作为一个清醒的人,一个正直的人而活下来。 “我要畅快的活下来,要高声大笑。不管被诅咒多少次,咒骂多少遍,我都要发声大笑——” 他看向像是幼子一般的托瓦图斯董事,脸上露出清晰的嘲讽表情:“你想与我对立,与我不和?在那个男人之后,又有一人选中了我来履行命运吗? “都可以,没问题。你如此做,我就如此接着。你不必放出这种东西来贬低我,我也不需要发泄怒火。 “你知道为什么吗?” 劣者低声反问着。 他再度深吸一口烟,将亮起的烟头一把按在自己左手手心,再度烙下一道焦痕。 唯有这一举动,能展示他心中的不平静。 “——因为我觉得脏。” 劣者一字一句的说道。 听完劣者的话,托瓦图斯陷入到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他缓缓拍手,忍不住赞叹道:“一个是你,一个是教父……真是让我惊喜。 “我原本以为,有了更好的玩具,就可以把你放下了。但你也的确是珍宝。” 看着劣者,托瓦图斯发出了锐利的问询:“你行走于痛苦的独木桥上,这是一条孤独之道。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要坚持到我坚持不下去为止。” 劣者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本就生于‘矛盾’,自当活于‘矛盾’,最终死于‘矛盾’。”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属于你的‘命运’?” 托瓦图斯眉头紧皱。 劣者笑了一声,脸上却毫无笑意:“如果说这份真实无误、痛彻心扉的痛苦也是属于我的命运……那也是在我个人的意愿之下,接受了这份痛苦;在我个人的意志之下行走于这条痛苦之路。” “了不起。” 托瓦图斯赞叹道:“我会看着你痛苦挣扎着逐渐死去的。” “那就注视我!” 劣者的声音高昂响亮:“看着我走下去,看着我去死! “你把我当做玩具?那我也把你当做见证! “在你漫长的生命中看着我死去——就睁大你的狗眼、见证至死也不动摇的我!” “……看来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幼子摇了摇头,眼中的赤芒渐渐消散。 劣者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就让开。我要去救我的同事。” “翠雀,还是群青?” 托瓦图斯饶有兴趣的问道:“我不会让你过去的。你有同事在里面……我也有认可的人要保护。” “那看来,还是要打一场才行……” “你不是觉得这没有意义吗?” “只是为了宣泄我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 劣者缓缓取出了自己的打火机:“但如果是为了守护他人,这就有意义。” “算了吧。” 托瓦图斯摇了摇头,哀怜的看着劣者:“你无法击败你的父亲。就算拼上性命、就算变成恶魔……你也无法战胜他。 “因为愤怒在时间面前毫无意义……”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 托瓦图斯回头望向远方。 看了一会,他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全熟和群青…… “巧了,我看全熟也不顺眼。”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说道:“就在这里,先回报一次群青的救命之恩吧。你不必去了,我替你去一趟。” “救命之恩?” 劣者嗤笑着:“你说什么?在你自己设计的游戏中救下了被你自己绑架作为人质的你自己?” 光是想想他就要笑出声了。 但劣者倒是对托瓦图斯的话没有什么质疑。 虽然对精灵满怀憎恨,然而正因如此、劣者也知道他们是傲慢到不屑于在这种地方撒谎的。 托瓦图斯却是无比认真的看向劣者:“当然是救命之恩。 “你不会以为,当时差点被你捏爆的我只是一具分身吧?亦或者认为,我会在最后时刻停下炸弹的计时? “我可没有那么卑劣。” 精灵稚子说到这里,也昂起头来。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我可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看你出洋相。如果能让你痛苦至死的话,就算让我自己死掉也无所谓。 “如果能让你亲手捏碎一个无辜稚童的心脏,让你堕落至泥潭的话……我就算回归母树也会开怀大笑的。 “不要怀疑我的决心,我是全心全意与你‘不和’的。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所谓——我可是无比认真的。我以那样的自己为荣。” “——那你不如现在放弃抵抗,被我杀掉、如何?” 劣者不耐烦的说道。 “不要。或者说,之前可以,但现在不行了。” 托瓦图斯兴致勃勃的说道:“因为我又找到了新的至宝……你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够真正颠覆这个时代。我要看着他,把我那些愚蠢的同族们自高塔之上抛落。 “和那个男人所闹出的大乐子相比,你就不过是调味小菜罢了。我已经不会再为了让你扭曲而付出那种代价了……我要见证他的奇迹。正因如此,我才打算让你在这里,看看和你父亲相比、到底差了多少。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与你面对面的接触,所以我才想给你一个好点的结局。这是作为你取悦了我一阵子的报酬。 “你自己心里也知道的吧?发泄出这股邪火的话,就会纠正你的扭曲。它会让你不再这么迷茫,不再行走于钢索之上……能让你活的更像是个人。 “但既然你拒绝了,那也好。说明我多少还是看轻了你的扭曲……你也是珍宝啊。只是和他相比,你还是不行。远远不行。” 托瓦图斯这么说着,将指缝之中的酒杯随手变消失。 “我可不想欠人情……群青当时是真的救了我一命,我会报答他的。而且不止一次。不光是群青、翠雀也是我相中的助力……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都挖到我这边来的。” 托瓦图斯露出毫不遮掩的恶意笑容:“毕竟我就是想看你孤家寡人呢。不是孤独一人的劣者,就没有那个味道了……不是吗?” “承您吉言,我等着呢。” 劣者瞥了一眼那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色泥人:“你去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的。看着你是否失言。” “随便你看。” 托瓦图斯笑了笑,转身走回了工厂内部。 而劣者干脆将翠雀的芯片退了出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与那黑色泥人并行、看着工厂内部。 劣者再度点燃一根香烟,想象着自己站在“卡玛尔瑟”的身边,锻炼着自己的忍耐力。 而泥人也只是沉默不语看着前方。 尽管劣者就站在泥人身侧,甚至可以说是并肩而立。 但两人却都只是看着前方、互不对视。 第五十四章 卡通世界 那钢铁般的重拳,完全不在全熟的预料之内。 尽管他最后关头使用“灰之茧”拦截了一部分的力道、但光是以那种速度撞入工厂,就让他感觉到想吐。 他的肝脏似乎破裂了,着地时的左臂也骨折了。 但那无所谓,只要还有一只手能动的话—— 然而他刚刚凝聚而成的“灰之壁”,就被一拳击破! “——呃啊!” 墙体之外的机兵,那巨大无比的拳头突然击破了墙壁! 自天花板而至地面,完全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拳头将机器一拳捣碎,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全熟、把他和一堆挤扁了的机器一并推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之上! 就算全熟这次早有预料……准备好了一面墙和一身茧壳,可一口血还是从他的口鼻之中呕了出来! 我要……死了吗…… 他脑中冒出如此强烈的念头。 “——放心吧,不会让你死的。” 全熟先是心中一喜、但当他想起这声音属于谁的时候,心里便凉了一个透彻。 一个眼睛上蒙着黑色布条,肩后有着一对黑色鸦翼的男人出现在自己身边。 ……是那个叛徒,迷宫! “不能活捉一个法师的话,要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迷宫冷笑一声:“可要好好的活下来啊,全熟……我已经找人来抓你了。” 另外一边。 从二楼跃下的罗素,正巧看到巨大的月白色机兵脚下莫名浮现出了一张卡通画卷。 翠雀驾驶着的重型机兵,毫无预兆便向下坠落! 当她反应过来、紧急喷射火焰向上飞起的时候,它甚至都已经落下了一半多……没入画卷的那部分躯体已经变成了手绘卡通一般的图案。 这是……迷宫的那个传送法术! “小心,翠雀!” 下城区没有网络信号,罗素没法给翠雀发消息。 他只能高声喊着,希望翠雀能听到:“不要掉进去,它会把你传送……唔!” 他话音未落,突然毛发竖直、瞳孔骤然变为竖瞳! 他眼前的世界,就像是更换了“滤镜”一般、骤然间变得鲜亮起来、轮廓清晰。 他不知何时也落入到了“卡通”的世界之中! 强烈的危机感自后背袭来,罗素勉强向前扑倒、却还是没能躲开来自身后的那一击! 只见他身后的卡通世界突然向两侧分开,宛如舞台幕布拉开。 而在虚空之中,浮现出了一只画风与此刻的卡通罗素不同的“真实的手”。 不同之处在于,他的指甲过于尖锐锋利。 只是被那指甲轻飘飘的划了一下,罗素的左侧腰部、就被轻而易举的“割开”了三分之一。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只是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被割开了”。 那一个瞬间,罗素再度跌出到了正常世界。 他的胸腹部一瞬间涌出了极大量的血,鲜血瞬间将一并被剪开的衣衫染红、浸湿。 ——就差不到一厘米,就剪到他的脊椎了! 可即使如此,罗素的脊椎还是伤到了。 他的脾脏也被一并剪破……罗素感觉到下肢一麻、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无力的摔倒在地。 “就你话多,公司狗。” 迷宫冷笑一声,摸着自己甚至没有染上一丝鲜血的指甲、将纸屑剔出。 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翠雀,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感觉到自己一阵头皮发麻,近乎是瞬间变得狂怒。 身后的双翼与足下猛然喷射出火光——可在她冲出脚下陷入的画卷之后,她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了另一张极大的画卷。 “月光石”就这样直接冲了进去。 那纸张在虚空之中叠了七次,就凭空消失在了空中。 翠雀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世界画风骤变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的迟疑。 通过卡通世界的布局,以及身后熊熊燃烧着的建筑……她判断自己其实还在原地,只是进入到了与之相邻的“另一个世界”之中。 于是翠雀立刻打开推进器,谨慎的拉高了距离。同时在自己身后自然分布着干扰用的无人机。 ——那家伙到底在哪? 但就算是翠雀尽力拉高了距离…… 在那远离大地的高天之上,她身前突然拉开了一道虚无的幕布。 一只画风不同、真实无比的巨大手臂便浮现而出。 他手中握持着一把朴素的匕首,匕首途经之处整个空间都被一并割开。 就算翠雀尽力躲闪,但还是被划伤了。 电光迸出、钢铁被切裂,让原本优雅的机兵变得残缺。 这家伙……太强了! 下城区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灵能者? 以前从未有过他的任何犯罪记录! 能捕获这种大小的机兵,如此轻易就将机兵造成了伤势…… 虽然也有自己一时大意,被抓了空子的原因。 她心中一沉,毫不犹豫的在意识深处找到了那个按钮。 ——是时候自爆了! 翠雀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是月光石所持有的,最高火力的一击。 假如“月光石”的自爆不能伤到那个人的话,就算开着其他的机兵过去也是一样。 摩根石是“灭火用及海洋战对策机兵”,而翡翠是持有剑盾的近战机兵……无论是哪个,都缺乏足够的火力。 她故意先开出来的月光石,倒不是因为月光石最强……而是因为在天恩集团所持有的所有机兵之中,唯有月光石的能力对翠雀自己来说最危险、最无法对抗。 月光石的干扰能力,如果距离足够近、甚至可以干扰其他机兵的远程操控能力。 ——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 她向来是一个足够谨慎的人。 当得知这次可以损毁一台机兵时,翠雀就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找个时机把月光石爆掉。 而眼前就是那个恰当的时机! 但是,这个敌人也必须予以重创。现在有她来吸引这个强敌的注意力,可如果自己自爆之后……他就能腾出手来对付罗素了。 罗素已经遭遇了重创……假如不能将这个陌生的敌人击退,他就危险了。 而且全熟只是被她废除了行动能力,还没有完全昏厥过去…… 可恶……怎么就多了一个人! 翠雀懊恼着,但聪慧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她之前观察到,那条手臂没有从她身后拖曳着诸多无人机的地方杀出来,而是从月光石的身前。唯一没有分布无人机的地方。 这或许意味着,哪怕是在“卡通世界”之中、哪怕自己被“卡通化”了,但攻击依然有可能让他受伤。 既然如此,下一次他发起攻击之时…… 这时,那条手臂再度出现。 无人机已经围绕着月光石分散开,而他攻击的方位、果然就是无人机最稀疏的地方! 翠雀毫不犹豫——靠着自己高超的机兵操控技巧,近乎是与那小刀擦肩而过。 虽然她的左臂被斩断,在卡通画风之下爆出一段夹杂着火花的电光……但她却借此全速飞向了那套手臂伸出来的尽头位置。 她身上散发着的月光辉茫愈发盛烈。 在那条缝隙的尽头,她看到一个惊愕的“巨人”、匆忙的想要抽走手臂。 而就在这时。 ——闪耀着激烈光辉的“月光石”,轰然爆炸! 第五十五章 血天使 乐园鸟怀着胜利的喜悦,大致对自己治疗过之后、就紧跟了过来。 她刚小心跳下到一楼,就看到了罗素突然从虚空之中跌出来,腰背遭受重创的一幕。 紧接着,那巨大的白色机兵突然凭空消失。 眼前的局势骤然反转。 ——她的瞳孔顿时剧震。 她一眼认出,那个位置是脾脏——从那个出血量来看,恐怕还伤到了脾静脉! 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会死的! “群青先生!” 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一边向着群青全力奔跑、一边准备着治疗用的圣秩之力。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摇摇晃晃的全熟走了过来,下意识的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他显然也遭受重创……但与“群青”的伤势相比,至少还能勉强移动。 全熟看了一眼乐园鸟,右手再度浮现出来那把枪。 瞄准乐园鸟的头颅,一枪射出! 乐园鸟看到枪的瞬间就下意识的蹲下并抱住头,正巧避开了这一发子弹。 可她头顶的光环却被击飞了出去! 光环被一枪打碎,露出内部的芯片。残缺的光环落在地上激烈的闪烁着,而乐园鸟心中的那种拯救一切的“慈母心理”也瞬间消散,身上散发着的柔光一并消失。 “……天使?” 全熟毫不遮掩自己的恶意:“偷来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她顾不上心疼自己的光环。 只是看着近在咫尺、倒在血泊之中的罗素……乐园鸟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她凝聚在右手的圣秩之力,随着光环的崩碎而消散。 就差两步,就能救下了…… ……又是如此。 又是如此—— 父母也是如此。 “洞穴之家”也是一样。 就连群青先生也…… 她总要看着好人死在自己眼前吗? 她总要这样看着恶人得逞……总要看着他们这样放声狂笑吗? 强烈的绝望宛如绳索、捆住了她的喉咙,两行泪水无声无息的落下。 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是救兵吗? 怀着最后的希望,乐园鸟回过头来。 可身后的罗素却以虚弱的声音,对她高喊: “快跑,乐园鸟!快跑……不止一个!” “什么?” 乐园鸟怔了一下。 她这时,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样子。 那是一群熟悉的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哎,你说那家伙是不是那天逃走的……” “好像有点像。太久了,我都忘了。” “也才半年吧,你这什么吊记性?” “哎呀,我就记住炸人环节了,其他全忘了。那人一挣扎,油溅出来烫到我的镜头了……” “他妈的,那还不是你把人活丢了进去……” 听着那群人的声音,乐园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被冰冷所浸没。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烂焦黑,背对着身后的火海。 也因此,他们的身形变得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他们瞳孔深处闪耀着的各色光辉……那是灵能者的证明。 被燃烧着的机器所映出的影子,在他们身前投射、拉长,随着火光而跃动着。 那影影绰绰的影子,就像是一个个狰狞狂舞的恶鬼。 ——不。 那就是恶鬼。 她背对着的“全熟”是恶鬼。 她面对的这群人,同样也是恶鬼。 “原来我正……身处地狱啊……” 她低声喃喃着。 恍惚之间,乐园鸟终于理解了一切 她从未离开地狱。 这个世界正是地狱。 只是那些爱着她的人……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原来我是……这么蠢的孩子吗……” 哽咽的声音伴着泪水留下。 而那些人接近之时,看清了女孩的面容。 因为接近,声音也变大了一些。 “突然发现,这妹子还挺漂亮的……” “咋,你想卖了?” “这么漂亮,留着玩呗。最后玩腻了再拆了卖嘛。零件可以卖点钱,拆的过程别上麻醉,也可以拍个片儿……” “还是你懂啊哥!” “这次小心着点,胳膊腿儿的要是剁了活不久……” 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谈论着自己应该如何“处理”。 悲哀、愤怒与昔日的仇恨,在她心中涌起。 是的,仇恨。 这是乐园鸟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清晰的“复仇欲望”。 她那清澈的泪水却逐渐变得闪耀起来。 ——那是闪耀着朱光的血泪。 泪水流过她的脸颊,在她脸颊上刻下宛如电路板一般的红色裂纹。 治疗的圣秩之力……毫无意义。 在这样罪恶的世界,想要治愈一切创伤、最终却是什么都守护不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治疗。 它需要的是肃清。 “我想要……能够杀灭一切邪恶的力量。” 她低声喃喃着:“哪怕牺牲掉微不足道的我自己……哪怕让我化为伟业之基石……” 她的双手掌心、心脏、双足脚腕也纷纷发出清脆的喀嚓声,裂出红色的裂纹。 见到这一幕,面前的那些人突然谨慎的停下了脚步。 “……觉醒了灵能吗?” “不对,好像是……” 两片宛如光翼一般的鲜红电路图案,从乐园鸟的双肩延展而出。随后立刻消散于空中。 在乐园鸟抬起手来的时候,她自己体内的血涌出、聚集于她的手中。 大量失血让她感觉到近乎昏厥一般……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那狰狞的纤长血矛,比起武器更像是刑具。 她心有所感、下意识的松开手,那血矛宛如有自我灵智一般、愤怒的咬向了对面当头的那人! 那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右手畸变成厚重的盾牌。 但那血矛完全没有被挡下。 在接触到那人的盾牌之后,便直接融入了对方身体之中。 下一刻。 心脏仅仅只跳动了一下。 无数尖锐的血之突刺便从那人全身刺出! 他的身体变得畸形、整个人就像是被残忍的处刑一般,瞬间失去了生命! 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让那些无知之幕的非法灵能者顿时被惊吓到、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看着他们的举动,乐园鸟只感觉怒火上涌。 明明是作出过比这残忍无数倍的举动,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恶徒…… 居然在这时选择了后退? 吸干了他全身的血液,全身刺出的诸多血刺再度飞出、在乐园鸟手中重组为刚才的形态。 原本由她体内的血构成的血矛,将一部分她本身的血归还……她的身体状况立刻就好了不少。 ——那依然是圣秩之力。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确认了自己力量的成分。 只是那并非是温柔的治愈一切的包容…… 而是哪怕牺牲自己的全部、也绝不妥协的复仇意志! “惩恶……即是扬善。” 她喃喃自语着:“原来复仇也属于圣秩吗……”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身后有动静。 目光变得锐利一些的乐园鸟回过头来,就想要给站在自己身后远方的全熟补上一矛。 可就在这时,她却惊愕的看到…… 一个熟悉而有些陌生的女孩,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挡下了射往自己后心的子弹。 那是原本应该遭受重创的群青! 可他如今却莫名其妙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身上的伤势一扫而空。 但他……或者说,她变成了一个比群青还要更矮一些的女孩。 原本比乐园鸟高不少的身高,却变得只比乐园鸟高上半头。这个形态下的群青,头发也变长了一些、身上则穿着有些怪异的臃肿马甲。 她的右手像是捏着什么,而左手则像是握着什么。 看着偷袭失败,显得有些失望的全熟啧了一声。 “我帮你照顾背后。” “群青”用清脆悦耳的温柔声音低声道:“你先对付他们……我一会来帮你,没问题吧?” 那声音让乐园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好!” 乐园鸟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 如今她体内充斥着前所未有强烈的圣秩之力……这让她有着非常强烈的自信。 若是现在的她,恐怕单独一人就能击败这些渣滓! “注意安全。” “你也是。” 她们互相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 背对着背,各自全神贯注面对着各自的恶敌。 握持着圣血化为的狰狞长矛,乐园鸟注视着这群让自己第二次家破人亡的人渣。 “原来……我也能有这么一天……” 复仇的快感,让乐园鸟的精神变得亢奋起来。 而在乐园鸟的背后,化身为“爱丽丝”的罗素、面对着全熟。 她双足踏地,柔软而敏捷的身躯宛如闪电般蹿出! 在她眼中,“全熟”那全身的肌肉、关节、内脏仿佛透视而出。 这是罗素从未学过的知识,却如本能一般刻在爱丽丝的心中。 全熟不敢忽视近在咫尺的敌人,对着爱丽丝再度射出一枪。 然而爱丽丝却只是伸出左手,透明的某种东西便轻而易举接住了子弹、将其弹开。 她甚至连动摇都没有,便已接近了全熟。 全熟毫不犹豫从眼中射出了一道灰光,爱丽丝顿时向着远离乐园鸟的方向进行高速移动! 她的移动速度,一时之间甚至让全熟的视线都没有追上! 当他终于注视到爱丽丝的时候,她已经接近到了自己的三步之内。 可即使如此,全熟却仍是顿时一喜。 “终于被我逮……”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爱丽丝毫不在意的拍掉了身上蔓延的灰火。 她超然的意志力甚至能够欺骗自己的大脑……即使看到那火焰,也可以在第一时间便将其完全视为幻觉。 这是人类吗?! 下一刻,爱丽丝对着全熟伸出左手,虚虚握紧。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铁手将自己的喉咙钳住……全熟顿时感觉到脖颈钳住、整个人脱离大地,强烈的窒息感让他难以呼吸。 “终于,抓到你了。” 爱丽丝以温柔的声线,说出了无比残酷的言语:“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先挖掉你这碍事的眼睛吧。” 第五十六章 爱丽丝的手术 当罗素变成了爱丽丝的样子时,他就得到了爱丽丝作为“医生”时的本能。 虽然脑中没有相关记忆,但在认知上却像是已经取得了记忆之后的形态。 爱丽丝用自己的左手作为媒介,使用“不存之器”的灵能,具现出了罗素昔日所设计出的某只义手。 罗素非常了解那个义手的内部结构,因此此刻爱丽丝也能够使用不存之器将其完美重现。 “并不存在”的钢铁义手死死扼住全熟的脖颈、把他往上牵引。 因为被义手握住抬起的速度并不算快,再加上全熟身材矮小而枯瘦,他的自重还不至于扯断自己的颈椎。但即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极强烈的痛苦……在他即将承受不住痛苦而昏厥过去的时候,爱丽丝才将他重新放到了地上、向后抵在了墙壁之上。 这并非是给予他宽恕,而是为了让他不再挣扎。 爱丽丝纤细的右手虚虚捏起,像是握住了某个型号的手术刀。 她轻巧的在全熟的眼前划过。 没有鲜血溢出,但他的视神经已经被罗素尽数切断。 紧接着,是他四肢的神经与肌肉——为了不让他失禁,造成运输不便、爱丽丝并没有切断他的脊椎。 至此为止,全熟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 随后,爱丽丝仔细端详了一下被自己钳制到面目发紫的全熟。 ……不行,还不保险。 考虑到全熟能够使用法术……这种程度的禁制或许还不够。 而且爱丽丝也担心一件事。 公司明确说过要活捉一位法师:虽然可以造成伤害也可以致残,但至少得留一口气。 那应该不是为了搜索记忆——因为只要及时冰冻头颅,依然可以从脑中提取记忆。大概也不是为了劝降对方……那个迷宫本身就是公司的二五仔,他们大可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再找一个。 虽然不知道公司拿法师打算做什么。 但万一公司没有“消耗”掉全熟,打算废物利用一下的话…… 爱丽丝可不希望这个小丑哪天再蹦出来找自己麻烦。 光是再看到他,就让爱丽丝感到恶心。 “啊,想到办法了……” 在全熟空洞的注视下,爱丽丝突然露出了明媚而温柔的笑容:“切掉你的额叶吧。” 这是之前罗素跟着劣者从再造机关回来时,从劣者那边得到的知识。 ——这个世界也曾经存在额叶切除手术。 在“再造机关”正式运行前,对那些捕获到的恶魔、以及即将失控的灵能者的处理手段,就是切除他们的额叶。 切掉额叶之后,灵能者和恶魔就会立刻失去灵能。因为根据透特灵能的研究,人类感知灵能、使用灵能的“灵能器官”,就存在于额叶的位置。 这时如果再进行灵能强度检测的话,红移和蓝移数值都会归零。 后来不执行这个手术,倒不是因为“不人道”……“治疗”那些绕过芯片自发觉醒的灵能,如果不能精准抹除记忆就只能使用这种手术。在这种情况下,就谈不上人道不人道。 公司废除这种手术,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浪费”。 透特灵能认为,能够持续提取记忆制作“记忆体武装”的恶魔,本身就是一种财富、一类特殊的机器。一次性销毁灵能,实在太过浪费……于是就有了再造机关。 虽然不知道,法师在那之后还能否使用法术…… 考虑到公司依然可能提取全熟的记忆。 ——哪怕暴露自己能够变成爱丽丝的样子,也决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知晓关于法师的事情。 爱丽丝温柔的笑着:“这样的话,你至少应该就不会再与我作对了。” 哪怕是安瓿生物医疗,也没有掌握治疗大脑物理性损伤的技术。 听到爱丽丝的话,全熟的脸上顿时露出恐惧之色。 灰色的火焰从他全身浮现而出,但被爱丽丝完全无视;灰色的尖刺从他全身不断的向外生长,却在碰到爱丽丝时直接断裂。 下一刻,爱丽丝再度被拖入到了那“水晶街道”的幻觉之中,然而用过一次的法术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一瞬间,就看破了全熟的手段,从幻觉中挣脱了出来。 “果然,你还留了一手呢。” 爱丽丝恍然。 看来全熟构建的那个场景如此真实……大概率不是他凭空构想的,而是因为他真的见过那一幕。 那个巨大的水晶骷髅,恐怕真是他的导师。而那个像是地球十六世纪的英国一样的幻境,应当是梦界之中的某个区域。 那应该也是全熟得到这一法术的区域。 现在看来,哪怕被废掉了视力与四肢,全熟依然可以施法。如果特别执行部的几人以为全熟被制伏而把他丢在这里,说不定全熟还能反杀前来搬运的工作人员,或者用幻术控制他们直接逃生。 而全熟在这时不惜暴露出自己能够施法的事实,也要对爱丽丝反击的态度……也证明了,这个手术恐怕对法师依然有效。 “真是宝贵的经验呢。” 她感慨着,松开了一些全熟的脖颈,把他放平到地上:“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虽然不知道切除额叶的法师对公司还有没有用……但那无所谓,不关她的事。倒不如说没有用更好。 反正她这边的任务能对付过去就行了。 “我不甘心……” 全熟面目涨的通红,他嘶声咆哮着、试图挣扎四肢却一动都不能动:“我不甘心! “只要再给我十秒钟,只要让那些人再近一点……他们如果赶来的再快一点……你怎么可能会……” “啊,我懂的。” 爱丽丝善解人意的替他解释道:“你是想,用你的灰火焚烧那些渣滓,来作为你灵能的柴薪对吧。” 全熟僵住了一瞬。 “真好懂呢。” 爱丽丝巧笑嫣然。 当爱丽丝知晓全熟法术的原理之时,她就想到了这一幕。 如果说全熟的法术威力取决于观测者对他法术的猜想,而爱丽丝已经完全看破了他的虚弱……那么想要重新夺回法术强度的办法,就是再造一群观测者。 他之前逃跑,当然不是觉得自己用腿能跑得过“月光石”。 而是意识到“群青”可能已经识破了自己的法术,就寻找起那些四散逃离的帮派成员。 或者干脆用自己的权威召集来一批人…… ——然后把他们全部点着! 因为他们的痛苦和畏惧,全熟的力量将在他们眼前得以数倍、数十倍的增长……如果能有百人以上的祭品,“虚伪之灰”就算对抗月光石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罗素会追过来,也是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 如今看来,还真是猜对了。 “看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爱丽丝轻声呢喃着,左手再度虚虚握紧、义手将全熟的头颅固定在地上。“安心,不会疼的。” 她的右手优雅的轻触全熟的额头,像是温柔的轻抚。 ——自左向右的滑动,如同解锁手机屏幕般轻巧。连接大脑和额叶的神经便被“不存之器”轻而易举的切断。 只是两秒不到的时间……手术就已经完成。她的动作是那样轻巧,没有伤到任何不必要的组织以造成生命危险。甚至就算为全熟做脑CT,也绝对发现不了他的大脑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 全熟立刻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如此熟练。 就像是这具身体曾做过类似的手术、或是曾使用这种手段刺杀他人一样。 虽然早就从坏日那边,得知母亲在成为“医生”之前,曾有非常强烈的杀人冲动。 但如今亲手扮演母亲执行“手术”,亲自揭开母亲过去的一道面纱……那种感觉,还是会让心情变得莫名复杂。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之前还能通过幻术将罗素与乐园鸟玩弄于鼓掌、打到近乎失去意识的全熟,就被爱丽丝轻易解决。 该回头去帮帮乐园鸟了。 爱丽丝心想。 第五十七章 两人的苦战 爱丽丝再度赶回来时,乐园鸟已然与那些无知之幕的渣滓们战成一团。 乐园鸟的状态显然算不得好。 与诡异多变、千变万化,通过组合不同区域中得到的能力,每个人都不会完全相同的法术相比……圣秩之力无比强大,简直称得上是“奇迹”。 之前乐园鸟只是一击,就直接将带头的那人秒杀。 能在这八人的非法灵能者中成为小队头目,他至少也应该有四五级起步的灵能。可在乐园鸟掷出的血矛之下,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瞬间被她秒杀。 但反过来说…… 乐园鸟也仅能使用她所制造的这条长矛来战斗。 哪怕只是被它擦伤,伤口也会由内而外长出晶状的血之尖刺。 就算忽视对肌肉、内脏的损伤,光是组成这些血刺所要耗费的血,就会让他们快速失血昏厥。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它唯有掷出之时才能发挥最强的力量——这矛在离手之后近乎是活物,能自行追踪她的复仇目标、给予攻击。 可这也意味着……在长矛离手后、它在击杀对方之前绝不会回返。 算上觉醒圣秩之力的第一击,乐园鸟的前三击、毫不拖泥带水的带走了其中三人。 简直就像是手持雷霆的宙斯一般——宛如雷霆一般的“复仇”、宛如液体一般能够改变自身的状态。只要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就可以钻入对方体内,随后便是痛苦至极的惨死。 而在她准备击杀第四人时……那人的灵能却能让他极速移动。 并非是加速,而是宛如幻影一般诡异的在地上平移。那血矛一时半会竟是追不上他。 而可以用出这一圣秩之力的乐园鸟,自然不可能采取什么迂回手段。 第一发血矛没有回归,但那也无所谓……在击杀三人之后,她原本用于制造血矛的血已经尽数回归体内。构成血矛的只是被她杀死的那三人的血,就算暂时无法回归也无所谓。 可她掷出的第二发血矛,在再度击杀了仅仅一人之后、便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剩余的三人之中,其中一人的能力似乎是与换位有关。他原本只是躲避血矛……可在他与某个乐园鸟不认识的路人交换位置的时候。 那血矛接触到那人的皮肤之时、却没有没入进去……而像是靠近火焰的塑料袋一样卷曲燃烧、化为了虚无。 还在高速移动躲避追击的那人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突然停在了原地,而被他注视着的另外一个路人则替代了他开始在地上诡异的高速平移、硬生生撞上了对他穷追不舍的血矛。 果不其然——那血矛也在空中燃尽了。 剩余四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将那两人敲晕制伏、准备用来当做人肉盾牌。 “……必须是被复仇者吗?还是说我要足够仇视他们?” 乐园鸟完全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能力……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与“复仇”有关的能力。 那些人她完全不认识,因此乐园鸟的圣秩之力就对他们完全无效。 ……可这第二发血矛,却仅仅只补回来了一小部分的血液。 被乐园鸟越是憎恨、越是迫切想要复仇的人,被她杀死后所收割到的“生命”就越多;而她完全不认识也不想攻击的人,就根本不会被她伤到一丝一毫。 虽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眼前局势更是糟糕,但乐园鸟毫不犹豫的再度凝聚出第三根血矛。 正如“复仇”之本意。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偿血—— 就算自我毁灭,也绝不回头、绝不停手! 她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而敌人还剩四人。 这四人之中,至少有两人能够豁免她的手段…… “——放心,交给我。” 而在这时,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出现。 从被乐园鸟吸干的尸体处,爱丽丝搜到了一把手枪。 爱丽丝的身体不像是蓝歌鸲那样,对射击具有莫名的天赋……她握着枪的时候,手感变得异常生硬。 可就算再生硬,这种距离之下也很难打空。 毕竟罗素和爱丽丝的身体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动态视力比“理发师”那一具强得多,身体也更是敏捷数倍不止! 她高速移动着——拉扯到那些人的侧面,方便乐园鸟进行偷袭。 竖瞳让她能够看清那些人的一举一动,高高竖起的长尾则能在近乎贴地的高速移动中保持平衡。 她一边移动着、一边对那些人开枪。 五发子弹,一共命中了四发。其中一个被拉来的肉盾被当场爆头,而那些灵能者却都只是被擦到了肩膀或是腰部……只有能使人诡异平移的那个灵能者,腹部不幸被命中、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坚持住!再坚持一会!” 一个有着豹耳的黄毛男人低喝道,他是唯一视力能跟上爱丽丝动作的人:“我刚刚看到老大已经成功压制了劣者,把劣者打飞了出去……再坚持一会,老大就能要过来支援我们了!” ……不和者对上了劣者? 爱丽丝闻言,心中一惊、随后又是一凉。 劣者真的能打得过施法能力成型的精灵法师吗? 怪不得他迟迟没有支援,原来是被托瓦图斯截住了…… ——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爱丽丝突然停下,对着乐园鸟遥遥对视一眼。 确认乐园鸟接收到自己的眼神,她便将还剩一发子弹的手枪丢了过去、随后整个人以毫不逊色于飞出手枪的速度跟了过去。 那个以猎豹为灵亲的男人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挡开那把手枪。 但就在手枪快要砸到他身上的时候,比手枪跑的更快的爱丽丝却在空中接住了那把手枪。 她猛然刹住步伐、蹲在地上。 一边因惯性而在地上滑行,一边向着那人击出一枪! 不到五米的距离,子弹轻而易举贯穿了那人的头颅,一团血花从那豹子的后脑迸出! 还不等爱丽丝抛开手枪、使用不存之器攻击其他人,她眼前的世界便突然开始飞速变化。 若是普通人的话,恐怕会什么都看不清。但正因为她有着优秀的动态视力,反而感受到了强烈的反胃和眩晕感。 这是……那个能够使他人在地上高速移动的那个人! 她被对方的灵能捕获了? “喝啊!” 只听得乐园鸟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发出一声怒喝。 这次她逼近到了足够近的位置,然后才放出了手中颤抖不已的血矛、再度斩杀一人! 此刻对方已经只剩两人。 之前交换位置而将自己传送走、还在远处的那个人,以及被罗素的子弹击中而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而这时,爱丽丝也被用于挡在了回收中的血矛之上。 它们果不其然在虚空之中燃尽……而在碰到那些血矛的瞬间,爱丽丝也从那种高速移动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可她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晃晃、像是醉酒一般完全失衡。 好在爱丽丝面前的只有昏厥过去的一人,以及和倒在地上的那人…… 但地上那个被交换过来的肉盾,却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肉盾”,依然被这个男人传送了回来! 而此刻,爱丽丝与他只在咫尺之间! “你完了。” 那个男人冷笑一声,一边后退一边掏出枪来、对准爱丽丝的胸腹。 就算对方只剩一个半人,但爱丽丝却似乎已与乐园鸟身处绝境之中—— 一个人能够与他人交换位置,而另一人则能拖曳他人的坐标。这两个人都能轻易拦截乐园鸟的攻击,而爱丽丝如今更是失去了平衡。 可爱丽丝却毫无畏惧,她伸手按在自己前胸、不存之器按下了某个开关。 她只是高喊道:“乐园鸟,趴下!” 第五十八章 因为我能做得到 ——乐园鸟选择了相信爱丽丝。 大量失血的她变得无比虚弱,与其说是卧倒、倒不如说是跌在地上。 下一刻。 在子弹射入爱丽丝腹部的前一个瞬间…… 迎面而来的锥形范围的爆炸,将那人直接炸飞了出去! 在爱丽丝刻意调整角度的情况下,原本倒在地上看过来的那个灵能者也被一并炸飞! 爱丽丝自己身体、以及爆破马甲底部的钢板,已经尽可能的挡住了这个方向的冲击波……但她的身体破碎消失、并没有碎块砸向身后的乐园鸟。 然而在这种距离之下……哪怕只是余波、也几乎将乐园鸟身上的薄衣撕碎、她的后背一瞬之间满是伤痕。 而罗素则浮现在了爆炸中心。 他刚一出现,就立刻跪倒在地——后腰与脊椎的伤势让他完全无法站立,而以站立的姿态显现之时、更是加重了脊椎的伤势。 但至少……敌人被解决掉了。 他的灵能尚未冷却,还没法变成理发师的样子……而且就算能,他也不会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 罗素咬着牙、忍着痛,努力向着乐园鸟爬过去来确认她的伤势。 如果能把人也救下来就最好了…… “乐园鸟……你情况如何!” 罗素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是迟迟得不到回应。 他靠着双臂艰难的爬了过去……每爬一步,后腰就传来愈发强烈的痛苦,溢出的鲜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当他终于接触到了乐园鸟的时候,确认了她还有呼吸、只是昏厥了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罗素很快意识到,乐园鸟的血压有点太低了。 虽然她没有流出太多的血……然而之前投出的最后一矛还是太过勉强。 能够撑到现在,她已经到了极限。 如果就这么睡过去的话,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可恶……” ……如果我有治疗能力就好了。 罗素的脑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不管是自己的伤势,亦或是乐园鸟…… “这明明是和你没有关系的战斗……” 之前乐园鸟被全熟攻击的情景,罗素光是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销毁了那些芯片之后,原本是可以安全撤离的。 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救治那个小喜鹊。 喜丧虽然是绞杀所信赖的助手,但与乐园鸟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如果不暴露自己天使的身份,就不会被正在逃命的全熟折返过来、痛下杀手。而他会这样做,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对天使的忌惮和仇恨……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罗素自己。 或者说,因为全熟想要打击“理发师”这个“教父”的地位。 这都是因为自己…… “可恶啊!” ……看着乐园鸟逐渐失去生命,罗素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还有什么是我没注意到的吗?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吗? 他的瞳底苍白色的火焰逐渐燃起,四处张望着周围。 只有火焰、硝烟、鲜血。他和乐园鸟倒在一起,浸满鲜血的两人像是两具尸骸。 而乐园鸟这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只有平静与满足。 在乐园鸟与罗素四目交汇的瞬间,陌生的记忆顺着交汇的视线……流入罗素脑海之中。 罗素怔住了。 他仿佛站在他人的病床面前。 那是破旧的床,罗素从未在上城区看到过这种东西。 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头顶光环,站在对方身边。 他身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慈悲与宁静感,比乐园鸟更胜数倍。 而他自己的头顶上……并没有那种光环。 “爸爸,他死了吗?” 稚嫩的声音响起。 “是,华羽。他死了。” 虽然被称为“爸爸”,但无比苍老的声音却平静的响起:“如果我能早点赶到的话,他或许就不用死了。” “他死了……是我们的错吗?” 叫做“华羽”的乐园鸟,有些懵懂的喃喃道。 “他死了,是杀死他的那些人的错。但我没能救下他,我心怀愧疚……因为我原本可以做的更好。” 老人低声说着,毫不犹豫的拉着乐园鸟离开。 “……我们这就要离开吗,爸爸?不等他的家人回来?” “因为还有其他人要治疗。” 老人低垂双目,两道清泪缓缓落下。 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动摇,握着乐园鸟的手足够有力、步伐稳定而迅捷:“我不能停下,我不被允许停下。 “我很悲伤,但我也不被允许沉浸于悲伤之中。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但如果我能足够快、足够强大,或许能够救下更多的人。” “既然救不完……为什么要去救呢?” “因为我能做得到。所以我不会放弃。 “你记住,华羽。哪怕救下一个人也是有意义的,没有任何生命应该死去。” 记忆在恍惚间破碎。 再度浮现于罗素眼前的,是停止呼吸的老人。 老妇人站在她身后,低声啜泣着。 乐园鸟抱着老人暗淡的光环,扯着老妇人的袖口。 她以令人心碎的声音,低声喃喃道:“妈妈……我能哭个五分钟吗,就五分钟……” “华羽……” 老妇人抱着她,两人哭成一团。 世界再度破碎。 而摆在乐园鸟面前的,是老妇人的遗像。 “你不哭吗,乐园鸟?” 一个手臂中了枪伤的男孩,坐在她对面询问道。 乐园鸟平静的摇了摇头,低头为男孩处理伤口。 “比起为死去之人而悲伤,让生者不再死亡要重要得多。” 她轻声说道:“如果不能保持正常心态,我的失误可能会让更多的人死亡……好,你的伤口处理好了。” “……我可听不懂那些。” 男孩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我只知道,悲伤的时候就要哭。” “我总是悲伤,可没有那么多的眼泪能流。” “但你叫乐园鸟?” “那是因为我希望我生活在乐园之中。” 她轻笑一声,低语道:“假如世上不会再有人因不幸而死……那样的世界,大概就是乐园了吧。 “……真想成为乐园世界里的鸟儿啊。” 随后,眼前的世界凝固,骤然破碎—— 整个世界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它们全都是纯白色的。 每一个碎片都是亲眼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乐园鸟不过十四岁,已经见证了百余人的死亡。 ……原来如此,她并非是天使。 罗素心中了然。 她的“父亲”才是天使,而她只是继承者。 为了处理那些有毒的芯片,她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会议…… 为了拯救并不熟识的他人生命,宁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于危难之中…… “……我明白了。” 罗素有所触动,低声喃喃着:“我无论如何也会救下你的……华羽。” 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哪怕暴露自己的灵能。 就如同你救我时所做的一样…… 我要做……和你一样的事。 ——因为我想做。 因为我能做得到—— 世界逐渐被剥离了颜色,只剩下虚无的框架。 而不远处碎裂的光环,正闪烁着明亮的白色光芒。 罗素伸出手来,碎裂的光环化为一道流光没入罗素体内。 罗素眼前再度变成了那个燃烧着高高低低白色蜡烛的灵堂。 第三张相框之中,发出温润的白色光芒。 就像是乐园鸟身上的光芒。 就像是那位老人身上的光芒。 在光芒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留着白色的短发、低垂着眼、头上顶着光环……面容慈悲、表情悲伤,眼中流淌着两行清泪的中年男人。 他透过相框看着外面的罗素,眼中似乎满是欣慰。 第五十九章 第三面具 在乐园鸟意识模糊之时,她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父亲。母亲。还有其他人。 被她所爱之人,被她所救之人。 她拯救不了的人,在她面前死去的人。 乐园鸟还记得每个人的名字,记得每个人临死前的面容,记得他们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也记得自己治好每个人时,他们对自己露出的笑容。 “我……要死了吗?” 乐园鸟听说,在人死之前就会出现这样的人生走马灯。 她对此感到悲伤,却并不遗憾。 在这短短的十四年人生之中,她救下了许多人、也送走了许多人。 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有无辜者,也有杀人者。 不问过去、不问隐私,平等救赎一切病人……这是属于治愈者的使命。 如果人生再来一次,她大概也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 毕竟她是那样的尊重自己的父亲……可假如有可能的话,她却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拥有用来“复仇”的力量。 比起得到强大的力量,她更不希望人与人之间缠绕着仇恨与痛苦。 一个足够幸福的世界是不需要“英雄”的,每个人都健康长寿的世界就不再需要“医生”。 可比起失去自身存在的价值,乐园鸟宁可这个世界能够健康到不再需要医生。 ……只是,仅仅作为一名“治愈者”,她还是太过无力了。 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能治好他们的肉身,却治不好他们的心……堕落的心,傲慢的心,自私的心,扭曲的心。 ——或许真正需要治愈的,是这个世界本身。 乐园鸟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爸爸……” 乐园鸟低声呜咽着、声音颤抖起来,视线被泪水遮蔽而变得模糊:“我已经尽力了,可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我好累……” “华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乐园鸟身前响起。 随后,莫名的温暖感传遍全身。 重度失血到近乎休克的程度的自己,身体却逐渐充满了力量。 全身的剧痛感逐渐消散,整个人就像是泡在温泉之中一样安逸、困倦。 乐园鸟视线朦胧的抬起头来,隐隐约约间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眼睛。 ——确实是父亲。 但并非是乐园鸟记忆中见到过的苍老形态,而是她只在曾经照片中看到过的更年轻的状态。 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眶深邃,但额头与眼角却都没有皱纹的中年人。 那还是他刚刚离开教会时的样子……头上虚幻状态的光环散发着明亮的辉光。 在乐园鸟仰望的视角中,他全身都散发着光芒。那是远比乐园鸟自己,甚至比他去世之前更加明亮的光芒。 只是几个呼吸,就将自己全身的病痛治疗完毕。 “……爸爸,你来接我了吗?” 乐园鸟坐在地上,仰视着散发着光芒的中年男人,低声喃喃道。 面容慈悲的中年男人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眉眼之中尽是欣慰。 “你还不能死……乐园鸟。” 男人发出给人以安心感、仿佛带有某种神性的沉稳声音:“我发过誓的。” 话音刚落,男人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面颊。 随着无数虚幻的光羽飞散,苍白的无脸面具从脸上摘下。 而中年人变回了身负重伤、鲜血淋漓的罗素。 他踉跄了一下,但整个身体立刻浮了起来。 相对暗淡的白色辉光从罗素身上浮现而出,他腰部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痊愈……那是虽然稍显暗淡、却也还是比乐园鸟更加明亮的辉光。 “已经没问题了,所有的敌人都被打倒了。” 一边治疗着自己,罗素一边轻笑道:“就别再叫我爸爸了……还蛮羞耻的。” “……诶?” 乐园鸟一时之间有些发愣:“谢谢你救了我,但是……” 她看的非常清楚一清二楚……那的确是圣秩之力。 但群青应该是特别执行部的人,他所掌握的应该是灵能才是。 用灵能模拟其他类型的能力吗? “……等等。” 这时,乐园鸟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虽然她跟群青的确曾有一面之缘,但那个时候她是没有自我介绍过的。 群青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代号的? 而且不仅仅是自己的代号,刚才甚至叫出了自己的本名、还变成了自己父亲的样子…… “我也很抱歉,变成了你父亲的样子、还窃取了他的力量。但正如我所说……也正如你父亲所说,‘因为我能做得到’。所以我不会放弃。 “所以,我要救下你。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罗素说到这里,轻声笑了笑、目光温和:“也正如你那天救下了那两个人。 “正如你为救下喜丧,不惜在法师聚集的地方戴上光环…… “我原本顾虑甚多。我的灵能,我所持有的力量,我的身份,哪些可以透露,哪些不能轻易透露,哪些是不能动用的底牌……做任何事之前我都要考虑后果。但你……和你的父亲,教给我如果他人需要、如果‘我能做得到’,那么就要去做——力量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至于你给我安装的那个窃听器……我刚刚丢到会议室里面了。” 罗素说到这里时,身上的伤势已经治疗完毕。 他再度落稳脚跟,伸手将乐园鸟从地上拉了起来:“记得一会把你身上的终端也一并销毁掉,不然可能会被人反追踪过来的。” “……哎?” 乐园鸟瞪大了眼睛。 过大的信息量,一时将她的脑袋冲得晕晕的。 群青先生……就是理发师先生……就是那个小姐姐……就是教父…… ……就是父亲? 所、所以群青就是爸爸…… “原来理发师先生不是法师——” 最终,乐园鸟第一时间理出了这样的信息。 她一时之间感到欣喜、恍然……随即是怅然若失。 虽然确定了她所崇拜的理发师先生并非是她的宿敌……可她如今也已经不再是机械天使了,再也没有了肃清法师的使命。 “……什么都改变了啊。” “不,是什么都没有变。” 罗素也有些无奈:“我当时也以为你是天使,计划都是以此为基础布置的……毕竟我亲眼看到过你顶着天使的光环,身上闪烁着圣秩之力的光辉。” “……对,对不起。” 听到自己给理发师先生添了麻烦,乐园鸟有些慌张的先是低头道歉。 但她有些不服输、有些埋怨的低语着:“但我也亲眼看到您使用过法术,也以为理发师先生是法师……” “我不是真正的法师,你也不是真正的天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的确是法师、你也的确是天使。” 罗素耸了耸肩:“只能说,是我们太过先入为主了。我们都错了,也都没错。 “我们也的确在并肩战斗。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相同的志愿。既然如此——身份重要吗?” “您说的对!” 乐园鸟的眼中仿佛闪着光。 但她刚想说什么,就被罗素打断: “你该走了,爆炸声太吸引人的注意力了,劣者或者不和者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罗素嘴角微微上扬,“我们有缘再见。” “……是。” 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乐园鸟很是听话的遵从了“教父”的命令。 但她刚回过头准备离开,脚步便突然顿住了。 她回过头来,非常认真的说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你,也绝对不会泄露这份秘密。 “所以……如果您需要的话,请带上我。 “我会努力变成值得您利用的样子,先生。” “‘利用’这词也未免太重了……总之,如果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罗素笑了笑:“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乐园鸟。” “……可以的话,还请您私下里叫我华羽。” 乐园鸟回过头来,声音轻糯。 “那你也可以叫我罗素。” 罗素轻声应道:“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嗯!” 十四岁的女孩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童真。 第六十章 紫墨水 在乐园鸟离开后不久,罗素也一并离开去寻找劣者。 而随着两道黑白两色的幕布从虚空中拉开,托瓦图斯出现在了全熟身边。 他看完了一切。 “真是有趣……” 不和者低声感叹着: “上城区的人将下城区视为渣滓,下城区的人将上城区视为猪猡…… “法师只是看到光环,就将其当做天使、视为仇敌;天使只是看到法术,就将对方视为法师、当做疯子。每个人只是看到一鳞半甲的真相,就自顾自的判定了对方的身份。 “……有点让我想起大地时代的一个精灵笑话了。” 那是在人们还生活在地上,这个世界还不存在灵能者、恶魔与天使的时候。 作为统治者的龙与精灵,数量实在太过稀少。中低层的管理者依然只能从短生种里面选择…… 在那个还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的时代,为了能传达给基层真正的“指令”、精灵们会以一种特殊的紫墨水签发各种法律文书。或者将紫墨水分配给中层管理者,来让他们对基层管理者能有一定的钳制力。 那是一种被称为“精灵紫”的特殊染料,只有精灵掌握了特殊的制作工艺。那种特殊的紫,只要看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而仿制这种紫墨水,或是未经允许就使用紫墨水撰写任何文书都是死罪。 那是在死罪还没有被巨龙废除的时代。 但后来,随着短生种们的勾心斗角,无数政治阴谋围绕着这些紫墨水和紫墨水所签订的文书展开……到了后来,人们已经不再信任、不再承认所有不以“紫墨水”所写出的文字,哪怕这是由精灵亲自写下或是说出的也是一样。 这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引子。 这个笑话在所有精灵之间流传。 作为例子,清晰的解释了精灵与人类之间思维逻辑的不同。 那些短生种在思考任何事、执行任何工作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跳过其中的几个步骤。也就是所谓的“自主心智”。 他们上学时所学习的一些毫无意义的知识,那些强调“逻辑”、“方法”、“过程”而没有“意义”的知识……其实真的就只是一个锻炼的过程。目的就是给幼童培养出对抗这种“自主心智”的算法而已。 到了最后,紫墨水本身就成为了自主心智的“触发”。 人们已经忘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为何要重视这些紫墨水。 正如同有些人已经忘却了昔日矛盾的起点、不再在乎纷争的原因,却仍然彼此仇恨。 正是这些外在的“壳”、这些便于理解的标签,反而使得这些短生种之间无法互相理解。 天使的光环是一种“紫墨水”,法师的法术也是“紫墨水”…… 使用圣秩之力的就是好人。使用灵能的就会变成恶魔。 持有芯片的就是薪奴。不持有芯片的就是暴徒和犯罪者。 ——精灵们根本就没有做那么多。人们自然而然就彼此划分出了不同,基于“标签”而非本质彼此攻讦。 既然如此,精灵又怎么可能感到紧张? “也正因如此,教父的思想才有独特的价值啊。他作为短生种,穷尽了短生种思维可能性的同时,还能触及到些许属于精灵的本质……” 托瓦图斯忍不住赞叹道:“他或许能成为‘精灵’……或者比精灵更高也说不定。 “你觉得呢,迷宫?” 此刻托瓦图斯的脚下,正躺着被一片白色的幕布紧紧裹住、宛如停尸房中的尸体一般一动不动的“迷宫”。 这是他亲手捕获的战利品。 之后有了空,他自然是要仔细拆解、品尝迷宫的记忆。 原本他因为看到“教父”而心情大好,姑且放了迷宫一马……可他却还敢回来搞事。 真当自己抓不住他? 在他的“卡通世界”被月光石的自爆而摧毁后,托瓦图斯立刻出现并将他捕获。 他打量着迷宫,眉头微微皱起:“有趣。卡玛尔瑟居然瞒着我们策反了一名法师……他想做什么? “或者说,天恩集团想做什么?” 托瓦图斯非常清楚,在精灵们计划之中绝不存在这一条。 毕竟现存的精灵之中,超过一半都是旧时代的法师。 他们早就知道新的法师诞生了……但那根本就无所谓。 既然下城区原本就是被精灵们引导出的现象、所以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各空岛才会如此统一,那么他们怎么可能预料不到这些天生无码者的出现? 就如同各个空岛对恶魔的筛查制度一样。 假如真要检测、预防恶魔,他们完全有更妥当、更保险的复合手段…… 事实上,倒不如说他们就是在“培养恶魔”。反正恶魔就算出现,也伤不到他们;就算造成死伤也无所谓。精灵不那么在乎生与死。 准确来说,其实也不是培养恶魔、而是培养灵能者……恶魔只是灵能者的另一个形态。 ——为何不同的空岛有截然不同的“主题”? 正是因为他们要区分出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那样才能诞生出截然不同的一万多种灵能。 “灵能”的诞生,不过就是百年之前。仔细想来简直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而这些新法师也是一样。 虽然法术有截然不同的组合、就有截然不同的可能性……但梦界可是有唯一起点的。 他们这些老法师,自然会知道年轻法师可能拥有什么类型的法术。 毕竟就这么几年的时间……不管是什么道途、能走到哪里、得到什么法术,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他们当年可就是顺着这些路过来的。这些新世代的法师们所使用的法术,不过都是些被他们淘汰了的东西。 正因如此。 下城区的情报,根本无关紧要;法师与梦界的情报更是如此。天恩集团根本没有活捉一位法师的理由。 根据托瓦图斯所知,桃源岛那边可是一片太平——教会想派遣天使、他们就自然而然的让天使入驻。就如同教父分析的一样,天使待不了多久就会被赶跑的。 如果真需要法师来做什么,他们随便就可以找个同族来做。 因为历史被封锁,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透特灵能”这个名字,其实出现于世界上第一个灵能者诞生之前。 根据透特灵能的研究,灵能穷尽一切可能,只存在一万八千多种。 而假如某个灵能中孵化出了“恶魔”,就会固化于现世。 这意味着,假如他们能将同时存在的恶魔与非法灵能者的数量积累到一万八千人……就会穷尽“灵能”的一切可能性。 ——到那时会出现什么? 这是被所有精灵共同追求的“问题”。更是被那背负着命运的“八十四人”所期许的“答案”。 实际上,精灵们早就已经将这一万八千多种灵能登记造册——下城区的出现,最开始就是为了加速这个社会实验的进程。而在“下城区”的帮助之下,灵能早就已经收集、整理完全。现在已经进入到了实验的循环阶段……这才是下城区所失去的“最重要的价值”。 “教父”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已经尽力去分析了,但不知道的东西就是不知道。 托瓦图斯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得知了精灵们所追求的这个“问题”的终极答案。 ——他亲眼见证了“不存于此世”的灵能的存在。 “真期待他有朝一日完成移涌,得知自己灵能的名字啊……” 光是想想,托瓦图斯就激动到全身发抖。 但托瓦图斯绝不会将这个答案交付给同族,因为那绝不是被他们所期许的答案。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死去。 托瓦图斯绝不希望自己的记忆,透过母树进入到无趣之人脑中。一旦他转世的话,新的“不和者”未必会选择和他一样的道路。 毕竟他已经经过了两次轮回,直到这一世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倒宁可自己的全部化为那么一张空白面具,交予教父。 将自己化为舞台的燃料,来创造新的可能性……不存于世的可能性。 让我见证那奇迹吧。 让我见证那倾覆之塔—— “真是粗心啊,教父……” 黑发的幼子看向瘫倒在地的全熟,黑色的幕布自虚空中浮现、缓缓盖在全熟身上:“但我会帮你收尾的。” 虽然没能保护他来偿还人情,但帮他收个尾姑且也算是“救了”他一次吧。 “虽然不知道他们抓你做什么,但防止天恩集团的人习惯性搜索俘虏的记忆…… “——我还是把爱丽丝出现的部分,全部删掉吧。” 第六十一章 坏日的消息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时间已经到了七月初。 当罗素下班回家、推开房门的时候,就听到家中响起了电视声。 他稍微有些警惕的悄声走过去,便看到一个已经有些过分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自来熟的躺在了自家沙发上。 坏日手里端着一袋打开的薯片,旁边是冒着冷气的可乐,桌上还摆着一袋刚刚打开、只吃了两口的话梅干。 旁边是罗素半个月也不见得打开一次的电视,里面正播着新出道不久的偶像组合“可乐味软糖”参加的综艺节目。 唯一的优点在于,他好歹是没直接踩在罗素家里的沙发上—— 虽然坏日没有脱鞋,但他的脚距离沙发却有大约一指宽的空间。他就这样踏在虚空之中,但背部却是深深陷入到柔软的沙发之中。 “喔,你回来啦。” 坏日头也不回,非常自然的说道。 “你说的好像这是你家一样。” 罗素叹了口气。 他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之后端起可乐喝了一口。 “刚来?” 通过可乐的温度,罗素判断出了坏日进门的时间应该就在十分钟之内。 “嗯哼。” 坏日不置可否。 他把薯片递给了罗素:“来点不?” “免了。我是薯角派的,不吃薯片。” 罗素拒绝完了之后,才挑了挑眉头,意识到了什么:“你已经开始自带零食了吗?” “主要是你冰箱里都是甜点。无论是蛋糕、布丁还是芝士挞,搭配可乐都不太好吃。” 坏日往自己嘴里续了片薯片,有些模糊的说道:“感觉有可乐在,那些甜点就没那么甜了。果然搭配可乐还是炸鸡和薯片这种比较腻的东西要好一点……下次给你带薯角?” “你都自带零食了,不能再带瓶可乐吗?” “不要。” 坏日即答:“朋友家里不要钱的可乐,比买的好喝多了。” 罗素蹲在狭窄的单人沙发上,整个人在里面缩成一团,懒洋洋的问道:“之前拜托你的调查好了?” “确实。” 坏日点了点头:“还顺手查了点别的东西……” 他突然翻身坐起,看向罗素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理发师是吧?教父是吧?” “……求你别提那个。你这么一说有点羞耻。” 罗素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倒觉得挺好的。起码任务超额完成了不是嘛。” 坏日耸了耸肩,给自己塞了口话梅、又喝了口可乐:“而且正巧,之前鹿首像也提了一嘴。她说你在巴别塔里面的称号不能用群青。 “这个称号用的人很少。除了你的崇拜者和黑粉,基本上没有取这个名字的……所以多少会有点泄露身份的风险。” “所以?” “你在巴别塔里的代号,就叫理发师吧。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头发便是烦恼丝。理发师就是根除烦恼之人。” “其实我的意思是,能够手持利刃接近对方身后而不被警惕的人……” “那是理发师?” 坏日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吐槽道:“那是剃头匠吧。” “一个意思——理发师好听一点,更文雅一些。剃头匠听起来像是会把人的脑袋剁下来一样。” “可据我所知,的确如此。”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那个小琉璃,不就被你把头砍下来了? “在绞杀的场子里,你不也一枪把人头打掉了?”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罗素眉头紧皱:“下城区没有摄像头吧。” “哈。” 坏日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伸出两根刚捏过薯片,因而变得油腻的手指、虚虚指向自己双眼:“我既然能隔着墙精准的砍人,怎么可能没法透视穿墙?” “……你的灵能到底是什么?又能悬浮又能穿墙又能透视的。你是卖挂的?” “名字就不跟你说了。你只要知道是跟‘距离’有关就好。” 坏日说着,将话梅干递了过来:“来一口不?这是我家的秘传,含住话梅再喝可乐会更好喝哦。” 罗素也没有拒绝。 有些好奇的含住话梅喝了一口可乐。 随后就差点被话梅噎到。 见状,坏日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在罗素恼羞成怒的注视下,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不直接使用你自己的代号,而使用你化身的代号……这也是为了阻断咒杀。” 毫无疑问。 他现在所说的,正是关于爱丽丝的咒杀事件。 “锁定到那个人了?” 听到自己在意的事,罗素变得精神了一些:“听你这意思……没干掉?” “不光找到了。” 坏日意味深长的说道:“而且还挺顺路。” “你是说……” 罗素若有所思。 “卡玛尔瑟董事的亲信。至少能确定,那件事与他直接有关。” “那蛮好的。” 闻言,罗素露出了笑容:“一箭双雕。” 这就是帮人即帮己吗? 最开始,他只是想帮自己的朋友从命运的束缚中解脱,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仇…… “既然与卡玛尔瑟董事有关……” 罗素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么,我们到时候需要留手吗?” “你在想什么,哪里有留手的余裕。” 坏日嗤笑一声:“提前跟你说,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你到时候再知道的话,可能会胡思乱想耽误事。 “还是太年轻了啊,理发师。我查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有直接干掉那个家伙,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那杀掉精灵的具体计划呢?” 罗素好奇的问道:“你到时候如何阻止他重生?” “阻止不了。精灵的重生如果能被阻止,他们的统治早在地上时代就被摧毁了。” 坏日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弄清楚一点!我们真正要做的是,让卡玛尔瑟重生后无法想起是我们——或者说,是你杀了他。” “具体呢?” “具体先不跟你说。我们的计划在月底执行,你记得到时候安排好一整天的空闲时间。白天是准备,晚上是执行……无论如何,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就位。” “这个月的月底?包括零点到二十四点的最后一天吗?” “没错。” 坏日点了点头。 他看向窗外的夕阳,视线变得深邃。 “我也稍微有点,迫不及待了。” 番外 关于乐园鸟的故事 月底之前的某一天。 罗素正如往常一般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摸鱼。 与之不同的是,他买了台游戏眼罩、直接搬到了办公室来。 ——反正如何都是摸鱼,倒不如爽快的摸。 罗素正凭借着自己超人般的反射神经,在一个剧情向的单机游戏中、操控着各式枪械大杀特杀之时……他的右上角弹出了翠雀的消息。 他将游戏暂停,摘下了眼罩。 “又有采访?” 罗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怨着:“还是那件事?” 在这半个月里,他依然没有外出执行任务。 倒不是劣者和翠雀还在保护他……而是自从执行完那个任务,他几乎每天都要接受一到两个采访。 有些采访是关于“他们歼灭的非法灵能者与雇佣兵”的喜报,有一些是“如何看待劣者大开杀戒”、“为了歼灭与抓捕无码者而损毁了多家工厂、导致部分商品物价上涨约8%是否值得”、“抓捕无码者与维持上城区居民的生活质量哪个更重要”。 还有一些是关于翠雀自爆的那件事“只是对抗下城区需要出动构装机兵吗”、“对抗下城区都让构装机兵损毁,这是机师水平不够还是敌人太过强大”、“是否不依赖天使的话就无法解决下城区问题”之类的。 ——是的。 直至今日已经一个多礼拜了,教会派出的天使仍然还没有进入下城区。 具体原因也很简单。 就是在扯皮。 天使们白天就和董事会扯皮,关于火力能解放到什么程度、是否需要遵守“共识”、他们除了法师之外能否对其他无码者出手,是否要区分无码者之中的犯罪者等等……而晚上就要学习现代常识。 直到如今,天使们愣是被圈在天恩集团的园区里面,甚至都没离开过。 偶尔罗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 凭借着罗素强大的亲和力……或许还有得到了乐园鸟父亲面具之后,反馈到本体的圣秩之力,他和那些天使们的关系处的还挺好的。 “那倒不是。” 翠雀看了一眼罗素,慢条斯理的说道:“有客人点名来找你。” “……哈?” 罗素有些迷茫:“这里是猫咖吗? “为什么我还要接客的?” “想什么呢……” 翠雀哭笑不得,给罗素滑过去了条消息:“是教会的人……唔,到了。你坐直,别躺在沙发上见客人。” 罗素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边整理着自己有些蓬松凌乱的头发、一边心里还有些纳闷:“教会的人找我做什么……” 而在这时,翠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特别执行部的大门打开。 看清来人之后,罗素顿时眼前一亮。 “是你啊,无明!” 他热情的招呼着:“来这边坐……啊,你坐不了,那您来这边盘!” 从门口游进来的,是一条蛇。 他有着纯黑色的哑光长发,披散在身后。莫名给人一种“假花”的感觉。 黑色的虹膜与白色的瞳孔,会被人以为是盲人。 他戴着度数很高的眼镜、气质温和,乍看之下可能会被路人认为是气质柔美的传统女性。 无明只有上半部分有着人类的躯体,腰部以下则是半条黑曼巴。 而在这条蛇天使的头上,正悬着一只暗色的光环。 是的,暗色——它虽然发着光,却给人一种“黑色”的感觉。会让人联想到日食环。 这就是这段时间中,和罗素混熟了的天使之一。 也是他最先告诉了罗素,他们在抵达幸福岛之后就一直在开会……这也是罗素能彻底确认乐园鸟是“私服天使”的事实证据。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玩了?” 罗素兴致勃勃的说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点零食……” “我可不吃老鼠。” 无明开了个有点冷的玩笑,但罗素意外的get到了。 ——沙漠猫和黑曼巴的主要食物都是鼠类。 罗素一边前往冰箱,一边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要不吃你吧。等劣者回来我就让他把你炖了。” 毕竟沙漠猫也是吃蛇的。 “不用拿了,我只是进来盘一下。” 无明说话很慢,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他将眼镜摘下来,慢悠悠的擦拭着。 他经常讲一些奇怪的灵亲笑话……仿佛真把自己当做了一条蛇。 可虽然是毒蛇,但他的性格在天使之中也是相当友善的。 罗素偶尔会不受控制的手贱一下——比如说摸摸无明那哑光的黑色长发、或者拿走无明的眼镜看看有多少度。 因为罗素过快的反应速度,有些时候大脑一放空、身体就会比脑子先动起来。 但无明却从来都没生过气。哪怕他那一千多度的散光加近视,一旦被拿掉眼镜之后、五米之内都是人畜不分……但他也没有吼过罗素。他不生气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的让罗素把眼镜还他。 “说真的,你不找人换个义眼吗?” 罗素忍不住问道:“你直接跟公司说一声,让他们从库存里给你上个最好的不就得了。我就不信他们敢说个不。” “那样不好。” 无明慢悠悠的说道:“等我赚够钱,再自己去找义体医生吧。” “我就是义体医生!” 罗素自告奋勇:“我也会装义体,不收你手续费……或者我直接借你点钱买一套?你这也太不方便了。” “不用。但等我买了义眼,会找你来帮我装的。” 无明温和的笑着,重新戴上眼镜。 初次装配义眼需要球后麻醉,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只有手艺最好的老医生,才能确保不出问题。 能让罗素帮自己转配义眼,的确是一种相当强的信任。 说实话……这一周多的相处,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才对。 罗素感觉到有些奇怪。 但很快,罗素就意识到这信任的源头在哪了…… “进来吧,乐园鸟主教。” 无明回头对着门口说道。 从门口探头探脑钻进来的,正是乐园鸟。 但与之前那简单的一身单薄白衣不同……她穿上了赛博教会标志性的双排扣长风衣。 看到罗素之后,乐园鸟顿时露出了笑容。 “先生!” 她清脆的喊道。 罗素看到她,也是有些讶异。 作为无码者,却成功加入了赛博教会吗? 而且起步就是主教。 ……仔细想想倒也合理,毕竟她是自发觉醒的圣秩之力。而且强度已经近乎“圣人”,也就是天使了。 当代的圣人——甚至才只有十四岁。 等她发育完成,或许甚至能成为新天使的种子。 教会不可能放任这种天才流落在外。 “真是太好了。” 罗素发自内心的感慨道:“进入教会,可比在下城区担惊受怕强多了。” 就算教会的最终目的非常危险……他们渴盼着类似人类补完的行为,而且他们随意操作、改写他人与自己的记忆,甚至为了窃取力量而欺骗“神明”。 他们的确有大问题——但这些问题都并不迫切。 在活下来都很难的下城区,在每一份价值都被榨干净的上城区,大约也就只有赛博教会是真正愿意为他人办实事的势力了。 虽然或多或少,他们做善事是为了圣秩之力……但那无所谓。 就算那份心掺了些许杂质,但他们帮助他人是实在的、做过的善事是真实的。相对来说,赛博教会已经是这个世界之中最靠谱的势力了。 如果不是爱丽丝的遗言,罗素大概就会加入教会吧。 毕竟他对发财、享乐没什么欲望。钱够花就行,也不贪图权力与地位……在这种情况下,能过着安然自乐、帮助他人的生活,那还蛮开心的。 乐园鸟这样纯洁的孩子,能进入教会之中……甚至起步就成为了主教。 这着实是非常好的事。 她从耳后抽出一条数据线,看向罗素的眼中仿佛闪着光:“我现在可以加上您的好友了!” 她看着罗素的目光是那样复杂。 仿佛正看着一位“英雄”,一位“法师”,一位“教父”,一位“天使”……甚至是一位“父亲”。 但最终这些认知、这些截然不同的身份统统汇聚到一起,变成了“罗素”。 拯救了她数次……仅属于她的英雄。 这才是乐园鸟透过“群青”所看到的真实。 被那样诚挚的目光所注视着……罗素一时之间也有些语塞。 他有些不敢承受那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转移了话题: “你装配芯片了?” “嗯!” 乐园鸟用力点了点头。 她目不转睛的看向罗素:“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就不必‘有缘再见’了,而是想见就见!” 罗素无奈的笑了笑。 确实…… 他是回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想要见到他这个几乎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工作宅是何其困难。 一个无码者。除非罗素再度以理发师的身份回到下城区,否则她一辈子可能都看不到罗素了。 与乐园鸟物理链接并加上好友之后,她便挥挥手向罗素告别了。 无明也对罗素微笑着点了点头,跟在乐园鸟身后游着离开了。 一直没说话的翠雀,却是目不转睛的看完了全过程。 她有些好奇:“你认识那个孩子?” 罗素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想好自己应该如何概括乐园鸟。 天使之女?自发觉醒的圣人?下城区的义医?天才的器械专家?纯洁善良的无码者? 罗素沉默了一瞬。 他轻声开口答道: “是个好孩子。以后也可能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 罗素靠在翠雀的办公桌前。 他抬着头,回忆着一周前发生的事,有些怀念的讲述着自己与乐园鸟之间发生的事。 而翠雀则是趴在桌上,侧着脸看着罗素,认真的聆听着关于乐园鸟的故事。 一个以“误认”开始,以“重认”结束的故事。 第三卷 一日骸 第一章 摩根的信 暴雨尚未停歇。 不远处不断被雨珠击碎的积水,让霓虹灯光折射出绮丽的光辉。 “哈……哈……呃……” 她第三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剧烈的发出喘息。 鲜血卡在喉咙中,让她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 轰鸣着的雨声与她的耳鸣声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产生了自己被人从四面八方围堵着的错觉。 但那不过是错觉。 她艰难的撑着身体爬起来。 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沾湿,紧贴在仅穿着白色背心的脊背处。 后背被稀释的血与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晕开在紧身背心上、将其染成淡淡的红色,翻开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浮肿、发紫。已经感染了,而且恐怕就要发炎。 她颈后的芯片正不断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濒危状态。 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耳边传来刺耳的警告声……也多亏了这接连响起的警告声,她才没有直接昏倒在这暴雨之中。 ——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非常清楚这件事。 但她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恐惧。 她完全无视了芯片“正在向附近执行部发送援助信号”的提示,也随手划掉了“请选择附近范围内的医生”的好意提醒、挂断了芯片自顾自决定给她打的求救电话。 她呼出了虚拟面板,因失血而变得颤抖的右手飞快敲打着只在自己视野中出现的键盘、开始向某人发送一封简讯。 很快,她眼前一暗。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眼前的霓虹光影。 暴雨落在他身上,就像是幻觉一般直接浸没其中、凭空消失。 因为背着光,她就算尽力抬起头来、也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 “遗言,写完了吗?” 冷淡的声音响起。 她挥手关掉屏幕,抬起头来与来人对视。 “你要动手了吗?”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问道。 “看来是写完了。” 男人平淡的说着,淡漠的目光投向身前重伤的少女。 …… 1202年,7月31日,周六上午9:00。 罗素被轻快的电子音乐闹钟吵醒。 通过芯片直接在脑内播放的闹钟铃,是在不会造成长久精神损伤的情况下、唤醒效率最高的音乐。 “唤醒音乐”与“助眠音乐”本身就是天恩集团所开发的“幸福生活”系列技术……但在罗素看来,这东西最大的价值就是可以让他少毁一首歌。 他打了个哈欠,在床上滚了一圈。闭着眼关掉闹钟并打开了天恩日报,听着白雪小姐柔和的声音。 “啊,还是下城区的事啊……” 罗素迷迷糊糊的喃喃道。 通常来说,天恩日报是每天早上六点半开始、七点结束。 但九点的时候有一次重播……这也是罗素为什么每天都是九点起床。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现在就已经起床了。 然而今晚还有要事必须外出,估计是得熬夜了。不如稍微再眯个回笼觉…… 距离罗素得到自己的第三面具,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最近半个月,对于翠雀轰炸下城区工厂那件事,媒体的压力也已经小了很多。这半个月里罗素接受了三次采访,每一次都与那件事并不直接相关。 也有可能,是随着新事件的愈演愈烈,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法师们在晶骸城发起聚会,都是一周前的事了。但是到场的人却并不只是少了全熟与迷宫……而是一共就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六个人。 也不知道剩下的人是一个月的时间还没赶到晶骸城,亦或是不打算来了、决定单干。 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死了。 在乐园鸟加入赛博教会,并一跃而升为主教之后……不知为何,董事会突然松了口,把天使们放进了下城区。 这最近半个月的时间,公司不再派遣执行部前往下城区,但下城区的帮派和法师们却变得更不好过了。 原本那些混混日子、互相留手、日常厮杀的执行部,突然就换成了毫不心慈手软、不惜代价也要肃清罪恶的天使小队。 整个下城区的帮派都进入到了收缩阶段,最近半个月的抢劫、强奸、枪击、绑架等恶性事件的频率直接减少了四分之三。 而同样的,随着天使们大量损毁工厂,上城区的物价也在不断提升。 相比较上个月同期,上城区物价已经普遍提高了三成有余,并且一部分商品开始出现了全岛范围内供货量不足的情况。虽然天恩集团开始紧急向其他空岛调动物资,但那价格是直接按五六倍、七八倍的比率往上翻的。 可大量恶性事件的减少,也远挡不住人们的怨声载道—— 正如昔日“教父”所预料的一样:被火烧着的不再是执行部和公司、而变成了教会与天使,还出现了反对天使入驻浮空岛的游行。 罗素和劣者倒是出动了一次……因为这全岛范围内上涨的三成物价加上供货量不足,实际上是非常可怕的。一些公司直接因此而拿不到原料、或者资金链断裂,许多人因此失业、被迫流入到了“次级工作”中。再加上因为焦虑问题造成的“幸福度考察”问题,甚至直接催生出了一位尚未完全孵化的恶魔。 虽然物价只涨了三成、但最终反映到一些家庭时,却远不止是增加了三成的生活花费。 根据罗素对舆论的预判,教会那边的舆论压力已经承受到极限了。 人们对这些身边原本的“帮助者”异常苛刻,只是一点的错误就能放大数倍。更不用说,他们已经确实造成了幸福岛上城区那四千多万人的生活受到了影响…… 哪怕只有0.8%的失业率,那也意味着至少三十多万个家庭遭遇了不幸。 如果再加上下城区那正被天使歼灭、屠杀的二十万人,那就是至少一百万人份的怨恨。其中超过八成的人都有芯片,能够随时在网络中发泄。 就算天使歼灭法师的意志足够坚定……但教会里的凡人却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力。 他们甚至可能被亲戚朋友攻击,只因为他们在教会中工作。 这些在教会里工作的圣职人员、基本上都是义工性质的工作——就如同之前所说的一样,这里的工作根本没有什么收入、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对于尚未觉醒圣秩之力的圣职者来说,他们基本上都是为了他人的肯定、笑容、幸福而工作的。 这种纯粹而真实、甚至无法指摘也无法逃避的怨恨,对他们来说是过于强烈的冲击。 如果他们承受不住压力而大量离开教会,赛博教会不仅会成为一个笑话、还会大量损失自己的权威与说服力,还会在与天恩集团的交涉之中无法占据主导地位。 最多八月初,甚至到不了八月中——教会就要顶不住压力、把天使收回重新冰冻了。 等到了那时,公司就要乐呵呵的摘桃子了。 下城区最恶劣的团体会被天使反复横扫。聚集成小队的天使攻击那些法师与非法灵能者,简直就像是武装直升机舔步兵一样、对方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因为幸福岛里分配的天使里面有一位“崇高者”,能够赋予其他天使飞行能力……于是最后就真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随着民众对天使的厌恶加深,恨屋及乌之下也会忍不住迁怒教会……相对来说,公司这边的话语权就提升了;而被天使打残的这些组织,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的,等天使撤离、工厂重建、物价重新稳定恢复之后,就可以变成“执行部近几个月的新行动有效降低下城区犯罪率”的情况。 他还得谢谢咱呢.mp3 在那之前,罗素的确没有什么工作可言。 甚至就连隔壁执行部都开始了难得的假期……这大概也能算是放风了。 虽然月初的时候,坏日跟罗素说过、月底那一天不能有事。 但等罗素看清日历之后,便直接松了口气。 ——三十一号可是礼拜六诶。 特别执行部理论上,每周休一天、但实际上是休一天半。 周六的时候,中午之前要去公司签个到,然后蹭一顿员工食堂的免费丰盛午饭就可以下班溜达回家了。 虽说去哪玩不是玩……对罗素来说,放假其实没啥太大区别。他倒是宁可在办公室玩游戏,起码累了还能和翠雀聊聊天。 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未免太过寂寞了。 他甚至没事往巴别塔总部逛了两圈,结果依然还是除了鹿首像之外、一个人都没碰见。 而在安心等待月底到来的这个月,罗素已经在办公室通关了四个大型游戏。 他之前甚至还整了套卡牌游戏,想找翠雀打牌玩。 但很可惜,翠雀依然还是每天忙于工作,像是个长在部长椅子上的地缚灵……甚至懒得出门逛街、吃吃喝喝。 面对罗素的“一起来摸鱼”的邀请,部长小姐还是很严肃的拒绝了。并不轻不重的斥责了猫猫这种在公司拖着其他同事不务正业的行为。 而罗素立刻听懂了翠雀的意思:你自己玩自己的,别拉我一起玩。 于是打定主意安心混日子的罗素,就只能自己找个沙发角落缩起来去玩了。 白天在办公室追剧追番玩游戏,晚上隔三差五的进入梦界练级——可以说是相当充实而有趣的生活了。 偶尔罗素还会善心大发,溜达到天使们的宿舍区、去给天使们去做一下心理辅导。 虽然那位小主教不在,但天使们也都是性格很好的人。而且他们都是从网络尚不发达的时代来的“老古董”,抗喷能力还不够强……明显有些忧心忡忡。罗素可不能让他们一个个被逼疯了,于是没事就去开导一下他们。 这大概就是这半个月里,罗素做的不多的正事了。 “嗯……?” 等罗素清醒了一些,他突然看到了有人往“群青”的账号里发了条邮件。 如今罗素已经算是挺出名的人了。 不少人都加了他的“代号”,偶尔也会联系一些业务。 但罗素欲望比较低、而且很是谨慎,那些代言类的单子几乎都没有接……唯一接下来的是他最喜欢喝的那个牌子的可乐。 所以为了免除打扰,“群青”这个代号的邮箱一般来说都是免提示的——等他有空了再来翻翻看。只有那些跟他“直连”过的亲朋好友发的消息,才能在他玩游戏或者睡觉的时候直接弹窗把他震醒。 反正真要是急事,翠雀也肯定过来多催他一次的。 到时候只要假装知道这件事,并说“我已经出门啦”、“就在路上了”,然后再紧急洗漱出门就没问题了。 翠雀也拿他没啥办法。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说着“算了,猫是这样的”之类的话。 罗素知道自己非常可爱、讨人喜欢……而且能够无师自通的猜到对方的底线。 就算看起来很嚣张,但因为始终没有碰过对方的底线、并在快惹恼对方的时候就会立刻做些暖心的或者关心的事,反而与不少人都很自然的拉近了关系。 其中包括天使们、他的同事们、作为应酬认识的一些老板……甚至包括自家的两位董事。 结果某种意义上,罗素现在在外面的时候,说话反而比翠雀要管用一些。 “谁发的啊……” 罗素本来是皱着眉头,想看看是不是某个认识的老板安排了什么新活、并在心里想好了婉言拒绝的回复;亦或是某人打算请客或者带他出去玩,于是查查看下个月的日程表能不能安排出来时间。 而在这时,他却有些惊讶的发现……这是自从加了“群青”这个代号的好友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他的摩根小姐的消息。 他打开之后,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 罗素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从床上坐直认真看着。 那邮件是这样写的: “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群青。当你接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上次我并没有告诉你,我是什么职业……事实上,我是一名直接受雇于某位董事的杀手。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有很多的兼职。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是我的其中一个司机兼职。 “我的雇主似乎认为我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工作,是时候‘退休’了。但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为了不留痕迹,他会干掉我。 “我不会告诉你他的名字,因为那样可能会让你的情况也变得危险。给你发这封邮件,只是为了告知你我为何消失、并劝诫你不要来找我——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来试图找我、也不要给我回复信件。我虽然会死,但我不会让他好过。 “再见了,群青色的英雄。” 第二章 一个拥抱 “摩根……” 罗素喃喃着。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受到如同嚼碎橘子皮般的苦涩渗入喉咙。 他当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摩根”正是“群青”这个身份所加的第一个好友。 也就是小琉璃……或者说,是“蓝歌鸲”的女友。 更是蓝歌鸲成为“小琉璃”的原因。 之前,罗素曾经隐约感受到,摩根或许比小琉璃在黑暗中沉的更深……那时罗素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实感。 或者说,摩根与罗素进行接触这件事,削弱了他所感受到的深沉与黑暗。 直到如今。 罗素在看到这封寥寥数语的遗书之时,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变得沉甸甸的。 他沉默了一会,近乎本能的、将手指轻轻接近自己的额头。 伴随着群青色的火焰如蝶般飞舞,坐在床上的“群青”变成了“理发师”。 理发师怔怔的望着前方的虚空,像是感受到了寒冷般将腿蜷缩起来。 他伸手小心翼翼的触摸着虚空,轻轻抚摸着那留在空气中、仅映于瞳底的文字。 蓝发的青年一言不发。 非常复杂的情绪堆叠在心底,最终酿成一声非常沉重而缓慢的叹息。 像是在悼念,亦或是在哀叹。 似乎是愤怒,又似乎也有释然。 无数种情绪就这样搅拌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以苦涩为基底、他也尝不出来有什么成分的复杂情感。 “怎会如此……” 理发师低声喃喃着。 只是从小琉璃的记忆中,曾窥见一瞬她的往昔与过去。 但他其实并没有真实经历过与摩根在一起的人生……甚至都没有完整的记忆。 可此刻在自己心中涌起的情感,却显得是如此真实…… 他的瞳底有些湿润,但最终并没有泪水流下。 想要逃离这种从心中涌起的怅然与悲伤,理发师伸出手来、想要摘掉自己的面具。 但指尖轻触额头之时,却并没有将面具摘下。 那张面具,就像是黏在了脸上一样。 罗素愣了一下。 因为一刹那的分神,那悲伤也变得没有那么浓烈。 而罗素再度尝试着摘掉面具——这次没有任何阻碍的将它直接摘了下来。 “……什么情况?” 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罗素隐约把握到了某种关键。 “不仅要扮演……而且还得学会出戏吗?” 他低声喃喃着。 假如真将自己所扮演着的人当成了自己,那面具……或许就摘不下来了。 虽然或许想的有点远。 但罗素下意识的开始思考…… 假如有一天,自己堕落、成为恶魔。 那又会变成怎样的恶魔? 但这样的忧虑,最终只持续了半个上午。 ——因为很快罗素意识到,这个想的并不算太远。 因为当罗素抵达公司后,就开始进行每月两次的例行检查。 结果还真查出来了点什么。 “红四蓝五了……你得小心点了,群青。” 看着罗素交上去的报告,翠雀眉头紧皱:“明明最近没发生什么事……但你红移又涨了一级。你的蓝移第一次涨的没有红移快,看来你蓝移的快速增长期结束了。你得约束点自己的欲望了。” “我之前从红二蓝四开始,都是同步涨的来着……” 罗素试图狡辩。 但翠雀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那才是特殊情况。 “你两个月前,到了红三蓝五。而这两个月,你蓝移数值没有提升……可你的红移数值提升了一级。 “不管是蓝移还是红移,六级都是个坎。如果你的蓝移数值再不提升,恐怕你只差一步就会移涌。” 罗素知道翠雀的意思,因此他也沉默了。 蓝移数值相当不好提升……因为他象征着一个人的“成熟”。 越是能够控制自我、越是清楚自己走在怎样的道路上、越是不会迷茫的人,蓝移数值就越高。而五级蓝移就是一般人类的极限。 想要抵达六级,需要翻越“十二宫之墙”。 跨越这面墙,就不再是“无趣的凡人”、而具有了某种“超凡的神性”。 他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已经与普通人不再相同……从这点来说,所有灵能抵达五级以上、抵达六级的灵能者其实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疯子。 这也是恶魔孵化之时,正好会抵达六级红移的原因。 假如在蓝移抵达六级之前,红移就跨越了这面墙,就会堕落成恶魔。 唯有疯狂扭曲如劣者……经历了他那样扭曲的童年、在歇斯底里的哭嚎之后,反复敲碎重塑自己的人格,才能在觉醒灵能的时候直接抵达六级蓝移。 换言之,想要拥有六级蓝移、就得拥有刚觉醒时的劣者那种程度的心灵。 罗素总觉得……至少现在的自己,似乎还是做不到。 总是差了一线。 他那原本过分寡淡的欲望,倒是逐渐抬起头来…… 原本什么都不希望、什么都不奢求的日子人,被逐渐唤醒了欲求。 他开始想要改变些什么。而且这种欲望随着他所经历的事,变得越发强烈。 可罗素驾驭这份欲望的理性,分量依然还是不够。 ——果然,我是个懒狗。 罗素垂头丧气。 他偶尔也会想,假如他前世的舍友也跟着一起来到这个世界,或许会变成了不起的大人物吧……那种宛如怪物般的自律,放到这个世界那就是突破天际的蓝移了。就算情绪再失控,灵能也不会失控。 真羡慕啊。 如果我能跟在大佬身后混多好。 但是不行。 他必须站出来……因为被依赖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他可是“英雄”。 原本总是依赖他人的罗素,却要成为他人的支柱。 就像是尚未脱离“孩子”的范畴,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的年轻爸爸一样。 在最开始的兴奋、雀跃、得意消退之后,就是迷茫与胆怯。 ……我真的能做好吗? “我还曾经还以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理性。” 罗素低着头注视着瓷砖,轻声喃喃着:“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不够。” 如果他足够强的话。 如果他足够可靠的话……他当时应该强势介入到摩根的生活之中的。 明明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对方在从事怎样危险的工作,却还怀着侥幸心理认为“应该问题不大”、“毕竟都已经这样过来了”。 ——这正是自己还不够成熟的表现。 罗素以他人的不幸为锤,捶打自身。 “哎……” 看着罗素莫名陷入到了某种情绪之中,翠雀忍不住叹了口气。 红移突然提升了一级,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并没有去问罗素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知道,自己如果问的话罗素肯定会答的。 然而翠雀心里也知道,罗素并不是那种心事会一直憋在心里、渴求一个树洞来倾诉心事的性格。 这个时候,他大概只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翠雀这么想着,走过来轻轻抱住了罗素。 第三章 疑似恶魔:群青 突然被翠雀抱住,罗素微微一惊,瞳孔不自觉的收成了竖瞳、尾巴也下意识的竖了起来。 翠雀抱着罗素、一言不发的顺手捞起他的尾巴、轻轻揉着,一直把猫尾揉到再度软了下去。 感受着翠雀身上温暖的温度、嗅着她发丝上令人安心的芳香,罗素原本紧张到绷直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 他原本笔直的站在原地,像是罚站一般。 可在翠雀抱住他之后,就像是被这份温暖所融化。 罗素逐渐软化的身体重心向前倾倒,柔软的身体让他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翠雀怀中一般。 罗素的身高是一米六五,即使在以小型猫科为灵亲的男性里也算是偏矮的,翠雀都比他要更高四公分。 对于女孩来说,不穿高跟鞋便有一米六九的翠雀、身材已经能够算是高挑。 感受着怀中变得越来越重、直接扎过来的罗素,翠雀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 沉默着张开臂膀的自己、以及被她抱在怀中的罗素——此刻看上去,仿佛两人的性别立场反转了一般。 ……或许是大型犬和小型猫之间的关系? 萨摩耶照顾小奶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吧? 她心中想着,不仅没有推开罗素反而抱得更紧了。 “好点了吗?” 她在罗素耳边轻声问道。 “嗯……” 罗素闷声应着。 在罗素身体微微前倾之时,下巴正好担在了翠雀的肩膀上。 罗素突然意识到,此时只要自己侧过头,就可以一口咬在翠雀洁白修长的脖颈上。 但他才刚侧过头来,翠雀就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 “不许咬。” 她轻声警告道。 但听到翠雀这话,罗素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冲动、偏要咬上一口。 他轻咬了一下翠雀的脖子,但并没有用力、甚至都没有留下痕迹。 翠雀啧了一声,向后扬起脖颈、顺势松开了罗素。 她左手撑在身后的办公桌上,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向罗素的额头、作为无声的谴责与惩戒。 罗素看着翠雀的手指距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忍不住眯起眼睛向后微微躲去。 被翠雀连着点了几下额头,罗素张开嘴巴就像是要咬翠雀的手指。 “啧。” 翠雀又啧了一声,低声训斥:“不许咬。” 罗素原本还没打算咬,但听到翠雀的这话便下意识的直接咬了过去。 翠雀立刻抽回了手,随即又伸出手来点向罗素的鼻子。 她的嘴角也不禁挂上了愉快的微笑。 而罗素也默契的扮演着一只猫咪。 点了几下,翠雀便不再玩了。 她伸出双手,捧在罗素脸颊两侧用力搓了搓,又捏了捏罗素的脸、把它捏成包子的形状,便笑着放开了罗素。 ——明明最开始是想要安慰罗素的,结果哄到最后、反而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你也有心事吧。” 罗素轻声问道。 翠雀倒是有些意外……她也没想到,罗素并不在乎自己的失礼之举、也没有生气或者恼羞成怒,而是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嗯。” 翠雀嘴角微微上扬,但脸上却并没有笑容。 “七月三十一日。” 她轻声答道:“今天是我爷爷的忌日。” “……抱歉。” “不需要道歉……罗素。” 翠雀久违的,重新唤起了罗素的本名。 她再度捧起罗素的脸,认真的注视着他漂亮的翠绿色瞳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说抱歉。” “那……我没有注意你的情绪?” “那你注意到我今天换发型了吗?” 翠雀轻笑着,指尖挑起一缕垂发。 她原本的发型是带有麻花辫式刘海、与一绺侧发的团子发。 而今天她将团起的头发放了下来,以发带固定、垂在肩后。 “啊,当然。” 罗素有些心虚的应道:“这样更好看哦。” ——答案是他其实没注意到。 因为他才刚进办公室不久……而罗素不太好意思一直盯着翠雀的脸看,自然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件事。 翠雀倒不会因此而觉得冒犯。 但以前罗素曾有过一次,怔怔望着低头认真工作的翠雀、就这样看了好久。 等到翠雀笑眯眯的回望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翠雀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目光、只是故意没有回应自己。 于是罗素就红着脸缩回到沙发角落里打游戏去了。 从那之后,罗素就不太敢盯着翠雀的脸看。目光只是匆匆扫过,便低垂着注视着她的身体……随意的落在某处,比如说肩膀、脖颈、亦或是锁骨。哪怕是胸部也不太敢看——他有些怕翠雀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就笑眯眯的伸手拍拍她那算不得高耸、却依然有隐约沟壑的小巧胸部。 虽然翠雀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罗素莫名感觉她或许会这样。 她的腹部也是一样。翠雀身上的制服经过她的适当裁剪,露出了紧绷白皙的小腹、以及两侧微微凸起的髂骨。 尽管翠雀为了不被人搭讪,甚至连免费的食堂都不去吃、如果没有人陪的话都不会去逛街…… 但她平日里还是对自己的打扮很是重视。上班的时候,也会化一些浅妆作为礼仪。 她甚至专门挑了一对长短不同的靴子,以及只有一侧的吊带丝袜。 那并非是给人看,而是仅为了取悦她自己——是为了让她自己满足的“自我之美”。 虽然没有就这个话题交流过……罗素也不敢提,但他感觉自己莫名能够理解翠雀的想法。 翠雀轻笑着看向罗素,正想说什么。 “部长!”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翠雀顿时如触电般抖了一下,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咳一声。 “阿栈吗?请进吧。” 她威严的说着,在虚空中打开了门的权限。 出现在门口的是那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浣熊。 他有些慌慌张张的对着翠雀展示着手中的封装材料:“部长,群青先生……是新的报告!‘疑似恶魔’的报告!” “嗯,我知道了……” 翠雀接过加密文件并解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阅读着。 但她刚看了一两行,就突然愣住了。 她沉默了一会,吩咐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阿栈。” “是,部长。” 年轻的浣熊少年向着翠雀微微鞠躬。 随后,他也向着罗素行了一礼:“群青先生,我先走了。” “回见,阿栈。” 罗素浅笑着回应道。 他对这个很有礼貌的下属也很有好感。 虽然按照入职时间来说,自己其实才是阿栈的后辈……但他似乎是“英雄群青”的忠实粉丝,因此在罗素面前位置相当低。在食堂看到罗素的时候,只要罗素身边没有人、就会特地把自己的餐盘搬到罗素身边,只是为了能和他聊两句天。 等阿栈离开之后,翠雀才无声的将文件递给了罗素、示意他看看。 “这次轮到我去执行吗?” 罗素随口问道:“劣者好像去再造机关了……” 但他看到那文件的抬头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立刻就知道,为什么一向沉着冷静的翠雀刚才突然出现了明显的吃惊表情。 只见那报告上面这么写着: 【恶魔疑似者:群青#015314……】 【检测时间:七月三十一日】 【检测地点:天恩一区103楼】 【检测性质:例行体检报告(灵能)】 …… “我?” 罗素吃惊的抬头问道。 “别慌,应该是相关者。蓝移与红移的数据是不会错的,恶魔的红移数值一定是高于蓝移的。” 翠雀眉头紧皱,严肃的问道:“这是你刚刚体检时查出来的。因为直接在总部里的体检中检测到了被污染的痕迹,于是没走流程、直接报了下来。 “我是大前天的体检,劣者是昨天。我们的报告都没有问题…… “——你最近接触了什么人?” 第四章 虚构面具 自己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说来惭愧,那可多了。 和天天窝在办公室、平均一天见不到三个人的翠雀不同。罗素几乎每天都要和一大堆人接触。 那些老板们的关系,需要罗素经常去混个脸熟、维持一下。 劣者因为那张破嘴而得罪了什么人,也需要罗素想办法去消弭一下坏影响。 除此之外,罗素还偶尔跑去赛博教会、去找乐园鸟聊天——和看上去的风格不同,罗素虽然总是讨人喜欢,但他并非是那种安静在家等人过来找自己玩的类型,而是主动跑到别人家楼下喊人下来玩的那类。 等到晚上,那可就更忙了。 罗素的夜生活异常稳定而丰富——如果绞杀有时间,就去梦界逛两圈。如果绞杀那边要带着小弟转移躲天使,那么罗素闲下来、就跑到哪家老板那边去喝喝茶聊聊天。 如果真一个一个人去调查,那估计得查到半个月之后。 等恶魔真孵化出来,估计都查不到。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罗素还记得今天早晨的异常感。 “蓝歌鸲”的面具,突然就摘不下来了。 自从罗素在五月中旬时,从空艇上觉醒灵能,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他从未出现过这种异常。 虽然仅只是一瞬间,但罗素并没有抱着那种“哎呀没事的”之类的侥幸心理,依然还是将这件事跟翠雀提了出来。 “灵能失控?” 翠雀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这就是灵能失控吗?” 罗素恍然。 他虽然听到这个词,但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 翠雀点了点头:“对,灵能与情感和决心有关。突如其来的失控,其实是正常情况……因为人类的情感并非是固定的线,而是抖动的波。在红移接近蓝移的时候,情绪突然发生强烈波动、就有可能造成短时间的失控。但这个失控本身是没有坏处的,它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那它……” “灵能失控通常只会持续一个瞬间,等你情绪缓过来后立刻就会消失。” 那这的确就是灵能失控了。 罗素确认的点了点头。 他就是在情绪恢复过来的瞬间,面具变得可以摘下来了。 翠雀看着罗素,目光有些莫名:“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你的失控没有对其他人造成恶劣影响,那么其实还是挺好的一件事。你至少可以知道,如果你会堕落成恶魔、你将会变成怎样的恶魔。” “……会变成面具摘不下来的皮套恶魔人?”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听起来蛮谐的,还莫名有点鬼片的感觉。” 听起来像是会没事在半夜追杀在披萨店打短工还拿最低工资的保安一样。 “我总感觉应该没那么简单……” 翠雀缓缓摇了摇头。 她其实稍微有些忧虑。 罗素既然会觉醒“能够完美扮演他人”的灵能,那么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是渴望成为他人?亦或是羡慕他人的人生与才能?或者是认为自身是不重要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 这个欲望一旦失控,与其说是会孵化出恶魔、倒不如说是会孵化出“邪神”……一个拥有诸多面目、不同才能、无处不在的邪神。 祂或许还能直接夺走他人的身份、从认知层面抹杀一个人,亦或是分裂成无数份……一即是众、众即是一。 但无论如何,这种特性都已经非常接近所谓的“神”了。 可这里透着的一股邪性,正毫不遮掩的宣称——此乃恶神。 翠雀摇摇头,驱散心中的不安。 她断然道:“我猜想……让你出现灵能失控的那个人,大概率就是你接触到的恶魔。” “但她已经死了啊。” “……什么?” “让我发生灵能失控的,就是摩根小姐发来的遗书。” 罗素知道翠雀不认识这个人,于是他补充道:“就是蓝歌鸲的前女友。” “……蓝歌鸲?”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翠雀怔了一下才恍然道:“你是说……小琉璃之前的那个女友?” “对,她似乎受雇于董事,去刺杀了什么人。然后被灭口了。” 罗素缓缓说道,眼中还残留着尚未完全退散的悲伤:“尽管我并没有得到蓝歌鸲的记忆,但我也仍然感受到了悲伤。当这份悲伤抵达极限的时候……就发生了灵能失控。” “这么看来,你的变身能力所继承的,恐怕不只是对方的容貌与能力。” 翠雀分析道:“但要说是不是什么灵魂附着于芯片之上,被你封印起来的话……我觉得那太玄幻了、听起来就不科学。 “而且这里有一个问题。”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仰头与罗素四目相对、深深注视着罗素:“你确认这真是小琉璃所感受到的悲伤吗? “还是说……这是你‘想象中的小琉璃’会产生的情感?” 罗素听到这话,顿时怔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是变成恶魔的“小琉璃”,她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感受到的……是欣慰? 或许还有宁静与释然。 因为两个人终于又在一起了。 结束了尘世的喧嚣、复杂与痛苦,安静的回到了一起。 可罗素感受到的是非常强烈的痛苦,饱含着悲伤与愤怒。 ——为何会痛苦? 因为死是别离。别离才会带来痛苦。 可“小琉璃”早就已经死了啊? 换言之,罗素所变化而成的“蓝歌鸲”,在他的自我意识之中并非是作为死者的小琉璃的延续、而是一个“还活着的”角色。 所以他的一切情绪、一切立场,都是以“自己还活着、而摩根死了”的可能性来看的。 假如说罗素继承的,是最后那个阶段“小琉璃”的记忆体或是意识体,他根本不可能感受到这种情绪! 那么,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罗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那是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 他灵能触发的第一阶段,总是会看到来自过去的幻觉。 之所以在得知摩根的死讯之时如此悲伤,是因为小琉璃的那份幻觉之中、他与摩根相互扶持的爱恋,刻入到了罗素心中……“那个时候”的蓝歌鸲,在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之后、的确会这样悲伤而愤怒。 因为那份记忆剔除了两人相处时所有的不愉快、所有平凡的日常。只留下了最为精华、影响最为深刻的“至纯之爱”。 “……我懂了。” 罗素喃喃道。 他对自己灵能的本质,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并非是有什么灵魂之类的东西,通过灵能渗透进了罗素的体内;也不是罗素决定继承对方的道路,或是被对方的残魂附体。 而是在罗素阅读完对方的人生之后,产生了“扮演这个角色”的欲望……于是他就成为了“他们”。 他所看到的记忆,就是构建出了这个角色的台本、虚构出了对方的人生。 因为它缺少生活中的一些琐碎,因此……这个角色才会变得非常“鲜明”。 第五章 罗素心里咯噔一声 正常来说,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在特殊的地方会特殊,在平凡的地方也会变得平凡。 但罗素的每个化身,从爱丽丝到蓝歌鸲、以及乐园鸟那至今不知道名字的父亲……他们的“纯度”都非常的高、像是小说中虚构出来的角色。 就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那个“高于生活”的提取物。 就像是某位名人的个人传记之中的形象,与他本人之间的差距。 ——所以妈妈才会是那样‘充满母性气质’、身体又年轻如尚未婚恋的少女,并且还拥有着她应该至少在加入巴别塔一段时间之后才拥有的战斗天赋和轻而易举看破他人身体结构的丰富经验; ——所以蓝歌鸲拥有在被改造为小琉璃之后、通过高强度的义体改造掌握的枪械才能,可他的身体在那个时期却还没有接受那种改造……而这种才能甚至在梦界中都能够生效; ——乐园鸟的父亲更是比乐园鸟记忆中最早的样子还要更加年轻,是身体还足够健康的程度;而在如今这个时代,那种老旧的、一直没有进行版本更新的单机光环,根本不可能拥有那种强度的圣秩之力。也就是说,罗素其实是具现出了“仅存在于过去”中的能力。 所以他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光环,而是在使用圣秩之力的时候、头上出现类似光环的虚影——并非是乐园鸟那种比日光灯还暗一些的光环、而是在七八十年前的亮度! 因为那正是被罗素“虚构”出来的能力。 罗素所成为的那个时期的“他们”,根本还不具有这种特性或是能力! “不是‘相册中的老照片’,而是‘传记的封面’。 “并非是‘蓝歌鸲’的面具真的在哭泣,而是我认为它在悲伤、所以自顾自的感同身受……” 罗素光是分析自己,就感觉到脊背一阵阵发寒。 原来…… ——我是这么傲慢的人吗? “也不对。” 翠雀摇了摇头,跳出了之前的话题、从另一个角度出发问询道:“她给你发了遗书,就真的死了吗? “你看到她的尸体了吗?你有得到确切的新闻证据吗?” “……没有。” 罗素若有所思:“的确没有。她甚至让我不要去找她。” “那其实未必是死了……也有可能只是在‘社会面’上死了。” “无码者。” 罗素低声接道。 确实有这种可能。 跟认识的每个人发送遗书告别,但不告诉他们自己具体死在哪里、也不告诉他们尸体会在哪里被发现,甚至不让他们来找自己。在社会层面上将自己抹杀成一个死人,斩断过去的所有痕迹……然后进入下城区,躲避些什么人、什么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或者说,这个可能性比被董事灭口要大得多。 原本就沉于黑暗的人,因为接触到了什么不该接触的而决定提桶跑路、成为佣兵。 这是非常合理的。 既然如此…… 那么自己要不要去找她呢? 原本罗素心中只是悲伤与愤怒,他的思路是清晰的;但理清了自己灵能的本质、甚至对摩根小姐的死都产生怀疑之后,他反倒是陷入到了迷茫之中。 但对此,翠雀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只是让罗素先回到家里待命……因为这是关于“群青”的调查,哪怕他刚体检过、确定自己并非是恶魔,但因为恶魔可能是他亲近的人、所以他也必须避嫌。 而翠雀打算先从罗素今天上午接触到的所有人开始,倒着往回查全城监控。 这样总能找到一些接触过的可疑人物。 为了安慰罗素,她也将“摩根小姐”一并列入了自己找寻的对象。 她毕竟是有芯片的人。只要还活着,出入任何公共场所都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从监控中找到一次她的存在,翠雀就可以顺藤摸瓜的从整座幸福岛上调出她最近一个月内进入的所有场所的记录。 但是,罗素才刚离开特别执行部的房间。 他甚至还没出楼门,就突然怔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毫无预兆的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在幻觉之中,罗素看到了主角是他自己、却从未出现在他记忆中的对话: “摩根小姐,摩根小姐!” 罗素气喘吁吁的一把抓住了摩根的手臂。 她正在执行部大楼中徘徊,像是在等什么人。因为形迹过于刻意,而被周围的人死死盯着。 听到罗素的声音,她释然般转过头来。 而罗素立刻质问道:“你发给我的信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 “……你或许也可以当是一种激将法?” “那我不得不说,你赢了。” 罗素沉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去你的办公室?” “不了,翠雀还在办公呢。我可不想讨骂。” 罗素耸了耸肩,语气轻快:“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但他话音落下之时,眼前的幻象突然破碎。 罗素在原地愣了很久,因为周围的场地与他幻觉中的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建筑物的角度都完全一致。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里并没有“摩根”这个人。 而在这时,在幻觉中一边路过、一边盯着摩根的阿栈,也正巧从旁边路过。 罗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吓了这孩子一跳。 “阿栈!” “……哎?” 浣熊少年立刻停了下来,并有些紧张的问询道:“出什么事了吗,群青先生?是我要一起出任务吗?” “啊,那倒不是。我想让你帮忙回忆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她的灵亲应该是黑色的马。” “……我应该认识吗?是执行部的还是……” “不是执行部的,我是说陌生人。就今天。” “今天的话……” 阿栈努力回忆着:“我倒是没见过黑色头发的,但见过一位栗色长发的女孩。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好像犯了什么罪被逮捕了、正在审讯室里被审讯……您是要找她?” “应该不是……算了。当我没说。” 罗素摇了摇头。 但他还是拍了拍阿栈的肩膀,温和的道谢:“总之谢谢啊。” “没帮上忙真的很抱歉……我会帮忙留意的!” 浣熊少年有些愧疚。 “那就辛苦你了。” 罗素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眉头紧皱:“奇怪……” 当罗素回到家的时候,他看到坏日刷新在了自己家里。 但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确认了一眼,坏日没偷自己可乐喝、甚至没躺自己沙发上、也没偷自己零食吃。 罗素心里咯噔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狗居然没偷东西吃。 坏了,这是出大事了。 第六章 蜜莉恩 罗素都已经习惯了,自家冰箱里可乐时不时就会少两瓶。 放到别人家里大概能算是半个灵异事件,比如说“会偷可乐喝的幽灵”之类的。 而且幽灵先生还很不礼貌。喝了之后就把空瓶放桌子上。 明明旁边两米远就是垃圾桶,但他就是懒得走过去丢! 但罗素也不好说这屑狗。 毕竟坏日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自己去买东西。他顺路带过来的那些零食,其实都是零元购获得的——要么是直接从下城区的工厂里面翻,要么就是从仓库或者超市里面拿。 就算想要付款也不可能,毕竟是最高级别的通缉犯。 罗素早就已经看到了坏日的通缉令。通缉令上说,坏日是最凶恶那个级别的罪犯。 只要确认是他本人,不需要任何警告就可以直接击毙而不需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只要击伤对方、或者汇报他的位置就可以得到高额悬赏。 但这位最凶恶的罪犯,平日里最稳定、最常见的恶行大概就是偷罗素家的可乐和零食,然后制造一地垃圾。 而唯独今天,不光是没喝饮料、甚至没吃零食,没给罗素制造垃圾、甚至都没把沙发搓乱…… 就仿佛一进门,就看到平时在家翻腾个没够、看到人就扑上来的狗子,突然静悄悄的站在离门很远的地方。 罗素心里顿时就是一激灵。 “……你这是想做什么大事呢?” 罗素忍不住吐槽道:“难得看你这么乖巧。” “你这话说的,”坏日一脸不满双手抱胸,“我也不是每天都过来添乱的啊。” “你也知道你是来添乱的啊!” “那确实。” 坏日理直气壮:“但我偶尔也会给你带点礼物来吧。” “你带来的零食基本都不合我胃口,最后不都给你自己吃了吗?” 罗素没好气的说道:“你就专门带我不吃的过来是吧。” 坏日眼光游移:“倒也没有,我偶尔还是会带你爱吃的。” “那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你还没摸清我口味吧!” 要不是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坏日,罗素现在特别想过去给他一拳:“而且听你这意思,你确实是故意的吧!” “不说那个,”坏日清了清嗓子,“谈点正事。” “说中了是吧!” “帮我捞个人,也是咱们巴别塔的。” 坏日无视了罗素之前的话,沉声道:“因为行动失误而被你们执行部抓了。” “你终于开始给我介绍其他成员了啊,”罗素啧了一声,“我还以为巴别塔也跟我们特别执行部一样就仨人呢。” “那是因为,没必要的话就不必接触。巴别塔的许多成员……包括一些内部成员,在身份彻底暴露之前,都过着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 “至今为止‘巴别塔’仍然是个幽灵。还在活动的成员里,发了通缉令的只有我一人。” “就是说,只有你露馅了对吧。” “准确的说,只有我在暴露身份之后仍然还活着——没有被刺杀也没有背叛。” 坏日反而骄傲了起来。 他认真的说道:“现在执行部应该还没发现她就是巴别塔的人……但如果得不到好的结果、一旦羁押超过十二小时而没有足以使其开释的证据,天恩集团就会开始进行记忆审查。到时候就糟了。” “……啥罪名啊?” 听到确实是正事,罗素眉头紧皱:“我应该是能说得上话的,但要是太重我也不好捞……而且鹿首像不能把人直接带出来吗?” “那样的话,她的人生就毁了。她必须通过正常途径离开,不然这个身份就不干净了。” 坏日严肃的说道:“你捞她的时候,最好处理的干净点。虽然她的身份还算干净,但她经不起记忆审查。” “具体的身份和罪名呢?” “天恩大学的一名研究生,同时也是一名机师。她的罪名是非法入侵……” 说到这里,坏日还看了一眼罗素:“她之所以会被抓,与我们今晚的计划还有点关系。 “她跳入了一台小型无人机,把一个‘关键先生’装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工作很顺利,但是在撤回无人机的时候……她虽然避开了所有的监控,但是被人用肉眼看到了。 “现在她被抓进了执行部,询问为什么要使用小型无人机——尤其是起飞时特地避开了监控。” 那这确实是可大可小的问题。 前提是对方能扛得住审讯,不会漏点东西出来…… 怪不得坏日这么着急。这的确是越早处理越好的一件事。 但罗素还有些疑惑:“什么叫‘关键先生’?” “一种比喻,罗素。我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叫什么,你倒是可能会知道……总之就是一种从物理层拦截数据包的装置,在截获之后还可以对数据进行改写。” “……喔。” 罗素惊叹道:“肉身黑客啊。” 他倒是听过这个说法。 灵能黑客也是有极限的——并非是所有的ICE都能被暴力击穿。或者说,在被完成反向定位之前击穿、并完成他们要做的工作。 业内有一句话。 叫做,黑客如何破解世界上最好的防护系统:崇光集团的内部防护系统? 答案其实有很多,但所有答案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先肉身潜入到崇光集团的机房里面。 很多基于代码层近乎无解的防护、从物理层却非常好破解……只要在服务器或是关键节点贴上一个磁化的数据贴、通过工程用义体直接物理接入,或者更干脆的插入一个U盘。有种名为“数据刀”的高级违禁品,只要末端连上自己的义体接口、就能一刀插进通电的任意板块中,通过电流直接黑入内部系统。 那东西和灵能武装基本是一个级别的东西。因为公司不会生产这种东西、教会同样也不会。 只有在灵能黑客还不流行的旧时代,那个时候有一些懂机械制造、也懂义体知识的黑客大佬,才会给自己做一把数据刀。 可以说,每把数据刀都是不同的。因为它们曾经的第一任主人各自有着不同的使用习惯,所以得到了数据刀的“继承者”就只能调整自己的习惯来反过来契合它。 “那么,她有数据刀吗?” 想到这里,罗素好奇的问了一句。 如果有的话,他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数据刀到底是什么样的。 “有的。” 坏日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虽然鹿首像能够侵入大多数系统,但有一些系统内部是完全封闭的。比如说我们之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就是让她帮忙抹掉后台的记录……有鹿首像的‘开门’能力,潜入机房反而是比较简单的问题。但毕竟我们没有磁卡也没有密钥,只能使用数据刀强行进入系统。” “没问题,这个忙我可以帮……我现在就回去一趟。” 罗素点了点头。 正好他刚进门,衣服和鞋子都没换。 这种事不方便留下聊天记录,把翠雀牵扯进来也不太妥。 还是自己再跑一趟吧。 “那孩子叫什么?” “她的名字叫蜜莉恩,因为还没从大学毕业进入职场,所以还没给自己取代号。而她在巴别塔里面的称呼是‘特工Z’……这是她给自己起的影子代号,就像是你的‘理发师’。” 坏日详细解说着:“那孩子今年二十二岁,研究生刚读到第一年,家里就住在天恩区,父亲是一名资深网络工程师、母亲是一名时装设计师。她的灵亲是一种栗色马,有着刚刚过肩的中长发、头上系着发带……这些情报,用于让你得到她的信任、以及对付过去执行部的那些人。 “她知道‘群青’、也知道巴别塔里面的‘理发师’,但她并不知道群青就是理发师……至于告不告诉她你的身份,那就看你这个当事人的想法吧。” “……栗色长发的女孩?” 罗素若有所思:“那我似乎知道她关在哪里了。” 巧了,之前他从走廊抓住阿栈的时候,正好从他那边听到了这个消息。 第七章 变貌本能 罗素没有拖延时间,就直接回到了公司。 天恩园区的保安看到刚离开的罗素匆匆走了回去,电子眼的红色光芒喜悦的闪烁着、这位待人随和的“英雄”打了声招呼。 保安先生发出了机械感相当浓重的合成声:“群青先生,落了东西啦?” “嗯,去去就回!” 罗素对他露出了笑容。 虽然保安先生看起来很可怕……但罗素知道他是个好人。 那毕竟是义体化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钢铁怪物。甚至被魔改到已经连人类头颅的形状都看不出来了,仿佛随时都会发出吱吱的金属摩擦声、原地变形变成一架坦克或是炮台。 事实上,这位小哥也的确会变形。若非是天恩园区的道路足够坚固,他光是走路就会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浅坑。在外面那些不够结实的路面上,他就只能以履带方式前进。 ——想要进入天恩园区当保安,起码要接受这种程度的义体改造。 能被普通的狙击枪点杀、或是被冲锋枪扫倒的保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拥有和坦克相同级别的防御力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它们的敏捷又远超坦克,只有重型反器材枪才能造成有效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董事们很少携带保镖的原因……大多数的载具、电梯、房间内部的装饰用瓷砖都难以承受这些义体化超过百分之六十的人形小高达的重量,或者搭载之后反而会变得危险。倒不如直接使用更强大的、搭载了武装又有相当程度防御力的人工智能载具。 那就是崇光集团的业务范畴了。 罗素之所以和这个保安小哥能认识,是因为他不久之前,曾试图帮助一个迷路之后跌倒摔伤的小男孩。 但他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反倒是把孩子给吓哭了。他就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敢上前但又不想离去。 正是路过的罗素帮助了他,把那孩子的伤口处理好、交给了他的母亲。 ——那是来自乐园鸟父亲的治疗能力。 罗素并不遮掩自己具有治疗能力这一事实。 虽然这样可能会被人利用,但客观来说他也可以帮到更多的人、会让有需要的人能够向他呼救。 这是乐园鸟教给罗素的道理,他谨记于心。 而罗素却并不贪功。他对孩子的母亲说、正是因为这位机械保安一直在保护她的孩子,所以罗素才能注意到并赶过来、要感激的话也应该感谢这位保安先生……仅仅只是这根本不重要的随口一句话,就让保安先生对罗素充满了感激。 尽管罗素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代号,但他们从此也熟识了起来。 倒不是罗素不想问,主要是保安与保镖的代号实在没有问的必要。因为这种公司保安,都是以编号统一命名的……比如说“天恩G1111号”。这些代号不光是代代继承的、而且随时可能因为管理需求而发生变化。比如说从A组调到G组,编号也会一并改编。 “对了,群青先生。” 保安小哥那给人以冰冷机质感的合成声响起,语气却给人一种温和好脾气的感觉:“刚刚‘皇帝’来公司了。” “皇帝?” 听到这个名字,罗素愣了好一会。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那个英雄吗?” 他记得,幸福岛的确有一个代号叫做“皇帝”的老牌英雄,但他已经有日子没有进行英雄活动了。 他现在从天恩电视台工作,担任副台长与节目主持人。他所负责的、每周五周六晚上十点五十分播出的节目《皇帝脱口秀》,也有着相当稳定的收视率。 皇帝出道的时间至少得有十年了,算是难得人设还没崩塌的老牌英雄。 罗素从某个综艺节目上看过,之所以叫这个代号,是因为他的灵亲是“皇帝企鹅”。 而他很厌烦被询问“你的灵亲是哪个品种的企鹅”,于是干脆给自己起了这个代号,一劳永逸。 “嗯,好像是有急事。他是搭浮空车过来的……你看,车还停那呢。” 说着,保安小哥那长得像是摄像头一般的独眼红光闪烁,给罗素指了一下位置。 那看起来很豪华的浮空车侧面,正打着“天恩电视台”的标记。 而这时罗素心中一凛。 他突然注意到,那车就停在执行部大楼门口。 ……这个时间点,别是要把蜜莉恩给截走了吧? “原来如此,”但罗素脸上却是毫不动容,只是很感兴趣的点了点头,“谢谢你给我的情报啦,小哥。” “没什么,群青先生。” 保安对着罗素礼貌的说道:“我要继续去巡逻了。” “嗯,回见。” “再见,群青先生。” 罗素在与保安小哥告别后,便快步回到了A区的执行部大楼。 他刚进门,就看到了大厅门口处,劣者与一位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头发与络腮胡都有些发白的威严老人在对峙着。 那老人虽然头发和胡子都有些发白,但两侧鬓角是非常华丽的灿金色。体型相当大,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以上、并且肩膀非常厚实。 虽然罗素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聊什么,不过气氛并不愉快。 罗素大致可以确定,应该是劣者主动找的茬。 因为在皇帝板着脸注视着劣者、一言不发的时候。 劣者仍然歪着头、露出嘲讽的笑容: “……所以冰水小姐和您关系不好,那是非常正常的。我以后如果有了孩子,也绝不会让他们去看《皇帝脱口秀》。我不可能会像是那群蠢货家长一样,让我的孩子坐在一名英雄妄想者身边。 “毕竟‘英雄’嘛,有人有功底、有人有案底。大多数是两者兼具……” 他说到一半,话音就突然停了下来。 并非是被皇帝的眼神所威慑,而是看到了从门口走进来的罗素。 顺着劣者的目光,皇帝也注意到了罗素。 罗素走过来,对着劣者挑了挑眉头。 “两者兼具?” 他凑过来,笑眯眯的问道。 “你能不能别在这对号入座。” 劣者咂了咂嘴,不耐烦的抱起双臂、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在右臂上快速的点着。 罗素最开始还在想,这是不是某种摩尔斯密码,劣者正在给自己传递消息。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就是劣者恼羞成怒在单纯的乱点。 而被罗素打了个岔,原本愈发紧张的气氛也变得舒缓了一些。 罗素对着那些聚拢过来的执行官挥了挥手,扬声笑道:“没事了,散了散了……我来了还不放心嘛? “——哦对,你们有空的话帮我找一下‘栈’。让他来找我一趟。” 【栈】就是“阿栈”真正的代号。就是“堆栈”的那个“栈”。 见到罗素来了,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就是想拦又不敢拦劣者,虽然肯定通知了翠雀、但她多半会觉得麻烦而不想动窝。 这种极度喜静的习性,应该是继承于她的父亲——那只布偶猫。 “你就是群青吧。” 代号为“皇帝”的企鹅老人,亲眼见证了罗素在执行部内的号召力。 他发出沉稳而浑厚的声音,威严的面目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 他主动向着罗素伸出手来,与罗素握了握手。 罗素注意到,他的手上并没有什么茧子、而掌心相当温暖而有力,但却并没有握疼罗素。 仅仅只是握过一次,没有握住不放也没有用力摇晃、甚至也没有“轻轻一震”,他便放开了罗素的手。 通过这一次的握手,罗素快速分析出了对方大致的人格模型: 是一个很知礼节、懂礼貌,但比较注意和他人保持距离的人。 不太喜欢和人套近乎,可能会比较注重自身的名声。 应该是个靠谱的前辈,可能有些刚愎自用、或许有些古板守旧。或许掌控欲会比较强,对自己的才能有偏高的预估。 大致来说值得信赖,但不是很好交往。 ——罗素隐约猜到了,那位“冰水小姐”和他关系不好的原因。 那应该是他的家人,比如说妻子或是女儿。 罗素心中念头飞速流转,近乎本能的调节着自己与对方相处时的策略。 他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冷静温和的笑容。 “是的,皇帝先生。” 他吐字清晰,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应道:“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可靠、谦虚而不失自信的沉稳后辈。 正是最容易与“皇帝”打好关系的人格类型。 第八章 英雄:帝企 罗素能从皇帝目光与态度的细微变化看出,他又猜对了。 他的社交策略是正确的——当然,或许也有劣者就站在旁边做比较的原因,皇帝对罗素顿时充满了好感。 “很有气度的小伙子。很好,很精神。” 皇帝点了点头,之前因板着脸而抿起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毫不遮掩的沉声赞扬道:“我很欣赏。 “——能在他人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站出来成为英雄的人,和某些没有礼貌、只知道指指点点的年轻人显然是不一样。” 劣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毕竟罗素还在场,姑且就不喷他了。 在罗素面前的时候,他姑且就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自己那套攻击“英雄”的理论了。 ……倒不是为了给罗素个面子。 主要是这样传出去不太好。 届时,围观的执行官们会认为“劣者”和“群青”之间有矛盾。 这样或许会让整个执行部分裂成支持英雄与不支持英雄的派系,造成毫无意义的内耗。甚至可能让朋友不再是朋友、同事不再是同事,昔日友好的共事关系分崩离析…… ——绝不是他在担心这样会让罗素下不来台。 看着劣者只是瞥了自己的一眼而不吱声,皇帝脸上显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虽然灵亲只是帝企鹅,但皇帝身上的威严气质却会让人联想到雄狮。 “群青阁下,之后我的节目可以邀请你作为嘉宾吗?” 皇帝伸手拍向罗素的肩膀,露出长辈特有的那种关切而宽和的笑容:“我觉得我们到时候会聊的很开心。” 罗素注意到,他只说“聊得开心”,但不说“有趣”也不提“节目效果”,心里大致就有了数。 这其实就是因为皇帝觉得,“群青”没有什么话题性、本身也不够有趣,所以这并不是双赢的合作,而只是为了提携一下罗素……给他来续点流量补补身子。 换言之,他打算给罗素开个后门作为示好。 虽然罗素感觉完全没必要,他根本不需要靠这个吃饭…… 不过也不必拒绝长辈的好意。 于是罗素笑着应了下来:“没问题。您什么时候有时间,随时可以联系我。” “那就请收下这个吧。” 说着,皇帝就将他的名片交给了罗素。 那是一张磨砂质地的镀金名片,背面绘制着一只挺胸抬头、气度不凡的帝企鹅。正面则写着他的代号:皇帝。 下面则是“天恩电视台副台长”的小字,再往下是更小的“自由撰稿人”与“知名节目主持人”。 罗素并没有将名片收起、而是直接将其搭在自己左手的义体上。 皇帝的代号数据就通过NFC技术传入了罗素这边的义体中。罗素他听得耳边滴的一声,眼前就浮现出了皇帝的电子名片。 罗素伸手在虚空中点了一下,直接向着皇帝发送了好友申请。 随后,罗素才开口,若无其事的问道:“‘皇帝’先生,请问您专程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吗?” “啊,他是被我邀请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相当憨厚、听起来就给人一种“很胖”感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那正是穿着尖头皮鞋,因此移动速度很慢的道奇逊董事。 这只软乎乎的大橘猫,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道奇逊董事。” 包括罗素与劣者在内,人们纷纷向他问好。 道奇逊笑呵呵的走过来,顺手摸了摸罗素的头。 罗素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抬头蹭了蹭舅舅那暖洋洋而又胖乎乎的掌心。 这位橘猫董事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他身上有着温和而懒散的气质,眯起眼睛的时候就像是正在晒太阳的胖橘猫…… 若非是顾忌他的身份,恐怕很多人都会想要抱一抱他、或者摸一摸他那像是热水袋一样柔软而温暖的肚子。 “真好啊,你们相处的这么和谐。” 看着罗素与皇帝的相处模式,道奇逊感慨着。 他看了一眼劣者,又看了看罗素,有些乐呵呵的说道:“自从罗素来了,好像连劣者都变得温和一些了。 他带着几人,前往了翠雀的特别执行部办公室。 看到罗素去而复返的翠雀,一时之间有些懵。但看到道奇逊董事和“英雄·皇帝”前来,她也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过来给前辈与上司上茶。 坐下之后,只是捧着茶水,道奇逊就开口夸赞着罗素。 “你起了个好作用啊,罗素。” 这位软乎乎的橘猫董事,不是那种“因为是亲戚家的孩子所以反而要更严苛的对待”的类型。 他对罗素的态度相当温和,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与赞美:“可以说,你的性格和能力,都与劣者形成了非常好的互补。有你在的话,特别执行部这边的事我就能放心了。 “劣者最近也做的很不错。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公司的公关部门给你擦屁股了……而与此同时,你的工作却半点没有减少。还与翠雀部长一同解决了非常麻烦的敌人。最近下城区有天使们在处理,你平时也是辛苦了。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一阵子假了,没什么事的话在家休息一下也可以。” 道奇逊非常认真的依次点评着众人近期的工作,态度相当温和、总能找到一些优点。就像是给学生写毕业评语的小学老师。 据说他当年之所以能上位董事,就是因为道奇逊特别会“夸人”。 并非是对“上面”的奉承,而是对“下面”的亲和。道奇逊董事相当擅长激励他人,还会经常拉一些人谈心、还很擅长说一些笑话或是安慰他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某位会养大象的相声演员。 道奇逊当年是心理医生出身,他是真的会话疗——光是与这位胖橘在一起聊天,就可以货真价实的提升幸福度、有效治疗心理疾病。他还经常逢年过节给手下送点礼物、撺掇着帮单身员工相亲、调节办公室矛盾,或者过年的时候拉着无家可归的孤儿员工来自家吃饭跨年。 他被提拔为董事,完全是因为他在员工之中有着足够的声望。 这样精灵们所发布的一些命令与计划,通过道奇逊传下来的时候、阻力就会轻上许多……而以他的老好人性格,也不得不参与其中。 而这位叫做“皇帝”的英雄,就是当年他亲自提拔出来的英雄。 这些被公司推出来的“英雄”,其实就是各自董事推到台前的“代理人”。 一些不方便他们去做的,或者找个代理也可以去做的事、就没必要自己跑一趟。 一个是不安全、另一个是没必要。 除了像道奇逊这种,自己出身于基层、与一些老员工还有些感情的……其他的董事甚至都不会来公司。如果真要开会,只需要通过VR技术便可以进入虚拟空间来开会。 特地把皇帝叫过来,甚至自己也踩着这不方便行走的尖头皮鞋来公司,肯定是有什么要事必须当面谈。 ……但为什么还得把自己和劣者叫上? “我把你们聚集过来,是因为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道奇逊强调道:“是一件私事。” 第九章 大小姐来给您整个活 七巨头的短生种董事之中,只有极少数才拥有特殊的、不可轻易取代的才干。 毕竟人类就算再优秀,经验与个人能力也实在很难超越活了如此之久的精灵。那些极少数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基本上都是被精灵们利用,当做干苦活累活的工具人……而再剩下的,都是与道奇逊类似的、没有什么野心也不偏执的人。 毕竟精灵只靠自己就能非常完美的管理公司。其他董事,对他们来说实际上是根本不需要的。 只是巨龙要求他们必须招纳同等数量的短生种一同管理公司、于是短生种才有了进入董事会的可能。 但精灵们显然是有点不情不愿的。 因此,与其他那些大中小型公司不同。 七巨头内部的这些凡人董事,反而是在“董事”这个阶层里面,相对来说最和善的那一批……这并非是因为当上董事就会变得温和,而是因为那些精灵们,只允许这些无害的老好人与混子成为董事。 为了不造成额外的麻烦与内耗,精灵们不愿意将真正的权力交予贪婪之人手上。 这些董事们的定位类似润滑剂……他们手中的确握持着权力。 但他们已经没有再往上的可能了,倒是很容易再滑下去。 于是这些短生种董事们,就只能回头想着能为自己手下的人做些什么、或者为自己的派系留下些什么,来尽量维持自己的位置。区别只是,这些董事们打算将过手的好处,留多少给自己、又留多少给属下。 然而大头依然是属于公司的。他们带不走,也永远不会属于他们。 和这些短生种之间逐渐以提携关系形成的“派系”不同,精灵没有所谓的直系下属、更没有属于自己的派系。或者说,他们的下属就是这些名义上与他们权力齐平的短生种董事。 虽然他们能参与董事会,手中也握持着总公司3%的股份。 但等他们离开公司的时候,这部分股份就会被董事会强制回购。 尽管拿到的钱足够他们安心养老,但不可能把自己的位置或者股份继承给自己的子女。 所以他们就会努力在自己还没退休的时候,尽量将孩子拉到公司里、安排到比较高的位置、培养出能够正常工作的能力…… 否则,一旦他们退休……在公司就再也说不上话了。 换言之,这些“董事们”,其实也不过就是高级一点的打工仔。这个世界依然是被巨龙和精灵所掌控的。 仅仅只靠着“过去的人情”或者“旧时的恩惠”,来让以前的下属帮自己的忙、来涉及公司内部的操控——这种请求已经超过了“派系”所能允许给予的程度。已经离开公司的人,不允许使用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手段影响、操作公司内部事务……所有人都会共同维持这一规矩,他们及他们所联系的人,都会因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想必也知道……我的女儿有些叛逆。” 道奇逊看着皇帝,语气难得有些失落。 皇帝也显然有些许同感。 他点了点头,问询道:“我记得,你是打算把‘霞’安排到公关部?” “是啊。” 道奇逊抱怨着,还看了罗素一眼:“霞也是,罗素这孩子也是……明明公关部才是最大的肥差,工作稳定、收入高、活少晋升快,但我能安排的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走这条路。” “我也是因为没得选嘛。” 罗素无奈的插话道。 如果不是他觉醒了灵能……以及被坏日和他父母的事扯入到了麻烦的旋涡之中,单就罗素自己的愿景来说,他肯定是想摸鱼的。 小猫摸鱼,想必是非常合理、无可指摘的。 “她不想进入公司,想要当明星……那也可以。我认识不少人,都可以帮她铺路……那孩子各项艺术才能都很强,长得也可爱、操作一下保送到一线明星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当歌手演员主持人都没问题。 “可她又不愿意让我给她找人,还威胁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道奇逊无奈的摊了摊手:“但问题不在于这个,而是能出道的基本上后面都有人。不去找人那不叫公平,而是落后了一大块……就算有才能也很难出名,甚至可能反过来被才能不如自己的人压制。 “可那孩子有些迟来的叛逆……她不听、也不想认同这些道理。在偶像落选之后失落了一段时间,就转而去当了主播……就是不想让我插手、甚至不让我看她的直播。不过至少经济算是独立了。” “那不是挺好的嘛?” 罗素安慰着:“起码孩子也算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了不是?” 世事变化莫测,生崽如抽卡。生个特立独行的闺女出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总不能分解了再抽吧。 但听到罗素的话,道奇逊董事的胖脸变得更苦了:“如果只是这样,我就没什么需要让你们帮忙的了。” 他垮着一副橘猫肥脸,看上去倒是变得更憨更可爱了。 “有人跟我说,她最近打算整个大活…… “因为她心中怀揣着一种正义感……我倒不是说怀有正义感是什么过错、但是她太过鲁莽了…… “她看到网民因为物价不断升高而纷纷斥责天使,批评教会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于是霞就怒斥自己的粉丝,和她自己的粉丝们对线——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下城区的那些佣兵和非法灵能者有多危险。”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翠雀发出她那理性而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根据我们的宣传思路,我们通常是不会把这种危险的事告诉民众的。这可能会在一些意外发生的时候无法掩盖,进而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确实……可霞了解这一切,她的那些粉丝们又不懂。于是霞决定直播下城区的‘天使歼灭战’,让人们看看天使们到底在与什么可怕的敌人对抗。” “啊?”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道奇逊又叹了口气。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做的是对的。而且我身为公司董事的立场,其实是乐于见到教会吃瘪的……所以我也没法进行劝阻。” 劣者理清了思路:“也就是说,我们要去暗中保护大小姐的安全是吧?那倒是挺简单的……应该也不用出动四个人吧。跟天使们说一声就好了。” “因为要保护的是两个人。” 道奇逊看向皇帝的目光变得复杂:“你的女儿‘冰水’,就是向我告密的人。 “她作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也有属于她自己的使命感——听闻了霞的计划,她决定和霞一起前往下城区。 “不只是在霞的直播间,在天恩日报的官网也有全程同步直播。” 闻言,罗素倒抽一口凉气。 怪不得舅舅特地把“皇帝”叫来…… 只能说,霞和冰水能成为闺蜜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俩人都是一样的虎…… “什么?!冰水她——” 听到这话,老企鹅顿时气的眼睛都直了:“我这就回去把她关起来!” “别别别!” 道奇逊连忙阻止:“那样的话,她们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泄露了!冰水也会不再信任我……她不再跟我透露霞的小秘密的话,我连她什么时候动身去下城区都不知道! “我们如今已经得知她们的行动计划,倒不如赶紧让两位祖宗拍完回来得了。虽然霞本身不会灵能、也不会格斗技术、更不懂射击,但她从我那边偷了不少好东西。倒也不会特别危险……你们这次去,除了要保护两位女孩,还得帮忙看顾一下……不要拍进去什么不该拍的东西。” 听到这话,罗素也就明白了,那位“冰水”小姐也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们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 道奇逊董事如此答道:“你们可以分散行动,聚在一起的话目标可能会太大。我不知道她这次打算带多少设备走,但如果她全副武装的话、监视范围还是挺大的。” “那霞大小姐不是挺安全的?” 劣者双手抱胸,插了一句。 橘猫苦着脸摇了摇头。 “所以,主要还是看着点冰水小姐。 “虽然很多东西不应该让她拍……但偶尔让她自发的去拍点我们原则上不允许拍的东西,其实也挺好的。” 橘猫董事说着似乎有些矛盾的言语:“之所以只让你们出动,是因为……这只是一件私事嘛。” 罗素若有所思的看着舅舅,理解了他的话。 他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好人似乎也没那么单纯。 第十章 一箭三雕 罗素毫不犹豫的接下来了这个任务。 他并没有拒绝这件事的动机,也根本不需要拒绝—— 因为这正是绝佳的不在场证明。 道奇逊董事与作为老牌英雄的“皇帝”,都能为罗素此次行踪作证。顺利的话,还能成为罗素那背负在“英雄”之名上的新功绩。 毕竟通过坏日的某项技术抹掉卡玛尔瑟的记忆,其实也只是不让重生之后再度继承记忆的“下一代卡玛尔瑟”立刻知道凶手是谁,直接把罗素拉出去毙了;就算带上了“特工Z”、靠着鹿首像的远程支援,清除了所有的监控与内部记录、抹掉了出手后留下的证据…… 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光是依靠推理,也不是没有可能把罗素抓出来。 虽说以人类的智慧、去推理这种无头悬案是非常困难的……但如果借助崇光集团的人工智能,进行大数据分析,那就另当别论了。 罗素的记忆是经不起调查的。 只要他被列为嫌疑人,就可以提前宣告此案告破、英雄叛逃了。 而道奇逊董事所发布的这个任务,就是一个绝妙的理由。 只要找个合适恰当的机会,“不经意”的在镜头中出现一次……无论之前和之后他在哪里,罗素都会被认为是一直在暗地里跟踪、保护两位大小姐。他如果再恰到好处的在下城区受点伤,那就更好了。 卡玛尔瑟董事遇刺这件事,最多也只是会与“特别执行部恰巧都不在上城区”的特殊情况联系起来。 罗素不特地留下其他证据的话,那么这就是一次完美的暗杀。 ……当然,舅舅或者皇帝大叔可能会遭点重。但他们毕竟是干净的,经得起查。 那么之后就是愉快的查内奸时间了。 罗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公司高层必有内奸……毕竟“七巨头”这种规模的公司,你说里面没塞点奸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等清完这一波内奸,罗素反而可以往里面扎的更深一点。 ——至少可以有效避免其他内奸失误之下闹出了事,结果余波把罗素给炸出来的可能。 保险起见,甚至就连劣者和翠雀都不会知道罗素的这个计划。保持他们两个人记忆足够干净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罗素的灵能等级实在太低,但翠雀和劣者就不一样了。 而集体前往下城区,就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下城区可是没有网络的,他们根本无法实时联络。 想要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人。 只要翠雀和劣者都认为罗素还在下城区,他就很难暴露。 上城区虽然到处都是监控……但只要罗素随便戴上一个面具就可以了。 ——考虑到认识爱丽丝的人似乎不少,蓝歌鸲的身份想查也可以查穿、而且作为“教父”存在感其实挺强的。 那么姑且就用乐园鸟的父亲这个身份吧。 至于两位大小姐的安危……这个反而是最简单的。 翠雀和劣者本身就够强了,加不加罗素其实也影响不了战局;而罗素恰好还认识天使、也认识下城区的不少人。 昨天他刚进入过了一次梦界,从绞杀那边问到了各个地下帮派最近几天的势力划分,还可以专门给天使们提个醒,跟他们说一声今晚要被偷偷直播了……以免天使们远远看到有活物在动,直接一炮就轰过来。 那样的话,就算两位大小姐被劣者救下,但天使和教会的名声就真救不回来了。 但这件事如果操作恰当的话,的确可以消弭不少对天使与教会的敌意。 人们都以为这是偷拍、是个人盗摄,那么这个时候进行的表演就会更具真实性。 毕竟从罗素的复杂立场来看……他其实是最希望幸福岛的局势变得焦灼起来的那个人。 最好是下城区一直被压着喘不过气来,但又一直死不干净、也始终不会伤筋动骨;而公司和教会互相消磨彼此的力量,最终谁都无法轻易出手……就这样维持一种巧妙的均衡。 也就是让天使们把下城区的帮派和佣兵们打疼了之后,把他们一直留在上城区、但不回去冻起来;而公司这边也始终不愿意把天使派出去,只派遣执行部肃清下城区;同理,下城区也不能再频繁前往上城区作恶,只能在下城区活动……为此,公司大概率需要与下城区的个别组织达成一定程度的合作。 如此一来,天使就不会被教会卸磨杀驴,教会能够一直维持对天恩集团的威慑;因为教会站在前台,所以公司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动用舆论战不断攻击教会,消磨教会在这数十年间积累下来的厚重声望;下城区的法师们也因此有了足够的发育时间,畏惧之下减少活动频率,那么不管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那些普通民众也就不会被这些组织攻击、劫掠。 反正工厂就在下城区,他们虽然可能像是地鼠一样、刚上来就被敲回去。但饿是肯定饿不死的。 毕竟与随手就能灭掉的下城区相比,教会才是公司真正的敌人;另外一边,教会虽然希望灭绝法师的传承,然而公司最上层却有一大半都是法师。虽然双方都在攻击下城区,但其实公司和教会都知道、彼此才是最大的敌人。 只要操作得当,这次的“保卫大小姐”的任务、加上之前“刺杀精灵”的计划,就可以达成罗素的目的。 ——虽然他只是区区一介打工仔。 但谁说,打工仔就不能操控着三个庞然大物互相攻击了? 虽然就连这里面最弱的“新法师”,都能轻而易举的干掉罗素。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因为罗素的暗中支援,他们才没有被天使和公司就此顺手碾死、歼灭。他们信服教父也是非常合理的。 这是救命之恩! 只要“教父”这个人设还没有被识破,这些法师其实可以算作是罗素的个人势力。 因为他们没有脑子。 “教父”就是他们的脑子。 脑子指挥身体去干活,又有哪里不对? 理直气壮! 而靠着接下这个任务的人情,罗素跟道奇逊董事那边知会了一声,说是要从执行部那边捞个人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关在执行部,其实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不算大。 真正的重刑犯不可能关在这种本身就是重刑犯再就业的地方。 但罗素毕竟没有直接放人的权力,不过董事肯定是有的。 道奇逊稍微问了一嘴,听说是个玩无人机被抓进来的,就没有再问了。 他直接答应了下来,并随手给执行部那边发了条消息,说是罗素一会要过去提个人出去。 这其实就是把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不再是罗素去捞人,而是道奇逊作为董事去捞人、罗素只是负责把人带走——这样的话,甚至连蜜莉恩的逮捕记录都会被一并消除。 这事就妥了——可以说是一箭三雕。 第十一章 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蜜莉恩其实并不慌张。 在她被抓进来之前,鹿首像就跟她提过……被抓到天恩集团里的话,是不用慌张的。最终会有人能把她弄出来。 所以她直接就一口咬死,自己就是单纯在测试新到手的无人机。 这个借口其实是能说得通的。因为她这个无人机真的就是刚到手不久——确切来说,是她三天前才刚到手的。 缠着父亲要了好久,最终才终于通过合法合理的途径,弄到了一台无人机。 因为她父亲本身就是天恩集团的网络安全工程师,直接就把自己退下来的“滑翔蛛”无人机送给了蜜莉恩。 ——在他看来,这其实是为了省钱。毕竟女儿只是拿着玩,来练习跳入技术。 但其实蜜莉恩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女儿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偷偷玩熟了各种无人机的“跳入”。当时她用来练手的,就包括她父亲的这台机子。只是蜜莉恩特别擅长装乖,所以她父亲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她当时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抓到……哪怕第一时间没有被抓到,也没有被监控拍到、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翻车。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蜜莉恩就准备给自己制造一个合理的“动机”;也不敢使用巴别塔交予她的那些更先进的、她说不清楚来来路的无人机。 刚到手的机子,忍耐不住出来在市区里飞一下——这是很合理的吧? 只要有合适合理的动机,一旦被抓进去也可以坚持到被捞出来。甚至就连被捞出来的难度也会下降许多。 从她早上被抓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约四五个小时。 上一轮的审讯刚刚结束,她正闭目养神、补充精力,并在脑中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以免自己刚刚瞎编的一堆故事发生自我矛盾……就突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蜜莉恩小姐?” 有着黑色犬耳、体格高大的男性执行官相当礼貌的问询了一句:“您困了吗? “已经调查清楚了,是误会……非常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现在您可以离开了。” “终于弄清楚了吗……” 蜜莉恩微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有些埋怨的说道:“我还没吃早饭,好饿……” 正常来说,如果真的是被抓进来的无辜平民,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怨言就不真实了。 她非常谨慎的维持着自己伪装出来的身份立场。 “群青先生在外面等你。” 灵亲为黑背的执行官有些拘谨的说道:“我们并没有采用暴力审讯,对吧?” “啊,是的。我知道的。” 蜜莉恩恍然点了点头。 她的确没有接受暴力审讯……因为她才刚被抓进来不到一顿饭,执行部的耐心还没有磨灭。现在还在好好问询的阶段。 不过…… “群青先生?” 她有些发自内心的讶异,随后是淡淡的欣喜。 难道首领所说的,安插在天恩集团的那个人就是那位“英雄”群青? 他还是蜜莉恩的偶像来着! “是啊。” 黑背小哥无意识的答道:“群青先生刚刚都下班了,走到一半又被道奇逊董事给叫回来了……” 道奇逊董事? 又听到了一个新名字,蜜莉恩尖尖的马耳跳动了一下。 董事吗…… 她不着痕迹的转了转眼珠。 怎么说呢,不太可能。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 之后,她果然在门口不远处看到了“群青”,他正在与其他执行官凑在一起、谈笑风生。群青毫无疑问是话题的中心,丝毫没有避讳他来到这里接自己离开这件事,可以说是坦坦荡荡。 正如自己所想象的一样! 群青先生甚至比记者拍出来的样子还要更加帅气! 蜜莉恩的眼睛变得更亮了。 “喔,我该走了。” “群青”看着蜜莉恩被带出来,随口对身边的执行官们开了句玩笑:“这下可终于能下班了。” “不留下吃个饭吗?” “不了,今天有人请客。” 群青笑了笑,走到蜜莉恩身边:“走吧,大小姐?” “……我可不是什么大小姐。” 蜜莉恩小声说着。 但被自己的偶像如此称呼,她心中还是蛮欣喜的。 在离开执行部大楼之后,就跟着群青一并上了天恩园区内的空中铁。 她待在群青身边,有些紧张。 因为蜜莉恩其实不太清楚,“群青”到底是不是巴别塔的人。所以还不太敢开口问些什么。 然而群青却已经被人们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连带着站在他身边的蜜莉恩,都一并被投以了诧异、羡慕、嫉妒的目光。 蜜莉恩有些忐忑、又有些骄傲的抓住了群青的袖子。她不敢松开手,但也不好意思接触群青的身体。 那可是她的偶像! “就在这里下车吧。” 空中铁还没有抵达门口,群青就突然跟她说了一句、在某站下了车。 蜜莉恩还没反应过来,但已经下意识的跟着群青一并离开了。 “群青先生……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她小声问询着,试探着群青的身份。 群青摇了摇头。 “在这里不方便说话。” 他简短的答道。 这言下之意,让蜜莉恩心中有些激动、忐忑……但另一方面,却也莫名有些失望。 这位她所崇拜的“纯净的英雄”,居然也只是扮演出的人设而已吗…… “你能把那家店的监控停掉吗?” 群青突然停下,对蜜莉恩低声问询着。 蜜莉恩抬头一看,脸颊顿时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无人商店。 特殊就特殊在,它贩卖的东西是只有成年人才用得着的…… “很简单……” 蜜莉恩小声说着,将自己左臂的袖子向上撩起——露出里面和群青同款的“葵百合”义肢。 但和群青不同的是,上面的十六个接口里面已经有十二个都插上了不同的芯片。它们正以不同的频率闪烁着不同颜色的灯光。 “不用碟板吗?” “不用的。” 说到自己的专业内容,蜜莉恩的语气就变得自信了起来:“我劫持了一些算力消耗较低的商家与企业的计算机,可以作为辅助运算单元。” 她说着的时候,已经链接到了本区域内的共用网络。 并通过目光定位,确定了那家店的物理地址——再通过周围的摄像头跳入到了店内摄像头,并立刻做了一张静止图片、并在原本监控的计时器位置上贴了一个同步同款的新计时器,把画面无缝填入到了摄像头内部。 这样的话,她就直接静止掉了这个摄像头。 总共也就只花了大概五六秒的时间。 “真不错。” 群青夸赞着,先人一步进入了那家商店。 被偶像夸奖、她忍不住诶嘿嘿的笑了一声,随后按捺住自己的雀跃与自得的心情,亦步亦趋跟在群青身后。 “麻烦把门锁一下。” 群青的声音从店面里面飘来。 虽然蜜莉恩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但她心中却更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是,群青先生!”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那来自于害怕,同样也来自于兴奋。 但就在她回过头去关上门时。 只听得耳边传来“吱呀”的金属响声。 眼前所处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所在的空间,突然变成了一个正正方方的深蓝色六面体。 随后那空间骤然间变成令人恐慌的深红色——她左臂的义肢、以及在双腿和右臂肘部植入的诸多电子装备,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纤细稚嫩宛如骸骨的白色细肢,从她的左臂抽出、占据了原本作为左臂的位置。 “你就这么确定……我真的是‘群青’吗?” 一个陌生的温和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那小哥不是跟你说了吗,群青已经回家了。你觉得他会再特地回来一趟吗?” 受惊之下,蜜莉恩怀着畏惧、惊恐的心情猛然回过头来。 看到微笑着的蓝发马尾青年,站在自己对面的位置。 他的双臂健全,左臂不再是她所熟悉的“葵百合”义肢。 “别怕。” 青年温柔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他伸出右手食指,以极慢的速度点在了蜜莉恩的额头处。 随后手指慢慢移动,顺着发际线逐渐向下、缓缓停到了脖颈的位置。 蜜莉恩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口水。 愈发强烈的恐惧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虽然对方的灵亲应该是鸟类,但她却有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感觉。 “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青年笑了笑,手指再度开始缓慢的横向移动、最终停在了蜜莉恩的喉咙正中间。 一个只要微微用力、就能贯穿她纤嫩脖颈的致命位置。 “我是‘理发师’。” 他轻声呢喃着,宛如耳语:“初次见面,Z。” 第十二章 你真坏啊 看着蜜莉恩因恐惧而全身颤抖着,理发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但在深红色的光晕照耀之下,那微笑勾勒出深深的阴影,却像是魔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罗素吓唬蜜莉恩,并非是出于单纯的恶趣味。 而是因为他看出来,蜜莉恩似乎是“群青”的迷妹。 这可不行。 告知自己的粉丝太多东西、与粉丝的关系太过贴近,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 姑且不谈粉丝行为上升到偶像这种事……从蜜莉恩放个无人机都能被抓起来这件事,罗素就推测这孩子脑子多少缺根筋。他必须做好她随时可能泄露情报的准备。 反正以后罗素和蜜莉恩一同行动的时候,也肯定不可能用“群青”的马甲,到时候还得解释自己的灵能。那样要是漏一个就全漏了,罗素其他的马甲也都会被翻出来的。正巧巴别塔内部的所有资料也都只记录了理发师,明面上他们和群青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从蜜莉恩这里做个布局。 假如以后她说漏了嘴或者记忆被人翻阅,“群青”和“理发师”之间反而可以分的更开。这从侧面来说,是在给“群青”做一个好身份。 ——教父“理发师”做了这些坏事,和我英雄“群青”有什么关系? ……不过话是这么说。 但看着蜜莉恩如此害怕、却又隐隐有些兴奋的样子,倒也激起了罗素的些许恶趣味。 那并非是来自灵亲的兽性,而是“教父”的恶劣兴趣。 理发师点在蜜莉恩脖颈处的食指慢慢上移,在快接近蜜莉恩下巴的时候、她就下意识的自己抬起了下巴。 而理发师则在这时突然将手指下移,点在了蜜莉恩的锁骨正中。 “可不要再被抓住了,Z。” 理发师眯着眼睛,在深红色的光晕之下发出温和的声音:“没有下次了,不然……” 他的手指变为手掌,轻轻握住蜜莉恩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像是一位真正的理发师般细心整理着她的侧发,漫不经意轻声道:“你明白吗?” “……是。” 蜜莉恩的声音有些干哑、有些颤抖。 她望向理发师的眼中满是畏惧,却还有些理发师看不懂的其他情感。 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我可以……叫您理发师大人吗?” “你应该叫我教父,蜜莉恩小姐。” 理发师语气平缓的说道。 蜜莉恩瞪大眼睛怔怔的望着他,感觉理发师虽然一直挂着那有些虚伪的笑容,但脸上似乎并没有任何笑意。 “……教父?” “嗯。” 理发师应了一声,将接触着蜜莉恩的双手同时松开。 深红色的空间刹那之间化为深蓝色,似乎变得明亮了起来。 在那个瞬间,理发师那恐怖惊惧的面容之上,刹那间再度变回了温柔如邻家兄长般的微笑。 虽然突然变得安全了起来,但蜜莉恩却莫名感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你叫我一声教父,你自然就是我的教女。” 理发师缓缓说道:“你出了事,我就来救你。但你做错了事,我就会来责罚你。” “……可我们是巴别塔的人。” 虽然仍然还记得理发师之前带给自己的恐惧感,但蜜莉恩还是忍不住询问道:“这不算是做错事吗?” 或许她所追寻的,也正是刚才那种随时都可能接触死亡的危险感。 “那我问你,我的教女。” 理发师注视着蜜莉恩,开口问询道:“你是为何而加入的巴别塔?” 究竟是在追求危险和刺激……亦或是有着其他的理想? 他专门把人囚禁到这个禁制义体的空间之中,就是为了带给蜜莉恩恐惧和无力感。同时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蜜莉恩的回答,将决定了理发师接下来如何对待蜜莉恩。 ——是当做道具,亦或是同伴。 蜜莉恩张了张嘴,那一瞬间她似乎想到了很多。 但她并没有将自己所想的东西都说出口来。只是第一次变得平静了下来,低着头轻声说道:“最开始的话……是我想要在公司和教会都做不到、也不会做某件事的时候,能够站出来做到些什么。” “也就是说,你追寻的是同伴。” “……是。我希望能在巴别塔里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很好。” 理发师点了点头。 而蜜莉恩忐忑的看着理发师,隐约间有了种小时候等父亲翻阅自己试卷时的不安和紧张。 “一会你先离开,记得把摄像头复位。” 但在这时,理发师突然转移了话题:“我会叫鹿首像把我接走。” 蜜莉恩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说……自己过关了吗? 下一刻,深蓝色的空间立刻破碎。 蜜莉恩的左臂再度恢复成义肢,突然加重的身体让她有些不太适应、身体猛然向一侧沉了一下。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理发师。 理发师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眼神之中却莫名有些尊敬、信服与依赖。 这个束着马尾,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蓝发青年,只是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随后蜜莉恩缓缓后退,一直到离开房间之后才转身逃走。 下一刻理发师关上了门,开口道:“带我走吧,鹿首像。” ——好的。 鹿首像的声音在理发师的心中响起。 当理发师再度拉开房门之后,就看到了双手抱胸站在众门之地的坏日。 “你真坏啊。” 坏日感叹道:“吓唬人家小姑娘干嘛?” 而罗素摘下了理发师的面具,在群青色的火焰之中再度化为矮个子的猫人少年。 他瞥了一眼坏日,嘴角微微上扬:“总要有人来扮演坏人,我是坏猫猫哦。” “那为什么不是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那为什么不能是理发师呢?” 罗素理直气壮的说道:“群青可不会做坏事。” “你可小心着点,别哪天精神分裂了。” 坏日没好气的说道。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不过话是这么说,你还挺会吓唬人的。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说不定还真要用到你这种吓唬人的天赋。” “……有新人?” 罗素反问道:“是要我去审核吗?”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讶异的。 虽然早就知道坏日是个偷窥狂,经常在罗素完全察觉不到的地方偷窥他…… 但罗素没想到,在蓝歌鸲的灵能构筑出的那个空间里发生的事,坏日居然也能看到? 坏日的灵能到底是什么? “嗯,还没确定到底拉不拉人……现在还处于观察阶段。” 坏日点了点头:“不过也不着急。之后你就会遇到了。” “……什么?” “就是你今晚,理论上要去保护的那个大小姐。” 白毛坏狗笑眯眯的说道:“代号为‘霞’的那位小姐。 “首领说,她也有着加入我们巴别塔的潜质。” 第十三章 到底要选哪个呢 蜜莉恩在安全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了全身衣物、蹲在椅子上,并将家中辅助运算装置的两根数据线接到了义体上。 一般人家里肯定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这个世界中“个人电脑”这种东西是违禁品……因为芯片本身就能链接到空岛服务器,进行绝大多数的云端计算。 如此一来,公司就实现了彻底的算力垄断——凡是不被公司允许的“危险行为”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管是查询什么危险的问题,或者与人发生什么对话、传送了什么文件……只要是通过芯片执行的任务都在当地总公司的监视之中。并且总公司也可以随时进行切断芯片的使用权、进行“人为断网”,或者查询过去留下的任何消费、聊天、阅览记录。 公司甚至都不需要对每个人进行主动监控。 因为包括“聊天”、“搜索”的这些简单运算,本身就是通过公司服务器进行的。监控到个人已经是被淘汰的技术了。 脑后芯片本身除了链接到网络之外,基本上就只有投屏到视听觉神经与辅助控制义体的基本功能……就连加好友和发送消息的功能,也全部是在云端执行的。 而只要有那么一台独立于芯片之外的计算机,就能进行在一定程度上不被监控的网络活动。 碟板本质上就是这样的辅助运算装置,这也是蜜莉恩特地控制一些公司与商户的商用电脑的原因…… 因为以她的身份,除非考入到执行部高层、否则绝对不可能得到“碟板”的使用权。 这种便携运算装置,哪怕不用来骇入摄像头或是其他人的义体、单纯拿来上网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是可以不受总公司监视的网络行为。 但没有碟板的话,她甚至连远程入侵摄像头都做不到。芯片本身的算力非常之低,而如果联网入侵、那基本上等于找死…… 还好,巴别塔的另一位老成员、同时也是她的半个老师,给蜜莉恩制作了特殊的个人装备。 那就是她插在自己义手上、那些明灭不定像是USB网卡一样的芯片。 这东西其实和脑后芯片的原理差不多,都是云端计算。不同之处在于,普通脑后芯片的用户权限比较低,会被监控……而她通过这些“随身网卡”接入那些被她控制的肉鸡、也就是僵尸计算机时,是不会留下痕迹的管理员权限。 这些肉鸡就是她的远程碟板! 但严格来说,这些肉鸡都只是消耗品。 商户电脑虽然不被总公司直接监控,但如果一个IP地址连续出现太多次异常、也会被他们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从虚拟世界跑过来查看情况。就像是某户人家用电异常,电工跑过来查电表一样。 到了那时,蜜莉恩就必须抛弃掉这个肉鸡。 所以一些比较敏感的东西,她还是只能用父亲的个人计算机来查—— 她的父亲毕竟是总公司的一名网络安全工程师。偶尔需要在家中紧急上班的时候就要用到这个。 毕竟很多时候网络攻防是争分夺秒的,当对方的攻势太猛烈、太突然而他还在家中休息没上班的时候,就不可能有那个前往公司去加班的时间。而这就是公司分配给他的“临时加班用电脑”。 于是非常合理的是,在蜜莉恩的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它肯定就被自己孩子拿去玩了。 蜜莉恩肯定是继承她父亲的才能。 虽然她的父亲设置了密码,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蜜莉恩到底有多聪明。在她只有八九岁的时候,就能破解她父亲设下的、用于拦截蜜莉恩的密码……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擦除使用痕迹。 许多禁忌的知识,也都是通过这台机子学会的;在蜜莉恩最开始还没有加入巴别塔、得到自己的“装备”时,也是用她父亲的这台性能优秀的计算机进行的入侵。 ——只能说,还好她的坑爹行为没有闹出事来。 事实上,在网络上高效率的查询资料也是需要专业知识的。 她先是查询了“理发师”和“教父”这两个名字。 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大量来自发廊与赛博教会的无用消息淹没了全部的视野。 而之后,她将来自商户、用户评价、商业广告与赛博教会的关联性依次削弱,并尝试性的添加了“犯罪者”、“无码者”、“佣兵”等关键词。 作为一名优秀的网络侦探,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查询的资料。 “好厉害……” 她情不自禁的感叹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是来自“幸福岛晚报”的一条新闻: “幸福岛晚报”并非是天恩日报所属的子报刊,而是另外一家同样被天恩集团控股的二流报纸、新闻的可靠性没有天恩日报那么高,会经常报道一些不被审核、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这也意味着它的情报会相对来说更“主观”一些……涉及到某些企业的新闻,大概率都是洗白新闻或是对家购买的黑新闻,但与各公司无关的新闻、可信度反而会更高一些。 而这篇报道,就是关于被捕获的某位无码者所讲述的,骇人听闻的故事: ——下城区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名为“教父”的、实质上的统治者。 就连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也必须对教父怀揣着最大的敬意;哪怕只是言语上对教父不敬,则会被各自组织的首领狠狠责罚;而任何组织一旦接到来自教父的指示就必须去做,光是教父本身的情报就是一个秘密。教父仅凭自己的言语,就将原本敌对的组织链接在了一起。 这个被逮捕的无码者并没有亲眼见过“教父”、就连下城区大小组织的高层领导,见过教父的都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教父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年龄有多大……甚至无法确定这位教父是否真实存在。 但他骄傲的宣称,无码者也有属于无码者的救世主——那就是“教父”。 从这点来说,下城区已经有了属于他们的希望。 ——他们至少有了“教父”,上城区又有什么呢? “上城区……” 看到这行,蜜莉恩不满的嘟哝着:“上城区有我们的纯净英雄群青亲亲啊!”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蜜莉恩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新闻中的教父,应该就是她刚刚见过的那位。 蜜莉恩对着巴别塔有着相当程度的信服力——能被拉入巴别塔的,肯定都是非常优秀的大人物。她不过是其中最菜的那一批,所以才是外围人员。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教父的手指从自己脖颈掠过的触觉,微微并起修长的双腿、整个人在椅子上蜷成一团。 “……但教父也蛮帅的诶。又帅又有气质,神秘威严的大帅哥……” 啊,群青和教父,到底要选哪个呢! 真难选啊。 今年二十二岁,一直期待着一场充满奇幻感恋爱的宅女蜜莉恩,摸着自己似乎还有余温的脖颈、马耳抖动着发出嘿嘿的痴笑。 另外一边。 坏日拍了一下罗素的肩膀:“你之后打算去哪?晚上你可别真去保护霞了嗷。” “你现在还不能告诉我那个计划吗?”罗素反问道。 “得到晚上。” 坏日立刻答道答道:“八点以后才能跟你说……” “跟我也不能说?” “跟你说了也没用。” “那也行吧。”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补个觉?我们晚上起码得到零点以后的。” “不了,我去一趟蜂巢夜总会。”罗素答道。 “……嗯?” 闻言,坏日愣了一下:“我记得蜂巢夜总会是……” “去见一下黑骸老板啦,”罗素没好气的说道,“我有件事要问他……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打算开创点海里的副业……”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还想着是不是找点姑娘支持一下你的工作呢。” 第十四章 黑骸 罗素通过鹿首像开的门,直接跳过中间的路途回到了家中。 假如以后东窗事发,那么周围街道与地铁处的监控就可以替罗素证明……罗素在回到家中之后,根本就没有出门去接过蜜莉恩。 因为回家的罗素只有一个人,但从那附近出来的却有两个…… 虽然大概率是用不上,但这是罗素特有的谨慎心——只要尚未失去冷静,那么在每次冒险之前都要先找好逃跑的路。 这叫以防万一。 而在那之后,罗素就换了一身更加日常的衣服,前往了蜂巢夜总会。 为了不因戴上笑脸面具而被那些客人们缠住,罗素在路上的时候就跟黑骸老板发了条消息、说是自己正在前往拜访。 而黑骸几乎是立刻就给予了回复。 好几条语音消息接连发了过来,基本上是半句话一条。 光是从这里,就能看出对方的急躁性格。 罗素依次用意念点开语音条,黑骸那像是路边小贩用劣质喇叭放大过的破锣嗓子,从罗素耳中清晰的响起:“我不在蜂巢,我还在外面呢。 “你干脆就近歇着吧,我直接去接你。 “来发个定位! “然后你找地方坐一下。” 罗素闻言,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大约两三秒钟的时间,黑骸就回了话。 “大概五分钟,你稍微坐一下!” 那还挺近的。罗素心想。 他在周围的奶茶店买了杯什么配料都不加的冰奶茶,一边眯着眼睛晒着七月底上午的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店员小姐姐聊着天。 刚喝没两口,黑骸的浮空车就降到了罗素面前。 这位在室内也戴着茶色墨镜的中年男人,在这样的大晴天就直接换上了颜色更深的墨镜。 远远看着罗素,黑骸便哈哈一笑、在后排座位上对着罗素比了个大约二十年前流行的时尚手势。 “哟!” “哟啥啊哟,”一屁股坐到后排上的罗素没好气的说道,“你好土哦。” “咦,我还以为这个挺流行呢。” “我刚出生那阵大概还挺流行的吧。” 罗素吐槽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在与黑骸相处的时候还蛮谨慎的。 这家伙看起来粗俗、直率又傲慢,言谈举止肆无忌惮、看起来是个狂人……可能不知道哪句话就会激怒对方。 但等相处久了之后,罗素发现这人其实脾气还蛮好的。 对于一些失礼之举,不仅不感到冒犯、反而会觉得有趣。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就是他足够傲慢。因为这位蝙蝠老板从最开始就没有把对方的言行放在心上,所以不管对方如何说他、黑骸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他对朋友还是可以的。或许是因为本人有些无趣,所以黑骸老板就特别喜欢砸钱。 又是逢年过节对礼物精挑细选、又是天天打电话拉人人出去玩、或者就是各种吃喝玩乐的请客。只要与朋友一起出行,他就会变得特别大方。甚至哪怕只是想要AA,他都会急了——不是客气、而是真急了。 罗素形容他的这种交友方式,就像是不会教育孩子、于是就闭着眼砸钱那种类型的父母。黑骸也对此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承认了下来…… 因为他还真是。而且不光是子女,对于孙辈也是这样的态度。 一高兴就给钱,一高兴就给钱。 是的,孙辈…… 这位黑骸老板的年龄,可能比总公司的退休董事都要老上不少。 根据他自己相对保守的说法,他至少已经有七十多岁了。 ——没有总公司的短生种董事特有的“退休限制”,他自己开的公司,想干多久就能干多久。 有足够多的钱,别说维持年轻健康的身体……就算想直接换一个身体,安瓿生物医疗也能给他做出来。 因为身体年龄足够年轻……在激素水平的维持下,他看起来心态也足够年轻。无论是极限运动亦或是开车兜风,或者喝酒唱歌,身体都能撑得住。 黑骸老板至今也是不服老,所以他就特别喜欢和一些年轻人交朋友。 不过与此同时,他倒也不忌讳谈论自己的真实年龄。 他甚至喜欢把这个当做吹嘘的资本,和朋友们聊天。 当年几乎算是白手起家的黑骸老板,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能够轻而易举的识破他人的阿谀奉承。 但虽然他心态还算年轻,老人一些特有的“讲故事”的习惯还是无法改变。黑骸在和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喜欢翻来覆去的讲一些老故事和老笑话,甚至被罗素吐槽“四十年前的老梗突然从棺材里爬出来攻击我”。但光是被罗素认出这老梗、黑骸就已经能够满足,哈哈大笑了。 在得知黑骸的真实年龄之后,罗素也就很快理解了应该如何接触黑骸。 ——只要别太客气、也别那么做作就行了。 “说起来。” 罗素装作不经意的询问道:“老板,你这是又换司机了吗?” “不是,我好几个司机来着。” 黑骸随口答道:“那天在空艇上的时候,我的话是认真的。 “你要不要司机厨师女仆?我这边多余了好几套,你要的话我给你挑一套好的……不用你掏钱,我给他们工资。” “啊不用不用,我用不上的……” 罗素有些狼狈的拒绝了黑骸的示好:“我只是有些好奇……最近好像没见到摩根小姐了。” 说出摩根的代号,他这基本上已经是明示了。 “……摩根啊。” 但黑骸却皱了皱眉头。 他伸手拍了拍罗素的肩膀,低声劝道:“我不太建议你去找她。” “怎么了?” “那姑娘不是我这边的人。” 黑骸有些谨慎的答道:“你应该也知道吧……像是我们这些小公司的老板,总公司那边都会派一些人来盯着的。” “您这也算是小公司吗?” 幸福岛三分之一的线下娱乐设施、以及几乎所有成人娱乐设施都在他的名下。 “哈哈,当然!” 黑骸忍不住笑到:“你别看我生意铺得大,但我开的公司都不是必要的……或者说,就是因为我不够必要,所以才能相对独立的活下来。要是天恩集团真想干掉我,我估计一个月都撑不下来。 “但是,没必要。和气生财嘛……总公司那边的思路,就是入股20%、然后派人来监视我。当然,名义上是‘照顾我的起居住行’。因为总公司的不同董事之间,不一定是一伙的。所以他们会派出好几拨人……也正因如此,我的女仆管家司机才这么富裕。” “……那您还送我一套?” “哈哈,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 黑骸开了个玩笑:“我这种渣滓,怕才是应该的。你这种‘英雄’是不用怕的。” “也就是说,摩根小姐其实是天恩集团派来的探子?” “算是吧。前段时间就被召回了……你找她有事?” “有点小事要问一下。” 罗素追问道:“您老知道她是哪位董事派来的人吗?” “别喊您老,我还不老——” 黑骸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答道:“肯定是那个眼镜佬呗。” “谁?” “叫做卡玛尔瑟。天恩集团的精灵董事里面,只有一个是戴眼镜的。” 黑骸耸了耸肩:“但我不太建议你去找他。 “他最近好像遇到了些麻烦,心情不太好。” 第十五章 兰奶奶 ——怎么又是卡玛尔瑟?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罗素的心情稍微有些微妙。 咒杀了爱丽丝的人,是卡玛尔瑟的亲信;劣者的一举一动都被卡玛尔瑟完全束缚,如果卡玛尔瑟不死他就会痛苦一生;就连摩根也是听命于卡玛尔瑟的杀手,并在利用结束之后被他反手灭口。 无论罗素从什么角度出发进行思考,他最终似乎都将会与卡玛尔瑟敌对。 这究竟是巧合、命运……亦或是某种被设计好的必然? 然而罗素从中也的确找不到什么人为操作的痕迹。 ……姑且不考虑那些多余的东西吧。 罗素心想。 至于追根溯源的事……就放到卡玛尔瑟被杀掉以后吧。 于是他姑且安下了心来,跟着黑骸老板去蹭了一顿豪华午餐。 在那之后,罗素倒是没有专门去蹭黑骸老板的车回来,而是目送黑骸老板坐上浮空车并离开。随后他就转身往街道深处走去。 因为罗素正好来这里有点事。 这地方不在天恩区。而是在靠近幸福岛上雪山地区、同时也是监狱地区的灵摆区。 而灵摆区表面上的特色,就是吃喝玩乐一条龙。 想要找点真正的好吃东西,就得来这里。几个月前阿米鲁斯带罗素去的“桃花源”酒店就在灵摆区。 灵摆区像是美食街、美食广场之类的地方都有四五个,酒吧、居酒屋、夜总会——各种消耗酒品的店面更是一排一排的。放眼望去,一条街里数量近半。 而紧接着这些吃吃喝喝的店面,就是一些吃完了喝完了之后的娱乐店面。 罗素正在前往的,是一家兔女郎主题店“蹦蹦跳跳”。 是真正的兔女郎——它们只招收灵亲为兔类、浅度灵亲化的服务员。稍微清醒一点的客人,可以与兔女郎们在一起打牌、下棋、玩桌游,疲惫一点的可以躺在兔女郎的大腿上休息,或者与兔女郎们在温泉里共浴……洗完了之后还可以接受精油按摩等服务,之后也可以在这里休息过夜。 客人们在其他店面里喝多了之后,就可以摇摇晃晃直接转到这里、或者左转去隔壁KTV再开第二场。 当罗素进入这里后,就立刻被比自己还高的兔子们一前一后的紧紧抱住了。 如同女友的依恋,抱住就是不撒手。而这也是一种揽客的手段。 “欢迎光临——” 女孩们异口同声的清脆声音响起,其中或许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 毕竟罗素的面容,以任何角度的审美来说都能称得上是英俊、至少也是清秀可爱。 而“群青”之名也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幸福岛。 他成为英雄已经好几个月了……因为经常被白雪小姐采访,他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新闻。 尽管罗素没有进行任何偶像活动——他没有发歌也没有参加综艺、甚至都没有公开自己的个人认证账号,但“群青”现在也已经成为了大众老公。 于是在他入店的一瞬间,就被女孩们认了出来。 “群青先生?” 在身前抱着罗素,白色红眼的大兔子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的询问道:“您有约好的人吗?有想点的人吗?您看我怎么样?” “喂!” “太狡猾了!” 旁边的女孩们纷纷抱怨着。 “……啊,误会了。” 群青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回手轻轻抱了一下最热情的女孩,随后才开口道:“我其实是来找兰奶奶的。” 听到这话,姑娘们顿时变得安静了一些。 看上去最稳重、穿着的衣服最多,似乎是店长的黑长直兔女郎走了上来,将依依不舍趴在群青身上的两位兔子姑娘,从群青身上揭了下来。 “明白了。” 她对群青微微鞠了一躬:“请跟我来,先生。” 群青礼貌的点了点头:“好的……如何称呼?” “我叫萝藦。” 左眼戴着有机械感的单片眼镜,长袖之下显露出两只纤细的机械义手,看上去给人一种管家气质的黑发少女平静的答道。 群青注意到,她的义体化程度有些高。 除了显露在外的双手,她的手臂也应当是义体。长裤之下双腿应该也是一样,只是套上了蒙皮、才让她的腿型看起来像是常人——她在行走之时有着非常明显的“韵律感”,一般人走路的时候,肯定是不会将步幅与步频始终保持完全一致的。 只有在双腿是义体的情况下,通过芯片发出“行走”命令、才会导致这种充满韵律感的行走模式。 到底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将双臂双腿都改装成义体? 本来这种服务行业,就要压低自己的义体化程度,就算加装了义体、也应该像是小琉璃那样采用美容用义体,至少在外面加上仿真蒙皮。 义体改装至少会大幅增加体重,并且在不蒙皮防护的情况下特别需要防水。 他自己在洗澡的时候,都需要拆掉自己的义手、并套上防水的塑胶外壳。 平时不选择套皮,倒不是担心磨损、需要替换,而是因为这会阻碍散温。 “葵百合”作为工程学义体,在运行的时候需要高强度散热……如果套上蒙皮的话,可能会将热量扩散到全身。所以除非是美容型义体,一般都不会特别增加仿生蒙皮。 四肢都是义体……哪怕双腿有蒙皮,但这肯定也是相当不方便的。 但群青并没有去问询。 他只是跟在萝藦身后,从侧门进去又拐了两道弯、抵达了一个狭窄的空间。 萝藦敲了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群青跟着悄声走了进去。 那是与外面的喧嚣热闹截然不同的安静空间。 进去之后是一左一右的两个香炉,正冒着两条白线。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用毛笔写着书法。 这里没有任何电子产品,甚至连灯光都没有、只有昏暗的烛台。 群青很有耐心的和萝藦等在门口。 只是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萝藦,打量着她的侧颜。 她感受到了群青的目光、但并没有回头看向罗素,而是恭敬、安静的注视着老奶奶。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大概只是一分多钟,老奶奶就写完了书法。 她将毛笔搁置,抬起头来。 “群青啊……” 她发出了慈祥的声音:“英雄大人找我这老婆子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想要向您打听一下。” 罗素礼貌的问道。 ——这位“兰奶奶”,是一位很出名的“中间人”。 第十六章 中间人 佣兵组织与犯罪组织最大的不同,并不在于佣兵组织人少、不养废人……而是在于佣兵其实是以“平台雇佣制度”生活的。 他们并不直接与客户接触,而是通过“说客”、也就是“中间人”找到客户。 佣兵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客户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这是为了防止他们任务失败被人活捉、拷问出对客户不利的情报。 另一方面,那些有钱的大客户们也不敢单独去见佣兵。 这些没有芯片的无码者,都是无法无天的恶徒。他们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反正佣兵起步就是“放逐”之罪,而放逐就等于是死刑。 所以他们就需要可靠的“中间人”来作为平台。 佣兵们所经手的任务都要给中间人三到五成的分成。虽然这个分成很高,但这个是必须给的。 因为佣兵没有芯片,就算拿到了钱也没法花。他们只能把自己理论上拿到的钱,存在中间人那边。无论购买什么,都要靠中间人来代购。 当然,代购的时候中间人是不会额外加钱的,这算是小小的福利。 并且中间人这里还有一个“利息”服务,如果在里面存了足够多的钱、还可以拿到相当高的利息。 与此同时,下城区那些犯罪组织们所进行的“绑架”、“抢劫”、“盗窃”时进行的销赃与付款,也都是通过中间人进行的。原因也还是一样……他们拿到钱是没有用的。 除了极少数的情况下,可以拿到信用点棒。但信用点棒不是所有人都能给的出来的。 退一步讲,他们就算是拿到了信用点棒,作为无码者也还是花不出去的——他们进入商店的同时,就会因为检测不到芯片而自动报警。他们也一样都是把钱都存在中间人这里,有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就让中间人进行代购。 而另外一边,上城区的受害者们也希望能让可靠的中间人加入其中。 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下城区的那些人,拿到钱之后不会顺手撕了票、在拿到钱之前也不会折磨或者伤害被绑架者;如果被抢走或者偷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可以防止“偷到了最先进的义体然后拆成零件销赃”之类的暴殄天物的情况。起码稍微加点钱的话,能完整的从中间人手中把东西拿回来…… ——理所当然的,中间人不是慈善组织、他们是没有“遗产”功能的。 在活着的时候,还可以把自己存在中间人这里的资金转给其他人。 但如果在那之前,那些无码者就因为某件事而突如其来的死掉了、那么他在中间人这里的存款就清零了。 这种遗产吞并,才是中间人的大头。 所以中间人才会给他们开这么高的利息。 毫无疑问,这是阳谋。 虽然无码者都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但他们在内心深处也都渴望着某一天可以洗手不干、回归安稳平常的生活。他们唯一的盼头,就是从中间人这里存够足够多的钱……能让他们不再做这些事的钱。 但这很难。 佣兵只不过是凶器而已,算不得是人。 犯罪组织们的销赃点可以有许多,但是佣兵不可以。他们如果想要跳槽到其他中间人那边,甚至有可能被自家中间人自己掏钱,直接雇佣其他佣兵组织给做掉。 毕竟做这行的人其实不算太少。只要是同行,就有可能妨碍到自己。 同一件事的双方,完全可能从两个不同的中间人那边雇佣两拨不同的佣兵、让他们互相厮杀。 ——上城区至少涉及几个亿级别利润的商战,最终却死了一地来自下城区的无码者。 而这些无码者的佣金可能加起来也就刚到几十万,或许还会更少。 甚至这些钱大概率都不会花完……那些人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死掉。 就算那些已经退休了的佣兵,也有可能被利润异常丰厚的工作诱惑着重出江湖;或者还没有退休,但是有一些存款的佣兵,偶尔也会被发布一些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难的任务。 但那有可能是中间人故意给他们安排的“死亡任务”。这是他们从客户那边搜集到的,不那么靠谱、也不那么诚实的任务。不过中间人并不会拒绝,而是会把它们发给恰当的佣兵……目的就是让他们任务失败、死在里面。 如此一来,他们存在中间人那边的钱就会被直接吞掉。 如果不小心留下了活口,对方就有可能前来复仇……因此从这点来说,中间人这行本身也是有危险的。 那些下手不够狠、或者太过愚蠢的,都已经被逐渐淘汰了。 而这位叫做“兰奶奶”的中间人,做这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不那么严谨的说,她几乎就是最早的“中间人”。 在幸福岛的下城区刚刚诞生不久,她就开始从事这门生意了。 那年头她还叫做“兰妈妈”,而现在已经是“兰奶奶”了。 从这点来说,她和其他同行相比、应该是比较靠谱的类型。 中间人最重要的职业素养就是保密。 坏日声称这位奶奶是值得信任的,那罗素姑且就信一下坏日。 “我是坏日介绍来的。” 罗素认真答道:“想要打听一些比较上面的事。” 听到这话,兰奶奶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罗素。 “……没想到,这位被人所爱的新英雄,居然与那位最凶恶的罪犯有关系啊。” “他到底为什么被称为最凶恶的罪犯?” 罗素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闻言,老奶奶慈祥的看着罗素:“这是你想问的问题吗?” “……不,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我想问的是其他的事……关于总公司董事的情报。” 说着,罗素看了一眼萝藦。 他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让她回避一下。 而兰奶奶没有提。 于是罗素恍然大悟——这位高度义体化的店长小姐姐,应该就是兰奶奶的保镖。 “这个问题……价值可不低。” 兰奶奶佝偻着背,笑眯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又给罗素倒上了一杯茶:“既然如此,这个问题就当做是赠品吧。 “坏日那孩子,被称为最凶恶的罪犯……原因很简单。你应该知道,精灵董事的记忆是可以继承给新生儿的吧?” “是,我想那算是一种特殊的重生方式。”罗素点了点头。 “他杀死了两位总公司的精灵董事。绕过了所有的监控、甚至没有出现在精灵董事的记忆上……就像是在时间的缝隙之中杀死了对方。那毫无疑问是完美的谋杀。 “——但他却总是故意留下书信,宣称这件事是他所做、此人是他所杀。” 第十七章 南流景 “……时间的缝隙?” 这个听起来过于玄幻的词,一时之间给罗素整的有点不会了。 但兰奶奶却是非常耐心的点了点头,仔细解释道:“赛纶女士跟我提过这件事,被害者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第一个被杀死的,是神智重工的拉扎尼尔董事;第二位是来自安瓿生物医疗的西西拉董事。他们在重生之后,都提供了完全相同的证词——他们的记忆备份程序并没有出现任何故障,但那些记忆都是被凭空截断的。 “他们都说自己与坏日并无仇怨,甚至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见到过坏日。 “就在某一天,自己突然从孩童的身躯中醒来,这时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前身已经死掉了。但在恢复过来的记忆中,并没有‘自己死掉’的记忆,也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尸体在哪里。只能查验血迹,找到尸体最后所在的位置……并从那里找到了坏日留给他们的信。 “可奇怪的是,网络上显示的触发记忆备份的时间、与他们遇刺被害的时间,以及他们记忆中最后的时间都是能完全对上的。并且服务器上储存的记忆,也没有被修改过的痕迹。 兰奶奶严肃的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群青? “——他们就像是在‘一瞬间’就死去了,跌入到了无意识的虚空之中。在重生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我明白……” 群青缓缓点了点头:“假如这是真的,那意味着坏日有着无视所有董事的反抗、杀掉他所想要杀的任何一个人的技术。” 那怪不得被称为“世上最危险的罪犯”。 可这应该不可能才对。 假如坏日真的能做到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被撵着到处跑。 “所以这不可能。” 兰奶奶叹了口气:“但这并不妨碍那孩子被通缉。” “可是……” “实际上,精灵们其实也不确定这件事真就是坏日所为。虽然他们通过笔迹专家,验证了那封信是坏日所写。但检测也是有可能出错的。而且退一步讲,就算这封信真是坏日所写,也不能证明这件事就是他所做的。 “他们与坏日并无仇怨,甚至都没有与他接触过……董事们其实心里是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但是他们依然选择了通缉坏日。” 兰奶奶的意思很清楚,她其实不认为这事是坏日做的。 而认为这种通缉是精灵们必须展现出来的态度。 于是罗素立刻反应了过来。 “您认识坏日?” “我不仅认识坏日,还认识你的爸爸妈妈呢。” 兰奶奶慈祥的说道:“你很像你的妈妈……都是看起来很乖,心眼蛮坏的小猫咪呢。” 听到这话,罗素一时之间有些心虚。 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兰奶奶的话,只能开口继续问道:“那您能跟我继续讲讲坏日吗?” “坏日那孩子啊,出身于桃源岛。” 她随口道:“他曾经是南家的大少爷。” “南家?” 罗素听到了一个词,随即又注意到了另一处重点:“曾经?” “嗯。这叫做‘姓氏’,是一种流传许久的大家族,才会特别加在名字之前的东西。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名字中保留姓氏还是比较普遍的习俗。” 兰奶奶点了点头,将给罗素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从亲戚关系上来说,”兰奶奶看着罗素,露出慈祥的笑容,“我还是那孩子的舅母呢。 “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我当年也是抱过他的。” ……怪不得。 罗素恍然大悟。 所以上个月,罗素向坏日询问可靠的中间人的时候,坏日才跟罗素介绍了兰奶奶。 ——当时跟罗素介绍中间人的时候,坏日就说这位老太太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不会来。 那个时候,罗素还在想,是不是坏日又想了个坏主意打算坑自己一波…… 不过现在回头想,他不回来见兰奶奶、或许也有与她划清界限的成分在里面。 虽然这趟来,是为了询问卡玛尔瑟的情报。 但如今,罗素却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那么,为什么是‘曾经’?” “免费时间已经用完了哦。” 兰奶奶笑眯眯的看向罗素:“剩下的部分,就是付费内容了。” “……那要多少钱?” “不要钱。” 身材矮小的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道。 听到这话,罗素心中一沉。 不要钱的东西……那才是最贵的啊! “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我要向你询问一件事……当然,你可以选择是否回答。但只要选择回答,就要说真话。没问题吧。” “……可以。” 罗素思索了一下,点头应了下来。 而兰奶奶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给整麻了: “你见过鹿首像了吗?” 罗素沉默了良久,忍不住笑出了声。 “兰奶奶,您这未免也太狡猾了吧。”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它问出来的瞬间,就已经有了答案。 不管罗素如何回答,其实都等于回应了另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巴别塔的人? 哪怕罗素强行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听到问题时的那一瞬间愕然、也其实已经暴露了真实。 不愧是人老成精。 兔子老了也是非常可怕的。 ——而从这个问题之中,兰奶奶还透露出了另一重情报。 那就是,她是知道“鹿首像”的存在的。 那么,她就算不是巴别塔的正式成员,也至少与巴别塔关系密切。 罗素顿时放松下来了一些。 “我还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他反问道。 就算兰奶奶是可信的,但毕竟还有另外一人在场。 “谨慎点好啊。” 兰奶奶欣慰的看着罗素:“真想让那个小子向你学学。 “不过也说不了他……毕竟他现在的性格,也基本就是从你父母身上学来的。” 随即,老太太安静了一会,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亦或是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过去。 “我不能确切的告诉你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他最开始离开南家,是因为源于内心的正义感。” “……正义感?” 从坏日身上听到这个词,罗素一时之间有些不太适应。 兰奶奶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他的背叛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了很多人因此而死……可我虽不能说他所做的就是对的,但我觉得那也至少不是错的。 “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吧。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南流景……这是太阳的意思。” “太阳……” 罗素喃喃着。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他的确知道这首诗,但不确定这个世界中的“南流景”与自己认知中的含义是否相同。 “他最开始给自己取的称号,叫做‘恶日’。那是一个带有些许自嘲意味的称号,取自‘天下万物,含太阳气而生者,皆有毒螫’。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饱含毒液的有害之人。 “后来,是你的父亲给他换了‘坏日’这个代号。意为‘已朽坏的太阳’。他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 “——从那之后,他就不再是南家的南流景了。” 第十八章 罗素的父亲 罗素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坑了。 兰奶奶仿佛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他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一部分,但却产生了更多的新疑惑。 不过,看兰奶奶的态度、应该是没法从她这里问到具体发生什么了。 以罗素的推测……或许是坏日破坏了南家的某个计划、或者某个阴谋。这样的话就能够对上一部分。 但他也不敢确定。 原因也很简单。 ——他能靠啥破坏呢? 假如真是那种百年世家的大计划,他作为一个少年,又能接触到什么、又能从中做到什么呢? “那我可以问一下……我父母的事吗?” “你是想问你父亲的事吧。” 兰奶奶一瞬间就识破了罗素的想法。 但她却没有立刻拒绝,只是有些哀伤、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医生她真就一点都不跟你说啊……” “……是。” 罗素只能诚实的回应道:“我甚至连父亲的代号都不知道。” “这就有点过分了,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 兰奶奶或许是皱起了眉头,但她额上的皱纹太多、罗素反倒是看不太懂她的情感:“至少应该在你成年之后,把事情给你摊开讲清楚。” “……我之前生活在崇光岛上的。” 罗素试图为母亲申辩:“妈妈不跟我说,也是为了逃过崇光岛那些人工智能的眼线。” “或许吧。” 兰奶奶摇了摇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她只是跟罗素叮嘱了一句:“你今年应该是二十出头吧。这当年也差不多就是‘坏日’诞生的年纪了。 “你今后的行事可要更稳妥一些。不要学那个混小子……可以的话,还是生活在阳光底下比较好。 “先辈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不管坏日怎么忽悠你,但你都记住……先过好你自己的,不要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要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是个坏小子,而是你个好孩子。 “你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只要还能忍、最好还是忍一忍。不要轻易摘掉‘群青’这个名字,‘英雄’这个身份比你想象中还要有用。” 老人家突如其来的唠叨与关心,不仅没有让罗素感到厌烦,反而是体会到了一种近乎亲情的温暖。 罗素默默点了点头,心中恍然。 兰奶奶好像和自己的父母关系也挺好的…… 她不会就是退休的巴别塔成员吧? 唯一不太对的,就是罗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当然,也不是不能说自己二十出头。 虽然这个头相对来说比较大。 “你的父亲,代号叫做‘鞘’。” “鞘?” “剑鞘的鞘。那位大小姐,当年可以说是锋芒毕露、惊才绝艳……而他自愿成为了她的鞘,收纳她的无鞘之刃,于是给自己改名为‘鞘’。” 兰奶奶念叨着:“他是她的影子、是她的老师,同时也是她的保护者。 “当年多好的两个人啊……怎么就成了这样。” 罗素知道她所说的“大小姐”是谁。 那应该就是母亲……爱丽丝。 坏日说过,爱丽丝当年加入巴别塔,就是寻找去除杀人冲动的办法。 从后来的情况来看,她似乎是找到了。 至少罗素在过去与她相处的二十五年间,从未见过她有什么“杀人冲动”。 根据罗素的分析,那种冲动其实是继承于灵亲的“杀过心”。 所谓的“杀过”现象,就是指作为捕猎者的动物、有时候会杀死远大于自身食用所需的被捕猎者。 这对于“沙漠猫”来说、并不能算是有害的,所以不容易被检测为负面特质。 但在遵守秩序的现代社会,它就成为不安定因素。 就像是狮子、老虎、狼之类的肉食动物,也总会容易继承拥有暴力冲动和杀戮欲望的灵亲特征。 所以他们很少能够做到公司高层,就算做到高层的也几乎都是灵亲症的轻症患者。像是绞杀那种近乎是人形狮子的,恐怕连工作都不好找。 因为哪怕他们作为个体并没有继承那种兽性,但毕竟人们还是会认为、他们在喝醉之后就有可能会发疯杀人。 这是针对于群体的歧视,但他们却也无法申辩。 “父亲曾是母亲的保镖与老师?” 罗素从兰奶奶的言语之中,找到了重要的情报:“他比妈妈要大很多吗?” “对。他要比爱丽丝大上整整十二岁。爱丽丝成年后就与鞘结婚了,而她最开始认识鞘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而那时鞘已经大学毕业了。” 兰奶奶点了点头,肯定了罗素的猜想:“鞘接触坏日与加入巴别塔,都比医生要早上不少。甚至就连坏日都比医生加入的更早。 “鞘是坏日的剑术与格斗术老师,是南家从赛博教会那边找到的‘圣人’。不然的话,一个在幸福岛、一个在桃源岛,他们或许一辈子都遇不上。 “那个时候,坏日还是‘南流景’。是鞘引诱着他逐渐堕落,最终加入了巴别塔变成了‘坏日’……医生也差不多。” 兰奶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后面就不说了。 “既然坏日和医生都不想跟你说太多,我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万一说了什么,好心办坏事,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就不好了。” 这老奶奶未必太过谨慎了。 这就是人老之后的谨慎心吗? 罗素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么……” ——能请您告诉我关于卡玛尔瑟的情报吗? 罗素原本想要这么问的。 但就在他问出口的前一瞬间,他的瞳底突然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就和之前在执行部大楼时一样。 一种奇异的既视感之下,罗素眼前突然看到了根本没有出现过的情景—— 他的身边站着摩根,而他们并排站在兰奶奶面前。 而兰奶奶则一边研磨、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卡玛尔瑟董事啊,他最近大概在忙着灭口吧。” “……灭谁的口?” 摩根有些艰难的低声问道。 “不就是灭你的口吗?” 兰奶奶瞥了一眼摩根,态度和之前与罗素接触时完全不同。 她看了看罗素,有些讽刺的嗬嗬低笑着:“你连这个都没有告诉群青,就拉着他来帮你吗? “他可是干干净净的英雄,和你这种泥地里讨生活的不一样。别害人家了。” 短暂的幻觉突然消失。 罗素眼中白色的火焰消散,整个人愣住了一瞬。 而兰奶奶挑了挑眉头:“你看到了什么吗? “你的灵能……与预言或是灵视有关?” “……好像是看到了什么。” 罗素摇了摇头,驱散心中的不安。 他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您知道……卡玛尔瑟董事,是不是最近打算做什么事?” “你应该问,他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事。” 兰奶奶笑了笑,温和的答道:“他刚刚派手下杀了几个人,就是昨晚的事。那是‘根计划’公司三位创始人中的两位……因为他们拒绝了卡玛尔瑟的恶意收购。” “那么,那位手下呢?” “大概已经被灭口了吧。” 兰奶奶思索了一下:“因为剩下那位原本是同意收购的,但在其他两人死去、股份到他手上之后就突然变了脸。他把卡玛尔瑟的恶意收购与其他两位董事被杀的事曝光给了赛博教会,并向神智重工与透特灵能发出了庇护申请。 “现在天恩日报在压新闻,但这件事在其他空岛已经传遍了。为了确保自己毁灭证据,卡玛尔瑟肯定要把执行刺杀计划的那个人杀掉的。” “……难道他们还可以给精灵造成麻烦不成?”罗素有些难以置信。 “‘卡玛尔瑟’这个名字始终存在……但这不意味着这位‘卡玛尔瑟’就能为所欲为。” 兰奶奶讽刺道:“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你别忘了,巨龙才是实质意义上的统治者。而精灵不过是代行者。事情闹大了的话,‘这一代’的卡玛尔瑟也未必能活下来。 “——杀人,已经超过巨龙的底线了。” 第十九章 精灵的秘密 听到这话,罗素微微一怔。 “我还以为,精灵们都是不在乎生死的……” 他当然也知道,精灵们的特权其实来自于巨龙的默许。 但或许是托瓦图斯的存在,让罗素产生了“精灵怕不是全体乐子人”的印象。 如今看来,应当是精灵风评被害了。 “精灵的确没那么在乎生死……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在乎死了嘛。” 兰奶奶乐呵呵的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显然这个问题也不是有人第一次问,她甚至都有了经验:“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并非所有的精灵都能永生不死。只有那八十四位背负‘命运’的特殊精灵、也就是如今的那八十四位精灵董事持有记忆备份……” “……确实。是我想岔了。” 罗素点了点头,赞同道:“这样的话,不可能在精灵这个群体中养成不在乎生死的传统。” 普通精灵虽然数量很少,但也没有那么少。 这世界有三亿多人,精灵所占的比例是万分之一。 并非所有的精灵都会成为“董事”。也有一些是作为艺术家、作家、工匠而存在……也不是不存在创业失败,身无分文的精灵。 和那八十四人不同。他们虽然长寿,但并非不死。 “甚至就算是那八十四人,也不一定就愿意‘转世’。” “因为重新成长起来,会耽误很多计划、让自己变得脆弱吗。” “也有原因吧。另外一个原因是……即使在精灵董事的哲学观中,也并非完全将‘转世’当做‘复活’。 “个体之间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持有相同的记忆,因为不同的躯体之间基因不同、性别不同、激素水平不同、个人才能不同,最终也未必就能活成同一个人……更不用说,其实记忆也不是完全相同。 “精灵的一辈子是很长的。哪怕最开始的差异只有一点点,在千年之后的差异也会变得非常明显。” “……明明是长生种,却反而对这种事很敏感吗?” 罗素喃喃道。 这种“人生重开权”假如放到短生种群体中……虽然可能有些争论、但绝不会有任何迟疑。每个人都必是狂喜。 ——这不就是小说里常见的死后重生桥段嘛! 结果能活得更久的精灵,却反而忌讳这个…… 听到这里,兰奶奶却意味深长的看了罗素一眼。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什么?” “我先想一下,告诉你没问题吗……” “既然坏日向你介绍了我,大概是想让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吧。” 她嘴角微微咧了一下。 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一瞬之间竟是有几分恐怖的意味。 “你见过精灵的胎儿长什么样吗?” 她低声问道:“或者说,你见过人类的胎儿吗?” “……我不知道。” 罗素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人类的胎儿……我见过的。人类胎儿的耳朵是圆形的、也没有任何灵亲特征。” 他刚刚的第一反应,是“劣者”这个特例——他就是精灵与恶魔的混血,证明了精灵也是有生育能力的。 但他似乎的确没有见过“胎儿”形态的精灵。甚至听都没有听过……哪怕是作为精灵幼子的“托瓦图斯”,看上去也有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模样。 他甚至都不知道,精灵的胎儿是否也是长耳、亦或是说精灵的长耳本身也是一种灵亲特征?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个秘密吧……毕竟这与坏日也有些关系,他不想说也是正常的。我也不能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 兰奶奶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件事的话,你始终无法明白巴别塔究竟背负着怎样的使命……也不会明白鹿首像一直存在的意义。 “虽然我显然已经退休了,但我依然铭记着‘传承秘密’的使命。” ——她甚至不再隐藏,自己曾是巴别塔的一员了。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素恍惚之间竟从这位老人身上看到了些许死气。 “你就没有想过,人类既然能够逐渐拥有灵亲特征……那么他们能否逐渐褪去灵亲特征?” 兰奶奶的第一句话,就让罗素睁大了双眼。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人类褪去灵亲特征,那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是精灵。” 兰奶奶答道:“精灵并非是自然诞生的物种。也不靠生育来增加种群数量,而是从人类中转化出来的……人类的进化。 “就像是得了疾病之后,愈合之后就会拥有抗体。假如得了灵亲症之后再‘痊愈’,就不再会得灵亲症、而是变成长生种。属于精灵的长耳,那是‘灵亲症’愈合的证明。 “所以,当然不会存在精灵的胎儿。因为灵亲症想要稳定下来,至少要到青春期刚开始。 “从那个时候开始,如果通过精灵们的绝密技术、祛除了灵亲特征……人类就会变成精灵。” 兰奶奶毫不犹豫的在罗素面前,说出了只要知晓就会被判处死刑的绝密:“所以精灵才会严格控制数量——才能严格控制数量。 “这就是属于精灵的秘密。” 精灵董事在死后立刻就能重生,这怎么可能? 哪怕得到了“减员一人、应生育一人”许可,但从怀孕到生育也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的。 精灵作为长生种,孕育胎儿的时间应该也会变长才对。 罗素最开始的想法是,精灵或许有一个“胎儿基地”、里面储存着许多的空壳。 就像是科幻电影里一样,摆了一排的培养仓。每次得到允许之后,就会从里面放出来一个、或者把记忆植入进去。 ……但仔细一想,其实有很明显的漏洞。目前这个世界是1202年,已知有一些精灵是从0年之前诞生的……那个时间的精灵,真的会持有这么优秀的技术吗? 他们又如何保持精灵族群的完全纯血? 如今罗素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精灵与人类没有生殖隔离却不允许生育…… 为什么精灵的审美与人类非常接近…… 为什么死去的精灵董事能够立刻复活…… 突然,罗素想到了鹿首像那像是包了一层锡纸般银光闪闪的“鹿角”。 ——鹿首像的容貌像是绝美的少女,可又有雄鹿才有的巨大鹿角;身上那沉寂厚重的气质充斥着长者的可靠感,可面容又稚嫩如幼童。 当时罗素就想,或许鹿首像本身的灵亲特征早就在战争中被损毁,而这鹿角就是外部殖装、而非是普通的鹿角外面镀了一层金属膜。 可如今看来…… 第二十章 叫你孩子放学路上等着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兰奶奶叹了口气:“首领所传承的名字,叫做托基法特。她原本的名字,叫做‘莉莉安’。理论上来说,她应该作为神智重工的董事,背负起“计划与预言”的命运。 “但当时的传承被天使的袭击所打断,她没能完整继承上一代托基法特的记忆,人格没有被完全改写。当时巴别塔的成员把残缺的她掳走的时候,原本是作为战利品、而不是新成员……后来她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从那‘八十四人’的身份中逃离了。 “所以,她才会成为如此强大的法师;所以明明天使给予了她致命伤,她却对天使没有太多仇怨。 “也正因如此,她才愿意将自己的意识分散、仅凭一人就控制起理论上需要二十多人才能勉强控制的‘游走都市·巴别塔’;所以她就算承受了早就应该死掉数次的致命伤,她也根本不敢死……只能勉勉强强将自己仅存的百分之十的躯体黏合着机械,支撑着自己活下来。 “因为鹿首像知道,她只要闭上眼睛……之后再活过来的就不再是她了。 “新一代的托基法特将完整继承她的记忆,以及属于‘托基法特’的人格和立场。到那时巴别塔就完了。” 鹿首的铜像,永远都是睁着眼的。 只要鹿首像死去,新生的托基法特将掌握巴别塔的一切秘密。 鹿首像将自己人格机械化、将自己的意识分散……多半也是作为后手的一种常识。 她其实也不确定能否成功。 只是想试试看,假如自己的躯体已经死去、但意识还存续着,能否欺骗精灵们那边的转生机关。 她看上去明明是母鹿、看上去甚至还未成年……却拥有属于雄性成年梅花鹿的角。 梅花鹿是只有公鹿才有角的动物。 而且在成年前,公鹿的角是以柔软的“鹿茸”的形态存在的,而非是骨化的硬角。 精灵们总是称呼他人的灵亲,这本质上也是一种优越感。 如同罗素的导师喜欢叫他小猫咪;托瓦图斯称呼理发师为“小鸟”。 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灵亲特征,而拥有灵亲特征就意味着“短生种”。 鹿首像保留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存在、甚至从未存在过的灵亲特征,正是对这种优越感深恶痛绝。 另一方面的动机,应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看到尖耳的话,第一反应不一定能想到母鹿之类的灵亲,而容易直接联想到精灵。 但如果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巨大的鹿角,注意力就会被吸引到“鹿首像究竟是男是女”这件事上。 在得知这个巨大秘密的一瞬间,罗素就明白了过去的许多疑问。 他甚至隐约知道了,坏日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坏日当年应该是拒绝了“成为精灵”、甚至是“成为精灵董事”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叛逃家族……但作为亲戚的兰奶奶反而对他没有什么恶感、甚至隐约有点支持他的意味。 从南家给坏日取得名字来看,南家应该是对他充满希望的。 不仅是家族的大少爷,而且还特地从教会请老师来教授给南流景剑术…… 当时罗素的父亲“鞘”在教会卧底,甚至已经做到了大主教的级别。 那个时候,鞘在巴别塔内部的代号就叫做“主教”。 就像是“群青”和“理发师”一样。 而赛博教会的大主教,毫无疑问是实权人物。比他更高的就只有枢机主教和教宗了,放到公司里大概是总经理这个级别、仅次于董事会。 能跨岛请来这样的人当家庭教师,一定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应当就是为了给他打好基础,给他养出一个良好的身体、以及锻炼出优秀的才能。 为什么精灵都是有才能的人、都是一些俊男靓女? 不是因为他们基因好,而是只有这样的天才,才勉强有机会成为精灵! 董事们只需要一代代的转生,自然而然就可以成为全才。 因为他们每次转生,都可以得到不同的才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这意味着“另一个人将会得到自己的全部记忆”。 所以精灵董事们,才会有一种奇妙的“不怕死但又怕死”的矛盾状态。 那么卡玛尔瑟董事,会如此激进的执行灭口计划……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他可能是相比较传承着的“卡玛尔瑟”意识来说,人格更接近于载体的那个类型。 ——所以他就会怕死! “……您还真是甩给了我一个大难题。” 罗素眉头紧皱。 这毫无疑问称得上是绝密。 只是知晓,就足够赐他一死了。 但兰奶奶却是毫不在意:“反正你也是巴别塔的成员。 “如果沦落到需要被查验记忆以证清白的程度,无论如何都是死。死上一次和死上十次有什么区别吗?” “那么,这位萝藦小姐……” 罗素有些担忧的看向了身边这位跟着的店主。 这些话可都被她听到了。 萝藦瞥了他一样,却没有接话。 兰奶奶摇了摇头:“她也是巴别塔的人。不然我可不放心就这么放到身边……干我这行的,总有保镖被策反的风险。正是因为有着绝对无法被策反的保护人,才能让我这个老婆子苟活到现在。 “你别看萝藦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但她比你年纪还要大不少。她是和你妈妈一个辈分的人。 “坏日那孩子虽然性格恶劣,但是行事还是很周到的。你不用太担心他的安排会出什么事。” “……那为什么萝藦小姐对我这么冷淡?” “这也是很合理的事……她不是讨厌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兰奶奶笑眯眯的说道。 但萝藦却突然打断了她:“兰妈妈!” “哎呀,没什么好避讳的嘛。” 兰奶奶毫不在意萝藦的劝阻:“你当年也是追求爱丽丝的人。这种事找坏日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他肯定不会给你保密的。” “……爱丽丝?” 罗素愣了一下。 一般来说,不应该是追求父亲吗? 怎么是追求母亲…… 她也是小琉璃那种类型的吗? “你妈妈当年可偷了不少人的心,有男孩也有女孩。倒不如说女孩反而更多一些……我说她是坏猫咪,可不全是昵称。” 兰奶奶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自己可小心着点。 “虽然萝藦是比较害羞的类型,但也有比较激进的那类。如今你是爱丽丝的孩子这件事还没有公布出去……但随着群青的活动痕迹逐渐变多,这个秘密早晚是会被人知晓的。” ……二十年后若你已嫁我未嫁,叫你孩子放学路上小心着点是吧。 我、我就是那个孩子? 第二十一章 真是小心眼的猫咪 一旦得知爱丽丝当年曾是个肆无忌惮发挥自己实力的芳心纵火犯,罗素就感觉自己突然无法直视萝藦了。 原本他还觉得,这位黑长直美人看起来既稳重又端庄、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罗素对她还蛮有好感的。 而如今,他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萝藦一眼。 就很担心自己看过去的时候,萝藦也会正好看过来。 那样的话,情况就会变得太尴尬……罗素感觉那样的话,自己可能会害羞到脸红。 反正该问的事已经都问完了。 不光得到了关于摩根与卡玛尔瑟的情报,甚至还有不少额外收获。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那么,我需要对这些情报付出什么代价?” 罗素乖巧的询问道。 虽然兰奶奶曾经也是巴别塔的一员,不一定会找自己收费。 但她毕竟是中间人,也是做情报生意的。至少问还是要问一句、不能理所当然的白嫖,这是一种礼貌。 “你是学设计的吧,那你帮我画个商标吧”之类的话是很容易让人血压上升的。 “没什么。这些事其实都是你应该知道的。” 兰奶奶慈祥的微笑着:“我只是把他们没有告诉你的事说了出来。” “但关于精灵的情报,那就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了吧。” 罗素轻声说着:“我还是来还一份分量差不多的秘密吧。” 他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脸。 随着群青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罗素在兰奶奶讶异的目光下变成了理发师。 “……原来如此。” 兰奶奶皱眉看向理发师,目光渐渐转为恍然。 身边的萝藦脱口而出:“你就是理发师?” 她刚出口就看到兰奶奶目光变了一下。 但萝藦并没有理解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迷茫的看向兰奶奶。 理发师闻言,歪头看向兰奶奶,轻笑出声:“看来您并没有退出巴别塔呀。” “傻孩子……” 兰奶奶闻言苦笑一声,萝藦脸上更加茫然了。 她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漏了嘴,但其实并不理解自己说错了什么、才让罗素得到了这样的情报。 ——同样都是孩子,怎么孩子和孩子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于是兰奶奶叹了口气,亲自向萝藦耐心解释道:“因为这个情报太新鲜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没有泄露出去。 “你对此感到讶异,却没有对我解释‘理发师’是谁。甚至在我看向你之后依然没有对我解释……这说明你默认我是知道的。 “但假如我真的已经退休了,肯定是没有资格了解‘新成员’的消息的。就算你知道,也不能对我说。也就是说,我是没有渠道知晓‘理发师’是谁的。” “……我懂了。” 萝藦有些愧疚的低下头:“是我太笨了。” “慢慢学吧……但也不能太慢。” 兰奶奶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带你一辈子。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了,在我死前你怎么也得把我手头的生意接手才行……以后不行的话,就问问理发师吧。” “……明白。” 萝藦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向理发师,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而兰奶奶看向理发师,感叹道:“真是小心眼的猫咪。” “这是好事,兰奶奶。起码说明我不记仇。” 理发师笑眯眯的说着。 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会吃亏了……以后可得多指望你帮帮这笨兔子了。按辈分来说,她也能算是你的小姨了。” 以兰奶奶的年纪与智慧,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理发师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与之前她所问的“见过鹿首像了吗”,是相同性质的话。 不管当时罗素对此如何反应,光是他迟疑的态度、其实都已经告诉了她想要的答案。 结果罗素吃了个闷亏之后,也作为自己问题的报酬、突然告诉了兰奶奶一个相同性质的重要情报。 当时,她只是愣了一个瞬间,就立刻明白了罗素的想法。算是个小小的恶作剧。 可以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但是萝藦却没反应过来。 结果她的态度反而暴露了兰奶奶。 “我隐藏身份,也并不是不信任你或是如何。” 为了防止罗素心生芥蒂,兰奶奶解释道:“只是我真的已经半退休了。因为我的身体受不了了……如今我已不再和组织接触,包括中间人的生意、以及巴别塔的身份,全都交给萝藦来继承。 “但巴别塔其实是没有‘退休’一说的。毕竟记忆还好好储存在脑子里,一旦被查询还是会暴露情报。只要见过鹿首像,那就是核心成员——就不能再退出了。 “这就是我之前问你那个问题的原因……因为我并没有从巴别塔的情报里面,得知‘群青也是巴别塔正式成员’的消息。所以我必须问一下你是否见过鹿首像,这决定了我要告诉你多少。” “这是很负责的态度。” 理发师点了点头,对兰奶奶的谨慎态度给予了相当高的认可。 毕竟现在是他在问,以后说不定就是什么人在问…… “你可谨慎点。” 兰奶奶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在理发师和群青的身份中来回切换。 “一旦这个秘密暴露出来,你的不在场证明就直接废掉了。” “我明白的。” 理发师从兰奶奶的言语之中品尝到了真实的关切之心,顿时感觉到内心一暖、下意识的讨好道:“这不是给您看一下嘛……我知道您是值得信赖的。” “……你这撒娇的天赋和你妈妈真得很像。” 兰奶奶无奈的笑着。 她看向理发师的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溺爱:“算了,别叫兰奶奶了,听着怪生分的。不嫌弃的话,你也叫我奶奶吧。” “奶奶!” 理发师立刻打蛇随棍上。 他讪笑着问道:“话说奶奶,这家店有后门吗?我就不变回去了……怪麻烦的。” “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 再度见到昔日熟人的孩子、并被叫了一声奶奶,兰奶奶的心情显然很好:“不然要是我接待你的时候,外面有人等着怎么办?那样的话,等你出门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被别人看到的……无论是‘佣兵’还是‘客户’,身份一旦泄露出来都是很大的麻烦。 “我做这行已经很多年了。可不会做出那种愚笨之事。 “不过,你用这身行头……是想做什么去?” “我打算去趟下城区,见见几位朋友、交代点事。” 理发师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您应该听过‘教父’吧——那也是我。” “……你是说,最近很火的那位‘无码者的救世主’?” 听到这个消息,兰奶奶才是真吃了一惊。 她思索了一下。 突然跟罗素答道:“那你从后门绕出去之后,再从正门进来一趟吧。 “我有些事要你帮忙,要你正式出场一次才好委托你。” “什么事?” “很简单,去吓唬一下人就行。” 兰奶奶笑眯眯的说道:“稍稍借用一下你的威名。” 第二十二章 教父的调停 虽然上层区的民众并不认为,天使们的存在有什么必然意义。 但其实天使的威慑力是相当高的。 包括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在内,最近那些最高调的地下组织,都被迫从城中心的“天恩区”所对应的位置退到了边界。 在很久以前,能够占据这片区域就是地位的证明—— 他们之中有强者、足够团结,以至于能从其他的同行手中抢下这片区域;他们敢于待在离执行部最近的地方而没有被赶尽杀绝,就说明他们不畏惧于执行部、并且能够执行激进的行动而不畏惧报复。这自然就会吸引其他无码者来投。 无码者之中有着大量的犯罪者……混蛋的确是有不少、但很少有真正的笨蛋。 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以他们的立场和身份,必须要抱团才能生存。 但天使也是住在执行部的。 不管他们往哪个方向巡逻,都必然是要从天恩区对应的下城区“刷新”出来的。 这就意味着,光是住在天恩区下方就成为了一种致命风险。 目前比较流行的两个区域,分别是靠近雪山也就是监狱的灵摆区下方、与灵摆区和天恩区之间的罗盘区下方。 前者是无知之幕所占据的区域,而后者则是永劫轮回。 这是教父亲自给他们分配的地盘。 ——虽然一开始说是要团结起来对抗天使。 但和其他组织配合还好……经过一个月的尝试,他们两家还是无法并肩作战。 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缺乏能够同时让双方信服的领导人。 只有在教父偶尔出现的时候,才能暂时调停他们之间的矛盾。 而这更是反过来加深了教父的权威……也就让另外的首领更加难以服众。一旦其中一方出现的牺牲比另外一方多,在战后两方就会争吵起来。 为了不发生内战,最终他们只能暂时分开。而因为天使所带来的压力他们也不敢分的太开,姑且算是保留了互相支援的可能性。 不过,下城区的战局倒是逐渐稳定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天使出工不出力、或者法师的数量突然得到了爆发式的提升——原因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在天使的压力下,原本游离于这些犯罪组织之外的佣兵团体,被迫选择了一方势力加入了进去。 这些佣兵原本都是自由人……而且他们之中肯定没有法师。 但他们也是无码者,同时也是非法灵能者。并且绝对犯下过杀人抢劫盗窃等罪行,所以天使们不可能对他们留手。 而小队模式的佣兵根本不可能对抗天使。 他们同时也是无码者和罪犯,无法在上城区生活、在下城区又会被杀,于是只能选择依附于团体…… 而这反而导致了随着战争形式的变化,那些犯罪组织的灵能者战力却是不降反升。 毕竟这些佣兵们,可以说都是百战精英。 比起那些只知道欺负平民、或者搞团体作战以多欺少的犯罪组织……佣兵们主要的对抗目标,除了精锐的义体保镖、就是其他佣兵。 他们的加入大幅提高了这些组织的战力水平。而且让他们补足了一个巨大的短板。 那就是情报。 这些犯罪组织们,向来都是想要什么直接去抢。哪怕不为了好处,也要为了存在感、乐趣与报复去袭击他人。自然不可能有人与他们发生交流。 佣兵相对来说更守序一些。至少他们有求于中间人,是能讲得通道理的。 于是在佣兵们加入之后,下城区的组织很快就演化出了新的行动模式。 ——那就是让佣兵批量接单,然后他们帮助佣兵完成。再靠着佣兵的“账户”购买物资与情报。 如此一来,这些佣兵就变成了类似包工头的存在…… 原本这些佣兵,接任务的时候是非常谨慎的。 因为任务完成不了的话还会有惩罚。而他们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休息不够的话、执行任务时还容易出问题。 但现在就不用了。 只要报酬合理,就可以闭着眼接。哪怕时间冲突也无所谓,危险不危险他们也不关心……反正那些活都是让其他人去做的。 他们人多。只要人多起来,很多困难就不再是困难了。 于是现在佣兵接任务的模式,就变成了“抢单”。 ——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完成,总之先抢下来再说。 抢下来之后,再回去分发给组织里的其他人。他们就可以从中抽成,而中间所付出的就只有信誉担保……也就是任务失败的罚金。 和低欲望的其他无码者不同。佣兵已经适应了这种通过中间人“暂时回归上城区”的生活方式。 足够富有的佣兵,理论上甚至可以在上城区拥有自己的别墅——只要不装配联网的智能家居、也不出门在摄像头底下走动,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家主人其实是个无码者。而中间人也可以对执行部分辩,“我们并不是在给无码者提供住房,而是他们破解了钥匙、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住了进来”。 他们甚至可以正常享用美酒、美食、美女。只是他们自己没法去点,而要通过中间人作为媒介直接送货上门。 当然,这别墅的租金也肯定不会便宜。 等他们用完了钱,重新回归下城区、就会更渴望这种回到阳光下的生活。因此就会更努力的给中间人接单干活。 那么如果有人抢走了太多好单子,他们就会很容易打起来。 兰奶奶给“教父”的委托,就是出面调停两拨佣兵之间的矛盾。 至少不要让他们在明处打起来,给其他客人造成麻烦、吸引执行部的注意力。 原本兰奶奶就已经进行过了一轮调停。她给两人安排了全套的温泉服务——在泡过温泉后接受两位兔女郎的精油按摩。那会让人的身体与心情放松,在那种状态下可以更理性、更温和的对话。 毕竟他们本身也不是什么仇敌。但毕竟两个人都是兰奶奶手下的干将,她也不好有所偏颇。 但没想到,这两个人过于粗俗、并且谁都不退让。 在按摩还未结束的时候,阴阳怪气和嘲讽就逐渐转化为了破口大骂、随后就是互相投掷茶杯的攻击,然后就扭打在了一起。 两位小姑娘早就已经停下来手头的活计,有些害怕的瑟缩在房间角落里。 她们隐约感觉,这两个人是敢杀人的。不只是从他们的言行之中判断出来,更是隐约感受到了那种血腥气。 ——兔子在这方面是很敏感的。 而在她们已经在考虑是否跳窗逃走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 先行进入的是兰奶奶。她的进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但他们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但在那之后,蓝发马尾的青年紧跟着从容的走了进来。 那一瞬间,就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两人的动作与表情都一并凝固。 女孩们非常敏感的,在那两人脸上看到了非常清晰的惶恐与紧张。 那两个人都是犬类的灵亲。 就像是把家拆了之后,看到主人回家、夹紧尾巴塌着耳朵,躲在角落里抖个不停的家犬。 于是她们对那位青年充满了好奇。 他看起来并不凶恶暴戾……虽然并不如群青那样英俊可爱,但这位青年脊背挺拔、肩膀厚重,总是微眯着的眼睛给人一种温暖宽和的感觉。 就像是邻家的哥哥,温和的学长,站在满溢面包香气的房间中的面包师。 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那青年走了进来,随便抽了条凳子,坐在了两人面前翘起了腿、安静的看着他们。 那两人互相揪住对方衣领的手都慢慢放了下来。 “打啊?” 青年也不发火,只是笑眯眯的温和反问道:“不打了?” 寂静无声。 没有人敢回应,甚至都不敢直视那位青年。 孤傲的野狼,在他的面前都变成了夹着尾巴的狗。 第二十三章 比格犬与哈士奇 那装配着狰狞恐怖的战斗用义体、身上满是疤痕与电路痕迹的两只凶犬…… 在蓝发的马尾青年面前,真的畏惧到夹起了自己的尾巴。 这也是犬类灵亲所带来的本能。 见两人沉默着不敢回话,蓝发的青年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理性。 如湖水般深蓝的瞳孔之中毫无感情。 那种淡漠而庄严的气质,甚至会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神明”。 “看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教父。” 青年叹了口气。 他身体后倾,右手摆了摆:“那说说吧?” 像是终于得到了允许,开闸放水一般。 “是我错了,教父。但是他……” “教父,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灵亲为比格犬与哈士奇的两位佣兵异口同声说道。 因为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结果盖在了一起、连谁的话都听不清。 他们同时停了下来,互相瞪视一眼。眼看着就又要争吵起来,局势即将再度变得混乱…… 但就在这时,被称为“教父”的青年伸出手来,笑眯眯的伸出右手在面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右手轻轻在空中虚按——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一般。 两人的动作再度一瞬间就又静止了下来。 看到这宛如训狗般的一幕,缩在角落里的两位女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身材更加娇小的那位短发女孩,看起来似乎才只有高中生的年纪。 “哇哦……” 她见到这颇具反差感、极具冲击性的一幕,兴奋的一把抓住了身边同伴的短裙。 “他好帅——” 另外一位看上去要年长一些的棕色卷发的兔子,则明显更加胆怯。 她紧张害怕的捂住了同伴的嘴巴:“嘘!” 和那位新来的女孩不同,她在这里待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那孩子可能还以为就是正常的在喝完酒之后,带着客户来娱乐的经理之类的。 可她却明白,这两个人大概率是下城区的无码者。 他们身上那种凶厉的气质并非是错觉…… 那是货真价实的危险人物。他们口中讨论的“单子”、争夺的“任务”,那可能指的就是一颗又一颗的人头。 既然如此,甚至没有发火……就能让那两个男人变得像狗一样听话的蓝发青年。 他又会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凶徒? 假如激怒了那种大人物,她们会变成什么凄惨的模样? 之前她还只是担心,这两个人打起来会不会波及到她们。 但现在的话,她甚至要害怕自己会不会因为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而被灭口…… 被称为教父的青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轻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没有任何保证、甚至没有一句话,仅仅只是一个眼神。 可那一瞬间……她就变得莫名变得安心了下来,心情变得更加平静。 那宛如魔性般的魅力,吸引着她的注意。 而教父回过头去,讲述的新事务却又让她的心一瞬间就悬了起来: “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先来了,接下了太多的任务。而后来的他就接不到活干了?” 他先是看着那只比格犬,随后目光又投向了那只哈士奇。 那个有着凌乱白色短发的男人,忍不住抱怨着:“哪里是太多…… “他接下了几乎全部的任务!你这让我吃什么?” “教父,是这样的。” 灵亲为比格犬,有着两条下垂犬耳的棕发男人连忙解释道:“我这边是在帮忙给永劫轮回接任务,他们要求我至少接十个任务回去。而兰奶奶这边只有十二个任务……” “那你就只给我留了两个最麻烦的?”白发男人质问道。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比格犬连忙解释着,“你可别颠倒时间啊。我先来的,当然是我先挑好的……没道理我专门选难的,留下简单又轻松的吧?” “老子当年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打算和你换一个任务吗……” “然后我再接个对立的任务,被一百多把枪扫成筛子?” “那关我什么事,你又遇不到我。大家都是这样的……” 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教父慢悠悠的开口打断道:“其实……” 看着两人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才看向白发男人接着说道:“你并非只是因为被抢了任务而愤怒。只是在迁怒,是吧。 “或者说,你是在恐慌、在迷茫……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些与组织联合起来的佣兵是无法对抗的。 “你并非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的老朋友抢走了自己的任务,给自己找麻烦。而是作为一名独行佣兵,认为兄弟背叛了自己——背叛了‘仅作为佣兵的行动模式’,是吧。” 哈士奇沉默着,没有驳斥。 虽然心里很不爽,但的确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因为教父说的,正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认同感。 若非他的双眼早就被改造成了义体,说不定会因为见到知己而热泪盈眶。 而教父缓缓说道:“客观来说,这种新的雇佣模式的确是直接扰乱了整个市场。 “毕竟很多佣兵的任务都是对抗性的。” 一般两家企业商战,就会雇佣不同的佣兵组织,一方攻一方守。 这可比找专业的保安公司要便宜的多了,性价比还高。 毕竟保安能持有的都是非致命性的治安武器,那肯定是不如佣兵能打的。 而当一方的佣兵是三四个人组成的轻锐小队,另外一方直接拍出来五十多人、五十多把枪,里面混着二三十个灵能者的时候……其实打都已经不用打了。 就算战斗经验不同,但是这个人数差距实在太大了。 “而吃了闷亏的那一方佣兵,如果最后能活下去。在痛苦的挣扎过后,最终也肯定会这么做。” 教父预言道。 他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嘲讽:“于是,我们就可以看到……天使们对下城区的介入、竟反而导致了上城区的治安环境变得混乱了起来。 “那些组织们平日间发起的,仅为了复仇、取乐等事,随性而为的犯罪行动……如今却变成了以利益驱动,有目的、有组织的犯罪行为。危险性可以说是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那只比格犬听得心惊胆战。 “永劫轮回”的内部,从来不将他们的诱骗、贿赂、欺诈行为视为邪恶。而是视为一种“以混乱加速世界重构”的“反英雄”行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正义的。 虽然他们里面都是聪明人,非常清楚这些都是扯淡、是借口…… 但是就没有一个人敢堂堂正正站出来说,“我们就是要做坏事、我们就是在做坏事、我们已经做过了坏事”。 然而教父却是毫不避讳的将这种行为称为“恶行”。 教父将那些冠以正义之名的行为,毫不留情的拆解为“复仇”、“取乐”,将其判定为“犯罪行为”。 一方面,比格犬为此而感到畏惧。 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莫名的畅快。 就像是咀嚼着辣椒,在痛苦的同时也感到畅快。 ——早就应该有一个人来撕开这块布了! 第二十四章 教父的话术 他们就是恶徒。 彻头彻尾的恶人,不可饶恕的罪人。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正义之心”的掩饰、也不需要和上城区争夺“正义”的冠名……因为那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争不到的。 就连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又要如何拿出来讲给别人听?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如果是上城区的人,斥责他们是不义之人。他也会愤怒。 因为他会感觉自己作为下城区的一份子而被他们攻击了。 虽然对方说的是正确的,但那不妨碍他因为自己被攻击而感到愤怒。 只有教父。 他是下城区的一份子。 而且他不是失败者,不需要怨天尤人的抱怨——他是毫无疑问的权力者,下城区实质意义上的王。 他堂堂正正的说出他们的一举一动皆为恶行。 那言语正如荒漠之中的清泉。解了他的干渴。 而另外一边,哈士奇也觉得非常认同。 他虽然暂时还没有被“新佣兵”暴揍过,但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佣兵的生活方式已经被改变了。 而这一切都是从天使来了之后开始的。 ……虽然天使说着要毁灭下城区的那些犯罪组织,但结果反而是他们这些单打独斗的佣兵首当其冲。 最终,那些组织们吸了佣兵的血、反而变得强大了起来。 这又是为什么? 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教父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上、平静的对他的迷茫给予解答:“这并非来自于意外。” “您是说……这是必然的吗?” “这是一种‘演化’。” 教父说道。 下城区必然会抱团,佣兵必然会被天使攻击,他们必然会加入组织。 而佣兵一旦加入组织,就必然会给组织带一些他们不方便获取的东西、并带着其他无码者一同出任务。 “一切都已注定。就算没有天使,我们最终也会变成这样……天使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带来了加速。” 教父缓缓说道:“因为决定这一切的,是人性。” “人性?” “没错。无码者的人性,组织高层的人性,佣兵的人性……上城区居民的人性,公司高层的人性。一切的一切,让这个结局成为了一种必然。 “上城区存在压迫。而下城区必然也会出现。 “无码者并不比有码者卑贱。同理,他们也不比有码者高贵。 “并非只有上城区存在压榨员工的‘公司’,下城区就是乐土。 “下城区早晚也会有属于他们的公司。之前没有,只是因为他们还摸不到门路。单纯以暴力与威权结合而成的无码者组织,比公司更容易越过这条线。 “公司还需要慢慢试探,一步一步的消解员工们的抵抗力。但下城区的这些无码者组织却不需要——他们只需要以死亡作为威胁就可以了。 “因为他们野蛮。他们原本就是犯罪者。他们不够‘文明’,也不需要那些‘义’与‘理’的虚饰。他们曾经聚众骚扰上城区的时候不需要得到任何利益、也不需要任何借口;那么如今,他们联合起你们这些佣兵,压榨起那些普通无码者,也同样不需要任何借口。 “天使的威胁,反而成为了他们成长的助力——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款,就出去单独对抗天使吧。” 在兰奶奶面前,在那两位女孩的面前。 教父毫不犹豫的说着这些危险的言语。 不管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的人,听到都会觉得危险、觉得难以接受的……实话。 “……那天使不是反过来帮了他们吗?” 白发的佣兵难以置信的答道。 “说来难以理解,但事实正是如此。” 教父轻笑着:“因为天使也同样被约束着。 “教会可不是干净的。他们也是凡人,也有着权力欲望……退一步讲,他们哪怕没有什么私心、也不代表他们不会犯错。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的人生不同,性格不同,理念也会不同。一个人觉得这样做好,一个人觉得那样做好……两个人都是没有私心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冲突。贪婪与才能没有关系,才能与成就也没有关系。甚至一时的成就,与最终的结果也没有关系…… “当年教会冻结天使的时候,这个决策可以说是保证了教会的延续。而不至于在空岛之上再度引发新的战争。 “但如今你们也看到了。天使与教会实质上成为了对立面。 “天使在试图摆脱教会的控制,而教会一方面想要利用天使、一方面又畏惧天使。” 教父看着两人,缓缓说道:“如今的天使,就是未来的你们。 “等到下城区变得稳定了起来,他们在中间人这里有了信用。那么真的还需要你们这些佣兵吗?” 听到这话,两位佣兵顿时感觉到内心发凉。 毫无疑问…… 到了那时,他们要么彻底融入到组织之中。要么就会被组织清除,取而代之。 “……那么,您是要让我们拒绝那些组织的合作吗?” 比格犬的佣兵连忙发问道。 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这种未来,但直到教父说出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究竟有多大。 “为什么要拒绝?” 教父反问道。 两人愣住了。 蓝发的青年叹了口气:“你们还是没有自己的思考。 “我上面说了……一时的成就与最终的结果是没有关系的。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所构思的整个计划、全部的未来,都是基于当前他们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 “但如果……未来的局势改变了呢?” 没有让两人回答什么问题。 教父接着说道:“直至今日,我们人类仍留存禽兽的本性,脆弱的会被凶猛的毫不留情的捕食、残杀。自然界的法则,并非因为我们长了两条胳膊,就完全不适用了。 “他们会如此做,是因为目前天使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还不够大;如果教会在利用天使,也是因为公司给他们的压力不够大。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只要强弱关系发生改变,旧有的社群关系也会随之改变。 “说到底……究竟在上城区还是下城区,有没有身份识别码,掌握的力量是圣秩亦或是灵能,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开始的时候,上城区的居民认为教会是好的。因为教会帮助到了他们,并且不图回报。 “现在,上城区的居民认为教会是坏的。因为教会确实让他们的物价提升、搅浑了局势,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危险。 “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因为教会在帮助、亦或是危害到了他们。 “那么,天使呢?被教会冰冻了如此之久,真的还能与教会站在一起吗?” 教父叹了口气。 他摊开双手,缓缓说道:“我们要做的,并不仅仅只是让下城区得以存续……毕竟让下城区存续,指的又是什么人呢? “是下城区最多的人?那他们在犯罪组织里面。 “是下城区的智者和强者?那他们更是组织的高层。 “是下城区的无辜者?那他们什么组织都不在,都是自由人或者互助组织。 “是下城区被迫害的最惨的人?那他们早就已经死了,被其他的无码者杀了。 “愿意向上城区复仇的,是无知之幕;希望能从有钱人手里夺取利益的,是永劫轮回;不想和那些罪犯混在一起,想要回到上城区生活的,是你们这些佣兵;只是希望过着平安日子的,来自那些生来就没有身份码的天生无码者。” 教父的眼神深邃,甚至悲悯。 “谁来统合你们呢? “你们又能否被统合?” 答案不言而喻。 并非所有无码者,都有着相同的目的。 他们既然目的不同,那自然就无法团结到一起。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教父?” “是这个世界啊。” 教父轻缓的说道:“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上城区。不是公司。不是天使。而是这个扭曲的世界。 “我不是要与他们为敌。我们是要以世界为敌——”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宛如冬日的阳光。缥缈而虚无,却给人一种似有若无的信服力。 那确实是伟业。 佣兵们为此而感到激动,但随后又觉得沮丧。 哈士奇叹了口气:“可那样的话……就算能够改变世界,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们这些无码者的功绩。 “最终的功劳也肯定是公司或者教会。是那些‘英雄’或是‘天使’的。” “在我们死后,一定会得到公正的评价的。” 另一位佣兵,安慰着老朋友。 在这种更大的震撼面前,他们的关系得到了愈合。 可白发的佣兵反问道:“但是,我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另一人无言以对。 他们这些无码者,严格意义上就是“死人”。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那就让我们从死后的世界杀回来吧。” 教父露出发自内心的温和微笑,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让活着还浑浑噩噩的人,看看死者的清醒。 “我陪你回去,亲自跟永劫轮回的高层说这件事……你先将最好的任务分给他。而你……如果觉得有危险,就来找你的兄弟帮忙。 “但不可再吵架了,明白了吗?你们是交心的生死朋友,不应为了他人的错误与贪婪而反目成仇。” “是,教父。”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忠诚与钦服。 第二十五章 皈依者狂热 当理发师坐在两人中间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知道……兰奶奶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只要这两人认识“教父”,理发师就至少能让他们听得进自己的话。 假如谈的好,理发师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带着两人去和永劫轮回谈判; 假如不小心谈崩了,理发师还可以带着两人去找永劫轮回告状。 最后无论如何,只要能把话题拐到“带着他们回下城区”就算是胜利。 家访怎么说,家访。 反正他本来就是要去一趟下城区……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都得去。 在坐下之前,理发师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有什么过去,更不知道他们是谁。他所说的话,都是他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和神态现编的。 当然,那话里面的道理也的确是没什么错的。 只是理发师故意隐藏了一些话没有说…… 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启发这两只大狗独立思考——他们也并不想要思考。而教父也不是他们的导师。 这些迷茫的佣兵们只是想要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他们只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生活就会变好。他们不会关心是什么情况导致了这种情况,而他们改变这一切的原理又是什么。 他们正是下城区的一个投影。 混乱割据的下城区,渴望一个能够服众的、有智慧有权威的领导者,已经太久太久了。 而犬类灵亲更是如此……犬科动物几乎都是群居动物。这也让他们更容易服从他人。 ——在理发师看到他们第一眼,就能够察觉到他们的这种本质。 与坏日与劣者不同,甚至和乐园鸟与绞杀都不一样…… 他们的才能并没有那么出众。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实际上,理发师没有说的是…… 就算“教父”最终成功统合起了这些佣兵,他们最终也其实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佣兵在下城区组织面前卑微如蝼蚁,下城区没有被随手毁灭只是因为精灵想要留一个试验田,而精灵又直接服从于巨龙、甚至能被巨龙随意处死…… 他们这些失败者,什么都做不到。 正如教父为他们分析的一样,佣兵这个社群早晚会被淘汰;甚至在那之前,他们就可能被天使所杀、整个下城区都可能被上城区毁灭。 或许理发师会笑看他们毁灭,或许教父只是会悲悯的看着愚者自寻死路。 但“罗素”也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 ——因为他看到了。 既然他看到了,就要管这个闲事。 假如说下城区十年之后就会被毁灭……也不是说这十年之内,他们的存在就没有了意义。 他们尊称自己一句“教父”。这也不是让他们白叫的。 于是理发师就这样,告别兰奶奶之后,带着两条大狗前往了下城区。 在途中,他也得知了这两人的代号。 灵亲为比格犬的那个佣兵,代号就叫“比格”。他是爆破手、还是一名机师,同时还擅长格斗技术。 而灵亲为哈士奇的佣兵,代号叫做“孤狼”。他同样擅长格斗技术,经过义体改造还能进行爬墙、翻越、刺杀。 这两个代号,都是在进入下城区之后重新取的。 他们都是非法灵能者,从事这行已经有七年了。 以佣兵这个职业来说,算是相当成熟的“技术工”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佣兵,都会在从事这行的前三年因为各种不幸而死去。能活到第七年,就算在整个佣兵群体中都能算是佼佼者。 比格以前也是有着正经工作的,而且前途还不错。但他曾是个赌狗……因为欠下了太多钱,只能逃入下城区躲债。 至于孤狼,则是因为情商不够、脾气又暴躁,可他偏偏又太能打……于是在一次出行时,因为一些小事就和人打了起来,最终失手将其重伤。 那人在送往医院后,因为付不起钱、家人也不愿意为他负债治疗,最终不治身亡。于是孤狼连夜逃往下城区,找人摘除了自己的芯片。 他们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或者说,整个下城区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乐园鸟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她唯一的罪行,就是她是体外孕育所生的“人造人”,因此不被上城区的律法所容。 对于这些不够老实的人,自然也有专门对付他们的策略。 只是一味的好脾气是不够的。 光是思想深刻,被组织首领重视也不行。下面的人不服,依然有可能被看不惯自己的人袭击而出丑。 “理发师”的这个身体,除了枪法很好……战斗力比罗素本体要差太多了。 那就必须要有威慑力才行。 要让他们不敢对自己出手。 理发师的思路,就是恩威并施。在不断积累人情的同时,想办法杀鸡给猴看。 而在他们刚抵达灵摆区下方,这样的鸡就来了—— 理发师带着两位佣兵,先前往了一趟无知之幕。 而在看到比格之后,很多佣兵就面色一冷、渐渐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比格嘛。” “这是刚抢完了这周的活计,过来给兄弟们炫耀一下?” “傻狗,你是没完了?” “你是来道歉的,还是来寻死的?” 咒骂与敌意如潮水般涌来。 作为永劫轮回的敌对组织,比格在这里的名声显然不太好。 理发师看了一眼比格,挑了挑眉头:“你总是惹这些麻烦吗,比格?” “毕竟我是从属于永劫轮回那边的,大人……” 比格讪笑着。 “看来你也不是第一次抢任务了呢。” 孤狼在一旁双手抱胸,幸灾乐祸的说道:“早晚被人一枪毙了。” “你还知道你是永劫轮回的啊。” 理发师忍不住笑出了声。 兰奶奶这个中间人所开的店,在位置上可是属于无知之幕所在的灵摆区、而不是永劫轮回控制着的罗盘区。 ——他甚至还是专门跑到无知之幕的地盘来抢的任务! 就像是在物资紧缺的时候,特地跑到隔壁区里大批量的扫货、不与自己区的人争夺物资。 “属于是泪目了,兄弟们。做狗也不能这么舔啊。” 孤狼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主子知道你这么忠诚吗?还是说,她会给你补贴点医疗费?” 比格不理会他,只是低声请求着理发师:“还请您帮我说说话……” 这就是他之前非常抗拒来这里的原因。 在刚刚与教父聊天之前,比格就一直认为“佣兵”这行是干不久的。 天使们显然不会轻易离开……就算天使走了,属于独立佣兵的生存空间也会被反扑的无码者组织所挤压。 那不如早点投奔到这些组织中,还能占一个好。那首先就要选一个大组织,以免之后还要二次投诚。 无知之幕里面的人太粗鲁,而且他们过于激进……这让本身就是爆破手的比格不太放心。他总觉得自己如果投奔到无知之幕,或许早晚有一天会被拉着出去安装炸弹。 比格可不想得罪公司。 他原本就是公司的人,知道公司的行动力。如果真的惹怒了公司,无知之幕肯定保不住他。 他不想什么复仇、也不想张扬自己的存在感……他只是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能正常活下去。 所以他选择了永劫轮回。 从那之后,他的决策出发点,都是从永劫轮回的角度进行思考的……并非是作为佣兵的立场、也不是作为个体的自己。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皈依者狂热了。 第二十六章 烂泥扶不上墙! 就连永劫轮回的自己人,恐怕也不会像是比格那样对永劫轮回如此忠诚。 这结果,也直接导致了无知之幕招揽到的佣兵,想要接个任务还得跑出去好远…… 如果是往常也就罢了。 在无知之幕的据点还在天恩区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浪费点时间。 ——但问题是,灵摆区在城市边缘。 灵摆区再往内,那就是作为监狱和旅游景点的大雪山。通往雪山唯一的路就是灵摆区……而灵摆区也只与两处链接,那就是雪山区与罗盘区。 雪山区的下方,有大量的自律机器人、不断对周边进行扫描。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从下方挖洞过去救人,或者防止犯人挖洞逃走。 而这也正是无知之幕的计划——如果天使打了过来,就让永劫轮回先替他们扛着。 如果永劫轮回被打穿了,那么他们也可以往后撤离到雪山区。引那些天使去攻击狱卒……之后他们就可以从下方往上打到监狱中、释放那些犯人,让他们与天使互相攻击。 而永劫轮回吃了这么一个闷亏,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们的计划,就是派几个佣兵去抢夺灵摆区的任务。 永劫轮回的据点位置就在罗盘区。 比格既然特地跑到兰奶奶这边来接任务……那肯定不是为了与无知之幕交换任务。 等到无知之幕的佣兵跑过来,就发现他们再接任务就只能从罗盘区再去隔壁三个区。 与罗盘区相连的区域,是巨幕区、桥区、天恩区。 这么远的距离…… 无码者是无法搭乘上城区的地上铁的。 他们以前在下城区的移动方式,主要是用电动摩托车。 一方面是便于维修和充能,一方面是能够在狭窄的小巷中移动——经过一定程度的暴力改造之后,甚至可以爬墙、或是在房顶上跑酷。 这种开放式的驾驶工具,也不会影响他们使用自己的灵能,或者掏出武器来与人对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东西很容易搞到。 浮空车已经发行了十多年,如今价格已经慢慢降了下来、开始普及了。 于是,这个时代的陆上机动车就变得很少了。 真正值得追捧与购买的,已经变成了不会堵车、也不会被泥头车突然创死的浮空车。 如今在幸福岛上,还在地上跑的机动车,除了还舍不得换的、以及换不起浮空车的家庭之外,基本都是用来运送货物、或者用来当房车与移动商铺的。因此二手车的价格变得非常低。 因为陆上机动车数量大幅减少,摩托车作为娱乐产品再度开始生产——时不时偷走一两辆,只要一次数量不要太多,就算公司察觉也一般懒得管。 高度义体化改造的打手们,骑着重装摩托车组成车队、在地上轰鸣着前进。 他们将其称为“狂猎”。 无码者们光是远远听到那种成群的轰鸣声,就会躲进自己的窝里。 ……但如今,时代变了。 现在是,只要远远听到这种轰鸣声——巡逻的天使就会闻声而来。 摩托跑的可不如天使快。而且他们是要开灯的,于是天使远远就能看到他们在哪里。 ……看无知之幕这些人的愤怒情况,大概已经是有人因此而死了。 剩下那些人,就只能靠腿来走。 连续走过两个区,光是最短路程就超过三十公里。 累不累姑且不谈。 一来一去少说两天过去了,任务的时效性就不够。为了赶时间,无知之幕只能匆匆前往。 在这种情况下,又会造成新的人员损失。 ——比格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被麦芽酒当了枪。 当时理发师还觉得那是个充满理性、落落大方的知性美人。 如今看来……她也不愧是永劫轮回的创立者,下手是真的狠、也是真的聪明。 面对无知之幕那恶毒而“单纯”的计划,她仅仅只是“让比格正常去兰奶奶那里接任务”,就轻描淡写的给予了致命的还击。 那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坏女人。 “全熟”就曾是她的舔狗,而如今比格也被她所吸引、为她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恐怕全熟也是被她这样控制的。 理发师不禁有些后怕…… 若非是他正巧去兰奶奶那里,遇到这两个人……他根本不会知道,天使还没走他们就又打了起来。 “行了。” 理发师伸手拍了拍身前一位佣兵的肩膀。 他低声说道:“这事我来处理。” ——理发师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在努力消弭下城区的矛盾,调解他们之间的冲突……然后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还在互相下黑手。 他们根本就没停过! 想必是知道“天使早晚会离开”之后,这些无码者又失去了恐惧与紧张感。 他们的首要敌人,再度成为了其他无码者组织! ——但天使们可还没走呢啊?! 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怪不得总公司对“下城区在教父的协助之下统合起来”的消息不那么紧张。 原来是精灵们早就预判到,下城区根本没那么容易就团结起来…… 还以为是他们不懂团结的力量。原来是我不懂无码者。 但很快,理发师就意识到…… 问题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因为那些佣兵们,似乎并没有想让开的意思。 “你谁啊?” 一个身高至少两米有余的佣兵,闷声道:“你管得着这事吗?” 他看向理发师的神色不善。 ……怎么回事? 按说这些佣兵加入到组织里,应该第一件事就是拿自己的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不要得罪自己才是。 ——托瓦图斯那小子,这是又想整什么活? 理发师眉头紧皱。 那灵亲为棕熊的佣兵,很快被人拦下。 那是个身材纤瘦的男人,应该是中等体型的猫科灵亲。 “我知道你……【教父】是吧。” 他嗤笑道:“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 “说到底,你也没做成过什么事吧。我调查过你,但是根本查不到你在下城区的存在过的证据。 “然后我专门去查了一下新闻。也没有你杀过什么人,或者得罪了哪位公司上层的新闻…… “我说啊。你真不是公司派来的间谍吗?” 他这话落下,旁边有人应和着。 “——什么教父,不过是个大忽悠罢了。” “我都不知道那些人凭什么信任你。” 理发师挑了挑眉头,神态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明白了。 这不是来自托瓦图斯的授意……而是因为他直接空降到了无知之幕的副首领位置上,拦了某些人的路。 为什么理发师值得信任? 很简单,因为“理发师”是一个法师。 那些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们无法上升的原因、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就因为他能施法——因为没有他的话,下城区就要被歼灭了。 就因为下城区的首领们,意识到了他们需要一个聪明人。 “教父”的存在与否,的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理发师的头脑”。 等到危机被消弭,他们站稳了脚跟……假如到那时“教父”还没有竖立新的威权、就会被立刻抛弃。 这些人不过只是小卒子罢了。 被人忽悠着来找自己麻烦。大概是知道教父不能打,所以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出丑,从而削弱自己的威权。 在他们看来,理发师仅靠自己又不能成事。 这种只有头脑好使的人,不配成为领导——不如退到幕后,成为幕僚和智囊。 “真是可笑。” 理发师缓缓叹了口气:“都已经变成无码者了……成为了社会意义上的‘死者’,却也还是无法遏制自己的争名夺利之心吗?”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 大个子佣兵闷声道:“我们可不在乎那种东西。 “我们在乎的只是——你配不配。” “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突然站出来,厉声斥喝他们的却是比格。 ——这个有着“皈依者狂热”、胆怯的成为麦芽酒舔狗的男人,却第一个站了出来。 并非是因为阿谀奉承。 而是因为他的脑子足够好使。 他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他是最先意识到,“这样一来会给佣兵群体带来什么影响”的人。 这些新加入无知之幕的佣兵,在明知教父地位等同副首领的情况下,还来找教父的茬。 不管教父如何应对,是受伤亦或是出丑;不管教父的威权是否下降,但整个“佣兵”群体都会迎来新的麻烦。 他们始终和那些无码者组织不是一路人。 正如同教父所说的一样,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佣兵”。 而是他们的人脉、已经形成的渠道。 或者说,是他们接到任务的能力。 他在永劫轮回那边受到麦芽酒倚重,是因为他能接来大量的任务、给永劫轮回带来货真价实的利益。 但在被算计了一道的无知之幕这里……佣兵的意义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更多的意义,在于增添战力。 那么让他们变得“驯服”才是更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这一方面是为了找教父的茬、另一方面是为了制造“佣兵不服从他们的规矩”的印象。 一旦这种刻板印象形成,佣兵就很难融入这些组织了! 比格咬了咬牙。 ……八个佣兵。 他们只有三个人,教父还不能打。 如果一定要挨揍的话,他至少要比教父挨揍挨的狠。最好缺胳膊断腿的,证明还是有着佣兵愿意遵守规矩的……这样才能让这些人的愚蠢行为从“佣兵”这个群体中脱离出去…… 他的脑袋中飞速盘算着。孤狼也默默站了出来,与他并肩。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教父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让我来。” 蓝发的青年低声说道。 比格有些茫然的回过头去—— 只见理发师原本深蓝色的瞳孔……逐渐变成了令人胆寒的、灰烬般的深红。 “正巧,我也有点生气了。” 这位给人以慈父感觉的蓝发青年,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空气中却仿佛有无形的热浪,将空间一并扭曲、将人下意识的逼退—— 第二十七章 我想和你们玩个游戏 那些佣兵,都是从最为残酷的厮杀与阴谋之中存活下来的历战老兵。 或许灵能的红移等级不够高,但他们的战斗经验之丰富却是毋庸置疑的。 在感受到教父身上突然浮现出杀意的同时,佣兵们一瞬之间做出了近乎一致的反应—— 他们将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芯片,插入到了自己义体的接口中。 如同在风中擦燃的打火机一般。 不稳定的、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的心灵之火,从他们瞳底燃起。 但还不等他们出手。 “——听着。” 一道从教父身上迸发出的无形压力、却将他们瞬间压倒在地! 刚刚插入到义体之中的芯片,一个个爆出一团火光、瞬间失效。 而他们插入过芯片的义体也开始慢慢冒烟,逐渐被加热。 所有人齐刷刷的跪倒在了地上……发自内心的强烈恐惧感,让他们甚至连手指都无法移动。 但最让他们恐慌的是……那灌入到他们心中的恐惧与畏惧。 就仿佛身处昏黑的峡谷之下,深红色的天空之上睁开了一只毫无感情的眼睛。 在它的面前,“自我”都仿佛变得渺小。 而随着“自我”的衰弱——随着那种恐惧感,他们自身的灵能非常明显被压制了。 从教父瞳底噼啪燃烧着的、余烬般的红光,会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巨龙。 教父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开裂,灼热滚烫的光辉从中溢出——像是树根、又像是冰裂纹瓷器一般的暗金色裂痕浮现在教父靠近心脏那一侧的皮肤处,从左侧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 而他深蓝色的长马尾上的束发环、也是自燃开裂。 深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猎猎浮动在教父身后。 光是与他对视,就能真切的感受到摄人的“怒火”。 但教父却没有咆哮、没有怒火,甚至拳头都没有攥紧,表情也完全不狰狞。 因为那愤怒并非是针对他们的…… 那是燃烧在骨髓中的愤怒之火。 ——是名为“怒其不争”的火焰。 宛如近距离接触熔炉。 皮肤焦干、眼球滚烫、呼吸之时宛如吞下铁水般痛苦。 在黑暗无光的下城区,仿佛有一颗暗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 虽然还没有真正继承“熔炉”学派的法术,但距离抵达绞杀的导师所在的区域,也至多不过一个礼拜了。 在这一个月的梦界探险之中,理发师所积蓄起的力量、已经与一个月前截然不同了。 绞杀将他称为,自己所接触过的——最天才的法师。 当初只是学了三天法术的理发师,就能顺利的唤起“怒火”。 那么,在绞杀的悉心指导之下、整整钻研了一个月法术的理发师…… 真的还会像是一个月前,法师们聚会时那样脆弱无力吗? “看来我的宽恕与善意,给了你们反抗我的资本。” 教父低沉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俯视着那些跪拜在地的佣兵。 他缓缓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个大块头佣兵油腻的头发。 熊耳的佣兵,此刻却像是夹着尾巴的狗。 “本不应该这样的。” 教父缓缓叹了口气:“但如今看来,必要的牺牲是需要的。 “愚钝之人不识善恶。只有焦炭才能证明火的存在…… “正巧,‘你们的教父’还没有仅凭自己的意志杀过无码者。这算是头一次……谢谢各位的支持与赞助。” 他说着,慢慢抓住了那个佣兵的头发、修长而生有老茧的有力五指缓缓收紧,将佣兵低垂着的头颅抬起。 教父注视着他惊恐的双眼。 那倒映出火光的瞳孔之中,再没有之前的丝毫胆气。 “我曾听过一句话,先生。” 他那沙哑而低沉,像是被灼烧过的钢铁般的声音缓缓响起:“杀人的时候,要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若是有一丝迟疑,你就不该出手。” 短暂的停顿之后。 暗红色的、宛如余烬般的火焰突然从教父的指缝中流出。 ——像是铁水般灌入到那熊耳佣兵的身体之中!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体想要挣扎、却一动都不能动。 他右手的义体,就像是被电锯切割一般——在火焰之中绽放出灿金色的流光,无数火星像是烟火般四散迸裂。 处刑持续了大约十秒钟。 当暗红色的火焰散去之时,那人身上遍布教父脖颈之处的那种暗金色裂纹。 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焦黑的躯体之上睁开了无数“眼睛”。 “——看来我没有。” 教父轻声说道。 他随手推开那人。 跪倒在地的健壮佣兵,整个人滑落坍塌——摔倒在地之时,断裂成三四截。断面处,还发着暗金色的光辉。而它们正逐渐熄灭,变成赤红、随后是暗红。 ……还是不如那次绞杀的法术威力强啊。 他心中感叹着。 但也因为他与绞杀的不同,两人得到的法术也有细微的差异: 教父向着那头猫科灵亲、耳朵像是豹子一样的男人伸出手来。 暗红色的火焰自他右手蔓延而出,像是藤蔓、像是触手、又像是锁链。 它在那人脸前张开,如火焰组成的海星般趴伏在那人面颊之上。 随着模糊的惨叫,他被在地上拖行着、拉到了教父面前。 他伏在地上,泪眼模糊、满怀恐惧的抬头看着教父。 “我会留你一命。” 教父俯视着他,缓缓说道。 听到这话,男人心中又是恐惧、又是迷茫。 ……他要做什么? 但随后,教父那沙哑的声音响起:“而且我将给予你……权力。 “先叫我教父。” “……教、教父……” 男子嘶哑着、发出因痛苦而变形的声音。 “好。” 教父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的教子啊。你是无知之幕的人,对吧。 “既然如此……来陪我玩个游戏吧,以无知之幕的风格。这是你们的首领所喜欢的。” 场上的气氛无比压抑,只有男人痛苦的抽泣与哀嚎声、以及熊耳佣兵遗体留下的噼啪声。 比格和孤狼看着此刻的教父,眼中的恐惧与惊愕完全无法压抑。 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之前那个总是眯起眼睛、和他们谈笑风生的老好人……一旦生气起来,居然会变得如此恐怖。 “你们一共有八个人。除了你,和那个大块头之外,还剩六个。 “我不会问,你们是听从谁的命令来找茬的。但我要你指出,【除你之外】与那个幕后凶手最亲近、最熟悉的人。如果其他人对你的指认没有异议……六个人里超过一半认可这个结果,我就将那个人杀掉。你们剩下的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 “而假如提出异议的人超过一半,我就将你杀掉、然后换一个人来问。” 教父宛如余烬般深红的双眼睁大,里面没有任何感情。 那双瞳孔仿佛一扇传送门——无尽的愤怒化为流火,从瞳孔的另一端源源不断的传来。 “考验你们之间的默契……以及‘忠诚’的时间,到了。” 第二十八章 虚造之怒 其实和他们想的不同,理发师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着那种混合着悲哀、无奈与愤怒的感情从心底迸发。 但以理发师的自制力,其实是能够轻而易举将其压制起来的。 而他之所以顺势而为以这愤怒引出火焰,甚至做出与托瓦图斯的风格接近的行为……那其实也是为了提高“教父”的威慑力。 一次性下足狠手,保证这种事以后不再出现。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更是为这些可能会被其他人当做棋子来试探自己的无码者考虑。 可那尽管是刻意扮演出的冷酷与残忍。 ……但在他用这法术活活烧死一个人、伤害他人的身体与支配他人生死的时候,却也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强烈的、肆意释放愤怒时所感受到的强烈畅快感。 ——那并非是属于自己的愤怒。 在那个时候,理发师就反应了过来……他并非是这样性格的人。 是那些来自梦界的“愤怒”之力,源源不断填入他的内心、使他这方面的情绪不断膨胀。 如同引燃的篝火。 最开始只是极细微的一束火焰,但在逐渐燃烧之下、火焰得以扩散——最终将抵达篝火所能承受的极限,才会稳定下来。 那虚造的愤怒,正逐渐填充起血肉、变得更加真实。 这还是因为理发师本身就足够理性,能认出属于自己与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但如果换一个人的话……或许会认为自己原本就是这么愤怒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法师的性格都会变得越发极端。 只要全力使用法术,梦界中特定类型的“群体潜意识”就会随着这股力量一并涌来。 ……不过如此说来,法术的本质不会也是一种灵能吧? 只是不用以“芯片”的方式进行数据传输,而是直接从梦界中“下载”对应所需的情绪…… 但因为法师一般都不会特地锻炼“蓝移”数值,所以往往会失去驾驭这股力量的理性。 理发师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大脑开始乱想。 开始尽力稀释这种从梦界中传输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愤怒”,努力将自己真实的情绪与这种虚造的愤怒划分清楚。 ——可也因此,教父那并非聚焦于某个人的身上的视线、那面无表情的面容,却让他显得仿佛更生气了。 原本那被教父一把抓过来的人,还试图向教父求情。 但看着教父此刻严肃的面容——他噤若寒蝉。 他不敢再搞些什么小聪明,只能指向其中一个人: “是他,都是他!” 脸上仍然残留着烙痕的佣兵,不敢向教父发火、转而将全部的愤怒与仇恨投向了那个最为矮小、以啮齿类动物为灵亲的男人:“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是他说‘教父的存在让组织里的高层心中不满,假如能让他出个丑的话,我们就能站稳脚跟了’!我们只是一时糊涂,信了他的鬼话……是真的,教父!” 其他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提出什么反对意见——那个鼠类灵亲便已拔腿就跑。 这毫无疑问,也从侧面证明了那人的话的确是对的。 理发师也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绝望灵气”的效果之内,居然还有人能动、能逃跑。 ——虽然同属“熔炉”学派,但理发师的性格与绞杀完全不同。 他所愤怒的,是比“愤怒”更重之物——所以绞杀所唤起的“怒火”,是那样鲜艳如血的火焰。 因为他为自己的弱小而愤怒。他的怒火指向是弱小的自己。 而理发师的火焰则是宛如余烬般的暗红。 他的愤怒里掺杂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对人民命运的哀叹。 所以,他无法像是绞杀一样将自己化为火焰高速移动——却能将这火焰塑为锁链、套索和武器,也能将自己所体会到的绝望与沉重展现出来。 普通人所愤怒的,可能只是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可能是昔日他人抛弃了自己的抉择……稍微明晰一点的,也仅仅只是愤怒于自身的弱小、愤怒于他人的冷漠。 但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正因理发师意识到了这一切不幸的根本,并为动摇这一切而感到绝望——他那“因清醒而生”的愤怒才会颇具力量。 这种力量化为法术,那就是“绝望灵气”。 他让每个人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就如同他们都抱持着理发师的愿景——让他们清晰的看到,他们所必须面对的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们所作所为是怎样无力。那种仿佛什么都做不了的沉痛与无力,就会化为无比沉重的绝望之心,同时压制着他们的身体与灵魂。 除非是诱发情绪本身就与“绝望”有关的灵能者与法师,那样反而会大幅提升他们的力量。 其他类型的灵能与法术,都会被这一力量所封禁。 这也是理发师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使用这个法术。 最初的效果意想不到的好。 他们不光是自己的灵能被“教父”锁死,甚至连动都动不了——就仿佛自己被压在摇摇欲坠的、由无数积木堆砌而成的高塔之下,稍微动一下它就可能坍塌狭隘,将自己活埋、砸死。 那种恐惧之心,让他们被烧死的时候,都不能动一下。 可这人却是第一个挣脱了这种控制的人。 理发师灌入到他体内的绝望之心,的确阻断了他以欲望唤起自己的灵能的行为、却无法阻止他的逃跑欲望。 因为他正是将这种“不敢作出任何行动”的畏惧、化为了“逃跑”的恐慌。 那充斥在他心底的情绪并没有消散,可他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行动方式。 ……原来这法术还有这种局限。 如此说来,这也有可能使人变得疯狂…… 理发师面无表情的思索着,右手虚握——从虚空之中抽出火焰构成的套索。 他将自己的套索在空中兜了几圈,宛如套马般掷出。 它无比精准的套住了逃跑那人的脖颈,那人顿时跌倒在地。 灼热的火焰一瞬之间就让他的脖颈浮现出了焦痕,他的面部都因为血液被加热而变得通红。 “回来吧。” 理发师发出低声沙哑的声音。 他并没有一把将其拉回,而是将它套在自己手臂之上、缓缓收回。 那人一开始还试图求救,随后就化为了咒骂,然后是哭泣与哀嚎。 只是四五圈的拖曳,他就完全失去了抵抗——甚至失去了意识。 当教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人拖回来之后。 他挥手间将火焰消散,脖颈与脸颊一侧的裂纹逐渐消散、瞳孔也再度渐渐变回了深蓝色。 只是周围空气中灼热的余温、以及他披散着的长发,证明了这一切不是幻觉。 教父的脸上再度显露出温和的微笑,拍了拍那个浑身颤抖不止的豹科佣兵的脸。 “看来,你们的意见很是一致。 “那就把他找个地方挂起来吧,我的教子。” “……是,教父!” 他浑身哆嗦着,面色苍白:“我去,我这就去!” 至于这样会不会得罪无知之幕的那位“高层”,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就在他指出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狠狠得罪了那位高层。 如今,他只能抱住教父的大腿,祈求对方不要把自己抛弃。 以及……希求教父的威名,能够镇得住那人。 眨眼之间,他的立场就完全转换了。 之前他有多么希望教父是个无力之人、多么希望教父只是虚张声势……如今的他,就是多么希望教父能够碾压这一切阴谋。 最好能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挑出来杀掉——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我去为您带路!” 佣兵们宛如驯服的狗,夹起了尾巴。 挨个走到理发师身前,恭敬的称了一声教父、弯下了腰。 而教父也非常宽容的原谅了他们的不敬之罪,笑着伸手触碰每个人的头发。 ——因为理发师知道。 自今日以后,他们这些人就是帮忙宣传自己威势的工具人。 第二十九章 向教父献上忠诚 那是宣示主权的触碰。 如同父母抚摸孩子的头发,如同老师抚摸学生的头发…… ——以及,如同主人抚摸宠物的毛发。 无论如何,教父对自己教子、教女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 关键在于对方如何看待这段关系。 如果他将教父当做父亲尊敬,那么教父也会将他视为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将教父视为自己的导师那样敬爱,教父则会悉心指导、点拨迷津; 但假如他将教父视为自己主人,而自己则是蹭过来的宠物…… 那么教父也不会再将对方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人,而是被自己驯服的兽。 已经吓破了胆的佣兵们,纷纷摇着尾巴凑了过来、不惜一切代价的尽力讨好原本在他们看来柔弱可欺的教父…… 这种近乎阿谀的态度,让孤狼不屑的嗤笑一声。 他双手抱胸,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一方面产生了“自己站对了队”的庆幸与喜悦,另一方面也有些后怕——幸好自己是比较信邪的那种人。 在听说教父那近乎邪门的声望之后,虽然他没有加入任何下城区组织、就算不尊重教父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惩罚他……然而孤狼那野兽的直觉告诉他,能让这些无法狂徒如此敬畏、尊重的,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后来在被教父亲自指点过后,孤狼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在这个所有人都过于迷茫的下城区…… 人们一边苟延残喘的挣扎求活,一边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人,一边又在自欺欺人……不断强调我们这是“自由”的下城区、和上城区的“薪奴”划清界限。 ——可这真的是“自由”吗? 明明就连踏入上城区、沐浴阳光都不被允许,却声称自己与那些薪奴不一样,能够不被公司控制、自由的活着? 有什么不一样? 就算不被公司控制,如今不也被这些犯罪组织控制起来了? 起码上城区的薪奴们还能过着平稳的生活……可他们每次出任务、抵达上城区,都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在公司里工作、加班——与他们偷窃数据、盗窃样品、刺杀高管……或者砸坏某个记者的车子来给他威胁,亦或是为了保护雇主而与其他佣兵厮杀,这又有什么不同呢? 和表现出来的随意、随性不同,孤狼早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为自己当年的冲动而后悔。 或许是吃了太多的苦、或许也只是年近中年。尽管他如今以这些脏活谋生,变成了刀尖上跳舞的职业,但脾气反而比之前要好上了不少。如果放到五年前,他可不会和比格扭打在一起、而是直接就听也不听的就下死手了,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听教父讲道理。 痛苦而危险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他,抹掉了他的缺点。 但过去他所厌倦的、如今所怀念的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他永远也回不到上城区了。 可假如下城区有一个足够清醒的而又有才能的首领——或许这一切还是有可能改变的!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改变这一切…… 可孤狼非常安定。 因为自己假如能够知道的话,他就不会这样迷茫、痛苦了——那是只有教父这种有头脑、有威权、有力量又足够冷静的首领才能知道怎么做的事。 而他只需要信服。 虽然这辈子,他从来没有服从于任何的“主人”,但来自犬类灵亲的本能依然让他产生了忠诚心。 ——他已决定,将为教父献上自己的忠诚。 比起迷茫的苟活着,那必然是更有意义的事。 孤狼昂首挺胸的跟在那些垂头丧气的佣兵身后,身后那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愉快的摇个不停。 而比格则跟在教父身后,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他思考了很久,突然凑到教父身后低声道:“谢谢你,教父。” 教父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温和的轻声问道:“怎么了? “为何突然谢我?” “我猜,您之前让‘猎弓’指认一个与幕后黑手之人最亲近的人出来……应该不是为了报复那个人吧。” “猎弓”应该就是那个有着豹耳的佣兵头领。 比格压低声音、小声道:“那其实是为了让那些蠢货,与幕后黑手划清界限……是吧。 “无论其他人是否认可猎弓的指认、无论有问题的是其他人,亦或是猎弓本人。只要他们进行了积极的指认而没有在这个环节捣乱,就可以证明他们与那个幕后黑手不是一伙人。 “如此一来,猎弓那伙人就不再是‘教父的反抗者’、而成为了‘阴谋家利用并付出代价的可怜人’。从组织的‘不安定份子’,变成了‘单纯的蠢货’……” 就如同之前教父对他们所说的一样。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下城区的这些无码者组织,迫切需要压低佣兵的地位。 佣兵的这些活计,明明组织也都可以做……却因为他们的先发优势而进行了垄断。 无码者组织帮这些佣兵做越来越多的活计,这些佣兵就会被他们养的越肥、付出的代价反而会越来越低。 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唯一付出的就是进行“人力资源调配”。 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不再是“佣兵依附于组织”、而成了“佣兵不断吸组织的血”。 他们原本就是犯罪组织,自然不可能容许这种事的发生。 比格活学活用,从这点出发进行推理……他就猜出了无知之幕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崇拜的看着教父:“虽然也肯定有那么一个‘幕后黑手’,但追根究底、还是有人在幕后黑手的背后推波助澜……借着这件事,削弱佣兵的存在感。让我们这些佣兵成为‘异类’,如此一来组织夺走佣兵的工作就有了借口。 “而被您一番操作之后,这阴谋便是不攻自破!问题再度被引导回了‘某些组织的中层首领对教父不满’,人们的注意力就从我们这些佣兵身上,转移回了上一层的‘幕后黑手’身上。如此佣兵就反而成为了被利用的工具,没有人会对工具心生怨怼……” 教父讶异的看着他。 这个胆怯而懦弱的投降主义者……居然是第一个意识到教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的人? 他所想的计划,甚至比理发师自己的想法还要更加仔细、完善! 他的确是意识到了,这是对佣兵团体的一次攻击。 准确的说,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同时攻击教父的权威、并且让人们疏远佣兵。非常简单而笨拙的离间计……所以教父才不能杀死他们,而要团结起一部分、还要求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攻击一个“代表”。 不管那个人是否无辜——他们只要如此做了、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丢了锅出去。 教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既然对方希望一石二鸟,那么如果自己打击到了佣兵的权威、就至少让他的目的完成了二分之一。 在象棋里,这叫“将军抽车”。 ——那人既然站出来与自己为敌,他就要让那人的计划全盘落空才行。 第三十章 已逝之骸 实际上,这是教父现学的手法。 无视他人的意愿,让对方无论怎样选择、都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是他不久前刚从兰奶奶身上习得的技艺。 仅仅只是被兰奶奶开玩笑般的问了个问题,他就习得了这项技能。 如果说,有什么才能是能够让罗素在他那些极为优秀的同事面前引以为傲的……那就是他优秀的学习能力。 并非是从书本上。而是从他人身上提炼某种特质。 他能够洞彻一个人的本质,精细的判断出对方的情绪与意志的成分。 如同之前,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在全力使用法术的时候,情绪被梦界逐渐浸染了。 他可以非常确定,下城区的这些年轻法师、肯定是不会意识到这里有问题的。 罗素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情绪的量”。 自己在遇到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会出现什么程度的情绪——罗素对自己情绪的感知能够精细到毫厘之间。所以他才会在流入“异物”的瞬间,就察觉到“自己愤怒的程度不对”。 但一般的法师,想必是不会有这种才能的。 那些佣兵,严格意义上其实也算是教父的实验品。 那个“游戏”,他学习自托瓦图斯;威慑那些佣兵的手段,则在他第一天见到绞杀与恋人的时候就学会了——恋人的手被他焚烧,就是他从绞杀那边现学到的技艺。 而如今,这是从兰奶奶那边学会的技术: 不管这些佣兵们如何选择——是在死亡的威胁下、默认猎弓的选择;亦或是对猎弓心生不满,站出来否认他的权威。 他们的答案都被教父约束到了“是”或“不是”的两条路上。 可不管是与不是,他们其实已经默认回答了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你们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来找教父麻烦的吗? 或者说,真的有那样的“幕后黑手”吗?他们之中,真的有与“幕后黑手”直接联系的人、而不是全员被鼓动利用吗? 当他们作出选择的时候,就等于默认回答了这个问题。 ——的确有幕后黑手,并且他们和对方不熟。 最熟的已经被他们投出去了,剩下的当然就是不熟的了;就算原本可能熟络,在今天之后也不会再熟了。 哪怕对方厚着脸皮来联系他们、哪怕对方宽宏大量选择既往不咎,但双方心中也终究是有了芥蒂。 虽然对方的目的,是打击教父的声望与威权、离间佣兵与组织的关系。 那么教父自然也要用同样的手段来反击他。 他要离间对方与佣兵的关系、对方与组织的关系,还要打击对方的声望与威权。 ……至于比格所说的,“保护了佣兵的声望”这一点,倒不是教父优先去做的。 毕竟教父其实与这些佣兵也不算熟。 不说是亲如一家吧,至少也可以说是初次见面。 只能说,客观上把算计佣兵的阴谋者扫出来、自然而然就等于是保护了佣兵。 还有意外收获了属于是。 “那么,现在其实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教父轻声说道:“无知之幕怎么会知道,今天我会跟着你来到这里?” 如果比格不在场,他们根本没借口来找茬才对;而假如不是今天、不是在无知之幕的大门口……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教父的话,这个阴谋也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这话,比格顿时僵住了。 他连忙解释:“不是我,教父……”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教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比格其实是最不想来无知之幕的那个人。 按照他的想法,其实是想要找兰奶奶购买一次浮空车服务、直接带着他们回到罗盘区的入口处。 这样的话,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永劫轮回的基地。而尽量不与其他佣兵接触。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做了多缺德的事。 而教父选择来到这里其实也只是顺路…… 今晚天使袭击的位置肯定是永劫轮回的场子……他们毕竟不可能越过永劫轮回的地盘来攻击无知之幕。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找托瓦图斯问点事。 能找到这么一群软柿子捏一下、树立威名,顺便破坏他人的阴谋,只能说这属于意外之喜。 ——理发师的身体和罗素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敏捷”点数不够。 罗素能够在十米以内切开子弹,不依靠任何义体与装备就能爬上高楼,柔软而轻盈的身体让他能够匍匐于天花板、吊灯之上埋伏刺杀,敏锐的听力还可以让他第一时间捕捉到视野死角处的偷袭。 但理发师不行。 他如今是法爷加点,在允许调动情绪来蓄力的情况下、在这种摆开架势的空旷街道上还有点用…… 如果有人看他不爽,抽冷子给他一枪……“理发师”这马甲一个月不能用是小事,被打掉变身、当众掉马才是大问题。 结果在这奇妙的境遇与近乎巧合的阴谋之下,他反而完美达成了自己立威的目标。 若是罗素的话,或许会为事情的顺利发展而感到愉快。 ——但理发师要更加多疑一些。 这种矛盾感,让他不自觉的警惕起来。 而似乎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也在这时主动出现在了罗素面前: “何等——壮丽的恐怖!” 托瓦图斯那充满愉悦的稚嫩声音高亢的响起:“真是美丽的恐惧!” 教父停下脚步,看向穿着短礼服的精灵少年。 他挑了挑眉头:“你现在不装了吗?”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怎么敢在人前出现的? 这还是那些佣兵们第一次见到无知之幕的首领…… 看到这位精灵少年出现,他们又是恐慌、又是迷茫、又是憎恨、又是胆怯…… 但看着教父与对方的熟络态度,以及托瓦图斯身后的高度义体化的改造护卫队,他们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 “啊,不装了。” 托瓦图斯愉快的说道:“如果我这边得到的消息不错,上城区的局势很快就要改变了……边走边聊?” 教父心领神会,从佣兵群中脱离。 他向着胆怯的恋人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他们。” “是,教父……” 一条胳膊还是义手的恋人,恭敬而恐惧的小声应道。 而教父跟着托瓦图斯前往了另外一处隐秘的小巷。 “有个人急切的想要见你一面。她给了我不少有用的情报作为交换,希望让我引荐一下。” 托瓦图斯随口说道:“因为我觉得非常有趣,所以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里并非是无知之幕的总部,而是在外面……这意味着,这个人和无知之幕并不是一伙的。 对方甚至可能有些畏惧无知之幕的手段,因此不敢进入对方的基地。 但托瓦图斯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那会是谁呢? 等到看清对方的面容,教父脚步突然停下。 与其说是停下……倒不如说是僵住。 因为出现在教父面前的女人。 正是给群青发送了遗书般的邮件,是他以为昨夜已经死去的—— 蓝歌鸲的前女友。 摩根。 第三十一章 跨越时间的对话 此刻,理发师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才让他看起来没有失控。 属于“蓝歌鸲”这个模拟人格的澎湃心情,此刻正如涨潮时分的海滩。 原本留在沙地之上的堡垒、足迹、爬行着的螃蟹,此刻全数被涨潮的海水所淹没、洗净。 ——那是喜悦之潮。 重逢,回归。 至于被欺骗、浪费了感情的愤怒,正如那沙地之上的浅淡足迹,一瞬之间便被涤净。 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恐慌。 因为此刻“理发师”的脸上,只有浅淡的妆容让他的轮廓显得稍有不同。 最多就是再加上之前动怒时,怒火灼断了束发的发带,让他那束成马尾的长发披散至肩后……让他此刻身上的气质显得更加成熟阴沉。看上去就像是要召唤电子终结龙一样。 这或许能瞒过托瓦图斯这种不熟悉“蓝歌鸲”的人。 以摩根对蓝歌鸲的熟悉,她一定是能认出自己身份的。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在托瓦图斯面前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也真的很担心摩根那边的情况。 会去找黑骸、找兰奶奶问这些事,正是因为他想要介入其中。如今摩根自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扭头离开、视若未见? 但此刻,理发师突然注意到了……摩根脸上那异常清晰、甚至让她显得有些恍惚的疲惫感。 那并非是身体上的疲劳。 而是精神上的疲惫。 ……就像是周一早上起床时一样。 而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她眼中并没有“恍然”、“感动”、“迷茫”、“震惊”之类激荡着的感情。 就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重复性的工作一般。 就像是她并非第一次见到“理发师”一样。 摩根的嘴唇紧紧抿紧而又张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最终,她低下了头,轻声说道: “……教父阁下。” 那一瞬间,理发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传来了仿佛被什么紧握着一般的压迫感。 他尽力让自己以相同冷淡的声线回应着,却忘记了教父总是对他人温柔如父:“找我……何事?” “我是从未来回来的。” 摩根低着头,并不看理发师一样、只是口齿清晰、恭敬着说道:“准确的说,我是从一天之后回来的。 “我要请求您的协助……现在只有您能帮到我。 “为了取信于您,我带来了一个情报。 “——您说,自己并非是‘蓝歌鸲’,而只是‘遗像’。而且,您与英雄‘群青’有着密切的关系。” 听到摩根这话的时候,理发师就立刻相信了摩根的话。 因为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发动罗素真正的灵能时,所看到的那个异象。 那个“满是遗像的房间”。 既然知晓这个秘密,又知道自己和群青其实是同一人,那摩根的确有可能是从未来回来的。 只要知道这件事,他就至少可以信任摩根八成。 但如果摩根所见到的那个人同样是自己,他根本无需专门提及和罗素之间的关系。而且还那么隐晦。 除非…… 那是“明天”的自己,在通过这种方式隐晦的传递某些情报。 在这件事中……有哪件事与群青有关?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立刻回忆了起来。 正是摩根对群青发送的那封像是遗书一样的信。也正是他得知了摩根出事了的第一渠道。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 这是与群青划清界限的说法。 可如今,她却在寻求本质上与群青是同一人的“教父”的帮助…… 毫无疑问,她其实是并不知道、教父就是群青这件事的。 于是,理发师开口缓缓问道: “既然如此,你还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哎?昨天?” “对你来说,应该是前天。” “前天的话……” 摩根面露难色,解释着:“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因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重复的一天了。 “我都已经不记得重复了多少次。前天和更早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那么,你找过我多少次?” “两次。因为想要取信于您非常困难……第二次见到您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了能够说服您的证据。” 这个答案,摩根倒是很快就给予了回复:“也就是上一次的循环。 “是您自己告诉我,您知道这件事太晚了。要我从中午时分开始就等在无知之幕。在那之后您会过来一趟,要在那个时间……而非是晚上就与您接触。” 罗素甚至能够想到,摩根在第一次接触自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定是把自己认成了蓝歌鸲,或许两人都曾为此而失控过。所以她看向自己的表情才会这么复杂。 但摩根心里应该非常清楚,蓝歌鸲就是小琉璃。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没有被改造过的蓝歌鸲”这个人。 理性来说,摩根是能自己想到这件事的……但从她看到理发师时的动摇神情来说,她恐怕还没有完全笃信这件事。 因为她并不是那么理性的人。 摩根也从内心深处,期盼着蓝歌鸲还能活着。 在那之后,她一定去找过群青。 罗素突然想到…… 他上午在执行部大楼时,所看到的那个幻视。 摩根在执行部大楼附近踱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但又不确定对方会出现的具体方位与时间。所以不住的向四方张望,形迹非常可疑。 如果她在那里见过一次群青,她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下班。 所以那应该是她第一次来见群青,而且有重要的事要问他。 正因如此,摩根在看到群青的时候,才会突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的话,摩根原本是不希望群青掺入到这件事中的。 正常情况下,她不会来找群青、寻求群青的帮助……因为这会把他一并拖下水。 从这一次轮回她依然没有来找群青……罗素就可以判断,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同样也是卡玛尔瑟董事。 她来找群青,只是为了寻求解答、谋求关于教父的情报。 因为摩根知道,蓝歌鸲的终末形态、也就是小琉璃所化为的“笼中鸟”的恶魔,正是被群青亲手击杀的。 她当日甚至就在现场。 她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教父或许是与群青有关系的……或者也有可能从第一次见到教父的时候,就从他口中得到了些许情报。 比如说“你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的话,就去找英雄群青吧”之类的话。 但也正因为那时的布置,才让摩根确定了“教父并非是罗素”这件事。 为了不把罗素拖下水,这一次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从罗素面前出现过……直到现在,都没有去寻求过罗素的帮助。 “让我想想。” 教父思索着,沉声道:“如果是我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应该不会相信你,并让你去找群青了,对吧。” “……对的!”摩根那疲惫的脸上有些讶异。 “随后,群青跟你说了能够取信于我的密令,并让你能够确信、教父是可以帮助到你的。你带着它再度回归,说服了另一个从未见过你的‘教父’。” 教父缓缓开口:“你还记得,你今天凌晨时分给他发过一封信吗?” “今天……” 摩根思考了一会,随后肯定道:“是的,是有一封信!因为我担心他会出事,所以要求他就算是看到电视里或者新闻上,在通缉我之类的消息也不要来找我。” “你会被通缉?” “我原本以为我会被通缉。” 摩根苦笑道:“但我没想到,最后等着我的根本不是执行部……” 教父缓缓点了点头:“这样啊。那让我来猜猜,我都说了些什么……以及,他都说了些什么。” 通过逆向推理,以摩根如今掌握的情报倒回去推。 就可以得知当时自己大概说了什么,也可以确定过去的自己想要向自己传递什么讯息。 第三十二章 她已死去,在一日前复活 她在这一天唯一能百分之百抓住群青的地方,就是上午时分的执行部。 在那种嘈杂的环境下,摩根不能说出太过危险直接的话,比如说“你和教父是一个人”、“你认识巴别塔的坏日”。这可能会给群青留下不利于他的证据。 那么能说的话,其实就只有几种了。 理发师沉声问道:“我所说的是,‘教父也知道,你昨晚收到了一封信’,对吧。” “……不是。和这个无关。” 摩根有些迟疑:“那是很奇怪的一句话。” 嗯? 理发师怔了一下:“什么话?” “你说的是,‘有个人可以让碎掉的盘子变回原样,但那真的只是变回原样吗’这样的话。” 听到这话,教父突然沉默了。 而摩根对这突然的沉默有些不安,她继续说道:“而群青先生跟我说的,能够取信于您的证据是…… “‘要杀死的那个人第一次出现的那天,吃早饭的时间比平时确实要晚一些’。 “在那之后,您才给了我能够取信于如今的您的证据。” “……原来如此。” 教父若有所思:“我懂了。” 他看向摩根,非常肯定的答道:“你是被卡玛尔瑟送回来的,对吧。 “而且你在找到群青后,应该不是立刻找到我的。中间应该隔开了一两次的重置。” 摩根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非常肯定,自己应该根本还没提到这件事。 她完全不清楚,为什么教父突然就能得知自己的目的…… 这个和前男友长相近乎一致的男人,身上却有一种蓝歌鸲所没有的——极危险的神秘感。 但如今,她却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她已经重复这一天不知道多久了。 五天,十天,二十天…… 旧有的记忆被逐渐磨损,她越发想不起来过去的自己。 只有在看到“蓝歌鸲”的时候,她才能勉强回忆起过去的那份记忆。 她所能记得的,也就是“蓝歌鸲”的确就是这幅模样。 那手腕处的植入式义体,正是她当年亲自为蓝歌鸲挑选的性价比最高的款式,如今早就已经绝版了、他也早就换了更新的款式; 他右手戴着的、勾玉图案的蓝色玻璃手链、是她初中的时候送给蓝歌鸲的礼物,那个东西并不值钱,是只有小孩子会买的那种路边便宜饰品,早就已经磨损了; 那条银手环是她当年庆贺蓝歌鸲单曲首发时,省吃俭用了两个月的生活费买的礼物,因为嫌弃土气、他还要求自己退回去,气得她当时吵了一架; 左手的星星手链,是他们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在桌子底下手工磨出来的,有两颗星星还少磨了两个角; 左手的另外三条金丝手链,分别是在他那三次演唱会结束后的纪念品。 她还曾说,以后要让这样的金丝手环挂满他整条手臂,但最后直到他变成小琉璃、一共也就只有三条。 这样的手链他非常珍惜,平时根本不会戴出来。只有在开演唱会的时候,才会将它戴出来。 挂在脖颈处看着像是项圈一样的东西,其实是颈挂式麦克。这是他上学的时候购买的,想要以后在街上唱歌给自己听,但其实买了之后一共也就只用了一次。 光是看着这些,旧日生活的点点滴滴便会不断涌现而出。 因为不断重复这一天而日渐枯干的心灵,也因此而得到治愈。 ……也正因如此,她才非常确定、“教父”绝不可能是蓝歌鸲。 他身上挂着的这些东西,几乎都是独一无二的。其中不少早就已经遗失或者损坏,它们不可能同时存在。 所以,摩根第一次看到教父的时候…… 她也根本没有将对方视为“蓝歌鸲”。 她只是以为自己已经被这循环的一日折磨疯了,看到了由旧日幻影组成的救世主。 如同童话中擦燃火柴,在火光中看到奶奶的小女孩。 她渴求着对方将自己带走……而在那之后,她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对方就是下城区的那位“教父”。 女人对目光的敏锐直觉、以及对恋人的熟悉感都告诉她……在教父看到她的时候,绝对怔住了一瞬间。 他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时,超过两秒钟一动都没动。 那并非是欣赏、惊艳或是铭记。而是确定,是否真的为自己回忆中的某人。 她一瞬间,以为对方或许没死…… 可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饰品。 教父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些饰品有什么特殊意义。否则他一定会知道……就算化了妆、也是绝对瞒不过自己的。 假如真的要隐藏身份,他必然会有一个试图隐藏饰品的动作。 但他没有。 完全没有。 那一瞬间,摩根就知道……这位“教父”或许还记得“摩根”的存在,但是绝对想不起来他们曾发生过什么事了。 只属于她的那个蓝歌鸲,会在清晨的上学路上给她唱歌的小鸟,的确已经是死了。 而在一旁看戏的托瓦图斯,看着两人突然同时陷入了沉默,显然有些不满。 他清了清嗓子:“摩根小姐,带回来了许多有趣的情报。正因如此,我才决定与她合作。 “比如说……今晚下城区会有一位总公司董事会的大小姐来玩。特别执行部为了保护她的人生安全,将会全员守护在下城区、一时半会赶不回去。 “而在这时,摩根小姐就可以刺杀‘卡玛尔瑟董事’。你们或许不知道,正常情况下,精灵董事是绝不会进入下城区的,因为那样意味着他们无法保持与‘母树’记忆同步。” 黑发红眼的少年补充道:“我是那个不正常的情况。” 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下一个“托瓦图斯”还是自己吧。 所以托瓦图斯就不需要维持自己的“记忆云同步”。 教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装作自己对摩根要做的事一概不知,他沉声道: “……仅凭一己之力,刺杀一位董事? “倒是有趣。但就算特别执行部的那三位都不在,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毕竟特别执行部不在,执行部也还是在的。而且……精灵董事可没有那么脆弱。” 就仿佛要隐藏“法师”的存在一样,他沉吟一会、故作模糊的答道。 而托瓦图斯则笑眯眯的帮教父揭开了这一切:“倒是无需跟摩根小姐如此保密,她是可以知晓关于‘法师’的秘密的。 “——卡玛尔瑟的法术与时间有关。为了保有这种能够逆转时光的能力,他在离开‘沙漏居’之前、无法使用其他类型的法术。 “他能够将其他物体的时间、状态、位置中的一项或者多项,退回到24小时之前。假如使用这个能力退回生物的‘时间’,那么等到时间再度移动到这个时刻的时候……被退回的生物就会直接消失在时间的夹缝中。只有被他的能力确定的东西会继续存在。 “那是完全的失踪。等时间到了,就会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也与卡玛尔瑟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被‘退回’已经成为了铭刻于这个世界的结果,无论如何改变历史、这个结果都不会改变。就算杀掉卡玛尔瑟,也不会改变。 “——是的,摩根小姐中了这样的法术。她只有让这个世界的卡玛尔瑟再度对她使用同样的法术,才能让她再度回到一天之前的过去……否则等到沙漏中的沙子漏完,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 “也就是说,摩根小姐只剩最后一天的生命了。” 第三十三章 一日骸 ……卡玛尔瑟董事,果然是超乎想象的强敌。 这并非是因为罗素的推理能力有多么强大。 之前,罗素看到卡玛尔瑟使用法术修复餐具的时候,他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的法术显然非常强大,但是类型相对来说就要单调一些。除了他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能够同时掌握操控时光的能力。 而罗素其实是见到过这种情况的。 ——那就是鹿首像。 她的传送法术,就是这样的情况。 当法师们在梦界前进到接近终点的时候,在前面区域获得的法术痕迹就会被逐渐抹除。因为后面的区域强度是压倒性的高,几乎每个区域都是截然不同的主题。 鹿首像一直停在了“前进之路”的区域,这让她能够获得链接感知范围内任意两扇门的强大法术。 被她在脑内植入了分身的每一个巴别塔成员,他们所走过的路、都像是开辟了“战争迷雾”,等于是给鹿首像开放了传送点。 如果一个地方,没有任何巴别塔的成员去过、那么这个门就是开不过去的。 鹿首像直言,她就是为了持续记忆这个非常便利于指挥与人员调度的法术,才没有离开“前进之路”。 而卡玛尔瑟的情况与鹿首像一样。 停留在“沙漏居”区域的他,能够随意使用逆转他人时光的法术。 前进到了这种深度、抵达这种级别的法师,与其说是法师……倒不如说是“神”。 法师能力的特性就是可以习得,容易复制。但深入到了这种程度,就算同为法师也难以复刻……独自一人占据了梦界深层的某个区域、掌握了这片区域内的全部力量。这的确有可以称得上是“神域”。 恐怕精灵法师,都会是这个级别的怪物。 “如此说来……” 理发师缓缓道:“恐怕卡玛尔瑟已经杀死不止一个人了。” “是这样的。” 摩根用力的点了点头:“在之前的某次轮回中,他自己就说过这件事。正因如此,我才明白自己的困境。 “他最开始用那个能力命中我的时间,是明天凌晨三点半。他说这是特地为我挑选的的时间。 “‘为了防止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消失在大街上,还是请在深夜独自一人消失吧,小姐。’他这样说过。 “所以我才能猜到,我恐怕只能再存在一天了。等到他再度给我释放法术的那个时间点,我就会消失。” “猜的不错。”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点头认可道:“你很聪明。 “他这个法术的本质,就是在沙漏居给你制造一个二十四个小时会漏完的沙漏、并将这个沙漏倒置。 “等到沙子漏净之时,它会自动倒置过来……这个世界就相当于是所有人一起倒流回去了二十四个小时,但只有一个人持有这段记忆——那就是你。 “对你来说,就像是将8月1日3:30的时间,与7月31日3:31连接在了一起。” 他说到这里,看向摩根的目光就如同欣赏稀世的珍宝:“但很少人能意识到这一点。在沙子漏净之前,逼迫卡玛尔瑟再度制造一个新的沙漏、覆盖掉之前的沙漏。于是你就又有了一些时间。 “没有人能够轻易相信时间会倒流。他们只会将其视为做了一个噩梦、或者一个预言梦……就算是意识到了的人,也只是将其视为一个警告、不敢再接触卡玛尔瑟。 “结果就是,只要完成了第一个‘二十四小时’,随着沙漏第一次漏净、人生就结束了。这个人的人生将永远实现闭环,在这一天之间无限重复,无法抵达第二天。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到了那个时间都会再度被重置到前一天。 “那么对于能够正常进入第二天时间的其他人来说,这个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其实倒也不是真正的死了,只是他永远的活在了‘过去’。 “这样的‘人生沙漏’制作的越多,他就越发强大。因为他可以抽取其他人时间,来加速自己的时间……这或许也可以算是一种解脱。” “那还不如死了呢!” 理发师眉头紧皱:“这永恒无尽的折磨……将一个大活人囚禁于短短一日之中,这比死亡更令人折磨。” “其实除此之外,也是可以解脱的。” 托瓦图斯的话,吸引了理发师和摩根的注意力。 黑发赤瞳的少年露出恶意的笑容:“那就是杀死卡玛尔瑟。 “那样的话,就摧毁了所有被他制作的‘沙漏’。如同沙漏的沙子漏到了外面,自然就不会再一直转动了。那些曾被他放逐的人、都将在最后一次轮回之后,落入时间的夹缝之中、陷入永久的死亡……这是唯一的解脱之法。 “就算以后再有人抵达‘沙漏居’,那也是创造属于他自己的沙漏了。”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摩根小姐都会在明天三点半死去吗?” 只是如此说着,理发师就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 他似乎有些想哭,但莫名的……并不是为摩根之死而感到悲伤。 就如同在深夜独自一人看着月亮,怔怔看着时间滴答流逝。仿佛失去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泪水有时会在不悲伤也不痛苦的时候夺眶而出。 托瓦图斯笑了笑:“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啊。 “如今的她,只是被时光的力量复活的尸骸罢了。能运转的时间仅有一天的尸骸……等到进入下一次轮回的时候,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且,她恐怕已经活不到三点半了。” “……为什么?” “因为我第一次轮回的时候,还没有搞清楚这个能力的情况。” 摩根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我今夜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就找上了他,并再度被他杀死了。 “……可在那时,我依然复活在了凌晨三点半。但我的时间上限已经只到十二点了。 “我很庆幸。如果我是那种急躁的性格,说不定会中午或者下午就杀过去。那样的话,这一天的时间就会被压缩的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直到某次,卡玛尔瑟董事猜到我已经中过了一次法术,而选择不使用这个法术攻击我。 “那样的话,我就要彻底消失了。” 甚至不能暴露出自己复活过的痕迹。 卡玛尔瑟没法看到其他时间线中发生的事,他也不知道谁中过自己的法术。 但如果他通过某人的异常,猜到对方已经中过一次法术了……那么他只要什么都不做、摩根就是必死无疑。 摩根非常聪明。 她第二次轮回的时候,就大致猜到了这一切。 所以她不敢将这一切公布出去、甚至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求他人的帮助,因为她无法确定这就是最后一次轮回。 为了能将信息带到下一次轮回中,她每一次都必须伪装成“这是第一次刺杀卡玛尔瑟”,并以此重置自己的时间。为此,她不能作出任何“异常”的举动……那种以她的身份和认知,不该去做的事。 直到顶着精神上的疲惫感,凑够足够多的信息——相信这一次能够击杀卡玛尔瑟。 她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我不想再进入下一次轮回了……我已经太累了。我重复了至少四五十次同一天,对一个人说着完全相同的话。我甚至逐渐已经觉得现实和梦境模糊在了一起,我看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有既视感,逐渐有些分辨不出来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现实了。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成功机会最大的一次。如果再拖下去的话,我的精神、我的意志都承受不了了。 “请帮帮我……教父。” 摩根恭敬的向着理发师行了一礼。 教父的面容沉静肃穆。 “我答应。” 他宣誓道:“我会帮你。” 第三十四章 你果然知道 明明两人在讨论着击杀精灵同族的事,但托瓦图斯却是听得兴致勃勃。 他没有任何忌讳,甚至不断出谋划策、帮两人修正计划。 ——若非精灵董事之间似乎有着不能互相伤害的禁令,恐怕他都会迫不及待参与其中。 “谋杀一位精灵董事,这实在是稀有的体验。” 托瓦图斯愉悦道:“更不用说,目标是卡玛尔瑟那个家伙了。我早就想锤烂他那张脸了。” 这个乐子人,似乎还在为之前卡玛尔瑟向下城区派出了间谍、试图摧毁下城区的计划而记仇。 ……以乐子人的标准来说,他似乎有些过于记仇了。 虽然不能直接动手,但托瓦图斯提供的情报也非常关键。 其中就有那个法术的发动条件。 “卡玛尔瑟制作沙漏的时候,必须依赖于他的那个眼镜。不摘下眼镜的话,是无法使用这个法术的。” 托瓦图斯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我还以为那是装饰,或者自我催眠的开关。”教父眉头紧皱。 “那的确就是自我催眠的开关。” 托瓦图斯点了点头:“他必须封印自己的这个能力。因为仅凭意念、就能倒退整个世界的时间,这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而且很容易让不那么想杀的人消失不见。 “他无法收回自己的能力。一旦被制成沙漏,就再也救不回来了。所以他使用这个法术必须谨慎,只有摘掉眼镜后、才能‘看到时间’,并倒流某人、某物或者世界的时间。 “如果倒流某个人的时间,他的状态或者位置就会恢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他甚至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救下死去一天之内的人,或者把人丢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倒流物品的时间,就可以让接近自己的子弹或者飞弹以相反的痕迹倒退回去、摧毁枪口或者击杀刺客——他还可以特地只让一个人的义体‘返回到一天前的位置’,如此直接撕裂对方的身体。那是非常全能的力量,而且不需要击中对方……因为这个能力的范围可以是‘全世界’。只要被他锁定,就约等于是直接抹杀了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能力的缺点是,无法精确控制时间。 “无论使用何种方式来使用这个法术……无论是倒流何种物体,只要选择倒流、就必须是‘一天’。” “既然如此……这人应该很好对付吧。” 教父思索着:“他必须要摘掉眼镜的话,应该可以很轻松的刺杀才对。”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沙漏居’的前面一个区域可是‘怀表离心机’。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法术的另一面了……你们一定要注意这一点。这个才是重点。” 托瓦图斯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而教父和摩根也集中起了注意力。 “他只有戴着眼镜的时候,可以加速自己的时间。他可以随时偷走沙漏中的任意时间,来额外延续自己的时间……这个比例是1440:1。 “也就是说,他每抽干一个沙漏中储存的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加速自己一分钟的时间。这一分钟的时间中,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静止的。他所制作的沙漏,没有上百也至少有几十个了……你们如果使用正常的方式去刺杀他,那就是必败无疑。 “正面袭击的话,哪怕是其他精灵法师,也很难很难击败他。毕竟一分钟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到足够他摘下眼镜,把对方送回到过去了。” “……可这两个能力组合起来,不就近乎无敌了吗?” 摩根一时之间感到些许绝望。 “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行事。也正因如此,才能保下他那个不该存在的儿子。 “你应该知道吧,教父。卡玛尔瑟的儿子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劣者。 “他还希望杀死自己的父亲……呵。我警告过了他,‘愤怒在时间面前是毫无意义的’。希望他能听进去。” 说到这里,托瓦图斯微微眯起眼睛:“其实我偶尔也在想。卡玛尔瑟储存这么多的时间……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精灵董事可没有什么前进的方向了。” “除非……他的目标是巨龙。” 教父接道。 托瓦图斯挑了挑眉头:“你也这么想?”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教父笑了笑:“我有一个朋友曾说过这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朋友?” 托瓦图斯有些感兴趣:“他叫什么名字?” “……嗯。你可以叫他霍姆斯。” 教父的表情有些微妙。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行。 乐园鸟的父亲好像还不知道名字……不如就当场给他起名叫霍姆斯吧。 我有一个朋友.jpg “可既然如此,”教父将话题岔开,“他如果戴着眼镜能够长时间的时停,摘掉眼镜就能立刻抹杀一个人……我们又该如何击败他呢?” “我其实已经告诉你了。” “……你是说,摘眼镜的瞬间?” 教父突然反应了过来。 但因为太过儿戏,一时之间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猜对了。 “没错。” 托瓦图斯打了个响指:“而且必须一击致命。 “如果他还剩一口气的话,只要摘掉眼镜并随便送一个人回到过去——就可以重置自己的伤势了。” “那我突然有了一个问题。” 理发师思索着:“如果有两个人同时被他送回去,那会发生什么?” “后者会覆盖前者。已经有人试过了。” 托瓦图斯非常肯定的说道:“前者依然是到那个时间点就会消失,并且不会得到后者轮回时的记忆。在前者看来,这依然是自己的某一次轮回。 “如果前者再度以更早的时间点被送回去,那么后者又会变成新的前者……总之,持有最多记忆的,始终只会有‘一个人’。那就是最后一个被送回到过去的那个人。” “谁试的?” 理发师为如此详细的介绍而感到讶异:“他居然还有闲心进行调查和询问吗?” “我的妈妈。” 托瓦图斯嘴角微微上扬,轻声答道。 “可你刚刚不是说,精灵不能攻击精灵……” 摩根下意识的质疑道。 理发师也刚想说什么,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 “因为她有必须要做的事。宁可让自己消失于时间的夹缝之中,也要倒流一天的时间回到过去……” 说着,托瓦图斯看向教父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教父,你果然知道吧。” 黑发的幼子缓缓说道:“那个秘密。” 那一瞬间,理发师感到脊背发寒。 第三十五章 人格化的资本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就算托瓦图斯是个乐子人,他也毕竟是精灵。 到底是怎样的乐子,才能扭转这一天然立场,让他乐于看一位同族被人刺杀、甚至为此出谋划策? 至少罗素认为,“刺杀卡玛尔瑟”这件事提供的乐子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这等于是三重意义上的同步复仇——关于罗素的仇、关于劣者的仇、关于摩根小姐的仇。 但毕竟这与托瓦图斯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这种复仇剧,在他“托瓦图斯”漫长的记忆中、肯定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能让他觉得会乐起来,甚至愿意接受摩根小姐的委托、替她专门找来教父帮忙;甚至不收任何报酬,就主动为他们提供了关键的情报,还教会了他们如何刺杀卡玛尔瑟董事…… 在一切的立场中,屁股立场就是最真实的立场。 能跨越自己的屁股,就必然有更深的原由。 而如今,罗素觉得他大概已经得到了这个答案。 摩根以为,托瓦图斯的母亲应该也是精灵……这是属于大多数人的常识。 但罗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就在不久之前,他刚从兰奶奶那边得知了关于精灵的秘密: 灵亲症是一种病,一旦治愈了这种疾病就可以变成长生不老的精灵。 精灵掌握了这种技术,他们甚至早就能够治愈所有人,让全世界完成真正意义的“飞升”。 但是他们选择了将这项技术垄断。 通过严格控制精灵的数量、筛选最为优秀的人类成为精灵,以此保证精灵对普通人类的绝对优势。 为了隐藏这个秘密……或者说,为了维持精灵对人类的统治、让普通人产生“精灵生而高贵”的感觉,精灵甚至创造出了他们专有的、属于长生种的语言。 “精灵语”对于一些专业来说,甚至是必修课。 因为他们毕业之后有可能与精灵打交道,掌握精灵语是一种莫大的优势。 他们专门培养一些浪漫的、没有什么用的爱好,创造一些只有精灵才用的特殊名词……比如说“母树”、“先祖”、“兽耳人”、“兽化”,以此和人类划清界限。 人类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大家族、或者极优秀的个体,才能接触到兰奶奶所知道的这个秘密。 而他们只要能够接触到这个层面,一旦有机会成为精灵、就立刻又成为了既得利益者,开始与精灵共同守密。 面对托瓦图斯的质问,教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知道这件事的是“群青”、依托的关系是“巴别塔”,无论哪个都是不能在托瓦图斯面前的展现出来的存在。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果然如此……” 但是,托瓦图斯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他看向教父的目光变得复杂。 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伙伴的欣慰,又像是面对竞争者的热血…… 或许是理发师看错了——他甚至从托瓦图斯脸上察觉到了些许微不可见的忧郁与悲伤。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说……‘他们已经垄断了绝大多数的产业,拥有了绝大多数的财富,近乎是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可他们却还想要更多’。” 托瓦图斯注视向教父,轻声道:“你说的‘他们’不是指公司,而是指精灵。” ……不,其实我的意思就是公司。 我最开始,是想指公司高层的那些资本家。 但理发师沉默了一会,却哑然发现,托瓦图斯的说法似乎也没问题…… 某种意义上,精灵就是这个世界失控资本的人格化。 ——这其实也就是精灵的统治如此稳固的原因。 因为人类之中,最为优秀的那些个体、最有权力与财富的那些家族,最终同样也会成为精灵。 凡是能够反抗精灵统治的,最终都会被同化、共享权力……以及最关键的,那就是长生之权。 虽然通过这种手段转化的精灵,不一定会成为那八十四位董事、继承代代相传的命运与记忆,直接成为总公司的长生种董事。 但普通的精灵,或许对那些家族来说会更好。 成为精灵前的短暂记忆,毫无疑问会被那漫长的千年时光中冲淡,变得淡白之极。 不只是亲情会淡薄到可以忽略。通过这种方式转生的精灵,也很难对家族有什么利好。 ——可那些转化成普通精灵的少年少女就有不一样了。 他们的寿命大概有一千年、可以长久的庇护自己的家族。 虽然他们自身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家族了,名义上与这个家族并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童年的回忆、在成为精灵之后长年培养出的情感,会让他们对家族的爱比任何人都重。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家族颓败、自然也会帮忙拉上一把,延续昔日的血脉恩情…… 如果家族培育出了优秀的“基盘”、而又有了新的精灵名额,自然也会优先照顾这些家族。 毕竟对精灵来说,家族只能算是很淡的血脉联系,只有精灵才是能够平等交流的同类——但如果同为精灵,自然是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会更值得信任一些。 于是代代相传……就形成了固化的权力。 ——就像是公司高层一般。 只有同为高层,互相之间才是能够平等交流的同类;普通人理论上都可以转化为高层,只是这种途径被少数人把控着;成为高层的人会培植自己的派系,增加自己能够信任的“同类”数量。 ……怪不得,在天空时代精灵们选择进入巨企模式。 因为从最开始,精灵就相当于是世界的“董事”。 所以,尽管理发师当时根本不知晓精灵的秘密,但他喷那些董事、那些公司的话,却可以完美套在精灵身上…… 而从这个角度出发,托瓦图斯的立场就显得更微妙了。 一个背叛了自己阶级的……“董事”? “你是不是在想,”托瓦图斯突然开口道,“我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是。” 教父顿了一下,随即坦然点了点头。 他挺直脊背,低头注视着托瓦图斯的双眼。 那总是戏谑地望向世界的赤红色双眼,此刻却变得平静而深邃。 “我需要知道……你会变成如此的理由。” 教父缓缓开口,非常认真的说出了让人感觉到有着难以理解的话:“如果不知道这件事的答案、如果感受不到你的真诚,我只能认为你是在戏耍我。” 这时,他第一次将托瓦图斯视为平等的目标。 因此……他反而在话语之中褪去了那伪装的谦卑。 ……说来可笑。 在今天之前,理发师也从不认为精灵高高在上。 ——因为他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比这些精灵的地位更高。 而托瓦图斯也显然从教父的言语中,品尝到了这种奇异的、毫无根据……却显得异常合理的傲慢。 并非是自大,而是确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的原因。 “这种毫不遮掩的傲慢,以及对自己的绝对信任……啊,真是熟悉。真是有趣。” 黑发赤眼的精灵少年顿时失笑:“此刻的你,倒是比我更像是一位精灵……” 他沉默了些许,整理了一下思绪。 随后,“不和者”如此答道: “这么说吧。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轻轻答道:“是我妈妈跨越时光,救了我一次。” 第三十六章 爱恨之锚 “我妈妈,对我抱有非常高的期待。 “但当时准备成为‘托瓦图斯’的候选者……其实有许多个。 “我曾是排第一的那位。因为我早在那时,就展现出了‘不和’的特质。 “我能够很轻松就搞僵与别人的关系,将他人激怒。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非常麻烦的性格。但正因如此,我才有了继承托瓦图斯之名的可能。” 托瓦图斯缓缓说道:“但某一天的时候……我被人杀死了。” 他并不避讳摩根这个“死人”。 或者说,他正是在跟摩根说一些,能够取信于“下个周目的他”的隐秘。 这应该是因为,托瓦图斯心里其实并不相信,教父与摩根能在这个周目就将这一切结束。 而只要进入下一周目,这些秘密的泄露就与他无关了。 ……和其他的精灵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托瓦图斯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为其他精灵守密。 他表面上遵循的各种禁令、遵守的各种规矩,仅仅只是为了维持这一代“托瓦图斯”的存在而已。 为了给其他同类带来麻烦,他泄露情报是非常积极主动的。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托瓦图斯在众人面前,说了关于教会与天使的秘密……那应该正是他故意透露给教父这个“精灵反抗者”的情报。 放眼望去,在整个下城区的首领之中、在那些新生的法师中,唯一发自内心反抗“精灵”——而非“公司”与“上城区”的,反而只有自己这个来自上城区的间谍。 光是如此想想,就让理发师觉得可笑。 “或许你们看不出来,但我其实是长相比较年轻的类型。” 托瓦图斯缓缓答道:“我今年已经一百多岁了,而不是一般人认为的六七十岁。 “六十岁和一百岁之间的差距,是截然不同的……我觉得教父你应该知道区别在哪。” “因为教法之战,是吧。” 理发师低声吐出了被精灵们所封禁着的历史之一。 ——反正“教父”这个角色的定位,就是精灵的反抗者。自己再多透一点应该也没事。 黑发赤眼的少年欣慰的笑了笑:“啊啊,果然…… “是的。我是从战争时代出生的……作为法师家族的一员。 “那个时候,天使还没有诞生。战局是向着我们这一边倾斜的。 “然而突然有一天,我被人杀死了……杀人者是我的舅舅。” 摩根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的事,她根本听不懂……但结合托瓦图斯的话、以及她自己的经历,她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事情的真相。 “是的,没有任何动机。他和我的关系甚至很好,互相吵闹着、也会在一起玩。 “就像是入了魔一样,又像是在验证什么一样。在我习惯性的嘲讽他之后,他却毫无预兆的将我随手杀死……” “……因为他陷入了时空轮回,对吧。” 教父沉声道。 说到这里,他已经意识到了……在托瓦图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 托瓦图斯叹了口气:“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越来越短的留存时间,让他的道德观濒临崩溃。他不再被一些规矩所束缚,开始肆无忌惮的行事,这也是疯狂的前兆。 “母亲发现了这一切,并冷静的顺着痕迹找了过去。 “在舅舅再度袭击卡玛尔瑟之前,她将对方击倒、打昏。那时的卡玛尔瑟还不是董事,而是卡玛尔瑟伯爵。 “而卡玛尔瑟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伯爵对母亲说,‘你做了错事’。”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但他又说,‘你还可以弥补’。” 不断重复的一日,因此而崩溃了。 只在这一次中,托瓦图斯的舅舅袭击了他。因为一切都即将重置,等到世界重置、托瓦图斯依然会好生生的在那里蹦跶着。 但不幸的是,托瓦图斯的母亲就在不远处,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她没有崩溃……而是冷静的追踪了上去,并在卡玛尔瑟伯爵面前击倒了准备刺杀他的舅舅。 然而这让卡玛尔瑟伯爵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中过了一次法术。他不需要再对他进行重置……等到二十四小时过去,沙子漏尽、这个世界线就会被锚定。 这正是他的舅舅手贱杀死了托瓦图斯的连锁反应,带来的后果。 这也意味着,托瓦图斯的死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除非…… 有人再回去一趟。 以一个自愿的“实验品”的身份。 托瓦图斯的母亲应允了。 “卡玛尔瑟有五十多个‘沙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杀死了五十多人。” 托瓦图斯缓缓答道:“准确的说,是他一直将沙漏控制在这个数量左右。 “‘沙漏居’这个区域内,能储存的沙漏上限是六十个。通过他的法术,他能在与对方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就让对方突然消失……这正是名为‘神隐’的都市传说的本体。 “只要对方反复袭击他,那么他的法术就会让世界时间不断倒流……只有当对方放弃这件事的时候,时间才会正常的流淌、而这就意味着对方的消失。 “正因如此,别说巨龙无法制裁他、甚至就连其他精灵都不知道这件事。 “也因此……他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法术。因为卡玛尔瑟没有将自己所持有的法术,告诉过其他精灵。他们至多也就是知道,他能够时停一分钟、或者倒流其他物体的时间。” 他需要一个“助手”,来从另一个视角为他解释,受术者那边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托瓦图斯的母亲。 他作为人类时的母亲。 “他的沙漏,并非是对一个人使用法术之后就制作完成了。如果在这个时间中,他对这个人、或者对另一个人再度使用这个法术,就会摧毁之前的沙漏……换言之,那个人就不再拥有反复循环的能力、也不会再继续从循环中得到记忆。 “无论如何,都只会同时存在一个沙漏。必须要到最开始使用法术的那个时间位置,也就是从时间倒流回去之后、24小时内没有制造任何新沙漏的情况下,旧沙漏才会被收割……而这时,卡玛尔瑟才会意识到,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在此时此刻使用过了一次法术。 “我的母亲另开了一条时间线,在那里提前击倒了‘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在无限轮回’的舅舅……他并没有妈妈击倒他的记忆、甚至依然想要袭击我。 “但这次,母亲将我救了下来。一日前的历史被改变了。 “母亲抱着我,对着卡玛尔瑟伯爵叙述着她的所见所闻。 “——在那之后,卡玛尔瑟命令她继续进入轮回,去进行新的测试。 “她并非只循环了一次……因为每一次她都会优先将我救下来,将自己的记忆和一部分人格藏入到我的脑海中。在循环了三十七次后,卡玛尔瑟伯爵终于让她得到了解脱。 “或者说,开始了另一重永恒的折磨。 “……在抱着我的时候,她就无声无痕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中。而在那之后不久,我昏倒在地上的舅舅也凭空消失了。 “根据卡玛尔瑟的叙述,虽然两个人因他的法术而死、但他只得到了一个沙漏——我母亲的沙漏。” “而我知道,她还在过去不断循环着这一天。 “一换一嘛……很公平。这就是复活的奇迹所付出的代价。” 此刻的托瓦图斯,看上去仿佛并非是一位年轻的精灵。 而像是回到了人类时期一样,脸上浮现出了强烈的感情。 那是极复杂的表情……他虽然脸上的笑容从未消散,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画着笑容的油彩、在无声哭泣的小丑。 跨越时间线的营救。 “……我还以为,你会被灭口。” “不会的。” 托瓦图斯嗤笑道:“新任的精灵,原本就需要带走隔离教育、防止被短生种们‘欺骗’。等到毕业的时候,就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精灵,能够与凡人的立场分开……那时的他们,就完全脱胎换骨、从心灵到身体都成为了一名精灵。 “更不用说,我是继承了那八十四人命运的‘继任者’。在我成为‘托瓦图斯’的瞬间,人类时的感情就会被漫长的记忆冲淡到微不可见。 “正因如此,卡玛尔瑟还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这能够让他增加一个值得信任的精灵盟友。 “从他的世界观中,袭击我的人是我的舅舅……既然那一次的时候,我的母亲才找了上去,说明他在之前的轮回中并没有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是逐渐缩短的时间压垮了他,这是因为他作为人类的脆弱所导致的悲剧;而正是卡玛尔瑟给了我‘人类时期的母亲’一次机会,将‘托瓦图斯的继任者’从已经死去的时间线中救了回来。这正是起死回生的奇迹。 “他不仅毫无愧疚,还认为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 少年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也正是他造就了我。 “母亲藏于我脑海中的法术、随着时间逐渐溶解……在梦中,她留下的虚影教我法术、教我做人,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诉说着对我的爱意…… “我的父亲早就死在了战争中。她和舅舅再死去的话,我就是孤身一人了。我最开始擅长惹别人生气,就是为了能够吸引更多注意力。在我孤独着的时候,翻阅了这些记忆许多次、在梦中看过了她所经历的许多事。这让我的心理年龄,远大于‘八岁’的真实年龄。 “也正是因为我所得到的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最终让我在‘托瓦图斯’的记忆冲刷下,能够锚定我本身的人格。最终让我这个‘人类’,成为了托瓦图斯人格的主体。”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说,‘在精灵之中,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是的……我的教父。” 托瓦图斯右手抚胸。 他那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我因我的‘爱’与‘恨’,而独一无二。 “我蛰伏的已经够久了,教父。久到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但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我要加入你们……以情报入股。” 精灵幼子宣告道:“在干掉卡玛尔瑟之前,我都将是你最忠诚的盟友。” 第三十七章 为期一天的盟友 “……干掉卡玛尔瑟之前?” 教父闻言笑出了声:“那不就是今天吗? “您是打算成为我‘为期一天’的忠实盟友?” “一天还不够吗?” 托瓦图斯却只是双手抱胸,面色如常的反问道:“你原本就是打算,在这一次轮回中击败他的吧。 “既然如此,多了一位精灵服从你的指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你的计划应该都更有完成的可能了。 “而一旦等这个目的完成——就算我说,我依然是你忠诚的盟友,你会相信吗?” “我当然信。” 理发师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具有某种不可言喻、令人信服的力量:“如果我在这一次展现出了非凡卓著的能力,你之后遇到问题的时候来找我帮忙,那也是非常合理的事。 “为了让我以后能够帮你的忙……你就一定会在干掉卡玛尔瑟董事后,以‘合作愉快’之类的理由延续我们的合作关系。” “哦?你就这么肯定,我以后一定会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吗?” “是啊。” “我多少也还是一位常任董事,我遇到的麻烦……你能给我提供多少帮助?” “因为你是个精灵中的叛逆。因为你的目标,应该不只是干掉卡玛尔瑟——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教父微微眯起眼睛,非常肯定的说道:“所以你早晚会惹上麻烦。一个以你的精灵身份无法解决的麻烦。而‘教父’就可以为你解决那个麻烦。” 托瓦图斯的“乐子人”只是他的表象。 只是因为他谋求深大,所以才装疯卖傻、用滑稽与无羁来掩饰自己。 理发师无法保证,他能与巴别塔站在一起。 托瓦图斯的意愿和意志实在太过强烈…… 他是那种不愿意歪曲自己来适应环境、降低自己的需求来完成期望的类型,否则他早就屈服于精灵的立场中了。 既然如此,把他引入巴别塔反而容易出矛盾。 倒不如作为一个外部的援军而存在。 “大家都是聪明人,还是坦诚一点更好合作吧。” 理发师笑道:“先说‘一日的盟友’,然后到了最后再说‘合作愉快’而续约……这种PUA的技术,就别对我用了吧。” “……所以说,我还蛮讨厌你这种率直的聪明人的。” 黑发的少年叹了口气:“情商高一点,假装自己被我骗到了不行吗?” “我可不擅长演技。” 理发师非常肯定的说道:“我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所以那天在会议上的时候,我才会说这么多。” ——是的。 “理发师”这个角色不擅长演技,因为擅长演技的是“罗素”这个演员。 他对此分的很清楚。 “……以前地上时代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托瓦图斯提醒道:“你还是低调些的好。” 他这话确实是认真的,甚至是抱着善意的。 这位精灵幼子,也有些担心自己看重的合作者因为太过招摇而去世。 有超越凡俗的智慧、有着居高临下宛如神明般的视野、有着能够统帅他人的心性与领导力……以及那不可或缺的煽动力。 他原本的目标是劣者——卡玛尔瑟的叛逆之子。 培养他的能力……亦或是与他同归于尽来摧毁卡玛尔瑟的命运。再或者退而求其次,把他逼疯——看看卡玛尔瑟的血脉之中,是否也继承了他的冷酷与无情。 托瓦图斯想的蛮好的……直到他看到了理发师。 这“教父”之名就是他起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对方能够成为下城区的统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位“教父”谋求甚大…… 他并非是无码者,却在帮助无码者团结起来。 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或许与教父能够成为一路人。 他们的最终目的必然是不同的。但在那之前,他们或许成为短暂的、互帮互助的同路人。 所以他不希望教父出事的心情,是发自肺腑的。 但教父却并没有接受他的警示。 “对一般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教父’来说情况会有些不同。” 理发师缓缓说着。 他那深蓝色的深邃双眼,会让人联想到深不见底、令人恐惧的深海。 “我必须站出来,成为人们一眼便能望见的灯塔。 “我必须承受人们的质疑、恶意与攻击,并最终完好无损的站立在辉光之下,以此展示我的强大、说服人们向我聚集。 “比起完好无损,我宁可伤痕累累。因为我并非是为了自己而行动,我没有‘保全自身’的余地。 “和‘成功’相比,我更需要‘胜利’! “只要我行走在常胜之道,让人们看到希望。就算有朝一日我倒了下去,也会有人再站起来,接过我手中的火与光。 “因为那意味着我的道路是正确的。我能常胜,并非是因为我自身的强大、而是道路的正确——我需要让人们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某些动用小聪明就可以取得的胜利果实,我不会去摘;靠着煽动就能轻松获得的权力,我不会去拿;依靠蛊惑人心来得到的支持,我不会去用。 “对我来说,个人的成功触手可及。但我想要的是在那之上的东西。” 这是他以“理发师”的立场,无比自信的、挺胸抬头说出的话。 但也不完全是……或者说,是因为他使用着理发师的身份,才能挺胸抬头说出这些会让他感到有些羞耻、难以启齿的话。 罗素确实是这样想的。 然而罗素不敢这样说……因为说出来就会被人嘲笑。因为罗素只是一个凡人、一介社畜、一只公司狗。 ……可理发师不同。 他是教父。他是自由的。 他是下城区的统治者。是无码者的无冕之王。 他很聪明,拥有稀世的智慧。但他却选择不为自己的利益而去使用这份智慧,而是堂堂正正走在正途之上,赢取不容置喙、不可争辩的胜利。 “……我现在相信,你会成为我的忠实盟友了。” 托瓦图斯选择了屈服,退了半步:“但我也不再服从你的命令,我会有选择的执行……同样的,如果我有事也会需求你的帮助。我们互帮互助。” “就该如此。我们是长久的伙伴,不必争一时高下。” 理发师从容的笑了笑:“会紧抓着临时的权力与名声不放,被它迷了眼的……都是贪婪而又愚蠢的无能之辈。” “确实。” 托瓦图斯点了点头。 他感受到了理发师展示出来的器量……并愈发好奇,罗素为何要使用这个假身份活跃。 理发师所说出的话,不像是假话。 可那一点都不像是“群青”会说出来的话。 一个身份作为现存秩序的维持者,成为被资本推选出来的英雄、公司的形象代言人而被宣传; 另一个身份又成为了反叛者之王,下城区的统治者……甚至为此而敢于同一位精灵联合。 善良、乖巧、温柔、乐于助人、勤劳工作,仿佛闪着光一般,毫无缺点的偶像。 深沉、狠辣,作为统治者的器量能够得到那些作为天生无码者、完全不懂何为秩序的新法师认可,甚至让自己这位精灵屈服。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哪个才是他的伪装? 第三十八章 被改写的未来 在摆正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与教父联合之后,托瓦图斯便不再闹什么幺蛾子。 他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卡玛尔瑟的弱点—— “想要击败那个男人,理论上只有三种办法。” 托瓦图斯脸上难得没有什么笑容。 他缓缓说道:“原理很简单……他的法术,必须以视野为切换按钮。 “他的那个眼镜并非是平光镜……而是封印视力用的、度数不匹配的近视镜。” “这不会永久性的损毁他的视力吗?” “精灵的躯体能活一千年,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事损毁。” 托瓦图斯摇了摇头:“也就是说,只要你能用什么办法将他致盲,或者用水泡、透明头盔之类阻挡他的视野,他就只能使用时停能力; “同理,你如果将他的眼镜击飞出去,他就只能使用时间倒流的能力。” “那如果我只击碎其中一片眼镜呢?” 理发师询问道:“他是能同时使用,亦或是都使用不了?” “……当然不可能同时使用,不然他就不会带这种近视镜、而是带单片眼镜了。” 面对这个疑问,托瓦图斯陷入了思考:“这个情况我没有想过。 “但从法术原理上来说,他应该还是只能使用时停……因为他的视野依然是模糊的。情况应该等同于戴单片眼镜。” “他最多连续时停五十多分钟,假如你能将他致盲超过一个小时、并且假设他一直连续使用时停,最后他就会无力反抗。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毕竟他也不是个傻子——仅靠时停就能解决大多数问题了,面对袭击自己的人予以反击、这是被巨龙允许的。 “他使用法术来抹除痕迹的那些人,多数都不是前来刺杀他的人……而是影响到他的利益、或者准备灭口的人。” 说着,托瓦图斯看了一眼旁边的摩根小姐:“就比如说,这位可爱的小马。” “只要影响他的视力,就可以阻断他使用时间倒流能力吗……” 听起来倒是很有可操作性。 但是…… “那样的话,他就又拥有时停能力了吧。” “这就是抉择了。” 托瓦图斯摊了摊手:“我只能告诉你,如何将他持有的两个能力减少到一个。 “我个人还是倾向于,你在他摘下眼镜的一瞬间击杀他。这是我认为最均衡、最有效的手段。 “他在不能立刻使用时停的情况下,会优先自保……也就是说,他会试图倒流自己身边的一切。 “比如说狙击枪的子弹,或者炮弹、炸弹、地雷。将它们的状态或者位置恢复到一天之前。只要使用他无法倒流的攻击……譬如说能够麻痹思维的毒药、或者让他瞬间昏迷的诅咒。 “他这个能力的一个重大缺陷,就是不能倒流自己的时间。他如果受了伤,是不能使用这个法术将自己倒流到一天前的。但他可以通过随便抓视野内看到的任何一个人,倒流整个世界的时间、来试图改变这段未来。 “根据母亲的记忆……他倒流世界的时间时,必须注视某个人。换句话来说,他只有‘清晰的看到某个人’,才能发动这个法术。” “是的。而且需要持续注视对方。” 一旁摩根非常肯定的作证:“他每次都是先将我击倒,再使用的这个法术……我原本还在想,到底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我击倒了。原来是我在时间暂停的世界中受的伤……” “他倒流全世界时间的那个法术,需要发动时间?” 理发师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具体多长?” “……我没注意,大概五六秒?也可能再短一两秒……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濒死时的错觉。” 摩根不是很确定:“反正不是瞬间使用的。因为他每次都会和我说一些话。” “他不能倒流自己的时间?” 理发师捕捉到了关键点:“那也就是说,我可以用慢性毒药、或者诅咒的方式来杀死他? “是的,只要在他体内的东西,都无法被他的能力影响。假设你有办法让他吞下爆炸物,就能够击杀他。他无法在时间倒流之后得到记忆。只要到了‘一天的时间无法改变定局’的情况下,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救下自己。” “这就是第二种办法……我原本就是打算这么做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托瓦图斯有些遗憾:“我们必须在一天之内结束这一切……第二种和第三种都无法使用。” “那么,第三种办法呢?” “原理很简单,但操作起来很麻烦。” 托瓦图斯摇了摇头:“假如说,存在一把带毒的飞刀、向摘下眼镜准备倒流时间的卡玛尔瑟投掷过去。 “他这个时候来不及戴上眼镜,只能选择倒流飞刀的时间、把它倒流到二十四小时前的位置。 “——那么,假如二十四小时之前,我依然出现在这里、以分毫不差的时间将飞刀掷向他呢?” 只要把控好时间,将两次击杀的时间间隔二十四小时、重叠在一起。 就能够完成这一次击杀。 ……从昨天掷出那把毒飞刀的时候,就已经杀死了未来的卡玛尔瑟。 这也是一个办法。只要设计的足够精妙,也是可以完成的。 但是…… 一天的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理发师与摩根对视一眼。 “我们先试试第一种办法。” 他沉声道:“假如失败了,你就回去再试试第三种方法。” 虽然托瓦图斯做不到在那短短数秒之间击杀卡玛尔瑟董事。 但未必理发师这边做不到。 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帮手…… ——坏日。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优化一下计划……” 理发师思索了一下:“我到时候,也和你一起出现吧。” “不行!” 摩根和托瓦图斯异口同声的拒绝道。 “那太危险了……如果实在不行,就放弃我吧。” 摩根态度异常激烈的拒绝了理发师的计划:“我的存在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我让你们结成了同盟,在未来或许能击败他……” “确实没必要。” 托瓦图斯眉头紧皱:“无论如何,摩根小姐都会在今晚凌晨十二点死去。无非就是让不让她见证卡玛尔瑟的区别,的确没必要急于一时。” “既然如此,”理发师决定透露点东西,“我也不妨多说一点……为什么我一定要帮助摩根小姐。 “——原本,我就决定今晚刺杀卡玛尔瑟董事。具体的时间,就是凌晨十二点左右。” 听到这话,托瓦图斯和摩根都怔住了。 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可至少到明天三点半的时候,他还……” 摩根脱口而出。 第一周目的她,能被卡玛尔瑟送回来,倒流这个世界的时间,就说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教父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不然的话,卡玛尔瑟是不可能活到明天凌晨三点半的。 但从第二周目开始,她并没有在零点前后见到过教父…… 这说明—— “是的。当你回来之后,未来已经被改变了。” 理发师看向摩根,目光复杂:“早在我得知他的能力之时,我就隐约猜到了真相……而在得知托瓦图斯母亲的事之后,我就能够确信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你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救过我一次了,摩根小姐。这是我的报恩。” ……就如同托瓦图斯的母亲,亲自回到过去、改变了他死亡的结局一样。 摩根被送回到过去这件事……也正修正了另一条时间线上,罗素刺杀失败的结局! 第三十九章 我的孩子 与托瓦图斯约定好等晚上再见面之后,理发师与摩根就从无知之幕的地盘离开了。 一同跟他们离开的,还有比格与孤狼。 ——说来也奇怪。 明明激怒无知之幕的人是比格……但当理发师带着摩根再度见到他们的时候,反倒是孤狼受了伤。 他似乎是被人打破了头。 虽然血迹已经被擦干,伤口应该是在头发内、并不显眼。 然而他义体的缝隙之中,还能看到些许暗红色的痕迹、那是尚未擦净的血,左侧发根处还有些发红,那白色的犬耳也被鲜血打湿……甚至都有些打绺。 最让理发师确定,他似乎被人揍了一顿的原因是——他看上去摇头晃脑的,似乎有点晕乎。但却意外安静了不少。 等他进门后,这两只犬科佣兵并没有试图向他讨个公道、也没告状。 反而是夹住了尾巴,一副看上去很乖、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倒是周围有人原本骂骂咧咧的,看到他们进来的瞬间止住了话。 既然如此,那就大概率不是他们吃亏…… 这样就不用特地帮他们去找场子。 “说说吧。” 一直等远远离开之后,理发师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又打起来了。” 两人看教父似乎没发现,原本都逐渐变得活跃了起来,一听到这话耳朵瞬间就耷拉了下来、顺便加紧了尾巴。 ……原、原来还是发现了? “是我的问题。” 比格有些害怕、表情都有些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着:“他们想找我的麻烦,孤狼只是替我出头……” “不是你的问题!” 孤狼嚷嚷着:“明明是他们来找茬的! “教父,他们没过来告状,就是因为他们不占理!我是先吃了他们一酒瓶才动的手! “比格没受伤,我就全程没让他出手!这样怎么都是我这边占理……” “哦?” 教父冷淡的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 他随即看向比格:“你兄弟都给你出头了,那你怎么不动手?” “……那样的话,事态就会变得激烈。” 比格小声说道:“这事是我理亏在前……我本来是做好了挨一顿揍来了结这事的准备的。 “我抢了他们的任务,如果我再还手事情就要变大了。他们其他人就有理由来介入此事,而不是拉架之后帮孤狼治疗伤口。 “我们如果被揍惨了,您回来之后就要找回面子。 “可毕竟是我理亏在前,这会对教父您的名声会有很坏的影响……会让人觉得您不公平。” “要我说,就别在乎那些东西!” 不等理发师回复,孤狼就直接打断道:“要是打输了,不是更给教父丢脸? “在下城区,能打就是正义、打得过别人的才能讲道理! “你看我把那些人打了一顿,他们是不是还得心平气和过来给我治疗?” 这失礼的举动吓得比格缩了缩脖子,胆怯的看了一眼教父的眼神。 确认他脸上没有怒容、眼中没有厌烦,才小心翼翼回过头去,对着孤狼低声驳斥道:“那也是你,我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我和你一起走进来,显然和你是一伙的。我来动手和你直接动手,又会有什么差别?” “不一样的……你不懂。” 比格有些不耐。跟孤狼解释不清楚这件事,比起一直解释更令他烦躁。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教父的脸色,确认教父此刻心情至少不会太糟糕。 ……以无码者的标准来说,比格过于会看眼色了。 看向这两只自己新收的忠犬,理发师目光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复杂。 一个勇敢、好斗而激进。 一个胆怯、敏感而理智。 性格与能力都天差地别、只是放到一起就能吵起来的两人,最后居然能凑到一起…… 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缘分吧。 或者说是孽缘。 一旁的摩根看到这一幕,也是饶有兴趣的凑了过来。 见此,理发师连忙打发两人去前面开路: “行了,别吵了……没怪你们。” 比格保持了克制,孤狼保证打赢了。道义与面子都护住了,那的确没什么好怪他们的。 “去前面看看,我和摩根小姐跟在你们后面。” “走吧。” 意识到了教父是有些话不想让他们听见,于是比格直接拽着还想跟摩根聊聊的孤狼,快步走到了很远很远之外的地方——犬类灵亲的特征,让他们的听力与嗅觉倍增。对于其他人来说算是足够远的距离,对他们来说仍然还是不够远。 但他们并没有欺骗教父,而是真的站在了自己听不见的地方。 这倒不是忠诚。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在下城区,并非是知道的越多越好的。 等他们离开之后,摩根才轻笑着说道: “你刚才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父亲看着出去惹祸的儿子们,恨得牙痒痒呢。 “想要训斥,但又找不到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最后只能放过他们,让他们出去玩。” 她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理发师一直不敢注视她的脸。 但他却莫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出来。 这也莫名让他沉甸甸的内心变得轻松了些许。 于是顺着这个话题,他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算是他们的父亲。 “因为我是无码者们共同的父亲……我是他们的教父。 “我要扶他们走上正道,引他们远离恶徒。 “在骄矜傲慢之时训斥他们,将他们骂醒;在失落绝望的时候鼓励他们,与他们在一起。 “在他们互相攻击争吵的时候,消弭争端;在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站出来挡在他们面前。” 教父注视着两人缩小到只剩两个小点的背影,低声说道:“我不是某个人的教父,而是共同的教父。 “只要愿意认同我的身份,愿意尊重我。我就替他们解决麻烦。 “并非是为了虚名,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是发自内心的……为了我的教子们着想。” 他们只要愿意尊重我,我就竭尽全力帮助他们。 不图回报。 “……这也太累了。” 摩根转头望向教父,她的眼神之中满是忧虑:“他们和你根本没关系吧。” “所以是教父。而不是生父。” “你这是在施舍心中的善意。” 摩根眉头紧皱:“可他们……真的值得吗?” 她虽然被董事亲手所杀,本身也沉沦于黑暗之中、作为谋杀他人的利刃。 摩根手中的恶行甚至比大多数无码者更深、更重。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信任无码者。 教父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对无码者的恶意、歧视与不信任,竟然已经深根至此。 第四十章 你在哭吧 之前理发师去询问了一下绞杀。 各个空岛的网络都是局域网,互相之间并不连通。想要查资料也查不出来……而且这种查询的行为,还可能被通报给公司的网络安全部。 但是梦界不同。 梦界是打通的、全世界共用一个梦界。各个空岛的新生法师、地面上的老法师,都会出现在梦界。只要进入梦界,法师们就可以与其他空岛的法师交换情报。 并非只有幸福岛有下城区,其他空岛也都有这些无码者聚集的场所……只是场所不同。 比如说,他最熟悉的崇光岛,上下城区基本上完全打通的。没有幸福岛这样,各个入口都被堵死或者监管、剩下的也都保密……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进入下城区。 因为单是“下城区”,无法躲开那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的眼线。无码者们只能龟缩在下城区的一个角落、名为“黑区”的无线电静默区中。所以,虽然崇光岛不分上下城区,但“黑区”其实也就是幸福岛的下城区。 而像是神智重工管辖的通神岛,虽然也有下城区——但无码者的聚集地反而在上城区。 和幸福岛不同的是,他们非常了解生产……他们几乎都是工人出身,因为通神岛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是工人。因此他们都清楚,假如纷争与战斗摧毁了工厂,物价就会提升,就得所有人一起饿肚子。而上城区的工厂里面,几乎都是和他们相同出身的工人,更是容易伤到他们。 因此他们的争端,会尽量避开正在运行的工厂——通神岛的无码者,也通常不是犯罪者、而是罢工与游行的组织者。他们甚至会自发的排斥犯罪者加入其中,试图维持一种“内部的秩序”。 而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那边……作为最低的浮空岛,下城区与海洋太近,以至于极为潮湿、根本没法住人。而他们那边上下城区也是打通的,无数便于水生灵亲穿行前进的“水道”,甚至和机动车道一般宽。 那边的无码者们,就住在“港区”。这是指包括上城区、下城区在内的,输送劳工进入海洋勘探船的地区。 名为“赫德森”的巨龙,就在岛上。虽然没有人见过它的样子,但那座岛比其他岛要光明不少——至少公司董事不敢胡来。这些非法灵能者们,反而是与公司以半合作的方式相处的……作为进行一些危险勘探时的雇佣军,少数的犯罪者也一般围绕着资源与情报的偷窃。 幸福岛算是一个特例……其他空岛中的无码者,很少能像是他们一样占据如此之大的区域。 只要人能活下去,总是容易忍让的。比如说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虽然无码者同样没有人权、被杀了也不会有执行部追责,但至少不会人人喊打——他们并不依靠抢劫和杀人谋生,而是与公司合作……去做那些最危险、但收入也很丰厚的工作。 ——比如说去地面上采矿。 尽管有防护,但只要工作服出了些许破损,辐射与诅咒依然有可能会致死。如果普通人在那种地方死掉,就会引起舆论哗然……但如果是无码者就无所谓了。 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死掉也不会上新闻,甚至不用统计到人员损失的账目里。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因为他们的犯罪行为很少,上城区那些同情他们、帮助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有“无码者人权基金会”这种组织的存在,给他们争取利益。 如此一来,他们就更不可能反抗公司。 绞杀那种营造“地下秩序”的思想,就来自于其他空岛的法师们给他的启发。 他从来不认为,无码者可以战胜公司。但他也不想投诚……既然如此,控制下城区给上城区带来的损失与破坏,或许更容易让人们接受他们的存在。 “但是,他太天真了。” 教父低声说道:“托瓦图斯的视野更高,他看的才是对的。 “这些无码者本质上就是培养皿……他们的目的,就是增加那些非法灵能者的数量。 “灵能者的数量是固定的——至于穷尽灵能的可能性这种说法,我只能说信一半。 “我倒是觉得,他们……或者说,至少天恩集团的目的,是为了减少上城区的灵能者。因为灵能者诞生于下城区的越多,能够出现在上城区的就越少。但比起‘剿灭’,天恩集团的行为更像是‘驱逐’。 “因为力道太弱了。无论是拘捕力度,亦或是审判力度……都显得懒洋洋的。 “而执行部的这种工作态度,毫无疑问也来自于特别执行部、来自于董事会。 “之前我判断,公司突然对下城区出手,是因为他们的‘实验结束了’。但后来经过绞杀的情况补充,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在‘收割’。将下城区肃清一轮,然后再从上城区把新的一批反对者和不安定因素推进来。清除旧的反抗者、再继续培育新的。始终控制他们的实力,保证他们永远年轻、永远稚嫩,没有真正痛过……因此永远招人厌恶。” “……所以你才会成为教父,教导他们吗?” 摩根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因为你想要让他们变成正常人?” “他们原本就是正常人。” 教父纠正道:“我只是让他们重新想起这件事。” “……真是好父亲呢。” 摩根注视着他,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 理发师侧过头来,有些无奈:“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人。”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句话。 这等于是承认了,自己至少知晓蓝歌鸲的存在、之前只是在装作不认识她。 但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感情,让他实在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冲动……因此作出了不那么理智的发言。 可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不如直接说透—— “蓝歌鸲已经死了,我只是从他的尸骸之上生出的幻影。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你也不应该对我抱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但你……在哭吧。” 摩根的话,轻声打断了理发师的话。 闻言,理发师怔在原地。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鼻梁,伸手触及到了那潮湿。 我在……哭吗? 是理发师在哭,还是蓝歌鸲在哭? 第四十一章 我好后悔 “……啊。” 沉默了一会,教父伸手擦去了自己不自觉流下的泪水,表情再度变得平淡。 “让你见笑了,摩根小姐。 “我想,大概是还有些无法忘却的感情,依然刻在这具身体中吧。” 这显然不是以“理发师”该说出来的话……他必须靠这句话来解场,已经证明他状态的狼狈。 按照理发师的想法、以及一般逻辑而言,这个时候摩根应该继续追问“你和蓝歌鸲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拥有蓝歌鸲的身体”。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顺势说出自己是使用灵能、窃取了蓝歌鸲身份与身体的盗贼,于是和摩根拉开距离。 但是摩根的反应,却并不符合逻辑…… “只是这样就够了。” 摩根双手背在身后,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 “……什么?” 聪慧如教父,一时之间也难以理解摩根的那飘忽如风的念头。 注视着他发间翘起的鸟羽,摩根的表情变得温柔。 “我能知道,他直到离去之时,也没有忘记我……这就足够了。” “足够——” 以能言善辩而出名的教父,在摩根面前却变得笨口拙舌。 比罗素还要稍高一些的摩根,却只到理发师的肩膀位置。 她跟在理发师身侧,让理发师只是侧身过去,就能嗅到洗发水的味道。 嗅到这味道时,他脑中似乎又有什么记忆要浮现出来。 那种感觉让理发师感觉头颅深处有些一炸一炸的痛……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太阳穴上方的血管有力的搏动着。 仿佛在哪里嗅到过相同的香气…… 又莫名想起了夕阳的光,正午时阳光的温暖,清晨时分的笑声。 秋千的吱嘎声,浮现在眼前的稚嫩笑脸,两个人共用一支话筒唱歌时的吵闹。 那种温暖的感觉绝非错觉。 他终于是无法欺骗自己,压抑这份宛如苏醒般奔流着的情感……眼眶一热,再度有眼泪流下来。 “好啦……” 摩根有些无奈的递过来了一块深蓝色的手帕:“我又惹哭你了吗?抱歉抱歉……” “……他以前是这样的爱哭鬼吗?” 身为扮演者的最后执念,让理发师至少要将那个身份称为“他”而不是“我”。 他接过这手帕,擦拭了泪水。 随后将它叠起来,顺手放到了自己口袋中……但直到这时,他却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便要将它取出来。 但他的胳膊却被摩根按住了。 “留个纪念吧。” 她轻声说着:“爱哭鬼总有要用到它的时候。” 理发师沉默的点了点头,将手从口袋中抽出。 “真好啊。” 摩根看着理发师顺从了自己的说法,顿时再度露出了笑容。 她感慨着:“简直就像是约会一样呢。” “……约会?” “他从来没陪我在晚上出来逛过。” 摩根轻声说着:“下城区的无码者,经常会上来杀人、抢劫或者绑架……所以爸爸以前从来不让我晚上出门。 “我偶尔就会看着天上那雾蒙蒙的灰白色月亮,想着他飞到我家窗口、带着我飞到月亮上去。” 说到无码者对上城区犯下的诸多罪行之时,教父也沉默了。 摩根顿了顿,笑道:“不过也合理,毕竟他是柔弱的小鸟嘛。 “上学的时候,被欺负了也不敢跟别人说。只能跑到我这里来哭。 “明明长了这么高的个子,性格却那么柔软。” “还真是无能啊。” 理发师垂着眼,声音低沉。 摩根应和着:“是啊……真是无能的男人。 “但没办法。从小就是我来保护他嘛。” 两人踱步于昏暗无光的货运通道中,唯一的光辉是周边工厂发出的光芒、唯一的声响是机器轰鸣的声音。 “天上有海潮声呢。” “嗯。” “我觉得那比月光还美呢。” “……潮声吗?” “是呀。” 摩根抬头望着昏暗的、倒置于天穹之上的昏暗洋流。 太阳还未完全下沉,因此它并没有那么昏黑。下午时分的大海,算上浮空城投下的阴影……也正好是群青色的。 “你知道吗,‘摩根’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这个代号吗。” “是的。mor(海)-gen(诞生)。这个名字的意义,就是‘诞于海中’。” 她有些忧郁的望着头上的大海,听着那永不停息的潮汐声:“因为他总觉得,琉璃歌鸲是和大海一样的颜色。 “那是距离天空最远的距离,意味着不吉。 “他跟我说,终有一日他或许会坠于海中……希望我那时能够从海中诞生。” “……真是不负责任的话。” “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摩根温柔的笑着:“我怎能独自一人活着呢。” 她说着,回头看向理发师。 那一瞬间,理发师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攫握、抓紧。 她并非在注视着“理发师”、也不是在看着“教父”。 而是透过他的外壳,看着里面的什么东西。 像是在对着蓝歌鸲说话一般,她轻声说道:“他有着超凡脱俗的才能…… “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只是多了些许束缚。” “……才能?” “才能。” 摩根点了点头:“他是个天才…… “他其实比我聪明的多。成绩不如我的原因,是因为他故意控制自己的分数在我之下。因为他说,自己还会别的什么……他会唱歌、也会写歌,他扔的飞镖总是十环、他可以玩悠悠球玩的很酷。 “唯一的笨拙,大概就是不会打游戏吧。他打游戏总是很菜,需要让我带他。 “他没有打过架,因为他对人非常真诚,不留私心。他身边总有许多朋友,与我不一样……我只有他了。” 摩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我是个自私鬼。 “我猜到了他在控分,为了让我能同意他放弃学业、‘追求音乐梦’。但我却没有说出来。 “我心中想着‘有一个人上了大学,总比两个人都没钱要好’,又说服自己‘这是他的梦想、应该让他去追梦’。 “可我知道,那是骗人的……骗我自己的话。他就是为了要供养我上学,而放弃了学业。 “正确的话是——我愿意与你一起背负那高额的助学贷款,我们一起去上学。用半辈子去还,再用剩下半辈子去活。 “……可正是那时一瞬之间的私心,让我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泪水悄无声息从摩根的眼角滑下。 “我好后悔。” 摩根幽幽道:“心脏像是被毒虫蛀咬一般的痛。 “如果当时我阻止了他成为歌手,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我们就可以在正午时分,躺在家里或是学校的草地上。他可以躺在我的腿上,我摸着他的头发哄他入睡。看着他安详的睡颜,耳边放着他唱过的音乐……” 她的双眼逐渐浸满了泪水。 一直平静着的声音逐渐崩溃:“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 第四十二章 崩裂的面具 心中激荡着的情感,让他头脑中的窸窣嗡鸣愈发响亮。 终于—— 有一瞬间,蓝歌鸲的脸上突然崩裂出了裂缝。 “啊……” 理发师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停下脚步、低声发出痛苦的闷哼。 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底的神经都仿佛在搏动着。 “——怎么了?” 第一时间,摩根就听到了他的悲鸣。 尽管自己的泪痕还没有擦干,眼睛都因此而变得模糊、眼睛红肿……但她仍是擦了擦自己的脸,第一时间就握住了理发师的左臂,强硬的挪开他的手臂看向他挡住的东西。 只见,理发师的脸上就像是碎裂的瓷器…… 他的左脸自额头而至颧骨,迸出了一道长约五厘米的裂纹。 天青色的左眼失去了神色、变得暗淡,如同琉璃般破碎。 一束苍白色的火焰,从破碎的瞳孔里面激荡着涌出。 而在摩根挪开理发师左手的同时,她看到了那苍白色的火焰。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心底响起: “你有着飞鸟的才能呢,菲拉。” 稚嫩的声音响起。 那是谁? “什么叫飞鸟的才能?”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立刻认出,那是十三四岁的菲拉。 啊,原来那是我的声音啊…… “就是说……你只要放弃这地上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会往天上飞。 “但我就不一样啦。我只能在地上奔跑……但我会努力向着你的方向去追的。” “……那我就不飞了。” “你要飞!” “我不!” “你怎么这么没志气——” “我又不认识别的鸟儿,我只认识你。我要是飞走的话,就没有朋友了。”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仿佛听到了昔日那个固执的少年的声音:“如果我不能带着你一起飞的话……我就不飞了。” ……哪里是你‘就没有朋友了’啊。 你在哪里都是会有很多朋友的……只是我会没有朋友而已。 但如今,我宁可你飞走……平平安安的飞走…… “——教父?” 前方孤狼警惕的声音响起:“怎么了吗?” 他似乎听到了教父痛苦的闷哼声,拉着比格停下了脚步。 “没事……” 理发师扬声道:“你们继续往前走就是了。不要离我们太远。” “到底什么事……” “——我们知道了!” 孤狼还想追问个清楚明白,但比格更嘹亮的声音立刻盖住了他:“我们先去前面看看路况!” 随后,他就拽着孤狼往前方更远的地方走去。 等心情逐渐平复,理发师脸上崩裂的痕迹也悄无声息的愈合了。 注视着摩根,理发师的表情变得莫名复杂。 ……摩根甚至有些想笑。 虽然她的确不认识“教父”,但是她对蓝歌鸲太熟悉了。 他如今这副表情,就和他当时在自己面前说着什么“我去想办法给你弄点钱”时一模一样。 “……你有什么心愿吗,摩根女士?” 不知何时,他将“小姐”换成了“女士”。 而这样的称呼,让摩根心中窃喜。 她认真的思考着。 “没有了……吧。” 摩根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轻松的笑着:“能和他在月下漫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能知晓他直到死亡都还念着我……我感到幸福。” “……除此之外呢?” 理发师认真的追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吗?” “什么都行吗?” “嗯,无法完成的也可以。” “……倒也没那么困难。只是这次已经不可能了。” 摩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想…… “能在温暖的家中,在向阳处躺下。 “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慢慢睡着,做起关于他的梦……只是如此我就可以满足了。不奢望其他的东西。” 如此简单的愿望。 但这如此的难以实现。 只要放弃复仇,能接受自己一个人安静的消失在轮回中,她的确可以这样做。 可她不愿意放弃。 或许最终等她完全疲惫了,倦怠了……就会服下毒药,眠于日光之下吧。 ——直到最后,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死因变为“被卡玛尔瑟所杀”。 如果真的无法改变这一切,至少她要选择自己终结的方式。 “那就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她强调道。 “我收下了。这份愿望。” 理发师缓缓点了点头。 表情像是昔日问过自己的生日之后,念叨着数字、脑中想着要给自己买怎样的礼物一样。 “那么……你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 突然,理发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他追问道:“在你踏入这泥潭之前……” 因为理发师突然想起来。 在他杀死了小琉璃,得到了蓝歌鸲的面具的那一天…… 他遇到了摩根小姐。 她当时说:“最后回头来看,的确是不一样了。喜欢喝的饮料,从事的工作,未来的梦想。什么都变了。” “——你那时的梦想,是什么?” “……那时?” 闻言,摩根也沉默了许久:“让我想想……”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便先拉着理发师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着,她一边认真的思考着、回忆着。 走出去了许久,她才突然惊叫道: “……啊,我想起来了!” “什么?” 理发师立刻问道。 “啊,说来有些羞耻……” 摩根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轻声答道:“我当年,其实想要成为【英雄】来着。” “……英雄?” “每个孩子都会想要成为英雄,很合理吧。” 摩根有些怀念的回忆着:“我最开始,是想要拥有‘崇拜者’。 “在那之后……我想要成为他一个人的英雄。成为他的英雄。” “……你对英雄怎么看?” 理发师低声问道:“媒体的宠儿、公司的玩具、愚妄的狂人……还是什么?” “是风。是光。是任何足够及时、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 摩根毫不犹豫的答道:“在他任何需要我的时候,我都能抵达——我认为那就是英雄。” 她反问道:“那你呢?” “……英雄是一种无力的东西。” 理发师深吸一口气:“总要付出些什么、总要出现什么悲剧,才会有英雄诞生。 “很多代价是由英雄的亲友承担的、有些代价是由无辜者承担的……只有极少数的代价是由英雄本人承担的。 “英雄能拯救很多人。唯独拯救不了让自己变成英雄的那天、那夜的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虚弱而死的母亲。 那枯瘦的四肢、苍白的面容,只是想起就会为此而感到心悸。 “英雄什么都做不到。” 他重复道。 “假如我是无拘无束的魔王,或许我能够大笑着将这个世界摧毁……但我做不到。我的牵挂太深,个性软弱,顾虑过多。 “假如我是无所不能的圣贤,或许就能自上而下改变整个世界,让悲剧不再出现。但我太过无力……我的智慧、我的意志、我的才能都不过是普通人的程度。 “我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你才会觉醒灵能,”摩根轻声说道,“我不会怪你使用他的身份。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灵能者的内心深处,都是悲伤的。 “因为一个人总要彻底失败过后,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欲望。” “我……” 理发师欲言又止。 他难得的感到了一丝迷茫。 我的欲望……罗素的欲望,又是什么? “……我想要帮到他人。” 他若有所悟,喃喃低声道:“我想要让自己……变得有用。” 第四十三章 映出欲求的魔镜 让自己只是存在,就能帮到他人。 让自己变得“有用”。 ——那或许正是罗素最初的愿望。 注视着摩根小姐被泪水浸满的双眼…… 罗素却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那是远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自己,从童稚之时就已然诞生萌发的愿望。 愈发澎湃的心绪,如同涨潮时期的浪潮。 苍白色的狂野火焰终于是抑制不住。 从眼底附着燃烧、将罗素的整片视野完全烧尽。 整个世界都被白色的火焰灼烤、卷曲,像是放到烛火之上的照片…… 耳边机器的轰鸣声逐渐消散。 眼前昏暗的世界变得相对来说明亮了一些。 原本的下城区、摩根小姐都消失不见。 双手互相紧握,传来的触感真实无误。 比起幻觉,更像是自己真的被传送着、出现在了某处。 ——但这也肯定不是现世。 因为低头望去之时,罗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正是他每次发动自己真正的灵能时,都能看到的那座“灵堂”。 有着诸多空洞的相框,以及那高高低低的白色蜡烛…… 爱丽丝、蓝歌鸲和乐园鸟父亲的照片,还摆在自己眼前。 只是这一次,他的意识格外清醒。甚至拥有了自己真实的躯体,而非只是模糊的、连手都没有的意念。 原本的罗素,就像是恐怖游戏的主角一样。 走过来按一个调查键,也没见伸出手来、东西就隔空被拿了起来,甚至还能翻着调查…… 这时,罗素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是……移涌仪式吧。 蓝移=红移,觉醒灵能之名的仪式。 这意味着罗素的红移数值,刚刚又提升了一级。 也同时意味着,在罗素的“理性”突破常人极限之前,已经有了随时可能失控变成恶魔的可能…… 而这时,罗素终于能做出自己一直想做、但之前在幻境中始终无法做到的事了。 他第一时间回头望去,想要看看自己身后到底有什么。 毕竟他之前的视角是被固定住的……只能看到身前与两侧的照片。 但是他刚回过头来,就愣在了原地。 只见自己的背后,没有任何白色的蜡烛。 大大一张桌子上,只摆着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相框。 虽然房间环境稍显昏暗,但罗素一眼就能认出……那相框里的人物是谁。 右边的相框中,是一个有着金色猫耳、碧绿色瞳孔,笑容明耀而自信的少年。 他似乎正伸出右手,与另外一人互相搭着肩膀——因为他的左肩上,也搭着这样的一只手。 猫耳少年的右臂穿出了自己所在的相框,出现在了隔壁相框中那人的肩膀上。 那是留着黑色齐耳短发,容貌比猫耳少年更为清秀、身材也更为纤瘦,面容看上去像少女般阴柔的害羞少年。 那是……上辈子的自己。 是刚上大学时,学生时期的自己。 罗素与“罗素”就像是伙伴一样,互相揽着对方的肩膀。虽然是两个不同的相框,但就像是合照一般。 ……那是。 “我”的照片? ——那我是谁?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学习也不行,也交不到朋友。” 耳边似乎传来了童稚之时,来自父母的斥责。 或许只是随口的抱怨,但孩子却悄无声息的记住了。 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就照常去自己与自己玩,就像是连责怪的话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的愚笨小孩。 闷闷不乐的时候,听到了友人那如同天使般的声音:“有什么不开心的别憋在心里啊。” 可真正泪水决堤之时,安慰的声音就变得无趣:“不明白……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吧。” 确实如此。 幼小的罗素也知道,有问题的是自己。 他的感情太过敏感、如同蛛网一般……蚊虫的挣扎就能引起整个网的震动,唤醒名为“恐惧”的蜘蛛前来捕食。 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会因此而做噩梦。 梦到自己因为太过没用而被开车送到远处,然后丢掉……像是弃犬一般。 梦到自己因为太没用而不被允许回家,自己哭泣着锤着门、却没有任何回应。 梦到自己的喉咙说不出来话,努力想要向人解释、而对方的表情先是关心随后变得厌烦。 ……啊,是那个时候啊。 他无声的自语着。 的确如此。 从那个时候开始,幼小的罗素就明白了……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他人的立场,没有人可以共鸣他人的心理。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没有人可以“成为”其他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立的。 因此,人与人之间发生纠纷与争吵,误解与矛盾是非常合理的。 若是普通人的话,或许会因此而变得成熟、懂事一些…… 也或许会变得没有那么敏感、变得没那么容易被伤害。也有可能干脆变得自卑、内向,不再和人交流。 无论那种可能都是合理的。 但罗素的与众不同的就在这里。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 ——如果理解不了他人的立场、如果体验不到他人的想法,就想办法去“成为”别人。 有了相同的爱好、相似的思维模式、相近的水平之后,就能够与任何人成为朋友了吧。 ——如果自己的失败太过痛苦,就去实现他人的愿望吧。 只实现他人的愿望……胜利了同样可以共享喜悦,失败了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如果自己太过无能的话。 那就不要做自己,而去成为他人。 从最开始,就不是被动的“讨好型人格”。 而是比那更加诡异、更加异常的什么东西。 学习他人的特长、体会他人的喜好、感受他人的悲喜、实现他人的愿望。 然后,成为他人在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被人们所喜爱是理所当然的。 被少数敏感的人恐惧、厌恶也是理所当然的。 ……与其说是交朋友。 倒不如说是,为了取而代之。 学生时期,有着许多朋友的“首领”一般都有固定的交友圈子。 而罗素就可以通过观察、模仿、学习,很自然的打入其中。 但被罗素模仿的人,并不像是罗素进步的那么快。 于是很快…… 原本只在圈子边缘,但很快罗素就成为了圈子的中心。 再往后,原本的中心就被疏远成了边缘。 因为那人的定位和罗素完全重复了——而性能上远不如罗素。 会因为他的爱好、他的性格而聚集起来的圈子,自然而然就会被罗素所掠夺。甚至被掠夺了身份的人也不会憎恨罗素…… 因为人怎么会憎恨另一个自己呢? 他只会憧憬——因为罗素正是他“理想中的自己”。 如同以欲念催动的魔镜,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最适合自己的、“理想中”的朋友。 并非是表演,而是“成为”。 你喜欢和朋友讨论什么游戏,我就去了解、学习; 你喜欢朋友擅长做菜,我就学习烹饪; 你喜欢朋友性格好,我的性格就柔软温和; 你喜欢朋友足够开朗,我就变得主动而热情…… 只要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就不可能变得“没用”。 ——因为在每条道路上,他都不可能是最后一名。 被罗素所模仿的那人,终将被他所超越。 “罗素”或许不会是最优秀的,但他永远都不会是最没用的。 而追根溯源的话…… 这样的“罗素”,又诞生于谁的愿望呢? “……是我啊。” 罗素恍然。 ——成为这样的罗素,正是诞生于他自己的愿望。 第四十四章 灵能的名字 如果继续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或许罗素会逐渐成为什么恐怖漫画的重要角色。 改变了一切的,是他那位老板。 那是一位高大但瘦削、皮肤黝黑的男子,但他身上并没有任何的黑人特征。他总是露出爽朗的笑容,被罗素的室友安南经常吐槽,说是“结合咱们公司的名字,总让我觉得老板像是什么外神的人间体”。 最开始,罗素被招揽的原因……就是因为被他的言语所触动。 罗素对制作游戏并不感兴趣,他对游戏本身也并不着迷。 他对游戏的了解,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有趣”。与其说是将其视为娱乐和消遣的产物,不如说是将其作为艺术品而品鉴。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艺术家……也并不需要将自己的心灵依托于游戏之上。 “他自己”就是最好玩的游戏。 但就在那时,他接触了那个男人。 如今回忆起来,甚至想不起来他具体的容貌。 可罗素清晰无比的记得……老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他说的那段话。 当时他是被自己的室友、也是自己学长的安南推荐过来面试。 老板对他饶有兴趣的露出了令他莫名恐惧的笑容: “其实你比起在这里工作,更适合成为一名演员。我认为你可以成为非常优秀的演员……如果是在有神的世界,你或许能成为降神的圣人。” 但罗素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他那神神叨叨的提议,第一时间就想要跑路……若非是被室友强行留下,他根本不会加入这家公司。 他当时察觉到了极强烈的恐惧。 如今想来,那应该是自己的本质被人一眼洞悉时的恐惧感。 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罗素”从来都没有学习过关于戏剧表演的知识,也并不认为自己擅长表演。 他认为自己是真诚的……他每时每刻的喜怒哀乐都是真诚而不虚假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问题是,“罗素”这个人格本身就是虚造的面具,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因为罗素自己,只是想要成为受欢迎的普通人而已。 而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认为自己并不具有成为演员那样的才能,因此他就真的“不擅长表演”。 直到如今,随着心中那情绪的翻涌…… 罗素一丝一缕的分析自己过去的一切,才终于捕捉到了那时的异常感。 “原来从最开始……” “罗素”就是异常的。 他扮演着罗素,也扮演着“罗素”。 前世,因为父母对他“没用”的评价,因此他努力成为有用的人; 因为室友希望他能够与自己一起工作,于是他才加入了这家公司、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公关部部长; 而此世,因为爱丽丝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大人物,于是才有了如今的“英雄·群青”与“教父·理发师”; 因为鹿首像与坏日希望他能够找到历史的真相、他才成为了一名法师…… 那么。 “他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 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部分,还有多少? 只是意识到这件事。 他的脸上再度迸裂出了碎裂瓷器般的裂纹。 但这并不应该…… 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后的尾巴。 此刻的他,正是“群青”。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原本的、真实的身体。 并非是被面具虚造的假身,而是真正的自己—— 可他伸出逐渐颤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时,却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那裂缝的存在。 那是浮现于“群青”脸上裂痕。 如果说,连罗素自己也是面具的话……这面具之下又会是什么? 来自对自我存在性的强烈恐惧,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不。 但这种动摇只维持了一瞬。 因为他意识到……那无关紧要。 自己究竟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做了什么。 他确实的完成了小琉璃的愿望,也确实的在改造下城区……他如今,也确实的在帮助劣者从捆缚着他的命运中解脱。 如今,他也准备继承属于摩根的愿望。 哪怕自己是空洞虚无之物也无所谓…… 他所做的一切,他将要做的一切,都绝非虚假。 “我究竟是什么……就让他人来评判吧。” 罗素低声说着,眼中的恐惧逐渐消散。 他伸手慢慢触及自己的额头,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苍白色的火焰,从他瞳底逐渐燃起。 “我说了不算。不如一切就让……后人评说。” 如果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人。 “那至少要成为有用的人。 “这样的愿望,我认为…… “——没有错。” 他下一刻,猛然挥手、用力。 如同摘下理发师的面具一般,他猛然将“群青”的面具一把摘了下来。 苍白色的火焰猛然间从面具下腾起,每一支蜡烛的火焰都变得骤然盛烈—— 火势如海,倾覆席卷、将整个房间覆盖涂写。 当火焰再度散去之时,他已经不在那昏暗的“灵堂”之中,桌子上也不再有那些“遗像”。 周围的环境,变成了阳光普照的圣堂回廊。 一面面巨大的镜子,在自己面前一排挂开。 后面的镜子上挂着红色的幕布,而前面有四面巨大的镜子已经揭开了幕布。 他走到第一面镜子前,看到了一个面容慈悲、默默流泪的老人。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上,确实摸到了真实存在的泪水。 随后他缓缓走到第二面镜子之前,看到了那位束着蓝色长马尾的青年。 他快步走向第三面镜子之前,看到了笑容温柔、身着居家服的猫耳少女。 他脚步轻快的走向第四面镜子。 侧身望去,看到了面容开朗的猫耳少年。 “啊。” 镜中的少年笑眯眯的开口道:“你找到我了。” “【神之容器】。” 罗素非常肯定的答道:“这是你的名字吧。” “这是——我们的名字才对。” 镜中的罗素,笑眯眯的答道:“在我看来,你才是镜中之人。” 随着罗素伸出手来,想要接触镜中的自我。 但在快要触碰到镜子的时候,他握成了拳头。 拳面与拳面,隔着镜子、轻轻接触在了一起。 “初次见面。” 罗素认真说道。 “好久不见。” “罗素”笑着答道。 下一刻,整个世界骤然破碎。 第四十五章 神之容器 摩根并不知道,在教父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说出那段话之后,只是短短一瞬间的迟滞……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明悟。 他脸上的犹豫与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他瞳底苍白色的火焰涌现而出、宛如液体般流淌在自己的面容之上。 火焰消散之时,那开裂的“面具”顷刻间被愈合。 但再度看向教父的时候,摩根却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她刚刚止住的泪水,无意识的再度落下。 ——原本她可以非常清楚的分清楚的。 蓝歌鸲与教父之间的差别很大……虽然对方的一些本能的习惯都与蓝歌鸲一模一样,但其他地方的差异性、却让她能更清醒的认识到两人是不同的。 可如今,他那抱有歉意的笑容、却近乎与蓝歌鸲一模一样。 “抱歉啊。” 蓝发马尾的青年摸了摸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时之间,还没有调整回来……” 随着他的言语,他身上属于蓝歌鸲的那种莫名的感觉迅速变淡了。 也正因如此,摩根才能止住自己的泪水、平复那莫名悸动的心情。 “……是你的灵能等级刚刚提升了吗?” 她哑着嗓子,若无其事的问道。 “是啊。” 教父点了点头:“应该是红移提升了一级……已经移涌了。” 虽然他的气质一直在变化,有时候变得深沉、有的时候变得睿智、有的时候变得温柔……就像是在试戏的演员,在不断尝试不同的、对一个角色的表现手法。 但摩根的感觉没错的话,教父身上那种深沉的感觉,的确是变淡了不少…… 如果说,原本的他像是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 现在的他,就更像是一位真正的“教父”。看上去温和宽厚,仿佛能够治愈他人的心灵。 “……移涌仪式没问题吧?” 摩根有些担忧:“我听说移涌仪式很危险的。” “确实很危险。” 理发师赞同道:“差点就回不来了……但还好,我最后还是回来了。” 如果当时,看到“罗素”也是照片之一的时候,他没有绷住、而是心生动摇,真正产生了自我怀疑的话…… 想必如今出来的,就不再是他了。而是那个镜中的“神之容器”。 他的灵能曾说过,在他看来“你才是镜中之人”。 到了那时,随着认知的改变,认为自己生活在“镜中”的罗素,就会被困在那个世界……而名为“神之容器”的恶魔,就将于此孵化。 名为容器的恶魔吗…… 他突然想起来,上个月自己与劣者去再造机关的事。 名为“冬眠”的恶魔,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曾对自己说过: “这么年轻的小猫……如此空白的容器。” ——从那个时候,他就看到了灵能的本质吗? 或者说,他透过了名为“罗素”的外壳,看到了名为“神之容器”的新生恶魔? 那么,那个“年轻的小猫”,到底是在说我……还是“神之容器”? ……无论如何。 虽然罗素仍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答案,无法回答那“面具之下的我是谁”的质问。 但他还是通过了移涌仪式。 罗素所回答的“功过荣辱留予后人说”,本质上还是在逃避这个问题——这句话换一种方式说,也可以说是“我无法给出这个答案,但我决定先去做一下试试看”。 “神之容器”很大方的给予了他认可。 它赞同了罗素的想法,认同了罗素的答案,并没有难为他。 也正因如此,它才为罗素展现出了真正的心灵世界。 罗素也才能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知道它的名字、得知自己灵能真正的能力。 名为“神之容器”,专精于“复写与超越”的能力。这的确是属于罗素自己的灵能。 所谓的神之容器,可以用两种方式来解释。 一种是“给神使用的容器”,能够将神灵意念降于此身。 一种是“如神物般的容器”,能够容纳各式各样的灵魂。 这个灵能的发动条件,必须是“身怀遗憾”而又能让罗素感到触动,同时还是他没有复制学习过的人。 初始面具是爱丽丝,正是因为“子女是父母的继承”。因此他无需得到爱丽丝的记忆,自然而然就能够成为她。 而爱丽丝的“完美形态”,自然就是她刚结婚、还未生下罗素时的样子。 天才,耀眼,温柔。 刚刚治好自己的杀戮冲动,展现自己的才华与人格魅力的时候。她的眼中有着光芒,成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完美的医生”,身边之人没有离开自己、她也没有隐姓埋名的逃离到其他空岛。 那正是最为闪耀的年华。 而对着小琉璃使用这个灵能时,他就得到了“蓝歌鸲”的身体。因为他厌恶着成为了小琉璃的自己,但也不想回到学生时代那样的无力。 是蓝歌鸲,但又不完全是蓝歌鸲——那是蓝歌鸲所构想出的“最好的自己”。 如今完全得到了灵能本质的罗素,也能够得知……蓝歌鸲身上的那些奇怪的饰品、实际上正象征着他对摩根的感情。这些饰品并不是同时存在的,正常来说更不会同时戴起来。 与其说那是饰品,不如说是护身符。以“爱”之名的护身符。 而从乐园鸟的记忆、以及她父亲的光环中,罗素读到了关于她父亲的情报。 他是乐园鸟脑中,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她并不知道,她父亲在从教会离开前是什么样子……但她固执的想,如果父亲没有那么衰老就好了。因为她从出生开始,父亲就已经是一位老人。 每天都要担心父亲的身体,最终父亲也还是衰老而死。 ……如果他能够年轻一点、健康一些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最帅的爸爸! 正是基于这种强烈的遗憾,罗素成为了她的父亲——而且是没那么衰老的时候,看上去四五十岁。已经不再年轻,但至少不能说是衰老。 至于为什么不再年轻一些……想必那是因为,乐园鸟也不希望她的父亲太过年轻。 她对父亲的认知,就是在他离开教会之后。在那之前的故事,父亲并没有给她讲过……所以从这一愿望中孵化而出的,就是即将被罗素命名为“霍姆斯”的男人。 即使无需光环,他也能使用圣秩之力。 因为他从未摘下过光环,甚至就连乐园鸟都不知道他摘下光环时是什么样的性格。 而罗素诞生出的“角色”,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并非是乐园鸟真正的父亲,而是她想象中的“完美的父亲”。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轻,或许是没有做过什么任何后悔之事,又或者是对父亲的感情过于深重。乐园鸟心中最大的遗憾与梦想,甚至与自己无关……所以明明是与乐园鸟共鸣,罗素反而成为了她的父亲。 那正是罗素的灵能。 完成他人的梦想、弥补他人的遗憾……从他人的心灵中孵化而出的“超越之物”。 ——没有梦想的人,也可以守护他人的梦想。 看着他人露出笑颜之时,自己也能从中分得几分喜悦吧。 这一念头的显化,正是罗素得到的灵能。 神之容器—— 能够容纳一切灵魂的、最好的容器; 以及行走于地上的,弥补他人遗憾、完成他人愿望的神灵。 第四十六章 摩根的灵能 ……或许。 有朝一日,将身体交予这样的恶魔……也不算坏? 理发师心中猛然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猛然一惊。 但他讶异的发现,自己心中对此却并没有多少抗拒。 明明在此之前,自己对红移超标还是挺恐惧的…… 可真正见到自己的灵能之后,却反而放下了心来。 ……说来也是。 对于任何一位深入接触过灵能的灵能者来说,他们恐怕都不会抗拒属于自己的“恶魔”。这恐怕才是移涌之后,容易失控的原因。 因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心灵挚友”。 和外界的任何人都不同,只有自己的灵能、自己的“恶魔”是最懂自己的。 除非是自卑、自轻之人觉醒的灵能,才可能会伤害自己——但从某种角度来说,那或许也是在满足他们的愿望。 而罗素的灵能,和他们还不一样。 其他人的灵能本质上是一种继承的资格……如同轮回的数码兽。 不同的灵能就像是不同的心灵之卵,通过浇灌不同的念头而成长。 当完成“移涌”之时,就是灵能自我意识的苏醒;而在红移超越蓝移之时,就是孵化之日。 但是,这个世界上,之前并不存在名为“神之容器”的灵能。 这是被罗素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灵能……或者是在罗素降临于这个世界之时,才从这个世界诞生的新生灵能。 它没有任何的“前世”,并且从最开始就是完全体。 一时之间,罗素竟然还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它一次。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它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希望得到它的解答。 如果说,他的灵能映出的是每个人的“弥补遗憾之人”,那么或许镜中的那个罗素,就是“完美的自己”。 ——是由“罗素”饰演的罗素这个角色。 提出了“‘我’的面具之下又是何物”的问题,却并没有寻求解答。 哪怕只是被罗素用取巧的方式推迟了这个问题,也只是笑着放他离开。 ……所以,它是认为,如今的我给不出答案吧。 “假如没有失控的话……下一次见到自己的灵能,是什么时候?” 理发师下意识的向着摩根小姐问道。 那是来自“蓝歌鸲”的意识中,对摩根的本能依赖。 如今他苏醒灵能的真名之后,对蓝歌鸲的“模仿”已经变得更加深入了。 即使他并不知晓蓝歌鸲的过去,却也会拥有他的诸多本能和才能。 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蓝歌鸲—— 有着罗素意识的理发师,很快就醒悟了过来:“啊,抱歉。这个问题可能你……” “是八级红移升往九级,灵智突破利维坦之墙的时候。” 出乎预料的,擦拭着眼泪的摩根非常干脆的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看着理发师有些讶异的表情,她露出了自得与悲伤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那是因为,之前的蓝歌鸲也经常这样问她一些问题吧。 理发师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能够读懂摩根的感情和心情了…… “我也是灵能者。” 摩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然我可执行不了董事会的刺杀计划。” 不等理发师询问,摩根就直接告诉了他:“我的灵能是将自己化为等体积的水;在这种状态下,能够通过吸收外界的水分来修复自己的伤口与断肢。只要在十分钟内再度聚拢在一起,就算之前分开也无所谓。 “也正因如此,我可以绕过一些监测体温的防卫手段。从门缝、水管、通风管道、天花板进入一些地方。 “这是非常方便暗杀的灵能,所以我才会被看重。” “……那是你在车祸的时候觉醒的灵能吗?” 但理发师却注意到了另一个方向。 摩根微微叹了口气:“是啊。 “和你……和蓝歌鸲不同。我被从前车滑落过来的多根钢筋贯穿了身体。 “我当时被固定着、一动都不能动。但因为痛苦,反而保持着清醒。 “而我看到,蓝歌鸲的脖颈与腹部被钢筋划破、鲜血涌了出来。 “我想要呼救,但是我的肺部被贯穿、用尽全力也喊不出来。只能呕出粉红色的泡沫。 “我当时是那样强烈的想要从这种困境中离开……于是就觉醒了自己的灵能。 “……但我其实到现在还没有完成移涌。” 摩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欲望了。 “而我的灵能太好用,所以才被无知之幕带走……蓝歌鸲反而是顺带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见过了托瓦图斯先生。” “……所以你需要让他帮你引荐教父啊。” 理发师恍然。 可他心中又生出了新的疑惑:“那卡玛尔瑟董事……” “是他把我要走的。” 摩根很确定的答道:“作为交易,他给无知之幕配置了一些昂贵的义体装备。 “和蓝歌鸲想的不同,不是无知之幕在通过我来控制他……而是天恩集团在通过他来控制我。” ——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托瓦图斯不能将直接使用自己的董事会身份来运营无知之幕,那么无知之幕那些极为昂贵的超高改造的义体人,又是从哪来的? 他最开始还以为,这是托瓦图斯不计成本的从黑市买的……他也的确有那种钱。 反正只要不走明面上的途径就是可以的。 不过当时他也觉得奇怪,那样的话……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这么新”? 尤其是后来,他知道无知之幕已经成立了有一段日子了。他没道理现在才开始砸钱。 而另外一边……摩根当时二十岁,还没从大学毕业。为什么从医院离开之后就突然失踪了? 甚至就连作为特别执行部的翠雀,都查不到她的去向——作为全岛的监视者,她对信息上的权限基本上仅次于总公司的董事会。 那么问题也就很简单了。 她的记录就是被天恩集团的董事会抹掉的。 当时翠雀肯定也能意识到这件事……她之所以刻意不跟罗素提这件事,就是担心把他卷入到更复杂的情势中、但又不想欺骗他。 所以她才只是粗略一提,就转头就说关于小琉璃的情报。而当时罗素的注意力也的确被小琉璃引走了。 可这么一想,情况就变得太讽刺了—— 无知之幕的那些昂贵义体,就是在“小琉璃”诞生之后才拥有的。 他们制造小琉璃、控制小琉璃、监视小琉璃的那些资金……也正是通过卖了摩根获得的。 “……那你如今还能够信任无知之幕?” “比起公司,我宁可相信无码者。” 摩根轻声道:“他们没有道德……但公司是没有人心。” 第四十七章 坠落的流星 理发师与摩根正行走于下城区的昏暗巷道内。 蓝歌鸲与矮种马都不具有夜视能力,为了能够跟上前面的两人、理发师已经将自己的夜视镜拉了下来。 而摩根则紧紧跟在他身侧。靠着工厂机器散发的光芒,才能勉强看到理发师的身影。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将要前往哪里,但在这种昏暗的地方行走也并不感觉到恐惧。 她倒是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 两侧工厂所发出的有节律的噪音,混杂着头顶同样有节奏的潮汐声…… “一旦习惯了,反而会让人变得安心呢。” 摩根突然说道:“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你是说工厂的噪音吗?” 虽然摩根的话题很突然,但理发师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 与摩根之间达成的这种默契……正是他才刚刚得到不久的东西。 “还有海的哭声。” 摩根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轻声道:“感觉在这里生活似乎也不错。” 听到这句话,理发师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他感觉自己随便说什么,都可能会伤到摩根的心;而剩下的那一半回应方式的,则会伤到自己。 “你还记得吗,”摩根喃喃道,“其实我很怕黑的。本来很怕的。” 那是因为,蓝歌鸲从来不会在晚上出门、与她在一起…… “怕黑是好事。” 理发师头也不回,轻声道:“善泳者溺。主动远离危险才是最安全的。” “……和他的说法差不多呢。” 摩根有些无奈。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越是与自己聊天、理发师就越来越像“蓝歌鸲”…… 相比较那种喜欢逞威风、好面子、嘴硬类型的男友,蓝歌鸲要理性的多——他承认自己不擅长搏斗,在晚上的视野都非常昏暗。因此在下城区随时可能在夜间前来犯案的情况下,他从不会在晚上带着摩根出去逛……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保护不了摩根。蓝歌鸲与摩根的父亲,都不让她在晚上出门也正是对她的负责。 夜晚向来都是下城区的主场。 反正下城区不分白昼黑夜,他们大可睡一整个白天、再从夜幕降临之时再出来活动。 而到了后半夜的话……甚至就连执行部都下班了。 那少数驻守的轮班人员,也只是为了看守文件或是保护执行部大楼的。 ——公司执行部可不是警察。 他们严格遵守拿一份钱、做一份事的态度,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在夜间出巡的可能。 在晚上出了事,是没有人会来救自己的。 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可是下城区名义上的首领——教父。 “如今和‘教父大人’在一起,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怕了。” “……还是怕一点好。” 理发师再度叹了一口气:“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摩根可能无法理解,但是“教父”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和“群青”不同,他的立场是完全贴近下城区的。 就比如说,他即将要去做的事……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从离开无知之幕之后,摩根甚至在路上一共只见到了两个人。 倒是见到或者听见了十五六辆巨大的货运卡车呼啸而过。 “下城区的人……有这么少吗?” 摩根有些诧异:“还是他们都躲起来了?” “因为他们在睡觉啊。” 理发师无奈的叹了口气:“无码者也是要睡觉的。” 如今正是外界的下午时分,对于下城区的大部分人来说正是熟睡之时。因此也没有什么闲逛的人。 天使与执行部,一般在下午五点后才会出动前往下城区。其他时间都算是突击。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下城区在白天,是有卡车在运货的。五点以后是下班时间。 虽然有一部分是无人驾驶、一部分是机师的跳入式控制,但肯定也有一部分是真人。 通常来说,下城区的无码者是不会在自己家门口攻击这些卡车的。不然下城区就会迎来强度极高的围剿——当然,肯定也有一些蠢货和激进主义,但他们通常都被绞杀的人干掉了。毕竟一般的无码者也只是想要换个地方过日子,并不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冒着引起战争的危机,也要拼命让上城区物价提高五个百分点…… 会这样做的人,多少带点大病。 而如果天使与执行部损坏了这些货运卡车,肯定也是不行的。 执行部毕竟是以“公司利益为先”的部门、而不是为了执行正义。下城区的“平民”能够逃避围剿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为、某片地方一旦开始疏散货运卡车、或者发现门口的货运卡车突然改道了,人们就立刻敏感的准备跑路了。 和崇光岛不同……就算是在夜间,也不会有卡车在上城区跑来跑去。 虽然无码者不会攻击自己家门口的卡车,但是在上城区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互相选择了。 上城区的人,到了零点之前都会回家。剩下那些享受夜生活的人,也绝不会中途离开自己所待着的店面。 无码者最优先劫掠与劫持的,就是孤身一人的醉汉——其次就是出来找刺激的小情侣。 有钱的同时还便于控制……就算没钱,还可以绑架带走威胁他们的家人。退一步讲,单就把人捆起来送到下城区,也是有产出的。 比如说,用于拍摄一般禁忌或者特别禁忌的小视频,或者也可以把内脏掏空了卖给黑市医生、再或者直接把人交给那些因为做禁忌实验而被驱逐的疯狂科学家。 执行部就算接到报案,最多也就是“我们知道了”。不可能去下城区漫无目的的搜索失踪人士……能在剿灭组织的时候正好碰见,那是巧了。但是他们肯定不会主动去找的,因为根本就找不到。 ——下城区没有网络、没有灯光、没有监视、没有浮空车,在大部分地区连电话都打不通、短信都发不出来。他们拿锤子去找人。 “通常来说,下城区与上城区的作息要差大概十个小时左右。到了上午九点多,等到第一批卡车从自己家门口路过,人们才会安心下来。” 理发师解释着。 货运卡车就意味着安全。 公司狗是不可能给主人带来损失的……因此只要下城区不在下城区袭击卡车,不在上城区袭击闹市与可能有大人物来的高级娱乐、餐饮设施,他们就始终都是安全的。 “……但那是什么?” 摩根指向天空,可在理发师的夜视镜中、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有些迷茫的摘掉了夜视镜。 奇怪的是,摘掉夜视镜之时……却仿佛看到有一颗灿金色的流星,像是“从海中升起”、或者说是自天边坠落。 而前方不远处,却有同样粗细的一道暗金色的光芒拔地而起、与那颗流星撞击在一起。 它们对撞之时,没有发出剧烈的碰撞与爆炸声……反倒像是烟花般炸裂在空中,金色的云雾缓缓弥散于空中、甚至照亮了一片“大海”。 “……那是圣秩之力。” 理发师的目光变得严肃了起来:“可另外一发是什么?” 难道……有天使发动了偷袭? 但那样的话,怎么会只有一发? “……出事了?” “无论如何,得先去看看。” “好。” 他们对视一眼。 理发师再度扣上夜视镜,两人之前近乎散步的步伐顿时加快了不少。 第四十八章 麦芽酒的试探 还没走出去多久,他们就听到了摩托车队的呼啸声自身后传来。 理发师回过头去看,却发现正好是熟人。 “——律动!” 他高声呼唤着。 律动实在是太好辨认了……他的义体改造可以说是“爆改”的级别。 不仅是肩膀上装了两个音响,像是过滤器一样的口罩上还有扩音器的改造。远远一看就能从车队前面看到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律动顿时抬起头来、眯起眼睛努力望过来。 知道律动的视力不太好,理发师举起右手食指、上面暗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照亮了他的面容。 “教父!” 律动认出了他的面容,顿时一个激灵、迅速减速停了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整个车队的十几个人都立刻停了下来。 “真的是教父!” 喜丧那小小的脑袋从某个摩托的后座探了出来,发出喜悦的叫声。 理发师定睛望去,才发现这个车队都是绞杀的人。 “怎么?人这么来的这么齐?” 理发师快步走上前,严肃的询问道:“绞杀出事了?” “啊,那没有……” 律动连忙摇了摇头,解释着:“大哥原本自己去找了一趟麦芽酒,好像是为了商量什么事。 “之后他让我回去赶紧拉点人,我就赶紧跑回去、紧急召集了一波……您看,这刚回来呢。” “拉人?” 理发师有些疑惑的问道,看向喜丧。 他记得这只被乐园鸟舍身救下来的小喜鹊,应该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嗯,大哥一般都会说是战斗员,但这次没说。他只是说找点‘愿意动弹一下的兄弟们’。所以我就优先把积极性高的带来了。” 律动想的还是挺多的:“我想,可能是要做什么活吧。这个点紧急召集……我猜是可能是什么工事。 “您看到了吗,刚刚天边那颗流星?那是天使的袭击。” “——正巧,我也要去找麦芽酒。” 理发师看了一眼身后的摩根与两位佣兵:“能借我们两辆摩托吗?” “您用我的。” 律动非常干脆的,就从自己的摩托上下来。 他看了一眼跟在理发师身后的摩根,补充道:“您与这位小姐用一辆吧……我去找人合坐一辆。 “那两位……比格?你是叫孤狼还是野狼来着?你们和我们的人挤一挤可以吗?” “没问题。” 比格立刻点头应道。 孤狼抱怨着:“怎么唯独记不住我的名字……” 摩根看了看理发师,两人四目交汇。 于是她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如果说理发师和蓝歌鸲足够像的话……他应该也是不会开车的。 “我来吧。” 她轻笑着,上了摩托、适应了一下操作:“以前也是我。” “……辛苦了。” 理发师沉默坐在后座上,有些别扭的轻轻扶住了摩根的腰。 摩根倒是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抓住理发师扶在自己腰间的双臂、把它们用力扯到自己腰前。 “你抱紧点,这种老式的电力摩托后面没有挡着的……我怕把你甩下去。” 看着这一幕,律动欲言又止。 但他还是闭上了嘴。 “安息,快给教父带路!” 律动缩在安息身后,高声嚷嚷着。 他就是这样大大咧咧,言语之中几乎从不加敬语的男人……只有在称呼绞杀的时候会用“大哥”,哪怕是其他组织的首领也是直呼其名。 虽然一开始理发师也觉得这人对自己有些不礼貌、不知道是不是有敌意。但后来得知,他对所有人都不礼貌——那反而就无所谓了。 “嗯。” 一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不声不响的发动了摩托。 这位也是天生无码者,但还没有成为法师。 绞杀很看重他,原本把他当做组织的二把手培养……但就算是空降了教父这个二把手,安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永劫轮回的驻地。 与无知之幕用一家废弃工厂改建出的临时驻地不同,永劫轮回直接住在了正在运行的工厂中。只是他们的这个驻地被法术掩盖,从外面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有人。 在车队抵达之前,绞杀就已经站在了门口,迎接着他们。 看到摩根时,他顿了顿、狮子脸上微微皱起眉头。 但在看清摩根后座上的理发师后,他的眉头便舒缓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他亲自过来,把理发师扶了下来。 绞杀的狮子脸非常严肃:“这里很危险……很快就会变成地狱。” “所以我才要来。” 教父笑了笑:“魔鬼就该活在地狱中。” 他说着,抬头望向天空之上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金色烟云:“那是什么?” “圣水导弹。” 绞杀缓缓开口,简短的解释道:“一种洗脑武器。” “……洗脑武器?” 教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不是只要呼吸到那烟气,就会让人变得向善?” “差不多。” 绞杀的脸上满是厌恶:“那东西就像是上城区的‘幸福药’一样。 “只要吸入,就会让人变得平静安详。但见鬼的,我们可不需要检测什么幸福度,这东西对我们来用只会干扰灵能与‘那个东西’…… “虽然麦芽酒尽力把它拦截了出去……可下城区的重力是逆转的。随着时间流逝,还是会有一部分飘下来。” ……如果理发师没有猜错的话。 那东西其实应该是给天使用的“补给品”。 用于强化特定类型的圣秩—— 但正如他的“绝望灵气”一般,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力量都需要不同类型的情绪激发……而另一种强力情绪的干涉,本身就会阻断原本超凡力量的发动条件。 “你先跟我来。” 绞杀拍了拍理发师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进来再说。”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能泄露关于“法术”的秘密,因此很多东西都不能说。 他不是那种喜欢说谜语的性格,干脆把理发师带走得了。 “你先跟着……喜丧小姐吧。” 理发师对摩根低声说道。 在摩根点头之后,他又回头对比格说道:“你先在这里留一下,我一会就跟麦芽酒提你的事。” “……其实如果还有正事的话,可以先忙别的。” 比格有些犹豫。 他不想、不愿……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小小私事”,而耽误两位首领级别大人物的时间。 看到永劫轮回和白狮组这边紧张了起来,感觉上似乎是与天使有关的大事。 虽然之前说着要改变佣兵,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变得有些迟疑。 而理发师非常清楚,如何应付这种人——只需要在这时强硬的推上一把就可以了。 “安心。” 理发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有些兴奋地左右望着的哈士奇、顿了顿补充道:“你看好孤狼。” “是,教父大人。” 比格竖起耳朵、恭敬的答道。 在绞杀的指引下,他们很快就进入了一个小隔间。 这里应当布置好了隔音结界——一旦进入这里,外面机器的轰鸣声就瞬间消失了。 而这时,理发师才看清……这个房间内,加上自己也就一共只有三个人。 他挑了挑眉头,有了些兴趣。 绞杀和麦芽酒……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不能算熟悉或者友好吧。 考虑到这个见面的地方,是永劫轮回的据点。 这应该是麦芽酒邀请绞杀过来的…… 但绞杀聊完之后却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让律动回去搬了点人过来……甚至还特地没有召唤战斗员过来。 到底是什么事,才让麦芽酒忽略了其他的法师、单独召唤绞杀过来? 以及最关键的…… 教父坐在绞杀身边,麦芽酒对面的座位上、翘起腿来。 “麦芽酒,”他缓缓开口、直言不讳,“你特地不通知我这件事,是想要欺骗绞杀吗?” 他们在梦界的时候,消息是可以互通的。 就算没有芯片,也是可以交流的。 但他并不知道今天要来这里开会…… “怎会。” 麦芽酒露出了无害的笑容:“不是还有你作为绞杀的幕僚嘛,教父。 “我不叫你来,是因为我觉得……唯独这件事,你不见得比绞杀有话语权。不应该让你干涉他的想法。” “她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 不等麦芽酒进一步挑拨离间,绞杀便直接开口:“假如她的目的是为了扩张下城区……那么最多付出何种代价、才能让我对她何种程度的不义之行视而不见。” 第四十九章 加速的阴谋 闻言,教父微微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趣的看向麦芽酒。 “说的挺好听的,很专业……我是说,有点公司高层忽悠人的那个味了。 “——你是在试图贿赂绞杀吗,麦芽酒?” 他一语道破了麦芽酒这一行为的本质。 最多付出何种代价、才能对何种行为放一马——这正是在试探绞杀的底线,以便于之后对绞杀发起贿赂。 “这可不是贿赂。” 这个有着枣红色长马尾的女人推了推眼镜,那湖绿色的双眼狡猾的转着:“这是由我所发起的,‘合作意向上的咨询’。” “是啊,”教父讽刺道,“你付出代价,他去执行。或许你也可以将其称为雇佣?” “怎会如此,我与绞杀之间向来是平等的关系。” 麦芽酒在教父面前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对自己的言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这是正常的合作,各有所长、各取所需。 “你也知道,我们永劫轮回不像是无知之幕那样暴力、粗俗。里面都是一些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是惜命的。” “是,我知道。” 教父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会欺诈、贿赂、利用、操控上城区……或许还有下城区的某人,但绝不会真正冲到前排、站在明面。 “在此之前,你一直在操控着无知之幕吧。” 他一语道破了麦芽酒的操作:“无知之幕对上城区的扰乱与袭击,客观来说是造成了动乱。而产生了损失、发生了意外、有着不可控制的变化时,你们才能见缝插针,在预案的缝隙中插手进去、以此牟利。 “虽然无知之幕对你的操控一概不知,甚至以为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你。但他们的这种莽撞行为,也正是被你暗中鼓动的……你与他们对抗这件事,本身就催化了他们‘要做点事情’的心。 “——你所操作的,正是他们的心。” 听到这话,绞杀回头望向麦芽酒。 白色毛发的狮子沉声问道:“理发师说的对吗,麦芽酒?” “确实如此。” 麦芽酒点了点头,爽快的承认了下来:“这就是我们永劫轮回该有的手段嘛。” 她笑眯眯的补充道:“还有,你也应该叫他教父,绞杀。教父是我们共同的教父,并不与任何人更亲近。” 这看似是对绞杀的斥责,实际上是对教父的警告。 教父闻言叹了口气。 之前在会议上的时候,教父还对麦芽酒没有什么坏印象……如今单独会面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也是一种伪装。并非是给教父看,而是给在场的其他人看。 她本质上,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坏女人。 看来是得拉扯起来了。 知道这场谈话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于是他也就懒得和麦芽酒客套。 教父翘起腿来、双手十指交叉,身体在座椅上微微后仰,整个人都缩在靠背中。 他闭目养神回复着精神,懒洋洋的开口道:“那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绕过了无知之幕,直接与白狮组联系? “恕我直言,在你们把‘教父’这个称呼鼓捣出来之后,白狮组连下城区前三的位置都进不去吧。 “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是说,你也想插手黑拳生意? “亦或是让白狮组对你们网开一面,不接关于你们的活?” 他讽刺道:“那样的话,白狮组可就真烂透了。负责调停争端、制裁叛徒的组织,有了自己的立场与倾向……那谁还会信服他们呢?” “我并没有接受她的条件……” 绞杀沉声向教父解释道。 但教父直接打断道:“但你动摇了,绞杀。” 他睁开眼睛,看向绞杀。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灵:“不然的话,你现在应该会发怒。” 闻言,绞杀沉默了。 因为确实如此——正是因为他心中还在挣扎,有所愧疚、所以才会低声解释。 而在这时,麦芽酒叹了口气:“直说吧。因为在这件事上,我无法信任不和者。 “他毕竟是精灵。就连短生种,只要活的够久、想法就与我们这些年轻人不一样了。” 对这句话,教父并没有打断。 她说的没错。 无论是麦芽酒,亦或是看上去高大威猛、成熟稳重的绞杀,其实也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我没有来找你,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因为唯独这件事,我觉得只有绞杀能给我一个公正的回答。” “是什么?” “增员。” 麦芽酒的表情稍稍变得严肃起来:“无码者的增员。” 教父眉头紧了紧,随即松开。 他猜到麦芽酒要说什么了。 而麦芽酒摇晃了一下自己的枣红色马尾,继续解释道:“随着天使与我们战争的进一步激化,我们都知道……天使不可能长久待在下城区。 “根据教父之前的推测,天使也不会离开——也就是说,在下城区发生激烈化的小规模战斗,将会成为一种常态。 “如今我们依靠着暂时的团结,能够顶得住天使的攻势。但想必下城区这些乌合之众,是不可能长久的团结起来的……现在还能靠着危机感稍微紧张一下。等到我们真顶住天使的第一波攻势,让天使暂时退去、想必就要放松下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虽然与天使作战的经验会越来越多、但抵抗天使进攻的力度却反而会越来越弱。这个问题的本质,是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真正的团结是无从谈起的。” “你说得对。” 教父点了点头,赞同道:“你继续。” 目前为止,麦芽酒所说的都是合情合理的推论。 “那么,我在想……如何才能增加我们下城区的对抗性呢?我想,答案就是增员。 “要大量增加无码者的数量。要让我们的组织正规化,要让我们的组织深入到上城区……简而言之,我们必须迅速的变强、才有可能顶得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所以,你就打算在上城区引诱他人犯罪、让他们变成无码者吗?” 宋江听了都直呼内行。 “这不是引诱,只是加速。” 麦芽酒面对教父的讽刺,却表现的非常平静:“因为这就是必然的。 “既然下城区会持续处于动乱阶段,那也就是说上城区的物价始终不会稳定下来。 “随着原料端供应紧张,为了抢购数量较少的原料,就一定会有公司加价。 “而这些提高的价格,最终还是只能由消费者买单——毕竟光是‘抢购不到原料’这件事,就已经可以让对方的市场份额缩水了。他们就算提高价格,依然还是卖得掉。 “这就会自然而然的滚起雪球来……购买不到的原料的公司,下次进货的时候就必须用更高的价格来抢购,不然就会面临灭顶之灾;负责原料分销的‘天恩物资调配公司’,不可能忽视这巨大的利益、一定会抬起更高的价格。这毕竟也是算在他们的销售额里面的。 “到时候,下游公司自然就会以更高的价格购买。已经抢到原料的有了更多的流动资金、想要进一步抢占市场,就会买更多……而本就开始缩水的公司,也希望用这个来翻盘。这就是以金钱构成的血肉磨盘,谁先退一步就会被磨的粉碎。 “继续这样磨下去。用不了两三个月,很多小公司的资金链就会断裂、倒闭。 “那会面临着什么呢?” 麦芽酒反问道。 第五十章 以父之名 ——答案是失业潮。 天使进入下城区的第一个月,物价几乎是全面提升了三成。 这个价格非常可怕……但如果能够立刻减下去,其实忍一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问题在于,它短时间内是不会下降的。 物资匮乏的情况将会继续持续,成为常态。之后物价提升的幅度肯定不会有这么高,但也会很持久。 第一个月有三成的话、第二个月哪怕只提一成,也会再度压倒一些家庭。 就算天恩集团这个月已经反应了过来,开始从其他空岛调配物资……但七巨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其他空岛巴不得幸福岛倒霉。能让一些学术大拿、业界大佬逃过去,对他们来说有益无害——退一步讲,也可以从他这边挣个高价运费。 反正空艇本身也天天空载超过六成,那不如顺便载点货来卖、然后再拉走点特产。 可幸福岛作为一个主打文娱产业的浮空岛,它不像是安瓿生物医疗和透特灵能,有其他空岛触及不到的黑科技……它的特产是什么呢? 自然是“偶像”。 或者说,是即将成为偶像的“预备队”。 “接受偶像训练到一半,就作为‘商品’被拉到其他空岛。名义上是‘外派’到分公司、和分公司下属的小公司,实际上连流放都不是……而是‘出售’。这些年轻男女,就是幸福岛能提供的、其他空岛所匮乏的……最好的货物。” 麦芽酒缓缓说道。 在偶像的预备阶段,就接受过如何取悦他人的残酷训练。 无论是层层筛选、以及美化义体的改造,包括言行、唱功、舞蹈、谈吐的训练——这正是从流水线上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以“取悦他人”为卖点的产品。 它可以深挖最广泛的用户群、找到市场抓手、实现生态闭环,也可以聚焦顶层设计、着眼联动细化、增加横向不同场景价值、赋能客户以反哺公司。 ——简单来说,幸福岛的偶像可以摆出来给大众观赏、赚没钱人的钱;也可以卖给其他公司高层赏玩、直接赚有钱人的钱。 这叫一个产品,两种准备。 “而‘偶像’这个群体,很容易堆积过多的压力……通常来说,家里也不会太过富裕。他们收入如此之低,是熬不住第二批物价抬升的,只能接受公司给出的、看似丰厚的条件,成为笼中之鸟。 “一批一批被运走的他们之中,早晚会诞生出恶魔。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个过程引爆在众目睽睽之下。” 说到这里,麦芽酒的目光变得深沉。 教父眉头紧皱。 如果麦芽酒的计划成功……那毫无疑问,会带来巨大的动乱。 幸福岛原本就是以这种文娱产业作为麻醉剂,其中“偶像产业”算是最主流、收益最大的业务之一,同时也是麻醉感最强的那一批业务,仅次于天恩集团开发出的诸多虚拟实境游戏。 但反过来说,假如这里出了问题,会带来的混乱与恐慌也是最激烈的。 下城区的自动化工厂能够源源不断的生产生活必需物资,因此就算不断的大幅涨价、也是肯定饿不死的。该吃的要用的,都是一概不少。 既然饿不死,人就不会去拼命。 那么虽然人们会抱怨,但说不定天恩集团的收益反而会提升—— 毕竟现实里的物价提升了,但是虚拟世界的物价可没有提升……甚至还可能出几个节日礼包。 既然如此,那购物还不如氪金。 而这种麻醉感的代价,就是存款的进一步降低。 “原料端的稀缺,又会导致那些小公司一轮又一轮的裁员降薪。等到这些小公司倒闭,幸福岛就会出现大量的无业游民……就算这个时候原料供给补上了,但公司也已经倒闭了、员工也已经离职了。已经抬上去的物价,既然人们已经适应了,那么也不会一时半会降下来…… “毕竟天恩集团可不会管控物价。幸福岛上的公司,大约得有七八成都是天恩集团控股的,他们巴不得能多卖点、卖久点。 “到时候,外派到其他空岛上的‘移动金矿’们把款项打回来,他们还可以给员工涨薪——用这样的名义,从那些游离小公司的离职人员中吸取年轻而优秀的人才,并踢下去内部的‘淘汰者’完成自我换血。 “于是最后,我们在和天使战斗、下城区的工厂被摧毁、上城区的普通民众生活变得艰难困苦、小公司纷纷倒闭员工失业……而天恩集团则赚的盆满钵满。 “到了那时,恶魔的出现就会引发连锁反应。稍加宣传,恐惧、憎恨与从众心理,就会让他们逃离上城区……我们下城区将迎来第一波增员潮——恐怕有人连芯片都不会、也不愿拔除。他们只是想要临时住在这里,以后还会离开。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麦芽酒摊了摊手,仿佛在拥抱什么无形之物。 她强调道:“那可能是我们下城区唯一的翻盘点。 “大量无辜者的流入,会让天使投鼠忌器。而高端的技术人才、新生无码者与非法灵能者的增加,又会实在的增加我们的力量。 “无论是与公司合谈、亦或是在下城区营造出自己的秩序——这都是必须的条件。” “——而前提就是,让你去当首领?” 教父哈哈一笑,指出了麦芽酒刻意模糊掉的部分:“如果下城区的规模真的大幅增加,像是我们现在这种划分地盘与帮派的管理方式,就无法管理这么多人了。甚至这一波下来的人会自我结成同盟,制造新的内乱。 “如果绞杀答应了你,你接下来就会说……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下城区需要一个新的首领。一个能够统合所有人的首领。” “是的,所以我推举了你。” 麦芽酒干脆的答道。 她露出狡猾的笑容,那是毫不遮掩自己的阴谋——亦或者说,是正大光明叙述自己阳谋时的笑容。 “我只是作为幕僚就可以了。还是说……我作为永劫轮回的首领,与你们说了这么多、为下城区想了这么多,甚至将教父推举上位,却连一个幕僚之名都不配有吗?” “当然会有你的位置。” 教父深深看了一眼:“但问题不在这里。 “与权力在谁手中都没有关系——你又混淆了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下城区这样就组成了一个实质意义上的政权。” “那又如何?” 麦芽酒反问道:“人聚集在一起,就构成了社会。在社会之中,必然存在权力。而如果权力不在应该拥有权力的人手中……那些不该拥有权力的人,就会拥有权力。 “就算你不上,也会有人上。不是你,不是我,不是绞杀……也会是托瓦图斯。也会是其他的首领,新生的法师,甚至是从上城区下来的人……里面必然还会有总公司派来的奸细与间谍。 “而我所预言的场景是必至之日。造成这一幕的原罪在于公司本身,正是因为公司的贪婪,才会有这样的一天。既然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我们早做准备又有何不可?” 枣红色长发的女子,言语没有任何迟疑。 她的眼神深邃,意志坚定。 “……你让我刮目相看。” 教父沉默了一会,随即感叹道:“我太低估你了。” 闻言,麦芽酒笑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称呼?城主大人?市长?首领?还是说……王?” “教父——即可。” 理发师缓缓答道:“我只是你们的教父,仅此而已。” 第五十一章 竞争对手 看着理发师严肃的表情,麦芽酒反倒是推了推眼镜,露出了与那张知性而清秀的面容所不相符的柔媚笑容。 麦芽酒上半身向前倾斜,若非是教父缩在了靠椅中、这一动作甚至会让他们能嗅到对方的呼吸。 她发出甜腻的声音:“爸爸~” 虽然发音类似,但理发师能明显听出来,对方所叫的并非是“教父”。 他平静的注视着对方那湖绿色的瞳孔。 “这就是你,单独叫绞杀出来的原因啊。” 教父缓缓道。 绞杀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认真听了一下。 “绞杀这个人很单纯。他是发自内心的,打算在下城区营造出无码者的秩序;他对权力本身有着掌控欲望,同时又是我的朋友与先导。听到要将我捧上王位,肯定是在些许的遗憾之后、感到由衷的高兴……对吧。” 教父说到这里,与绞杀对视一眼、确认对方的想法。 绞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于是你就被骗了。” 教父简单的答道。 绞杀闻言,顿时眉头紧皱,回头看向麦芽酒。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不然的话,在已经拥有了压倒性的权威与武力的情况下……他不至于连小小的白狮组都不能完美统治。 但绞杀还是一个多疑的人,他无法相信法师之外的无码者。他只相信以身份带来的立场。 原本为了白狮组的前行,他只能费尽脑力、勉强去思考。 而在理发师来了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认识了教父后,他就逐渐习惯了放弃思考的生活。 “你依然混淆了我的问题。” 教父注视着麦芽酒:“我所问的,并不是‘为什么我们要组成政权来控制下城区’,而是‘下城区组成了政权会带来什么影响’。 “你说得对。就算我不上,也会有人上。我相信托瓦图斯一定会试图组织起来一个大同盟,其次就是从上城区下来的那些没有摘除芯片的人,也会组成一个同盟。甚至可能与我们争夺生存空间。 “这个事情的本质就在于,一个原本稳定的小圈子,突然引流进来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数量与之前圈子的总数差不多,但他们不安定、恐慌、吵吵嚷嚷。他们为了‘安心’,就会变得具有攻击性、会试图侵略原住民的地盘……” 就像是原本性格温和的绿色蚂蚱,在种群密度过高、食物短缺的情况下,也会变成侵略性极高的黄色“蝗虫”。 “那我说的不对嘛?” 麦芽酒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如果我们下城区,不能在他们抵达之前抬出来一个话事人,等他们进入下城区之后甚至会迎来内战。” 但理发师闻言,却只是深深的、直勾勾的看着她,甚至把麦芽酒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原来如此。” 他轻声道:“我懂了。你的目的原来是这个啊。” “……是什么?” 麦芽酒笑出声来,但理发师知道这是她在隐藏自己的不安:“我都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是这么说了吧。” 男人答道:“你正是在‘担心’。” 他那清澈而悦耳、仿佛随时都能够唱出歌来的声音,如今只是吐出一个词语就足以震慑人心。 “你看到了未来。上城区陷入混乱是必然之事,他们进入下城区也是必然之事。这诚然不错。 “追根究底,这是因为天恩集团并不打算解决他们所面对的事……以及更重要的,他们不在乎。” 教父敲了敲椅子扶手:“你们也知道。幸福岛的无码者数量是最多的,也是占据了最多区域的。 “可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强吗?是因为我们团结吗?是因为公司害怕我们吗?” 他一句一问,虽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气势却是那样逼人。 至于那个答案,其实就连绞杀都知道。 “答案很简单,因为公司不在乎。或者说,我们这些无码者,本身就在被公司所利用。 “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能够存续,并非是因为我们强大、人数众多。而是因为公司不在乎。 “认清现实吧!会进入下城区的,原本就是一群失败者,是被上城区的快节奏生活淘汰的人。 “无论是自愿进入下城区,亦或是走投无路被赶了进来,下城区都起到了一个容纳垃圾的作用。而如果那些有芯片的人,也选择来下城区躲避一段时间的生活呢? “公司的态度会如何?” 不等麦芽酒回答,教父便自顾自的答道:“答案是,公司会很高兴。” “……为什么?” 绞杀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们下城区的数量增加了,但是公司反而会高兴?” “虽然就你个人来说,上城区与下城区的生活会差很多——没有芯片就没有数字货币、无法购物,没法光明正大行走于上城区。只是被执行部的人看到就会被攻击、逮捕、驱逐。 “但其实对于公司那种高度来说……你生活在上城区与下城区,其实区别是不大的。” 理发师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不然也不至于要模仿他人来求生。 只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读了很多书、还有很多见识。最多也就是能感受到他人的情绪与心理,隐约触及到对方人格的本质,除此之外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可在这个连知识与历史都被控制的世界中,竟然能因此而成为智者……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为绞杀解释道:“因为根本的问题在于——公司其实只需要极少部分的人产出劳动成果。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劳动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都是为了更多数的人的生存、生活而进行的劳动……那么,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人’作为市场呢? “但因为下城区的自动工厂,最基础的衣食住行已经能够得以满足。而天恩集团又是以文化娱乐为主业的垄断集团……在这种情况下,上城区有多少公司是必须存在的?有多少人是他们不能失去的? “麦芽酒前半部分说的是没错的。动乱一定会发生,无非就是早晚的事。 “和那些人想的不同……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下城区,是对公司最爽快、最激进的报复。但对公司来说,这些人自愿进入下城区、反而是两全之策。 “‘垃圾’自己就走进了垃圾桶,让上城区的管理成本降低了;而等到形势得以缓解,他们又会再度爬出来,进入到市场环境中兴冲冲的恢复付费行为。 “——那可太贴心了。” 理发师讽刺道:“他们自以为是在报复公司,在逃离上城区,但实际上这正是公司所乐于见到的。 “而正因为公司乐于见到这一幕——它才会成为必至的未来。不要颠倒了顺序。” “……也就是说,”绞杀终于理解了理发师的意思,“那些人,本质上是被公司亲自赶下来的吗?” “所以你也应该能知道,在这个时候统合下城区意味着什么。” 教父呵呵的笑着:“假如说,犯罪者、无码者是‘永久性’的垃圾。那些连芯片都不准备摘除的‘暂住民’,就是‘临时垃圾’。等到物价再度平稳,他们还是会回去的…… “天恩集团并不需要他们的劳动。给这些人开出的岗位都没有任何意义,因此缺了他们也无所谓——真正‘有所谓’的,刚离职、甚至尚未离职的时候就已经被挖走了。 “但是,市场需要他们付费。而如果成立了下城区的‘实质政权’,就意味着一件事。 “那就是,我们在和公司争夺‘付费者’。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就成为了天恩集团的‘竞争对手’。” “……可我们连公司都不是。” “那无所谓。因为实质意义上,我们就是在与他们争夺‘市场’。” 从无关紧要的“垃圾堆”,变成了争抢市场的“竞争对手”。 “那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教父冷笑一声。 第五十二章 请求我的宽恕 “麦芽酒所担心的事很简单——她担心这里变成崇光岛。” 不等绞杀听了一半就向麦芽酒发难,教父就继续解释着: “你也认识坦陀罗,知道崇光岛是什么样子的。” 名为“坦陀罗”的法师,就是在崇光岛的“黑区”中生活的天生无码者。 在崇光岛,下城区已经不再是犯罪者的天堂……而变成了贫民区。 幸福岛的房价与房租,以及食品等必需品的物价都是非常低的。因为天恩集团并不需要以此牟利……他们需要用安定的生活来稳定“幸福值”。真正昂贵的东西,是那些纸醉金迷的娱乐产品。 在幸福岛,将自己全部的收入都拿来氪金、追偶像的人绝对不在少数,甚至超过三分之一的总人口。 这甚至形成了一种潮流——人们会以此攀比,以投入的短时金钱确定自己在圈子内的地位。而一旦这种投入无法维持下去,就会立刻被其他人抛下。 天恩集团甚至都不需要催他们氪金,玩家与粉丝内部就会互相催促。 如果只是来旅游的外地人,他们就可以感受到货真价实的“幸福岛”。在这里有着能想象到的所有娱乐方式,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玩、绝不会厌烦。 但对本地人来说……甚至想要存起钱来,都是很困难的事。 ——以幸福岛的游戏公司举例,如果不玩自家的游戏、不在游戏里充钱,甚至会被同事们疏远。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原本应该很多的“可支配收入”中,很大的一部分就变成了社交成本。 可崇光岛不同——因为崇光岛过高的房价,很多人买不起上城区的房子、直接住在了下城区的彩钢房中。 因为人工智能技术的高度发达,崇光岛哪怕是下城区也有巡逻的机器人、以及遍布下城区的摄像头。对于普通人来说,上城区与下城区似乎差别也不是很大……除了见不到阳光、不够那么体面、上班太远之外。 崇光岛的无码者中,几乎都是一些灵能黑客、欺诈师这种“高端智能犯”,其次就是能够躲开人工智能追踪的高端杀手——崇光岛管这个职业叫“意外设计师”。单纯的武力犯罪者、依靠灵巧行动的窃贼,和智力不够高的诈骗犯,都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监控彻底锁死了……他们只能躲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虽然天恩集团根本就看不起下城区,但如果能投点内奸下来作为闲棋、他们也肯定是乐意的。” 教父非常肯定的说道。 就像是他真的看到了往下城区投放内奸的公司高层一样。 “公司甚至都不需要亲自派兵剿灭我们。他们只需要给我们的反对者送一些武器、一些后勤补给……或者再隐蔽一点,通过内奸把某个‘疏于防备的武器地址’告诉那些‘临时下城区居民’,他们就可能迅速成长起来、至少也可以变成难啃的骨头。” 无码者可没有什么梦想与信念可言。 只要后面没有枪顶着,没有首领盯着、一旦见势不妙,看对方火力比自己猛那肯定会掉头就跑。 假如对方的火力实在太猛,而背后首领催得又急——直接联手把首领干掉,然后当场反水也不是不可能的。 既然大家都是乌合之众,那自然是哪边得到的支援多哪边就能赢。 “……那如果不管他们,我们就会被他们挤压生存空间;可管他们的话,我们又会直接站到最直接的对立面上。” 绞杀眉头紧皱,只感觉到头疼:“那我们岂不是已经败了吗?” “两害取其轻。” 麦芽酒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我的计划是,先控制住局面……再以此为根据向公司谈判。” “谈不了的。” 教父毫不犹豫的答道:“哪怕我们成功统合了起来,但也不是铁板一块。 “还记得‘迷宫’吗?连法师都能渗透,那些普通无码者自然更好腐蚀。他们只需要不断给我们内部隐藏的反对者一些帮助,我们就会疲于奔命……反复重复‘内部清洗’的这个过程,直到让人们恐惧或厌恶的离开我们。 “看起来我们人数众多,战斗力强大。但我们根本就不团结。 “团结——才是最重要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 为什么麦芽酒会专门把绞杀拉出来谈话。 因为在所有的法师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投降派”,有招安的需求。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也只有他们两人稍微有些“责任心”。 其他的法师要么就是疯子,只想报复上城区或者公司;要么就是只要自己能跑、哪怕当狗也无所谓,根本不想管其他人——说不定跑了之后还想回头对付下城区。 而绞杀和麦芽酒的目的,一直都是“保持下城区的大体结构”,来将其变为合法组织……至少也要让公司不再攻击他们。就像是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一样,默认那些无码者的存在。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战胜公司的。但是这件事又必须董事点头。 可教父揭露出的真相,又让他们绝望——麦芽酒也并非是看不到这一幕,她只是还有些许侥幸心理。 所以教父才会感叹,他的确是小看了她。 至少在这种死局之时,她会选择拼一把……虽然赌上的不只是她自己的命,而是整个下城区的存在。 “那我给你们一个建议。” 教父缓缓道:“你们还记得那些佣兵吧。 “我的建议就与他们有关……我建议可以成立一个佣兵联盟。统合下城区所有的佣兵……由我成为首领。” “……可那些‘临时住民’怎么解决?” 绞杀一边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沸腾了一样:“他们才是关键吧?” “别急,大狮子。” 麦芽酒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还有吗?” 她脸上再度挂起了甜腻天真的笑容:“爸爸~” “……别那么叫我。” 教父被噎了一下。 他总感觉她在恶心自己,但没有证据。 “算了,我继续说……” 理发师轻咳一声,继续解释着:“我们可以让那些佣兵之间内部信息共享。 “也就是说,我们并不在明面上联合起来。但是那些被我们控制的各个佣兵团之间,可以跨越我们之间的组织关系,形成一个佣兵组织。 “因为佣兵是刚需,一旦形成了组织、我们就是实质上的成为了‘佣兵行业’的垄断组织。 “在佣兵的任务信息能够互相流通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做到什么?” “能够提升任务价格?” 麦芽酒积极的思考着:“或者,让那些中间人不敢再灭口佣兵? “我们实质上,成为了一个所有中间人都必须对接的‘超大中间人’。” “是的,我们成立了佣兵平台。” 教父点了点头:“而这意味着一件事…… “佣兵任务一般都是对抗性的。要么是与公司对抗,要么是与保安对抗,要么是与其他佣兵对抗。 “一旦能够调配人力资源,就意味着佣兵执行任务的效率会大大提升。 “而我们甚至可以通过控制佣兵的‘胜负’……来影响上城区的局势。” 就比如说两方公司商战,互相雇佣佣兵来攻防。 但如果,教父希望其中一个公司能够获胜呢? 那么另外一家,就雇用不到什么靠谱的佣兵。那将是一场必败之战。 “换言之。既然公司想要通过他们控制我们下城区,就让他们随便来……我们给他们让地盘。” 教父缓缓说道:“但相对的……我们也要同步控制上城区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司。 “你的思路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麦芽酒。无论下城区变得多大,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公司根本就不怕我们,我们也拿不出来什么能和公司谈判的东西。你那样盲目扩张,反而会让下城区变得显眼……给总公司一种‘他们已经开始逐渐失控’的感觉。只会下定决心让他们剿灭下城区。 “我们恰恰是不能具有一个实体的。我们只能以一个思想、一个念头、一个组织的形式存在。必要之时,地盘、据点都是可以抛弃的……宛如伏行之雾,可见而不可触。 “总公司可以控制那些小公司,而我们也可以控制他们。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才和他们成为了同一水平的存在——一跃而上成为了棋手、而不是棋子。 “他们如何剿灭都无所谓。我们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住在那里,我们甚至可以不在下城区……因为影响这一切的只是我们——这是我的‘意欲’而已。 “让那些公司正视我们吧!让他们必须尊重他们的教父,如同你们一样。 “不尊重他们的教父,就再也雇用不到什么可靠的佣兵了。但如果他们打算全力与我们战斗,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这些公司首要的敌人。 “公司的敌人,永远只能是其他公司;而公司和公司是不能长久的联合起来的,他们眼里只有利益。 “那么,我们就可以反过来……通过控制其他公司,来攻击与我们为敌的公司。真正想要谈判,得要这种程度的影响力才行。 “对于那些董事们来说,只要不是影响到他们的事,都是小事;只要是无法接触到董事会的人,都是平民。他们才不会管那些有的没的……只有真正让他们利益受损,才能让他们正视我们。 “既然按麦芽酒的做法,总公司会把我们当做它的竞争对手——那么,我们最好真的有成为它竞争对手的实力。” “……这不就相当于,公司反而成为了我们的佣兵吗?” 绞杀听闻,反而有些忧虑:“可这能做到吗?” “能。” “……的确能,可这很难。” 麦芽酒眉头紧皱,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她的表情非常复杂,看向教父的眼中多了几分敬意和慎重:“它是可能的。但是执行起来非常困难……而且会有很多种突发状况,非常危险。” “我能做到。” 教父毫不犹豫的答道:“毋庸置疑。” 如果他真的只是下城区的“教父”的话,恐怕真的很困难。他连那些人的联络方式都找不到。 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所以这件事反而会变得非常简单。 顺利的话,甚至就连上城区的动乱问题都可以顺利过渡。 “你的格调还是不够,麦芽酒。” 教父深深看向这个长着马耳的女人:“你的自作聪明,险些让下城区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不容置喙的答道:“叫我教父,请求我的宽恕。我来为你解决这些麻烦。” “教父。” 这次,麦芽酒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她深刻的理解了两人之间的绝对差距,这是上次的会议中没有体会到的:“请帮助我……请宽恕我之前的自作主张。我真的是为了下城区。” 理发师从座椅上直起身体来,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触碰了她的耳朵。 这是她的灵亲特征。 是她作为“兽”的证明。 “我应允了。” 他的眼中是宁静与慈悲:“我宽恕了。 “交给我吧。” 第五十三章 地下家族 麦芽酒作为欺诈师出身,她肯定是非常聪明的。 在被教父精准的指出了她计划中的问题后,她没有继续嘴硬、狡辩,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立刻接受了更为正确的计划、甚至愿意为此而道歉。 仅是这一点,理发师就能断定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 理发师甚至觉得,麦芽酒的脑子比自己要聪明的多。 自己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到的东西,她立刻就能理解…… 就像是老师为优秀的学生讲相当困难的数学题。 老师也得思考一会,才能理清思路——但他才只是刚讲了几句,学生就恍然大悟听明白了。 前来求教,并不代表学生就不如老师聪明,只是她缺乏了一些经验。 理发师非常理性……因为他已经见过了非常非常多优秀的人,对自己的才能大概是什么样的程度、早就有了相当清醒的认知。 因此,他不会沉浸于这种“帮人解答难题”的优越感中,误以为自己比对方要强。 ——他只是先行者而已。 麦芽酒手里握持着一个早就打入到上城区的欺诈师团队,同时手里也有着佣兵资源。如今还得到了白狮组这个“下城区秩序维护者”的支持,一切资源都已经到手了。 她甚至能看到短暂的未来,能够理解下城区的处境。 但她无论多么聪明,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无论是打算疏远绞杀与教父的关系,亦或是打算架空教父、争夺权力,也只是她在危机与迷茫之下的盲动。因为在主观上,她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因此她就不自觉的忽略了计划的负面作用、以及它成功的可能性和成功之后的后续影响。 面对巨大的压力时,人总得做些什么。不然无法安慰自己,无法让自己安心。 但只是让自己安心、而不去正视痛苦与困难的话,只会造成巨大的疏漏。 这也是团队、幕僚和智囊团的意义。 无论是多么聪明的人,一旦有了强烈的期望,念头就总会有偏颇。 那渴望抵达彼方的欲望,会歪曲原本睿智的大脑。因此才要众人的智慧来辅助自己。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因为理发师本身并没有这种恐慌与欲望、所以他才能保持清醒与理智。 ——因为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无码者。 以后,或许也会有真正降临到他身上的麻烦。到了那时,作为外人的麦芽酒给出的建议或许会更有建设性。 当然,即使如此…… 她试图算计自己的行为,也不会简单的被宽恕。 一边轻轻抚摸着麦芽酒纤长的马耳,教父一边缓缓开口道:“我会解决你的麻烦。 “那么你呢,麦芽酒?你希望如何报答我?” “您想……怎样呢,我的教父?” 麦芽酒抬起头来,一边轻轻蹭着教父的掌心、一边发出略带沙哑的声音:“怎样都行。” 但教父的眼神清澈,冷淡如无风之湖。 “你欠我一次。” 教父说:“以后记得还。” “我会还的。你的教女会记得今天的一切……您已经两度解救了下城区。” 麦芽酒的言语之中,透着发自内心的诚恳。 ——以及,毫不遮掩的贪婪。 如果说今天之前的她,对教父的态度是将他视为与自己平等的统领,因此深深忌惮、疏远。 从今天开始,她开始渴求着能够得到教父更多的助力……以及偏心。 这并非不可能。哪怕是再开明的父亲,在几个孩子之中也总有更偏爱的那个。更不用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教父了。 “既然如此,教父。” 麦芽酒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耳朵,从教父手中抽出来。 她抬起头来,提出更进一步的建议:“‘组织’必然是要有‘据点’的。但如果是‘家庭’的话,就只要有‘家’就行了。 “如果要解散下城区的组织实体,防止公司的报复……或许我们可以组成‘家族’。” 她顿了顿,看着教父没有反对才继续说道:“我听闻,在古老的地上时代,有一些特殊的、有权势的人会组成‘家族’。他们将一个具有标记的词语插入到自己的名字中,将其称为‘姓氏’。 “一旦结成家族、有了共同的姓氏,自然而然就有了相同的利益目标。哪怕是关系比较远的人,但只要有着相同的姓氏、也总会互相拉一把…… “如果失去了驻地……准确的说,是失去后勤补给之后,组织就很难控制那些位于组织边缘的人。他们虽然依附于组织之中,但对组织本身却有着恐惧心。因为他们是因组织的武力而被逼迫加入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可如果组成家族的话,或许这一切就会有不同。大家都是‘一家人’,彼此之间都是义兄义弟……彼此之间当然可以保护、共渡难关。连同兄弟的家人也可以一并保护起来。” “听起来不错。” 绞杀双手抱胸,沉声道:“不如设定好辈分……让小辈不能违抗长辈的命令,而兄弟之间严禁斗殴。任何行为都得跟自己的‘长亲’汇报一下,而长亲则要为此负责、也要看护好自家小辈。” “听起来倒是和你的‘缄默法则’有点像。” 麦芽酒看向绞杀,赞同道。 她一直都对这位在下城区也在努力维持秩序的男人相当欣赏。 绞杀所创立的缄默法则,正是下城区在过去的三年中快速成长的原因——绝对不能攻击公司高管、精灵与圣职人员等大人物,也不能去碰那些麻烦的东西,以免为其他人惹来麻烦。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申请庇护。在遇到麻烦的时候,进入白狮组的地盘中……哪怕是永劫轮回或者无知之幕找他们的麻烦,也多半会给绞杀一个面子,选择退去。 接受绞杀的庇护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从此以后,就不能透露任何不利于白狮组的情报。 这正是绞杀所设立的“缄默法则”。他通过这一法则,让白狮组成为了下城区实际意义上的“秩序维持者”。 哪怕是比他更强的组织,只要希望下城区的秩序还存在、就不能对他动手。 “我认为这一法则可以进一步扩展……并非只是我们白狮组,而是扩展到整个下城区。至少也可以扩展到多数。” 绞杀缓缓说道:“我们成立‘家族’,而不像是组织那样强硬的控制他们、逼迫他们为组织工作或者战斗。而是通过更软性的‘长亲’来实现一级一级的控制。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不要驻地、而是直接打散。等上城区的那些人下来,我们还可以吸纳他们加入进来。谁把新人拉了进来的,就让他成为新人的长亲、直接负责对方的安全与发布任务。而家族里面的人为了能够成为‘长亲’,出去帮忙宣传也就成为了自我的意愿、而非是强制的命令……” “他们会加入的。” 教父点了点头:“这种没有什么要命的约束、兄弟彼此之间还会相互保护的神秘组织,只要他们能够确定这是真的、多半是会加入的。 “我们只要根据他们的性格,去分配给他们一些或者正义、或者邪恶的隐秘任务,就不用担心他们失控。再给他们一些工作的时候得不到的好处、或者在他们被欺负的时候找兄弟去帮他们复仇,在家人遇到麻烦的时候也一并去保护……如此一来,还可以养成一种集体荣誉感。 “为家族拼命,可比在公司中天天上班好晋升的多。 “恐怕就连一些公司高层的子女,都无法抗拒这种黑暗的魅力——更不用说是那些浑浑噩噩的薪奴了。” 对那些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逐渐麻木的社畜来说,这可太刺激了。 若非是他已经加入了巴别塔,恐怕连罗素自己也无法抵抗。 ……等等。 说起来,他自己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被骗进去的? 第五十四章 一切战术转换家 “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泄露太多秘密。” 麦芽酒冷静的分析着。 如果是接纳他们进入自己的帮派驻地,一旦进来内奸、就可能会变成特洛伊木马一样的情况。 但这种情况下,他们可能连自己家族的高层叫什么都不知道。 命令会一级一级的传递下去,虽然迟缓而臃肿、但组织结构却会变得稳固许多。叛逃所带来的影响也会压低到最低。 确实是个好计划。 “那如果有人不服从我们呢?” 绞杀提出一个可能:“比如说那个精灵。” “不和者吗……” “无所谓的,”教父答道,“我们允许持有不同意见的人出现。但对方必须支持‘家族制’、以免组织被上城区派来的奸细直接控制……就像是迷宫那样。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想和你们两个共事的话、也可以成立自己的家族。然后再另行组建一个委员会,让家族到一定规模的‘族长’自动成为委员……而我则作为委员长,同时也是教父。” “可这样的话,我们法师就无法控制下城区了。” 绞杀立刻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一定会有‘非法师’成立家族的。这样法师的权力不就相当于被他们分薄了吗?” “要的就是这样,绞杀。” 教父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出来了……绞杀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对“法师”这个群体有着过高的荣誉与认同感。 无论是全熟还是麦芽酒、亦或是不和者与迷宫,都只是将法术作为一种力量、将法师作为自己独有的身份。尤其是麦芽酒……对她来说,“法师”的身份是不如“组织首领”的身份高的。 但绞杀却将“法师”视为自己的骄傲。 教父解释道:“如此一来,教会就没有歼灭我们的理由。因为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这不再是‘法师成立的庞大组织’,而是‘被部分法师渗透进去的组织’。他们甚至需要派人渗透进来,或者成立他们的家族……这样的话,也就宣告下城区的秩序得到了教会的认同。 “而我们这些作为法师的‘委员’,先天就是统合体。我们是连携一气的,甚至在梦界中可以开会……相比较其他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优势了。 “我们必须降低自己的纯度,来吸纳更多的人才、获得更多的认可。而为了这一目的,我们就要先将之前的‘犯罪组织’的概念从我们身上抹除。” “您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有什么计划了吧。”麦芽酒恭敬的奉承道。 教父点了点头。 他双手十指的指尖轻触,置于桌上。 “我这边得到了情报。有一位总公司的董事之女,要在今日晚些时候进入下城区、拍摄我们与天使的战斗。” “……她来做什么?” 绞杀眉头紧皱:“要是余波炸到她的话,公司会发疯的。”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把她哄骗到‘家族计划’中吗?” 麦芽酒的思路则与绞杀完全相反:“这种叛逆小女孩,应该抵挡不了这种诱惑。让她成立属于自己的家族,让她去上城区帮我们拉人?” “这也是一种思路……但不是哄骗。而且现在还不是时候。” 教父缓缓说道:“她这次下来,是会带着天恩日报的记者的……新闻将会全程拍摄、并且同步直播。并且特别执行部的那三个家伙也会跟在她们身后作为保镖。 “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眉眼沉没于阴影之中:“一个很好的……让下城区的那些犯罪组织‘溃败’的机会。” “假败?” 麦芽酒猜到了教父要说什么:“脱壳逃生吗?” “也可以真败,怎样都可以。关键是,让我们顺势蛰伏起来。 “让人们看到,下城区的罪恶组织已经被天使剿灭……我们放弃据点,总要有一个借口。而这就是最好的、最合理的时机。” 教父缓缓说道:“犯罪组织的溃败,会让人们放松警惕。如果在那之后,上城区的犯罪率锐减、那就可以证明‘罪恶已经被消除了’,危机已经结束了。而到了那个时候,天使就会成为人们的眼中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们所熟悉的安全世界已经回来了,甚至变得更安全了。那么试图把他们改造、管的事很多的天使就变得碍眼了起来。” “……公司会相信吗?我们突然就溃败了,而且恰好就是在他们直播的这一天,这太刻意了。” “公司肯定不会信的,但是平民信了就行。与其说是他们会相信,倒不如说是他们心里正是如此期盼着、因此渴望着这是真的。” 说到这里,教父瞥了一眼麦芽酒:“就和之前的你一样。期望会蒙了他们的眼。 “人们总是短视而健忘的。在那之后一段时间,假如再有人在暗中组成‘家族’……一个势力范围不限于下城区的‘家族’,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与那些‘已经被剿灭的犯罪组织’联系在一起。” “……那样的话,其实根本就不是无码者组织了吧?” 绞杀敏锐的注意到了什么:“与其说是无码者之间的家族,倒不如说是所有‘不顺之人’报团取暖的组织。里面根据需求与派系不同,而分成了诸多家族。” “正是如此,我的朋友。” 教父笑了笑,站了起来。 他看着坐在原地的两人,回头俯视着他们:“既然公司会派人打入下城区,那么正确的应对方法就是——我们也同步派人打入上城区。甚至要更早、要更快一步。” 有一位姓孙的战术大师曾说过这样一句有道理的话—— 一切战术转换家。 不得不说,这句话是有点道理的。 “我带来的人,你们先安置在这里。记得保护好他们。” 教父叮嘱道:“等天使来袭前,我会再度潜入进来……等那个时候,我们会再离开这里。” “……您怎么知道天使什么时候会来?” 麦芽酒有些愕然。 “这很简单。” 教父神秘的笑了笑:“只要你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就可以了。” ——他当然没有那种朋友。 所以得自己上。 随后,理发师就离开了永劫轮回的驻地。 接下来,他要换回群青的身份……去找天使们,用一些相似而不同的话、来帮助他们确定今晚发起袭击的具体时间。 “……虽然理论上来说,我只是一名演员。但总感觉已经开始干导演的活了。” 罗素心里吐槽道。 第五十五章 不甘心与无所谓 “录像?直播?” 在无明的房间中,他正盘在前来拜访的罗素对面,喃喃念着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词。 在思考的时候,他长长的衣摆之下、盘成一团的蛇尾无意识的拖行在地上。 “我还以为,只有艺人和记者才会参与直播呢。” 他看起来有些苦恼:“是什么人会看?有小孩子吗?” 总是温和笑着、顶着黑色的光环、留有纯黑色的哑光长发的这位黑曼巴天使,此刻看上去竟是有些害羞……或者说拘谨。 “如果看上去太过血腥暴力,会不会带坏年轻人?或者会影响我们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他推了推眼镜,看上去颇为忧虑:“或者,要不我向教会汇报一下?或者战斗的时候留点手? “乐园鸟主教好像就出身于下城区,或者我向她请示一下?” “你太紧张了,无明。” 罗素摇了摇头:“你要习惯这件事……在幸福岛,任何人都可能开直播、分享自己与他人的生活。 “在这里可没有什么隐私可说。毕竟这个时代基本上是人均义眼……你们那个时代,有多少人近视、需要戴眼镜,现在就有多少人改装了义眼、一劳永逸。像我这种没有改装义眼的反而是少数。 “而在改装义眼之后,就算启动摄像头、也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东西,都会被录制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又如何维持个体的隐私呢? “我只是走在路上,就会被人拉走合影、或者跟在后面偷拍。经常还有人开个直播,炫耀自己遇到了我。刚来幸福岛的时候我也是不适应的,天天尾巴和耳朵都会炸毛……但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罗素无奈的摊了摊手:“公司和教会不让你们离开天恩园区出去逛街,也有部分考量是基于这个原因。” 这些天使们,都是一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虽然都是相当可靠的战士,但实在是过于单纯了。就连幸福岛上的平民,都比他们心思要复杂得多。 他们一旦严肃的接受采访,很容易被引导着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有可能对公司造成打击,也有可能打击到教廷的声望,还有可能对天使这个群体造成不好的影响。 想要教这些天使学习“怎么说话”、“怎么骗人”是不可能的。 天使虽然力量来自于古代的圣贤,但他们自己并没有经历过圣贤的事迹、内心远比圣贤更加纯净。一旦被社会污染,就会开始深入思考“为什么”……得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答案、让他们自己的人格得到成长之后,就不一定能适配现有的光环了。更不用说“故意说假话”这种行为,本身就会对圣秩之力造成损伤。 而假如不教他们待人处事,那可就是个大漏勺。根本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能说。 尤其是在幸福岛这个基本上人均心思复杂的地方。 “无论如何,直播都是一件好事。就算你去询问教会或者主教,也一定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天使的威能可以增加教会的声望,而凶恶的下城区不法分子则可以增加你们行动的说服力。” 罗素非常确定的说道:“考虑到那两位大小姐找到地方的时间……我的建议是,晚上八点半以后再正式攻坚。尽量拖长攻击时间,但不要超过零点;优先使用更美观、更华丽的战斗方式,尽量保持自己不受伤。” “……但是之前我们向他们发射过了压制法术的圣水导弹,有效期只到晚上七点多。” 无明皱眉思考着:“要再来一发吗?” “好看的话就可以来。” 罗素的回答非常直接了当:“你觉得可能影响你们的形象就不要来。” “……我们的直播,真的会有这么重要吗?” 无明又有些紧张:“会有很多人看吗?” “保守估计……” 罗素思考着:“可能上城区三分之一的人口都会看吧。” “幸福岛有四千万人……那也就是说,一千多万?!” 无明难得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人类的上半身直立而起。 但罗素却只是淡定的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往下面盘点、不要把自己抬这么高。 “很正常……这可是战争直播啊,无明。会死人的战争,而且是最尖端的技术。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罗素摇了摇头:“若非我也有正事要做,我肯定会目不转睛的看完的。恐怕还会买点薯片和可乐,拉着朋友一起看。 “别说幸福岛,算上其他空岛……这个世界已经有一百年没有战争了。” “……这听起来,倒是挺让人欣慰的。” 无明叹了口气:“在我们战斗过后,其他人就不必战斗了。” “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欣慰。” “因为我觉得有点空虚,还有点迷茫。” 黑曼巴天使说着,看向窗外。 那是通天般的天恩高塔、带着流光划过天际的浮空车、架在半空中的空中铁。 从这里还可以看到“赛纶总裁”的巨大雕像,看上去竟是宛如神明一般庄严肃穆。 “和地上时代比起来,我感觉世界的确是变好了。 “人们不再因饥饿而死,几乎不再有无法治疗的疾病,杀人与抢劫犯都会付出代价,孕妇、孩童和老人也不必因战争而不断转移…… “人人都有工作,娱乐手段丰富到眼花缭乱的程度;人们分别之后,也能随时在网络上见面、而不再是永别;人人都可以上学、人人都认字;与现实几乎一模一样的虚拟世界中,还有着比这一切更加丰富、美好的生活。” “……但我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它好像没有那么好,人们也没有那么快乐。” 无明幽幽道:“过去的我,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会为击溃法师们的暴政而战斗至死。我认为那种单纯的感觉是快乐的、直接的。 “可如今,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是那些年轻的法师?是那些下城区的犯罪者? “可他们甚至都已经被驱逐到了生存的边缘,光是活着就很困难了。而且那都是一群不到三十岁的孩子,放到过去这都是一些法师学徒而已……根据我们的规矩,学徒是不算法师的。因为他们还有着人类的道德感,没有畸化成恶魔…… “……哦,抱歉。我忘了,现在真的已经有恶魔了。这个比喻看起来已经不能用了。” 有着黑色长发、戴着眼镜,气质温和友善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人们不幸。 “如果说,我们在过去面对着有形的敌人、现在就是所有人都在对抗一个无形的敌人。砍不到,烧不死,抓不住……但它又确实存在。” “……这个问题,我就不回答你了。” 罗素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平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英雄’。就像是我们以前流传在地上的英雄故事一样……英雄到来,然后匡扶正义。” 无明看向罗素,毫不遮掩自己的羡慕:“不需要思考那么多,也能够很快乐。啊,抱歉……我不是说你没有脑子的意思。” “我知道。” 罗素点了点头。 他答道:“我们这些‘英雄’的确非常快乐。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英雄,只是‘英雄’这一舞台形象的扮演者。因为民众渴求英雄,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英雄能给他们,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些英雄的扮演者、来为他们创造英雄的迷梦。 “真正的英雄是非常痛苦的……因为成为英雄就意味着失去、也意味着不再为人。 “英雄是不能犯错的、更不能失败。哪怕是我们这些仿造的伪物也是如此。一旦虚饰的神格破灭,甚至只是沦为凡人,就会迎来比崇拜更盛烈百倍的攻击。 “英雄也只是凡人。也会犯错,也会失败,也会动怒,也有私心……但人们希望看到的,是永远正确、永远胜利、永远睿智、永远无私的‘片影’。是不能有一丝缺憾的理想。 “人们哪里是在崇拜英雄呢?” “他们期待的是神吧。” 无明答道:“能够立刻解答一切疑问,立刻消弭一切痛苦的‘神’。” 他对此颇有感慨。 作为赛博教会的一员,作为圣秩之力的持有者、和现任天使……他恐怕了解这件事比罗素要早个一百多年。 “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强大,罗素。没有人能够成为神。” 无明安慰着:“英雄也好,法师也好,天使也好,灵能者也好……大家在觉醒自己真正的才能之前,都不过是凡人。 “虽然英雄负担了过多的期待……但也正因如此,才能够在压力之下得以成长。 “我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是什么让我们觉醒了才能呢?”罗素问道。 他希望能够得到另外一个答案。 但这条黑曼巴的答案,却与摩根非常相似: “我想,应该是痛苦吧。” 无明想了想,答道:“是自己或他人的痛苦,孵化出了最初的‘愿望’。” 那么,“英雄”与其他人的区别在哪呢? 罗素刚想继续询问,但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无明反问道:“罗素,你会舍弃自己的英雄之名吗?” “不会。”罗素肯定的答道。 “那么,你是为了名与利才紧握着不放吗?” “我根本不在乎那种东西。”罗素非常肯定的答道。 无明追问道:“所以,你为何一定要行走于这条道路上?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吗?” 不,我甚至能够成为精灵…… 罗素张了张嘴。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不甘心。 哪怕只是虚饰的伪物。 哪怕只是资本塑造的偶像。 哪怕人们渴求的,也不过是他们心中那虚幻的神像…… 但依然还是不甘心,依然是意难平。 ——我其实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我明明是可以改变一些东西的。 不是为了证明些什么,而是为了确实的做些什么。 仅怀着心中最初的热诚,不问得失的行于某条永不回头的道路。 “……我明白了。” 罗素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明。 他苦笑道:“本来是来教导你的,结果不知何时反而变成了对我的心理治疗。” “因为你的眼神,在向我求救啊。 “我以前也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候。不如说,我现在也还是很迷茫。” 黑曼巴天使温和的说道:“但我可以尽我所能的……分享属于我的经验。 “它不一定那么正确。但或许就可以让一位年轻的英雄不至走上歧途。” “……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无明先生。” 罗素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他,是“群青”。 虽然这个问题,可能会给作为“教父”的他带来麻烦…… 但如今的他毕竟不是教父,不能从教父的立场去思考问题。 每次登台之时,他都必须抹掉其他的“自己”。 “请讲。” 无明认真的点了点头。 “在直播中,如果你们表现的更弱一些,那么民众就会因为恐慌下城区的真实战斗力、而希望你们能够留下,公司也会希望你们来维持局势的均衡;但如果在直播中,你们表现的更强,那么民众就会因此而安心……在无码者的组织被打散之后,天使就不再是必须之物。虽然人们会更放心,可你们反而就成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公司也会试图把你们赶走…… “那么,你们今晚打算如何表现呢?” “……原来如此。” 无明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如今我们的存在,已经与民众对立了啊……” 因为这天上的岛民,已然成了不义之人。 好人遇到天使就会安心、恶人见到天使就会不安。 毫无疑问,空岛上的居民已经倾向于后者了。 罗素心中念着。 “我知道,你渴求着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很可惜,我给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这条道路,并非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非此即彼。” 顶着日蚀般黑色光环的天使缓缓说道:“其实,我甚至都不想攻击下城区的这些法师学徒。更不用说那些无码者了。 “我们攻击这些法师学徒,只是为了让法师的传承不会从新时代再度复兴。我们之前所对抗的法师,其实都已经是非人的魔物了…… “如今必须剿灭这些法师学徒,已经说明了我们的失败。因为我们昔日的战争并没有根绝传承……我们功亏一篑。倒在了胜利之前。 “既然陆地上的法师没有根除,既然空岛之上会有无码者,那么法师的传承是无法根除的。就算我们将他们杀灭,也会再来一批,然后再杀、再来……这个过程往复循环,没有止境。” 蛇天使答道:“所以,我的答案是——无所谓。 “就算让我们直接撤走,等这些法师们成长起来、我们再杀回来付出百倍的代价与之苦斗,也无所谓。 “说到底,天使也只是兵器而已。既然是兵器,就不要思考那么多了。” 群青怔怔的望着无明。 他心中突然明白了过来。 无明这哪里是“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他早就明白了,只是没有说出口。 或者说,是已经看清了一切、但不愿意首先行动。 因为无明已经累了。 “我明白了。” 罗素缓缓点了点头。 另外一边,摩根前往了麦芽酒安置自己的临时房间中,来准备“补个午觉”。 但就在她关上门不久后。 却从自己的身后,听到了一个冰冷而淡漠的声音。 “摩根,是吧。” 她警惕的回过头来。 那是脸上有着一道刀疤般蚀刻纹路的男人。 他的左眼给人以钻石版冰冷的质感,神情平淡、没有一丝笑意。 “我是巴别塔的坏日,你或许听过我。” 听到这个名字,摩根浑身一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男人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容置喙:“坐。 “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第五十六章 大罪 在摩根刚入这行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过了坏日之名。 世界上最危险的罪犯。 被七空岛连同教会联合通缉之人。 只要看到他,不需要任何警告——任何平民都可以攻击并杀死他、也可以选择立刻通知执行部。 杀死他会得到高额嘉奖,甚至只是提供他所在位置的具体情报也能得到不菲的奖金。 ……但这是理论上。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摩根也从未听过有哪家公司的执行部真正与坏日打起来过。 甚至就连“坏日”这一名字、这一形象本身,都算是秘密。 新闻几乎不会播,各种节目都不会讲。 唯一会提及坏日的,也就是有各种小道消息的自媒体与主播。 但他们也是讲的半真半假,每个人讲的故事都不一样。当好奇的观众打开总公司官网的“通缉”项目里,总是迎面第一个就能看到坏日,以此确定的确是有这个人……但也就仅此而已。 人们依然无法从总公司这边主管的任何媒体报道中,听到关于坏日的任何报道。甚至没有关于他具体犯了什么罪的描述。 ——这又能算是哪门子的通缉? 这世界上还有不公开也不宣传的通缉? 而知道巴别塔的人就更少了。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巴别塔这个组织其实是一个知名的记忆盗窃集团。至于掩藏其中的更多罪行都是秘密。 而“记忆盗窃”这种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遥远。一般人看到就会忘记,只有下城区的犯罪组织与佣兵团,才可能有这个黑暗组织的恐怖传闻。 但等摩根成为了一名杀手后,她才终于知道坏日到底做了什么事……也知道了为什么公司要用这种方式来通缉他。 ——谋杀多名精灵董事。 这样的罪行,的确是没法公布的。那会带来巨大的动乱。 各个空岛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公司高层心怀怨恨。 但从小时得到的家庭教育、到长大后学校里得到的知识,都告诉了他们精灵生而高贵,与凡人截然不同。 寿命、才能、容貌、智慧、品性,都与人类截然不同。甚至没有会让人联想到野兽的灵亲特征,仿佛是“更洁净的人”。 原本公司董事就已经是贵不可及的大人物了。 总公司董事,更是可以一言一行之间改变整个空岛。 比如说,摩根还在上学的时候,幸福岛就有一位人类董事提出了“多维学习”概念。 简单来说,就是鼓励开办课外补习。 幸福岛的义务教育仅有五年小学,从七岁到十二岁。 十二岁之后,虽然也分高中部和初中部,但都是连升连读的。 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前三年级是没有升学压力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初中部提供集中住宿……但到了十五岁晋升到高中部之后,就允许学生校外住宿。 这位董事提议将学校里传授的知识压低到最低,只教授“普遍常识”与“公开知识”两个项目。从原本上午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半的上学时间,缩短到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改为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同时每周原本五天的学习时间改为四天。 剩余的时间,就是“多维学习时间”,也就是“发挥每个人的优势特长”。 无论是家庭教师亦或是补习班,都可以插在原本的学习时间里。 从高中部开始,还可以选择“社会实习”,也就是做临时工;或者是“企业实习”,也就是提前到公司挂职镀金。 无论是哪种,只要提交申请就可以不来上学。 ——但问题在于,升学考试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简单,甚至还变得更难了。 通过“普遍常识”与“公开知识”的毕业考试,仅仅只是拿到了敲门砖。之后针对不同大学,还要单独去这个大学进行“个别知识”的考试。而这个考试中使用的试题都是专业课知识——甚至比本学校大一的期末考试还要再超前半个学期。 这必然所有人都考不好的。因为中学肯定不会教这个,只能从“企业实习”以及补习中得到相关知识。 除此之外,学生也可以提交“社会实习”和“企业实习”的工作记录,作为大学招生的参考。 而这位董事提出了这个概念之后,幸福岛所有的中学、大学在一年之间全部实装。 万余人的家庭教师与补习班教师队伍在短短一年间就拉了起来,大学教材与补习班教材眨眼之间变成了热销图书,数十家主打入学参考与针对各个大学编写指导书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甚至就连主播行业,都多了一个“大学辅导”的热门分类,直接成为了热度前三的标签。 与之相对的,更多的年轻学生被卷入了“偶像练习生”的血肉工厂之中。 他们也不是想要成为偶像,或者自信自己能够成为偶像,或许也只是走投无路。 “偶像”已经是除了“店员”、“代练”、“网游打工仔”这种没有什么学历要求的工种之外,唯一能让他们稍微有一点可能翻身机会的职业了。 因为平民真的上不起学。 为了降低昂贵的学费压力,很多人从高中部开始就被迫去参加“社会实习”。还有不少人根本连中学都不会去上,因为“浪费时间”,十二岁就被家人送到了偶像工厂、进行肉体意义上的“养成与改造”。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位总公司董事,在某次公开会议中,随口提了一段话。 这还是一位人类董事。 他们在精灵董事面前,简直是稚嫩如孩童。 没有任何空岛有任何一个案例,是人类董事能排进顺位前十二—— 总公司和其他公司的董事会不同,在大事上采用的是“少数同意制”。 这也与摩根的主要工作目标有关,所以她才能知道这种秘密。 所谓的少数同意制,也就是按照“顺位”依次发言。只要二十四人董事会中已有八人同意这项议案,剩下的人就可以不用发言了。而无论精灵董事的位置如何变动,人类至多也就是来到第十三位……这意味着,人类董事的意见几乎不会对精灵有任何影响。 除非精灵那边以六比六,七比五的比例僵持住,才会参考“人类董事”的意见。 而在必要的时候……顺位太高的人类董事如果不愿意自行退出董事会,就要派出摩根这种人来通过威胁、勒索甚至肉体消灭的手段来消掉关键位置的投票。 至于那些“吞并某个公司”这种不需要召开会议的小事,每个董事都可以自行去处理。 如果对方不愿意购入股票,也可以派出摩根这种人,来让对方同意。 他们的手段通常不是逼迫对方同意出售股权——因为那样没有什么意义。对方心怀怨怼,就不会塌心为这些大人物工作。 正常的手段,是与其他大股东与创始人提前确认好合同,然后再让控股股东“失踪”或者“意外”掉。 到时,他们有优先购股权。就可以成为新的控股股东来完成兼并协议。 这样的事,摩根已经做过不少了。 她哪怕非常清楚,自己这行根本没有退休的可能,只能一直做到死……也根本不敢反抗卡玛尔瑟、甚至都不敢逃跑。 若非是她实在是被逼到了绝路上,绝不可能敢于试图刺杀卡玛尔瑟。 这和卡玛尔瑟所持有的“法术”没有关系。在她动手之前,根本不知道精灵还有这种可怕的力量。 真正束缚了她的,是思想。 是那些从幼年时就约束了她一生的思想。 公司高层是绝不能触碰的大人物、董事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无码者都是卑劣的罪犯、不幸福是有罪的、精灵是比人类更高贵的生物、灵亲症是一种短生种生而俱来的疾病、世界是属于精灵的而人类只是宠物…… 以及,“这一切都是正常而合理的”。 重重常识与观念的锁链,将她死死捆缚、约束。 当得知坏日都做过了什么的时候……她甚至为此而感到恐惧。 恐惧于—— “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敢对精灵动手呢?” ——他不怕吗? 居然刺杀总公司的精灵董事,这是何等无法无天的狂徒? ……而如今,她的立场已与当时截然不同。 摩根看向坏日的目光异常复杂。 恐惧、畏惧、敬意、迷茫、感慨、钦佩…… 以及…… 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第五十七章 英雄的命运 坐在座位上的摩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抬起头来望向坏日的眼神中却有着难掩的期待。 那期待的火光异常微弱,像是在寒夜之中划燃的火柴。 “看起来你知道我,这就好办了。” 坏日嘴角无声的上扬,露出锋利的犬齿。 他那冰冷的独眼义眼死死盯着摩根,像是要把她看穿了一样。 他大大咧咧坐在摩根对面,翘起腿来。 “巧了,我也听过你。水鬼……是吧。” 这并非是摩根作为杀手的代号,而是执行部在调查被她杀死的人时给这个无名杀手起的名字。 因为被她杀死的人,如果尸体被发现的够早、是会在死者身上与房间中看到莫名水渍的。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被溺死了之后,搬到这里一样。 “能够将人凭空溺死的非法灵能者”,最后有意无意的、案情的调查就拐到了这个方向上。 “你是想干掉卡玛尔瑟,对吧。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我……” 不等摩根回答,坏日的那只义眼就从摩根脸上的微表情中搜寻到了答案。 于是他立刻打断摩根的话。 他继续发问:“你第一次被送回来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看着摩根震惊的面容,坏日无声的笑了笑:“是的,我都听见了。不用想什么谎言来搪塞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虽然心中还是害怕,但摩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托瓦图斯先生那里开始吗?” “或许更早。” 坏日答道。 正确的答案是,他一直尾随在理发师身后。 虽然卡玛尔瑟应该不会得到过去周目的记忆,但这不代表理发师本身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之前“教父”动手杀人的时候,他差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杀气、直接跳出来了。 他对这种蠢货没有任何耐心可言。 坏日光是看到他们存在就会心烦,而看到这些傻逼犯蠢更是杀心自起。 教父杀死其中一个人,某种意义上还真是救了其他人。 虽然从坏日的角度来说,这种人并没有什么拯救的价值。但他有一个好习惯,就是不会干涉朋友的选择。 既然理发师觉得他们有拯救的价值,那他也懒得管。 坏日不会像是那些蠢人一样,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要在朋友身边指手画脚。 但他比理发师更了解下城区的这些渣滓。 除了首领还算是正常人……其他人根本就不讲道理,做事没有逻辑、不讲利益。 任何行动都只凭心情,或者说“情绪”。 谁要是突然发了疯,打算给他们的教父一枪、准备扬名立万怎么办?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 以罗素的实力,肯定没那么容易死……最多也就是“理发师”的变身形态被打掉。 但今天不同。 今晚的刺杀行动,“群青”是不能参与其中的。因此“理发师”这个身份绝不能出事。 所以自从理发师进入下城区,坏日就悄无声息跟了上来。直到理发师再度回到上城区,他才敢离开对方的身边。 在那之后,他第一时间就通过鹿首像的传送能力、先摩根一步到了她的临时住所等她。 虽然摩根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的态度其实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你从没有见过我,对吧。” 坏日缓缓吐了一口气:“看来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我应该见过你吗?” “当然。” 坏日讽刺的笑着:“就算没有你这茬……我与你的那位‘前男友’先生,也是打算在今晚凌晨零点去刺杀卡玛尔瑟董事的。 “但你第一次是从凌晨三点半回来的,自那之后每一次都是零点回来的。 “——可你每一次都没有见到我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坏日看向摩根的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这意味着,你的存在让我们被迫放弃了这一任务。 “因为刚刚被我刺杀一次的卡玛尔瑟,怎么可能还会在街上闲逛?怎么可能还会被你遇到? “而如果他已经成功将我或者理发师送到了过去,那么如今就应该是我和或者他在反复循环。等到你那个时候,我们中的某个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的身高比摩根要高上不少,因此现在能够轻而易举的俯视这位黑发马耳的女孩。 “……但我第一次,直到凌晨三点半都没有看到你们。” 摩根强忍着恐惧,努力为自己申辩道:“那次应该与我无关……” “所以,那已经是被改变的未来了。” 坏日打断道:“谁都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理发师认为那是他刺杀失败被杀、而你的出现救了他……但我持相反的意见。 “我会认为,正是你的存在让我们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他盯着摩根,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就是群青——他是英雄。他的存在至关重要,众人瞩目。 “他不知道自己的分量。卡玛尔瑟是不敢直接杀死他的……如果他要杀死群青,一定会使用法术把他送到过去。 “——可他有未来的记忆吗?” “……他是群青?!” 摩根脱口而出:“怪不得……” 她脸上满是震惊,掺杂着恍然大悟与懊悔:“我不该把那孩子卷进来的……” “你已经把他卷进来了。就算没有你这件事,他原本也打算刺杀卡玛尔瑟。” “……他是总公司推出来的英雄,怎么会刺杀一位精灵董事?” “而这就是他和你最大的不同之处了。” 说到这里,坏日脸上是毫不遮掩的、近乎炫耀的愉快笑容:“他为什么要刺杀一位精灵董事呢? “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他自己的生命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卡玛尔瑟的存在也没有危害到他一丝半毫的利益。 “他是为了‘他人’,而舍弃了自己‘英雄’的立场——转而去刺杀一位精灵董事。 “什么复仇、什么帮助他人、什么了结因果……简单来说,就是‘他乐意’。 “因为他想,所以他就去做了。刺杀一位精灵董事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特别需要理由的事……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对他来说,精灵与人类不差多少、董事与平民更没有什么差别。” 说到这里,坏日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也软化了一些,轻轻叹了口气。 “你听过大象吗?” “……我在灵亲学上听说过。是很少见的动物。” “准确来说,是濒临灭绝的动物。只有桃源岛的动物园中还有少量养殖,以及在安瓿生物医疗还有少数作为基因备份而被冷冻。 “那是一种非常巨大的动物。身高可以到四米高,体重接近五吨重——那是实实在在的古代魔物。注射狂化药剂之后,以血肉之躯就可以对抗经验丰富的义体战士,光是奔跑就能踩死步兵、撞塌建筑。 “但这种动物,是可以驯化的。” 坏日缓缓说道:“在很小的时候,象会被铁链锁住、关在象笼中。 “在这个笼子里,他们只能勉强站立。无法奔跑,无法躺卧……如果试图挣脱铁链或者倒下休息,就会立刻被电击。如果有人拉扯铁链而不顺从,也会立刻被电击。 “这种锁链就算带电,也是绝困不住成年象的,连电击的效果也会低很多。长大之后将大象拉出去,那铁链自然是不会再带电的。这对游客来说,看起来也会觉得‘太残忍’。 “但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习惯,长大后只是细细的、无电的锁链就能将它们轻易困住。因为它们已经不会再挣扎了。 “——你就是那样的象。” 坏日盯着摩根,一字一句的答道:“水鬼小姐。你早就能够挣脱铁链了,但你没有。 “所以,你才会陷入到如今这种境地。让所有人都变得更加麻烦。 “而罗素不同。这些锁链关不住他。 “哪怕是我,挣脱这些锁链的时候也是痛苦无比。但他不同……他生来就是要改变这一切的。 “这就是英雄的命运。” 但摩根却只是抿起嘴唇。 “……跟我说这些秘密,真的好吗?” “当然。” “因为我快要死了吗?” “与之相反,因为你快要诞生了。” 坏日一字一句的答道。 摩根看向坏日,突然明白了一切:“就像是……蓝歌鸲那样吗?” “没错。” “那我愿意。” 摩根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需要的话,就把我的身体拿走吧。 “这也算是……另一种团聚了。” “他的灵能具体是不是这么运作,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毕竟你的灵能,的确很有价值。” 坏日平静的说道。 “确实,”摩根无奈的笑了笑,“我的灵能,比我这个人有价值多了。如果我会消失在时间的夹缝中,但我的灵能能帮到群青的话……我当然会同意。 “他愿意帮我,而没有索要任何回报。我也无以为报……” 刚刚痛骂完摩根的坏日,闻言慢慢露出了笑容。 缓缓说道:“我们来合作吧,摩根。彻底结束这一切……我来告诉你更多的秘密。 “还有,我希望你不会怪群青。他并不知道这些事。 “毕竟每个英雄的背后,都要有一位冷血无情的‘经纪人’。来让‘英雄’不至于流血又流泪。 “他的确是个好人。但只做好事是活不长久的—— “与其让英雄被迫变得成熟,倒不如换个人来替他们去做。” “你倒的确是个恶人。” 摩根轻声说道:“但也不会让人太讨厌。” 坏日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更换了称呼。 “谢谢夸奖,摩根女士。” 第五十八章 霞 霞正站在车厢之中。空中铁的车厢。 空中铁正高速穿行于在市区之中——那些仿佛从两侧那些巨大建筑物的腰间探出的,仅供空中铁穿行的纤长通道、在空中绕出一道道优雅的弧度、将人们快速输往空岛各处。 它会让霞联想到动脉血管。 而地上那些慢慢开行着、等待红绿灯的车子,与更缓慢的行走着的人们,则像是这座巨型城市的静脉血。 那么,那些开浮空车的人呢? 公司高层,执行部,记者,已经出了名的偶像。 以及一些生意并不那么合规,因此并不在公司中、却同样富有的商人。 众所周知,浮空车无需遵守交通规则。浮空车会自己制定航道,避开其他浮空车和突起的建筑物。那自然不需要多少驾驶技术。 它并不像是空中铁一样行走于固定的道路,也不像是机动车一样会堵塞于车流中、等待红绿灯与十字路口的疏散与分流。 它自有一套属于它自己的规则——只要别撞到其他开着浮空车的人就行了。 那就像是转移中的肿瘤。她想。 她也可以是开着浮空车的人,宛如无翼之鸟飞行于天空之中。 但她厌恶那种感觉。 同样是肉体凡胎,但当有人能仅凭自己的意志便在天空中随意飞行的时候……他看向那些只能在地上爬的人,心中难免就会有掩藏不住的那么一丝轻慢。 他们将会误以为自己是更高等的造物。 哪怕他没有任何特殊与才能,只是个人账户后面的信用点比别人多上几个、十几个零。 这些无形无质,仅以一个虚幻的数字所表达的信用点……却能让一部分人凌空而行。而他们竟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生来高贵,因为他们身后有着无形之翼。 跟他们是说不通的。霞心中想。 她小时候的“玩伴”,几乎都将此视为理所当然。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总觉得不对劲。 作为总公司的董事之女,她血脉流淌着“上层”之血。只要她想,至少也可以成为公司中层以上的领导,而且这个过程完全合情合规。 她从小接受包括剑道、数学、金融、射击等十三种不同的技艺教学,高中时就能在公司实习。 道奇逊会把她安排到集团公关部,给副部长当助手。 看起来副部长是一个并不算太高的职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但天恩集团这边情况不一样。 天恩集团的公关部直接隶属于最高管理层的管辖、同时对其他所有部门都有提出建议与要求的权力,公关部部长本身就由天恩集团的总裁担任。而副部长才是真正的部长。 副部长是不需要资历的,因为他基本已经升到了上限。 只要部长离职或者升迁到董事会,他自然而然就会顶上、成为新的总裁。 至于副总裁——这个位置才是不会升迁的,因为这个位置原则上是没有自己的主管部门的,是一个“灵活的位置”。这一般是做错了事的总裁,才会被分到副职、或者是被挤下来的董事,就会落在这个位置。主要负责吃闲饭和背锅。 从这个晋升途径来说,副部长比道奇逊只低两级。 他会给道奇逊一个面子,给实习生正常的待遇——比如说在能够通过的公关案后面写上她的名字。 这已然算是开恩。正常来说,实习生提出的公关案永远也不会通过。 当这些实习生提出的公关案被交到组长那边的时候,必然会被驳回。但他们所提出的可能性与思路,却会被组长用自己更高的学识与工作经验加工成看起来完成度更高的样子,然后再交给副部长。那的确不是实习生所提出的想法,因为无论如何组长也会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不管那修改是否有实质上的意义。 只要通过一个公关案,天恩集团就可以在她的“优秀实习生”上签字。她的履历上将会有“在中学时期便已有数次成熟、成功的公关案”,而这个履历可以让她轻松以特招生的待遇进入天恩大学。她本身的学习也不会差,可以再升迁到研究生。 而从这个时候开始,道奇逊会给她安排到公关部正式任职。她这个时候大概二十三岁,只需要正常在学校上课、每天来公司逛一圈打卡签到就可以了。这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再是实习生,中间如果还有其他的公关案自然也会签署上她的名字。 等到研究生毕业,她可以继续读博、也可以直接回到公司。而这个时候,她同时是应届毕业生、还有多年优秀的工作经验,落地就直接可以成为组长或者副组长,而且已经有了丰富的工作经验、肯定不会把事情搞砸。到了这一步,再升迁成为副部长就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同部门没有远比她更优秀的人横空出世,这个位置就已经稳了——黑心一点的话,也可以让他横空出事来规避意外。 这样的话,她最早在三十岁前就能晋升到副部长。 假如其他部门再没有特别优秀的人、能够打破规矩担任新总裁,她等到最初提携自己的副部长——也就是如今的部长与总裁退休或者升迁到董事,她三十多岁就可以晋升到集团总裁。既然如此,董事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以任何标准来说,都是足够圆满、毫无瑕疵的闪光人生。 只要她服从父亲的安排,全程别出乱子、最后一定是可以落位到公关部副部长的位置上的。 一切都合乎规则。合情合理合法。 而真正的问题在于,其他人却并不被规则眷顾……仿佛只有她才是真正按照规矩晋升的“玩家”,而其他员工都不过是NPC。 当霞隐约洞察到自己的未来之后,她就为这种规则而感到恶心。 但她说不出来什么,也没法公开去反对什么。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用尽心机为她找到的道途……那确实是对她的爱。 她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没有矫情的权力。 她声称自己有个偶像梦,其实也只是对付她父亲的托词罢了。 她并没有明确的愿望,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本能的不想去做这种事而已。 因此,当听到自己有个高材生毕业的表哥要来幸福岛的时候,霞是狠狠松了口气的。 至少父亲在公司积累出来的资源,可以给另外一个人了……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天天对自己抱怨着什么。 她也无意改变些什么,只要不是自己——只要自己看不到就好了。 但她却为对方的冷血无情而震惊:他居然把表哥发配到了执行部! 那可是个活生生的绞肉机! 每年死者的数量都超过六十人,残废的还要更多。 他甚至还成为了“英雄”! 英雄是什么? 那就是董事的白手套,董事的前台代理人,董事们的提线木偶! 通过突发事件与运营积累声望资源,再用这些资源去说董事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做董事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最后英雄被怒斥、被攻击,承受比接纳的崇拜更盛烈十倍的诅咒而死,但却没有人会关注“英雄”背后的董事。 她实在是对道奇逊太失望了。 那可是姑姑唯一的儿子,是除了自己之外、道奇逊先生唯一的血亲。 可他就这样看着哥哥深陷泥潭,搅入乱局之中却不去救援吗? 就紧握着那份资源,也要喂给自己。 ——那样温柔的人如今却变得如此冷血。 这更是证明了她的观点——这公司高层,不当也罢。 她也做不到什么,也没法反抗什么。 那就逃离吧。 就把那宝贵的机会让给更有才能的人吧。 宁可壮烈的死去,霞也绝不想见证自己被腐化的未来。 第五十九章 瞬间社死 霞刚从空中铁下来,捋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浅金色发丝。 她那灵动的蓝绿色眼睛周围,不化妆也会有清晰的眼线——那是她母亲遗传的银渐层猫的灵亲特征。 她除了发色与瞳色部分继承了父亲的灵亲特征之外,无论是灵亲特征还是容貌特征、都几乎和那个男人没有什么关系。大致来说,是从外观上绝对看不是父女;但假如事先被人说过的话,也还是可以看出相似之处的程度。 她那披肩的卷发,没有经过最近流行的星空渐变色的烫染,是最自然朴素的本色。 七月底的天气很热,但她也没有穿短裙。只是穿着普通的短风衣、露出腰线,下半身则穿着低腰的长裤,腰间还斜挂着一条沉重而略大的银质腰带。除此之外,还有闪闪发光的宝石耳钉与带刺的项圈,看起来是会让人联想到时尚歌手一般的打扮,璀璨夺目。 因为她精致的容貌、与身上那淡雅的气质,不免会引得路人注意。 而当看清她的面容的时候,人们就会更加讶异。 ——很奇怪,居然不认识。 明明是一副艺人打扮,气质与外形条件也这么好、看起来义体改造程度也相当低。但脑海中却根本没有这个女孩的印象,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但反过来说,明明是端庄淡雅的气质、可打扮的风格却与之完全不相符。这种反差感也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霞并不知道周边的人在想着什么失礼的话……但她还是不太习惯被人注视。 在开直播的时候,她可以与弹幕高强度对线;在虚拟世界中,她可以和朋友高强度开车,调戏小男孩;可在线下,霞光是被路人盯着看就会感到害羞。 假如不全是熟人的话,她甚至可以在朋友聚会的时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 别人都以为她是高冷、总是带着矜持的笑容孤身一人坐在角落,但实际上她已经紧张到心脏怦怦跳了。 因为在各种宴会时,她总是要穿着短裙或者长裙出席、更不可能挂着乱七八糟的饰品。 因此,在私人出行的时候,她就喜欢往自己身上堆一大堆象征着自己“不受约束”的要素。 比如说不穿内裤的情况下穿着低腰裤,把腰带单独拿出来挂在髂骨上,或是将项圈戴在脖颈上。 这都是父亲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穿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轻浮了。偶尔她还会穿一些更怪的东西,比如说紧身的皮裤与露出大片皮肤皮衣、或者半透明的高筒靴与兜帽上衣。或者像是手铐一般的手环、或是异常短的迷你裙。 她并非是想要用这种服装来吸引他人的注意,也并不是大胆开放到能够接受这种服饰、并将其日常穿出门……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她觉得穿着这种衣服非常羞耻……所以她才会一直偷偷穿着这种衣服出门。 那种羞耻的感觉,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刺激与抗逆。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微痛般的伤害”。 她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不久,天恩大学更是在天恩区内、离她家不远。 出门的时候,说不定会遇到她的学弟学妹们——光是如此想着,就更让她感到心脏咚咚的跳着。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对的、毫无意义的。 但如果解析自己的这种念头、或许其中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源于对父亲的不满与报复。 她能够意识到,自己心中仍残留着无法根除的傲慢;也能从逻辑上分析出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叛逆行为…… 与不懂事的那些女孩相比,她的学识与见识让她多了一份清醒。可无力的清醒只会带来更大的迷茫。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就如同喝酒装醉一般。 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人们的注视下,霞走进了一家咖啡厅。 名为“金刺梨”的咖啡厅,是最近的店面中少有不安装店内监控的店铺。它白天是咖啡厅,晚上是酒吧。 能放心的不安装监控,据说与老板是个高度义体改造的退休保镖有关——他自己的双眼就是一对活监控。 “老样子吗?” 机械合成声响起:“大小姐。” 义体人头颅上的七枚指示灯闪烁了一下,示意他看到了霞进门。 他从腰间探出的两只多余的手臂正在身侧清洗着杯碟,而两条上臂则在慢悠悠的磨着咖啡。 “嗯。” 霞对着老板点了点头。 她靠在吧台前,抬头四处望去,一眼便找到了与自己约在这里的密友。 留着可爱的茶褐色短发、身材小巧的女孩。其中一缕头发是帝企鹅标志性的金色。 那是名为冰水的女孩。 因为她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以前相熟,两人从小时候就在一起长大。 和父亲给自己介绍的那些“董事家的孩子们”相比,她倒是更喜欢这只小企鹅。 霞其实很佩服冰水。这是她最为钦佩的同龄人—— 冰水的父亲是英雄,她是看着父亲拯救无辜者、行侠仗义而长大的。 因此,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嚷嚷着要以后成为英雄。 但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英雄究竟是何物”的霞、竭尽全力才阻止了对方。 英雄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女英雄更是如此。 没有根基的女英雄,很容易在意外与阴谋中成为高层的玩物——英雄的身份也不过是多加了些许趣味,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在纸醉金迷的幸福岛,想要当好人、做好事是很不容易的。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就算得知了这一切……冰水也没有放弃“正义”。 她并不迷茫。 “——假如英雄之路走不通,我就去当记者。记者走不通,我就当主持人。主持人不行我就当作家。作家不行,我就去当修女。 “如果做不了,我就去说。说不了我就去写,写不了我就换种方式来帮助别人。只是想要做点什么的话,总是有办法的。” 当年只有十六岁的冰水,对自己如此肯定的说道。 正是那句话震动了霞,让她打定主意背离自己的命运。 或许她改变不了什么,但万事总要有第一步—— 只是,霞在第一步迈出去之后,又陷入了新的迷茫。 可冰水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记者。 光是想着,如今自己还在逃避……她就对自己的这位密友充满了钦佩。 某种意义上来说,冰水反倒是她的偶像。 正是冰水给了她一个前进的方向。而在她迷茫的时候,也总会找冰水寻求意见。 这次行动,也正是在冰水的支持之下才能完成。 如今她们约在“金刺梨”,正是打算进一步商议计划细节。无论是在网络上,亦或是语音通话都是不安全的。只有在没有监控的线下,才是能够商议这种重要计划的地方。 理论上来说,冰水肯定不会再约其他人。 但霞却讶异的发现…… 冰水的对面还坐着一位少年,他们相谈甚欢。 而且,霞还真认识对方。 虽然两人从来没有见过。但霞单方面的认识对方—— 那正是自己的表哥,代号为“群青”的新任英雄,罗素。 “哟!” 冰水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回过头来对自己打了声招呼:“来这边坐!” 罗素顺着冰水的目光看了过来。 那温柔的面容,却莫名让霞联想到了道奇逊。 但与总是露出和蔼笑容的道奇逊不同,罗素的笑容更让人感觉到真诚、眼神也更加干净。 那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还没有被污染的年轻英雄。 霞刚想微笑着对他点头,打招呼介绍自己——就突然想到了自己如今的打扮。 她顿时就羞红了脸,话语刚到喉咙处就卡住了。 这可是自己哥哥,怎么能让他看到这种不体面的样子…… 决不能暴露身份—— “这就是霞哦,群青先生。” 冰水若无其事的露出了天然的笑容:“道奇逊董事的女儿。” “群青”闻言,回过头来看了看霞,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喔…… “嗯……你好?” 第六十章 梦想派与现实派 “……你、你好。” 和看上去截然不同,霞很小声的回应道。 她面颊绯红、眼神波动的非常剧烈。 你好,哥哥—— 霞原本是想要强忍内心的羞耻,这样光明正大的打招呼的。 但后半截的话,却卡在喉咙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反而显得自己很逊的样子。 虽然霞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英雄”哥哥,也早就认可了对方、甚至对罗素如今的处境报以同情…… 可这毕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太过亲昵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很轻浮? 可如果太疏远的话,他会不会以为自己讨厌他? 保持着这种胡思乱想,虽然脑中思考的非常激烈,但霞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上去就像是死机了一样。 “你坐啊,霞。” 冰水抱着咖啡杯,露出软绵绵的可爱笑容:“是害羞了吗? “因为群青先生很帅,所以害羞的呆住了吗?” “怎么会——” 霞连忙申辩道。 但她立刻就意识到,这话似乎也不对。 于是她连忙坐下,对罗素解释着:“我是说,罗素……你可以叫我菲蕾德翠卡。” 她中间卡了卡,还是无法顺畅的把“罗素哥哥”这一词吐出来。 而这时霞才恍然大悟——这并非是因为自己害羞,而是她还没有完全将罗素视为自己的哥哥。 毕竟作为独生女生活了二十年,甚至就连直系亲戚家里的兄长姐妹都完全没有…… 二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还有一位了不起的兄长。 ——赤手空拳战胜了持枪劫匪,救下了一空艇的人。而在成为英雄之后也是不骄不躁,没有参加任何综艺节目趁热赚取人气和金钱,反而是沉寂了下来、安安静静在执行部工作,如今已经成为了执行部的代言人。 他那温柔谦逊的言语、沉稳可靠的行事方式,再加上那俊美可爱的容貌以及那毛茸茸的耳朵,即使不参加任何大热的活动,人气也在不断上涨。 比起一事无成的自己,她的这位兄长是足以让霞感到钦服的人。 然而这种好感,并不能转化为亲近。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她暂时还不适应。 不过霞认为,自己的暗示应该足够了。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用“代号”互相称呼的时代,称呼真名、分享真名正是亲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这正是委婉的确认了罗素的想法——诚实的暗示他,自己的确就是道奇逊的女儿、并且也知道道奇逊是他的舅舅。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霞,罗素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霞与爱丽丝的五官、身高和轮廓都不相像,甚至作为妹妹还比罗素要高一些。 但从发色与眉眼之间,罗素也能看出霞那与爱丽丝些许相似的痕迹。所以罗素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她的确就是道奇逊的那位叛逆女儿。 他只是完全没想到,霞的穿着会是如此……时尚? 于是罗素只能安慰着霞:“我也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些许不同的爱好…… “是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有通知你,不是你的错。” 他之前在与天使聊完后不久,冰水小姐就找了过来。 她也正好在这里,与其他的天使聊这件事。 看到群青之后,就干脆自我介绍、自报家门……并询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 虽然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但罗素还是跟着她一起找到了这家咖啡厅。 冰水专门找过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她会去找道奇逊告密,就是因为冰水小姐非常理性—— 和总是有侥幸心理的霞不同……冰水非常清楚,她们两个没觉醒灵能的普通女孩、去混乱的下城区必然会出事。 但作为霞的闺蜜,她更清楚霞是劝不住的。 道奇逊对她的保护太好了、也太全面了。 以至于霞对很多事都想的太简单了。 所以,冰水把这件事告诉了道奇逊董事。她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找点人来为她们今晚的行动保驾护航。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正常来说,道奇逊董事会要求她不要去——这样的话,只需要看护霞的话,派遣劣者去下城区就足够了。 霞一定会出事的。到了那个时候,以劣者的力量与威慑力,把霞扛起来就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会有人敢去拦截他。 可那样的话,自己与霞的关系就会变得疏远……霞也会知道自己去找道奇逊告密了。 这样虽然自己没有拿到任何好处,只是为了霞着想。 但这闺蜜肯定也是不好当了。 于是冰水心生一计。 她先是跟道奇逊董事说了这件事,并跟道奇逊董事说、她可以顺势完成一次直播。 天恩日报一直都希望能对下城区进行一次直播或者采访。 这可是上城区的人们,如今最为关注、好奇的东西—— 下城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下城区的无码者如何工作、如何得到食物、是不是非常残酷从早杀到晚…… 这正是应该让记者去报道一下的东西。 之前也不是没有记者去报道。 但新闻还没做出来,人就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以完整的形态出现在了小视频里,或者以分散的形态出现在了黑诊所里。 如此重复了三次之后,就没有记者愿意去下城区了。 既然霞拦不住,那不如多派点人来保护她们。 下城区一般没有网络也没有电力,是无法进行即时直播的。而录播制成的视频,对民众带来的冲击力与真实感,远不如直播大。 她们两个的话,肯定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但如果公司还会派人来的话,就简单的多了……他们完全可以在指定位置插上一个临时基站。 天恩日报就有专门做这行的技术人员,但他们也同样脆弱、需要保护。 而这个新闻,正是天恩集团与赛博教会都希望做出来的东西。 她提出的这个建议,能戳中两方大佬的痒点。 被天使与执行部同时保护的话,就能再从天恩日报那边拉人了。而且通过天使那边,还可以提前确定今晚袭击的地点,这样的话就可以提前布置基站了。 ——于是,她靠着霞的关系说服了道奇逊,靠着道奇逊的关系拉来了教会,靠着教会的关系说服了天使,靠着天使的关系说服了天恩日报。 原本只是两位大小姐送人头的行为,被冰水一顿操作之后,就变成了特别执行部、天使、天恩日报共同参与的一次“真人秀”,而赛博教会和天恩集团都是投资方,能够保证她们的安全。 唯一不知道这一切的……大概就是这场真人秀的女主角,霞小姐了。 她心中还在努力做着“今晚自己可能就会死在下城区”的决心,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让冰水别参与这么危险的事了。 只是霞也不知道冰水为此“下了多少决心”,因此还迟疑着不敢开口—— 第六十一章 洞彻人心的才能 在霞抵达这里之前,罗素已经与冰水交流过了。 这位看上去娇小玲珑的企鹅小姐,头脑是非常清晰的。 她从最开始就知道,找外援这件事是绝对瞒不住的。 因此她直接准备了另外一个借口: ——那就是罗素。 既然有特别执行部的参与,那也就说明了……霞与自己谈论过许多次的那位表哥“罗素”也会参与其中。 那么,如果她先跟罗素这边熟络起来,再给霞看到这一切……霞就会认为,是冰水找到了罗素来保护她们。 霞虽然讨厌道奇逊董事,但是并不讨厌罗素。 同样一件事,让道奇逊来做她就肯定不乐意、但如果是罗素来做……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而既然罗素参与其中,那么罗素用自己的名义去找来同事,在下班之后潜入下城区保护她,这也是很合理的; 罗素在电视上也提过几次,自己与天使们的关系很好……那么他将这件事通报给天使,让天使注意一点、不要主动攻击她们也是很正常的。 如此一来,冰水就把自己暗中做的这一切,都转移到了罗素身上。 就算霞想要感谢,也只会感谢罗素。 这也是冰水刻意为之的。 朋友之间一旦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成分……哪怕是“感谢”、亦或是“恩情”,友情也会变得不纯澈;如果两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太大,关系也会不自觉的变得疏远起来。 如同霞并不会在冰水面前显露自己的财富,把她带到昂贵的餐厅吃饭、去上层娱乐场所游玩挥霍一样…… 冰水也同样不会在霞面前展现自己那“现实派”的智慧与行动力。 她的父亲“皇帝”,并没有给她进行任何的安排。 这位老牌英雄,是非常固执的那种“本格英雄”的派系。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设崩塌”。 他非常坚定的,不给自己的女儿任何优待、不给她找任何关系。 哪怕苦一苦自家人,也绝不会给外人添麻烦。 而冰水正是在这种教育中成长起来的。 她从小就养成了“自己来解决一切问题”的习惯,刚毕业就成为天恩日报的优秀记者。 精通藏拙与装傻的技术,也是属于“现实派”的智慧。 冰水与罗素对视一眼,露出了天然无害的笑容。 “哎呀呀,我忘记通知你了呢。” “你就是故意的!给你一拳!” 霞从冰水那毫不伪装的欠揍语气中辨识出了这一切,羞恼的轻轻给了冰水肚子一拳。 “那,是我故意没有告诉你的哦。” 冰水的声音软绵绵的,还总是拖着长音:“很意外吧。” “不意外!一点都不意外!” 霞羞恼的抓住身边的冰水,用力抱住她作为惩罚:“可恶!你这家伙,可恶!” 看着两位刚脱离“女大学生”这个阶段不久的女孩在眼前打闹,罗素只是双手搭在下巴上、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而很快,霞就想起自己哥哥就在面前。 于是她很快收起了自己不体面的行动,面颊通红的尽力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样不体面的服饰,尽力端庄的坐在罗素面前。 感觉已经说不清楚了。她心中悲鸣着。 原本还想给这位兄长一个“很厉害的妹妹”的印象的…… “真好啊,充满了活力的感觉。” 罗素发自内心的羡慕着,低声感慨道。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能和他这样一起打闹的朋友了。 如今能和他平等交流的人,要么是他的长辈、要么是他的前辈。 哪怕是看起来最屑、最没有架子的坏日,按辈分来说也是罗素的小叔或者大哥——坏日是自己父亲的学生,年龄比起罗素的父亲也不会小太多。 “霞,我支持你。” 看着还有些忐忑不安的霞,罗素鼓励道:“你的计划虽然有些不成熟,但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闻言,冰水嘴角微微上扬。 而霞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但她还有些怕这只是场面话,于是有些畏缩的询问道:“真的吗……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吗?” ——冰水注意到了前半句,但霞只听到了后半句啊。 罗素敏锐的判断出了两人的差异性。 于是进一步调整了自己的态度,修正为了更契合霞此刻期待感的形态: “是这样的。你能从自己如今的座位上离开,冒着风险去为人民发声、为了正确的事情发声。这是很了不起的。” 罗素温和的说道:“最可贵的是,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让异见者闭嘴’、而是‘证明给他们看’。这说明权力还没有腐蚀你。” ——或者说,你还没有学会如何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力。 “你所祈求的不过是公义而已。你在寻求一个‘正确’的答案,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为此,你甚至没有等待的时间,没有深思熟虑的余地。你已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而迫不及待。这种觉悟让你能够付出一切代价。” ——虽然那公义与正确都有些片面,制定的计划乱七八糟、做事莽撞。 “我会支持你,霞。因为你如今虽然冒失,但做的的确是正确的事。但如果你哪天做了错事,我也会毫不留情的打醒你。” ——只此一次,下次不许这样了。 “你们可以放心的去……我不会干涉到你们相处、也不会出现在摄像头中。不过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要认真拍到最后,要记录一切真实。不能喊累、不许后退。” ——我会找人在暗中保护你们,别在直播摄像头底下露出丑陋的样子。 旁边的冰水听懂了罗素每一句话的潜台词。 她顿时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怎么说呢,冰水感觉罗素倒更像是她的哥哥…… 两人的契合度稍微有点高。 但霞完全没理解罗素的潜台词。 她的眼中仿佛发着光——那是些许的泪光。 霞第一次找到能够完全理解她的人,并且这个人还正好是她所钦服、认同的偶像。也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你这样做的没错”。 虽然她也知道,父亲从来没有亏欠过自己什么…… 但她也从未在父亲那边得到过一声能让她感觉到真挚的夸奖。 都不过是“真好听,继续努力”、“考得不错,下次继续”、“做得很好,保持住”之类的话。 总会让人感觉到敷衍,也没有什么实感。 她所努力的一切,在父亲看来都不过小儿科。 的确……道奇逊不像是她一样,有一位“我的董事父亲”来给她铺路。能够凭自己的努力,当年在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成为总公司的董事,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才能了。 但正因如此,霞才会感觉到更大的压力。 因为她所享受的待遇和资源,比道奇逊当年多得多——哪怕只是做到同样的事都不足为奇,更不用说她甚至无法追上自己父亲的脚步。 这让霞感觉到无力。她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正因如此,她才会抗逆父亲给她安排的人生。 罗素在短暂的相处中,轻而易举的触及了她的本质。 这个天真的、心怀正义的大小姐,最为核心的欲望是“证明自己”、最根本的执念是“不服输”。 而这执念的根源,来自于她内心的自卑。 这导致她自卑的压力,根本不是外界给她的,而是道奇逊带给她的。 一般这样的女孩或许会崇拜自己的父亲,最终找一个与自己父亲的成功轨迹相似的男友。 但霞却有着上升的欲望。她想要的是超越自己的父亲……或者至少得到父亲的认可。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二十多岁迎来自己迟来的叛逆期。 那并非是青春期真的迟到了,而是在毕业之后接触社会、参加工作的时候,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压力。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庸庸碌碌的凡人……而作为凡人的自己却享受了如此之多的资源,这让她正义的内心感到了愧疚、意识到了这“并不公平”。 ……怎么说呢。 如果不是自己妹妹的话,这样的性格倒是蛮好骗的。轻而易举就可以被罗素忽悠成眼里只有自己的工具人。 今晚的行动中,她也会很好的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这方面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罗素还记得…… 坏日说过,霞就是巴别塔准备招收的新成员。 她的确是有才能的。 作为董事之女、以及天恩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她在专业领域上的价值毋庸置疑。而且很轻松就可以成为公司高层,能够成为巴别塔的又一根钉子。 同时,她也心怀正义之心、怜悯之心与牺牲之心。 对于生来就高人一等的霞来说,这才是最为可贵的天赋。 虽然没有任何人教导过她,应该如何培养这份天赋……甚至罗素可以预言,如果没有自己、没有冰水也没有巴别塔,等十几年过去,霞就会成为比她的父亲更加冷血的“公司高层”。或许会对自己此刻的天真感到嗤之以鼻。 一个人能够一时抵抗资本与权力的污染,也不代表她能抵抗一辈子。 沉沦于失败的深渊之中,人就会越发迷茫。心灵的力量会被不断削弱。 第一次动摇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因此在罗素看来,如果是要加入巴别塔的话,霞的纯度还不够。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前进。这样的人容易成为不稳定的因素,在动摇之时成为猪队友。 还需要进一步的成长才行。 在那之前,她依然只是工具。称不上是同伴。 现在的霞不过是个大女孩。要让她成熟起来,就要让她真正的痛一次——痛彻心扉的那种痛。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是猫。 猫科的灵亲,都很能忍受痛苦。外人看来仿佛没有任何事,对什么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但当猫承受不住痛苦的时候,往往都已经病入膏肓。 如何在安全的阈值内,找点东西给她练级呢? 罗素思考了一下。 他打量了一下冰水,又看了看霞。 突然有了一个思路。 绞杀和麦芽酒他们,不是打算搞个“家族”、辐射到上城区吗? 这或许就可以作为一次恰当的预演。 “你们听过,‘下城区的教父’吗?他是下城区的无冕之王。” 罗素严肃的对她们说道:“记得在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他。” “……他很强大吗?” 冰水有些忧虑。 罗素缓缓摇头:“那倒不是。 “但他有着能够让人沉沦的黑暗智慧。言语能够洞彻他人心灵的缝隙,很容易就会使人动摇……最终向他献上忠诚。 “已经有许多上城区的人被他控制了。我想,他或许是打算将自己对下城区的统治蔓延到上城区。” 闻言,冰水有些狐疑的紧皱眉头。 我怎么感觉……好像您也是这种人来着? 她心中如此念着,但没敢说出来。 第六十二章 资源告罄 无论是罗素还是冰水,亦或是霞…… 他们三人恰巧都不是那种注重排场与规矩的类型。 因为时间差不多到饭点了,三人也懒得离开咖啡厅去找地方吃。 互相讨论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没有什么想吃的。于是干脆就决定,就在原地点一些三明治、蛋糕、冰淇淋之类的食物,稍微对付一下。 顺便一提,那超大份冰淇淋是冰水点的。 虽然罗素也提了一句,晚上空腹吃冰淇淋是不是不太好……但被冰水笑眯眯的用一句灵亲差异给挡了回去。 他也不好问对方,“你的灵亲特征都有什么啊”。这个话题未免太隐私了一些。 当然,钱还是AA付的。 这主要是大家默契的为了避开一些麻烦。 按照公司的规矩,年龄不同的人们在初次会面时,为表示对晚辈或者后辈的重视,年长的一方往往会请对方吃一顿饭,以示照顾; 而当年长的一方离职、升迁亦或是调任到其他空岛上,双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的时候,当年吃过那顿饭的后辈,有多少还能记得这些年间的恩情、认可对方的提携之情,就可以再请回来。 这两顿饭的规格,与平时请客是截然不同的。通常就预示着看重对方的程度——离职的时候会来多少人,通常也就意味着在公司里的人缘如何、人品如何。 这理论上来说,是七座空岛共有的规矩,似乎是从地上时代带来的。只是不同空岛的执行力度和细节有所不同。 罗素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听说幸福岛这边闹出了大事。 那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因为天恩集团这边有一位高管,在退休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前来送别、最终在自己的送别会上选择了服毒自杀。 甚至因为他不必每天上班,尸体甚至过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毕竟是总公司的高管,地位相当高、结果却死于这种小事。这件事在网络上引起了相当程度的讨论,甚至传到了崇光岛这边。 在那之后,网络上匿名版对这种习俗提出了非常激烈的批评。 于是后来天恩集团顺水推舟,在全岛范围内禁止了这种规矩。顺便加严了对幸福度的审查标准。 但还是有一些老古董,或者很传统的人、仍然坚持在“第一次见面时请客吃饭”的原则——比如说罗素在空艇上见到的那位老精灵,阿米鲁斯。 最后,这种“禁止”反而很快就摇摆到了另一头、成为了一种新习俗:人们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无论聊的有多好、关系有多密切,都不能与对方一同去吃饭。一定要等到再次见面以后,才可以一起吃饭。 最开始,是因为大家很忌讳这件事,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乱想这顿饭的意义。 结果后来又成为了新的“仪式”。许多专家纷纷对此提出各种解释,试图使其变得更加科学、更加合理。 “事实上,这种种病态的规矩,正是空岛病态生活与社会的缩影。” 罗素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随口道:“你们想想,杀死那个高管的,难道是这个规矩本身吗?” “——杀死那个人的,其实是他自己吧。” 霞眉头紧皱:“无论怎么说,一个人都没有来就实在是过分了。 “在总公司工作四十余年,不知道提携了多少人,最后却连一个愿意送他一程的人都没有。这说明这个人已经到了引发众怒的程度了吧。” “也不一定哦。” 冰水左手托在脸颊上,右手挖着冰淇淋,幽幽道:“或许也有可能是大家都忘了他,或者工作太忙了、正好赶上了加班。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 “真正的问题在于……他其实早就猜到了、或者感觉到了吧。不然怎么会把毒药带到送别自己的宴会上。” “倒也差不多。但你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这场宴会本身。” 罗素摇了摇头:“如果大家都过的很好,那么这种聚会就根本不是什么压力,而是团结新员工、送别老员工的‘团建’。甚至公司都可以出钱报销一部分,或者长期包下某家饭店来换个会员价之类的……毕竟它其实是有助于提升团队凝聚力的。 “而且,这规矩至少已经有一百年了。在天空时代之前就有了这样的规矩,为什么直到最近几年才出了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公司的发展开始变缓了。 “当大家的日子都开始过得不好,就会去寻找理由、寻找一个责任方。而最终,人们将一部分的仇恨宣泄到了这一传统上、并扭转了这一传统,试图来让修正自己的生活。 “这种行为本身就像是祈雨之舞。如果下雨了,那就是祈雨有效了;如果没下雨,那就心还不够诚……但总之试试也不要钱。只是求个心安。” “……发展变慢了吗?” 霞有些疑惑:“但我看天恩集团的收益好像一直在提升啊。” “有的。” 一旁的冰水却是点了点头。 她非常钦佩的看向罗素,同时对霞小声解释道:“因为物资匮乏。” “……物资匮乏?” 霞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词。 或者说,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学校并不会教给普通人,他们每天吃的食物是从哪来的、各种商品的材料又是从何而来……关于大地时代的知识,基本上学校都不会教。因为一旦教了,就很难解释“他们为何搬到了天上”这件事。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这些都是下城区那些永远轰鸣着的工厂中,源源不断运出来的。 这些物资并不值得看重,甚至就连下城区的帮派、都不会把据点搬到生产重要物资的工厂附近。 对于那些产物材料更早的形态是什么……他们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你没注意到,这几年的物价开始提升了吗?” 冰水慢悠悠的开口道:“对哦,你是大小姐,应该察觉不到吧。” “这个我还是有认知的——不过物价一直在提升吧?” 霞反问道:“最近物价提升,不是因为天使和下城区的战斗,损毁了太多工厂吗?” “是这样的。但其实物价与收入提升的速度不均衡,是从大约七八年前开始的。 “因为激烈的市场竞争,各公司只能选择通过让利来强行占住市场生态位,或者与强大的、能够主导市场的竞争对手同步涨价。这就导致了市场涨价的速度,其实是滞后于真实物价攀升的。” 短发女孩摇了摇头:“我一猜你就不知道……这是因为原料减少了。” 第六十三章 精灵的长线投资 “从陆地上运输过来的原料吗?” 罗素向着消息灵通的冰水询问道。 他是这个时代,少数知道“空岛并没有那么多资源”这个常识的人。 冰水点了点头:“对。据说从二十年前开始,地上就已经有了资源告罄的提示。 “但没有办法。假如缩减产出的话,根本无力供养那么多人……物价会不断攀升、甚至可能会导致动乱。 “于是他们选择继续采集资源,但同时开始研究海洋资源与地核能源。最近几年,据说研究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突破……但时间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霞有些莫名的愧疚。 冰水补充道:“事实上,从大约七八年前开始,总公司就在暗中控制下城区工厂的各项产出。最终反馈到市场上的结果,就是物价涨幅比工资要高——这其实就是为了遏制资源消耗的一种办法。” “等等,”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不是……下城区的战斗损毁了工厂,才导致了物价上涨吗?” “对,”罗素点了点头,“但你想想。如果工厂立刻修复之后,随着资源得到补充,市场上的物价会立刻下降吗? “不会。” 霞的基础知识还是没问题的。 她很快答道:“因为各家的库存都还没有补充到安全线,所以还没法打价格战吧。” “正是如此。” 罗素缓缓道:“公司放任天使与下城区战斗,不只是为了剿灭下城区。 “他们是在寻找……或者说,在等待一个背锅人。” “群青先生,您是说……” 冰水非常聪慧。 她立刻就意识到了罗素的意思,露出惊愕的表情:“公司是在故意放任他们炸毁工厂?” “是这样的。” 罗素深吸一口气,也是惊叹着公司的布局竟是如此之长:“原来如此,只要工厂被炸毁、但他们选择延迟修复……那么下城区工厂使用原材料制造中间产物的效率,就会不可避免的下降。 “——因为,工厂的数量下降了!” 闻言,霞顿时愕然。 她脱口而出:“难道下城区的无码者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个吗?” “恐怕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 冰水摇了摇头:“仔细想想,‘无码者有罪论’好像也就是这十几年才彻底发展起来的。 “如果这件事与物价上涨有关……” ——那么就说明,公司短期内不会剿灭下城区。 罗素心中浮现出了新的明悟。 从冰水小姐这边得到了关键性的新情报,他才知道后……之前自己的推理的确是对了一半。 下城区的确是用来背锅的。但根本不是破坏秩序、带来混乱这种小事的锅…… 而是损坏工厂、大幅降低全岛生产力的锅! 公司最近将要挤压一批人进入下城区,这一方面是为了释放市场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强下城区。 真正的原因是,资源接近告罄——公司不得不控制产出。 但是公司凭空控制工厂产出、或者干脆关停工厂,必然会大幅抬高物价。 尽管公司的权力接近于无限,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统治者。 他们无法命令市场。 而如果总公司选择让步、让利,就会被其他公司立刻绞死在原地。 公司的本质就是资本、资本的本能是逐利……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选择在这种灾难与危机中放弃获利。 哪怕只是稍微心慈手软一些的公司,就会立刻被更冷血的同行吞食。最终实现冷血层面上的“共同进化”。 所以,总公司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与他们无关,却能合理解释“减产现象”的对象。 也就正是下城区的这次战争! 通过这场战争,来合情合理的“减少工厂的数量”。然后不去维修,等待着物价逐渐变得离谱起来。 而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冲到下城区杀一批无码者,来抚慰上城区人们心中的仇恨。 但并不会因此而下降的物价,会逼走另一批人到下城区——于是他们就可以再度击杀一批人。 通过这种方式,来逐渐减少空岛的居民数量。 当居民数量降低到一定数值的时候,就能够适配减产后飞速提高的物价、以此达成一个新的平衡。 ——毕竟数字货币可不用印钞。 当时机恰当的时候就可以自然而然的通过给所有人发钱涨薪的方式,来重新平衡物价。 或许,还会再早一点…… 从翠雀驾驶着机兵,摧毁工厂的时候、那个时候董事会就已经决定启用这个计划了。 只是教会突然插手其中,决定扩大自身的影响力……于是公司那边就稍微延后了一下这个计划,在其中加了几笔、给教会与天使也分了几笔锅。 因为公司不被巨龙允许杀人,于是他们就设了这样一个局……来让人们互相残杀。 为了这个目的,精灵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下城区除了作为一个“灵能培养皿”,还有着这样的职能——即让无码者承担以后某天大面积拆除“自动工厂”的责任……以及在减少上城区居民数量的情况下,将“被淘汰者”向着某个固定的区域逼迫。 就如同泄洪一般。 等到“蓄洪”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使其回流。 这和精灵做生意的原则是类似的。 精灵做生意,与人类截然不同。他们往往投资某个项目时,需要过上数十年、上百年才会见成效,周期比普通人的一生都更长……当然,其中的利益也与短线投资截然不同。 他们将“资源匮乏”这件事,也同样视为一种“投资”。 而他们做出的举措,就是制造“无码者聚集区”,来等待几十年后、矛盾积蓄到一定程度时,双方自然而然发生的摩擦冲突——随着人口减少,资源压力也会随之减少。能够给公司正在研发的“新资源”、“新能源”争取更多的时间。 “轰隆隆隆隆——” 就在三人陷入了沉默之时,窗外恰到好处的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雷鸣。 阴冷的风猛然间推开了咖啡厅的窗户,三人的发丝一瞬之间便被风所吹乱。 霞只感觉自己十指冰冷。 对几乎无法喘过气来的她来说,这一道凉风仿佛是救了命。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面露惊悸之色、像是才刚想起来原来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她已无法分辨,究竟是从窗外用来的寒风灌入了她的袖口、划过了她的腰线……亦或是更为冰冷的言语浸透了她的大脑。 第六十四章 觉悟前的英雄 原先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新得到的推论所打乱—— 霞当然也可以强行说服自己,认为这只不过是不知真假的推论。 可霞也同样相信,冰水与罗素都不可能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乱讲……并且这一切都能够解释她早已拥有的迷惑。 如果说,原本的她就像是从高处俯视深渊。 那么,此刻那迫近的真相就将她再度向前推了一把……让她半个脚掌已然踏空。 这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恐惧——霞第一次意识到,接触这种程度的真相并不有趣、也不好玩。 她之前自以为的“披露”真相,不过是另一场阴谋的引子。假如不是这一场谈话,她或许还会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并满足于自身“正义”的实现,而洋洋得意一段时间。 ——可是,如果反过来呢? 假如她将这一切的真相,通过直播统统传递出去。告知人们这个世界的资源已然告罄,公司只是在让他们自相残杀——那又会如何? 毫无疑问,那会带来前所未有的混乱。甚至可能加速世界的毁灭。 间接杀死的人,或许还会比前者更多。 理性而言,精灵的方式是正确的。 因为这就是公司在这个问题中所能采取的最好办法,也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它甚至都称不上是“绝对正确的方法”、而仅仅只能“迎来唯一拥有可能性的未来”。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看未来公司能不能在资源彻底告罄之前,找到新资源与新能源的使用方法。 可假如放任着一切,又意味着必至的破灭与混乱……意味着人们将毫无理由的互相仇恨、意味着无辜者将因此而死。 ——或者助纣为虐、鼓动仇恨,引导着人们憎恨下城区;或者公布真相、卷起混乱,毁灭整个文明。 “……那,我该怎么办?” 霞的声音中,不自觉的带有了些许颤抖:“我应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来,渴求着冰水和罗素的意见。 罗素摇了摇头。 他其实的确有自己的答案。 他自己的答案是…… ——他不会说。 因为和天真的霞想的不同……这种事,她其实说了也没有用。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都不是“知道”就能改变的、更不是“说出来”人们就会信的。 “资源告罄”的消息,她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么基于这个情报进行的一切都只是推测,这种情况下的言语是无力的。面对这种绝望的“阴谋论”,人们总会倾向于不相信,而如果公司再进行信息压制,很快就会被忘却。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些流入下城区的人才,不一定会依着公司的愿望、与上层区居民立刻发生冲突,并在损耗许多人口、拆毁了建筑,制造了许多“工作机会”之后再被剿灭。 如果没有“教父”的话,或许未来的确是他们之前推理的那个样子。 可如今看来,情况将会变得与那些精灵们所预想的不同。 但是,罗素现在不能把“教父”的存在告诉霞。 之前他还在想……霞的第一次痛苦的蜕变在何时、何处。 却没想到,它居然来的如此之早、如此之快。 当一方为善、一方为恶时,英雄的决策与战斗不需要任何质疑,因为英雄只能为善。 只有当面对两害取其轻的困境之时,年轻的英雄才会开始拷问自身的内心。 她才能够向着自己内心的深处发出呼唤,聆听那回音、确认自己真正的心声。 这个问题,只能由霞自己得到。 这可能是她人生中仅有一次的,无需真正为自己痛苦的抉择而付出代价的磨炼。无论如何,从这份磨炼中坚定的决心绝不会是虚饰之物。 霞其实也明白这件事……这个问题实在太过沉重,交予任何人都不过是在推卸责任。 只是,霞还是习惯性的想要向身边的人寻求帮助。 如同溺水之人的呼号。 “原来只是知道一点真相,抉择就会变得如此痛苦……” 她迫切的渴望着,时间能够倒流……倒流到她听到这场谈话之前,将她重置为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她……那是多么的幸福。 她甚至不自觉的开始想,这难道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隐秘吗? 是否还会存在这种,只是知晓、就会一直痛苦的秘密? 看着露出迟疑的神色、剧烈动摇的霞,罗素摇了摇头。 他决定再推上一把。 “天阴了,快要下雨了。” 他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到嘴里,看着霞面前几乎没动的蛋糕,提醒道:“最好还是吃一点。 “晚上的拍摄,估计最少也会持续到后半夜。 “你不想让整个幸福岛,都听到你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吧?” 罗素看了一眼视野右上角的天气图标,用意念将其打开。 天恩集团推送的降雨预警浮现出来。 【7月31日下午8:05分,罗盘区、天恩区、巨幕区、桥区降雨预警】 【7月31日下午8:20分,罗盘区、天恩区暴雨预警】 【检测到您处于罗盘区。当前位置一小时内有暴雨,请不要出行,提前避雨,小心着凉】 “我的建议是快点走。不然要是打湿了身体,在下城区可没法换衣服……你不会想着回家换完衣服再顶着暴雨出来吧?” 罗素笑了笑,从桌前起身。 霞的表情仍然还在动摇,冰水也仍是忧虑的看着友人。 但当罗素的准备离开的时候,两位少女还是下意识的起身向他告别。 “照顾好霞,冰水小姐。” 罗素对着冰水轻声说道:“麻烦你了。” “我会的。” 企鹅小姐点了点头。 如果是平时的话,霞肯定会嚷嚷两句“凭什么是她照顾我啊”之类的话。 但如今她已经没有打闹的那种闲心。 漆黑的绝望与迷茫宛如泥沼般将她困住,能勉强振奋精神与罗素告别就几乎已经耗竭了全力。 罗素离开店门之前,伸手在虚空中点选着店内的菜单页面,挥手为其余两人一并付了款。 他微笑着对着有着四条手臂的义体人店主点了点头。 对方也沉默的闪烁了一下头上的红灯,示意知道了。 罗素出门之后,就给翠雀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已经前往下城区了。 停留在邮件页面的他,顺便又看了一眼摩根给自己送的最后一封信的时间。 “7月31日,凌晨五点……” 第六十五章 虚无的三分钟 这大概是定时发送吧。 毕竟在那个时间,摩根已经陷入到了货真价实的“永劫轮回”之中。 不过…… “是的,是有一封信!因为我担心他会出事,所以要求他就算是看到电视里或者新闻上,在通缉我之类的消息也不要来找我。” “你会被通缉?” “我原本以为我会被通缉。但我没想到,最后等着我的根本不是执行部……” 摩根与教父的对话声,又浮现于罗素心中。 ……以为会被通缉? 罗素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自己之前忽视了的关键点,他的脚步突然微微顿了一瞬。 不对啊? 假如是已然轮回过一次的摩根,她不可能认为自己会被通缉、等待着自己的是执行部才对。 所以,这封信应该是昨天——也就是7月30日凌晨五点发送的定时邮件才对。 是还没有在8月1日的凌晨三点见到卡玛尔瑟的摩根。 那是还没有被送回到过去的摩根,意识到了自己死期将至、与自己的友人们一一告别时留下的遗书。 也正因如此,在罗素询问了她是不是有这么一封信的时候……她才会思考一下,才能想起来。 假如她每次回来,都要做同样一件事、写同样一封信,她不可能会忘记。那早就已经刻入骨髓,化为本能了。 “但是,摩根至少能够看到自己的邮箱里躺着这样一封信。所以还会有些印象。” 对她来说,30日的记忆已然模糊到无法回忆。 对罗素来说,那不过是昨日。 但对摩根来说,那已是近两个月前的故事。她能记住每一次的轮回,代价也就是之前的记忆不断变淡……而无数轮回时得到的相似记忆也会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梦与现实。 ——再继续这样下去,她的人格早晚会被磨灭的。 这一次必须解决掉卡玛尔瑟。 罗素在心中下定决心。 但同时,他也出现了另外一个疑惑: 为什么……摩根可以反复轮回这么多次? 卡玛尔瑟的法术,如果受术者过去了24小时、应该就消失了才对。 想要再度接受法术,就要保证下一次受术比上一次更早。而卡玛尔瑟不可能那么分毫不差的配合,假如卡点的话、很容易卡玛尔瑟一个迟疑,摩根就会瞬间消失。 虽然他的法术会造成轮回,但应该不会有这么多次。更不可能一直卡在零点。 这一定是因为中间出现了某件事,而导致卡玛尔瑟的法术出现了BUG! 摩根应该算是绝无仅有的特例…… 那么,这里有没有可以利用的部分呢? 罗素思索着,径直往通向下城区最近的入口走去。 他并没有去主动寻找坏日。 大狗永远会自己找到罗素。 果不其然,罗素才刚翻越通道,抵达下城区……抬起头来就看到坏日双手抱胸,正在入口处等着自己。 “那位大小姐没问题吧?” 坏日随口问道:“她看起来挺动摇的。 “我是觉得你不该和她说这么多。万一她被吓走了,最后研究了一下决定不去了——你的不在场证明怎么办?” “不用担心,她会来的。” 罗素非常确定的说道:“虽然她很动摇,但这是人之常情。当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被打碎,如果还能坦然无事、保持冷静,那才说明这个人太可怕了。” “……确实。” 不知为何,坏日听到这话之后,却是微妙的点了点头。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人一样。 “行了,”罗素随口道,“现在总能跟我说了吧? “你到底安排、布置了什么计划?让你有能够刺杀一位精灵董事的信心。 “所谓要等八点,其实就是在等下雨吧? “你的布置与这场雨有关吗?” “——毕竟这可是一场暴雨。谁也不知道天恩集团会不会脑子一抽,突然打了驱云弹把天上的雨云消掉。” 坏日承认了罗素的推测:“而如果没有这场暴雨的掩护,我们的计划就是不安全的。” “暴雨到底有什么用?” 罗素眉头紧皱:“降低巡逻的义体保安?降低体温来规避巡逻机器人的红外视线?还是说,你要用排掉的雨水来封掉通往下城区的多余通道?” “都不是。” 坏日得意的说道:“真正的原因是——每天早七点、晚九点,都有一次全城关键电路的人工检修。安全工程师都会搭乘浮空车前往全城各处关键的电路节点,进行一次系统维护。 “但如果雨势够大,他们今晚就不会去了……因为那会非常危险。 “你还记得蜜莉恩的无人机吧?” “她将什么重要的东西挂载到了电路系统里?” 罗素立刻猜到了坏日要说什么:“那就是你能够悄无声息刺杀精灵的依据吗?” “啊,对了一半吧。那不是用来刺杀精灵的……而是用来永久‘毁掉’他们的东西。” 坏日嘴角微微上扬,身后的大尾巴在逐渐潮湿起来的空气中不适的扫动着。 “是时候跟你说清楚了——为何我们巴别塔能够杀死精灵。 “这是精灵董事永生不死的真正秘密……也就是,精灵董事的记忆备份原则。 “它的规则非常简单。每分钟,各空岛的‘母树’系统就会自动备份一次精灵董事的最新记忆,将这些‘事件记忆’储存在临时云端。 “每多一分钟的‘事件记忆’备份,它就会自动与当天留下的其他‘事件记忆’整合起来。而在每天零点时,这一天记录所有记忆、又会与以前留下的‘情报记忆’整合起来,进行一次记忆整理,使其全部化为‘情报记忆’。也就是说,在‘母树’系统中,始终会保留之前全部的情报记忆、再加上当天的事件记忆。 “当某位董事被刺杀的时候,他的记忆就会立刻被冻结。他会立刻获得前一天的全部情报记忆,再通过‘做梦’这种手段,输入还没有被生物脑整合的事件记忆,来回忆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但被我杀死的那两位董事,却失去了当天的‘事件记忆’。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坏日答道:“答案是‘时间’。 “这个世界没有统一网络。各空岛的网络是独立的……这也就是说,如果有一种手段、能够修改整座空岛上所有时钟的时间,那么也可以改变精灵董事的记忆同步时间。” “是鹿首像?” 罗素立刻猜到了是谁做到的这件事:“可那太刻意了吧?” “所以,我们从月初就开始准备了。” 坏日咧开嘴,愉快的笑着:“我们没有将系统时间调快多少……只是让每秒都快14400分之一秒而已。 “这样的话,一天就会快六秒;累积到月底,就会快三分钟。幸福岛没有需要非常精确的时间才能进行的工作,比我当年绕过安瓿生物医疗那边的审查要简单的多,而人体无法识别这种程度的时间错乱。 “等到明天凌晨00:01分,时间就会立刻跳回、与其他空岛同步。到那个时候,就算有人发现也来不及了……有三分钟的时间,董事的记忆是不会同步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最终会留下三分钟的空白时间。” 罗素喃喃道:“在整个幸福岛……留下三分钟无法被任何记录铭记的,宛如幻梦般的虚无时间。” 第六十六章 因爱或恨 ——偷天换日。 罗素只能如此形容这个计划。 鹿首像有精灵的权限和知识,同时已经将自身化为了电子幽灵。 作为灵能黑客中最为顶级的个体,她当然可以修改全幸福岛所有联网的时钟、使其全部暂时变快1/14400,并让它们在空白三分钟后再恢复到原本的速度…… 于是这就有了一个问题。 假如一个人所能见到的所有时钟都不准,且它们全部处于同一时间……那么是否可以说,正确的时间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幸福岛没有任何公司存在必须校准时间的需求,但这个计划还是有可能失败的。” 坏日缓缓说道:“虽然‘退火神经中枢’的混沌演算存在一定误差,可如果有人生疑、认为分钟级别的误差太大了,还是有可能意识到时间被修改了的。” “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是机器出了问题吧。” 罗素吐槽道。 毕竟有多少人在发现时钟有分针级别的误差、演算结果和其他时钟都对不上的时候,第一反应会是“大概是全世界的时钟全都被人改过了”? 与“自家机器被人动过手脚”或者“是你操作出错了吧”相比,显然是后面两种情况更令人信服、也更具有可能性。 各空岛用于天气与灾情预报的“退火神经中枢”,都是下属于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的小型科技公司。 他们天天分析天气、湿度、空气质量、洋流等数据,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除了少数研究员之外,这家占地面积甚广的公司里面可堪一用的员工也并不多。 以他们的素质来说,罗素并不认为他们能发现这件事。 “但这毕竟是一种可能,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跟你说这件事。” 坏日耸了耸肩:“就是因为这个计划,其实不一定能成功。而且每次成功,都具有巨大的风险——毕竟时钟在00:00的时候静止了三分钟。前两次则是一分钟,这次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我多留了两分钟。 “但同样的,暴露的可能性也增加了。我推测,这次就肯定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毕竟现在的夜生活是越来越丰富了……零点不睡觉的人,也逐渐变多了。总会有人在那个时间,察觉到了时间流速不对劲,并进而发现真相、留下证据。 “而如果察觉到这件事的人足够多,那么精灵就会理解、他们为何能凭空被我杀死而不留下任何记忆。” 他非常清楚,这个计划是用一次少一次的。 但坏日还是接受了罗素的“雇佣”。 “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无法这样击杀精灵了?” 罗素有些忧虑。 坏日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看,你也上当了不是。 “在这个手法中,动手的时间不一定要是零点、静滞的时间也不一定是三分钟。我甚至还不一定要静止空岛的时间……只要鹿首像依然能够进入母树系统中,她就能让母树的计时器停滞。这个手法本身就是一种障眼法,用于迷惑他们。 “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的首领‘鹿首像’就是‘托基法特’。而是以为我们有几位强大的灵能黑客,能够开发出各种强大的病毒……就算这件事被他们发现,恐怕也是以为我们投放了一种‘改变全岛时钟的恶作剧病毒’。 “呵。要是他们自认为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反倒是落入了陷阱。” “但是,”罗素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你也说过,普通的杀死是没有意义的。” “是的。那就与蜜莉恩小姐的任务有关了。 “那个无人机里面装载的东西,是能够彻底‘毁掉’他们的程序——真正的病毒。” “病毒?” “没错,一种记忆病毒。它能够辐射周围一定区域,只要任何精灵董事出现在那个装置附近哪怕一分钟、那个装置就会拦截他们的‘记忆同步’所发出的记忆包。并在其中输入一点点、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图像后,再无缝吐出来。 “而这些图像经过‘母树’系统对记忆的解码、就会变为一些只在母树系统内,以代码形式存在的数据。在进行一次记忆整合后,它们就会暂时和前面的记忆融为一体……直到下次记忆整合,才会将这部分的冗余数据删除。 “假如卡玛尔瑟正好死在了这一天,这种病毒就可以破坏掉精灵的‘传承性’。 “简单来说就是……按照原本的‘转生’流程,精灵会摧毁原宿主的人格、以此保证记忆融合之后诞生的新人格能够与最大比例的记忆——也就是精灵代代传承的记忆同步。 “但由鹿首像设计的这种病毒,却会让这个步骤反向进行。也就是不手动摧毁原宿主的人格与心智、而是反过来抑制精灵人格的表达。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中,只有一个很小的电信号被反转了……可即使如此,却可能导致整个机器的崩溃。 “而其他的精灵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件事,因为等到第二天,他们的记忆就会在新的记忆整合环节中恢复原状;卡玛尔瑟本身也不会感觉到有什么问题,因为被拦截的是他上传的记忆包、他的本体不会有任何感觉。 “——是的。既然对精灵本身动手非常困难,不如就把思路转移到他们的‘记忆’里。” “……所以,巴别塔才会被称为记忆窃盗集团?” “和那个倒是无关。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们好像还真做了不少针对记忆的工作。 “毕竟单纯杀死精灵毫无意义嘛。” 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要杀死的,是他们的传承性——要在不死者的精神中植入异质。” 那是纯粹的恨意。 为了毁灭某物而竭尽全力,并与最终取得成果之时的畅快笑容。 不知为何,罗素突然想到了托瓦图斯。 他的自由……究竟是因为“爱”还是“恨”呢? “不说那些了——【理发师】。现在来确认一下我们的计划。” 当谈及正事的时候,坏日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冰冷了起来。 如今这个样子,倒是真有些“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的模样了。 “满打满算,我们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你必须在零点之后,才能出现在卡玛尔瑟眼前。 “吸引他摘下眼镜、但不使用时光倒流的法术。最好是让他保持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在很远的地方斩下他的头颅。” 说到这里,坏日顿了顿:“或者,你也可以不出现。” “……怎么又不能出现了?” “我没说你不能,只是我不建议。卡玛尔瑟的法术太危险了……一旦中了那个法术,你就必死无疑。你身怀重任,没必要为了他人的幸福而去冒险。” 坏日轻声道:“何况,就算你成功拯救了他人的人生……他也不会知道你在其中做了什么牺牲、冒着多大的风险。 “没有任何人会知晓你的功绩,没有人会为你留下掌声。你只会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死的毫无意义。” “任何人的死都可以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人生来比其他人更加高贵,更无需强求自己的死比他人更有意义。” 罗素摇了摇头。 他并不认可坏日的言论,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究竟哪里特殊了。 “歌手与偶像才需要掌声,而我不需要。 “我只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可以了。” 第六十七章 不留遗憾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坏日摇了摇头,但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罗素。 与其说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倒不如说是“我就知道”式的抱怨:“那个女人已经深陷轮回,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这种危险的事为什么不让她去做呢? “就算这次失败了,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再重启一次。她只需要在零点之后,说出自己已经轮回过几次了,那个多疑的男人就有可能会多等一小会、而不会立刻杀死她。” 听到坏日这看似无情而功利的话,罗素却反倒是笑出了声。 因为这明显是不智的言论。 若是平时的坏日,一定能察觉到自己话中的漏洞。但如今他却关心则乱,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摩根她虽然是个杀手,但意志上不过是个普通人。你的计划太过理想了……如果一个凡人失败了许多次,她恐怕不会因为得到丰富的经验而变得强大。而是会因为太多的失败经验而导致紧张、恐惧,出些其他的乱子。 “——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是符合逻辑的。但你没有考虑到人心……人心往往与逻辑无关。” 就如同派遣秦舞阳刺杀秦王政一般,充满了想当然。 坏日挑了挑眉头:“你才刚说过,没有人生来比其他人更加高贵。” “但我有着更大的勇气、更坚定的意志、更强的决心。我理所应当的……需要背负更大的责任。” 若是放到几个月前,罗素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他自己的人格核心之一是“胆怯”。 无论是下意识的讨好他人、亦或是模仿他人的才能与性格,本质上都是因为“胆怯”。模仿是弱者的才能,正因知晓自身的弱小才会假借他物。 但随着罗素的灵能等级逐步上升,他的人格也如淬火之钢、得到了历练与升华。 名为“觉悟”的力量,已经诞生于他心中。 并非是固执、也不是逞凶……而是决定将危险视为自己的历练。 “如果连卡玛尔瑟都不敢面对,我又如何去对抗比他更强大的东西?” 罗素反问道。 坏日第一反应是,你还想对抗什么比精灵董事还强大的东西…… 但随后,他便意识到了罗素在说什么。 龙……吗? 他面色复杂的张了张嘴,但不知说什么是好。 “放心吧,我会让他不得不听完我说的话,来给你争取时间。” 罗素平静的说道:“从任何角度来说,让我亲自去都是最好的计策——他不敢直接杀死‘群青’,会先谨慎的进行询问我的目的;而‘笼中鸟’的空间,会封禁他使用其他物体倒流时间的可能。 “我将会取得完全的胜利……当然,无需担心。在那之前,我已经写好了定时发布的遗书。 “假如我会死在这里,那么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的死亡本身也会改变这个世界。” “……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坏日无奈的说道:“再劝些什么‘你还是好好活下去’之类的漂亮话,就太虚伪了。 “但怎么说呢……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父亲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他还是堕落了。” “有勇气的人不一定品德高尚。有些人无法解开制御自身的枷锁,但却可以救赎他人……” 罗素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坏日突然消失。 他抬头望去,发现翠雀正从前方不远处的巷道穿行了过来,还没有注意到罗素。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凑上前去。 “部长?” “群青?” 翠雀听到罗素的声音,眨了眨眼。 她轻轻捋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回身过来、歪着头看着罗素,露出笑容:“你来的还蛮早的嘛。” “毕竟也是我妹妹嘛。” 罗素温和的笑着。 他突然开口道:“对了,部长……你生日是哪天来着?” “八月八号,怎么了?”翠雀有些疑惑。 “啊,没事。我就问问。” 罗素笑着:“想着到时候送你件礼物来着。” 随后,他将其中一封准备发给翠雀的信定时到了今年的八月八号。 如此一来,一切准备就都结束了。 “啊……那你的生日是哪天来着?” “五月十一日。” 罗素回应道:“我过完生日才来的幸福岛,所以得明年了。” 翠雀点了点头,认真的回复着:“嗯,我也记下了。 “明年五月,我会送你一件礼物的。” “我也希望那件礼物是在五月收到的。” 而不是七月底。 罗素笑了笑。 不知为何,虽然在交换生日、但翠雀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像是……罗素要去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一样的感觉。 在莫名的冲动下,她两步冲上前去。 伸出两只手,一把将罗素的两只耳朵同时抓住。 “……部、部长?” 罗素被翠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不只是耳朵被抓住,而且凑得太近了。 只见翠雀微微皱着鼻子,在自己脸上轻嗅着什么。她的呼吸拍打在自己脸上,发丝落在自己锁骨上、显得有些发痒……但因为耳朵被揪住而不敢动。 “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人的味道……” 翠雀显得有些狐疑:“只有霞小姐和冰水小姐吗?” “……这也能闻到吗?” 罗素顿时一惊。 “我是狗狗哦。” 翠雀干脆的答道:“这是基本功。” 她的直觉让她清晰的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而变得有些烦躁。 但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翠雀突然吐出小舌头,轻轻舔了一口罗素的侧脸。 随后,又伏下头颅、含住了罗素的纤细的脖颈。 脖子被轻轻咬住的感觉,让罗素一动不敢动。 但他意识到了,翠雀这是在做什么……她是在自己身上留下“味道”。 罗素无奈的笑了笑。 当翠雀松开罗素的耳朵与脖颈的时候,他反手一把抓住了翠雀的腰。 感受着手臂传来了肌肤的细腻触感,罗素反口在翠雀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他的力道就明显要大一些,甚至吸出了一个微红的印子 翠雀顿时退了两步,右手挡住脖颈上的印记、面颊绯红:“干、干什么啊?” “礼尚往来而已嘛——” 罗素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若是平时,他肯定也不敢做出这种大胆的举动。 但此刻的危机感,却推动着他尽量“不留遗憾”。 翠雀是他唯一稍有好感的异性。 不仅是那精致的容貌,更有她坚强的内心与温柔善良的本性…… “我先走咯,部长。”罗素笑眯眯的说道。 “等一下。” 翠雀叫停了罗素。 也不问为什么,她将一枚深蓝色的芯片交给了罗素。 那是以她的灵能制成的芯片。 她没有问罗素要去做什么,只是有些关切、有些忧虑的嘱咐了一声:“小心点……尽量别用。但要用的时候也别省。” 虽然今晚是肯定用不上它的。 但罗素还是感觉心里有些发暖。 “知道啦~” 下城区昏暗的灯光下,罗素却露出了灿烂如曜日般的笑容。 第六十八章 突袭的摩根 7月31日,晚20:30分。 天使已在约定的时刻降临。 下城区的天空毫无预兆的明亮起来—— 昏黄色的光晕在空中闪耀着,如同迫近大地的落日。 顶着颜色各异光环的七人悬浮于虚空之上,身上闪耀着明耀的光辉、宛如神明一般。 他们组成了奇异的阵型——三人高居上位,组成一个倒三角。而靠下的那个人则同时链接着上方的两位天使与下方的四位天使。 上方的两位天使中的其中一位,伸手指向下方。 无数拖曳着光辉长尾的金色飞弹,在空中划过道道曳痕、落向下方各处。 但它们甚至都没能锁定那些法师们具体的位置: 只见许多道深蓝色的光圈浮现在飞弹前方、将它们没收之后又打开了比他们如今的位置更高的深红色光圈,将被染了色的深红色飞弹回击给天使们。 四位下位天使顿时飞起来,手中浮现出相同颜色的冰蓝色光盾、将那些飞弹全部挡住。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整个下城区—— “已经打起来了。” 冰水推了一下身边的霞,还是有些忧虑的小声问道:“直播要开始了…… “你想好了吗?到底选哪条路?” 说出真相来引发混乱? 亦或是隐匿真相而坐视人们互相斗争? “……我想好了。” 霞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在这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想好这一切。 而细细想来,霞才意识到……其实根本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 如果这件事真有这么大,那么她就算公布真相、恐怕也会被强行切断直播;就算说出真相,恐怕人们也不会听从。 直播延迟,就是为了这个情况而存在的。 她强行在这里说出真相,那只会害了她的父母、害了罗素与冰水。 她并非孤家寡人,也没有用其他人的生命去任性的权力。 可如果放任不管呢? ——她也绝对无法接受。 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灾难将至——又怎能坐视不管? 既然看着也会痛苦,沉默也会痛苦…… “我选择,闯出第三条路。属于我自己的路。” 霞缓缓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再宣传下城区的可怕、与天使的力量……我不会再任性了。我没有任性的余地了。 “我要阻止上城区与下城区之间的斗争和歧视……我要改善无码者的生存处境。” “哪怕这些人的人生没有意义、却会加速资源的消耗?” 冰水认真的问道:“哪怕上城区对无码者的盲目仇视,甚至可能让你被开盒、攻击?” 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有意义的人生,但我知道这样的斗争除了消磨人命之外,更加毫无意义。 “我可能阻止不了即将发生的这一切。那群混蛋精灵准备的太严密了。 “但假如有人为那未来而迷茫的时候,至少能够知道有人与他们同在;如果有人呼唤和平,至少能因为有同伴在而多一分勇气…… “有一份光,发一份热。既然我现在还太过无能、没有准备也不知道如何做,就先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最少我现在站在这里、能说点话……就至少不能站在一旁看着。我要尽我所能,阻止人们毫无意义的互相杀戮。” “——至于以后的事,就留到以后再说。” 开始逐渐褪去稚嫩外壳的少女,对着自己的密友认真的说道:“可以吗,冰水?我做的是正确的吗?” 冰水欣慰的笑了笑。 “先给你先打个及格分吧。” 女孩轻快的说道,启动了设备:“至于以后的评价,就留到以后再说—— “幸福岛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天恩电视台特别直播!我们今天与人气主播‘霞’小姐共同前往下城区,眼前所见的是进入战斗状态的天使们……” 看着在直播第一时间便涌来的弹幕群,冰水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负责做假弹幕的人,是不知道直播有延迟吗…… 真是不够专业呢。 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异状。 而是将镜头聚焦向了天神般不可抗逆的天使战斗群。 “我们的霞小姐怎么看呢?” 冰水发出可爱清脆的营业声线,将镜头转向了霞。 霞立刻接道:“正如我之前所说,天使们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那是能够扫清一切罪恶的强大力量——” 她的脸上也挂上了虚伪的笑容。 如同戴上了假面的英雄—— 但目光却变得清明,毫无迟疑。 7月31日,晚20:45分。 在轰炸刚刚开始的时候,理发师与摩根也已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地上。 摩根有些留念的深深看了理发师一眼。 她张了张嘴,但一股脑涌出的言语却卡在了喉咙中。 心中想说的话已然满溢于胸,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这些复杂的情绪一股脑的上涌,化为泪水落在摩根的胸膛上。 “我要走了。” 最终,她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最后的这样一句话。 “等一切就绪,我就发消息通知你。” “我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你的消息。” 理发师轻声应道。 摩根要做的事,就是将卡玛尔瑟引出来。 这件事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并不陌生。但每次都很痛苦。 袭击卡玛尔瑟并引起他的注意,再躲过他身边那些荷枪实弹的保镖、天上巡逻的各种无人机,以及街头巷尾的摄像头。还得给他留下能够追踪而来的根据…… 而这次,她会做到最好。 摩根想道。 每一次的轮回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每一次都要做到最好……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但这次不同。 唯独这次,她要做到比“最好”更好。 7月31日,晚22:15分。暴雨。 她再度化为流水,绕过保安的视线,潜入了天恩集团园区、潜伏在卡玛尔瑟的浮空车附近。 暴雨完全打湿了她的衣服,但摩根却潜伏在监控的死角之中、一动不动。 他总是会最晚离开公司,这也给了摩根行动的可能。 最大程度的不误伤无辜……以及,最高效率的拦截。 综合来说,她这已经是第二十八次这么做了。哪怕是头猪都可以避开所有的监控,做到完美潜入。 摩根当然更是可以,但她不能不这样做。 她必须留下些痕迹,以此证明自己的稚嫩—— 在卡玛尔瑟的浮空车起飞的下个瞬间。 摩根将一直握在手心的一枚芯片,插入到自己腰间的义体中。 她原本散发着群青色光辉的双眼,顿时化为了明耀的浅蓝色。 无形的波动伴随着浅蓝色的明耀光辉,以她为中心、骤然向着四面八方迸发而去! ——EMP! 刚刚悬浮起来、起步加速的浮空车顿时失速、冒着烟向着地面坠去。 原本并不起眼的黑发少女,瞬间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来自五个不同方位的子弹,同时向她倾泻而去! 五条枪线将她所有能躲避的方向全部锁死,但随着那枚芯片飞速从腰间弹出、灵能颜色再度变成群青色的她瞬间化为了一滩水、自由落体般落在了地面上。 而她原本所在的那个死角,已经被五处子弹完全轰碎、打塌,化为粉末! 不知何时,卡玛尔瑟董事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地上、手上还提着一位贴身保镖。 他冷漠的扫视着周围。 又过了不到一秒,那冒烟的浮空车才坠落在地上,爆出一团火光。 他身边那位原本和他一起登上了浮空车、而被卡玛尔瑟救下来的灵能者,伸手摸向了地上的积水。 积水化为冰霜。 密密麻麻的冰片以螺旋的次序,自中心而至周边的拔地而起,如同诸多镜面、又像是能困住一切人的迷宫。空中的暴雨也化为了冰粒,腾起的冻气遮住了视野。 这是卡玛尔瑟准备好的,专门用来克制摩根灵能的保镖。 摩根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必须要尽快杀死他……不然就会变得越来越麻烦。 化为水的自己,一旦接近对方的灵能范围就会化为冰块、被固定而无法移动。 如果这个时候被击碎,那么自己再变回来的时候就是残缺的了。 但好在她早有准备。 摩根再度出现的时候,是在二楼的窗台。 如今正是暴雨天,一抹无色的液体顺着墙壁逆流而上,除非一直盯着看……否则一般是察觉不到的。 她出现之后、对着那个男人点射三枪。 与此同时,她将另外一枚芯片插入腰间。 这三枪对于一个义体人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她的杀招是在下一刻。 摩根与那个男人的位置瞬间交换。 刚刚因为枪击发出声音而被锁定的摩根,在被瞄准之后立刻置换成了那个可怜的男人。而摩根则在冰墙的掩护之下、再度化为液体。而那一瞬间,她就被冻在了冰片之上。 但随着使用这个灵能的男人,瞬间被友军高度集中的火力打成了筛子——如破布一般从二楼坠落,鲜血融于地面积水之中。 随着主人的死去,这冰山也开始快速融化。 可在它彻底融化之前,卡玛尔瑟却抱着谨慎的态度,从身边其中一位保镖手中抽出一把全自动步枪。 他单手持枪,仔仔细细扫射了一轮地面上的冰。尤其是那个保镖之前所在的位置。 当扫到那个位置的时候,突然迸出了一抹血花。就像是有个血袋突然被击碎了一样。 “哼。” 卡玛尔瑟看着这一幕,嗤笑一声。 他将枪抛下,看着其余的冰块逐渐融化,也丝毫不慌张。 他走过去,捡起了一块金属残片。 那是摩根腰间义体的碎片——这是人工腰椎的一部分,用于在很高的地方跃下而不至于伤到脊椎。她的腿部也有配套设备。 他刚想让劣者帮自己去查一下。 但却发现劣者联系不上,信息发不出去。 “又去下城区了吗……算了。” 卡玛尔瑟摇了摇头:“共鸣器我也会用。” 一辆崭新的浮空车再度喷着光焰缓缓降下,卡玛尔瑟握着那枚义体碎片,坐到了后座上。 “带我去信息安全部,预热共鸣器。准备进行芯片定位。” 他冷淡而平静的开口道:“再吩咐下去,天恩区戒严。调用全区监控与义眼改造义体人,全区搜索摩根。” “卡玛尔瑟董事……刚刚赛纶女士来联络了。” 他的新司机小心谨慎的说道:“她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在园区内动枪。” 之前的那个司机,已经和浮空车一同坠落了。他救出来的保镖,也像是破布一样倒在了地上。 光是看一眼,就让这位司机感到恐惧。 “跟女士说一声,我被自己的狗咬了一口。但很快这一切都不会存在。” 卡玛尔瑟随口道,声音之中没有任何感情:“不需要处理。” “明白。” 司机干脆的应道。 其余的保镖也纷纷散去,处理董事被刺杀之后一连串发生的紧急事务。只留下一具破布般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无人问津。 第六十九章 于昨日完成的复仇 7月31日,23:43分。 暴雨尚未停歇。 不远处不断被雨珠击碎的积水,让霓虹灯光折射出绮丽的光辉。 “哈……哈……呃……” 摩根第三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剧烈的发出喘息。 她的义体腰椎、连同肾脏都被一并击碎,胃与肠道也被撕裂。 在“水”的形态下,一旦被冻结并受创、反而更容易伤到被保护的很好的内脏。 她的鲜血卡在喉咙中,让她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 轰鸣着的雨声与她的耳鸣声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产生了自己被人从四面八方围堵着的错觉。 ——但那不过是错觉。 她已经成功逃离了。 她艰难的撑着身体爬起来,随后又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她那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沾湿,紧贴在仅穿着白色背心的脊背处。 后背被稀释的血与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晕开在紧身背心上、将其染成淡淡的红色,翻开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浮肿、发紫。 她颈后的芯片正不断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濒危状态。 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耳边传来刺耳的警告声……也多亏了这接连响起的警告声,她才没有直接昏倒在这暴雨之中。 ——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非常清楚这件事。 她已经失血过多,随时都可能全面器官衰竭。当她最后的任务完成之后,恐怕也就会休克过去了。 但她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恐惧。 能“因死而死”,对如今的摩根来说已经是一件幸福。 她完全无视了芯片“正在向附近执行部发送援助信号”的提示,也随手划掉了“请选择附近范围内的医生”的好意提醒、挂断了芯片自顾自决定给她打的求救电话。 她呼出了虚拟面板,因失血而变得颤抖的右手飞快敲打着只在自己视野中出现的键盘。 她向托瓦图斯发送人生中的最后一封简讯。 “托瓦图斯先生,请替我感谢教父,并替我转告他: “‘她已死去,于昨日复活;我已与他一同长眠。’” 虽然已经知晓,教父并非是真正的蓝歌鸲、而是罗素。 但摩根不能把罗素牵扯进来。当她真正死去,她的一切消息记录都会被公司调查。 她相信,罗素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很快,摩根眼前一暗。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眼前的霓虹光影。 暴雨落在他身上,就像是幻觉一般直接浸没其中、凭空消失。 因为背着光,她就算尽力抬起头来、也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 但摩根知道……这正是坏日。 世界上最为凶恶的罪犯。 可如今,他在站在自己这边。多么令人安心。 “遗言,写完了吗?” 坏日那冷淡的声音响起。 摩根笑了笑。她关掉屏幕,抬起头来与来人对视。 “你要动手了吗?” 她的声音因失血而沙哑,但言语之中没有丝毫动摇。 “看来是写完了。” 坏日平淡的说着,淡漠的目光投向身前重伤的少女。 摩根笑了笑。 她伏在地上,拨开长发、露出自己纤长的后颈。 “请动手吧。” 摩根轻声说道。 宛如跪拜、又像是在对坏日请愿。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失去了意识。 “好好休息吧,女士。” 坏日低声说着,挖出了摩根后颈的芯片。 “相信他。” 看着陷入昏迷的摩根,身上完全没有被雨水打湿的坏日,一字一句得说道:“然后,交给我。” 7月31日,23:59分。 无人机、直升机与义体人保镖已经完全封锁了天恩区的某家高档小区。 一束束明亮的光芒在地上扫动着,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贴近每一家的窗户,往里面扫描着热源。 居民们被这种阵仗吓惨了,紧闭着窗帘、甚至都不敢往外看去。 他们甚至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能承受这种程度的追踪。 ——但其实真正的目标,早就已经被锁定了。 作出一副在寻找的样子,只是让她放松警惕。 卡玛尔瑟独自一人,踏上了六楼的楼梯。 说来也巧,这里的上一个住户……就来自卡玛尔瑟让摩根刺杀的某位目标。 摩根将他的钥匙卡留下了,如今正好用上了。 卡玛尔瑟专门在门口等了几秒。 等到时间跳到00:00,记忆完成了新备份后、他才谨慎的推门进去。 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卡尔玛瑟宛如窃贼一般挡住了光源、钻了进来。 最高规格的安全锁,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不需要钥匙、更不需要密码和指纹。 没有任何门可以抵挡一位精灵——他们的身份本身就是打开一切门锁的钥匙。 卡玛尔瑟推了推眼镜,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并关上了门。 下一刻,他突然察觉到了些许危机感。 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周围的空间骤然剥落、扭曲。 卡玛尔瑟突然陷入了深蓝色的未知空间中—— 但卡玛尔瑟没有丝毫慌张。 他只是平淡的回过头来。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罗素,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反问道: “笼中鸟? “你的灵能不应该是‘不存之器’吗,群青先生?” 他轻而易举就认出了罗素的身份,以及他所使用的灵能。 “我不是群青。” 罗素一字一句说道:“我是来自昨日之骸。 “我已死去,并于今日复活……我来向你讨个公道。” “……原来如此。” 卡玛尔瑟喃喃道。 他眼中露出一丝恍然。 但他看向罗素的目光,却带上了些许哀怜:“可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话音刚落,罗素便突然感受到自己遭受了重击。 他的意识几乎瞬间就变得模糊,可他甚至没有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冰冷的目光透过眼镜,扫视着罗素瞬间遭受重创、遍体鳞伤的身体:“就这种程度吗。 “公道?我就是公道。” 下一刻,罗素全身瞬间多处骨折,咳出了鲜血、跪倒在地。 而卡玛尔瑟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处。 他翘着腿坐在了虚空之中,平静的等待着:“确实。没有什么,是比时间本身更公道的了。 “成功与失败。生与死。你还想要什么?” 可下一刻,罗素身上的伤口却在呼吸之间被治愈了大半——他身上绽放出了属于圣秩之力的辉光。 那让卡玛尔瑟顿时眉头紧皱。 只见罗素微笑着、咳嗽了一下,从袖口取出一台正在运作的摄像机。 “我还想要,让巨龙看看你此刻的丑态。” 卡玛尔瑟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他瞬间站在了罗素面前,而摄像机已经摔坏。 他已经检查过了,那确实是在运作中的摄像机。 而且上面确实有属于天使的徽记……这就是天使带来的那一台老古董摄像机。 它联了网,不知道已经发送画面到了哪里。 来自教会的奸细吗…… 如果直接送回去,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他只会继续吸取教训,优化自己的计划。 ——教会知道精灵最害怕的是什么。 那就欺骗他吧。 “真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但卡玛尔瑟脸上并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 他只是淡然的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散发着冷色调虹光的双眼俯视着罗素:“听好了,我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 “我会把你再送到过去。来找我,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你和巨龙、教会到底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不会动手杀你、而且给你一个高管的位置。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与你签订契约……如何?” 罗素闻言,陷入了思索之中。 “你真的……不会杀我吗?” “我可以发誓。” 卡玛尔瑟非常确定的说道:“你以前是跟着萨莉鲁斯的吧。那你应该知道,精灵是不允许在誓言中撒谎的。” “那你先发誓。” 罗素眉头紧皱,一脸认真的缓缓说道。 卡玛尔瑟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非常清晰的从罗素脸上看到了求生欲。 并非真正的死间,而是被我逼到这种地步的吗…… 另一种“可能性”的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对立的婚姻’卡玛尔瑟。以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之名起誓……” 卡玛尔瑟抬起手来,如此郑重的说着。 但他才说到一半,整个人便突然一分为二。 并非是横着……而是竖着。 他的躯体连同芯片,一并从中间骤然断裂—— 仿佛有奇异的斥力、将他两部分的躯体从中撕开。 正如坏日轻而易举杀死的其余两位精灵董事一样。 这第三刀,也没有出任何意外。 只要完成了特殊的条件,他就可以相隔甚远……一刀毙命。 随着卡玛尔瑟的两片身体向前倾倒、浸染鲜血的尸体落在“笼中鸟”的结界之中,宛如新生的蝴蝶。 因为其中一个目标的死去,笼中鸟的结界骤然瓦解。 此时,时间才刚刚过去了一分多钟。 而此时,依然是…… 8月1日,00:00分。 “——我们成功了,理发师!” 坏日推门进来,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你被狂揍,差点吓死了……” 在罗素身后的桌子上,安静的躺着一枚染血的芯片。 它被接入到了一个像是充电器插头一般的仪器中,仿造出宿主仍然生存但是重伤的讯号。 他们正是靠着这个,将卡玛尔瑟引了过来。 “……说实话,如果你能晚几秒钟、或者早几秒钟杀他,我可能会更高兴。” 罗素眉头紧皱。 刚笑话过霞“知道的多了,反而束手束脚”……他这边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 明明铲除了一个大敌、完成了许多人的复仇。 可罗素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他反而心中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他认识自己的父亲? 精灵为什么不能违背自己的誓约? ——而且,他刚刚管自己叫什么? “怎么了?” 坏日关切的询问道:“你听见他说什么了?” “……不。等我之后确认一下再说。” 罗素谨慎的摇了摇头。 “那就先跑路吧——摩根的芯片就留在这里,制造完整的证据链。” 坏日吩咐了一句,同时将一枚金属徽章丢在地上,询问道:“没流血吧?监控销毁了吧?” 那是一个五角星中有一颗眼睛的几何图案、是巴别塔的证明。 上面有他的指纹,可以证明这东西就是坏日丢下的。 “我之前已经治好了。” 罗素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当然,可能有一些掉落的毛发或者皮肤碎片之类的。那我就没办法了。” “这简单……” 坏日随口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浓缩燃烧瓶。 他将液体全数倒在了卡玛尔瑟的尸体上,用从小卖部顺来的打火机将其触发。 随后,坏日拉开门把手、拽着罗素匆匆忙忙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的火势愈发猛烈,终于引来了窗外的无人机。 但当义体人破窗而入的时候,房内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只有被烧焦的芯片,还安静躺在废墟之中。 仿佛在宣告着已死之骸,已于昨日完成了自己的复仇。 第七十章 镜中之我 激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四个多小时。 没有进食,没有饮水……甚至没有停止移动和讲话。 霞和冰水的声音早已干哑。 但两位姑娘却没有一句抱怨、一声叹息——她们忠实的记录着这场阔别百余年的战争。 同接人数已经从最开始的十几万人、增长到了离谱的一千四百多万……而此时已是零点以后,并且这个人数还在飞速增长。 所有人在所有平台,都在讨论这场战争。 虽然中间不断冒出几个“我感觉我的时钟好像出了点问题”的声音,但很快就被讨论这场百余年来、第一次战争直播的声音所淹没。 一开始的轰炸与拦截。 再到后来数百枚飞弹的来回轰击。 到了后面,天使们锁定了目标、下来进行屠杀般的洗地。 以及在他们接近地面的时候,千余名灵能者有秩序的反击…… 在到最后的——逃离。 数千名非法灵能者组成的军团,能够蔓延十几个街道。 最后的时候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会让人联想到被水淹没的蚁巢。 可他们终究还是被这区区七位天使所击败、击溃。 ——那是无比真实的“尸体”。 无数人被那神圣而崇高的光辉点燃、撕碎、钉在地上、炸成碎片。 ——更是无比奇幻的“灵能”。 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能够给天使带来各种麻烦。事实上,这七位天使早就已经受过了三十几轮的致命伤……只是每次他们都救回了自己的战友,在简单的休息之后、再度以圆满的状态回归战场。 如果不能一口气击溃所有天使,或者将他们分开的话。哪怕仅仅只是七位天使,就是一支难以撼动的可怕军团。 人们纷纷删除了自己攻击天使的所有言论,矢口否认自己曾对这些“英雄”有过不逊之言。 看着下城区大规模的溃败,人们讨论的声音愈发高涨。 光是弹幕就已经分流到了十万个房间中……只是如此、各个房间中的弹幕依然刷的密密麻麻,几乎能将画面完全盖住。 “就是说,是不是下城区的犯罪组织,这次真要完了?” “我感觉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不开直播不认真打是吧。” “执行部是真废物啊。” 但也有人感觉到了恐惧: “天使们在向谁示威?” “这是不是说明,教会开始试图控制公司?” “执行部能不能对抗这些天使啊?” “不会上城区也要这么打一轮吧?” 霞和冰水早就没有精力去挑选弹幕回答。 一直盯着堪称光污染一般的战斗现场,她们的眼睛都已经遍布血丝。 但就在这时,有一支溃败的逃兵、却在这时发现了她们。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人。 可观众们才刚刚看到过,这些手持凶械的灵能者究竟有多可怕。 弹幕顿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快逃”、“别回头”、“放下设备逃”、“别拍了啊”。 光是从文字之中,就能感受到焦急。 有那么一个瞬间,霞感受到——自己来到这里,的确是来对了。 可就在这群凶徒逼近的瞬间,一道鲜红色的赤芒闪过。 以近乎看不清的速度,一个手持利刃的身影宛如幻梦般从人群中快速流过、斩下了所有人的头颅。 回过头来,以示威般的态度、让摄像头看清自己的脸。 正是“英雄”群青。 他板着脸、面容露出属于食肉动物灵亲的一丝凶厉,眼眶甚至都因愤怒而微微发红。 在背后的火光之中,更是映衬出他此刻的威势……与平时那副亲和温柔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也是人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英雄”到底有多么强大。 之前所有的战斗,都只不过是存于人们口中的吹嘘。而直到这时,才亲眼所见。 在解除了霞的危险之后,群青便毫不犹豫的回头离开。 只留下人们对群青强大的夸耀与崇拜,化为文字浮现在直播间中。 完成了不在场证明之后,群青立刻就以“理发师”的身份,返回到了地面上。 他通过“鹿首像”的任意门,第一时间赶往摩根死去的那条小巷。 但她已经不见了。 不是尸骸被人带走,而是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地上仍然残留着血水,但除此之外皆为幻梦。 理发师长久的驻留在那巷口。 仍未停息的暴雨依然变小了许多,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仿若是流了泪。 他的头发与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身体因寒冷而忍不住的颤抖着,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那就是最后一面了吗。” 理发师低声喃喃着。 他宛如一个幽灵一般,从巷口离开。 他缓缓踱步行走着,如同着了魔一样、孤身一人行走于后半夜的暴雨与霓虹中。 那是仅可能发生一次的“无限轮回”。 摩根在那虚无的三分钟内,被送回到了过去……但她并没有回到正确的时间,也就是“7月30日23:57分”,而是回到了“7月31日00:00分”。 “明明其他空岛的时间根本没有变化。但当人被欺骗的时候,甚至就连梦界的法术,也被一并欺骗了吗……” 理发师喃喃着:“那法术的本质,到底又是什么呢……” 以及,最让他疑惑的…… 为什么“虚无的三分钟”已经完成了,但自己和坏日并没有去刺杀卡玛尔瑟? 坏日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刺杀者,他杀死那些脆皮精灵、几乎不可能存在任何失误。 是什么阻止了自己? 或者说,是什么阻止了坏日? 除非…… 坏日早就察觉到了时间被重置的真相了。 因此最后,他并没有通知罗素执行计划……而是让摩根进入了下一周目。 ——这的确是可能的。 摩根的情报源是兰奶奶,而兰奶奶与坏日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就盯上了对方,察觉到了异常的举动,并意识到摩根可以被利用。 那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 就是说,其实每一个周目的坏日都为了罗素的安全,而暗中执行了“放任摩根去当诱饵”、而自己去伺机偷袭的计划。 ……但是,他每一次都失败了。 只有这一次,摩根在被坏日发现之前、就已经先接触了罗素。 而坏日不会拒绝罗素的话。 于是罗素在被卡玛尔瑟彻底毁灭的危机前,主动站了出来…… ——计划终于成功了、无限的循环才终于结束了。 但在这无比漫长的一天之前,罗素大概也不会有这种勇气。 正是摩根帮助他完成了灵能移涌,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本质、结束了漫长的自我怀疑与自卑。 最开始,是摩根救了罗素。 在那之后,罗素与坏日的计划又救了摩根。 摩根自己都忘记的那封信,让罗素的红移提高了一级。 上一个周目的罗素接触到这件事太晚,于是他选择让摩根去相信“教父”。 摩根与理发师的相认,又让罗素明白了自己的本质。 以至于到最后,他才有勇气站出来——亲自结束这一切。 ——这是由无数的巧合与必然勾连而成的因果之网。 当每个人都心怀勇气、互相信任之时……才战胜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真好啊。” 理发师喃喃着。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而他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却并不让他感到悲伤、只是让他感伤。 只有一种畅快与放松。 就像是高考结束了一般,莫名想要哭泣。 “我还真是个没用的爱哭鬼……” 理发师呜咽着。 他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从兜里摸出了深蓝色的手帕。 那一瞬间,理发师的脚步停止了。 “留个纪念吧。” 摩根的声音,从他的耳边轻声响起:“爱哭鬼总有要用到它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的,用那手帕擦拭干净了自己的泪水。随后更是用力擦拭着自己脸上的雨水,就仿佛是要将自己的五官一并擦去一样。 当他将手帕拿开的时候,理发师的脸上已是光洁一片。 他真的将自己的五官擦掉了。 当他再度仰起脸来的时候,随着一阵扭曲模糊、浮现出来的却是罗素的面容。 他注视着这块手帕,瞳底燃起了苍白色的透明火焰。 “还能找到你的一部分……真好。” 罗素低声喃喃着,声音之中皆是梦呓般的满足。 随着那块手帕逐渐被燃尽,罗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远去。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手臂开始变得忽大忽小。 老人的手、小孩的手、男人的手、女人的手…… 他用自己最后的理性,用颤抖的手取出了翠雀交给自己的那枚芯片、插入到自己义体之中。 他插了三次,才勉强插了进去。 随着宛如甘泉般的温暖,滋润了他干涸的理性、那火焰终于蔓延到了手帕之中。 他眼前的世界骤然破碎——化为了神圣庄严的圣堂。 这时,清醒过来的罗素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差一点就变成恶魔了。 “……部长救了我一次啊。” 罗素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伸出手来,揭开了最新那面镜子上面的红布。 镜子中映出的,正是少女时期的摩根。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温柔而无奈的笑容:“真遗憾,现在还没法变成你。” “但会有那么一天的。” 镜中的摩根,同样温柔的回应道。 “到了那时,我们…… “在温暖的家中,在向阳处躺下。 “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慢慢睡着,做起关于他的梦……” 两人异口同声的喃喃着。 如同少女在对着镜子,念着写给情人的诗。 一直重复的念着,一直念着……直到芯片的力量耗尽。 罗素的意识退出镜之圣堂。 就像是梦境结束了一般。 罗素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昏倒在了满是积水的大街上。 第四卷 噤声 第一章 被捡回家的猫咪 罗素半靠在床上,将游戏眼罩摘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无聊诶……” 就在这时,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刚刚脱下外套、正换上家居服的翠雀,提着一袋包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下班啦~” 罗素的声线立刻进行了一个转换,变得乖巧起来。 “明明你上班的时候也是在办公室里玩游戏。” 翠雀没好气的说道:“怎么现在躺着玩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 罗素也对突如其来的倦怠有些疑惑。 他最终给定了一个结论:“可能有趣的不是游戏,而是摸鱼吧。 “看着你和劣者在努力工作,而我趴在一旁摸鱼——这种感觉甚至比玩游戏还要快乐。” 翠雀闻言,直接将手里提着的包子丢给罗素。 她单手叉着腰,又气又好笑的说道:“别在我面前说出来啊! “很拉血压的你知道不知道!” 若非罗素的身体还没调养好,翠雀现在就已经冲上去敲他脑壳或者揪他耳朵了。 罗素一脸无辜的学着翠雀的语气:“但我是猫猫哦。” 翠雀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给他一拳。 现在是八月二号的中午。 罗素昏倒在大街上,就是昨天凌晨时分的事。才刚过去不到三十个小时。 原本还在下城区保护霞她们的翠雀,突然感知到罗素使用了她的芯片。 但是,位置有些奇怪—— 不是在下城区,而是在上城区。 她顿时就意识到了不妙。 就在不久之前,罗素还出现在了镜头前来着。 如果按时间推算的话,他出现之后就立刻前往了上城区……那么他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镜头前? ——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聪慧的翠雀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罗素的目的。 她也大概猜到了,为什么罗素会在上城区毫无预兆的使用自己的芯片。 除了拼命的时候用于爆发,她的灵能还有另外一种用法……那就是在即将失控变成恶魔的时候、把失控的灵能给重新压制下来。 之前罗素的灵能就已经蓝五红四了,随时都有可能完成移涌。 红移五级、又完成了移涌,这是非常容易失控的——六级红移、且红移高于蓝移就会完全转化成恶魔。 对于普通灵能者来说,这个过程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对于完成了移涌的中层灵能者来说,哪怕一次失控都是不允许的。 她非常担心罗素那边的情况。 还好,这时下城区的这场压倒性战争也基本已经结束了,剩下这部分交给劣者应该也没问题。 于是翠雀也学着罗素,故意在镜头前闪过了一下。 随后她才向着罗素最后出现她感应内的位置前去。 结果就捡到了昏倒在积水中的罗素。 他全身都被暴雨打湿,原本好看干净、毛发柔顺的耳朵与尾巴也被泥水沾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暴雨打湿、浸透的流浪猫一般,狼狈又可怜。 考虑到罗素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可能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被人发现…… 于是翠雀没有选择打车送罗素回家、也没有打急救电话给医院。 她先给罗素喂了一粒预防心绞痛的药物,随后给自己父亲发了消息,让他开车过来、顺便带上条毛毯。 幸好下城区的战争很是激烈,翠雀的父亲还没有睡、正在趴在被子里看直播,看的神采奕奕。 等他赶到的时候,才大吃一惊—— 刚刚还在视频里大杀四方的“群青”,却昏迷在了上城区? 但他也没有问什么……两人用毛毯把罗素一裹,就把他塞到了后备箱里、直接带到了翠雀自己家中。 原本翠雀想要帮罗素清洗一下。 但翠雀的爸爸却嫌弃的把她赶走,让她自己先去给自己洗个澡。 翠雀还没洗完,她爸爸就干脆利落的帮罗素洗干净了身体,并把他放到了翠雀的卧室里。 ——翠雀:那我呢? ——翠雀爸爸:你和你妈睡一张床去,把你床让给群青睡。 但其实直到最后,翠雀也还是没有睡。 因为直到这时,经过了如此激烈的摆弄、罗素依然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并且在躺下不久后,还又发作了一次心绞痛。之后又开始发热……这大概是因为在冷水里泡久了。 翠雀又给罗素喂了一次药。 一直盯到凌晨三点半都没有再犯病,才趴在罗素身边睡着了。 她上午八点醒来,给罗素量了一下体温。看到已经回归正常,她才放心起床去上班,并顺便替罗素给道奇逊董事请了个假。 这是为了避免他精神受创这件事被人知晓——这也同样是为了保护罗素的不在场证明。 理由非常合理……罗素混入了溃逃的下城区人潮中,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情报。 之前抓捕全熟的时候,罗素就已经上报过了自己“变装潜入”的行为、以此解释自己如何直接出现在了腹地位置。 如今正好可以用上这个借口。 不请病假,是因为无法解释为什么罗素不去医院。 毕竟特别执行部的医疗费用,向来都是全款报销的。请了病假却不去医院,这一定会让人起疑。 ——即使罗素还在昏迷,翠雀也帮他稳妥的处理好了后续事项。 至少不会因为昏迷了大半天,而将自己之前的准备都瘫痪掉。 和往常时不一样…… 平时翠雀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的。中午和晚上直接就留在办公室里吃了,等到深夜才会回家。 但因为担心罗素那边的情况,于是翠雀中午就赶了回去、看看她捡回来的小猫身体如何了。 她爸爸也有自己的工作……妈妈因为在家全职写作,所以能有些时间来照顾罗素。 但她毕竟没有专业知识。 虽然翠雀叮嘱了她,如果出现了什么病症、就要对应用什么药,甚至瓶子上面都用标签写好了是治疗发热、感冒、心绞痛的药,还留了一枚芯片用于应对灵能失控……但她还是对自己亲妈的靠谱程度不太信任。 可等她匆匆赶回去,却发现罗素已经醒了过来。虽然看上去面色仍然有些苍白、身体很是虚弱,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正靠坐在床上,和她母亲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指两人讨论翠雀小时候的黑历史时非常快乐。 在她上班之后,罗素又发热了一次、犯了一次心绞痛,状态才逐渐稳定下来。 虽然罗素声称自己已经恢复了,已经可以上班了—— 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明显不对劲。 他的灵能完全压制不住……瞳孔之中苍白色的火焰一直不稳定的跃动着,时不时还变个色。甚至一度让翠雀妈妈以为他这是改造的义眼、正冒着RGB的光。 于是翠雀还是强制让罗素再休息了一天,以免被人发现状态不对。 担心罗素无聊,翠雀就等晚上下班的时候,把罗素留在办公室里的游戏眼罩一并带了回去。 结果第二天回家,却发现罗素一副“不上班的时候根本没精神打游戏”的样子,躺在自己床上挑三拣四的摸着鱼。 拳头硬了属于是。 “你精神状态倒是恢复的不错。” 看着罗素眼中没有再冒出灵能微光,翠雀双手抱胸评价道:“既然如此,明天就回来上班吧。” 她直到现在,也没有问询罗素前天晚上到底去做了什么、昨天凌晨又为何会灵能过载而昏倒在上城区没有监控的小巷里。 罗素不说,她就不问。 他们之间这种程度的信任还是有的。 翠雀补充道:“正好,这两天还出了点事,你回去可能得忙几天了。 “出了什么事?” 罗素心中微微一惊,心想不会是劣者被抓走查记忆了吧。 但翠雀的话却让他怔住了。 “白雪小姐昨天死了。 “看起来是跳楼自杀。” 第二章 失声 “……看起来是?” 罗素注意到了翠雀言语中的含糊。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白雪小姐并没有留下任何遗书,自杀前也没有给任何人发过信息。也没有服用过什么药物。” 翠雀叹了口气:“你觉得这像是自杀吗?甚至她一周前进行的幸福度测试也在安全阈值内。 “至少根据我的经验来说,这不太像是一个准备自杀的人的心理状态。” 虽然如此,但翠雀的言语很是谨慎。 “不太像”的意思,也就是“还是有可能的”。 罗素从她的话语之中感受到了迷茫。 这显然是翠雀认为这个案件里面有问题,但更多的证据则证明了她是错的。 “……那为什么是自杀?”罗素问道。 “因为她自杀的整个过程,都被监控全程记录着。她并非是在什么稀少之地跳楼的,而是在天恩园区内部、在天恩电视台的天台上跳了下来。 “最后甚至是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很多上班的人都看到了她,离她最近的几人甚至被血溅在了身上。” 翠雀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还好没有压到什么人,就差一点就要再多死一个人了。” 罗素快速的查了一下,但是没有查询到关于“白雪跳楼自杀”的新闻。 看到罗素的动作,翠雀猜到了他在做什么,于是摇了摇头:“目前这件事还没有上新闻。因为还好她就是在天恩园区内部,既然人们还不知道她的死,消息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封锁。至少能稍微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查。” “但是瞒不了多久的吧。” 罗素眉头紧皱:“既然看到的人足够多,就肯定会传出去。” “快了。大概明后天就要出来了……这两天其他的新闻热度,完全被那场战争与下城区犯罪组织覆灭的新闻盖住了。人们对战争异常兴奋……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 作为半个亲历者,翠雀并不认为那场战争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她只认为那是一场屠杀。 被天使轰炸而死的人有三位数。他们的尸体可以摆满一个街道,血肉碎块与支离破碎的武器、义体加起来接近十吨,甚至两辆卡车堆满了都没拉完。 那种场面颇具震撼力。 无论是战争中间的画面、战争结束后的场面、甚至于他们的尸体被运走处理时的场景,都被冰水和霞诚实的将其记录了下来。为了彻底完成这一次的记录,她们直到昨天下午才能够回家睡过去。 网上也确有少数人为此而发出悲叹,可更多的人则像是渴血的蚊蝇、对着残忍而血腥的照片大呼过瘾。红了眼睛般盯着那些干涸或是流淌的血,浑身颤抖低声狂呼、宣泄着自己平日积蓄着的压力。 在这场狂欢之中……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白雪小姐已经有两天没有出现了。 “我查看过了监控,白雪小姐全程都没有停顿。” 翠雀眉头紧皱:“她搭乘着电梯前往了顶层,然后又走上了天台。没有奔跑也没有停顿,就平静的走过去…… “与其说是跳楼,给我的感觉倒像是‘失足坠落’。或者说……” “……梦游?” 罗素猜到了翠雀想要说什么。 萨摩耶少女双手抱胸,有些疑惑又有些迷茫的点了点头:“就像是梦游一样。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灵能者犯罪?” “你是说非法灵能者,还是新孵化出来的恶魔?” “都有可能。” 翠雀微微摇了摇头:“下城区犯罪组织被击溃,不意味着罪恶的消亡。更不意味着那些非法灵能者会瞬间消失……这两天甚至‘中间人’们的工作,都没有停止呢。下城区打下城区的,上城区也在打上城区的。 “我倒觉得,那些非法灵能者会像是转移的癌症。以更加难以根治的状态扩散到上城区。 “而新孵化出来的恶魔也是一样。最近物价与失业率大幅提升,有人会因此而觉醒灵能也并非不可能。” 翠雀总是这样谨慎。 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会思考完毕之后给出所有的可能性、也不会轻易否认其中任何一种:“无论如何,我们的工作接下来都会变得麻烦起来。” 不过,既然如此…… 罗素突然开口问道:“劣者那边呢? “他最近有什么状况,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吗?” 闻言,翠雀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罗素。 随后她立刻想到了什么,看向罗素的瞳孔猛然放大了一瞬。 大概是猜到了吧。 罗素心想。 毕竟翠雀是知道劣者出身的。 “……他啊,这两天是明显的不对劲。经常在原地发怔、发愣,偶尔还会突然大笑出声,但笑声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戛然而止。偶尔看起来还会有些悲伤……这两天,他甚至没有继续去下城区、也没有去协助执行部的工作。 “就每天怔怔的坐在执行部。然后又焦躁的突然起来走两圈,坐下立刻又再站起来。” “听起来,就像是刚退休了一样。” 罗素吐槽道:“这么空虚的吗?” 看起来,精灵被杀的事情像是被完全的掩藏了起来。 网络上也没有任何情报,更看不到新闻。 甚至就连劣者这位最有动机的人,也没有被第一时间带走去做记忆检测。 记忆检测,一旦错过了最开始的时机、之后就不一定准确了。 因为记忆是可以被任意改写与删除的,它并不靠谱……透特灵能所发明的“记忆誊抄系统”,就能永久修改一个人的记忆;天恩集团这边也有类似的“不幸擦除笔”,能够擦掉一个人想要忘却的负面记忆,配合其他心理疗法来修正人格、或者抹除灵能。 如果不在第一时间把人抓起来,之后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可精灵却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就像是默认了卡玛尔瑟的死,甚至就连董事会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 这也就是说,精灵们轻飘飘的放过了这件事。 ……这怎么可能? 另外一边,劣者都明显感觉到了卡玛尔瑟之死——因为牵在他身上的命运之线,已经被彻底切断了。 就算诞生出新的“卡玛尔瑟”,也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已经不再是“卡玛尔瑟”那“对立的婚姻”的证明了。 除了他身上那一半的精灵血统之外,他已经与精灵没有任何关系了。 “于是,劣者一瞬间就变得空虚了起来。” 翠雀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而且,他的灵能……好像暂时无法使用了。” “……什么?” 罗素突然怔在了床上。 “是的,”翠雀点了点头,“因为他愤怒的对象已经消失了……他无法再那样愤怒的咆哮了。” 翠雀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结合罗素出事的时间与地点,以及劣者的异样。 以她的聪慧,想必早就已经猜到了罗素那天是去做了什么。 但如果罗素不说,她也不会说。 “准确的说,劣者失声了。他甚至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第三章 猫的天敌是狗 “……那应该算是一种灵能失控吧?” 罗素想到了自己之前,一不小心“擦掉了”自己的脸。 当他的心理发生剧烈的变动与偏斜之时,他之前所觉醒的灵能“神之容器”也开始失控。 劣者完成移涌的时候,想必已经决定将接下来的全部人生都用来向父亲进行毫无意义的复仇、都用来反抗自己那必败的命运…… 因为被命运束缚的劣者,无法真对卡玛尔瑟做什么事。他所能做的最大的反抗,就是盛烈的自我毁灭。 而如今,随着罗素与坏日刺杀了卡玛尔瑟,他的人生却也仿佛变成了一个空洞。 “让他静静吧。那个是暂时性的失声……可以的话,像是我们这种人还是不要去祸害心理医生比较好。” 翠雀耸了耸肩。 他们这些人,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但以他们的工资收入,又养不起私人的“家族式”心理医生。 而哪怕是从公司找到的地位最高的现任心理医生,也远不如他们的保密地位高。 一旦他们接受心理治疗,刚治疗完、心理医生立刻就要接受记忆审查,看看特别执行部的人有没有透露给他们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然后第一时间把那些东西擦掉。 心理医生是幸福岛上最刚需、也是职业水平上下差距最大的职业。 虽然根据天恩日报的统计,幸福岛平均每个人、每个月都会找1.4次心理医生……但他们这些人却是负责拉低这个平均数的人。 “不过,道奇逊董事以前就是心理医生出身来着。” “我觉得,他也不会对一位董事放下警惕的。哪怕那是人类董事。” 翠雀摇了摇头。 确实。 罗素叹了口气,那还真是麻烦。 “心理医生啊……” 他喃喃着。 说起来,乐园鸟的父亲……那个造型和气质倒是蛮适合当一名心理医生的。 要不就把这个身份确定为医生? ……可他啥都不会啊。 难不成要自学一下? 姑且将这个想法记在了心中,罗素点了点头安慰道:“他应该能自己想明白,走出来的。” “劣者是一个很坚强的人,”翠雀赞同道,“迷茫应该是暂时的。” “没关系的。他的工作量已经是最大的了,也该摸几天了。那么在这段时间,就先让我们来保护他吧。” “所以你要替他工作几天吗?” “……但我还是不太想上班。” 罗素抱怨着:“我还是病号诶……呜哇!” 突然翠雀跑过来,一把将罗素的被子掀开、抖了一下,把房间里的冷空气鼓了进去。 看着罗素突然惊叫一声,她顿时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现在想上班了吗?” “不想!” 罗素连忙按住被子,抱怨着翠雀是真的狗:“你注意一点,我是成熟健康的异性诶。 “还好我穿着睡衣,不然岂不是走光了。” “你还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 翠雀干脆坐在床边,回头强调道:“别忘了你被我带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被泥水打湿了。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去洗了一遍。” “——那不是你爸去洗的吗?” 就在这时,一个好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翠雀嘴硬道:“原本是我要去洗的嘛……” 与翠雀大约有六七成相似,但耳朵要更小与圆润一些的温柔女性推门进来。 她戴着圆框眼镜,穿着普通而有些发旧的短袖上衣,身材比翠雀还要稍好一些。 那正是翠雀的母亲。 她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放到了罗素床头的柜子上。 里面放着一小碗鸡汤,还摆着一碟经过精心摆盘的金针菇培根卷、里面还有一个小叉子。另外一个碟子里摆着两块鸡腿肉三明治。 翠雀闻到食物的味道,顿时食指大动。 她刚伸手向金针菇培根卷抓去,就被妈妈轻轻把手拍开:“回来洗手了吗!” “洗了!” 翠雀委屈的叫道:“那我用叉子……” 她说着就把手伸向叉子。 然后又被拍了一下。 “洗了就用手拿,叉子是给人家小群青用的。” 翠雀妈妈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公司食堂不是有免费供给的午餐吗? “天天说着公司食堂的菜好吃又免费,一天天的不回来吃饭、回家就是睡觉。你也不说你今天要回来,根本没做你的份。” “我吃点饭后零食嘛……” 翠雀委委屈屈的嘀咕着,对着罗素眨了眨眼。 罗素也眨了眨眼,示意收到。 他没好意思跟阿姨说,其实翠雀从他来公司开始就从来没去食堂吃过饭……她每天都在吃外卖。 以她那个吃饭至少一个小时的习惯来说,吃外卖是可以稳定吃凉的。 虽然不知道翠雀在家里吃饭是什么样子,但看现在这个姿态,大概她是不敢一边吃饭一边工作、一顿饭能吃俩小时的。 怪不得她平时不喜欢回家吃饭……也不喜欢去食堂吃饭。 看翠雀这个样子、再看看现在的时间,她大概是没吃饭就赶了回来。 罗素顿时就有些心软了。 “还是别用手了,不然我担心你抹我脸上……” 罗素说着,拿起小叉子、插起来一块肉卷,递给翠雀。 他看了一眼旁边翠雀的妈妈,申请道:“可以吧,阿姨?” “你别饿着自己就行,”翠雀妈妈笑眯眯的答道,“这孩子可能吃了。你饭量小,先吃你的……吃不了再给她吃。她能稳定吃完的。” “妈!” 翠雀有些羞恼的嚷道:“别说的你女儿像是垃圾桶一样啊!” “哎呀嚷什么,我说错了吗?” 翠雀的妈妈理直气壮的抱胸说道:“你小时候一顿饭可是能吃五个汉堡,外带一盘炸鸡……” “别说了别说了,这事没完了是吧!” “那当然!!我感觉等我老年痴呆了,都能记着这件事。然后到时候倒在床上,就跟你孩子天天念叨着说,哎呀,你妈当年小时候一顿饭能吃五个汉堡……” 不等她说完,翠雀就连忙起身把她推了出去、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然后把房间啪的一下锁上。 然后翠雀才松了一口气,满脸羞红的坐了回来。 她看着那培根卷,迟疑了一下、一时都有些不敢吃了。 罗素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叹。 猫的天敌果然是狗。 而能治狗的,果然是品种更纯的狗…… “……来,给你吃。” 他插起一块,喂给翠雀。 第四章 想养一只这样的猫 翠雀虽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将自己的目光从食物上撇开。 但当罗素真把培根卷送到她脸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嗅肉卷的香气。 在低头闻过之后,她下意识的一口咬住了食物。 被罗素一直盯着看,翠雀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红。 但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把食物慢慢嚼完咽了下去。 随即,罗素立刻又将第二块培根卷递了过来。 翠雀将侧发捋到耳后,来防止低头的时候扫到罗素身上、随后又将罗素喂过来的培根卷吃了下去。 翠雀吃的很慢,紧闭着的嘴巴看不到什么激烈的动作。但罗素却只是一直看着她……光是看着她吃东西,就会从心底感到快乐。 那是一种很安静的感觉。不需要思考,时间都仿佛在此刻静滞。 就像是在闲来无事、天气适宜的下午,打开一本心仪已久却没有时间看的书,泡上一壶好茶,慢慢的沉浸进去。 阳光没有直接照在书页上,书籍散发着木质的清香、与茶水交织在一起。脚边或许还有躺在阳光中睡觉的猫猫狗狗,窗外也没有什么喧嚷。 可以的话,罗素还想打开轻柔的音乐。他此刻的心情就是那种程度的宁静、专注而快乐。 当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餐盘上的肉卷已经全部都给翠雀喂了进去。 还是罗素下意识的想要去叉一块肉的时候,叉子敲击在瓷质的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才注意到已经把肉全部都填了进去。 看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罗素的午餐吃了一半,翠雀刚刚恢复原色不久的脸颊又有些发红、这次甚至连小巧的耳垂都红了起来。 但罗素却只是笑了笑。 “没事,我不饿。” 罗素说着,又递过来了一片三明治。 但这次倒不是喂——而是拿它擦了擦翠雀嘴边的油渍。 毕竟不是自己吃,而是被别人喂。就算翠雀已经很是小心,但两人的动作还是不免的有些不协调。从培根卷两侧、浸满了香浓肉汁的金针菇,自然也会扫到她的唇边。 而三明治的白面包,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吸走那些油脂。 “……我已经饱了。” 翠雀轻轻抓住了罗素的手,把三明治拿在了手中。 “撒谎。” 罗素的目光下移:“你肚子都没见大。” “一般来说都不会变大的。” “但你上次跟我去吃烤肉的时候,就明显变大了一圈。” “那是吃撑啦!” 翠雀一时有些羞恼:“这是灵亲差异啦,灵亲差异!” 不得不说,灵亲差异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如果父母也有这样的特征,那就是遗传到了这一特征,如果父母没有那就是突变出了灵亲的其他特征。无论如何都会变得非常合理。 她拿着三明治抵在罗素嘴边,另一只手则扶住罗素的背、把他从床上撑了起来。 ……但这可是刚擦过翠雀嘴巴的三明治。 这算是间接接吻吗? 罗素注意到了翠雀那有些紧张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他一口咬上去,把包含油渍的部分咬掉一大半。 “慢点吃……别噎着。” 翠雀轻声说着,把三明治放下、端起已经有些温凉的鸡汤,就给罗素又喂了一口。 “凉了吗?” 她有些担心的问道:“凉了的话我再去热热吧。喝了凉鸡汤说不定会拉肚子的。” “没事,温度正好。” 罗素端起鸡汤一饮而尽。 为了让罗素提起些精神来,这鸡汤中还放了白胡椒和姜。虽然已经有些温了,但也不会太腻。 随后,翠雀拿起另一块三明治、帮罗素擦了擦嘴边的油渍。 鬼使神差的,罗素开口问道。 “这是你要吃的吗?” “……啰嗦!” 翠雀意识到了罗素什么意思,顿时涨红了脸:“看你吃的这么香,又有点饿了……我就尝尝味道。” 她说着,小口小口的咬着手中的那块鸡肉三明治。 罗素也笑了笑,拿起盘子中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和翠雀一起慢慢吃着。 “那,味道如何?” “这是我该问你的吧。我妈妈的手艺还行吧。” “那当然。我感觉比食堂的菜还好吃呢。” “那倒是不至于……吃多了其实也就那样。” 翠雀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你吃饱了吗? “你现在身体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要再去外面吃一顿吗?” “我看是你没吃饱吧。” 罗素识破了翠雀的想法。 “哪有……我饭量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翠雀矢口否认:“你看我的腰——这像是吃很多的人的样子吗?” 说着,她就想要握着罗素的手,把它放到自己腰上来确认触感。 但光是轻轻把手放到罗素的手背上,就已经用尽了勇气…… 罗素笑了笑,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吞下、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虽然我吃的差不多了,但还是出去一趟吧。 “听你的说法,劣者大概有点抑郁。我猜他没有吃饭,可能还在办公室里……给他带点吃的回去?” “你下午要回去上班了吗?” 翠雀一时之间,竟是感觉自己心中有些不舍。 “明明是你让我明天回去上班的诶。” 罗素睁大了眼睛:“要不我再躺几天?我倒是完全不介意,但你得跟董事解释清楚嗷……” “算了算了,还是回来吧。” 罗素回来上班的话,她就不用中午回家了吧。 也好,这样省事了一些。翠雀心想。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她已经有些适应每天回家都能看到罗素的生活了。 比起自己一个人待在午后的办公室,安静吃着凉了的外卖……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感觉不错。 ——罗素和劣者每天都是要去食堂的,而她没事又不想回家。倒不是和家人有什么矛盾,就是单纯的觉得麻烦。 可以的话,她不想说话、更不想动弹。能脑力劳动的话,就绝不体力劳动……从执行部大楼走到停车坪的这段路程,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长了。 尽管开着浮空车回家,路上只要不到二十分钟。但算上来回也会浪费不少时间。 她更喜欢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安静的吃完午餐,随后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那原本是独属于她的安静时光。 自从罗素入职后,有时候她还没吃完饭罗素就会从食堂回来。 随后,两人都会在办公室睡午觉。她趴在桌子上,而罗素则蜷缩在沙发里。那种空间中明明多了一个人,却还是一样安静的感觉、给人一种无言的安全感。 或许正是那种感触的延伸,让她现在有些习惯了回家看到蜷缩在被子里的罗素的日常。 但翠雀其实也知道,这样的日子终究会结束的。 罗素毕竟是她的同事,而不是她养的宠物…… ……但可以的话,她也想养一只这样的猫。 第五章 忙碌的罗素 虽然阿姨还在热情挽留,说着什么至少晚上再来吃顿饭之类的话…… 但罗素知道,如果晚上再留下吃饭的话、可能又要吃到太晚留下睡觉了。 他和翠雀的爸爸很是亲近——两人同是猫科灵亲,第一晚就交换了真名、甚至比翠雀还要早一些。 翠雀爸爸的真名叫做赫尔曼,他表现在外的具体品种是布偶猫。 那是一种脾气很好的大型猫。 和翠雀的爷爷不同,他的灵亲症状要轻一些。 翠雀那超凡而精致的美貌应该是继承于他……至少她那宝石般的浅蓝色瞳孔肯定继承于她父亲。 如果不是翠雀之前跟罗素说过,罗素根本不会意识到、她的父亲曾是一位工人……赫尔曼不抽烟也不喝酒、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很有学问、脾气很好的样子。 但其实,赫尔曼甚至没有上大学就出来工作了。 在翠雀进入特别执行部前,赫尔曼在一家从属于透特灵能的小公司工作,负责定制化的义体装配——有一些客人对义体有特殊的改造需求,比如说身高不够高、臂长不够长,或者是肌肉力量不足难以负担过于沉重的义体之类的,至于更换涂层与喷漆更是常见需求。 还有一些特殊的要求……比如说将两个不同品牌的义体合在一起,或者做适配兼容。 生产公司那边肯定不会考虑这些需求,至多也就是准备几个型号的可替换零件。而具体到每个人的需求都不一样,还得反复对客户进行确认与修改——想想也知道,那是一种非常容易受气、相当劳累的工作。 而且作为义体行业的下游适配行业中的一位普通技工,他的手艺并没有那么好、收入也不会多高。 但是,在翠雀进入特别执行部后……她父亲的工作也得到了调职。 他现在,就在天恩集团的装置与设备部工作,担任“执行部相关内部装备制作与调校”这一项目组的产品经理。如今翠雀身上装备的义体,就是经过她父亲改装过的版本。 这算是一种特别的员工福利,同时也可以理解为是“人质”。 虽然他的技术水平没有多高,但因为他就是从一线上来的、所以特别能够体恤下属。他也非常清楚,自己能有这么一天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沾了女儿的光……因此他也没有什么脾气和架子可言。 与天恩集团这些幸福岛最优秀的人杰相比,他深感自己的知识水平远远不够、担任他们领导恐怕要出什么外行指挥内行的乱子。于是他闲来无事就看书学习提高自己,也经常向自己的下属请教一些问题……而义体学说中,最有价值也是最值得学习的,就是萨莉鲁斯所发明的诸多学说,它奠定了义体学的根基。 正因如此,他对罗素倍为推崇。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赫尔曼就会非常热情而认真的向罗素请教一些问题,而罗素也是那种完全不介意分享知识的类型。 两人一讨论,发现两人的流派和学术倾向甚至都是一样的——或者说,都是继承于萨莉鲁斯式的风格。 萨莉鲁斯式风格,就是指既不仿真、也不违和。 比如说小琉璃使用的那种仿真的美化义体……美瞳式的义眼、细腻柔滑的人造皮肤、大小可调节的胸部,是为了尽可能不让人发现这是义体而存在的。 而后者就是保镖、保安和无知之幕的打手常用的那种义体头颅。为了防止爆头,而把头部改造、完全机械化,对钝器伤害的抵抗大幅提升的同时还能阻挡不少小型子弹的攻击。同时它还能绕过人类的视野极限、将真实视野提升为球形,还能大幅提升听力、豁免音爆与震撼攻击,同时自带空气净化装置、能够免疫不少毒气与烟雾。 这可以说是非常实用而极端的改造。几乎避免了人类头部所具有的所有弱点,大幅强化了全部性能。 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也无法再换回正常的头颅了……因为这种改造是连带着脊椎一起的,将脊椎也改造为更先进的机械化脊椎。失去了脊髓、转而使用机械式的高能造血机关,以后就再也换不回来了。 这种改造就是过于夸张、违和的“神智重工”特色,强调机械性能和实用性高于一切。人类应该去主动适应比人类进化速度更快的机械,而不是反过来。 萨莉鲁斯认为,义体学如果往前者发展,始终强调美观与仿真,最终就可能出现混在人类中、无法识别的人工智能。还可能让人类变得愈发趋同、每个人的修饰自我最终都会成为一种潮流、这意味着对人类本身的厌弃……而这恰好是义体学“使人类各有不同、百花齐放、发挥优势、弥补缺憾”的观念相反的结果。 而假如往后者发展,一直强调性能,最后就会让人们逐渐舍弃羸弱的肉身、化为纯粹而冰冷的机械。 无论哪种都偏离了萨莉鲁斯的初衷。 义体改造,就应该以“能够一眼看出来但不影响美观”为最基础的设计底线。它是人类的补足,而不是优化和伪装。 这样本格式的理念虽然是主流,但在幸福岛并不算太多。 ——因为能接受头部改造的保安和保镖,他就是比不接受的更容易找到工作。 一个不怕烟雾弹、毒气、震爆弹、防爆喷雾、小口径子弹爆头、棍棒等钝器对后脑的直接攻击,有着360度球形视野、拾音范围高达五十米以上,可以全天候录音录像的保安……无论如何,他就是比正常保安有安全感的多。 这样的一个保安,不太委婉的说、可以顶一队同水平的保安。 而同理,对于偶像、歌手、演员这类需要抛头露面的职业来说,仿真与美容义体那就是刚需。 无论如何,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正确性是无法欺骗审美的。一个经过美容改造的偶像,无论如何粉丝就是比没经过改造的多几倍、十几倍……更不用说,唱歌、跳舞等近似天赋的身体机能,也同样可以通过义体来弥补了。 赫尔曼也知道,无论你多么强调这种行业的发展是不健康的……长远来说必然是危害所有人的,可它既然已经存在了、并且有了市场,就无法阻止人们去购买和使用。 或者说,这种不可避免的“优先购买与使用”,本身就已经是它“有害性”的初步体现了。 不使用这种极端化义体的人,无法与同水平的人竞争工作岗位……虽然还在初始的加速阶段,但实际上已经开始了滚雪球式的内卷加速。 当所有人都改造了头部义体,那这就不再是优势了——接下来就是肾脏与肝脏的改造,让人可以不用睡觉;之后就是腺体改造,让人能够爆发出更强的实力…… 赫尔曼显然是憋了太久太久。 他的观点是正确的。但因为太过清醒,反而找不到同类。 罗素算是第一个。 两人在见面的第一晚,赫尔曼便将罗素引为知己。而罗素也对这位带着黑框眼镜、温和文雅的大猫很有好感。 若非是翠雀的妈妈担心会影响到罗素的休息,恐怕他们昨晚会聊上很久。 “也不是不回来了嘛,”罗素安慰着,“我以后有空的话,等晚上赫尔曼叔叔下班了就来做客。” 罗素之所以现在跑路,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等赫尔曼下班回来、他就不一定那么好跑了。 聊着聊着就到了深夜,这个时候再让他自己回家就不那么礼貌——于是又只能在翠雀家睡下了。 总是占着翠雀的床、罗素也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他担心染上自己的味道,从昨天上午醒来之后、已经又借用翠雀家的浴室洗过了两次澡……可相比较翠雀敏锐的嗅觉来说,这还是难以根除的。 听说对于犬科灵亲的人来说,领地意识是很强的。罗素也不知道翠雀到底灵亲化的程度有多高,有些担心这样会惹她生气、所以有些惴惴不安。 而另一方面来说,罗素也有必须回家做的事。 那就是前往梦界。 在翠雀家中,他实在不方便进入梦界——无论如何,在别人家把自己双手双脚捆起来、遮眼蒙嘴的睡觉,看起来实在是过于犯罪了。 他倒是不是担心没有安全感,主要是担心翠雀要是半夜进来看一眼的话、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而算上七月三十一号,“理发师”已经有两天没有从梦界出现过了。因为他不认路,绞杀肯定不会抛下他独自离开……担心罗素会进入梦界,所以他肯定每晚都会上来看看。 这意味着那头狮子已经在同一个区域等了两天了。 随着他的驻留、阴影的强度会逐渐上升。为了绞杀的安全,他今天必须得去梦界看看了。 跟绞杀报个平安。顺便再问一下绞杀,麦芽酒那边的计划进展如何了。 他们已经快要抵达绞杀的导师所在的区域了。 运气好的话,很快就要见到那位老法师了。 第六章 你要成为无码者吗 还没到下午上班的时间,特别执行部办公室的大门便被再度推开。 劣者那有些无神的双眼看向门口,却发现了一个不该来的人…… 只见原本请了假去下城区潜伏的罗素,正相当精神的跟在翠雀身后。 他一手提着一大兜子的炸鸡,另一只手不知为何还拿着一袋包子。 炸鸡是天恩园区外面买的,但包子看上去却像是食堂的货,而且都已经凉透了。 若是平时的话,劣者肯定会讽刺的说一句:“你就这么想来办公室为大家展示一下你特殊的食物品味吗?” 或者也可以刺一句:“我们的英雄不是请了两天假吗,怎么被部长抓回来了?” 但他现在的确是没有什么精神,只能瞥了一眼罗素、作为毫无伤害的象征性攻击。 “给你带的。” 罗素说着,将食物放到了劣者身前。 他果然没有去食堂,也没有在办公室里做饭……这两天,甚至翠雀的食物都是自己准备的。 “……呃……” 劣者开口想要说声谢谢,但他张了张嘴、却只从喉咙中发出像是窒息般的咯咯声与哈气声。 他自己都怔了一下,随后才干脆给罗素发来了条好友消息。 【谢了,罗素】 这时,罗素才意识到劣者的“失声”有多么严重。 他原本以为是那种“不想说话”的程度,结果却是想要说话……却根本就说不出来。 就像是身体自己忘记了如何发声,本能衰退到像是婴儿一般。 “你这是……忘记了怎么说话吗?” 罗素有些吃惊:“是得重新开始学说话?” 就像是小宝宝一样? 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虽然看上去劣者精神状态不算好,但估计揍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你过来】 劣者说着,抓住了罗素的义手。 罗素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但很快他注意到劣者不是想打自己。 而是从自己义手上抽出来了一根数据线,链接到自己身上。 直连啊,也好。 这样能交流的快一些,不用近距离贴脸打字交流了。 但完成直连之后,罗素才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之前链接劣者的时候,出现的“高级权限用户”的身份标识……不知何时消失了。 是因为卡玛尔瑟已经死了吗? 虽然新闻上完全没有提到卡玛尔瑟之死,也没有对坏日发起新的通缉令、甚至天恩集团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少了一位精灵董事…… 可劣者这边的“高级权限”,却在第一时间被移除了。 这应该也是他能够确信卡玛尔瑟的确已经死了、而不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错误的依据。 尽管罗素并不知道,这个高级权限到底有什么用……他从未见劣者用过这种权限。 【已收款:1430089信用点】 “……嗯?” 罗素突然瞪大了眼睛。 劣者毫无预料的,给他打了一百多万信用点过来。 这可是一笔巨款。 哪怕是天恩区的房产,也差不多就是六十多万信用点…… 信用点的购买力是很高的。 一般技术工人的收入,差不多是每个月两三千左右;总公司的保安一个月收入就有八千起,做不了复杂手术的普通医生收入也就是这个标准。但如果是足够娴熟的义体医生,月收入可以从一万五起步、上限大概在四五万。 天恩区的房租,一个月就有四千。而如果是在罗盘区就只要一千二到一千五,如果在巨幕区和桥区就只有八百左右。 像是罗素买的这袋炸鸡,足够一个壮汉吃饱。它只要十信用点,今天搞活动……打折之后是八点。 信用点能够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很多日常产品的价格甚至都到不了1信用点。 但一般来说,每次购物都是鼓励购入至少1信用点的东西的。 因为如果一次购物的花费不到1信用点,那么需要额外交10%的“低端交易税”。所以就算是买菜,也是一次买一堆。 这一百多万的信用点,哪怕是在天恩区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罗素第一反应是,劣者不会已经知道……就是他杀了卡玛尔瑟董事吧? 但劣者应该也会知道,之前他甚至连移涌都没有完成。而罗素自身的灵能,也并不支持他能够击败强大的卡玛尔瑟。 “……这炸鸡可不用这么多钱。” 罗素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你想让我给你买点什么?” 劣者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他的意念通过直连的数据线传了过来。 “随便你买点什么。 “我存款没那么多,先给你三分之一。然后再给部长留点……剩下的我还有点用。” “你怎么一副要写遗书的样子?” 罗素有些讶异:“而且你这不是还能说话吗?” “是我的大脑,无法将‘以言语形式表达’和‘喉咙与口腔的运动’联系起来了。我在精神上还算是正常的,依然能够说话,但我的嘴巴恐怕不这样认为。” “……这也是灵能的副作用吗?” 罗素喃喃着。 劣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自顾自的在脑中说道:“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 “毕竟半精灵是不能允许存在的。只是存在,就可能会污染精灵的纯洁血统。 “我之前能够存在,是因为卡玛尔瑟还在。我的存在,就是他命运的证明……我只是他的一个附属。 “而卡玛尔瑟现在死了,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恐怕很快,我就会被董事会找个借口剥夺身份、关押到监狱中。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我直接就会被击毙、暗杀……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这也算是一种梦回童年了。” 他甚至都没有特地为罗素解释“卡玛尔瑟已死”这件事,就默认他已经知道了。 ——恐怕劣者已经猜到了,罗素至少是与这件事有关的。 “应该没这么悲观。” 罗素摇了摇头,答道:“接下来,下城区应该会陷入混乱之中。 “你的身份很有用……我觉得只要你不打算结婚,应该公司不会对你再下手。” “我当然不会结婚。” 劣者非常厌恶的用意念回复道:“光是想到‘婚姻’就会让我想到那个男人,就会立刻让我感到恶心。 “就我这种身份、这种出身,如果找个妻子结婚的话,和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绝不可能是他的延续。更不可能是他的继承者……” “既然你不会留下后代,那么半精灵之血只会停留在此世。如果只是为了安全考虑的话,其实不用那么担心。我认为总公司不会对你轻易下手的……你是一面很重要的旗帜。” “那种安全,我宁可不要。 “精灵不过都是一群这样的渣滓。与其被他们利用而活下去……我倒更愿意另寻出路。” “……另寻出路?” 罗素意识到了劣者的想法:“你要成为无码者吗?” 第七章 两级反转了属于是 劣者对这个问题保持了沉默。 但一种无比真切、宛如枯叶般的悲哀,却直接顺着直连的数据线传了过来。 ——而沉默正是一种默认。 罗素不禁感觉到了一种深沉的讽刺。 一生都用于对抗无码者的劣者,手中早已染满了无码者的血。 那些因为被逮捕而放逐到充满辐射与诅咒的陆地上的无码者、因为被检测到犯罪记录而被他当场击杀的无码者、使用致命武器而被他反击杀死的无码者、因为解禁杀人权限而被他杀死的无码者…… 他一个人的杀戮,就顶得上整个下城区互相讨伐、争夺地盘和利益而造成的杀戮了。 对于下城区的无码者来说,“劣者”这个名字简直像是天灾的符号。 无法阻挡、不可战胜。被他选中纯粹是因为倒霉,或者还因为跑得慢。 人们畏惧他、厌恶他,就连那些最为凶恶的暴徒和罪犯都称他为怪物。 虽然上城区的人们也同样畏惧他、厌恶他,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劣者还在,下城区就兴不起来什么风浪。 正如罗素所说,劣者正是一面旗帜,象征着最为极端的正义。没有人会认为,有朝一日劣者会堕落……哪怕“群青”堕落、“皇帝”堕落,“劣者”也不会堕落。 而这样的一面旗帜,如今也要坠落了。 “不要可怜我。” 虽然罗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通过数据线,劣者依然清晰的感知到了罗素心中的哀叹与怅然。 他眉头紧皱,传来了厌恶的情感:“别对我有这种……软弱的感情。 “我很高兴啊,你看不出来吗?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义之人,费尽全力打击下城区、也只是为了寻死罢了。我从最开始,就是打算用我的死来为那个男人造成一些麻烦……从最开始,我就是一个烂人。是最卑劣、最低贱的‘劣者’。 “如今,我的目标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可以自由的行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和这群堕落的罪犯一同追捕另一群罪犯,再也不用束手束脚的不敢使用自己的灵能。我可以放心的怒吼、随意的咆哮,杀死任何我想要杀死的人…… “我很高兴啊,罗素?我挣脱了自己的镣铐,我解开了自己的束缚。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你看不出来我很开心吗?” 劣者的念头一股脑的涌来,异常激动而活跃、甚至语言都还有些混乱。足以证明这是他的本意。 但罗素沉默许久。 因为极复杂的情感……悲伤、偏执、疯狂、哀叹、欣悦、怅然、懊悔、失落,也顺着数据线一并涌来。 那是和他的言语完全相反的情绪。 ……劣者并非不知道,这种程度的直连会暴露自己的内心。他肯定是知道的。 但他依然这样选择了。 虽然是在心底说出的话,理应是诚恳而直接的——就连情侣与夫妻,也绝不会通过直连的方式交流。因为只是心中的一个念头,都会被对方立刻捕捉。 谁又能保证自己百分之百的爱着对方、绝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与厌恶呢? 其实大家的心中都有数。正因如此,没有人会互相试探。 只有心理医生,才会使用这种手法来确定对方的真实情况。 ——可劣者的谎言,甚至就算是直连都没有戳破。 但在罗素看来,那简直就像是被绑架的人、以古怪的言论向朋友发出求救。 他的谎言,甚至骗过了自己的心。 “……那你为什么说不出话了呢?” 而罗素只是轻轻一句话,就让劣者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劣者的状态都不适合让他继续工作。 但如果进入下城区,他也有点不放心。 “你知道教父吗?” “……那不是你的马甲吗?” “嗯,既然你不想在上城区混了,以后就跟着教父吧。” “我可不想再见到什么熟人……” “那可不一定。” 罗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下城区,你想要与教父没有关系的话,那可太难了。 “和教父没有关系的,那就是即将被教父摧毁的。 “你要和我站在对立面吗,劣者?” 劣者睁开眼睛,有些愕然的看向罗素。 脑中响起的那个隐约带着让他都有些紧张的压力的淡然声音,和他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给人以温暖阳光感觉的猫耳少年……一时之间竟是让他感觉到了奇异的错乱感。 “这就是我从你那里感受到的感觉。现在你也体会到了。” “……如果说,我的精神状态不算好的话。我觉得你也快疯了。” “我们都会疯的。” 罗素轻声道:“因为真正疯了的是这个世界。没有发疯的人,反倒是会被当成疯子。” “……那也就是说,我把我的存款都给你。然后从你上司的位置上退下来,再成为你的小弟。然后我还得谢谢你?” “我得纠正一下。就算是劣者,叛逃之后也不可能立刻成为‘教父’最可靠的下属。你得做出点功绩来才行。” “你想做什么?” “对不服从我的无码者动手……这种事你很熟悉吧。” “……那不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活吗?” “是啊。” 劣者被理直气壮的罗素顿时噎住。 但他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轻松……甚至让他的心情都变好了一些。 他甚至有闲心提醒一句:“我的堕落,可能会引来更多的人一并堕落。” 结果罗素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清晰的愉悦传了过来,让劣者有些不满的皱紧眉头。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劣者。如果人们有朝一日真正的堕落,那也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太苦了。 “会因为追随他人而堕落的人,等不到你堕落的这一天。他们早在之前就从另外一面被你干掉了。” “……你比我深入的,好像更深啊。” 劣者深深的看了一眼罗素。 他在一个多月前,才刚接触了下城区。 只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完全浸没其中。甚至成为了新的统领。 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如何呢? “那我叛逃的时候,需要换个称号吗?” “不需要。” 罗素无情的答道:“我要的是【劣者】,可不是‘沙比’。既然你已经打定注意叛逃,那么就别开马甲自欺欺人了。 “既然不想为精灵董事们工作的话,就来给我打工吧。 “为他们传递教父的命令。祝你早日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会的。 注视着罗素比刚来到幸福岛时,却反而变得更加宁静、清澈的目光,劣者的心情渐渐变得宁静了下来。 或许,这也的确是一次心理治疗。 只是这个心理治疗师,叫做教父。 “我明白了。” 劣者退出了链接,拔下了线。 他缓缓点头,拿起已经有些发凉的食物开始进食。 “不热热吗?” 一旁已经在工作的翠雀,瞥了一眼罗素和劣者,随口问道。 劣者摇了摇头。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肯定会把它们再热一次的…… 可现在他却变得懒得动了。 正是这微不足道的选择差异,让他非常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变了。哪怕一点,也的确是变了。 “那么,群青。” 翠雀开口道:“既然你回来了,我就把记者叫来了。 “昨天你不在、劣者又失声了,我就把来这里采访的记者都推回去了。” “白雪小姐不是……” 罗素有些惊讶。 翠雀点了点头,也有些无奈:“是新的记者。你也认识……就是冰水小姐。 “她前天晚上积累的功绩,已经足以成为新的首席了。” “你们幸福岛的记者,死的简直比执行部的炮灰还快。” 罗素叹了口气:“希望冰水小姐能多活一段时间。我还挺喜欢她的,她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好孩子。” 翠雀闻言,挑了挑眉头、不发一言。 虽然理性上知道罗素只是随口一说,但不知为何……光是听着罗素夸别的女人,她的心中却第一次生出了些许不适。 那是一种轻微的酸楚。 就像是打游戏的时候roll点,自己最需要的装备却被不那么需要的人roll走了一样的酸楚。 第八章 罗素:我好想摸鱼 “大家下午好啊。” 随着特别执行部的门被敲开,罗素已经听过很多次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冰水小姐的声音颇具特色。 它不像是小琉璃那样有着甜腻与清澈的平衡,也不像是白雪小姐那样乖巧可爱。 她的声线偏向于清冷而平淡,重音习惯于放在句首,声音因此而有些轻盈跳跃。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在一边读书一边冷淡的毒舌两句的大小姐,倒不像是一位记者。 或者说,她端庄的姿态倒更像是一位主持人。采访的时候一点都不刻意,甚至可以让人忽略镜头、放松下来,下意识以类似日常聊天般的语气说话。 和之前在金刺梨咖啡厅见到的冰水小姐不同。 她此刻穿着天恩集团标志性的衣服——米白色的收腰长风衣下,是两条光洁纤长的大腿、没有丝毫的义体改造痕迹。而在风衣肩膀处都印着天恩集团的图案。她胸前挂着一枚金属徽章,同样是天恩集团的标识:具体来说,就是一颗心形里面嵌套着十字架的红白图案,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很健康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身上再也没有任何装饰。和她父亲一样有些偏深褐色的发色,其中左侧的一缕头发是帝企鹅标志性的金黄色、看起来就是做了挑染一般。除此之外,就连耳朵也是小巧的圆耳,一眼扫去甚至可能会分辨不清楚她的灵亲特征。 能够证明她是帝企鹅的,是从她小腿往下的白色绒羽。但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可能会以为她穿了厚重的泡泡袜。 尽管身上有着天恩集团的标志,但她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常服出行。 “感谢您,群青先生。” 刚一进门,冰水就远远的向着罗素露出笑容:“谢谢你对霞的鼓励……她能正常起来,多亏了您那天说的几句话。” 她非常有礼貌的停在罗素身边三步远的位置,向着罗素伸出手来。 此刻的冰水,看起来更工作状态一些。 罗素也跟着笑了笑:“没事,她是我妹妹嘛。” 他也很庆幸,霞能有冰水小姐这样可靠的朋友。 因为不确定采访是不是已经开始了,他也没敢说太多。 在罗素与她握手之后,分别与劣者和翠雀都握了手。 这时,罗素又看了一眼大门,仍然还没有人进来。 他这时才发现冰水小姐并没有带采访团队。 猜到了罗素想要说什么,冰水小姐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那枚徽章:“我一般是用这个采访的。 “除非需要高清摄像,我才带人来。平时的采访有它就足够了。” “这是……” 罗素意识到,这是与小琉璃手部义体相近的构造,这个徽章同时有着录音与录像的功能。 “但这不应该啊。” 罗素有些迟疑:“这种集成度的义体,不可能无线啊。” “确实如此。” 冰水倒是毫不在意的把它往外抽了一下,而这时罗素才发现,有一根磁吸式数据线从衣服中穿了出来、连接在这枚徽章的背面。 “但另一侧可没法给您看呢。它的数据线从我衣服里侧进去,插在我左侧胸部的数据接口上。尽管我对自己的发育稍微有点自信,但对于第二次……或者第三次见面的异性来说,这或许还早了点?” 她毫不在意的讨论着让罗素有些脸红的话题。 说着,冰水大大方方的拍了拍自己的左胸,那发育良好的胸部发出抖动:“啊,这个不是假的哦。或许是帝企鹅比较能够储存能量的原因,我从初中开始就很大了…… “我的义体部位是心脏。因为先天性的心室间隔缺损……我刚出生不久就进行了义体改造,之后每长大一些就要更换一次。如今这已经是第四个型号的义体心脏了。我用了三四年,感觉应该很稳定了。” 她毫不在意的笑着:“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用来插数据线的地方也能挡住手术的刀口,让它们看起来没有那么难看、其实也还挺好的……就连群青先生这样的义体大师,都被我骗过去了,不是吗?” 罗素一时不知道,这是不在乎亦或是太过豁达。但她的言语之间的确是轻松自然,毫无阴霾。 还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翠雀清了清嗓子。 她严肃的看向冰水,开口切入正题:“首先祝贺你成为首席,冰水小姐。 “您来这里有何贵干?昨天可是周日,我们这些人苦哈哈的加个班也就算了……您是首席记者,怎么休息日还要来采访?” 咦,昨天是周日吗? 罗素挑了挑眉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好像确实如此。 怪不得昨天翠雀的爸爸不上班哦。 他第一时间,心中出现的是懊悔之情。 可恶,自己的调休假期又少了一天…… 翠雀不想回家,所以没事就来值班;劣者更是无家可归,只能天天挂在办公室……但罗素可是每周日都不来的啊! 周六下午与周日全天的天恩集团是不打卡的,也就是说来了和不来是一样的。如果不想休息的话,也可以来了之后用公司的设备做点私活、或者过来赶赶因为摸了太多鱼而拖延的进度。 特别执行部也是如此……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是要随时待命的。平时甚至就算不在也无所谓,最多也就是漏签导致少个全勤,与他们的工资相比那个毫无疑问是少数。 只要他们能够在接到任务之后,半个小时内赶到现场……哪怕去幸福岛另外一侧吃喝玩乐,公司这边也不会怎么管。 劣者去下城区巡逻扫荡,其实严格来说也算翘班接私活。毕竟他们的本职是“恶魔对策”,强调的就是时效性。无码者并不是特别执行部的工作范畴,也并不急迫……但因为每次劣者都能赶回来,所以就比较宽容。 但罗素不一样。 他上辈子该卷的都卷完了,甚至已经加班到猝死了。 这辈子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能摸就摸。 哪怕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躺一整天,他也不想去公司里无所事事趴一整天! 不过,翠雀和劣者都比较护着罗素。周日的时候,劣者不会去跟着执行部出任务,而是会在执行部替罗素“值班”,如果突然有任务的话,劣者就会帮罗素接了。久而久之,甚至执行部的其他人都知道了“群青先生一定要休周日假”这件事。 早知道应该跟翠雀说一声的……别在周日帮我请假啊,万一以后周日又有活来找我怎么办呀! 罗素很是后悔,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跟舅舅提一下这件事。 ……不过。 等之后劣者离开之后,好像就没有人能替自己在周末去加班了啊。 也没有人能替自己去制裁那些恶魔了,他再也不能天天躺在办公室打游戏、偶尔接受个采访了。 罗素一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已经习惯了两个月的特别执行部的生活……将要再度变成了他所不认识的样子。 第九章 记忆窃盗案 冰水如今的地位,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幸福岛上媒体记者的地位很高,但“首席”记者更是记者之王。 “首席”的位置只有一个。它与其他记者最大的不同就是,只有首席才能反过来主动采访作为母公司的“天恩集团”、也有资格采访其他总公司。而且原则上,至少天恩集团这边是不会回避“首席”的问话的。其他总公司往往也会给首席个面子。 而其他的记者要是想要采访罗素,一定要等到“首席”问完所有问题之后。 在那之后,罗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他们的采访而直接离开。这不会有任何失礼之处,是完全允许的。 换言之,“首席”就是与总公司接触最多的记者。 想要成为“首席”,首先姿色上就有硬标准。正因如此,这个职位通常都是年轻人担任,基本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只要能活到三十岁退休或者转职,这资历就足以使其进入天恩集团中层管理、或者下属子公司的高层管理位置。 是的,“活到三十岁”就可以退休了,因为年纪再大点就活不下去了。 作为有着全世界最高级别的采访权、能接触到最多秘密和最多大人物的“记者之王”,“首席”理所当然的……也是最容易因为各种不明原因而暴毙的记者。 之前劣者之所以那么拉仇恨,就是因为在罗素就职之前、小琉璃天天拉着劣者问话。 结果问一句炸一句,句句能出典。劣者能够成为幸福岛上的表情包与二创视频素材,小琉璃的恶意显然在其中的占比相当大。 也就是劣者不和她一般见识,不然早就找个机会在她下班路上开着泥头车创过去了。 而后来的白雪小姐就省心很多——她是典型的日子人,问的问题都不那么尖锐,突出一个你好我也好。 就连对罗素采访的时候,也会事先跟罗素对一下,确认有哪些问题是可以问的、哪些问题是可以说的。然后临时划掉不能说的,突出一个小心谨慎,充满了旺盛的求生欲。 可就算是这样的白雪小姐,也还是跳楼自杀了。 “我想问的是……你们对白雪前辈的死有没有什么头绪?这算是我私人的请求,不算是在采访的问题中。 “还有,别紧张,”冰水点了点自己胸口的徽章,示意它没有运作,“还没开始采访呢……这东西我可不敢播。” 企鹅小姐有些无奈:“我也是怕死的。 “但不搞清楚白雪小姐碰了什么东西的话,我总担心哪天也犯了和她一样的错误。就和白雪小姐一样‘飞’出去。” “飞了”是幸福岛对“跳楼自杀”的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在买不到枪支和毒药的幸福岛,自杀是需要技术与决心的。 但因为“幸福度检测制度”,又确实会有人过不下去。“飞走”就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结束自己生命的手段——毕竟幸福岛上的高楼的确有很多。 可基本上在场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白雪小姐是“自愿飞走”的。 “就我看来,白雪小姐是一个挺有些心机的女孩。” 罗素摇摇头,认真的答道:“她做很多事都非常谨慎。我感觉不像是会问出来什么要命的问题而被灭口。 “心理出问题也不太可能……就上周的时候,她还想约我出去玩。” “……还有这事?” 翠雀有些讶异。 “嗯,但那是酒吧。而且她约我的时候已经都晚上了。我不太会喝酒,所以就拒绝了她。” 罗素提醒道:“你可以去那里调查一下……说不定她自己去了呢?” “白雪小姐最后的一次采访是什么?” 罗素想了想,补充道。 冰水毫不犹豫的答道:“是一场七年前的绑架案。 “之前一段时间,天使的介入让下城区的混乱被抑制。上城区那边虽然也很混乱,但其实拿不出来什么可以播的新闻……但如果不能保持趣味性的话,天恩日报官网的点击一旦下去、所有人的收入都会随之降低。 “于是白雪小姐就另辟蹊径。她做了一个‘悬而未决·百年疑案’的企划,把过去几十年、十几年的有趣的不解之谜拿出来,进行一轮综艺式的‘侦探调查’,然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个节目的收视率相当高。是她接过小琉璃前辈的班之后,收视率最高的节目……甚至天恩电视台那边都打算转播她的这个节目合集了。” 那确实会最高。 罗素心想。 她不像是小琉璃那样有固定而庞大的粉丝群,甚至采访个新闻都会有人给她打call。 有时候小琉璃在采访完毕之后,还会唱一两首歌——她直升机上搭载的巨型音响就是做这个用的。 而同时,她也不像是小琉璃那样不怕死,会找各种尖锐、有趣甚至是恶毒的角度来提问……习惯了小琉璃的风格之后,再看白雪小姐的风格,必然会感觉无趣。 但采访这种疑案……或者说,光是科普这些疑案和怪人,本身就足够有趣了。 白雪小姐虽然是只狗,但是做了耗子的活。 “那个绑架案……能说说吗?” “那个其实我也知道。” 不等冰水回答,翠雀就答道:“我上学的时候就听过这事了……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引起了很多争议。你不是幸福岛人,所以可能不清楚。 “那是一场很奇怪的绑架案。因为绑架者并没有第一时间要赎金。等到敲定好了赎金,却又三番五次的拖延时间。 “最后,等到赎金到位。绑匪却突然撕了票,并且暴怒的说着‘你居然敢通知其他人’。并把放了跟踪定位器的信用点棒,和被绑架的人放在一起烧死了。 “人质的儿子确定,那信用点棒里的信用点根本没有被提出来。也就是说,绑匪看起来最终什么都没有获得。 “可在那之后,他的许多技术却突然不翼而飞。但储存那个技术的二级秘钥,只有他的妻子和儿子知道……经过当时网络安全部的调查,最终的答案是,提取并删除了这份技术的人,用的是一级秘钥。” “也就是说,是被烧死的本人前来窃取的这份技术。但这根本不可能……所以只能是劫匪从他那里得到了一级密钥。但当时他的尸体上根本没有被拷问的痕迹,本人也早就已经被火化了。” 冰水认真的补充道:“那是幸福岛有史以来,第一件‘疑似记忆窃盗案’。” 第十章 突然兴奋的大狗 听到“记忆窃盗”这个词,罗素顿时心中一惊。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记忆窃盗集团,应该就是巴别塔了。 如果白雪小姐的调查真的涉及到了巴别塔,那么毫无预兆的突然去世这件事,就突然变得可以理解了。 可问题在于…… “……白雪她怎么会突然去调查这种事?” 翠雀眉头微微皱起:“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去触碰这种东西才对。 “我也看了她之前做的节目,都是像是‘彼得潘案’、‘白月光事件’、‘每周都有人失踪的小巷’之类的案件。” 这也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谁都知道,白雪是个非常胆小的姑娘。 那只小巧可爱的白色贵宾犬,甚至在言语、动作、神态上都保证自己尽力不得罪任何一人。那种“讨人喜欢的心机”,毫无疑问是与罗素类型相似、只是强度上弱了许多的才能。 她能够继承小琉璃的位置担任首席记者,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天恩集团需要她来消除小琉璃之死带来的后续影响。 小琉璃作为最高级别的偶像,人气可以说是非常之高。 任何人来继承她的位置,都会感受到非常强烈的压力。 稍微说错了什么话,早就积蓄起来的不满之心,也就会随之爆发—— 一个不被人们喜欢的“首席记者”,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这就是为何首席记者一定要面容姣好、气质上佳。因为这些“首席”实际上就是天恩日报顶出来的“盾牌”,让她们通过自己的人气积累粉丝,通过粉丝群体来对抗总公司那边自上而下的压力,以及民众那边自下而上的攻击。 可以说,天恩日报把她推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天恩集团这边认为“白雪是最不会多嘴的记者”。她胆怯的性格,会让她不敢追究小琉璃之死的真相;而她坚韧的心灵,又能让她承受足够强度的攻击,背起小琉璃的粉丝们“为什么不追问真相”的不满。 而以她的聪慧,肯定会从这个案件中察觉到些许不对: 虽然那起绑架案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但这却代表了它的不正常——作为幸福岛第一起“记忆窃盗案”,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这意味着,有人希望人们把它忘记。 “但根据我对白雪前辈的了解,她恐怕开这个节目,就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调查这个案件。” 冰水有些担忧:“前面的那些节目,反倒像是一种铺垫。就是那种为了提高收视率,增加这个节目的关注度和话题性,而准备的垫子。 “但就在她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她却突然坠楼身亡。 “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真的有些害怕。我担心她是真的查出来了什么东西。 “现在,我甚至连自己的办公室都不敢收拾……虽然按照传统来说,前辈的遗物应该让同位置的继任者收拾。以免交接失败,或者出现其他问题。但我现在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查出来什么不该我看到的东西。” “所以,”罗素理解了冰水的想法,“你是在寻找一个见证人?”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进行调查,那么在了解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 但如果多了一个人……而且是没那么好解决掉的人,那么她的失踪就变得有迹可循。在这种情况下,更好的处理办法就变成了协商谈判,命也就保住了。 冰水是个聪明人。她倒是没有那么好奇,一定要知道被掩藏的真相。 可她不知道,那个暗中观察的人是否知道“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好奇”这件事…… 她也想过,干脆毁掉白雪小姐留下东西。可又担心那会让自己显得太过激烈反常,反倒是使得对方怀疑。 罗素很了解这种感觉。 就像是回家的时候,察觉到了家中藏着持械的盗匪一般……保持距离并不算完,还得让神经紧绷的另一方相信自己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罗素也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而现在的冰水,就是做了和当年罗素差不多的事—— “我也知道这样可能会有些危险……所以我没有去找霞。” 冰水坦然道:“因为和群青先生已经分享过了重要的秘密,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您。” “……重要的秘密?” 翠雀耳朵微微一动,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的看过来。 “啊,我记得。” 罗素恍然,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是资源即将告罄那件事啊。 那的确是很危险的秘密了。 或者说,这种级别的记者,果然或多或少都知道点什么很危险的东西…… “如果您觉得这件事不妥的话,我也可以去找父亲说清楚。” 上城区这些抛头露面的人背后,都弯弯绕绕的靠着一位大人物。 他们当然不可能靠着这位大人物来获取任何利益。倒不如说,是他们主动为其上供——正因如此,他们所知道的秘密,也可以理解为他们背后的人也同样知道。 这可能会让他们被自己背后的人亲自灭口,但也有可能反过来保他们一命。 会如何选择,那要取决于他们背后那人的立场。 白雪显然赌错了。 但冰水这边要稳定许多……因为她背后的人正是她的父亲。 如果继续追溯上去,那么可以追溯到道奇逊董事这个派系。 可如果皇帝或者道奇逊出手为她摆平这件事,恐怕“皇帝”先生就不会允许她继续当记者了。 虽然冰水小姐比霞要让人放心的多,但也是有属于她的麻烦之处的。 “……你倒也不怕自己的记忆被人偷走。” 罗素有些无奈:“你这边牵扯的事,一点都不比白雪小姐少。” 在他看来,冰水小姐的处境显然也不怎么好。 “我会帮忙的……等你什么时候打算去收拾白雪小姐的遗物,就叫上我。” “明天上午可以吗?” “可以,到时候你九点来办公室找我吧。” 罗素很轻松的答应了下来。 虽然冰水对这件事抱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罗素反而有些感兴趣。 这毕竟与巴别塔直接相关了。 在那之后,冰水很快就离开了。 翠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素等她开口了好久,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问,于是罗素有些莫名失落的回家了。 刚打开屋门,他就听到房间中传来熟悉的电视声、以及薯片被咀嚼的咔嚓咔嚓声。 “哟,终于舍得从你小女友家里回来啦?” 坏日幽幽道:“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住那,就不回来了呢。” 罗素挑了挑眉头,不甘示弱的回击道:“我不还得回来给家里的狗子添点狗粮吗,免得饿死。” “……你不否认小女友吗?” 坏日反倒是吃惊的回过头来:“你认真的吗?那可是大喜事啊,我回去得跟鹿首像说一声。” “先别说吧……只能说,现在我这边是有这种意愿的。” 罗素板着脸,用很谨慎的语气说着一堆东西:“但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管是巴别塔这边的身份,还是下城区那边新计划的运营……咒杀我妈妈的那个人也还没有找到,我晚上还得变成其他人进入梦界学习法术……都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而且,我也不清楚她那边怎么想的。” “哦吼?哦吼?哦吼?” 坏日忽略了罗素话语中的一大半内容、精确的提取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关键词:“就是说,你喜欢她但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你呗?” 于是他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眼中都冒出了光,从沙发上瞬间翻身坐起:“那要不要我陪你演个戏?英雄救美之类的确认一下她的心意?” “你可快给我住手吧!” 罗素毫不犹豫的大声阻止道:“别给我添乱我就谢谢你了! “快说来这干嘛的,说完赶紧走走走走走!” 你看,急了急了。 坏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欠揍的笑容。 但他稳了一手,至少没把欠揍的话直接说出口。 第十一章 爱为何物 “你会露出这种表情,还真是稀奇。” 坏日愉快的弹了一下舌,翘起腿来、后仰着靠在沙发靠背上,对罗素的拘谨啧啧称奇:“我又想到空艇上的那只小猫咪了。 “明明不熟悉的时候,看起来还很乖。可一旦熟悉了之后,就一下子变得不可爱了。” 就像是被送到宠物医院洗澡的猫咪,会乖巧的一动不动、任凭医生抚摸;但在家里想要摸一把的时候,却是又抓又咬。 “……这点仔细想来,倒是也挺猫的。” “窝里横是吧。” 罗素懒洋洋的回应道:“我猜你是想这么说。我倒也不反对就是了……猫的确就是这样窝里横的动物。” 他把外衣脱了之后,缩在坏日左手边的另外一个小沙发上。之前那有些忐忑的心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这并非是长条的沙发,而是那种让人坐下来喝茶的。 但罗素几乎从来没有好好坐着过——因为他的灵亲症,罗素的身体格外柔软。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在这种沙发上把自己“叠起来”,蜷成一团。 或许是因为猫喜欢纸箱的原因,他就喜欢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这比规规矩矩的坐着或者直直躺下更让罗素舒服。 看着罗素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坏日也拿不准,罗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故意忽视自己、直接睡过去。 他直起身子来,凑过来不断的推着罗素,要把他推醒。 “我说,哎,我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还没开始嘞……” “真的吗?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吗?” 闻言,罗素微微睁开眼睛。 他也开始认真思索着。 ……是啊。 说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互相摸了耳朵的羞涩? 还是在出去吃饭时,听到她童年时的哀怜? 是被全熟与迷宫袭击的时候,看到她暴怒般保护自己时、从心底涌出的温暖? 亦或是在她知道自己的灵能后,耐心给自己化妆时……温热的呼吸轻拍到自己脸上时的那种微痒? 还是在那个雨夜,被她捡回家时所带来的安全感? 这么一盘算,罗素才发现了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问题: 怎么,仔细想来…… 除却化妆那次隐隐心动之外,其他的情景倒更像翠雀才是男方、而自己则是被撩了的女方一样? 那么,自己为翠雀做过什么事呢? 罗素仔细想了想,但却有些心虚的发现……他好像并没有做过什么。 当然,也可能他的确无意间做过一些事,但因为那并非是故意为之,罗素也不认为那是什么重要的事、因此他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到现在都已经快忘干净了。 但要具体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话…… “……我想不起来了。” 罗素往沙发里又缩了缩,诚实的低声答道:“如果你说是什么时候感到惊艳的话,那就是第一次。但那并不是喜欢。 “我也说不上,我是哪个瞬间喜欢上的她。回忆过去,发现似乎每个片段中的我都有些心动,但仔细想来又不够倾心。 “或许正是那点点滴滴的日常积累起来,随着生活习惯的互相适应、对她的了解逐渐增加……” “你的意思是,日久生情?” “我应该不是那种会日久生情的人。” 罗素喃喃着,他其实也有些迷惑:“我应该是那种相处的越久、就越不讨人喜欢的类型才对。 “我的那些朋友们,或许最开始还能被我‘捕获’。但他们最终却几乎都会逐渐疏离我……能够直到最后,也不会厌烦我的死党,也会没事喷我两句‘你这狗逼’之类的话、称呼我为‘阿狗’之类的话。但我觉得,我应该性格上更接近猫才对。 “可能我做的事,多少是有点狗了吧。” “喂喂喂,”坏日倒是有些不乐意了,“你这么说,考虑过真正的狗怎么想的吗?我要告你灵亲歧视啊。 “……不过,那倒也不是坏事。” 他摸了摸下巴:“听起来,你比我想的要自闭一些。但你的心灵却意外的纤细敏感。 “与其说是日久生情,倒不如说是温暖的生活与认同感,把你用于自我保护的冰层融化了吧。 “听起来有点像是那种伪三无类型的文学少女的风格——看起来感情很是淡漠,其实只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人、本质上是害羞和胆怯。所以遇到温柔向的男主就会被温暖融化……我小时候看过类似题材的动画来着。” 闻言,罗素怔了一下。 是……这样吗? 他甚至没来得及吐槽坏日的比喻和他形象的反差,就奇异的感受到了些许认同。 或许还真的是这样…… “也不必去考虑太多,”坏日挥了挥手,“感情这种事,真相怎么可能只有一个。 “能说得通就可以了。不要再想太多了。” “……你听起来倒是挺有经验的。” 罗素幽幽道:“你有自己的妻子吗?” “我可连女朋友都没有过,”坏日理直气壮的拿起一块薯片,“你知道我背叛家族的时候才多大吗?” “我听你这么自信又自豪,还以为你颇有经验呢。” “我颇有些旁观者的经验。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作为旁观者、经验肯定比当事人要丰富。” 坏日对自己的话语没有丝毫怀疑:“而我总结出的经验,就是找个女朋友太麻烦了,我还是看着别人谈恋爱比较好。 “如果一切顺利,我也可以在旁边吃点糖;如果很不顺利,我也可以在旁边看看乐子。这就叫双赢啊,理发师。” “这是双赢吗?” “双赢就是坏日总要赢两次。” 他笑眯眯的说道:“薯片吃吗?” “不了,我吃饱了回来的。” 罗素摇摇头,再度缩回到沙发里面。 坏日挪动着屁股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喂,我说…… “为什么不对翠雀使用你的天赋啊?” “……你说什么?” “就是你那个能够看懂别人内心、并加以模仿的天赋。别想骗我,我知道你肯定有。” 坏日补充道:“你不是不确定她对你的想法吗? “那你为什么不使用你那个天赋,判断一下她对你的好感?” “……算了吧。” 罗素缩成了更小的一团,不想理会一直在出坏主意的坏日。 “你是怕了吧。” 坏日一针见血的指出:“你怕自己的模仿,会让翠雀恐惧你、厌恶你;你也怕自己读到了她的心之后,从她的心中找不到恋人的那份喜爱。而只是把你当做后辈、作为弟弟来关心……对吧?” “温柔的人对任何人都温柔。她就是那样温柔的人……我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不止如此吧。” 坏日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是因为你隐约察觉到了,你最为重视的那个答案、是无法被模仿的吧。” 最重视的答案…… 是【爱】吗? 闻言,罗素怔住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坏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一点……应该是他见到摩根的时候。 “你以为,为什么摩根认同你不是蓝歌鸲? “因为你的模仿之中,的确没有蓝歌鸲那种对她的爱。你以为你已经模仿的很像了,心已经很痛了。但爱并非是那种会带来痛苦的东西。” 坏日双手抱胸,非常肯定的答道。 第十二章 我叫朽日 “……你说的好像自己很有经验一样。” 罗素眉头紧皱。 原本因为吃饱了,还有些困倦的他、终于是被坏日彻底戳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他翻身起来,老老实实靠坐在沙发上。 虽然这话从坏日口中说出来,说服力肯定是有些低的…… 但罗素也的确隐约感觉到了这件事,姑且还是决定听一听。 “你的模仿之中没有爱,如同镜中人的眉眼之中看不到真正的爱。 “这也是很合理的。除非是自恋的变态,否则哪有人在看着镜中自己的时候,能够含情脉脉的注视着?” 坏日一本正经、非常肯定的说道。 虽然他这话里面的槽点很多,但也的确值得罗素认真思考。 “你完成移涌了,是吧。” 坏日问询道:“你灵能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神之容器。” 罗素没有丝毫隐瞒:“我认为这个灵能有两种含义。 “一种是容纳神的容器、一种是容纳灵魂的神器。” 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坏日基本上算是他的叔叔或者舅舅……而且还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因此把自己当做孩子带的类型。毫无疑问是值得信赖的人。 虽然多少染了点“安全的时候坏日最危险”的味道,但也是少数罗素能够毫不犹豫分享秘密的人。 “……不是模仿,而是储存其他人的灵魂吗?” 坏日对这个答案有些惊异。 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等等,你知道自己的灵能意味着什么吗? “你或许可以成为教会的圣子也说不定。” “……教会?” “他们所追寻的‘真正的神’,就是通过思维上传的方式、来将所有人的意识全部储存在一处……以此实现‘集体潜意识的融合’。 “你不觉得,你的灵魂就是这一理念的雏形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容纳的人格数量足够多,那么你从本质上是什么?” “你是说……” 罗素闻言,微微一怔:“小型的……神吗?” 容纳他人的灵魂、意志、心灵,使其得到抚慰、完成他的愿望。 “可不一定是小型的神。” 坏日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如猜猜看,假如你可以容纳这个世界一半人类的灵魂……那么赛博教会那边,又会做些什么事?” “继续培养我,等我死后封我为圣人?还是说把我的脑子挖出来,制成真正的‘圣典’服务器?” 罗素猜测着。 坏日嗤笑一声:“你这就是不懂教会了。 “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如果你的灵能可以容纳这个世界上一半的灵魂。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另外一半,全部与你融为一体。如此一来、人类就直接完成了他们‘归于神’的使命。 “那样的话,你就会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圣秩之力——名为‘神’的圣秩之力。其力量足以改造世界,重新创世……这就是教会所期待的未来。 “可那样的话,你觉得你还能有属于自我的人格吗? “既然如此,这个数量开始缩小的话……你觉得,你容纳多少人是能够维持你自身人格存在的极限?” 如此现实而冰冷的言语,如同冰水一般浸入罗素的心。 让他微微一惊的同时,一瞬间变得冷静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的灵能无法模仿‘爱’吗?” 他隐约意识到了坏日的想法:“一旦有了‘爱’,这数据的体积就太大了。” 就像是饥饿的人吃饼干,他吃到饱那就是真的饱了。 但他如果吃压缩饼干吃到饱,然后再喝水……那就不是饱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了。胃都有可能被涨破。 对他来说,“爱”就是这样会膨胀的食物。 现在他的蓝移数值还不够稳定,不使用翠雀的芯片强行提升一级蓝移的话、他甚至连摩根的面具都没法稳定做出来。 如果他变成摩根的时候,会被她的爱所浸染……那一瞬间浸染到体内的情绪波动,毫无疑问会推动着他的红移再升一级。 “在我来看,这应该是一种安全阀。为了让你不会太过‘入戏’,而制成的一个‘钥匙’。” 坏日认真答道:“根据我对灵能的研究,你应该是可以做到‘模仿爱’的。或者说,你的灵能应该存在这样的一个危险开关……打开之后,可以让你做到一些更危险的事。 “大家的灵能,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开关’的。我认为,如果你能够用自己的才能去理解‘爱’,就是打开了这个属于你的危险开关、彻底踏入了新的境界。” “那基本来说,就已经是恶魔了吧?” 罗素眉头紧皱。 灵能不可能毫无预兆、毫无理由的增强……除非那是处于“另一侧”的力量。 “恶魔和你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坏日反问道:“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是不是忘了,恶魔之所以发疯杀人,是因为继承了你的遗志? “从这点来说,恶魔是在为你复仇啊。这难道不是你最值得信赖的同伴吗?” “但是恶魔必须吃人啊。” 罗素毫不犹豫的说道:“正因如此,他就不可能是人类的同伴。” 坏日摇了摇头。 他从另一个角度问道:“那你觉得,恶魔为什么必须吃人?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开始,恶魔才必须开始吃人?” 罗素怔住了。 他脑中浮现出了小琉璃当时的样子。 “很简单……当达到了六级红移,宿主原本的人格消亡的时候。恶魔就必须通过吃人来维持自己了。 “但你也去过再造机关了吧。那里的恶魔有在吃人吗?” “可他们也的确会消亡,”罗素强调道,“的确有恶魔因为没有长久没有吃人而自我毁灭。” “那可不是因为恶魔存在就必须吃人。而是因为‘你不在了’,恶魔才必须吃其他人。 “恶魔……或者说,‘灵能’本身与你是共生的。你大可多相信一点他……在需要的时候,释放出自己的恶魔。” 坏日循循善诱:“只要跟恶魔交流好,他也是不会闯祸的。 “怎么,你不想感受一下‘真正的爱’吗?我相信,蓝歌鸲和摩根的面具里面,一定是有那种东西的。” 罗素盯着坏日,看了许久。 他突然开口问道:“那么…… “——你现在是恶魔吗,坏日先生?” 坏日闻言,终于满意的笑了。 他欣慰的看向罗素,摇了摇头:“现在的我并不是。 “但或许某时某刻,就会是。” 他说着,点了一下罗素的额头。 他平淡的说道:“不要完全相信公司那些人的鬼话。恶魔也同样是属于你自己的一部分,控制不好那是因为控制不好的人的过错。力量本身是没有错的。 “相信心中的恶魔,也同样是相信你自己。你要做的是感知恶魔、驾驭恶魔、控制恶魔,而不是否认它的存在、压制它的力量。” 说到这里,坏日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理性,眼神变得冷淡、嗓音也变得低沉:“你为何会突然渴求爱呢?在我看来,和翠雀做了什么事无关,就是你心中的恶魔‘饿了’。 “如同寄生虫吞食了你的营养,就会让你变得饥饿一样。 “当你完成了移涌之后,你心中的恶魔已经苏醒了。那些被你压抑着的、忘却了的所有本能也都一并苏醒…… “恶魔与你的本质是一样的,而它如此的渴求着得到‘爱’的力量、说明你其实也是一样,只是你在欺骗自己——你却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不敢直视自己心中萌发出的对‘爱’的渴望。 “但灵能是诚实的力量。没有人可以欺骗自己的心,正因如此……人就更无法欺骗自己心中的恶魔。” 罗素突然抬起头来。 他再度发问道:“你现在是恶魔吗,坏日先生?” “初次见面。” “坏日”冷淡的说道:“我叫朽日……容器先生。” 第十三章 另一个我 “……我可不是什么‘容器先生’。” 罗素沉默了一会,才微微偏过头去低声答道:“我只是罗素而已。”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与劣者前往再造机关的经历。 那些恶魔们眼中的人,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玻璃瓶子。而他们的恶魔寄宿于其中。 就像是盛放着某种药品的瓶子——在人们称呼它的时候,肯定不会把它叫做“盛放着某某药的玻璃瓶”,而是直接称呼那里面药的名字。 对于恶魔来说,人就是这样的“容器”本身。 因此,朽日这句话还是一种双关…… 它既可以理解为是“神之容器”的昵称,也可以理解为是“容纳着恶魔的容器”、也就是罗素本身。 “这只是一种演示而已。” 坏日耸了耸肩,身上那种冰冷的气质不知何时就再度消退:“也可以说是另外一种使用力量的途径。 “按照公司那边的思路,强度超过六级红移的灵能、就必须抹除自己的这部分记忆与情绪,再把它们储存成芯片。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使用芯片把它们‘回忆起来’。 “这的确是可行的,而且很便捷。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手法来避免失控……但这可并非‘传统’手艺。” 坏日笑了笑:“将记忆和情绪以高度浓缩的方式提取出来、制成只要插入义体就能释放出来的技术,可是在1187年才发明的。 “但是玛门所引发的‘淡白事件’,就早到了1141年。这中间的四十年里,难道所有灵能者都会变成恶魔吗?他们可没有封禁自己危险记忆的能力。” “……所以,与恶魔沟通才是正道?” 罗素挑了挑眉头,反问道:“难道你这代号就是这么来的吗? “据我所知,你最开始想给自己取的代号应该是‘恶日’才对。” 那是兰奶奶跟罗素说的秘密。 坏日最开始,取“天下万物,含太阳气而生者,皆有毒螫”之意,将自己比喻为授予世界万物毒螫的那颗“恶日”、“毒日”。 但罗素的父亲却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那就是坏日。 这个代号的名字,叫做“已朽坏的太阳”。 而坏日的恶魔,似乎它的名字就是“正在朽坏中的太阳”。 “你的意思是,你比起你的恶魔,还要走的更远?比起那个更纯粹的你,你认为如今的你会距离终点更近一步吗?” 罗素看着坏日,一字一句的问道。 认为自己比恶魔更加纯粹。 这是……何等的傲慢。 “说的没错。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得到朽日的认可。” 坏日对此毫不遮掩:“罗素,你太‘正常’了。一个灵能者不需要这样正常。 “无论是道德还是律法,是对未来的忧虑亦或是对过去的懊悔,都会让你下意识的控制自己的力量。就像是你拿着拳头去锤击大门,下意识的就不会使用全力。这是对自己身体一种潜意识的保护……这种力量就是所谓的‘蓝移’。 “因为对你身体有害的,并非是那个拳头也不是那扇门、更不是你挥动拳头的力量本身。而是因为你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住反作用力,所以你的‘蓝移’才要控制住你下意识使用全力的念头。 “但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呢?你必须释放出自己的力量才能解决的困境……比如说一定要使用全力才能击败的歹徒。在这种情况下,你就顾不上对自己身体的保护了……蓝移的束缚就会变弱。这就是红移超过了蓝移而导致的失控。 “那么,挥出了这样全力的一拳——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的身体就会受伤……这就是失控吗?”罗素若有所思。 “准确的说,这不是失控……而是你的人格受损了。” 坏日精准的指出了罗素的不完善之处。 就像是一位导师。 他认真的给进入移涌期的罗素,讲述着他所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如同你的拳头受伤了。你流血了,骨折了……但你遇到的外界的困境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甚至可能那扇门都没有因此而破碎——你就必须再度使用全力去殴打那扇门。如此一来,你就会伤的更重。 “当你伤到拳头都抬不起来、握不住的时候,就相当于是你的人格破碎了。 “那么,我问你——你的这股力量本身,它会希望你的拳头受伤、骨折吗?” “当然不会。” 罗素明白了坏日的说法:“因为那样对它本身也是一种损害……原来如此。所以在灵能者失控之后,恶魔才会不得不吃人来维持自己的存在吗?” “是的……正是如此。因为那些失控者,他们的灵魂与人格、并非是被恶魔本身所摧毁。而是因为他们的灵魂承受不住恶魔的力量,因此而被撑坏了。 “当人格受损,恶魔的力量也会随之外泄。就像是出现了裂纹的容器,不需要往外倒水、也会自己往外流淌。那就是恶魔的吃人与失控。因为使用灵能的时候,那份特定感情会凸显出来,仿佛回响般变得极为强烈……越是强大的灵能,这种回响就越清晰。 “事实上,任何恶魔从最开始就有着抵达十级红移的【潜能】。也就是说,所有的灵能理论上都可以开发到极限。 “但这中间是要一个过程的。人类最终能够酝酿出多么强大的灵能,取决于欲望的强烈程度、情绪的波动强度……也就是所谓的‘红移’强度。大多数人的欲望都没有那么强烈,所以才会拥有名为‘贝希摩斯之墙’、‘黄道十二宫之墙’、‘利维坦之墙’的三道天堑。 “每越过一道,就说明距离纯粹的‘人类’更远了一步。” 说到这里,坏日的声音变得冷淡了下来。 罗素立刻就知道,是这个时候是突然换人了,换成了“朽日”: “我们恶魔是没有灵魂的,因此我们无法仅靠自己就迸发出灵能的力量。当宿主正常存在的时候,我们通过吸取宿主特定的某种情感作为纯粹的燃料,将其转化成灵能的力量……就像是植物的光合作用也会需要二氧化碳来释放氧气一样。 “但如果宿主不存在了,或者无法提供这份情感了、我们就要通过吞食其他人的灵魂来维生。可其他人的灵魂,不一定有我们所需要的那个‘特定谱系’的情感,或者说有但是纯度不够。那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劣质的燃料。因此可能要吃一千个人、才比得上宿主提供的最好的燃料。 “只是因为不再需要担心宿主的人格是否能够承受这份力量,所以我们才可以完全释放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力量。 “所以,恶魔又怎么可能会主动伤害宿主?当然,也不排除并不喜欢这个宿主的灵能……但如果相处愉快的话,我们原本是可以成为最值得信赖的朋友的。” 而这时,朽日又再度切回了坏日。 “事实上,你可以理解为这些心中的‘恶魔’是一种共生体。一种能够通过食用人类的特定情感来释放特定灵能的特殊生物。” 坏日抬了抬手,示意道:“你看,我和朽日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默契。他只在我需要的时候浮出来,因此不会影响到我产出‘情感’、也不会因为过于极端化的人格而损伤我的人际关系。同时,我也不用担心因为使用了超负荷的力量而对人格造成损伤。 “我们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他是我所认同的……另一个我。” 第十四章 新生的卡玛尔瑟 “恶魔会诞生,绝非是灵能本身的问题。” 坏日总结道:“而是因为人类太弱了。不光是身体弱,就连意志、心灵与精神都太衰弱了—— “灵能这种力量如此强大,根本就不像是由人类开发的、更不像是人类能够使用的。虽然灵能者好像才出现了一百年,但我认为‘灵能’这种力量存在的时间、远远大于这个数字。 “它更像是某种先辈的遗产。就像是把宠物寄养在宠物医院,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们只不过是前来领养的新客人而已。 “这中间可能隔了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可能有几万年。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如此顺畅的切换自己与恶魔,不需要任何准备、对身体也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罗素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坏日不需要使用芯片,就能自己释放六级以上的灵能。 坏日自己使用的灵能强度,也就只到自己蓝移的极限强度。可能还会更低一些。 而他的恶魔,就可以直接使用红移极限强度的灵能、而无需担心对他造成负面影响。 比如说,坏日可能蓝移只有七八级、而红移有九级。那么“朽日”出现的时候,可以使用到九级的强度……但正常来说,如果坏日自己强行使用这份力量,他可能就要“破碎”了。 那些会可能会造成人格破碎、产生精神压力的强大灵能,就进行了人格切换、由恶魔“朽日”来代为释放。 因此他才能够看穿那些虚构的空间,甚至能够跨越空间的间隔伤害到敌人。 从这点来说,或许“世界上最危险的罪犯”也并非是坏日、而是朽日也说不定。 ……怎么说呢,有点羡慕。 毕竟不久之前,罗素才险些失控。 他现在的蓝移还是只有五级,但他已经得到了第六级别的红移——属于“摩根”的面具,就是六级红移的力量。 他现在根本无法戴上属于摩根的面具,除非使用翠雀的灵能进行临时加强。 但如果是“神之容器”自己来的话…… 罗素一时之间,有些心动。 “……那么,又该如何与自己的恶魔沟通呢?” 罗素直起身体来,认真的向坏日请教道:“我如何才能见到他? “请指导我!” “很简单,做梦就可以了。” 坏日坏笑着,给罗素了一个看起来相当糊弄的答案。 他很快认真的解释道:“我没开玩笑。只要你心中有着强烈的见到他的想法,并且他不想躲着你的话……只要做梦就可以见到他了。 “或者你每次灵能红移提升的时候,应该也都可以见到他。” “……确实。” 罗素点了点头。 他得到摩根的面具时,的确见到了一次神之容器。 但那时,自己已经在失控边缘,要急着离开、用翠雀芯片来稳定自己的人格。 所以虽然见了面,但他根本没来得及和对方说两句就跑路了。 ……希望神之容器不要因此而闹别扭。 “好好谈,”坏日认真的补充道,“这些所谓的‘恶魔’,都是一些非常纯粹的存在。他们和人类不一样……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你的才能发挥到他们身上。 “你不是最擅长交朋友的吗?‘和另一个自己做朋友’这种事,听起来就很酷……不如试试看?” “……但我今天得进入梦界。我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等之后再说吧。” 罗素有些犹豫。 坏日咂了咂嘴:“别拖啊。你这人,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犹豫? “翠雀也是,神之容器也是。虽然知道你有些胆小,但这未免也太过胆怯了吧?” 他不容置喙的答道:“要我说,就现在——等我一会准备离开的时候,就把你打昏过去。”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出手呢,”罗素嗤笑一声,“你怎么也犹豫起来了?” “……不是真有另外一件正事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敲昏过去。” “你是说,卡玛尔瑟?”罗素猜到了坏日想要说什么。 他吐槽道:“我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 “是的,当然是好消息,我正是来报喜的。” 坏日点了点头,露出笑容:“看起来,他的死亡似乎没有带来任何影响……新闻没有报道,甚至我的通缉令也没有增加额度。如果不是我确定他已经死了,你也完全没有被报复,我还以为他没有死呢。” “然后?” “然后就是……我找到了‘下一代’卡玛尔瑟。” 坏日露出恶意的笑容:“你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看你这样子,难道我认识新一代的卡玛尔瑟?” 罗素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没有那么巧啦。” 坏日哈哈大笑,露出畅快的笑容:“是我们的计划超乎寻常的成功了! “新一代的‘卡玛尔瑟’还在精灵化的过程中,但她已经接受了卡玛尔瑟的全部记忆。 “她理所当然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缺损。然而同时,她也意识到继承仪式出现了问题——因为属于她的原生人格并没有被吞食。 “因此,新的‘卡玛尔瑟’并没有对这件事进行任何声张。她声称刺杀她的人就是摩根,并且已经被她杀死了。所以这件事才会就这么过去了……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死亡中有巴别塔的痕迹;也知道了自己的继承出现了问题。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只是正常的一次继位仪式。” 坏日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新生的卡玛尔瑟背叛了精灵。”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她明明知道这种记忆缺损的手法来自于巴别塔和坏日——卡玛尔瑟的记忆文件中有着这种记录。但她的人格解脱继承仪式的束缚之后,并没有显露出来自己的特异之处。 就像是鹿首像一样,她也选择了逃离自己的命运。 “是的,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新生的卡玛尔瑟,已经隐隐站在了我们这边。” 坏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一次,我们的实验得到了非常好的结果…… “这些精灵董事的认同感,果然与继承仪式有关。我们已经验证了,如果能够破坏人格继承,那么新生的董事未必会坚定不移的站在精灵的位置上。 “任何足够坚固的城墙、堡垒,它的内部都是脆弱的。既然我们成功摧毁了第一次继承,以后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终有一日,这种转生仪式所带来的固化的权力将因此而消散。” 精灵们的马其顿防线是吧。 罗素也愉快的笑了笑。 但有些遗憾……这样的笑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理解。 “——除了我。” 另外一个声音,在罗素心底响起。 罗素微微一怔。 但当他认真去听的时候,却又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还有其他事吗?” 罗素突然抬起头来,向坏日问询道。 “没有……你想入梦了?” “嗯,我刚刚好像听到神之容器的声音了。” 罗素有些迟疑的答道。 “这样啊……” 坏日顿了顿,沉默的举起一片薯片、指向罗素。 正当罗素想说“我不吃薯片”的时候,那薯片上迸发出一道绚烂的光辉—— 一道无形的剑气没入罗素身体,罗素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向后无力靠在了沙发上。 坏日这才皱起眉头来,将释放过剑气的薯片放入嘴中,喃喃道: “……这可就不太妙了。 “没有主动解开恶魔的镣铐的话,应该永远不会听见恶魔的声音才对。罗素不会精神真的出了点问题吧?” “跟鹿首像说一声吧,”朽日在他心中答道,“巴别塔不是有自己的心理医生吗?” “花触小姐啊……行吧。我去找一下鹿首像。” 第十五章 镜外之我 当罗素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所圣堂中。 那看起来像是一所圣堂的走廊。 正午时分的阳光从侧面照进来,透过一部分琉璃色的透明墙壁,在地上烙出七彩的、不断流转的虹光。 而更多的阳光则不知从何处流入,将整个圣堂映的无比光明。但当罗素低下头的时候,却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并非是完整的建筑物,只有一条走廊。 一侧是彩色的玻璃、另一侧则是诸多肖像画。一部分肖像画上面还盖着沉重的红布,另外一部分则已经揭了下来。 整条走廊都以纯白色的石砖堆砌而成,除此之外还每隔着一段距离就摆着一个银白色的烛台,另外还有象牙白的墙面和天花板。 那些烛台正安静的燃烧着苍白色的火焰。可就算是烛台本身也完全没有影子。 就正是罗素在完成灵能移涌之后,在自己心灵深处所见到的那所无比光辉的圣堂。 罗素并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试着往前走。 他路过了那几面肖像画,继续往前走。 但他走了很远很远,总感觉这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结尾。他身边的画全都盖上了红布,而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七八十面盖着红布的肖像画。 走廊没有尽头,也没有结尾。无论往前走多远,都只不过是在这套走廊里往复循环。 但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走出去多远——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几面已经摘下红布的肖像画。 他只是往回走了几面画像,就停在了摩根的画像面前。 当罗素看过来的时候,这肖像画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一面镜子。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好奇的抬起手来。 镜外的她,手也已经变成了摩根的手——当她好奇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耳朵时,手中的触感是马耳、而非是自己所熟悉的猫耳的手感。 “原来我的变化……是这样的吗?” 摩根喃喃道:“那苍白色的面具,不过是一面镜子?” 但镜中的“摩根”却不满的双手叉腰,抱怨道:“你出戏了,罗素。 “摩根才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理发师还差不多。” “那么……摩根应该是怎样的呢?” 摩根轻声说道:“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心中长怀着爱与决心。但同时她也是一个脆弱的人。 “沉浸于她心底的,依然是对过去自己夺走蓝歌鸲升学机会的愧疚。这种愧疚延伸出来,产生了一种自灭欲望……她渴求着有意义的死。 “与其说她是有决心对抗卡玛尔瑟,倒不如说是她在为自己选定一个合适的坟墓。” “我不需要坟墓。” 镜中的“摩根”摇了摇头:“我只要溶于这场暴雨就足够了。 “我不足为道,一无是处。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一些的普通人……能够让我有幸遇到他。但幸运也终究会耗尽的,我也终究会溶于水中。” “是群青色的水中。或者说,是溶于海洋中。诞生于蓝歌鸲的羽翼所相近的色调中、最终在阳光之下化为七彩的泡沫……” 摩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喃喃道:“就像是‘海的女儿’,你的核心是‘牺牲欲’。” “不是‘你’。是‘我们’。” 镜中的“摩根”变得愈发不满。 但当摩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从气质与神态上,都已经完全变成了真正的摩根。 与之相反的,反倒是镜中的摩根更像是一名演员。 就像是穿上了摩根服饰的演员,在休息室里大大咧咧的坐下喝水一样。那是与“角色”不相衬的动作。 “是的……我们。” 摩根顺从的说道,温声应允道:“是我说错了。” 因为摩根理应如此。 她有些畏缩的退后一步,但随后又坚定下来、注视向镜中的自己。 因为摩根理应如此。 她抬起手来,只是心念一动、她的右臂就变得无色透明,溶解成了水。可它们却非常反物理常识的,没有从空中自由落下、而像是摇动只有三分之一水的矿泉水瓶时一样,泛着白色泡沫的水在空中剧烈的变化着形态。 随后,它们又再度聚拢成了一条手臂。就连衣服都有,仿佛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那是完美的模仿。 恐怕就连蓝歌鸲,都无法分辨哪个才是真正的摩根。 “但充其量,这也不过是‘模仿’而已。” 镜中的“摩根”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罗素。” 随着她话音落下,镜外的摩根不知何时变回了罗素的形态。 但镜中的她却依然是摩根。 第一次灵能失败,让罗素有些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镜中的摩根巧笑嫣然,以摩根绝不会拥有的、如同少女般的轻盈语气答道:“你太像了,罗素!但正因为太像了,才不真实。 “你不过是在读剧本而已。你所成为的不是真正的‘摩根’,而是你所见过的‘最终的摩根’。” ……不,这也并非是摩根绝不可能拥有的神态。 它或许是存在的。但只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时期的摩根……毕竟摩根也是有着属于她的少女时期。 这样考虑的话,她或许也有自己长大嫁人的那一天。或许也有和蓝歌鸲生下孩子,成为母亲的那一天。或许还有变得衰老,躺在病床上子孙满堂的那一天。 而他所扮演的,不过是静滞在那个瞬间的摩根。 但其他的摩根也同样是真正的摩根。 罗素恍然大悟。 他心悦诚服。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究竟在哪里有了疏漏。 人都是在变化的,可被他模仿的人却不再变化了。这正是最大的破绽。 “……神之容器。” 罗素轻轻呼唤着镜中摩根的名字:“我应该授予它们成长性吗?” 听到这话,“神之容器”变得沉默了下来。 她看向罗素,示意他跟上自己。 于是她向着旁边走去。 “与其说是成长性……” 她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罗素也跟着她一起走着,看着她从属于摩根的画框中,走到了隔壁乐园鸟父亲的画框中。 原本的摩根一瞬之间变成了白发的中年人,可他的言语却没有丝毫改变:“倒不如说,那是‘退化性’。” 他继续往前走着,然后变成了蓝歌鸲。 “你应该给人性留下些许‘错误’的可能性。你的神性太强了,以至于你可以理解人性,但无法真正成为一个人。” 随后,蓝歌鸲变成了爱丽丝。 她以清脆而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应当给予这些面具以灵魂。 “记住……是你在扮演他们,而不是成为了他们。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无论如何,你都应该成为你自己。你要容许这些面具偏离‘你所认知的角色’,因为‘再认知’这个过程同样也是对角色的理解与诠释……” 最终,爱丽丝变回了罗素。 他回过头来,看向镜外的自己,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现在,你还能笃定——在镜外的是你,而不是我吗?” 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十六章 镜中之镜 罗素沉默了。 ——他的确无法确定。 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自己才是那个恶魔? 因为无论如何,镜中的那个罗素感觉上都比他更加真实。他能够在扮演不同角色时,表达出同样的感情……但罗素是做不到的。 他演谁就会像谁。 从这点来考虑,罗素也正是他扮演的角色之一。 那么,他的本性到底是什么? 除却任何角色之外的他,到底是什么? “我们不过是空壳而已。无比空虚的神之容器,映出一切面容与欲望的镜子。” 镜中的罗素看着镜外的自己陷入一瞬间的慌乱与迷茫中,他叹了口气:“当两面镜子对立而视,会看到什么?” “——无限。” 两个罗素,异口同声的答道。 当罗素跟上了镜中之我的节奏时,一种极为恐怖的预感,从罗素心中渐渐升起。 随着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仿佛正在……理解“神之容器”。 分析、同步那个属于自己的恶魔。 “是的。” 镜中的罗素答道:“所以你必须要有一个属于你的‘自我’。” “不然的话,我们之间就无法发生对话。” 罗素接着说道。 他的语气逐渐与镜中的自己变得同步而近似。 他的思路也逐渐跟上了镜中的自己。 “你终于懂了。” 镜中的罗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要降格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他伸出手来,按在胸口、向着礼貌罗素行了一礼。 “我自然是神之容器。那么盛放着‘神之容器’的你又是什么? “或者说……我才是那个应该在外面的人?” 神之容器向着罗素伸出手来。 但他的手,却在最后时刻、被挡在了镜子之中。 然而神之容器并没有挣扎、也没有攻击镜子。 他只是平静的注视着镜外那个陷入思考中的罗素,等待着他作出决定。 “……我明白了。” 罗素缓缓答道:“我果然还是无法给角色注入感情,让他们真正活过来。 “与其说是我无法‘仅仅只是扮演他们’,倒不如说……我并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着,向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手来。 神之容器的眼神之中,不自觉的露出了些许渴望。 罗素伸出的手突然停止了。 他露出了笑容。 “看哪,”罗素笑道,“这就是我与你不同的地方。 “——你在渴求着活,渴求着存在。你是比我更真实的东西……所以你才能给‘角色’注入属于你的灵魂。” “……所以呢?” 神之容器一时之间有些不安。 但罗素却只是平静的笑了笑:“所以……” 他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用力按住镜面。 当他按住这镜面的时候,镜子泛出了剧烈的波纹。如同水波般的涟漪自他的手心蔓延而出。 波动的不仅仅只是这一面镜子……所有的镜面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水波从这一面镜子蔓延到了隔壁。 而罗素的手逐渐沉入到了镜子之中,一把握住了神之容器的手。 “——所以,我已经能读懂你了。” 罗素露出了灿然的笑容:“你的确不是我。 “如此一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下一刻,他用力抓着神之容器的手,把他一把从镜子中拽了出来! 属于罗素的那面镜子,砰然破碎! 而被罗素拽出来的那“另一个我”,在离开镜面的那一瞬间、终于暴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形态—— 那是一个看上去与罗素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但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头颅。原本应该是头颅的位置,是一团旋转着的、宛如星云般的黑暗。 而后,那神圣的殿堂轰然倒塌—— 当罗素再度惊醒之时,他发现自己还睡在沙发上。 但坏日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神之容器,你在吗?”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称呼我为‘另一个我’。” 和罗素完全一样的声音从他心底响起:“这样的话,我会更有动力一些。” 罗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成功了。 “你我都知道,你并非是我……但我也不是不可以这么叫你。” 罗素说着,起身走到起居室。 他站在镜子面前,在心底轻声说道:“出来让我看看吧。” “——好的。” 神之容器应允道。 那是一种极为奇异的体验……就像是心底产生了数条无形透明的触手,隐约抓住了岸边的什么东西、把自己从湖泊之中拖了出来。 罗素能够清晰无比的看到外界的一举一动,也能随时替换掉神之容器。 “我来给你演示一下吧,”神之容器随口道,“我的能力,是如何使用的。” 在罗素的注视下,神之容器伸出空白的双手。 他对着自己的双手捧着的空气,庄重而温柔的轻声说道:“现在……我要演你了。” 说着,他并没有具现出面具,而是直接将双手覆于自己面上。 当他将手移开的时候,罗素已经在现实世界中变成了摩根。 ——这是以罗素如今的能力,无法做到的程度。 毫无疑问,他的确已经成功了。 但和罗素认知中的摩根稍有不同——由神之容器所变化而成的摩根,嘴角总是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愉悦笑容。 下一刻……她的面容骤然模糊了一瞬。 随着漆黑色的雾气从她身边溢出,摩根的身体一阵扭曲、变成了蓝歌鸲的模样。 “在变身中变身?” 罗素在心中发出疑问:“为什么我做不到?” “因为你把他们视为一个‘角色’,而把这个世界视为一幕‘剧作’。不卸妆的话,自然无法成为另一个角色。” 神之容器轻快的答道:“这是你对灵能的约束,我也不好说什么。 “但它的力量并非如此——神之容器可以容纳一切灵魂,自然也要统御一切自我。 “是我成为了他们,而非是他们降临于我身上……那么我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的切换自己的化身。” 他说着,在浓浓的黑色雾气中变成了爱丽丝,随后又变回了罗素。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随后,他便退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重新沉入于湖中,把身体让回给了罗素。 “你太温柔了,”神之容器在罗素心中说道,“你不必总是如此谨慎。 “试试看吧……你的新力量。你应该已经学会了。” “比如说……” 罗素喃喃说着,将右手覆盖于自己脸上。 随着一阵群青色的火焰腾起、遮住了他的身体。 当他把手挪开的时候,就变成了理发师的模样。 随后,随着一阵火焰腾起。他再度变了回来。 “……能够省略面具了,但还是不能切换化身。” “啧,”神之容器有些不满,“肯定是你还不够熟练。 “既然我能做到,你就肯定能做到。” “或许吧。” 罗素随口安慰着自己的灵能:“我做不到也没关系,还有你。” “确实。如果有需要的话,就随时把我解放出来吧。我会随时响应你的召唤……” 我的……神啊。 第十七章 别人小孩的身后灵都是能代打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的。” 罗素轻笑一声。 在他的注视之下,镜中的罗素瞳底无声无息的燃起苍白色的火焰。 “我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完美的状态……” 他喃喃道。 简直就像是浑身疲惫的时候,做了一次全身按摩一样。 只不过是心灵上的按摩……心中承载的压力,一口气就释放了出来。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请为我欢呼,为我喝彩?” 罗素顿时呛了一口水。 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无头之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镜中自己的身后。 他此刻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精英社畜,只是要忽略掉他头上那取代了头颅的、宛如星云般旋转着的烟雾。 那是卡玛尔瑟的服饰。 “你觉得,这样的打扮,看起来会比较可靠吗?” 神之容器的声音,也变成了卡玛尔瑟的冷淡。 紧接着,它又变成了没有头颅的白雪小姐、声音也变得清纯可爱:“还是说,你会比较喜欢少女风格的助手?我记得你的语音助手就是这种风格。 “亦或是说……” 它眼看着就要再度变化身体,但就在这时、罗素突然伸手向后一抓。 他手中并没有抓到任何东西,甚至就连冰冷的烟雾都没有。但就在他的手碰触到镜中的“神之容器”所在的位置时,镜中的神之容器也自行破碎了。 随即,它又出现在了另外一侧。 以坏日的样子、它双手抱胸,发出不爽的声音:“什么嘛……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吗?” “你刚刚是想变成翠雀吧。” 罗素头也不回,叹了口气:“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 在之前的幻象中,他与自己的恶魔发生了相当紧密的接触,并顺势完成了对“神之容器”的模仿。 正因如此,他已经可以猜到“神之容器”想要做什么了。 因为他已经可以同步对方的思维了。 这是在现实世界中很难做到的事情——就如同用拳头锤击墙壁时总会收几分力。罗素也总有一些下意识的畏惧。 但在心灵的世界中,失去了外壳的遮蔽与保护,罗素的才能也同时失去了所有约束。如同狂野生长的植物一般,眨眼之间便控制了自己的心灵世界、甚至还反过来同步了“神之容器”的恶魔。 如果说“神之容器”像是谁的话…… 罗素认为,它或许就是自己的“才能本身”。 没有受到过任何来自外部的压力、也没有被环境与他人伤害过,自然生长而诞生的才能。 它比罗素要更加自由,因为他更不受拘束——但同理,他的强度与韧性并不如罗素强大。 假如说罗素是锋利的圆锥,那么“神之容器”就是同体积的圆润球体。 所以和罗素相比,它更能成为任何人。 因为它的人格本身没有任何偏向性,也没有一个用于锚定自身的锚……它可以成为任何人,但正因如此,它完全失去了“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可以说是“另一个自己的可能性”;但正因如此,他更不可能是自己。 “怎么了嘛,”神之容器双手抱胸,不满的说道,“你在否认自己心中的爱吗?你想欺骗你自己吗?” “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混淆她的存在而已。” “因为翠雀是特殊的?” 神之容器啧了一声:“那为什么你不能在她面前表达出来呢?” “你不懂……” 罗素摇摇头,欲言又止。 他对此是有些患得患失的……但正因在乎,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在此之前,他可以说是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才能如此自由,像是一只真正的猫。 可他一旦开始在乎了什么,就开始害怕自己被抛弃。 “我当然懂。” 神之容器变成了摩根,伸手搭在了罗素肩膀上,温声劝诫道:“我就是被这种感情所唤醒的嘛。 “你从不正视自己的才能。通常只有在恐惧时,才会老老实实的认真起来。” “很合理,人类的进步正源于恐惧。” “你真的是人类吗?” “……您这就开除我人籍了?” 罗素有些讶异的抬头看向镜中的神之容器。 变成了蓝歌鸲的神之容器,却只是发出了爽朗干净的笑声:“这是夸赞啦。 “如果你把我藏在镜面之后,那你可能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您这不是把我放出来了嘛。 “——如果‘神之容器’在外面,而你在里面。那么……你是什么?” “……奇怪的文字游戏。” 罗素嘟哝着。 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他没有继续对这个话题纠结下去。 于是罗素强行更换了话题:“其他人能在镜中看到你吗?” “最多注意到你的视线有所偏移。” 神之容器又再度变回了白雪小姐,头上的星云满意的加速了旋转。似乎这个姿态它用起来比较顺手。 她有些奇怪的说道:“我可是你心底的恶魔。 “我没有灵魂,没有实体。只以人格的形式存在……其他人凭什么看到我? “我只是能够出现在你所看到的镜面中而已。但我又不是真的离开了你,站在你身后……我看到的东西依然只有你看到的东西而已,我也拿不起来什么东西。所以想把我当替身使唤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哦,其他的恶魔倒是可能看到我。毕竟是同族嘛。” “也就是说,你也可以看到其他人的恶魔?” 罗素有些好奇:“坏日的恶魔是什么样的?” “那得再看到他才能知道,”变成白雪小姐的神之容器干脆的答道,“你才刚把我放出来……他倒是之前就能看到我的存在。” “那我大概就了解这种规则了……” “喂。” “什么事?” “你说,”神之容器饶有兴趣的问道,“我们换个称呼吧。 “你每次都叫我全名,听着怪生分的。” “那叫什么?另一个我?还是伙伴?” 罗素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听起来像是要篡位啊,伙伴这种称呼应该是你说的吧。 “而且人家的身后灵都是能代打的,你呢?” “我也能啊!” 神之容器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比你模仿的更像。” “算了吧,”罗素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你别把我布置好的计划都弄乱了。” “?” 神之容器嘶了一声:“你要这么说,那我就非得给你证明一下了。 “我的记忆、知识和才能,都与你完全同步。我比你的演技还要更加自然,还能使用比你更高一级的灵能。凭什么不能给你代打?” “也是,”罗素想了想,“那今晚你去梦界试试看?” “好。” 神之容器欣然答应:“如果我没出什么错的话,就给我改个称呼吧。” “最多叫你容器,”罗素笑眯眯的开口说道,“进行一个称呼的简化……” “那我叫你吾神?进行一个名字的分。” “不要,”罗素瞬间拒绝,“听起来好中二。” 话虽如此,但他脸上却不自觉的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 第十八章 最初的觉醒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接到了翠雀发来的短信。 罗素与“白雪”的谈笑声同时停止。 原本望着镜子自言自语的罗素,注意力顿时投向了信息界面。而镜中的容器也同时消失不见。 可看清翠雀的话之后,容器却忍不住在罗素心底哈哈的笑了出来。 “别笑话人家啊……” 罗素忍不住为翠雀鸣不平:“她从来没有就公事之外给人发过消息的。有些生硬也很正常。” 只见翠雀有些忐忑的发了一句:【睡了吗?】 他下意识的呼出了一下时钟面板,现在的时间是21:30。 “……也没见你平时睡的这么婴儿啊?” 罗素忍不住吐槽道。 容器凑过来:“我觉得是她吃醋了。你今天的目光往冰水小姐的胸部上挪了两次,大腿上移了一次。” “瞎说,她不是那种器量狭小的类型。” 罗素想也不想的回应道:“只有短短一瞬而已……是视线不受控制的被吸引过去的。当我注意到之后,立刻就礼貌的把目光移开了。你是因为共享了我的记忆才能注意到那种细节。 “而且翠雀的身材也还可以的吧,不会太在意这种事。” “……因为她一直在盯着你看啊。” 神之容器变成冰水的样子,再度出现在罗素身后,双手抱胸叹息道:“如果不是你故意不对她使用自己的能力,你才不会犯这种基础的错误。” 罗素的目光下意识的再度被吸引了过去。 神之容器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小猫想踩奶了? “你根本碰不到我,看什么呢?去回消息!” 【没呢。】 罗素回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事吗?】 【没事,就是随口一问……】 很快,翠雀又发了一个萨摩耶摇头晃脑的表情包。 【明天上午还得早起,你早点睡】 罗素回复道:【今天睡这么早吗】 然后他觉得这样问话有点干,于是发了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 “你们俩的对话真是充满了没话找话的生硬气氛。” 神之容器吐槽道:“翠雀怎么比你还直男啊。” “啰嗦!” 罗素恼羞成怒,挥手打散神之容器。 【我还在办公室呢】 而翠雀绕了两圈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不是说,让你放弃冰水小姐……但我不希望你出事。你明天去保护一下冰水小姐、收拾一下办公室就可以了,但最好不要接着记忆窃盗案继续调查。那个案件据说与“巴别塔”有关,涉及到“历史”的调查。这是巨龙的禁忌,一旦出了事就连董事会也保不了你。但我也不是要求你立刻放弃这个任务……我只是说,如果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或者你发现了什么隐秘,至少要通知我一下。能多一个人知道真相,所有人也就多了一分安全。千万不要一个人行动……如果遇到问题,无论是我、还是劣者都一定会帮你的。我会帮到底。】 随后,她一口气打了一大串密密麻麻的消息出来,甚至看的罗素有点头晕。 但从那文字之中,担忧与紧张直接溢了出来。 光是看着这些文字,罗素就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那是确实有人在关心自己的温暖。 他忍不住露出了温和的、自然的笑容。 “她确实在关心你。” “这个我知道。” 终于,在“神之容器”的再三念叨下,罗素还是对这件事给出了最认真的答复:“我从不怀疑,她是否喜欢我、关心我……” “那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其实只是在担心,我是否是‘她心中最特殊的那个人’。因为她太温柔了……我被那种温柔与正直所魅惑,但真的喜欢上她之后,反而因此而害怕。 “因为我并不是那么正直的人。我还有着名为‘教父’的面具,有着另外一个身份与立场。我担心她知晓我的全部之后,是否还会这样看待我;我还有着巴别塔的身份,与巨龙对抗的立场;我有着法师的身份,与赛博教会也是死敌;我同时还有着天使的力量,也被其他的法师所畏惧、厌恶。 “我可以成为任何人,但同时我也无法彻底成为任何一方。哪里都有我的同伴,但谁都不完全是我的同伴。 “没有什么是比和‘真正的我’并肩前行更危险的事了……尤其是在自己并没有那么强的力量、那么多变的立场的时候。” 罗素轻声说道:“我既然喜欢上了她,就要以全部的我去喜欢她。她或许对‘罗素’、对‘群青’能够百分之百的信任,也或许能够爱上他。但是,教父、霍姆斯、摩根和爱丽丝呢? “我是应该割舍不被她认可的自我,还是应该让她也爱上那样的我?” 他第一次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的忧虑和迟疑。 那是在坏日面前说不出来,也不敢说的东西。 只有在“另一个我”的面前,才能够倾诉这样真实的惶恐与忧虑。 而神之容器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站在镜中罗素的身后,双手抱胸聆听着他的倾诉。 她不知何时变成了爱丽丝,身上的气质也变得温柔。 “但这消息给了我一种踏实的感觉。 “如果我不是‘最特殊的’,也一定是‘很特殊的’。她愿意为了我而舍弃原则、放弃安全……这给了我一种强大的动力。” “动力?”容器问道。 “至少,不能成为让她厌恶的人。” 罗素注视着那句“我会帮到底”,一字一句的答道:“虽然我还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做到什么样的事。 “但我希望,我的所作所为至少要让她为我感到骄傲。要让她能够确实的、坦然的说出‘罗素是正确的人’这样的话。我希望我的名字不会成为侮辱她的言语……我希望我能让她挺胸抬头的,以我的爱人的身份生存在这片天空之下、而不会因此受到任何的迫害。” “你是要改变这个世界吗?”容器轻声问询道。 “如果必须如此。” 罗素的眼底燃起苍白色的火焰。 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的答道:“我能做得到。” “呵,”容器忍不住笑出了声,“让你改变这个世界的契机,居然是儿女情长这种凡俗之事。” “那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而是‘希望与爱’……再加上她所秉持的正义,那是构成一个英雄全部的要素。” “哦?你是要成为英雄吗,罗素?” 神之容器的声音变得低沉,逐渐带有了些许隆隆的回音。 他的身体不再有清晰的形象,而是变得虚幻、如同一团飘忽不定的雾气——那是罗素对他的约束之力再度增强了。 罗素的蓝移强度,又无声无息的提升了一级。 这也象征着他正式跨越了黄道十二宫之墙,拥有了超越凡人的特质化人格。 短暂的沉默如同墨汁,在镜子前浸染、晕开。 罗素顿了顿,给翠雀回了一句“谢谢”。 他打了一行“我爱你”,然后觉得有点尴尬,又删除换成了“我喜欢你”。 然后再度删除,换成了“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困难,我也一定会这样帮助你”。 【那,晚安。】 【晚安】 “成为英雄,又有什么难的?让这个病态的世界变成另一幅模样,我也未必做不到。” 发完最后的消息,罗素嘴角微微上扬:“说来可能有些自大,但我觉得……我其实并不是那种特别普通的人。” 那是和神之容器有些相似的,充满了自信的笑容。 同时也是充满了“欲望”的笑容。 “走吧,我的容器。我们去梦界。” 罗素露出爽朗而愉快的笑容:“我有预感……我们今晚要大丰收了!” 第十九章 劣者的恐惧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淅淅沥沥的开始落下雨水。 雨水打在特别执行部的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虽然执行部大楼的员工已经下班了一半多,特别执行部的办公室里面仍是灯火通明。 劣者靠在接近大门的书架上。 【部长,群青那边怎么说的?】 看着翠雀再度抬起头来,劣者将文字消息发送给翠雀。 翠雀摇了摇头:“他说……如果我遇到这样的困难,他也会来帮助我。” 闻言,劣者却是眉头紧皱。 【你怎么问的?】 “我跟他说,这件事涉及到对历史的调查、关于巴别塔和巨龙,非常危险……但是我和你都会去帮他。” 【你应该直接要求他退出调查】 翠雀叹了口气:“既然我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甚至暗示我和你也会身处险境、暗示了我对他具有某种好感。可他依然还没有退出这个任务的想法……那我也不能继续强迫他退出了。” 【什么叫强迫?】 劣者第一次将他那锐利的目光投向翠雀,紧绷着的双唇显出愤怒的曲线。 【这是为了保护他!我们明明查到,所有调查那个案件的人,死亡率近乎百分之百不是吗?】 【你直接用自己的名义阻止他……欺骗他也无所谓,这都是为了他好。等之后他会理解的】 “你是说,‘为了他好’?” 翠雀抬起头来,看向劣者。 她的目光复杂:“这并不是一个好词,劣者。你或许没有这样的经验……但这往往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更何况,我强制命令群青终止调查,那么就无异于亲手杀死了冰水小姐。我怎能做出这种事? “她做的事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她也是无辜的——她甚至没有想要调查这件事。罗素是为了保护他人而行动的,我不能折损他的这份善意。” 【所以你就将罗素置于危险之地?】 劣者毫不留情的回复道:【我才不管什么冰水。那人我不认识,我也不想认识,我只想确保群青的绝对安全。不管他是为了什么……】 【哪怕是他自己要踏入危险的境地、我也要把他拖出来】 “……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开始有点像是一位粗暴的‘父亲’了吗?” 翠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她直视着劣者:“你曾经多么厌恶你的父亲。你憎恨他对你的约束、你认为‘命运’局限了你的自由。而如今……在他死去之后,你也要开始变成他了吗?” 听到这话,劣者的表情一滞。 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样的话。 “劣者,群青为了你不惜与卡玛尔瑟董事对抗。我希望你能够知道,如果他没有这种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他处、也要为了正义与友情而踏入险情的决心,也就没有你如今从命运中解脱的自由。 “他如今所做的事,危险性甚至比与卡玛尔瑟董事还要弱。但你却在阻止他做同样的事。 “是你觉得,你具有某种特殊性吗?你比冰水更适合接受群青的帮助?” 一直都是温声细语的翠雀,她的言语也是第一次变得锐利了起来、声音也逐渐变大。 劣者站直身体,从书架旁边离开。 他有些焦虑的在房间中踱步。 【正是因为我接受了他的帮助,承了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情,所以我才希望他能不要受到伤害】 虽然群青什么都没有说,但劣者与翠雀都并非蠢货。 他们如今都已经猜到,卡玛尔瑟之死肯定与罗素有关。 而罗素做了这种事、将他从自己命运的束缚中解脱了下来,却甚至都没有对他邀功——明明他甚至可以成为劣者的“主人”。他愿意用自己生命剩余的时间回报这种恩情。 虽然看起来与卡玛尔瑟的约束类似,但本质是截然不同的。 一方是强加的束缚,一方是自愿的报恩。其后者正是劣者所追求的“选择的权力”。 但也正因为罗素的大恩却没有寻求回报……这种不图回报的拯救,让劣者陷入了迷茫之中。 如同风筝断了线,气球飞向天空——刹那的自由,带来的正是毁灭。 “他做的事,是正确的。” 翠雀盯着劣者,毫不退让:“白雪小姐只是在调查悬案的真相而已,她错了吗?冰水小姐直播了天使与无码者的战争,保护了霞小姐、让人们了解了真相、甚至阻止了战争,她错了吗? “她因为自己的优秀而成为了首席,天恩日报错了吗?她什么都没有做就遇到了生命威胁,前来寻求值得信赖的前辈的帮助——群青也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决定帮助她解决这个困难。群青哪里做错了呢? “如果要说哪里错了,那也是刺杀了白雪小姐的那方不明势力的错。罗素是正确的,他行走于正确的道路上。所以我要帮助他……” 【但事实就是,我们甚至都不清楚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操作。但我们可以救下群青……让他远离危险】 “不可能永远离开危险的,你我都知道。以他的性格,终究还会深涉险境,因为他就是这样无法将不义之事视而不见的性格……如果你阻止了他的每一次冒险,那么他也就不是群青了。 “——你们也就不可能再走上同一条路了。” 翠雀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是她来到特别执行部后,第一次与劣者吵架。 “你也经常做这种置自己的安危与不顾的危险事情,你不能阻止他人做和你一样的事。” 【得了吧,我可没有什么正义之心】 劣者自嘲般的笑了笑。 【我只是在寻死而已……我那是故意在寻找危险的事去做】 “——撒谎。” 翠雀毫不犹豫的答道:“只是为了寻求危险的话,你有的是事可以去做。但你仍然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来帮助他人这条道路。 “你会因为不义之事而愤怒,这正是你有着正义之心的证据。你要做的,就是和我一起支援群青。” 劣者陷入了沉默。 他看上去变得憔悴了许多。 【但是,我做不到……我已经没有灵能了】 翠雀直直的看着他,目光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这就是你真正的理由吗? “因为你已经无法再保护他了。你担心在自己重新找回灵能之前罗素出了事,你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到……是吧。” 劣者仍然沉默着。 【我还是讨厌英雄……】 ……因为英雄总是会不告而别。 就与劣者,曾经在特别执行部见到的那位英雄一样。 那是他来到特别执行部时,见到的第一任部长。 那时的劣者,还是一个疯狂而偏执的少年,根本没有什么“正义之心”可言。 翠雀所见到的劣者,已经是在那之后的形态了。 幸运或是不幸的,劣者在那时遇到了一个满足了他心中对于“父亲”全部幻想的,乐观、开朗、正义、强大的男人。 那也是劣者潜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惧。 【因为英雄……总是不得好死。】 他的言语之中,渗透着恐惧与憎恨。 第二十章 永远强大 看着垂头丧气,陷入消沉中的劣者,翠雀也是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在害怕……因为我还有爸爸妈妈。 “我并不怕死,让我死掉也无所谓。但我希望身边的人能够活下来…… “比起死,我更不想陷入身边之人离世的悲伤。可与此同时,我也担心自己牺牲的话,爸爸妈妈会很伤心。 “劣者,你可能不知道,我爸爸妈妈都很喜欢罗素。如果我跟他们说,罗素为了正义而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他们也一定会催着我、让我去帮他。 “但在那时,他们仍然会担心我的安危。他们会担心的整晚睡不着觉。他们两人会握着彼此的手、给彼此打气安心,但仍然心怀忧虑。如果我牺牲了,他们会感觉到悲伤,但绝不会后悔……如果我选择了逃避与退让,他们也一定会训斥我的胆怯。” 【但你有很多可以爱的人,可罗素他只是孤身一人】 劣者的消息发了过来。 ——并非是群青,而是罗素。 因为那才是他们最开始认识的人。 翠雀沉默了许久。 她伸出左手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有些疲惫的蜷成一团。 白发的少女低声喃喃着:“你知道吗,劣者。之前罗素问我,为什么我要对他这么好。 “我说,‘因为你可爱’。但其实我骗了他。因为我第一次从新闻上看到英雄‘群青’的时候,其实并不觉得他有多可爱,也对他没有什么好感。我只是感觉,又要多一个同事了……很麻烦。” 【确实】 劣者点头认同,他也非常理解。 因为又要投入感情,然后看着对方去世或者堕落了。 离别之时,总是痛彻心扉。 而这种此般的痛苦,翠雀也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次。因为她的灵能,翠雀对这方面也非常敏感。 每一次离别,她的心脏都像是催动自己的灵能时一样痛苦。 “但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却有一种感觉。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就是你从执行部门口去接他的时候。我从窗户口看到,他独自一人站在一区那些灰黑色大楼的正中间,就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那一瞬间,我有了一种感觉……就仿佛他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与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格格不入……但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却仿佛照亮了整个昏暗的一区。” 【你的错觉而已】 劣者冷淡的回复道:【哪来的什么另一个世界】 “是,我也知道这肯定是错觉。可他就算成为了英雄,也没有任何的骄傲与雀跃、甚至还没有假模假样的谦虚。那种‘与众不同’让我对他有了些许好奇。 “直到后来……蜂巢夜总会的那次侵入。你不知道那有多么危险,但我是知道的……我已经为此而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是担心时间不够、也担心我的能力不足,可能最终还是会波及无辜。可罗素他却毫不犹豫的去做了。 “等我到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已经把事情解决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比我更加坚强、更加强大,没有那么多约束的自己。那正是我想象中的,真正的英雄。 “你知道我对他有什么感受吗?” 【喜欢?爱?还是嫉妒?亦或是崇拜?】 “是羡慕。” 翠雀轻声说道:“我也好想,像他一样。 “我也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但我的才能不足,我的学历太低,我的身体太弱,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我有着更多的忧虑,正义的心都没有他那么纯澈。 “和他在一起,我越发感觉自己是个凡人。他就像是我幻想中的最美好的我,一个完美的我。我甚至有些自卑……因为我不知道,我除了灵能等级和经验之外,还有什么是比他强的。 “当我发现,他不太会照顾自己的时候……有些卑鄙的说,其实我是很高兴的。因为一个完美的神,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缺憾,也终于有了我可以超越的地方、有了我可以帮到他的地方。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对他有着爱。但那与其说是爱情,我认为那更接近亲情。 “因为恋人的爱总是盲目的、自私的、冲动的,可我对他的爱却有着清晰的目的。 “——我想要保护他。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他,在他脆弱的时候安慰他……也希望能够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能够回过头来帮助我。而我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手的。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和他站在一起,或许之后我就再也跟不上他了。 “所以我会帮到底……只要他所做的事是正确的,我也不会退后。 “就目前来说,这件事应该还是与卡玛尔瑟有关。可能还和我们捕获的全熟有关……它应该只到董事的层级,还没有到巨龙的层级。我觉得还是可以处理的。”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 劣者沉默着,看向翠雀。 翠雀看着他,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 她眼中的脆弱消散,理性上浮。 “你是要离开了,对吧。” 她非常肯定的答道:“我猜,你应该是要去下城区了。 “你是要换一个身份,去帮助他的另一个身份了吗?” 劣者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因为他还拿不准翠雀的意思。 翠雀挺胸抬头,露出自信的笑容:“那就带着我的份一起吧,劣者。 “我没法离开这个位置,因为我还有父母要爱。我也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舍弃一切去爱他。我能舍弃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去我看不到他的地方照顾他吧。上城区的事,就交给我了。 “你回去吧,我还要再处理一下事务,整理一下案件记录。” 劣者深深的看着她,慢慢退了两步。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等劣者走远了,翠雀才慢慢拿起毛巾、盖在自己右手小臂上。 她将小臂叠在一起,如同上学时午睡一般,安静的伏在毛巾上。 白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上,却仿佛失去光芒一般变得有些暗淡。 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她的身体微微抖动起来。 “……可我还是,好害怕……” 翠雀低声呜咽着,深蓝色的光晕宛如被盖灭的烛火、在她眼角熄灭:“为什么……我会害怕……” 她的泪水刚一涌出,便落在毛巾上,晕开淡蓝色的色彩——那也是一种毒。 翠雀尽力不会发出声音,也尽力不会让泪水弄脏衣服。 她不会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样子……也不能将狼狈的样子给人看。 等之后,她还要补完妆才能回家。不能让人发现她哭过。 翠雀从来都是爱哭鬼,从小时候开始就是。 但从入职开始,她就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哭。 那与尊严无关。 因为她不能让人为自己担心,也不能给人带来不安定的感觉。 “翠雀”必须永远自信、可靠。她要照顾所有人,聆听所有人的忧愁,永远是他们那强大的部长。 “我好怕……妈妈……” 第二十一章 缓步雪山 梦界,节制之道。 绞杀正踱步于【缓步雪山】。 他手中提着一盏明暗不定的孤灯,另一只手挡在自己眼前。 近乎疯狂的暴雪呼啸袭来,大片的雪花落在他那厚重的皮毛上。套在他那狮子绒毛外面的虎皮背心则挡下了更多的寒气。 这暴雪之中还掺杂着锋锐的冰粒,在狂风之下如同一颗颗锋锐之极的冰针,却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这就是缓步雪山的规则。 即使忍受着彻骨的极寒,也决不能加快步伐。 只要试图加速,那些原本在狂风裹挟之下正好会避开他的冰针、就会因为他的移速改变而割伤他的皮肤。 他走的越快,那冰针对他造成的伤害就越大。如果全速奔跑起来,刹那之间就会被扎的透心凉。 而如果停在原地,那么脚底感受到的深寒就会越发清晰。停的时间太久的话,那暴雪就会将人直接埋住。 在这厚厚的雪层之下,已经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 他们中的多数,都是因为忍受不住这彻骨的寒毒,下意识的想要走快两步。 但被那些冰针割伤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感觉——皮肤暴露在这种深寒的狂风之下,早就已经被冻的失去了知觉。更不用说是那些“节制之冰”原本就可以镇痛。 当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已经被割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多数人都已经开始因受伤失血、体温降低而逐渐失去体力了。 如果不能在体力耗尽之前走出这片雪山,就会因为移动速度变慢而被大雪逐渐掩埋。 而一旦加速,又会再度受创…… 不得冒进,不得怠惰。 这正是“节制之道”。 绞杀正顶着雪,缓步前行……为了不要离开这里,他每前行一段距离,绞杀就要倒转过来、再往后走相同的距离。 如此这般,他已经重复了两天。 靠着愤怒之火暖身,他还可以继续这样坚持下去…… 愤怒,复仇,爱——当这种能够凝聚为火焰的强烈感情具现于梦界之时,就会变成能够燃于体内的火焰。也正如现实一般……理性的愤怒、复仇的愿望、伟大的爱,都可以让人忍受更长时间的痛苦折磨。 只有获得节制之道的约束之力,才能约束怒火的形状、使其变为各种形状。 当绞杀再度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竖着深蓝色马尾、带着灿烂笑容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晚上好,教父。” 绞杀声音低沉的说道。 他的腰背因为灵亲症的损毁而总是微微佝偻着,但即使如此也有一米九以上的身高、加上他那比理发师的大腿还粗一圈的胳膊,看上去极具压迫力。 “如果不是你这身马甲的话,在这雪地之中还挺有保护色的。” 理发师打量着他,调笑道:“你的毛色,在这里还真有点分不出来。该说还好你是穿着衣服的狮子吗?” 绞杀的衣服看起来像是“格斗家”一样。 他穿着宽松而束住脚腕的长裤,在狂风之下猎猎鼓动。 而上衣则是只有一件敞开的虎皮马甲,里面则是用他自己的一层白色的狮毛。 如果不是这长裤与马甲,他自身的毛色完全可以融入于缓步雪山之中。 “你看上去,今天心情很好?” 看着嘴角总是挂着笑容的理发师,绞杀看了他一眼,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去:“跟在我后面,但不要加速……跟不上我的话就跟我说。我会减速的。 “嗯嗯嗯,我知道。上次来的时候你说过规则了嘛。才过去了三四天,我还没忘干净。” 理发师左顾右盼的看着缓步雪山那单调之极的环境,却好像很新鲜一样。 他语气相当轻快的说道:“我倒是觉得,在这雪山之上行走的过程,本身也是修炼的一环。更是接受痛苦、磨练心性的苦修。 “如果在现实中的话,这种程度的苦行恐怕会对身体留下不可治愈的伤害。 “但在梦界的话,只要进入下一个区域、上个区域忍受着的所有伤害与痛苦,都会化为法术的力量。 “只要忍受痛苦,就可以得到心性与力量的增长,并且不需要真正付出代价——还有比这更好的苦修地吗?如果无法从缓步雪山离开的话,那只能说明他们确实没有‘节制’的天赋。 “可明明没有节制天赋的话,应该就不会进入节制之门才对。那么也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那就是梦界力量的小偷。” 理发师的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灿烂笑容:“根本没有‘节制之力’的契合度,却跟着他人的地图踏入了自己原本不会进入的门、用他人那里抄来的答案敲开了门。受到梦界的制裁与惩罚,那是理所当然。” “你今天确实心情很好的样子。” 绞杀头也不回的发出冷淡的声音:“今天的话格外的多啊。” 在他的认知之中,理发师虽然不至于说是沉默寡言、但在感情上多少是有些内敛的。 可今天,理发师几乎完全压抑不住那种雀跃与兴奋…… 以他的性格,能出现这种情绪。那一定是有了什么特别好的事。 “确实。” 理发师的情绪逐渐冷却了下来。 但绞杀不用回头,就知道他的脸上一定挂着笑容。 因为那言语之中的笑意,根本就掩藏不住:“你们根本就想不到,我做了什么事。” “你说。” “我把卡玛尔瑟董事杀掉了。” 理发师露出灿烂的笑容:“一位精灵董事。” 闻言,绞杀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哈。果然还得是懂行的人,才能理解这份伟业的含金量。” 理发师轻轻呵出一口白气。 他抬起头来,铿锵有力的说道:“你们尽管出去宣扬吧,无所谓的。 “可以出去宣扬——教父设计杀死了一位精灵董事,而他如今的处境还无比安全。甚至总公司都对此保持了沉默,无意对他动手。只要运用得好,这将成为我们最好的宣传手段。” “……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先去验证一下。” 绞杀沉默了好一会,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假如此事不假,这件事将成为我们最大的助力……” 绞杀回过头去,一边走在罗素前面,一边低声喃喃着: “原来……精灵也是会死的吗?” 他背对着理发师,那始终古井无波、至多充满着愤怒的瞳底,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动摇—— 惊叹,钦服,震惊——与压抑不住的野心之火,缓燃而起。 第二十二章 嫉妒与贪婪之火 其实,之前教父所提议的“跃上棋盘”、“成为总公司的竞争对手”之类的计划,只是让绞杀感觉“听起来好像行得通”。 但也就仅此而已。 其实绞杀就是最为悲观的那个人。 他之所以愿意支持教父的计划,是因为他原本就信不过麦芽酒。 “熔炉”学派与“余烬”学派本就互相对立。 一个强调以苦痛之锤、愤怒之火在锤炼自身,使自身蜕变为伟大之物……整个外部世界都是磨难、都是考验,一切的欢乐都是虚假的、一切的痛苦都是机遇。 另外一个则相信,每个人都会死去、就连这个世界也将毁灭,一切都将化为被火烧过之后的余烬。伟大与否只不过是这这团余烬中还藏有多少余火的差别……趁着自己在燃烧时,及时行乐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这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法术学派。 法术学派的继承,本身就包括了世界观。 正如教父所说的一样……按照“熔炉”学派的观念,梦界之中的每块区域、都等于是一种磨炼。用尽全力忍受磨难、渡过考验之后,个人的性格也会被其重塑。 绞杀总是沉默而可靠的。这与他行走于沉思之道与节制之道,经历了诸多磨难的经历不无关系。 比如说“心湖”。 他要驾驶着孤舟,在永无止境的湖中前行。他心中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原本平静的湖面就会变得翻涌、鼓动;他如果感到焦躁与焦虑,那湖面就会变得像是海啸般恐怖;他如果感到恐惧与慌乱,湖中就真的会出现攻击孤舟的怪物。 唯有保持平静,始终无视那些翻涌的浪,才能渡过那片区域。 而在这个过程中的经历,绝对已经对绞杀自己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正因如此,他与麦芽酒师从对立的学派、这就证明他们的三观一定是相反的。 没有暴露出来,只是因为麦芽酒足够狡猾。她隐藏了自己的真我,来让绞杀信服。 所以在教父提出另外一个计划时,绞杀就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不管它能否成功,能够解决眼下的问题加上不让麦芽酒得逞,就足够让他支持了。 ——但其实,绞杀是发自内心的不信任,教父的这个计划真的能够顺利实现的。 直到现在。 他第一次恍然间,感受到了……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 他竟然真的……已经成长到了,可以影响这个世界的程度了。 虽然真正改变了世界的是教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教父也正是被他拉过来的。 他能够招揽教父,就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的压力。而这种自视为统领的自尊心,正是在“熔炉之道”上磨炼而得到的。 正是因为他永不停歇,吸纳外部的一切苦痛强壮自身,才有了能够将教父招揽至麾下的机会。 痛苦对他的磨炼,确实有了结果…… 而在那时,一些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也随之迸发而出。 那是……对权力的贪欲。 他们组建的“家族”,恐怕真的能够影响上城区的那些大人物。 那些高高在上的,让绞杀自小时便感觉恐惧的、让他刚记事时就感到愤怒的大人物……竟然此刻,变得离他如此之近? 以前他甚至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些大人物。 因为他真的见过,那些人有多么强大……他真的知道金钱与权力到底有多么大的力量。从很小的时候,那种恐惧就深深刻在了绞杀的心中。 那甚至还不是精灵董事,而仅仅只是人类董事而已。那甚至都不是总公司的董事,仅仅只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 他那肆意挥洒权力,将他人视为物品买卖、拆解的样子,就给绞杀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所以他从未像另外两个组织一样,决定与上城区正面对抗。 这就是因为绞杀对自己的认知无比清晰—— 他赢不了的。绝对赢不了。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下水道的烂狗,永远也打不过真正的“人”。 ……可如今,教父却告诉他。他已经能够杀死一位精灵董事了。 只是躲避了区区两天,就能坦然的进入梦界……他可是知道,教父进入梦界时是用的“自缚仪式”。 不够安全的话,用自缚进入梦界就等于是自寻死路。 这是否可以理解为,教父只花了两天时间……就能击败那些在绞杀看来根本无法对抗、永远无法击败的“精灵董事”? 那么以后,公司董事的权力……甚至总公司董事的权力,是否还会比教父更低? 假如说,下城区真的能够与上城区正面对抗…… 他是否要尽力让教父身上“白狮组”的记号变得更清晰? 麦芽酒和那个精灵小子,都对他充满贪婪。他们想要他已经很久了……那匹母马还叫他爸爸。 但无论如何,教父都是从白狮组走出来的。 他是我找到的人才! 他是我的—— 潜藏于心底的“阴影”,让绞杀瞳底原本那血红色的火焰,逐渐变浅…… 它变成了灰色的火焰,还时不时跃动出一层浅淡的橙色。 ——那并非是愤怒之火,而是嫉妒与贪婪的火焰。 那是他以前仅凭本能的在梦界行走时的遗留。 是他还没有继承“熔炉”之道时,仅仅依靠着自己的本性、走在最适合自己的道路上的时候……是他对梦界的规则还不了解的时候,被嫉妒之道和贪婪之道的阴影攻击,而始终留在心底的“心魔”。 嫉妒、贪婪、疯狂、恐惧……那才是他在踏上“愤怒”之道以前,迷茫时期所经过的道途。 他还以为自己在踏上愤怒之道后,这些情绪都已经化为薪柴、作为愤怒的燃料了。 但没想到…… “居然还一直在我心底吗……” 多亏了“沉思之道”和“节制之道”的历练,绞杀逐渐反应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杂质。 沉思与节制努力抑制着贪婪与嫉妒。 而在他过于“节制”之时,低沉的呼噜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出现。 ……阴影? “小心……理发师。” 绞杀立刻终止了自己之前的思考,严肃的答道:“那是沉思之道的阴影。 “不要思考他们是什么东西,假装看不到他们……继续往前走。” “理发师”挑了挑眉头。 不叫我教父了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你在做什么?】 罗素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暴露绞杀的本质?】 就是因为在这种地方啊。 “理发师”在心中回应道。 “正是因为在沉思之道上,受到区域力量的加持……他才能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这就是用阴影对抗阴影,用心魔对抗心魔。 “如果这都对他没用的话……那么就说明,他已经被污染的太深了。我们就该准备一下‘对绞杀预案’了。 “你不会还心怀侥幸吧?” 【……不会。他已经跟我说过的,他的愤怒之火并不纯粹。我当时就好奇的对他进行了一次行为分析,轻而易举的看到了他心底的恐惧与贪婪】 【我只是以为,这一天会再晚一些到来】 “这种人类的感情就叫侥幸,吾神。” 【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指导我】 “而这种感情叫恼羞成怒。” 理发师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 虽然罗素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但既然没有把身体的操控权要回去、就说明其实只是嘴上两句而已。 还真好懂啊,另一个我。 第二十三章 狮子王 呼啸着的雪山之中,无数只幽绿色的眼睛、若隐若现的浮现在大雪的遮蔽之下。 和愤怒之阴影刚一出现,便以野兽的姿态立刻对他们发起攻击有所不同。 沉思之阴影有着另外一种行为逻辑。 那就是不能去思考,他们是什么—— 如果你认为这是一群野狼,那么它们就真的会变成野狼;如果你认为这是一群盗匪,它们就会真的变成盗匪。 那是人类对于“沉思”的恐惧……也就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困难”。 人类越是拿不定自己将会遇到什么危机,越是夸大自己的困难,也就越发难以行动。最后甚至可能还没有行动,就已经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困境所击败,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然垂头丧气、失去了冲劲,甚至遭受了虚无的精神打击。 所谓成熟的读者已经可以自己发刀给自己吃了,成熟的玩家已经可以贷款吃屎、直接预判自己在未来版本可能会吃瘪……这也是一种沉思之道的阴影。 这种酝酿在群体潜意识中的负面情绪,就在梦界中形成了这些不可名状之物。 它的本质其实是对“未来”的恐惧。沉思只是接触这种未来的手段而已。 “但是,为什么节制之道上会有沉思之道的阴影?” 理发师轻声问询着,唯恐惊扰到那些阴影。 绞杀头也不回,他那低沉的声音在暴风雪之中也能隐约传到身后:“这是节制之道的特色。 “‘节制’自己的欲望,这种情感本身不应该会出现阴影。因为当节制失败的时候,也不过是原本被压抑着的情感泄露而出;或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因功亏一篑而悲伤。但那与节制并没有关系。 “换句话来说,人类对‘节制’的恐惧、主要集中于‘关键时刻掉链子’和‘我明明已经看淡了’的情感……” “所以,节制之阴影就是经过其他道路阴影的复制?” 理发师好奇的询问道。 绞杀背对着理发师,缓慢的点了点头:“节制之道原本就是最痛苦的道途。只要遵守它的规则,你可以滞留很久也不会轻易触发阴影……” ——那么,你为什么触发了阴影呢? 理发师嘴角微微上扬。 他没有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就连他的节制之力、外面的暴风雪和脚下的苦寒,都遏制不住他的“胡思乱想”。 甚至绞杀都应该已经意识到了,理发师从这句话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没有逃避。 而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无视那些都已经快凑到他身边的幽绿色黑影,头也不回的对着理发师直接说道: “你要引以为戒。” “什么?” “我。” 绞杀嗤笑一声:“看看我这丑陋的、被权力欲望迷住眼睛的模样。你不会以为……我自己看不出来吧?” “我的确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敢说出来。” 理发师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浅笑:“我已经打算默契的当自己没看见了。” “那可不行。” 绞杀低哑沉闷的声音响起。 他那白色的鬃毛随着暴风雪飞扬,身躯却挡在了理发师身前、为他遮蔽了大半暴雪:“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如果哪天,我让你觉得陌生了……就杀了我。” “你居然是认真的啊……” 理发师顿时哑然。 绞杀呵了一声:“我从不开玩笑。” “那不如说说吧。” 理发师幽幽道:“在梦界之中,谁也无法欺骗世界。 “就在这里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闻言,绞杀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 白狮子赞赏道:“你现在倒是有点样子了。 “之前的你,文雅的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我就是只鸟,”理发师纠正道,“品种是蓝歌鸲。” “是吗?” 白狮子咧开嘴笑了笑:“我倒更觉得,现在的你像只饥饿的老虎。 “只有我们这种猫科灵亲的大型捕食者,才有如此这般轻盈的脚步与咄咄逼人的威视。 “你光是跟在我身后,就让我感到脊背发寒了。我的本能一直在警示我你的危险之处,就像是有人将枪口抵在身后、逼我往前走一样。” 【某种意义上,他的感觉还挺准的】 罗素在理发师心中点评道。 沙漠猫也的确是小型捕食者。 只是当绞杀联想到“威胁”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将中小体型的猫科品种排除在外了——这或许也算是一种灵亲歧视? 能够让他清晰的感到捕食者的威胁,却又不是同类……或许也就是只有同为猫科顶端的虎类了吧。 “看来刺杀精灵董事的经历,还是让你成熟了起来。” 绞杀低沉的笑着:“身上那种书卷气也褪了不少。” 白狮子的笑声,就是货真价实的狮吼。 就像是街头活动的巨大音响播出的低声炮,能够轻而易举的震动心脏。 “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们再往前一个区域,就到‘苦痛薪炉’了。” 绞杀仍然没有回答理发师的话,再度毫无逻辑的转移了话题。 “你记好,门的答案是‘变强’。答错了的话,你就会被送到疯狂山脉、再绕一圈路才能到来。 “我们的导师就在里面。他看起来很正常,但其实也是一个疯子。” “你也像是个疯子。” “我就是疯子。” 绞杀毫不迟疑的说道:“我或许早就已经疯了。以后也终将变得更疯。 “这里也有你的责任啊,理发师。你让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 “——未来。” 虽然理发师没有看到绞杀的正脸。 但他却仿佛能从这话之中,直接看到绞杀那狰狞的面容。 “我们这种渣滓,是不配有未来的。别说是什么光明的未来,就哪怕只是活到老死都是奢求。 “可你千万别给我看到了……别让我看到了一丝一毫的希望。 “我们都是沉沦于泥沼的罪人。是自私自利的恶徒,没有理性可言的疯子。你以为手里有一根绳子,就能把我们一个一个救出到岸边? “别想的那么天真!那是文明世界里来的人才会看到的妄想。 “当看到你手中那绳子的瞬间,不死不休的厮杀就要开始了…… “因为大家谁都知道。能通过这根绳子上去的只有一人。” 绞杀的声音低沉,他紧握着的拳头有力。 “只有一人。” 他重复道:“因为当他第一个上岸的时候,便注定为王。 “他将要夺走那人手中的绳子,主宰其余沉于泥沼中的渣滓们剩余不多的生命。” 他说到这里,第一次回过了头来,注视着罗素。 只见他那瞳孔之中,跃动着橙红色的火焰。 不再是那异常的血红色毒火。 而是如同柴薪被点燃一般、最为普通常见的火焰。 “你就是握着绳子的那个人。” 白狮子发出隆隆的低吼:“而我却想要成为那个王。” 第二十四章 欢迎来到,苦痛薪炉 昔日,绞杀在他的地下室与理发师对话的场景,浮现在理发师眼中。 “——你怎么回应的愤怒之门?” “——我因这不公的世界而愤怒。你又说了什么?” “——我因这不公的命运而愤怒,我因我自己的弱小而愤怒。” 绞杀所说的“不公的命运”,正是“为何我生来便如此渺小”。 如果我注定卑微,为何要让我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人? 为何要给我能够“将他们取而代之”的希望? “既然他们做得到,为何我不行?为何他们可以高高在上,只有我不行? “因为我的出身吗?因为我注定生来就是个不可拯救的渣滓吗?因为我从出生开始就在这片该死的泥沼之中吗?” 白狮子瞳孔中跃动着的橙红色火焰,像是干涸在绷带上的血痕。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 在暴风雪中,化为白色的雾气。 绞杀宣告道:“我大概和你想做的事不一样,理发师。你想把我们救出来,让我们服从于你……我没意见。 “我可以服从你、我可以听从你的命令。但那并非是因为我是你的宠物猫,也不是因为什么忠诚。而是因为狮群在你的带领之下会发展的更好,比我自己要做得好的多。 “狮子是群居动物,总是聚集而居。我始终是狮子,而你就是现在的狮群之主。 “只要你还有敢于控制我的器量,我也会服从于你——但如果哪天让我看到了你的胆怯、懦弱与妥协……就别怪我抢走你手中的绳子,自立为王了。” 狮子咆哮着,发出了如此的威胁。 但在理发师看来,这却是一种诚服的态度。 他只是笑了笑,坦然接受了“我不可能永远忠诚”的声明。 ——群青是英雄,但容器内的其他人却不是。 教父是一位导师、一位统帅、一位君主……其他身份,也各自有不同的身份与定位。 如果是群青,听到这种话或许会为他的不义而愤怒。 但教父的话只会欣然点头。 因为他有着属于君主的器量。 原本忠诚就是不绝对的。 那些在婚礼上发誓海枯石烂的夫妻,难道就真能维持一辈子的忠诚吗? 相信这种空口白话的所谓“诺言”才是天真。 就算发誓效忠的人,在真遇到不妙的情况、巨大的利益时,也会非常顺滑的背叛。和他们相比,能够直言自己的忠诚是“看情况决定”的绞杀,已经算是非常诚实的了。 只要让绞杀兴不起背叛的念头就可以了。 那无所谓。 “那看来,你只能给我打一辈子的工了。” 理发师缓缓说道:“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啊。在我决定忘记之前,我会一直好好记住的。” 绞杀嗤笑一声,低声道:“我的……首领。” “——你知道吗,绞杀。” 理发师从站在原地的绞杀身边经过,走到他前面。 他同样头也不回,但声音却非常响亮:“马戏团的狮子,通常都温顺的像只狗。 “训狮人喜欢玩一些把狮子的嘴巴掰开,数狮子牙的把戏。再冒险一些的,还喜欢把自己的头伸进去,以此向观众们证明,自己已经完全驯服了狮子。” “……你到底要说什么?” 绞杀的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但总有一些狮子野性难消。平时看着再温顺,也会突然闭上嘴巴、杀死自己的训狮人。 “训狮人并非不知道有这样的危险,他们只是有侥幸心理。认为至少这次不会出事。 “可没了这次,还有下次。只要继续从事这行,就总有失手的时候。因为狮子终究是野兽,无法沟通的野兽。” “所以呢?” 绞杀嗤笑道:“你打算以防万一,先下手为强吗?你要拔掉我的利齿,还是要磨掉我的爪子?亦或是喂我毒药,让我变得精疲力尽?还是打算讨好我,成为我的训狮人?” 理发师摇了摇头:“不。 “——我要让你变成人。” 他平静而理性的说道:“我要让你自己驯服自己。让你成为穿着狮子布偶的人,成为假扮狮子的人…… “我要让你们这些野兽,发自内心的知道……成为一个人有多么的好。 “那是一个不需要咬下训狮人的头颅,也能够得到快乐与自由的世界。” 他一步踏出,周围的世界顿时扭曲。 身后的绞杀,身前的暴雪,同时消散不见。 他周围再度陷入一片昏暗,而身前是一圈又一圈的虚幻透明的光圈。 看着那八道光圈,一个念头浮现在理发师心中。 【需要道途:愤怒*4】 只有经过四个属于愤怒之道的区域,才能打开通往下个区域的门。 理发师毫不犹豫的往前踏步。 【已验证:盛怒火山】 当他穿越第一道光圈的时候,那光圈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力量、变成了鲜艳的火红色,随后旋转着展开到更大。 如同什么充能的声音响起,漆黑的世界之中突然多出了一种颜色。 但是那些颜色宛如色块,看上去无比抽象。 而理发师再度往前,踏过第二道光圈、随后是第三道、然后是第四道。 【已验证:怒潮】 【已验证:古战场】 【已验证:沸汤】 一道又一道的光圈在理发师通过之时被他激活,迸发出鲜红色的光辉、旋转着展开,发出嗡的激活声。 这个世界充满了四种颜色时,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什么东西了,但还是不够清晰。 而此时,理发师的左手边和右手边都各自出现了一扇若隐若现的门。 他左手边的是【疯狂山脉】,右手边的是【绝望海】。 那扇门上写着这样的字句。 而理发师毫不犹豫的向着,剩下的四道光圈走去。 【需要道途:沉思*2,节制*2】 理发师直接穿了过去。 前两道光环被激活,迸发出深蓝色的光晕。 【已验证:化石海】 【已验证:心湖】 剩余的两道,则旋转着展开、发出金属般的银灰色光晕: 【已验证:刀刃悬崖】 【已验证:缓步雪山】 【完全验证——】 随着剩余的四种颜色被填充完毕,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接近真实的、静滞的世界。 到处都流动着鲜红色的、类似熔岩般半凝固的河流。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迸出的血管,整个世界的天空都是蒸腾着的白色雾气。 一个低沉的、宛如咆哮般的声音在理发师心中响起。 那是与理发师完全一样的声音。 【对你来说,盛大的愤怒会让你变强、还是疯狂,亦或是绝望?】 “那自然是,变强。” 理发师嘴角仍噙着微笑。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 下一刻,整个世界开裂、破碎。 静滞的世界上的掩饰被摘除,更鲜艳的、动起来的世界,伴随着蒸腾着的硫磺热气骤然涌起。 远处不断传来叮叮的打铁声,还有倾倒铁水一般的哗啦声。 “欢迎来到,苦痛薪炉。” 紧跟着理发师,出现在他身后的绞杀缓缓开口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第二十五章 怒源之河 理发师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苦痛薪炉的天空。 ……他从未见过“天空”压的如此之低的世界。 那些蒸腾而上的、带着硫磺味道的白色雾气,已然完全将天空的本色遮蔽,就像是厚重的云层一般。 最低处的边缘,距离地面也至多不过四五米。 那天地之间的空间是如此狭小,以至于给人一种喘不过来气的压抑感觉。 而因为天空距离地面太近,也约束了理发师的视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看不清……比起露天的火山口,倒更像是有着“云层”为顶层的洞窟一样。 绞杀熟练无比的,带着理发师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白狮子随口说道:“这里就算是安全区了,可以稍微放心一点了。” “怎么,这里不会出现阴影吗?” “当然不是,阴影规则与变化规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但因为这里有导师在驻守……如果哪里有阴影出现的话,就会被他直接干掉。” 绞杀那低沉的声音给人一种安心感:“他的力量可以辐射整片区域。就如同是梦界中的神明。正因如此,这才能成为‘熔炉学派’的驻扎地。” “既然变化规则还在生效的话,”理发师一边跟在绞杀身后,一边开口询问道,“如果我们不小心走到其他区域里了怎么办?” “再回来就可以了。消耗掉那八次认证,获得的‘打开苦痛薪炉之门’的权限是永久的。” “那还好。” 理发师呼了口气:“我现在一共也就只有九个法术,虽然力量都很弱、和戏法不差太多……但用了八个敲开大门还是有点伤。如果一不小心就掉出去了的话,我可没法再获取一次开门用的资源。” 除了那个能够将“绝望”灌入他人心灵的“绝望灵气”的法术之外,理发师将自己剩余所有的“法术”,也即是通关区域之中获得的“认证”都化为钥匙、注入了通往苦痛薪炉的门扉之中。 “在普通区域获得的法术也就那样。你要真想要的话也可以回头再走一遍,去回忆起自己想要的法术。” 绞杀摇了摇头:“这种需要先进行认证才能打开的门,至少也是稀有区域。 “法师们所占据的‘领地’,保底也是稀有区域。因为普通区域虽然也可以占据,但实在是没有什么用。 “而到了稀有区域,就可以获取真正有用的法术了。” “如果我当时答错了问题呢?” 理发师反问道:“我先交付了四枚钥匙,但我没有进入【疯狂山脉】和【绝望海】、又缴纳了四枚钥匙来前进。 “如果我当时没有答对,是不是我就会被踢到疯狂山脉和绝望海中?” “【疯狂山脉】和【绝望海】同样也是稀有区域,只是没有法师驻扎而已。去了其实也不亏……一样能获得强大的法术。” “那么,区别是什么?” “区别就在于,有‘导师’在的区域……法术会更成体系。” 绞杀回头看了一眼理发师:“就比如说我。” 那能够将自身化为火焰高速移动,还能释放出无视部分物理参数、将耐热金属也一并烧成灰烬的奇异火焰,甚至还可以将其附着于身上来完成“附魔”。 “虽然我能使用很多特殊的力量,但这其实只是‘一个’法术而已。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灵,所以在锤炼完自己的心之前、我就不打算继续往前了……导师教给我的力量,已经够我挖掘很久了。” 他们从“岸上”绕过地上那些流淌着的,如同鲜血、如同熔岩般鲜红色的浓稠液体。 虽然离它们很近,但理发师并没有感受到脚踝处传来什么不可接近的热力。 看着他有些好奇的样子,绞杀立刻抓住他、把他往后扯了两步。 “小心一点……在苦痛薪炉之中的话,虽然不用担心阴影的存在,但要特地小心不要跌入到‘怒源之河’之中。没有苦痛之锤把那些沾染到你身上的愤怒敲掉的话,你会发疯的。” 绞杀将目光投向地上那些鲜红色的河流:“这已经非常接近‘愤怒’的本质了……虽然它离入口好像很近,但在愤怒道途上,至少已经是过半了。 “愤怒道途不是能够抵达终末高塔的道途,它的终点就是‘暴怒源泉’。这些液体从那里涌出,形成了‘血河’。它从‘挫折之崖’冲刷而下,就落在了‘苦痛薪炉’之中。 “它再继续往下游流淌,就逐渐失去了这份鲜红……最终就变成了沸汤。如果你掉到了这里面,并且运气好没有发疯的话,也会被冲回到沸汤区域里。” “原来这两片区域是连在一起的……” 理发师恍然。 他还记得那片区域,那已经是比较接近入口处的区域了。 那是看上去,很像是巨大的温泉一般的区域。 它的水位不高……或者说,不管谁下来,都正好会被淹没到胸口的位置。 是的,一米七六的理发师和一米九六的绞杀,都恰好被淹没到了胸口的位置…… 理发师只能说,梦界的事看起来是不用弄的那么清楚的……它并不那么讲逻辑。 如果保持心情平静的话,它就是普通的“稍微有点热”的热水而已,甚至可以当温泉泡。 但光是泡在里面,心情就会逐渐变得焦躁。时间久了的话还会出现令人气恼的幻象。 可一旦要是真的动了肝火,感受到的水温就会快速提高、最终甚至会变成开水。就算再度平静下来,水温也不会降低。 就可以实现一个猫汤的炖。 哦,现在是鸟肉汤啊,那没事了。 而在那片区域中,要是逗留久了、依然会出现阴影。 理发师都不敢想象,在那种环境下如何与阴影战斗。 ……还好他们跑的够快。在被煮熟之前,在阴影出现之前,他们就跑到了下个区域里。 “从沸汤再往下,水温进一步降低,就变成了怒潮。虽然我们不是一路直线过来,但这一条线的区域,在梦界逻辑上是彼此相连的。” “不直接过来,是为了获取其他道途的钥匙吧。” 理发师点了点头:“还有获取对策法术……我懂的。” 想要进入苦痛薪炉,毕竟还需要其他四个不属于愤怒之道的法术。 而且没有节制之道的历练与法术庇护的话,他想要活着渡过沸汤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从“心湖”中得到的“认证”,就是能够让自己在不进行激烈动作的情况下保持平静、不会胡思乱想的冥想法术。 这个法术实在没有什么用,看起来最大的作用就是能睡的更快一点、不会躺在床上乱想。 但其实,这个法术可以专门用来对策“沸汤”。 在前期会遇到的区域里面,沸汤也能算是难度最高的那一批。它主要难在温度一旦上升就不会下降。 而梦界可不讲回头是岸。进入沸汤之后,想要离开这里都很难。 可一旦心情焦躁起来,就更容易在幻象中发怒。 没有导师引路的话,光是想要从近乎无限的梦界中活下来,都是极为困难的。 “如果你还打算继续在愤怒道途上前进,你可以去搜集‘痛苦’道途、‘绝望’道途和‘疯狂’道途的认证,然后就可以打开【挫折之崖】的门。” 绞杀沉声道:“其中‘疯狂’和‘绝望’是梦界前半段比较稀有的区域,但是就在苦痛薪炉门口。你只要去找到痛苦道途的位置就可以了。 “你在交付前四个‘愤怒’道途的认证之后,就已经打开了【疯狂山脉】和【绝望海】的权限。只要你想去,就可以从苦痛薪炉直接过去。” “所以他们才会连在一起的啊……” 理发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就像是大葱鸭自带大葱一样? 第二十六章 终乡 理发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但他只能听到,耳边的叮叮打铁声与淬火声越发清晰——他也是再走近了一些之后,才听出来那原来是淬火声。 终于,他们看到了一座岩石洞窟。 这里意外的没有白色的雾云……从这里进去,视野反而变得更开阔了。 至少抬起头来,能看到那至少七八米高的洞窟顶层。它的内侧也有和“怒源之河”同色的鲜红纹路,正是这些鲜红色的发光纹路提供了光源。 “前面就是导师所在的地方了。” 绞杀都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脊背都变得更加佝偻了一些。 被他的态度有些吓到,理发师也一并压低了声音:“导师只有你一个弟子吗?” “算上你就两个了……” 绞杀小声辩解道:“新生代的法师本就不多啊。” “但七座空岛加起来,也有几十人吧。” “两个月前是六七十人,最近人数开始逐渐提升了。” 七十个人都没有同学派的。 看起来,熔炉学派这个专业还真是不太受欢迎。 “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我该如何称呼导师?” “就叫导师就行了。导师也没告诉过我,他叫什么名字。” 两位学生一边小声交头接耳,一边终于接近了熔炉学派的导师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矮小的老头,只有不到一米五。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头发,甚至没有了眉毛等体毛。 他赤裸着上身,身后有一条暗黄色的蜥蜴尾巴。下半身则穿着非常宽松,甚至裤腿拖地的长裤。 他的皮肤隐约泛着一种金属的光辉,正举着一把和他身材相比并不协调的巨大铁锤。 那是缠绕着金属荆棘、满是针刺的狰狞铁锤。锤子的高度就足有一米高,被金属荆棘密密麻麻缠绕着的锤子里面,闪烁着暗红色的光。 那锤子光是看一眼,就让理发师的心脏感到了被刺痛的感觉。 而被老头敲打着的东西…… 竟是一枚极缓慢的跳动着的心脏! 那枚心脏满是皱褶,看起来甚至有些丑陋。它缠满了暗红色的发光纹路,本体则已经变成了近乎碳一样的黑色。 光是看到这位导师的瞬间,理发师的面容便微微僵了一下。 他的瞳底有着苍白色的火焰不受控制的噼啪燃起……但那只是一个瞬间。 罗素立刻取而代之,将神之容器被诱发出的灵能之力强行压制了下来。 他自己是无法在变成其他人的情况下使用本体灵能的,但是神之容器不受这个限制。所以他才能随意在变身途中再度变身…… 但是小琉璃、乐园鸟的经验,都告诉了罗素……他在共鸣的时候,对方是同样有感觉的。 甚至双方看到的回忆都是一模一样的。 为了防止触怒对方,罗素立刻强行上号、把神之容器踢了下来。也顺便打断了不受控制变得激烈起来的灵能。 不知为何,绞杀突然感觉身边理发师的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像是变得更加谨慎了一些? “嗤——” 只见老头伸出手来,将那枚心脏握住。 随后,他直接就将它浸没于怒源之河中。 剧烈的淬火声响起,白色的烟雾蒸腾而起,顺着垂直的通道被抽到外界。 罗素骤然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外面那覆盖了整个世界的白色雾气……就是用怒源之河淬火时蒸腾出来的废气吗? “导师。” 绞杀恭敬的向老头行了一礼:“这是我带回来的师弟,他叫理发师。” 老头并没有理会绞杀。 他只是将心脏从怒源之河中抽出。 睁着他那大小眼,眯着眼睛看向心脏。 原本黝黑如炭的心脏,被重新淬火之后再度变得鲜红。 那低沉的搏动声如同低音炮一般,相隔十米远也能清晰的听见……甚至震耳欲聋。 随后,他左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将其一把撕开。 他将那心脏放回了自己胸腔之中。 那一瞬间,罗素看的清清楚楚…… 他的胸腔之中,根本就是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他是在没有心脏的情况下进行的打铁! 而在心脏放入到胸腔之后,老头的皮肤就像是升温的金属般、骤然变红。 暗色的鳞片浮现而出。 像是吹气一般,他整个人变得巨大、身上那松松垮垮的皱纹也被肌肉完全填充起来,甚至变得鼓胀—— 眨眼之间,不到一米五的小老头就变成了一个比绞杀还高一大头的庞然大物。 但那并非完全是人类的姿态…… 他全身覆盖着黑色的蜥蜴鳞甲,面容也变成了拟人化的蜥蜴脸。而在他的皮肤上遍布鲜红色的纹路,脊背有着一排巨大的尖锐凸起、疑似是散热用的器官,还不断散发着白雾。 身后拖着一条巨大的尾巴,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小号一些的哥斯拉。 “新的,徒弟……” 带有金属声、同时还有低沉回音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用指甲割黑板一样,光是听到声音就会感到不适。 他凑到罗素面前,用那对毫无感情的暗金色瞳孔打量着他。 它此刻距离罗素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罗素清晰无比的能够嗅到那硫磺的味道。 罗素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被捕食者凝视的剧烈恐惧。他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住灵亲的本能,忍不住的觳觫着。 “恐惧。”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恐惧是好事。 “恐惧是燃料,是钥匙……” 那随着巨大的蜥蜴头从罗素离开,罗素的颤抖才逐渐平息。 但很快,蜥蜴的尾巴从罗素身后把他推了两步。 有着蓝色马尾长发的青年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在“导师”面前。 “你……为何而怒?” 导师那暗金色的竖瞳注视着罗素,低声发问道。 “我因这不公的世界而愤怒。” 这已是罗素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 蜥蜴的头颅闻言,更接近了一些罗素。 他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罗素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 “你相信神吗?” “……我不相信神。但我是相信光明的。” 罗素紧张与恐惧之下,无法思考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只能凭借着内心的想法答道。 “光明?” 蜥蜴低沉的问道。 “希望,爱,还有公正……” “嚯。” 蜥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罗素,兴致缺缺的将头偏开。 “你不适合熔炉之道。” “但是……” 绞杀忍不住开口道。 下一刻,蜥蜴的尾巴将绞杀一瞬之间就抽飞了出去。 他直接嵌在了洞穴的墙壁上,而蜥蜴导师那暗金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就被暗红色火焰覆盖。 “不要……打断……我!” 他发出尖锐刺耳的疯狂咆哮声。 那巨大的声音一瞬之间就让罗素的头脑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忍不住发出水波般的不稳定的纹路。 而随着他的愤怒,周围的地缝也骤然开裂,鲜红色的熔岩迸发而出。 狂暴的咆哮让洞穴的墙壁都开裂、逐渐瓦解。 那怒源之河也爆出几道水柱,落在地上之后凝固形成了新的暗红色地面。 而在毫无预兆的发火之后,那蜥蜴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但是……我可以教导你。 “我的名字叫终乡,你可以叫我终老师……” 说着,终乡就一把抓住了罗素,把他按在了尚有余温、如同铁板一般的铁砧上。 他暗金色的瞳孔注视着罗素,举起在他变大之后、终于变成了正常比例的荆棘铁锤。 “要来……锻打一下吗?” 终乡低声笑着,呼出一口带着硫磺气息的吐息:“很爽的哦……小猫咪。” 蓝发的青年瞳孔微微收缩。 第二十七章 巴别塔的法师 罗素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他明明使用的是理发师的身体、灵亲应该是蓝歌鸲才对,但是终乡却管他叫做“小猫咪”…… 这是……他被看穿了吗? ……不过,罗素倒也不是特别意外。 刚刚在终乡愤怒咆哮的时候,他就险些被当场震回原型—— 当时罗素的身体剧烈波动,整个躯体都变成了虚幻、半透明的群青色,还有如水波般的纹路从身体上反复波动…… ——就像是他之前在变身状态下被击杀,被迫被打退回原型时的那种特效。 当时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臂时,罗素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了。 他当时在空艇上被劫匪一个大逼兜子打掉爱丽丝的变身状态时,那个场面他可以说是永世不忘、刻骨铭心。 而在波动到最剧烈的时候,罗素甚至能从自己的手臂处,看到自己原本的形象。 就像是以不穿衣服的姿态被嵌入在群青色的史莱姆中一般……当史莱姆剧烈波动的时候,就会隐约浮现出内层的自我。从那色块之中,至少能看到他的猫耳,以及那比蓝歌鸲整整少了一圈的头颅。 但是,他不会就要在这里暴露了吧? 绞杀可是还在旁边看着呢…… 虽然他的胸口还在被终乡的左手按在铁砧上,但罗素还是勉强抬起头来、试图看向绞杀被击飞的那面墙壁。 结果抬头一看,罗素整个人就愣住了。 ——只见绞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墙壁上的陷坑还证明了他之前的存在。 “刚才大狮子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 终乡嗬嗬的笑着:“既然你想要隐藏自己……我就不会暴露你。” “……送回去?” 罗素喃喃着。 他立刻就猜出了终乡的手段。 ——是刚刚那声愤怒的咆哮! 那声咆哮不仅险些吼穿了罗素的变身,还将绞杀直接从梦界踢了出去。 听起来,这招数好像有点宝可梦的味…… “没有人可以在我的愤怒之中镇定自若,保持自我。没有人可以。这个世界也不行。” 终乡神神叨叨的低声念着:“就连这天地也要被我的怒意震动……这就是我以痛苦与愤怒锻造出的神性自我。 “听懂了吗,这就是熔炉之道。它不适合你。你不够自我。” “……那您把我抓上来做什么?” 罗素讪笑道:“我或许也可以拿到认证之后去其他学派……” “那是之后的事了。” 蜥蜴人低沉的笑着:“你是罗素,对吧……我知道你要来。 “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 罗素的话一瞬间卡壳在了喉咙深处。 他睁大了眼睛。 已经完全没有伪装的必要了……终乡甚至都直接点名了! 绞杀的话,恐怕连群青的真名都不知道。 可这位理论上应该一直住在陆地之上的老法师,却居然知道“罗素”这个名字…… ……难道有谁知道,“罗素”已经依靠自己的灵能,成为了一名拥有芯片的“合法法师”吗? 可这不应该啊? “……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托基法特。” 终乡低声笑道:“她跟我说的。她说你可能会到我这里来,让我照顾一下你。” 托基法特……是谁? 罗素迷茫了一瞬间,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具有精灵风格的名字。 然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 “是……鹿首像?” 他突然想起来……鹿首像曾经说过,巴别塔除她之外还是有其他流落在地上的法师的。 原来就是这位“终乡”? “您也是巴别塔的人?” 罗素顿时感到了强烈的欣喜。 怪不得传承了终乡道路的绞杀,至今都没有得到终乡的名字;但罗素第一次和他见面,终乡就直接告知了他自己的真名…… 这也算是一种他乡遇故知吧。 “曾经是。” 身上的鳞片漆黑如钢、反射着哑光金属的晦暗光芒,身上有着的鲜红色的纹路……看起来会让人联想到哥斯拉一样的蜥蜴人,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但我已经无法离开梦界了。 “不过是个残缺的废物罢了。” 终乡低声喃喃道。 如果换个人来说这句话的话,可能语气是颓废而无力的。 但终乡的语气虽然平静,却莫名让罗素心惊胆战。 那是一种“他可能真的会做点什么”的恐怖气质,就像是在街边看到了狂怒的杀人魔、只是一眼就能判断绝对不能靠近。 ……可他还被终乡的左手,死死按在这铁砧上。 罗素感觉自己的背都快被烫熟了。 “被这锤子砸一下的话……” 罗素看了一眼那布满金属荆棘、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钉头锤,委婉的说道:“我可能会死。” “不会的。” 终乡好脾气的答道:“这是苦痛之锤。 “被它砸到,你只会痛……但不会死。” 但我也不想痛啊! “……您到底想要给我什么礼物?” 罗素提心吊胆的问道。 终乡低沉的笑着:“给你打上一枚楔子。 “将一枚苦痛之楔……钉在你的心脏里。” 说着,不等罗素继续回复,他就举起了手中的锤子。 “稍微忍一下。在梦界的话不会死的,之后就会舒服了……” 终乡说着,将手中的锤子用力敲下。 它落在罗素胸口的那个瞬间,罗素以为自己会被砸到吐血、胸腔塌陷。 但它只传来一声砸到金属的清脆响声—— 叮! 可那一锤下来,无比剧烈的痛苦一瞬之间流遍四肢百骸,他的大脑化为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知觉。 甚至眼前的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停顿、卡壳! 而当罗素知觉再度慢慢恢复过来的时候,之前落锤那一瞬间的画面还宛如残影、留存在眼前。 这时,罗素才注意到,终乡像是个老铁匠一般、提着罗素的脚腕,把他沉到了怒源之河中。 想起了绞杀之前的话,他剧烈的挣扎着、但却根本挣不开终乡宛如钢钳般的攫握。 当罗素宛如阿喀琉斯般被沉入那怒源之河的时候……能够淹没他意识的、无边无际的狂怒,纷纷以皮肤为媒介、渗入到他的血管之中! 若非是那苦痛让他感到麻木,恐怕那一瞬间他就会彻底发疯、想要毁灭全世界! 他瞳孔之中的暗红色火光一瞬间炽烈了数倍、被淹没为纯澈的鲜红。 他毫无理性的咆哮着,像是野兽一般四肢伏地想要逃走,但又被终乡一把抓了回来,按在铁砧上。 随着他再度挥锤,似乎有什么鲜红色的东西从罗素身上被震了下来。 他浑身一震,被钉入的痛苦却奇妙的中和了无边无际的愤怒之力。 随着理性短暂的恢复,罗素惊愕的意识到、自己的意识一瞬间变得纯澈无比。就像是有什么毒素被排出了一般。 终乡居然没说谎。 还、还真隐约有点舒服…… 第二十八章 苦痛之楔 如果要罗素打个比方的话…… 被终乡“锻打”的过程,就像是发生在意识领域、并且酷烈了无数倍的……刮痧? 罗素被反复浸入到怒源之河中,他思维中的杂质……那些不纯之物被逐渐溶解于狂怒之中。 就像是油脂被有机溶剂所溶解一般。 怒源之河中蕴藏着的、包含了一整个世界的“狂怒”,能够轻而易举的将罗素心中的焦躁、不安、胆怯、悲伤全数溶解、同化。 将所有能够衍化为愤怒的杂质,全数催化为“愤怒”。 随后,再拉出来用苦痛之锤锻打全身。 每次被锤击一次,就等于是在那一瞬间,承受了一轮苦修、一轮拷问所带来的全部痛苦。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 每一锤下去,精神上就经历了一次苦修。 每一锤下去,身体上就仿佛被人处以极刑。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或许这一锤下去就会因为无法承受这种痛苦而当场猝死。 正是因为罗素有着超凡坚韧的意志,还是因为在梦界之中、没有“大脑”因而不会脑死亡,所以才只是失去了意识。 但随着苦痛的涌入,作为外物的“狂怒”就被逐渐敲去、排出。 每次当狂怒全部转为痛苦的时候,罗素就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源于心灵之上的明晰—— 就像是突然得到了巨大力量的人,会出现“自己仿佛能够一拳击碎一面墙”的错觉一般。 心灵一瞬之间变得明晰的罗素,也感觉自己仿佛能够与整个宇宙沟通……他的皮肤、他的躯体仿佛“四处漏风”,整个世界的本质不断吹入他的心灵。 他就像是要溶解于这个世界一般…… 当第四次被敲打过后,终乡没有将他再度投入到怒源之河中。 最新一次被锻打、而流变四肢百骸的痛苦还没有完全消散,罗素的意识依旧模糊异常。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意识完全模糊、空白。 他才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形体—— 罗素变成了一团灰白色的,像是胶质又像是烟雾一般不可名状的物体。只能勉强看出似乎是个人类,但人类的形体也即将消散。 他几乎要作为一种被锻打到极致的“万用材料”,而溶解到这个世界中了。 终乡看着他,目光无比专注。 就如同铁匠看着自己的作品。 他从自己的锤子上,掰下来了一小块钢铁荆棘、插在了那一团“罗素”正中。 随后,他再度挥动铁锤。 那荆棘一瞬之间就被砸扁。 紧接着又是两锤,他那荆棘直接融入到了那团罗素之中。 金属的颜色融入于那团颜色宛如脑灰质般的胶体中,却几乎并没有给它的颜色带来任何变化。 终乡却是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一般。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一个大约只有风油精瓶子大小的,很小很小的瓶子。 那个水晶小瓶中装着的,是不断冒着微小的气泡、会让人联想到香槟一般的东西。 光是看着它,就可以想到一切美好的东西……希望、爱、勇气、友情、智慧。 终乡的利爪不方便把瓶子打开,于是他将它直接捏碎。 在里面的金色液体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它骤然蒸腾起神圣的金色光晕。 终乡就像是挤压柠檬汁,给牛排调味一般,将那金色的液体粗略的撒在了那一团“罗素”身上。 随后,他贪婪的将那些被攥在手心里的碎玻璃,混杂着剩余不多的金色汁液一口吞入到了自己口中。 而罗素被撒上“汁液”之后,身体骤然发出嗤嗤的声音。 他快速的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并非是蓝歌鸲、也不是理发师,而是罗素的样子。 终乡的工作完成了。 他不再小心翼翼的对待着罗素的身体,而是将他直接从发红的铁砧上被揪了下来,粗暴的丢在一旁的地上。 然后揭下自己的一枚鳞片,专注的擦拭着那发红的铁砧。 当罗素在迷茫之间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竟是如此清晰、心灵是如此宁静…… 如果要用数值评判的话,他的蓝移从刚刚跨越十二宫之墙的六级,一瞬间提升到了大约七级巅峰的水平。 他已经能够完美的驾驭摩根的面具了,甚至还有余力再控制一个面具。 “……非常感谢您,终老师。” 虽然还完全没有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但罗素还是挣扎着、从躺倒在地翻过身来,变成了半跪在地上。 他心悦诚服的对终乡感谢道。 罗素从未听过,有能够将蓝移一次永久提高一个半等级的手术……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法师们除净“阴影感染”用的高级仪式。 无论如何,它所付出的代价都是非常高的。 “你不必谢我。这种手术,自然是有代价的……” 工作完毕的终乡,再度变成了那副冷淡的模样:“但代价已经有人付过了。” “鹿首像吗?” “当然。” 蜥蜴人看向罗素,突然笑了出来:“别多想,‘苦难锻造’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 “对凡人来说,它只会加速死亡和疯狂。唯有真金不怕火炼。就算是你……再受一轮锻造的话,就要成为我的收藏品了。 “它无法提升你的理性,只会让你被杂念与凡俗束缚的灵魂恢复到理想状态。 “如果你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提升了……那是你原本就应该有的。是那庸俗的生活束缚了它,我只是让你调试回了最好的状态。” 他很有耐心的跟罗素解释着自己的作品。 一点也看不出来绞杀口中的“易怒”、“狂躁”与“不好相处”。 看着罗素,终乡突然开口:“当然,如果你想要回报我……你也有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 “什么事?” 罗素立刻说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想我会帮忙的。” “我已经把苦痛之楔钉在了你的心脏里。只要你的记忆与精神被改写,你就会感受到从心脏传来的剧痛……有了它的话,就算戴上天使的光环,也不会被洗脑。” 终乡低声笑着,露出满怀恶意与仇恨的笑容:“我记得,你是要潜入到教会中的吧。 “可以的话,记得抓几个天使回来,给老师我尝尝。” “……尝尝?” “‘苦痛之楔’是一种心灵之楔,想要施展更高级的法术,必须拥有至少一种心灵之楔……不然你光是通过认可来申请法术,就会被那近神的伟大意志而淹没自己原本的人格。但有了心灵之楔的话,你就能够借助心灵之楔来容纳它们的力量、也有了被改写意志时的反制手段。” 罗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听起来…… 这东西的原理,好像有点像灵能芯片? 但终乡还在继续说着:“你可以用它彻底杀死一个失去抵抗能力的天使,来从它身上获取‘圣秩之源’。 “那个东西……在梦界可是硬通货。” 蜥蜴人舔了舔嘴唇,暗金色的非人瞳孔灼热如烧红的铜:“能够消除阴影的腐蚀,还能提升对阴影的抵抗力。多么强大的法师也需要它。 “还是那些精灵们把它们带来,我们才能知道天使的好。 “如果早知道天使是如此美味的东西……我们当年才不会各自为战。” 终乡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罗素,嗤笑一声。 他瞥了罗素一眼,随后一把撕下了自己的头颅。 他把自己的头颅放到了铁砧上,而那蜥蜴头还在继续说话:“行了,东西给你了。 “爱做不做……现在滚吧。” 他话音刚落,罗素就感觉一阵抽离感从四周传来。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那些将他捆缚起来的绷带,不知何时已经化为灰烬。 他身下的床铺早已被汗水浸湿,床单的边缘甚至有些发黑焦曲。 房间之中,所有的水都在咕嘟咕嘟的沸腾。 他摆在窗台的花,叶子也已经枯干、发黄。 唯有那变得清晰无比的意志,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第二十九章 玛门 罗素坐在床上,怔怔的发了一会愣。 但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反胃—— 他下意识的把头偏到床边,哇的一口吐了出来、这才终于好受了许多。 可罗素很快意识到……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却不是昨夜的食物。 而是一团血红色半透明的、不断挣扎的液体。 它落在地上,接触到物质的一瞬间便沸腾起来,嗤嗤的发出白色的烟气。 还不等罗素反应过来,它们便在眨眼之间消耗殆尽。 罗素的房间中,立刻便充满了灰白色的、充满硫磺味道的烟雾。 “啧,有点可惜。” “摩根”坐在罗素的床头柜上,叹了口气:“怒源之河的河水居然都被你带回来了……该找个瓶子什么保存一下的。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也不知道怎么正确保存,还不知道该卖给谁。但看着它就这么浪费了总是感觉很可惜。” 神之容器说出了和罗素思路相当接近的话。 但还不等罗素回应,她便再度思考着给出了进一步的回复: “……不过好像也不对。如果真的是怒源之河的水,它接触到你身体的瞬间应该就立刻溶进去了。而且你也不该这么平静,应该狂怒无比才对。 “而且,既然你第一时间选择了呕吐,这说明你的身体判断它是有害的异物。 “这有可能是被你稀释了的河水,应该是最后一点残存在体内的杂质……” “你现在的话倒是开始变多了。” 罗素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但是很异常啊,容器。 “就像是犯了什么错之后,话不自觉变多了一样。看起来像是在掩饰什么,表现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暴露的更清晰了。” “哎呀,你不懂,”神之容器面露坦然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预判到了你的想法,才和你玩的千层饼呢?你以为我是犯了什么错了,所以话才变多了,但说不定我是故意的呢?” “可以,嘴还在硬。有我的风范。” 罗素点了点头,赞叹道。 他话锋一转:“但刚刚在终老师那边,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呢?” “因为那个怪物太可怕了啊!” 神之容器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被他看到就糟糕了!” “……太可怕了?” 罗素顿了一下,突然发问道:“在你看来,他是什么样的?” “我能看到你的记忆。我看到的终乡,和你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全身燃烧着永不熄灭赤红色火焰的、纯黑色的巨大魔神。那柄锤子上面浸满了尚未凝固的血液,有许多灵魂囚禁于那锤子正中……” “……为什么你会看到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罗素眉头紧皱:“那绞杀呢?” “绞杀没有任何不同。所以我看到终乡的时候才会吓一跳。” 神之容器的话还有些心悸:“我有种感觉……他如果愿意的话,似乎可以绕过你来伤害我。” “也就是说,他具有某种近似恶魔的特性?” 罗素确认了一下神之容器的意思。 作为恶魔,神之容器能透过每个灵能者的身体、看到寄宿于他们体内的恶魔。 这是它们作为“心灵共生体”的种族能力。 难道法师也是一种恶魔吗?亦或是法师之路走到尽头就会成为恶魔? 还是说,高级法师与恶魔的本质在某种程度上是接近的? 神之容器思考了一下,补充道:“准确的说,他就像是一个活着的恶魔……一个不依靠宿主而存在的恶魔。 “当然,其实我感觉我也可以在梦界中独立存在。毕竟梦界不是物质世界、而是思想世界,作为思念体我也可以直接存在。如果你想要挂机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去梦界练级,你正常睡觉也没关系。” “那样的话,别的恶魔还会看到我吗?还是直接看到你?” “应该不会。如同在我看来,终乡一直都是那个燃烧着火焰的魔神。是通过你的记忆修正,我才能知道它真正的样子。因为我和你是共生的关系嘛。毒液懂不懂?就那种共生体,只是我不会掉渣,也不是真实存在于你体内,本质也就是个3D投影的陪聊。” “摩根”伸手抵在下巴上,思索着:“不过一般来说,别的恶魔好像也不会进入梦界。看那个终乡的意思,他好像也没看见我呢……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小猫咪。” “那也就是说,终老师并非是恶魔、却有着恶魔的某种性质……是吧?” 罗素总结道:“我记得终老师说过,他已经‘无法再离开梦界了’、‘不过是个残缺的废物’什么的。 “莫非他已经没有肉身了吗?还是说肉身已经畸化、或者死亡……但是他的意志过于强大,能够舍弃身体独自存在。所以它才说自己只能存活于梦界,无法返回现实之类的话。 “如果人类失去了肉身,那的确就和恶魔没有什么区别了。” 神之容器点了点头:“同样都是思念体,只是无法与人类共生。” “我是说啊,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罗素迟疑了一下:“你们这些恶魔……其实会不会是已经死过一次、失去了记忆的法师?” 神之容器听到这话,也顿时怔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一瞬,神之容器突然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刚刚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如果说恶魔以前曾是法师,那【我】应该如何解释? “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你应该还记得吧。这个世界上显然并不存在和你能力相似的法师,我们的能力正是独一无二的。那至少说明了,就算法师有可能转化为恶魔,但这也必然不是主流。” “不过,这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罗素思索着:“之前还不太能肯定。但既然‘心灵之楔’能和心灵防护芯片容纳灵能一般,容纳层级太高的法术……就说明这个技术精灵早就了解到了。现在看来的话,无论是法术还是灵能,亦或是圣秩之力,它们的力量本质上应该是一样的。只是表现方式与获取方式有所不同。” “那也就是说,”神之容器双手抱胸,“灵能肯定不是近百年才有的东西。” “没错。” 罗素点了点头:“精灵们不是‘创造’灵能,而是在‘复刻’灵能。从他们建立空岛时的决策来看,他们应该是从最开始就知道了灵能与恶魔的存在。” “那也就是说明,‘初始恶魔玛门’根本不是最早的恶魔。吞食了神智重工三分之一的职员,并吃掉了通神岛累计五千民众的记忆与感情的‘淡白事件’,全程都是被故意操纵的!” 神之容器立刻接上罗素的话。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记忆与立场完全一致、但性格和思维方式不同的神之容器,正是侦探最好的助手。 “那么,他们的目的无非也就是几种。强制推行芯片、减少神智重工的职员数量、人工制造感情淡漠的通神岛、培养恶魔玛门……” 罗素思索着:“我以前感觉,第一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现在看来,他们早就知道‘心灵之楔’的原理……那么可能第四种才是真相。 “他们是要培养出第十层级的恶魔‘玛门’,为此献祭了三分之一的通神岛居民……” “最后问题就是,”神之容器接道,“‘玛门’在哪里?” “或许它一直在我们身边。” 罗素低声喃喃着:“苦痛之楔,是从苦痛之锤上分解下来的吧。 “而心灵防护芯片,至今为止没有人能制造山寨版…… “它会不会,就是玛门的一部分?” 第三十章 喰食 尽管只是猜测,但罗素认为自己已经无限逼近真相了。 在神之容器的恶魔视界下,和罗素所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的,不仅是终乡……还有他手中的“苦痛之锤”。 这意味着,那把锤子本身也具有某种特殊之处。 从它里面分裂出来的一部分,成为了打入到罗素体内的苦痛之楔。 它能够防止他人洗脑、在记忆被修改时传来剧痛,也能够承载法术。 而心灵防护芯片也会在心情波动到极限的时候通过“电击”来使人昏厥,也能够用来承载他人的灵能…… ——它们实在太像了。 如果将这些线索全部连在一起,那么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法师们既然掌握了能够将天使制成“圣秩之源”的技术、而恶魔早就在灵能普及的这一百年前就存在于世……再加上神之容器对终乡那近乎本能的恐惧、以及神之容器从那把锤子上看到了类似恶魔般的感觉…… 恐怕法师们也早就见过了“恶魔”。 并且他们也掌握了捕获恶魔、将其制成“心灵之楔”的手段! 既然这些地上的法师们都掌握了这种技术,那么精灵法师们也就没道理不知道。 虽然终乡没明说,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那些“圣秩之源”,是空岛建立之后、由精灵们制造出来,再送到梦界里面卖给他们的。 这里面的信息量可就太大了。 要知道,在人们搬到空岛上之后,天使们可就被冰冻起来了。 根本没有活动在外面的天使,那些精灵法师就算有权有势有超凡力量,又如何才能捕捉天使来制造“圣秩之源”? 那恐怕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这些天使,应该是教会的高层卖给公司的。 这件事大概与教宗无关,毕竟教宗本身也算是一种天使……也是唯一不被冰冻、封存的天使。 而且教宗都是短生种,并非是精灵。他没有参与这种交易的权力。 但就算他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教宗的立场并不站在“天使”那边。 教宗都是短生种,而且政治寿命只有七年。在每七年一次的选举之后,带上属于教宗的“冠冕”时、教宗就立刻成为了临时天使。而在他卸任之时,也就不再是天使了。 作为延续赛博教会而存在的天使,他的使命本身就是以教会为最优先进行决策。 哪怕这个决策本身会损伤天使的族群,但只要它有利于教会、那么他依然会选择“最正确的抉择”。 而正因为他就是神降装置的使用者,所以他清楚神降装置的并不具有绝对的洗脑能力。 因此,教宗往往会成为最抵触天使、最不信任天使的那个“天使”。 ——正因为他自己试验过,才能知道这东西的约束力量根本就不大! 天使们太过神圣、力量又太过强大……凡是能够成为天使的,自然都在进入教会不久之后就戴上光环了。 而无法成为天使的其他教职人员,他们其实可以说是“落选者”。 从三观上,是无法与天使比拟的。 他们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他们可以肆意选择卑劣的战术和计划、而不需要担心圣秩之力的流失。 ……毕竟他们原本也没有多少圣秩之力。 但天使们不行。 如果治愈者抗拒自己的治愈使命,不想要给他人治疗、他的圣秩之力就会被极大的削弱。 所以“自由者”指挥“受缚者”,才会成为赛博教会当初的理念。 可如果天使们作为战功卓绝、品德极佳的功臣返回到教会呢? 有法师们作为共同的敌人还好,可一旦法师们消失…… 那意味着,整个教会都要自上而下被天使们所清洗。 因为他们无论是从神圣性亦或是能力上,都无法比拟这些自己制造出来的兵器。 可天使又不是冰冷的战斗兵器,他们也有着自我意识、有着私欲和喜爱的东西,也会发怒、也会贪婪、也会嫉妒。 但因为天使们的光环直接受到枢机主教与教宗等高层的约束,他们又天生受限。 这必然会引发剧烈的矛盾,甚至可能让教会分崩离析、碎裂成多个教会。 所以教宗才决定把天使冰封。而天使们在了解之后,也接受了这个命令。 ……如今看来,这个决策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乐园鸟的父亲,恐怕就意识到了不对……所以才在那时选择了逃离。 直到如今,教会和公司逐渐貌合神离。 教会也开始干涉各岛的统治权力、派出天使小队影响各岛的总公司,却在陷入僵局的时候依然不愿意解冻所有天使、甚至是更多的天使…… ——恐怕真正的原因是,数量根本对不上。 一旦解冻全部的天使,天使们立刻就会意识到不对。 冰冻的天使已经不知不觉间少了一批,被制成了“圣秩之源”卖给那些精灵法师们。 同为总公司的常任董事,有的精灵在教会高层、有的精灵则是法师。他们之间才认同为“同族”,会达成这种交易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而在“淡白事件”过后,透特灵能开发出了第二世代的芯片。 第二世代的芯片,和第一世代的“防火墙”相比,多了一个“主动防护”功能。 也就是在心灵剧烈波动时,能够以“电击”刺激大脑使人昏厥。 “可如今想来,那真的是电击吗?” 罗素喃喃着:“能够让人恰到好处的瞬间昏厥,而不留下任何负面作用……这难道不是心灵之楔的效果吗?” “从这点来说,说不定终乡手中的锤子,也是用‘恶魔’制成的工具。” 容器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还记得吗,罗素。 “我能复制的不只是灵能,还有圣秩之力。从这点来说,恶魔应该天生就是能够提取圣秩之力的。” 乐园鸟的父亲所使用的力量,他们根本不需要光环就能够使用。 甚至比戴着光环的时候还要更强。 “如此一来,就全部都说得通了……” 罗素喃喃道。 芯片无法被仿制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最为关键的那一种原料是完全受限的! 罗素是听过的,虽然心灵防护芯片的技术是由透特灵能开发的……但是神智重工和安瓿生物医疗也在其中参了股。 最开始,罗素以为那是因为芯片的生产线是神智重工提供的、而生体植入技术是安瓿生物医疗提供的。 但现在来看……说不定神智重工参与其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原材料”就是由他们提供的! 安瓿生物医疗也肯定在其中帮了大忙。 不然光是那一只恶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供给全世界这几亿人使用。 哪怕是一边削片、一边治疗奶满都是肯定来不及的。 难道是克隆技术?可克隆技术能复制灵能吗? 还是安瓿医疗还有其他的特殊技术? 光是揭开了这个世界黑暗的一角,其蔓延的压力就让罗素有些窒息。 抬眼望去,自己竟是身处渺小的餐盘之上。而手持刀叉的巨大长生者,正以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都不过是那些精灵的道具与食粮罢了。 “喂,我说,”从床头柜上跳下来,变成了罗素样子的神之容器发问道,“所以,你真打算给终乡去抓几个天使吗?” “那倒是不会。” 罗素摇了摇头:“哪怕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会对天使们出手。现在已经知道的话…… “……等等。” 他突然顿了顿。 神之容器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如果天使和恶魔都可以通过某种技术来制成工具的话……那么作为同种力量,法师难道就不行吗?” 他与另一个自己突然对视一眼。 随即,异口同声的说道:“全熟!” 全熟正是那个被他们捕获……送到精灵手中的那个“法师”。 第三十一章 恶魔狩猎 罗素可还记得,当时卡玛尔瑟交给他们任务的时候,翠雀还特地询问过。 到底要抓什么程度的高层?哪个组织的高层? 在她看,公司高层选择让他们执行这个任务,应该是为了从那位“高层”的脑中搜出什么情报。 既然如此,那么如果抓到的人太低级或者太边缘化,知道的秘密太少、他们岂不是还得再去抓一个来? 秉承着优秀乙方理念的翠雀,特地问清楚了甲方的要求,防止自己下了大力气搞完了指标,然后对面轻飘飘来一句“我们要的不是这个效果,重做吧”。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随便抓一个高层就行,其实无所谓。 翠雀就是要一个明确的回复,这样就算到时候让他们临时加班再去抓一个、也有证据可以扯皮,再次也可以要求一些利益交换。 结果卡玛尔瑟直接预判到了翠雀的行为模式,直接来了一句“随便抓一个就行”。 当然,并非所有下城区组织的高层全是法师……但那次本就是法师聚会,所有参会的高层恰好都是法师。这也是公司要求他们在那个时候介入抓人的原因——这是目前来说,唯一一次不需要跟特别执行部解释法师是什么的情况下,能让他们精准抓到法师的机会。 而自从全熟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罗素没有从公司内看到他,也没有看到他上新闻或者被处刑,甚至没有从透特灵能那边调过来记忆大师、也没有向崇光岛申请人工智能。天恩集团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对下城区发起过什么新的行动……这人就直接消失无踪了。 甚至其他法师们在梦界都没有看到过全熟了。 考虑到只抓一个,哪怕是吃也不够他们分的……多半是作为某种实验的样品被公司控制起来了。 之前罗素还以为,这是他们在研究新一代法师和旧法师的不同。或者试图用全熟研究一些针对法师的技术之类的。 但如今看到了法师们的狠辣手段——能够将天使与恶魔作为材料来“使用”,罗素立刻意识到他还是高估了公司高层的节操。 于是罗素第一时间就呼叫了鹿首像,进入了巴别塔的中枢。 他想要当面和鹿首像谈这件事。 毕竟鹿首像也是继承了记忆的精灵法师,她应该知道更多的情报。 听完罗素的叙述,鹿首像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恶魔与灵能的确比天使出现的还要更早】 【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灵能者与恶魔出现了,但那个时候没有心灵防护芯片,也没有红蓝移检测装置,灵能者被称为“恶魔之卵”……基本上无一幸存,早晚都会被转化为恶魔】 【法师掌握了将恶魔制成心灵之楔的手段】 【不过早在第一次法师战争时,因为法师们之间的战争骤然变得激烈、于是恶魔就被捕杀殆尽了】 【在那之后,法师们建立起了系统传承。我之前也告诉过你,成为一名法师,比成为灵能者要简单的多】 【必须反复打断法师之梦、使心灵锻炼到极为纯粹、精神极度偏执,妄图仅凭自身的意志扭曲世界,才能获得灵能。但正常来说,在此之前早就完成法师之梦、成为一名成熟的法师了】 【而且,法术的获取与使用是可以学习的,但灵能没有任何参考。并且一旦先得到了法术,心灵也就不再纯粹了,也就不可能再觉醒自己的灵能了】 【当然……也的确短暂存在过能够使用法术的灵能者。但和你不同的是,他们很快就失控变成恶魔,随后被狩猎了】 “果然吗……” 罗素喃喃道。 他之前全力使用法术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使用法术,就等于是从梦界中“下载情绪”。而情绪本身就是一种“红移”,没有蓝移概念的时代、就会特别容易导致失控。 虽然从终老师那边的情况来看,法师们其实也拥有某种手动增长蓝移的手段。但它们相当稀有。 他们更多会选择使用恶魔制成心灵之楔,增加自己的耐受力。 罗素的苦痛之楔就是从苦痛之锤上分裂出来的种子。 这也就是说,只要法师们捕获一只恶魔,整个学派都有心灵之楔可以用了。 心灵之楔的原理和芯片类似……如果说芯片相当于U盘的话,心灵之楔就相当于网盘。 ——直接将法术转存、下载到心灵之楔里面,然后再缓速下载大文件来降低冲击、或者直接在网盘中预览小文件。 只要还能保持和梦界的链接,这的确也是个防止发疯的好办法。 【法师们的手段,可比执行部要激进的多。他们甚至会试图培养灵能者,并将其诱导为恶魔……当然,这种“牧场”最后都失败了,因为他们无法让人稳定觉醒灵能、刻意培养之下反而可能会无法觉醒灵能】 【最终法师们得出结论,一旦得知如何觉醒灵能、最终反而就无法觉醒灵能了,因为他们的意志已经被这信息“污染”了】 罗素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不就是公司们现在所做的事吗? 七座彼此完全隔绝的空岛,封禁了成为法师途径的芯片,逼人发疯的扭曲的赛博朋克世界…… 以及,遍布“非法灵能者”的下城区。 与其说这是七座国家,倒不如说这是七个“培养基”。 但不等罗素继续思考,鹿首像之后的话就让他惊了一下: 【至于圣秩之源,终乡所说的没错……它的确有这种价值】 【终乡对你使用的“苦难锻造”仪式,就使用了圣秩之源作为材料】 “……什么?” 罗素怔了一下,心情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原来他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使用”过了圣秩之源吗? 【给你锻造意志,大概需要大半瓶圣秩之源。剩余没用到的部分,就是付给终乡的“加工费”】 【你对巴别塔很有价值,罗素。你恐怕真的能够完成公司、法师、教廷的三重卧底】 【从首领的角度来说,我不希望你失控】 鹿首像那空灵而平静的声音之中透露着诚恳。 【在我所知的一切提高蓝移的手段中,使用圣秩之源进行梦界仪式是唯一没有副作用的】 【终乡大概能算是半个我们的人,也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陆地上的保守派法师”】 【所以我最开始才会知道绞杀的行踪、也才会让你跟随绞杀加入他的学派……这同时也是为了给你授予心灵之楔】 【巴别塔的法师们,使用的心灵之楔都是苦痛之楔,都来自这把苦痛之锤】 【只有拥有心灵之楔,你才能进入梦界更深层、去接触那些疯法师】 【不然的话,在没有躯体保护的梦界、你的记忆和意志会被他们轻易改写,他们甚至不需要主动这样做,就会浸染周围人的精神】 【对于法师们来说,这只是让他们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可你还觉醒了灵能】 【如果说他们会发疯,那么你就可能会失控】 【——所以,锻造仪式和心灵之楔都是必须给你的东西】 【这不是给你的奖励,而是你的“办公道具”】 第三十二章 薪火相传 “……那首领,这瓶圣秩之源又是哪来的?” 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好,但罗素的固执还是让他问出了声。 鹿首像为什么手头会有圣秩之源? 她以残躯被固定在巴别塔内,与精灵们的关系断绝多年……倒是和教会还有些许薄弱的联系。 难道她也是“客户”之一? 假如这个问题弄不清楚的话,他会睡不着觉的。 闻言,鹿首像沉默了一瞬。 但她的声音还是在罗素心底响起: 【这瓶圣秩之力,是你的前辈、也是我的前辈】 ……什么? 罗素微微瞪大了眼睛。 “是那位……被冰封的天使前辈吗?” 罗素记得,巴别塔的核心人员其实不少,只是互相之间都不认识。 光是从教法之战活下来的老古董,就有三人。 一人是鹿首像,一人是终乡。另外一人,是一位还在被冰封中的天使。 罗素产生的联想,甚至一瞬之间产生了些许恐惧。 那是承载了过高的、压倒性的期望时的恐惧。 但还好,鹿首像立刻给予了否定。 【并不是……他在被教会冰冻前,就已经变成圣秩之源了】 【事实上,巴别塔可能才是第一个发现了圣秩之源的制取方法的组织】 “可终乡不是说……” 终乡说,是最近才从公司那边的精灵法师手里得到了这种好东西。 【因为终乡退出的太早,而且他始终不是完全站在巴别塔立场上的】 鹿首像很快给予了解释。 确实。 罗素点了点头。 比起坏日、蜜莉恩和鹿首像身上有的那种“理想主义”,终乡的立场倒更像是“我认同你们、也可以帮助你们、当然也接受和你们的交易,也愿意为你们保密,但我绝不会为你们牺牲”的那种程度。 【心灵之楔最开始就可以作为一种工具,来直接“吸出”灵能者体内的恶魔】 【如此一来,就算“恶魔之卵”体内的恶魔还没有孵化,但如果等不及的话、也可以用心灵之楔,强行把尚未孵化的恶魔提取出来】 【那就是“灵能原液”,但远没有圣秩之源有价值。它仅仅只是作为一种特殊的材料而存在,稀有而昂贵的原因是因为它太过奢侈】 【毕竟灵能原液与孵化出来的恶魔的区别,大概就相当于鸡蛋和成鸡。这只是作为必须与恶魔之卵对立时,为了止损而存在的用法】 【假设每个鸡蛋都能成熟的话,那么自然是等变成鸡之后再收割才更有价值,对吧】 鹿首像空灵的声音在罗素心中响起。 【那么,我们有心灵之楔、也有自愿献身的天使,发现这个秘密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巴别塔一代代的传承,所留下的不只是这座游走都市,也不只是放弃了躯体、彻底融入网络世界中的我】 【每个前辈留下的“遗产”,也都是传承的一部分】 【巴别塔其实还有其他的圣秩之源储备,但它们不能毫无保留的全部交给你……如果你无法完成任务,那么它们要作为火种,培养再下一代的成员】 【——比如说终乡手中的苦痛之锤,他也曾是你的另一位前辈,也是他接触到巴别塔的机缘】 【短生种是有极限的,不比精灵与巨龙,存活于世的时间是极为短暂的】 【而我们对抗的,是远比我们更加长生、更加智慧的敌人】 【巴别塔正如黑夜之中的传火者,一代又一代、用自己的躯体将火焰传递到尽头】 【为了这个目标,无法继续前进的前辈们将自己的全部遗产都化为组织的财富,来强化下一代就是理所当然的决策】 【如同这座以“塔”为名的浮空都市】 【如同终乡手中的苦痛之锤】 【如同这些圣秩之源】 【——如同他们,也如同我】 鹿首像的言语,第一次震撼了罗素。 他早就知道,巴别塔对追寻历史真相有着崇高的理想。 但也就是理想而已。 毕竟“真相”那种东西,知道了也不会让人人都能吃饱饭、让人人都能幸福安康。它的确是一种理想,但罗素感觉它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就像是海○王里面的历史正文,虽然确实是被隐藏的秘密,但感觉其实也就那样。 它被隐藏,似乎是因为它会动摇世界政府的统治、以及隐藏着古代兵器之类的东西……大概是要说图一乐、也就图一乐的程度。 巴别塔要做的,和这个差距好像也不大。 巨龙为何一定要隐藏历史?你管那个干嘛? 对普通人来说,知道真正的历史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它能让人们的生活变好吗? 亦或是,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曾经罗素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消极的……在那时的他看来,巴别塔多少沾点不接地气。属于知识青年们带点浪漫主义的固执心。 可知道了许多天使都加入了巴别塔,甚至为了这个伟大的功业而自愿牺牲——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可还是在教会没有变质的时代。 天使们也不会陪着知识分子们玩这种浪漫主义游戏。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下定了这种决心……并且让他们彻底绝望。 绝望于,自己这一代注定无法达成目的。因此直接逃离了冰封,将自己化为了“材料”。 ——正是因此,罗素才清晰的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些拥有大智慧与大勇气的先辈所选择的道路。 确实是他傲慢了。 是他先入为主了。 这些曾经都是当代人杰的前辈们,却都如此重视“真实的历史”……甚至粉身碎骨、如同飞蛾扑火,也要追寻那个致命的真相。他们都认为这个真相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这种决心与毅力,第一次让罗素为之动容。 他这时,才第一次开始正视巴别塔的使命……而非只是作为自己寻找那个男人的工具,和“用于交换的任务”。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对巴别塔隐约有了些许认同感与归属感。 至于更多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或许要等到他也接触到那种程度的真相才行。 “……首领您记得调查一下,‘全熟’到底被公司拿来做什么了。” 罗素无法再接着之前沉重的话而发言,只能强行扭转了话题:“查出来之后,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去调查其他的事了。 “还有,记得别让蜜莉恩去做。这种事太危险……还是让坏日去吧。” 【作为情报的提供者,你有权第一时间知晓真相】 【等坏日查出来真相之后,我会立刻通知你】 没有四肢与腹腔、悬挂于半空的“鹿首”精灵,如此许诺道。 但鹿首像给他的情报,并非毫无用处。 听到这里,罗素已经隐约有了些许猜测…… 他可是还没忘记,天恩集团的董事长“赛纶”女士,就是教会的书记官。 她的地位仅次于教宗……而且这个位置是不需要轮换的。虽然赛博教会在幸福岛上的影响力不强,但她却正是赛博教会最大的实权者。 如果说法师们以天使为食的话…… ……或许教廷那边,也需要用法师来做什么呢? 罗素心中恶意的揣测着,却又莫名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第三十三章 父与子 当罗素从鹿首像那里回来时,时间还很早、远没有到他和冰水小姐约好的上午九点。 虽然和自己那总是压线到场的风格不符,但罗素还是伸了个懒腰、享受着清晨七点出头的凉爽空气出了门。 但当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翠雀居然已经到了。 ……或者说,她就没回去。 “早啊,群青。” 翠雀温和的打了声招呼:“今天劣者不在,你打算吃点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我听到一半,还以为你要亲自下厨给我做饭呢……” 罗素吐槽道:“说起来,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我记得你会做饭的吧?” 他刚一进门,就敏锐的察觉到了翠雀隐藏的很好的疲惫感。 她在特别执行部的办公室里洗了个澡,还重新化了妆来遮掩黑眼圈。 但早上的时候,“没睡够的人”和“没睡的人”的本质是完全不同、老夜猫子能一眼分辨出来的。 更何况,翠雀这还不是通宵打游戏,而是加班工作…… 不过既然翠雀看起来不希望他知道,那么罗素也就假装自己看不出来。 “我曾经是会做饭的,但是现在已经很少下厨了……” 翠雀叹息一声:“主要是我灵能的关系。我的毒可不只是能制成芯片交给你们来使用的。 “如果我心情……比较激动的话,可能做出来的食物就会有毒。” 翠雀的话比较委婉。 但其实罗素知道她的意思——致死量的爱。 顾名思义,当她怀有爱意的时候,无论那是什么爱、都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我自己吃也就罢了,但不能给你们吃的。 “而既然不能给人吃,只是自己吃的话……我通常也就糊弄一下。做饭不如点外卖。久而久之,厨艺也就退步了。” “真是可惜啊……” 罗素感叹着:“你妈妈的手艺很好呢。我还想,既然如此你的手艺多半也不会差。” “那就常来我家吃饭吧。我让我妈妈好好招待招待你就行了嘛。” 翠雀愉快的眯起眼睛、嘴角上扬,身后蓬松的尾巴轻快的左右摇动着。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尾巴不自觉的摇起来的时候,还觉得这样有点不太礼貌,害羞的试图想要控制一下它——但这就像是要控制自己抖腿或者晃腿的欲望一般,实在很是难受、甚至难受的耳朵抖了一下。 于是翠雀干脆就放任尾巴全力去摇晃了。摇晃的幅度顿时更大了。 “说起来,”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提道,“因为稍微有点在意,我顺便帮你查了一下冰水小姐那件事。” 顺便查的吗? 是查了整整一晚吧,为了担心情报出错把罗素害死,再三的验证情报的正确性……恐怕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的嘴唇都有些发干了,应当是紧张到水都没怎么喝。 罗素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但他们之间并没有确认关系、也没有言明彼此之间的好感,虽然都互相将对方视为特殊的人,然而关系却总还差了一些。这让罗素不太好去关心对方……主要是拿不准自己的立场。 以及在心中隐约有些恐惧……那来自翠雀的拒绝,以及对“全部的他”的抗拒。 因为拿不准翠雀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罗素还是决定再稳一手。 假如他最开始就将翠雀视为工具人的话,想要得到她的认可与好感、对罗素来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正因为有些在意,他才不好对她使用自己的能力。 但即使如此……光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之后、在罗素拿到小琉璃的疑似恶魔报告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罗素也已经对当时在他心中并不算特殊的翠雀进行了短暂的思维同步。 ——他想,或许也正是那时的那个举动,让他之后总是有些心虚。 因为罗素摸不准,两人之间的同步与默契、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在那时他读心的结果? 结果就是……罗素反而会尽量避开翠雀那些被自己“完全知晓”的行为模式和个人喜好。就如同偷偷看过最优攻略的人,心怀着偷看了攻略的愧疚,明知道有捷径、有逃课技巧的情况下,却故意避开而不去用一样。 哪怕自己原本的实力,就可能探索出那个捷径、那个逃课技巧也是一样 于是能言善道、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的罗素,在翠雀面前反而就变得笨拙了起来。 如今罗素只能尽量顺着翠雀去说,降低翠雀的压力:“都查到了什么啊?” “一个比较好的消息是,这件事大概率与巨龙无关,也可能与历史无关。” “坏消息呢?”罗素问道。 他知道,既然翠雀这么说了,后面就肯定藏着一个坏消息。 “这件事和董事会直接有关。” 翠雀双手十指交叉,认真说道:“在那场绑架案中,被烧死的人质代号叫做猴面鹰。他是‘草鸮生物科技’的创始人。被绑架的时候是四十多岁,他的灵亲是轻症,所以当时正值壮年。 “光是这点其实就很奇怪了。通常来说,绑架一般会绑架要敲诈目标的家人、而不是直接绑架目标本身。 “我觉得,与其说是绑架,倒不如说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窃取对方的记忆。但为了不引人注意,所以才假意声称是绑架。” “鹰啊……” 罗素微微皱眉。 虽然并不能证明对方的代号里面有鹰,就说明他的灵亲是鹰。 但因为某个男人的关系,罗素先天就对鹰类灵亲没什么好感——但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些先入为主。 “猴面鹰虽然是自己就是公司的老板、还是创业团队中最核心的成员。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与此同时他还是另一家新创业不久公司的技术顾问。 “——这家公司叫做‘根计划’。” 罗素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记得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兰奶奶曾经跟他说过…… “根计划”公司三位创始人中的两位,拒绝了卡玛尔瑟的恶意收购。 于是卡玛尔瑟就派出摩根,永久性的物理说服了拒绝恶意收购的那两人,把他们的股份匀到了唯一同意收购的那位股东手中。 但在剩下两人死去、股份到手上之后,剩下那位董事突然翻脸,将这件事曝光给了赛博教会,并向神智重工与透特灵能发出了庇护申请。 而翠雀查到的,就是这件事。 “这位董事的代号,叫做‘尘隙’。” 跟罗素说了和兰奶奶差不多的话之后,翠雀补充了一下之后发生的事: “因为卡玛尔瑟突然失踪,这位生命危在旦夕的董事至今仍然幸存。尘隙如今已经搭乘空艇,安全抵达了神智重工所管辖的通神岛。在他处于安全状态的同时……网上之前关于卡玛尔瑟恶意收购不成直接动手的信息也被快速抹除。” “我还以为他搭乘的空艇会出事呢……” “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翠雀摇了摇头:“但看起来,有些人不希望他死掉。” 罗素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尘隙和猴面鹰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没错。” 翠雀点了点头:“尘隙就是猴面鹰的儿子。也就是白雪小姐所调查的那个事件中的‘人质的儿子’。 “当时失窃的技术,其实不只是草鸮生物科技的技术,还有根计划的技术。但和草鸮生物科技这种能排的上号,早就已经被天恩集团收购了股份的公司相比,当时的‘根计划’根本就是几个创业大学生的兴趣使然。 “而草鸮生物科技,在大概十年前拿到了一笔很大的投资……他也正是在那三年间,靠着那笔投资发展起来的。 “我查了一下,那笔投资是董事长特批的。” “……赛纶董事长?” “对。” 翠雀认真的点了点头:“而就在大概半个月前,根计划也被同一个账户同样秘密打了一笔巨大的款子。 “正是因为有了这笔款子,那两位创始人才拒绝了卡玛尔瑟紧随其后的恶意收购。 “——不是因为他们足够自负,自认能够不投奔任何总公司就能开公司。而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投奔了另一位总公司的董事,所以才看不上卡玛尔瑟。 “也就是赛纶董事长。” “……那尘隙先生完全没有必要离开幸福岛才对。” 罗素说到一半就感觉不对。 那也不对……如果根计划是被天恩集团庇护的公司,那么卡玛尔瑟没道理不知道赛纶投资了这家公司。 就算他不知道,根计划也一样可以直接说出来——被你们家董事长优先投资了,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就是奇怪之处……为什么董事长会放人?她又为什么要打这么大一笔款子?而且恰好还是她十年前投资过的猴面鹰的儿子……” 翠雀眉头紧皱:“我完全想不明白,肯定是缺了什么关键的连接。但这里面巧合实在太多了。能够确认的,就是肯定与赛纶董事长有关。” “等一下,”罗素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半个月前? “也就是说,是我们把全熟抓回来之后吗?” 闻言,翠雀怔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来,罗素一个多月前还抓了个人回来。 “这件事和下城区有关?” 她有些疑惑:“应该不至于吧……” 不是和下城区有关,是可能和法师有关。 罗素喃喃道:“那我可能就摸到线索了。 “你一开始说的不错,翠雀。这的确是非常非常危险的调查…… “但是,我早就已经身处其中了。” “那就没办法了了嘛。” 翠雀无奈的笑了笑:“那不是只能加油了嘛。” 第三十四章 宛如晨曦 其实早在翠雀看到罗素的第一瞬间,她心中就意识到……昨夜在努力调查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人。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群青的心中、眼中,都多了一份决绝。他身上的气势也完全改变了。 而这份决然,是昨天群青答应冰水的请求时所没有的。 ——正因为那时的罗素,并不知道这个请求里面所潜藏的危险性,翠雀才会为他而担心。 她是担心罗素被别人给骗了。 当然,这不是说她认为冰水小姐是个坏女人…… 因为就连冰水小姐也同样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多危险,她也才刚刚接手这份工作。寻求自己身边最为信任、最可靠的人,来帮忙保护一下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同为女性,翠雀完全能理解这种念头。 但是理解归理解……可这件事扯到罗素身上,还是让她有些不安。 所以翠雀才会在罗素拒绝了放弃调查之后,开始帮他通宵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假如不能劝说罗素放弃,那么至少要帮他看看还有什么坑。 只是一晚不睡而已。 区区这种程度的代价……如果能在威胁生命的巨大危险中保住罗素的命、让他避开他人布置的阴谋与陷阱,那么她宁可一周不睡。 翠雀没有那种能够舍弃一切去拯救他人的决心。 因为她还有爱着她的家人。她不想让他们伤心。 但从道德与理念上,她却崇敬、甚至崇拜这样的人。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今天早上,当她发现罗素身上的气质骤然改变之时……翠雀这才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懂罗素。 “你的蓝移提高了吗?” 翠雀轻声问道。 群青整个人身上的气势是与昨天截然不同的。 罗素点了点头,温和的笑着:“是的,我已经是正经的六级灵能者了。” “恭喜啊,”翠雀脸上露出了由衷的高兴,“跨越了十二宫之门,失控概率就低了不少。 “只要封印好多余的情感,基本上就稳定了……而且灵能的蓝移超过六级之后会有一次质变、反过来对身体产生影响,你可以稍微摸索一下。 “熟练了之后,你就不用担心自己受伤了。” 到了六级,以后抓捕恶魔的工作就要带上罗素一起了。 劣者要走了,群青也成长起来了吗…… 翠雀在心中感叹着,有些感伤。 之前的罗素给她的感觉,就是笨拙又贴心的奶猫。会让她忍不住的去关心、去照顾。 然而就在自己给罗素打了电话的第二天,翠雀却非常清晰的从罗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使命感。 那是觉悟者身上独有的气势。 或者说得更清楚一点,那是六级蓝移的气势。 就像是翠雀最初从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女孩,接受天恩集团的邀请成为特别执行部的一员。 在那之后不久,照顾自己的前任部长“冬日”就堕落了。他被通缉、逮捕,抓进了再造机关……而翠雀被迫登上了部长之位。 而当翠雀了解到,冬日最开始是为了恢复他人的伤病而过度使用了翠雀的灵能芯片。最终他习惯性的使用了超过安全范围的红移,导致堕落成了恶魔的时候……她受到了非常严重的精神冲击。 那一段时间,她的心灵浸入到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她为“对他人使用灵能”而产生了恐惧,一度不敢再对他人展露一丝一毫的善意。 如同一人独行夜路,跨越了最后有路灯的一段路、钻入到了完全的黑夜之中。 那种身边没有一个同行之人的漆黑的孤独感与恐惧感,让翠雀近乎绝望。 那时的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个人来帮帮自己! 哪怕只是陪自己说说话也好…… 可身边举目望去,要么是她必须保护的人、要么就是她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再要不然就是翠雀不想拖下水的人。 她的道德感,让她无法接受“自己向他人求援之后,自己没有事却将对方置于危险境地”的结局。 她担心自己会再害死亲近的人。 所以翠雀就强行忍受了下来……只靠自己坚强了起来。 直到她独自一人穿越了那段漆黑的道路。 当翠雀战胜了旧有的自我之后,她就跨越了黄道十二宫之门,进入到了六级蓝移的境界。 那时的她,身上那种稚嫩的气质、就演化成了如今罗素身上的这种气质。 每天都在上班混日子,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开心的罗素、像是猫一样的大男孩——如今也终于给了翠雀一种“认真起来”的感觉。 并非只是为了完成目标与任务,而是为了另外的什么伟大的目标。 只是让翠雀心中有些五味杂陈的是,让罗素觉悟的人并不是自己、甚至与自己无关。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翠雀又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自己真的可以帮到罗素的忙。 当年自己处于这种“痛苦的觉悟”状态时,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可以开释自己心中的迷茫,更没有人能够协助自己。 从觉醒了之后,她的心灵就发生了一次蜕变。 ——虽然那时的翠雀才只有十几岁。但她身上那种少女独有的忧郁,就演变成了母亲般的包容。 早在那时,翠雀就发誓——只要自己能做得到,就绝不会让其他的同行之人感到与自己相同的孤独与绝望。 不仅是罗素。还有劣者,以及其他牺牲或者堕落的同事们……翠雀竭尽全力的帮助她所能帮助的任何人。 但没有一个人,帮助起来会像是帮助罗素一样,让翠雀感到如此高兴。 那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翠雀伸出两只手来,轻轻揪了一下罗素的耳朵、摇晃着他的脑袋,笑眯眯的说道:“真不错,真不错。 “我终于能放心了……你的新化身准备好了吗?” “嗯,是能够化入水中的新化身。” 罗素毫不掩饰自己的灵能:“不过之后……唔,对了,翠雀。你帮我做一个假身份。 “我一会把照片传给你,你给他起个名字。就叫霍姆斯,代号就叫……嗯,叫侦探吧。” “没问题。” 翠雀轻快的应道:“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吧。等我帮冰水小姐处理好之后,得用这个身份去找一下乐园鸟。” “那给我两个小时,很快就好。” 说着,翠雀看向罗素,嘴角微微上扬、探出右手,掌心向上:“作为代价,给我摸摸你的小爪子。” “我灵亲症没有那么重啦……” 罗素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右手轻轻搭了上去:“只是普通的手而已,不是猫爪。” 翠雀却一把将罗素的手握住,似笑非笑的注视着罗素。 “就是小爪爪。” 她说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罗素的手背,让罗素感觉到有些微痒。 清晨时分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那银白色的长发染上了一丝金辉。 宛如晨曦般美丽。 第三十五章 秋叶象征 “早上好……诶?” 当冰水刚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翠雀部长正双手握着群青的手,身后的尾巴还左右摇晃个不停。 看到冰水突然推门进来,群青看上去还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抽回去。 但却被翠雀一把握的更紧了……甚至还往她那边拉了拉,差点把站在她身边的群青直接拉到自己怀里。 ……哦豁。 冰水眉头忍不住微微挑了一下。 特别执行部的房门有特殊的认证权限,除了特别执行部的成员之外、就只有董事才能开门。 她走过来的时候,房门是自己打开的。 当时冰水还以为是翠雀从监控里看到了她进门,所以帮她把门打开……如今看来,恐怕只有前半部分是对的。 这就是翠雀从里面偷偷打开了门,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看到群青这幅毫无防备的样子。 冰水的情商肯定和霞大小姐不是一个量级的。 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翠雀部长在向她示威——或者说,是在宣示主权。 就像是呲牙的狗在护食,警告她、意图让她退避。 啊,不愧是犬科的灵亲症……真是好懂啊。 虽然翠雀甚至都没有叫一声,但是不叫的狗更加吓人呢。 冰水腹诽道。 她本来就对群青没有那种感情,更接近于对前辈或是兄长这样的亲近与信任感。 当然,如果时间长了的话,倒也有可能日久生情……毕竟她身边靠谱而优秀的异性并不多。但目前肯定是没有感觉的。 不过从这个角度来说,翠雀部长的警示还是有意义的。 毕竟群青是霞的大表哥。以她和霞的关系,恐怕和群青的接触也不会太少。 如今能知道群青已经名草有主,就可以有效减少感情上的浪费——少女的恋心可是消耗品,消耗多了就没那么容易真心的爱上他人了。 她也绝不会去挖别人墙角。 毕竟冰水的家教很好,还是有那种程度的自矜心的。 于是冰水对着翠雀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了解了。 两人的目光只是稍微接触,就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早啊,冰水小姐。” 罗素对着冰水打了声招呼,手指挠了一下翠雀的掌心、示意把他松开。 “早上好,冰水小姐。” 翠雀一边对她发出温和的声音,一边松开了罗素的手,又大大方方拽住了罗素因为害羞而转来转去的尾巴。 罗素的尾巴刚被抓住,就嗖的一下从她手中抽出,不轻不重的又扫过来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看着罗素身后受到刺激、逐渐直立起来的尾巴,翠雀嘴角忍不住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再度一把捞住罗素毛茸茸的尾巴,看着罗素有些幽怨地回头瞥过来的目光,终于是没忍住的笑出了声。 冰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又不是狗,为什么一进门就要喂我狗粮…… 但她之前紧张的情绪,也因此而被缓解了许多。 “对了,”翠雀想到了什么,跟冰水补充了一句,“你要收拾办公室的话,估计会很费体力。 “群青的体力没那么好,所以我给你们叫了两个执行部的跟你们一起去。如果要搬什么重物的话就让他们去做。” “我体力其实也不差……” 罗素忍不住分辩道:“至少没有那么差。普通重的东西还是能抬起来的。” “确实……群青先生的义体改造程度不高,而且装配的还是偏向技术性的义体。这点是我考虑不周了。” 冰水看了一眼罗素,却是认同的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翠雀部长。” “喂……” 罗素不满的嚷了一声。 但也只是嚷一声而已——因为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体力确实不太行。 他的确非常敏捷,爆发起速度的话,甚至可以从一楼直接爬墙翻窗、一口气爬上十几楼;全速跑起来的速度,最快甚至能让没有装配义眼的人只能看到残影。 但假如是抬举或者背负重物的话,他的确就不那么强了。 他身体敏捷的原因之一,是因为灵亲症让他的骨骼、关节足够柔韧。 而偏向柔软的骨骼与天赋集中于爆发力的肌肉,假如负重太高的话,反而更容易受伤。 他们还在说着的时候,翠雀就已经通知完毕了。 “他们义体改造程度挺高的,也非常【可靠】。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跟他们说。” 她在“可靠”这个词上重读了一下,罗素了然的点了点头。 翠雀这意思就是说,这些执行部的人是真主动考试进来的“真执行部成员”,而不是从监狱里捞出来的那些炮灰。 虽然这两种人工作和住宿都是混在一起的,但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很快,特别执行部的大门再度被打开。 首先进来的,是有着棕红色长马尾与同色的马耳马尾,身材高大成熟的女性。 她的双足、肩部与腰部都经过义体改造,不仅有着极强的奔跑适应性、并且能够从七八层楼的高度跳下来也安然无恙。 跟在她身后的,是只比罗素高半头,有着深棕色的短发与黑色猫耳,戴着眼镜的青年。 他进门之后,就跟罗素愉快的打了声招呼。 “是你们啊……” 罗素笑着点了点头,跟冰水介绍道:“这是秋叶象征,这是夜猫。都是很可靠的同伴。” 秋叶象征以前曾经想当过运动员——运动员是不允许植入最基础型号以外的所有义体的。他们是为了展示“人类所能做到的极限”而存在的,通常都是高度灵亲化的人、或者从灵亲症中得到许多正面效应的人才会去。 比如说,只有两条腿的秋叶象征,因为灵亲化程度不高、她几乎不可能跑过拥有四条腿的超高灵亲的马类灵亲运动员。 于是后来,她在一次比赛时伤了腿、只能装配义体并退役。但在那时,她就转入到了天恩集团的执行部。 和四条腿的同族相比,她也有属于她的优势。那就是体积小且灵活。 她特别擅长追捕他人,觉醒的灵能也与追逐有关。 而夜猫实际上是一只长耳鸮,他的灵能可以任意改变自己耳朵的形态、并以共感知觉获取更多的情报。 比如说,他能够“听出”建筑空间的形状、也能够勉强“听出”他人的味道。 相比较自己的灵亲,他更喜欢猫。所以没事他会将自己的耳朵做成猫耳的形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和罗素的关系也相当不错。 但执行部和特别执行部不同的地方,在于执行部的灵能层级普遍不高。 他们的灵能是完全受限的——是自己蓝移到了什么什么级别,集团才允许给他们开放低一到两级的使用权限。 蓝移五级,已经算是常人的巅峰水平了。但他们也只能使用三四级的灵能,好处就是不会失控。搭配灵能芯片抽换灵能,也基本是够用的。 在上城区出外勤的,通常也就是这些人。 这些正式入职的执行部成员,基本上时间长了之后都能使用三级左右的灵能。从监狱里转出来的人里面,也有一半的概率能拥有大概一级左右的灵能,但能到两级以上的几乎没有。 毕竟如果蓝移数值足够高的话,他们也不会犯罪了——犯罪也不会被这么简单的抓住,多半是能顺利润掉的。 “我来开车吧,”夜猫推了一下眼镜,“我们人有点多,就别挤地上铁了。” “其实也没法挤,秋叶象征太沉了,进普通地上铁要罚款的。” 罗素看向冰水:“说起来,冰水小姐。你是开车来的吗?” “我走过来的,”冰水开了个玩笑,“我来开车的话,稍微有点担心会被人撞死。” 我倒是不太觉得这完全是个玩笑…… 罗素心中想着。 第三十六章 你的预感还蛮准的 考虑到四个人坐浮空车,多少是有点挤了……于是最后夜猫还是开了辆普通的轿车。 浮空车里面的空间其实不算小,但它从设计之初就没考虑过多人运载与负重的问题。 它的后座有用于放置饮料的小桌子,还有冰箱与水吧二合一的柜子。 无论是冷藏的酒或是可乐,亦或是要用热水来冲泡的咖啡和茶饮,都能随时取用。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浮空车的储油能力不算太强,这也是因为浮空车不太需要走太远的路。 它最耗油的时刻,还是一升一降的时候。 也是在这个时候最容易让人眩晕,也最考验浮空车的价格……价格越高的浮空车体验也就相对越好、但也相对会更耗油。 而平时开着的时候,因为都是飞直线、而且速度非常快,并不需要储油太多——至少从浮空岛这头飞到那头够用就行。因为飞行距离足够高、轨迹随时可变,并且速度快到根本无法被瞄准、更不会被灵能锁定,因此也不用考虑太多防弹性能。 基于这种日常使用的设计,浮空车就要尽可能减少重量与体积,那么自然而然就会减少负重。 所以浮空车就砍掉了副驾驶,也没有后备箱。 浮空车的前排是尖锐如飞机头部般的流线型……后排倒是比较宽,如同沙发一般,但体面一点的话、最多也就只能坐下两人。 其实三个人挤在一起的话倒是能坐,毕竟罗素和冰水的体积都不算大。 但秋叶象征还是强烈拒绝了浮空车。 倒不是害羞和罗素挤在一起……她嘴上说的理由,是对浮空车有点心理阴影。 可罗素感觉上,还是她担心把翠雀的浮空车给坐坏了。 秋叶象征这种经过超高强度改造的义体人,因为自身重量完全超标,通常是不允许上空艇,更不让使用电梯的。甚至连空中铁和公交都不允许使用……因为他们不光是会大幅磨损公共设备,还会造成不必要的危险隐患。 在“执行公务的必要”之外的情况下,甚至不允许在街道上全力奔跑、平时是要限速的……因为全速奔跑的话会踏碎路面,还可能会像是人形泥头车一样创死路人。 她坐公务用的浮空车,可能会把集团的浮空车坐坏;坐翠雀的私家车也可能把她的私家车坐坏。 哪怕是在陆地上跑的车子,想要挑出来让秋叶象征能够使用的也还是很困难。毕竟在重装改造的义体人里面,秋叶象征也是体重最重的那个级别。 他们最终选择了防弹性能最强、也是负重能力最强的那辆——也就是董事的护卫车。 当人类董事出行,不能使用浮空车的时候、就需要保镖随身保护。但车子里面能坐的人终究是有限的……所以就会有这种护卫车在一前一后负责开路、随行。 ——与其说是护卫车,不如说是外形好看一些的运兵车。 因为里面的座位根本就不舒适,是相当硬的硬座。好在足够宽敞,至少不用挤在一起。这也是为了承载义体人的体重而准备的。 “说起来,群青。” 坐在罗素身边的秋叶象征,兴致勃勃的跟他说道:“你还没坐过护卫车吧。” “确实。” 罗素点了点头:“我出行的时候,通常都要用浮空车。因为要追求速度……如果不追求速度的话,我一般就坐公共交通工具了。” “那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说着,秋叶象征拉开了罗素身前的盒子。 罗素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里面居然有一把手枪。 “里面配套的子弹是麻醉弹,”秋叶象征轻快的说着,伸手点了点它下面的另一个小暗格,“这里有真子弹。” “持枪是违反公司法的吧。” 冰水也从罗素身体的另外一侧凑了过来,眼睛有些发亮:“我可以摸摸吗?” “请便,冰水小姐。” 秋叶象征笑眯眯的说道:“公司法也要看对象嘛。 “持枪当然是违法的,但是具体由谁来执行呢?还不是我们执行部。” “但我看翠雀部长她自己的武器就是泰瑟枪而已啊。” 冰水有些惊讶:“而且去下城区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也都是带着非致命性武器吗?” 说到这个问题,秋叶象征表情有些微妙。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了罗素。 意思很明显。有领导在场,她不适合说……要说的话就直接问罗素吧。 作为特别执行部成员,职称上约等于执行部副部长的罗素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罗素轻声说道,“去下城区清扫无码者,和守护董事……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为了展示正义、维持治安,而后者只需要完成任务。 “如果没有成功保护董事,反而才会出事。假如成功击毙了刺客,那么反而会加薪升职。” “但那不是杀人了吗?” 记者小姐固执的追问道:“这违反了第一共识案啊。” “最多也就是社会意义上的死亡罢了。” 罗素摇了摇头:“判处这个身份杀人、有罪。然后呢?” “然后……?” “然后,犯人就可以按照流程调职回执行部。如果不想走这一套,或者不想在执行部干了,还可以全身义体改造、再换一套身份。 “这年头,无论是整容还是变性都是轻而易举。最后也不过就是再发个身份ID而已……最多就是换个芯片。 “无码者换不了芯片,但总公司肯定是可以的。”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想到了小琉璃。 顿时表情稍微有些复杂:“甚至分公司也可以。” 他三个月前刚来到幸福岛的时候,对此还是一无所知……和冰水小姐一样天真。 但如今的他,也已经逐渐熟练了起来。 这付出的代价,就是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悲剧。 “你也说了,【公司法】。公司法就是总公司定的,也是由总公司派人执行的、甚至是总公司来监督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冰水:“天恩日报不就是做这个的嘛。 “你们的报道内容,应该也经常受限吧。 “白雪小姐,就明显比小琉璃的报道要谨慎的多。我不相信这是她的性格所致……这肯定是你们天恩日报那边领导的要求吧。” 冰水对此沉默无言。 显然,罗素说的是正确的。 虽然报道采访的这个过程本身,是同步上传网络、无法被删减,并且会被赛博教会永久保存。 但在采访之前的部分,是可以被干涉的。同样的一件事,记者采访时提出问题的方向、结束话题的时机、甚至情绪与言语中的诱导和暗示,都是可以事先决定的。 如果记者收了钱的话,完全可以恶意控制采访内容。 所以小琉璃才会二十四小时被她的“保镖们”跟着,甚至在采访的时候都被枪时刻指着脑门。 名义上是保护她们的保镖,但只要她们的采访逾越了一个限度……就会有保镖第一时间“变成混进来的刺客”。 “如今,冰水小姐当了这个首席记者。大概也就快要接触到这种事了。” 罗素轻声说道:“其实……‘英雄’也大差不多是这个含义。” 冰水没有回话。 她微微偏过头去,显然心情有些低落。 “前面路口有人在卸货啊。” 夜猫突然随口说了一句:“那大箱子里面的是什么?” “嗯?” 这是一个T字路口,他们是直行的那一方。 因为前面有人在卸货、挡住了大半路口,车子也就只能减速。 下一刻,罗素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危机感,尾巴顿时立起。 他侧目向冰水那一侧的窗户望去—— ——只见一辆满载的大卡车,毫无声息的向着他们撞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 百般武艺,此乃泥头车 因为这时间卡的实在是刚刚好…… 就在夜猫看到前面卸货堵路,开始减速的瞬间——那早就停在一侧路口的大卡车立刻开始加速。 这护卫车绝佳的隔音、防炸、防震的功能,原本是用来对抗爆炸物冲击的。但如今却反而让他们没注意到那大卡车的声音、以及驶过之时地面的震动。 唯二感知到的,就是罗素和夜猫。 在蓝移提升到七级之后,罗素即使不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光是闭着眼睛堵着耳朵也能感知到一些东西了。 至少能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危险——这卡车足有四米高,它要是撞过来的话恐怕都不是把这辆护卫车“撞出去”这种程度,而是直接把它卷在身下碾成薄饼。 除非使用摩根的灵能,立刻把自己化为水……否则只靠肉身,罗素百分之百是活不了的。 他要是在车外面,这种程度根本算不得危险。哪怕来一片泥头车弹幕他也能保持完美擦弹。 可罗素在车里,实在没有什么躲避的空间……他毕竟不能把自己的敏捷授予这辆车。 而夜猫的灵能就与特化的听力有关。 虽然因为前面的事而分心,但当他听到有“巨物”开始加速的时候,还是和罗素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危险。 但很可惜……他虽然将自己的耳朵伪装成了猫耳,但夜猫他的灵亲毕竟不是真正的猫科动物。他没有那种比大脑更快数倍的反应速度。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速度减了下来、这个距离肯定来不及立刻再加速了——再度加速的话,也肯定逃不过已经加速完毕、油门踩到底的大卡车的! 夜猫只能勉强猛打方向盘,让整辆车侧过来。 他试图将被攻击的方向从侧面调转为正面……让自己成为了第一被冲击的对象。 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让开了后座的两个车门。 在这种程度的冲击之下,安全气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专门从侧面撞过来,就是为了让这一侧的人视野受限、也无法开门逃走。 直到随着剧烈的转弯而把视野正过来的时候,秋叶象征和冰水才后一步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冰水的瞳孔因恐惧而骤然放大,她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动弹不得。 “快!” 秋叶象征大喊一声:“跳车!” 她说着,自己已经飞快的打开了车门。 她刚想拉着身边的群青一并跳下来,但伸手往后一拉却是拉了个空。 只见罗素已经一把扛起冰水,另一只手打开车门,只是一个翻滚两人便是跃了出去。 于是秋叶象征也不再犹豫,从自己那侧一跃而出。 她发力向外弹射跳出的同时,脚下踏着的坚固的金属板材也发出吱呀的酸响声、砰然一声塌陷变形。 夜猫也非常狼狈的从驾驶座翻了出来。 他已经来不及去跳了,只能打开车门之后直接倒了出去——与其说是跳车,不如说是顺着车子旋转的力道,把自己从驾驶座上甩了出来。 夜猫甚至没有完全离开,卡车就已是无比凶猛的撞了过来。 打开的车门以更快的速度飞快合上,将身体出来一半的夜猫像是小羽毛球一样拍飞了出去。 夜猫非常狼狈的摔在地上,连滑带滚的翻出去好远。 他的左腿被合拢的车门夹了一下,大约是骨折了。 而全速前进的重型卡车,轰然间就撞上了护卫车。 能够抵抗爆炸物冲击与步枪扫射的车体,在纯粹的质量冲击之下脆弱的就像是塑料玩具一样。 护卫车的前段车体毫无阻碍的被压垮、撞扁——它整个内嵌进去,爆燃的火光与爆炸声从塌陷的车身中传来,腾起的烟雾从中卷起。 但那卡车的速度并没有丝毫减少。 它仍然保持着全速,顶着塌陷、压扁、冒烟的护卫车直接撞穿了护栏,落了下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依然还在天恩园区之内,是类似立交桥的立体都市结构。 这里距离下一层足有二三十米高,两辆车子落地之时顿时发出了他们在桥上都能感受到的震动、发出巨大的响声。 不到十秒钟,便有武装到牙齿的义体保安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毫不犹豫的将各种武器纷纷对准了那辆卡车。 可被密密麻麻围困在中间之时,那辆卡车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你看到了吗?” 秋叶象征回过头来,向罗素询问道:“里面是谁?” 她显然还有些受惊,没能完全恢复过来。 旁边的冰水更是几乎吓傻了——她的意志已经恢复了一些,但身体还是僵硬到一动不能动。 她在下城区采访、直面那些无码者的时候,都比现在要镇定的多。 不过也正常……毕竟那时她已经有了觉悟,而如今完全是意料之外。 罗素沉吟着点了点头:“我看见了……但是里面没有人。” 驾驶座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看上去就像是灵异事件一样……但罗素知道,这意味着另外一种情况。 “机师?” 秋叶象征立刻明白了罗素的意思。 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独自运行……这毫无疑问就是机师的手笔。 有机师将自己的思维跳入到了这辆卡车之中。 这种情况其实还挺多的——很多机师谋生的手段,就是通过操控多辆货运卡车、进行多开运货。只要网络信号好,他们在家中就可以同时操控多辆卡车,不比玩卡车司机的游戏复杂多少。 而这辆卡车在看到他们之后依然完全不减速,甚至油门直接踩到底、还在不断加速——这显然就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或者说,要置冰水于死地。 她的预感还是挺准的……但是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也就罢了,如果身边跟着罗素的话、她必不可能被车撞死。 而如果在车里就不一样了。那的确要危险得多。 ……但怎么说呢。 罗素和冰水还什么都没查呢,结果对面就急了。而且急的不轻,甚至让他们回到天恩日报都等不及。 是怕他们查出来什么东西,直接给翠雀这边发短信通知过来? 使用的还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于是罗素反而松了口气。 这反而证明了这件事有不小的蹊跷……虽然不能说和董事会完全无关,但直接关系人应该和他们最开始想的不同。 因为这活干的未免太糙了。 如果真是董事会要冰水的命,大可不必使用这种粗糙稚嫩的手段。 怎么说呢。 这个布置给了罗素一种……那些小公司打起来的“商战”的感觉。 他微微眯起眼睛。 如果他猜得不错,他们现在劫后余生、对方就会启用B计划。 估计白雪小姐的办公室内的证据,可能就要被摧毁了。或者也可能留下什么威胁的书信。 “先把夜猫送去医院吧,”罗素用意念拨通了翠雀的电话,“把他的骨折伤处理一下…… “……对,翠雀,出事了。我给你发个定位,你把最近的执行部和保安调过来,把夜猫送去医院……不,只是骨折。没有大碍。 “……嗯,没抓到人,是机师。不过有个卡车在卸货,你到时候把他们盘问一下。他们卡的这个地点有点巧。 “好,你去查一下那辆卡车是谁在操控的。” 随后,罗素就挂断了翠雀的电话。 非常清晰的,翠雀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从动手之人的急迫感来看,翠雀也意识到了……敌人恐怕比她想象中的要弱一些。 重新冷静下来之后,翠雀立刻就展现出了她强大的工作能力。把后续的工作全部一把都揽了过去。 “那,我在这里等着?”秋叶象征从善如流。 “不用,你跟我们一起走……翠雀把你调过来,这次可能还真能用上了。” 罗素意有所指的说道。 “也就是说,是要让我去追什么人吧。” 秋叶象征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微微一亮:“我明白了。” 第三十八章 毫无意义的灭口 罗素将正在卸货卡车那边的人、操控大卡车撞过来的机师,以及受伤住院的夜猫都拜托给了翠雀。 这样他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能在第一时间陪同冰水前往天恩日报。 【喂,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神之容器幸灾乐祸的在罗素心中嘲笑着他。 罗素相信,如果自己此刻看着镜子的话、那么神之容器应该就在自己身侧,伸手揽着自己的肩膀。 ——按他自己的性格,确实可能会干出来这种缺德事。 不过因为罗素身边没有镜子,所以很遗憾的神之容器也无法显现于镜中。 罗素只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撺掇着,还没法屏蔽: 【没人能在一刀泥头车居合之后还保持温和,就算是佛也有火呀】 【我们的群青英雄要正义执行了吗?要大开杀戒吗?下不了手的话,记得让我出面呀】 “不用你来。” 罗素在心中冷淡的回道:“我不至于在这种人面前还当老好人。” 说实在的,就算脾气再好、罗素现在也的确有点火了。 假如不是夜猫最后勉强将车子正了过来,因为撞击过来的角度问题、罗素根本没法把冰水救出去。 他能一瞬间把自己化为液体,在车子落地之后再逃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从心中涌出的愤怒,就像是被泵入引擎中的油,在血管之中重重锤击、化为火与热。 随着他谨慎的闭上眼睛,那浅淡的赤红色火光被盖灭——就像是劣者点烟的时候,合上盖子、盖灭打火机一样。 群青的灵能光谱并不是红色的,给人看到这一幕会不太好。有可能会泄露不必要的情报。 别的东西都可以伪装,但是灵能光谱是无法伪装、也无法改变的。它本身就并非是纯色,而是带点渐变色……哪怕是同种颜色,“特效”也不完全一样。就算使用义眼或者美瞳,也无法改变那独一无二的灵能光谱。 如果使用机器分析的话,甚至仅凭光谱辨识出对方的身份。 想要遮挡的话,得上不会逸光的大号墨镜才行。 “看来得跟坏日和鹿首像说一声了。” 罗素心想。 【不过有一说一,这人业务水平不行啊】 【要我说,要么就在创过来的时候猛打方向盘,漂移一下把人创扁;要么就找个十字路口来一发绝牛雷犂热刀——反正也是机师控制的卡车,自己又不怕死】 【说到底,都做的这么明显了,为什么不在冰水出门的时候创死她啊?】 【她一个普通人又躲不开,非要等到她来找我们之后再动手?】 “很简单,这就说明对方不知道冰水什么时候从天恩日报来,却知道她什么时候从执行部大楼离开。” 罗素低声念着:“也就是说,眼是插在我们家里的。” 对方既然正大光明的使用泥头车战法,多半是不怕被查、或者就是有自信不被翠雀查到。 他们出门选这辆车、而不使用浮空车,这可是临时起意的。 原因是因为翠雀叫上了秋叶象征。 如同夜猫和罗素关系挺好一样,秋叶象征和翠雀也比较熟——她们在小学的时候曾是同学,之后就上了不同的中学。如今能在天恩集团的执行部里再度碰面,至少也能算是半个闺蜜的关系。 因为秋叶象征的体重,他们才无法使用浮空车、甚至就连护卫车也是临时选的。 ——而对方却能知道冰水具体上了那辆车。 罗素一瞬间,脑中甚至冒出了“秋叶象征和夜猫中不会有内鬼吧”的想法。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不可能。 因为罗素是以反应速度快而闻名的“英雄”。他的出道战,就在十步之内刀切子弹了,对方不敢冒险赌罗素是否能注意到、是否能反应过来……而罗素只要能活下来,这就只会激怒他。 而夜猫和秋叶象征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的反应也非常顺畅。 既然秋叶象征和夜猫不是内鬼,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种是对方控制了天恩集团内部的摄像头,看到了他们上车。 这个可能性稍微低一些,毕竟网络安全部的那些同事们没有在集团群里报警……只要防火墙被灵能黑客攻击,至少是会报警的。能悄无声息的绕进天恩集团的内部网络的话,根本就不用这么粗暴的动手了,直接删掉对应资料就可以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对面是个欠缺社会经验的天才黑客的可能性。所以罗素没有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 第二就是,执行部里面有内鬼。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个原因了。 毕竟执行部和特别执行部不同,他们这些一线人员的工资也就那么一点。 拿那么点钱,谁卖命啊……更不用说他们中的大头本身就是从监狱抓出来的,每年死亡率极高。算是一种变相合法的处刑了,这就很难保证忠诚。 根据劣者的说法,执行部里面有五分之一的人是纯黑的——这个纯黑指的是,他们本身就是其他势力打入进来的探子、或者早就被彻底买通了,完全不是公司的人、只是潜伏在里面。 而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虽然不能说是黑的,但也只是“钱还没给够”、“这么邪恶的事,你可得加钱”的程度。 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是真打算好好工作的。 其中通过正式考试进入执行部的人里就占了一多半。 他们中有的是为了往上爬,没打算在执行部干一辈子、立了功就准备转到其他部门,因此立场和天恩集团一致;有的则是小时候被执行部救过,心中怀有童话般的憧憬;有的是打算借着执行部的资源做点什么,还有的就是单纯的看不惯那些犯罪分子。 真正心怀正义的极少……毕竟当天恩集团的公司狗,本身的立场就算不得完全的正义。 ——从最开始,执行部就不是为了保护平民或者维持正义而战斗的,而是为了守护公司的利益……或者说的更精确一点,就是守护天恩集团的利益。 最典型的,就是他们的任务——将违反公司法的人统统抓捕起来。 如果是其他小公司的董事,该抓的一样会抓、绝不留情,抓了之后正好可以顺手吞并对方的公司;但如果是天恩集团内部的中层,那就能不抓的就不抓。 至于高层?高层的话连任务都不会发下来。 执行部的任务,向来是选择性执行的。 反倒是特别执行部相对来说更纯粹一点……毕竟他们不需要接触到职场。 他们的灵能等级最高,是专门用于对策恶魔的。严格来说属于特殊人才,作为工具人被养起来的。 执行部里几乎没有超过三级灵能的人,极少数才能摸到四级灵能的门槛。五级和五级以上一个更是都没有。 “安全解放灵能”的局限就在于此。 真要彻底保证安全的话,就没了上限;虽然作为集团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而特别执行部的三个人都是六级起步……就算恶魔完全孵化也就刚到六级,他们派一个人去就能很轻松的解决。 哪怕是翠雀也是一样——她的灵能虽然是偏辅助系的,但“灵能武装”就是在这时用的。 灵能武装的意义,就是将灵能直接转化为同等级的杀伤力。哪怕是完全辅助系的灵能,也能有足够的输出能力。更不用说,在自己蓝移以下等级的芯片都可以随时抽换使用……哪怕是劣者这种特别不喜欢使用他人灵能的,身上也会准备一盒灵能芯片。 但这是特别执行部。 执行部的话,就连“治疗伤口”、“超强跳跃”、“光学迷彩”、“无声行走”这种一两级强度的芯片,也都是有报销额度的,不可能随意使用。 要是一直认真执行任务的话,那岂不是还要自己贴钱去自购芯片? 其他的设备和武器虽然也可以从内部渠道购买,有一个很微小的员工价、但那毕竟也是要用自己工资去买的。 所以执行部里面出内鬼,罗素一点都不讶异。 看到秋叶象征被翠雀叫走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罗素不可能用浮空车离开,那个时候应该就在楼上关注,他们离开的时候具体是开的哪辆车了。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人确实没有触及到高层。 所以才要用真人传递消息,而且耳目都没能铺满。 而且,还可以确定……这个机师一定是有芯片的,所以才能和执行部大楼那边的内鬼及时沟通。 再加上那些在卸货的人——里面也绝对有他们的人。 如此一来,范围就能缩减到很小了。 于是罗素心中反而冒出了另一个疑问: 这种“轰轰烈烈”的灭口,真的有意义吗? 简直就像是用一场爆炸,去掩盖另一场爆炸一样…… 第三十九章 神智重工 之前罗素还只是在保护冰水,顺便查一下这件事是否真的和历史有关。 真要是与真实历史相关的话,他就要呼唤鹿首像和坏日、以“理发师”的身份介入进来了。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罗素甚至什么东西都还没查出来呢。只是刚一出门,就平白无故被人刺杀。还连累他的朋友也一并受伤直接住院。 现在,这件事就与他直接相关了。 【从这点出发,倒也不能说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至少还激怒了你不是?】 神之容器兴致勃勃的看着热闹: 【说不定,这是另外一批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你呢?】 “那我只能说,他们已经成功了。” 罗素眯起眼睛:“不管是一伙人还是两伙人,不管是有人急了还是有人在拱火,要抓就一起抓出来吧。” 他们三人一直走到天恩日报楼底下,都没有继续聊天或是谈笑。显然三人的心情都算不得好。 而刚到楼底下,罗素就看到了天恩日报的副社长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在看到罗素他们的时候,他便立刻向这边挥了挥手:“群青先生!冰水!” 那是一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眼镜,只有两条腿的长颈鹿。 “怎么了,瞭望先生?” 罗素和他也算熟络,于是直接了当的开口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在这里等我们?” “确实出事了。就在大概十五分钟前,冰水小姐给我发消息,说你们遇袭之后不久,她的办公室就突然发生了爆炸。 “监控室说门口一直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推测是有什么东西被丢进去了,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隐形潜入了进来。” 瞭望副社长把长长的脖颈微微弯曲下来,让罗素不要抬头抬的太疲累。 他推了一下眼镜,防止滑落。 随后伸手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有些疲惫的说道:“我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执行部……我想您也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尽力戒严了现场,现在那边的情况,应该还和刚发生爆炸时一样……” 虽然代号为“瞭望”的长颈鹿先生没有直说,但罗素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瞭望这种人,都是人精。在听到冰水汇报了他们遇袭的那个瞬间,就意识到执行部有问题。 如果他第一时间把执行部叫过来,反而可能会被销毁什么重要的证据。 ——倒不是他对冰水特别关心,而是在忌惮“英雄”群青。毕竟英雄在幸福岛的地位是很高的。 群青突然被人袭击,肯定一肚子火。 如果自己这边再出了问题,导致证据被销毁、那么自己作为领导无论如何都要背负决策责任。 瞭望伸手用力揉着自己的脑袋。 重度灵亲症让他的血压天生就很高,如今看上去血压似乎是更高了。 “现场的情况如何?” “我不好说。” 瞭望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群青先生您自己去看看吧。” 说着,他就带着罗素与冰水一起搭上了电梯。 秋叶象征示意他们进电梯。 她和罗素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罗素微微点头,随后就慢悠悠前往了楼梯。 因为接二连三、毫不遮掩的事故,冰水待在电梯里的时候都有些忐忑不安。 她刚一进电梯,就绷紧了身体——总感觉电梯是不是会突然割断绳子而掉下来。 站在罗素身后时,冰水就下意识的想要抱住罗素的手臂。 但她的手才刚伸出去一半、就想到了什么,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罗素却注意到了她的恐慌。 他伸出手来,大大方方握住了冰水的手。 他的手非常温暖,就像是猫一样火热。 “放心,”罗素认真的说道,“有我在。” “……谢谢。” 冰水顿了一下,轻声应道:“其实,我现在……开始有点后悔了。” 假如自己当时拒绝了霞,没有去下城区进行直播、那么如今成为首席记者的或许就不是自己……那样的话,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但她沉默了一会之后,还是叹了口气。 “我大概知道冰水小姐你在想什么,”突然,瞭望先生开口道,“但我必须给你泼一盆凉水。无论如何,只要白雪小姐去世,还是会有人要接手她的工作的。 “原本你也是首席候选。除了你之外,也就是蓝雪花小姐顺位比你稍微高一些了。 “但她可不认识群青先生。你想想,假如是她遇到这种危险,岂不是直接就死了、或者被绑走控制起来了?” “……确实。” 冰水微微点头,勉强振作了起来。 如今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假如一定要有人必须面对危险,那还不如是自己…… “谢谢您,瞭望社长。” 冰水轻声说道。 “没什么,”瞭望社长走出电梯门,叹了口气,“毕竟我也帮不到你什么忙。 “假如小琉璃小姐还在就好了。” 闻言,跟着出来的冰水有些讶异。 她抬起头来,试探性的问道:“可小琉璃小姐,不是据说和下城区组织有点关系……” “就算这样,我们起码也能还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封在大楼里等待调查,一动不能动。” 瞭望副社长微微摇了摇头,他那过于长的脖颈经常会因此而感到疲惫:“要我说,外岛的保安部队真的也就那样,还不如下城区呢。啊……抱歉,群青先生。我是说,那些分公司的人根本不想保护我们,只是在混日子而已……” “我明白的。” 罗素微微点头,意有所指:“如果小琉璃还在的话,的确不会出现这种事。 “说起来,社长怎么会想起来订外岛的保安服务?” “据说是董事会决定的。” 瞭望不太确定:“社长没跟我说太清楚……您要去问一下社长吗?” “先去看看冰水小姐的办公室吧。” 罗素摇了摇头。 首席记者的办公室就在大楼顶层,也就是二十八楼——头上就是直升机的停机坪。 要出新闻的时候,只要上楼就可以十秒出勤。 但当罗素看到这办公室的时候,却一瞬间有些说不出来话。 与其说是被人用什么爆炸物炸掉……倒不如说是被什么导弹之类的东西攻击了。 有一面外墙直接坍塌,靠近走廊的这一侧也布满了裂纹。里面更是一片狼藉……就算是有什么东西,多半也很难存在了。 她的办公室,已经被完全摧毁了。 “……既然被摧毁到这种程度了,”冰水有些迟疑的问道,“这件事算是结束了吗?” “恐怕没有。” 罗素摇了摇头。 在神之容器的指引下,他从一堆废墟之中精准的找到了一个金属片。 那是一枚金属残片,在高温之下已经有些扭曲,但还能看出它原本应该属于一个圆形图标的一部分。 那应当是在衔尾蛇的内部、镶嵌着一枚六芒星的图案 ——也就是神智重工的商标。 它原本应该属于一个更大的什么东西的一部分,但其他的部分已经消失无踪了。 罗素询问道:“我记得,白雪小姐的贴身保镖……就是神智重工赞助的吧?” “……难道是小琉璃事件的重演吗?” 瞭望社长的面色有些难看。 “这次应该没那么简单。” 罗素微微眯起眼睛。 他想起了翠雀跟他所讲的,那对“父与子”的故事。也就是白雪小姐最后调查的那个事件。 被绑架者的儿子,似乎前不久就去投奔神智重工了。 而白雪小姐的贴身保镖也是被神智重工赞助的保镖。 如今还在这里发现了神智重工的标志…… “……抓到你了。” 罗素低声喃喃着。 第四十章 可选型真相 “这是……神智重工?” 冰水看到它之后,也很快就猜到了它原本完整的图案。 但她又有些迟疑:“假如真要执行这种任务,他们难道不会把标志全部去掉吗?这会不会是他们在故意引导我们的调查方向? “或者说,这是否有可能是在爆炸完成之后,再丢进来的?它是之前就被爆炸处理过,却‘恰好能看出它原本的样子’,那种程度的金属徽记?” 冰水小姐很是谨慎。 “从逻辑和手法上,这种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但这是只存在于侦探小说里面的手法。” 罗素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放到现实里,这就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冰水显然有些不服气。 但这也很正常——他之前在咖啡厅里和冰水聊天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一位推理小说爱好者。 “因为大家是会交流的,也会派人不断交涉细节。” 跟在他们身后的瞭望副社长,开口对冰水解释道:“在侦探小说里总有一个先决条件……也就是必须在保持现场完整的情况下、在人们离开之前,就调查出完整的真相。 “但在现实里是不同的。尤其是牵扯到总公司与总公司之间的案件,翻来覆去讨论一个多月,中间不断加入新细节、办案细节不断反转都是有可能的。这种大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说了算的。案件的调查也绝不会局限于现场,而是会不断追溯幕后细节。” “或者说的更明白点……” 罗素笑了笑:“哪怕你从现场完全锁定了证据和真凶,最后也未必会采纳。” “那又是为什么?” 冰水显然有些不服气:“已经找到真相也还不够吗?” 和霞相比,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明显更上一层的这个姑娘,唯独在这方面很是倔强。 “不够的,”瞭望叹了口气,“因为总公司并不在乎真相。 “这么说吧……如果出现了一个自发觉醒的灵能者,他觉醒之后就杀了一个人。你觉得,如果执行部发现了他之后,会做什么?” “……会把他先抓进监狱,然后再调出到执行部吗?” “不对。” 罗素答道:“他们会将他直接调到特别执行部。” “——可他不是杀了人吗?!” “事实上,无论是我还是部长、亦或是劣者,在加入特别执行部前都杀过人。” 罗素轻声说着:“在不需要你的时候,公司才会和你讲公平、摆证据。 “如果需要你活着或者去死的时候,公司自有另外一套逻辑——也就是‘利益’。” “是这样的。” 看着罗素,瞭望副社长很是欣慰。 长颈鹿先生弯下脖子来,推了一下眼镜,忍不住感叹着:“群青先生才刚毕业不久,刚来到幸福岛不过三个月,就已经把握了总公司的行为逻辑啊。这就是崇光大学的高材生吗?或者说,这是天才独有的敏感性吧。” “您就别奉承我了。” 罗素有些无奈。 他注意到,瞭望先生看向冰水小姐的眼神温和到近乎溺爱——按理来说,他在不知道冰水和罗素有私交的情况下,看到自己手下的记者,向“英雄”群青提出质疑、说出这种愚蠢的话来,他应该会第一时间给予斥责才对。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只是用强力的奉承给罗素拍马屁来揭过这件事。 若非罗素知道,冰水的父亲是皇帝……他恐怕还以为这怕不是冰水的亲爹。 当然,她亲爹在冰水心里,也未必能有瞭望副社长的地位。 而在罗素询问之后,瞭望副社长很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因为我同时还是天恩大学新闻系的教授。冰水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我的学生了。” 他有些无奈的感叹着:“她如此执着的探寻真相,对真相永远好奇……也显然和我有关系。但我当时也教给过她,在探寻真相之前一定要优先保护自己……显然我们的冰水小姐上课的时候只听了一半。” 他最后这半句话,多少沾点阴阳怪气。 但瞭望显然属于脾气比较好的那种类型,看冰水毫不在乎的表情,就知道他这话毫无威慑力可言。 “不止如此!” 虽然不知为何,但冰水显然有些气鼓鼓的。 但很快罗素就明白了过来。 因为冰水很快说出了瞭望副社长另外的身份:“瞭望社长同时还是畅销作家‘食腐者’!” “……食腐者,是那位侦探推理作家吗?” 罗素有些讶异。 因为他也看过这位食腐者写的小说,他当时还以为对方的灵亲会是秃鹫之类的食腐动物……结果居然是一只长颈鹿吗? “不要相信网名和代号,群青先生。” 看着罗素的反应,瞭望立刻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微妙。 显然是有些想笑,但看如今的场景、笑出来又有些不太恰当。 “这其实是我准备的一种反社工措施。” 瞭望耐心的解释着:“事实上,我的小说都是有现实事件原型的。普通人看到只会觉得有趣,但如果是当事人的话、可能就会有种熟悉感。虽然我不像是冰水小姐这样需要抛头露面、成为公众人物,但我多少也是天恩日报的副社长……如果被发现了身份的话,多少会有些麻烦的。 “那毕竟只是我的爱好,我不能让我的爱好干涉到我的工作。” 说着,他认真对冰水叮嘱道:“不同的代号,有时候就代表着不同的社会身份。在你执行任务时,不要试图去探寻他人‘其他的代号’,冰水小姐。这也是一种礼貌。” “我知道了。” 冰水这次认真的点了点头。 罗素若有所思。 他终于知道了冰水的行为逻辑…… 这孩子某种意义上还是挺好懂的。 简单来说,就是跟她干说没用,她总是会头铁的——得让她看到证据、或者货真价实的例子,才能变老实。 而一旦真的发自内心的掌握了,她就丝毫不会头铁、而是将其融入到自己的行为逻辑中。 头铁,但不完全铁。 薛定谔的铁了属于是。 “感觉你与其成为记者,倒是更适合当一名侦探。” 罗素摇了摇头。 “算了吧,”瞭望摇了摇头,“和小说里不同……现实里的侦探总是不得好死。” “就和英雄们一样,是吧。” 罗素突然开口接道。 瞭望有些诧异的看向罗素。 两人对视之时,他确认到了什么……于是瞭望缓缓点了点头。 “您说的没错,群青先生。 “冰水小姐的办公室已经完全损毁了。不如先来我的办公室坐下聊聊吧……冰水小姐,你先不用收拾这些垃圾。一会你把还能用的东西都抱过来……” 他们说着,秋叶象征也赶了过来。 罗素也跟秋叶象征吩咐道:“你先在这里保护一下冰水小姐,到时候如果要搬运的东西太多的话,就帮把手。” 秋叶象征看了一眼瞭望副社长,便立刻爽快的应了下来。 等罗素跟着瞭望到了他的副社长办公室,看着瞭望锁上了门、便直接开口问道: “您把我单独拉到这里来,是有什么冰水小姐不能知道的线索吗?” 第四十一章 英雄:天送 瞭望没有立刻回答。 他坐下之后,将自己的脑袋垂下来、撑在自己手上,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瞭望苦笑着低声解释着:“年纪大了,灵亲症的负面效应就都来了。 “现在站久了就会有点头晕,跑步什么的也都已经不行了。我脖子这么长,等身体不行了,心脏和脑子总得有一个先出问题。” “您看着倒是不显老。” 罗素很会说话:“说话声音也很年轻,像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 “这大概也是重症的灵亲症唯一的好处了,其实我都已经快六十了。” 瞭望呵呵的笑着:“人类断定衰老的方式,还是主要以看皮肤和发色为主。能观察动物皮毛的色泽来判断年龄的人,显然是极少的。” 他顿了顿,有些怀念的感叹着:“你的妈妈,应该是爱丽丝吧。” ……嗯? 罗素怔了一下。 你也认识我妈? 读懂了罗素的疑惑,瞭望笑了笑:“我们这一辈的,不少都认识她。 “你抵达幸福岛的第一天,成为了英雄而被小琉璃采访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你。 “那些英雄中的败类,没有去找你的麻烦,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被警告了一次。” “……找麻烦?” 罗素微微眯起眼睛:“您能详细说说吗。” “你这个眼神就更像了。杀意凛然,优雅又不暴戾。” 瞭望感叹着:“说起来,我儿子以前还追求过你妈妈的。但是那小子太不中用了。他比你妈妈年纪小一些,把她当学姐看。脑子不够用,胆子还小、又抹不开面子……还没上赛道就给自己发了死刑宣告。” “我说的是,那些英雄打算怎么找我麻烦。” 罗素提醒道。 他终于意识到,瞭望确实是老了。 聊着聊着就不自觉的跑偏,开始怀念过去……这的确是老人特有的特征。 “那种事就不用在意了。既然你头一个月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那就说明都给你按下去了。” 瞭望打着哈哈,想要掩饰自己之前的失言。 但他被罗素凝视了一会,还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么说吧,你应该没有进英雄俱乐部吧。” “那是什么?” “英雄们自发组建的一个小团体。” 瞭望嗤笑了一声:“简单来说,就是偶像抢C位用的那种小团体。能说得上话的老牌英雄,来给大家分配出风头的顺序,压制一下人气太高的英雄。如果谁最近上新闻多了,人气太高了就压一压,换一个人上……防止大家只崇拜一个英雄。将对‘英雄’的崇拜,偏斜到对某个人的崇拜。同时还有互相带动人气的设计。 “看你上新闻的频率这么高,我就猜到你多半是没进英雄俱乐部。不然他们早就让你不要出动了,或者让你拉着其他的英雄一起上镜头,表演一下对新人的吹捧和对老人的尊重。” “……听着就让人恶心。” 罗素毫不留情的评价道:“庸人的设计。” 他想到了什么,发问道:“那……皇帝先生也在里面吗?” “他算是创始人之一了,不过最近倒是不怎么管事了。也开始将一些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年轻人了。” 瞭望摇了摇头:“虽然英雄俱乐部存在挺久了,但其实还是最近这些年轻的新英雄闹出来的事比较多。老牌英雄虽然很是顽固,而且倚老卖老、可至少立场上没什么问题。” “您这么说,也就是说新英雄的立场有问题咯?” “是的。” 瞭望沉声道:“我怀疑这件事可能与某位英雄有关。 “神智重工驻幸福岛分公司的董事所扶持的英雄,代号为‘天送’。今年刚三十岁的年轻英雄。” “您也觉得,是神智重工做的吗?” “不完全是。” 老长颈鹿谨慎的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动机。只是就这个爆破现场来说,我比较怀疑他。 “天送也是一位灵能者。而且是自发觉醒的灵能者……因为觉醒之初就被神智重工的董事立为英雄,所以没有被咱们集团要走。 “他的灵能是能够挪移爆炸的位置、控制爆炸的规模——他第一次觉醒灵能的时候,就是将下城区的那些犯罪分子们布置的一次爆炸,挪移到了外部、间接救下了上百人,以此功绩成为了‘英雄’。” “说起来……”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开口打断了瞭望的话:“您知道,冰水小姐来这里的路上出事了吗?” “被机师操控的大卡车撞了是吧。” 瞭望眉头紧皱,低头推了推眼镜:“我也是这里不太清楚。 “无论怎么说,这事都有点太粗糙了。要查的话,早晚能查出来动手的人。可白雪小姐出事的时候,布置又非常的巧妙……以至于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跳楼自杀、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人动了手。” “那您知道,这件事与白雪小姐调查的事件有关吗?” “多半有关。” 瞭望的态度很是保守:“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也有可能是巧了。还有可能就是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嫁祸、转移目光。 “我把你叫过来,是因为我有一个推测……” “您说。” “我在想……会不会他们的目的。或者说目的之一,就是要让冰水小姐来处理这件事。 “因为白雪小姐调查那件事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跳楼的时候,却正好是冰水小姐直播下城区后不久。 “原本冰水小姐还不一定能成为首席,但从那次直播开始就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了……这也是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必须是冰水小姐?” 罗素眉头紧皱。 瞭望的这个角度,倒是他之前从没想过的:“冰水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并且他也知道,为什么瞭望怀疑“天送”先生了。 “……因为皇帝?” 如果说,冰水小姐最大的特殊之处……那就是,她的出身。 她是老牌英雄“皇帝”的独生女。 那只帝企鹅行事稳重而理性,在整个幸福岛上都有着极高的声望。就连人类董事也要和他平等对话。 如果说对冰水出手,实际上是为了通过冰水来影响皇帝,那的确说得过去。 可那样的话,翠雀那边查到的关于“尘隙”的事,又说不过去了…… 总感觉事情越扯越大,原本清晰的事情又变得模糊了。 现在各方势力都逐渐卷入了进来、已经开始有点看不清事情的全貌了。 “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罗素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瞭望推了推眼镜,宽和的答道:“出门左转……您随便使用,多久也没关系。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种人精……或者说,长颈鹿精,立刻就猜到罗素是要避开他去做点什么。 但反正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还可以给罗素打个掩护。这多少也算是个小人情了。 罗素借用卫生间,倒不是打算给翠雀打电话问什么事……而是打算通过鹿首像的“开门之力”,抽空直接回一趟下城区。 这件事要让绞杀……不、绞杀不行。他没有脑子。 ——得让麦芽酒来帮个忙才行。 至于绞杀…… 就让他去接一下劣者吧。 这次,就说不定要用上劣者了。 第四十二章 酒不醉人 麦芽酒此刻并不在下城区。 在下城区的犯罪组织分崩离析之后,她的“工作重心”就偏移到了上城区。 亲自率领部将“惜败”天使,并在逃离之时被追上并“歼灭”之后,她就重新启用了自己在上城区的假身份。 她现在的身份,是“清水传媒株式会社”总经理的秘书。 这不算是一家小公司了。哪怕是在天恩集团直接控股的“一级公司”里,清水传媒也算是前三的。 在幸福岛还没确定叫“幸福岛”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成立了。 作为被天恩集团以53%比例控股的“家族企业”,这家公司的高层甚至至今都有着共同的“姓氏”——从总经理这个级别往上,人人都姓清水、所有人都沾亲带故。 通过亲缘来确定权力份额,确保高层不会内斗,任何通过家族分配之外的方式获得的股份都不会得到认同;再通过严格的族规管理公司高层,进而来间接管理公司。 这当然不可能让公司健康的运转下去,但至少可以让这颗已经开始腐朽的大树,倒得没那么快。 一切都是为了存续。只要能活下来,熬不过自己的竞争对手就会自行去世。 这是清水家的箴言。 秉承着“不错就是对”的理念,百年之前与他们同期创立的公司已然无一幸存,而他们依然还半死不活的存续着。 也正因他们特殊的管理方法,才有了让麦芽酒介入其中的可能性。 虽然麦芽酒没有芯片,但愿意收留她的人并不少—— 毕竟谁会拒绝一位身娇体弱的美少女呢? 她完全没有义体改造的痕迹,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下城区的人——因为上城区根本没有她的出生记录。这也就意味着,她手中并没有明确的犯罪记录。 而只需要义眼的扫描、甚至都不用体检,就可以直接拿到她的身体数据——她没有进行过任何战斗训练,双腿双手毫无肌肉可言,手腕纤细到就连枪支的后坐力恐怕都无法承受。 清水家的高层,人均都经历过中级以上水平的义体改造。 这是为了防止外界的刺杀……无论是毒药还是安眠药,无论是匕首还是霰弹枪,只要不在近距离被直接爆头,就很难对他们造成有效威胁。 正因如此,他们反而成为了最容易被麦芽酒控制的一方。 而当麦芽酒恰到好处的展示出自己聪慧的天赋、并爽快的接受了皮下植入定位装置的手术后,麦芽酒轻而易举得到了对方的信任。作为无码者的她,无法被他人在网络中联系、想要跟她说话必须线下谈,因此只要控制住她所在的现实位置,反而就成为了最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她如今就正住在这位总经理家中。 而在这位总经理将麦芽酒任职为秘书之后,她早已在办公室搭上了三位董事的关系。 一旦与她发生过关系,就再也无法摆脱麦芽酒的控制了。 此刻虽然已是上午九点,但显然总经理并不需要这么早就到公司……麦芽酒替他去就可以了。 至于无码者的身份安全问题,也根本就不是问题。只要司机全程接送就可以了。 麦芽酒换好出行的外套,回到卧室门前、露出标志性的甜腻笑容: “爸爸,我准备走了。你也该起床啦——” 但就在她打开房门之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有着蓝色马尾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与总经理先生的卧室中。 她明明才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里才对。 只见他翘着腿、优雅的端着托盘,品尝着麦芽酒刚泡好不久、如今温度刚刚好的咖啡。 而被麦芽酒的声音叫醒的中年男人,也在迷迷糊糊之间,发现自己床头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个陌生人。 剧烈的恐惧感他骤然一下清醒了过来,下意识的就想要叫保镖。 “接着睡吧,这都是梦。” 麦芽酒叹了口气,那种甜腻的声音骤然变得清冷:“你没见过他,也不记得自己醒过一次。在我说‘晚安’之前,你不可以醒来。” 还不等清水先生开口,一阵从心底泛起的迷醉感觉,就让他浑浑噩噩的失去了意识、再度昏睡了过去。 “驭父有道啊,麦芽酒小姐。” 教父慢悠悠放下咖啡托盘,似笑非笑的看着麦芽酒:“你也在叫他爸爸吗? “说起来,你也叫过我爸爸。你也想这么控制我吗?” “这都是工作,教父大人……望您谅解。” 麦芽酒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只不过是个弱女子。就连枪都没摸过,实在没有什么自保的手段。” “不否认你也想控制我啊。” 教父笑了笑,满意的点了点头:“算你诚实。” 绞杀警告过他……在余烬学派的传承中,有将他人对现实与梦的认知相调换的法术。 一般来说,这个法术是要释放给酒的。 只要喝下这杯酒,就会陷入到被控制的迷幻状态。 但在麦芽酒拥有的其他法术的协调之下,她能够将这个法术释放给自己——只要吸收过她的体液,体内就会有一种特殊成分。在这种成分被身体消化之前,对方始终都会陷入于分不清现实与梦的状态、被她所控制。 正因如此,麦芽酒才会给自己起名叫“麦芽酒”。 她将自己视为一种醉人的酒,嗅起来带有甜腻的芳香,若是放开心神去豪饮、不知何时就会迷醉。 她并未对下城区的其他法师掩饰过自己的法术。 事实上,麦芽酒将自己的这种危险也视为魅力的一部分。反而更容易引起他人的征服欲,随后不知何时便已然喝醉。 而当称霸下城区的麦芽酒,真正进入到上城区的时候,酒香便不可避免的开始弥漫。 受限于身体机能的限制,麦芽酒的欺诈从最开始就没有对准普通人。而是直接瞄准了“一级公司”的高层。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手里是没有案底的,而且她可以接受各种程度的控制。这是她最大的价值。 而正因为这些老板能雇佣的起保镖,才会因为保镖就在家中而对麦芽酒掉以轻心。 他们一旦中了招,就算麦芽酒光明正大的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进入下城区也无所谓。 麦芽酒在“梦中”给他们植入的念头,可以轻而易举的欺瞒他们、给自己寻找一个暂时离开的借口。就算自己的定位在下城区,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她来找清水家族,正是因为他们义体改造程度足够高。 自身足够强大、又雇佣了保安,这样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忽视其他地方的防御。他们对自己的自信,就像是说着“我不会醉”而痛饮麦芽酒的猛汉一般,醉的还会比普通人更快、更重。 麦芽酒直接坐在床边,背对着陷入到深沉睡眠中的清水总经理,学着教父翘起腿来、露出覆有黑丝的纤长双腿,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 “教父大人,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姑且不问,教父是怎么找到的自己、也不问教父是怎么绕过重重安保悄无声息的进入到了卧室中。 那种东西知道了也没有用,问出来还会显得自己很蠢。 她知道教父重视自己的原因,因此不会像是在其他人面前那样、恰到好处的装蠢来展示自己的天真与单纯。 “让我猜猜……您是想杀掉什么人吗?” 麦芽酒露出甜美的笑容:“那样的话,可以哟。” 第四十三章 噤声 “杀人的活用不着你。” 教父温和的说道:“真有那种需求的话,我会优先去找绞杀的。 “他没什么脑子,也就只有这种明确的任务才适合他。” “……也就是说,您打算将更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吗?” 麦芽酒敏锐的捕捉到了教父这话中的意思。 于是她的笑容就变得更加灿烂了。 她起身去拿了个橘子,亲自为教父剥开之后殷勤的递了过来。 而教父也是毫不客气的将其拿了过来。 “帮我查一下,‘根计划’这个公司到底在研究什么;然后再查一下‘英雄俱乐部’,重点查一下‘天送’和‘皇帝’两位英雄。” “那您什么时候要?” 麦芽酒询问着这个任务的死线。 但教父却只是摇摇头:“你尽快查,等我走了之后就去查。等我要用的时候,自然会回来这里取。” 他才不会给麦芽酒一个确切的时间和地点。 未知也就意味着恐惧,反过来说……只要能够确定底线也会冲淡恐惧感。 对这些法师们,还是用恐惧的方式来管理比较好。 麦芽酒苦笑道:“如果时间太短的话,可能查不出来太多东西……” “反过来说,”教父悠悠道,“时间太多的话,可能会浪费? “那我再给你一个线索吧。如果还有多余的时间,就顺着这个事件查一下。 “前不久,被我杀死的卡玛尔瑟董事,他使用威逼利诱的手段、不惜派出刺客也要让‘根计划’的创始人接受他的投资。而如今在卡玛尔瑟死去之后,这个公司的创始人‘尘隙’第一时间加入了神智重工。 “你就顺着这个人查,能查到多少是多少。” “我明白了。” 麦芽酒谨慎的点点头:“全部查完的话,可能要两天多。” “尽快吧。” 罗素嗯了一声。 他也知道这个急不来。 但好在不是刺杀卡玛尔瑟,必须限定在一天之内完成……今天两次刺杀结束之后,冰水已经提高了警惕。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下一个阶段的刺杀了,他们也就腾出来了一些时间。 不过能争取到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等到他们重启调查,幕后黑手一定会再冒出来的。 毫无疑问,那将会是一场危机……但与此同时,这也是对方露出来的破绽。 想到这,教父愉快的将手中的橘子剥开一瓣,毫不忌惮的将其放入嘴中。 他就像是完全不担心麦芽酒在里面下了药—— 教父当然知道,假如麦芽酒想做的话,肯定是能做得到的。 毕竟麦芽酒擅长通过各种手段控制他人…… 但教父的确不怕。 毕竟“教父”这个马甲也是假的,对这个身份施加的控制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罗素出了问题,神之容器还可以随时上线。 但麦芽酒却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她只能为教父的器量而感叹…… ——因为她的确不敢对教父下药。 摸不清教父的能力和来路,教父越是坦然、她就越是没底。 她只是故意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来试探一下教父,试图压一下教父的威势。 毕竟教父悄无声息的查出来了她今晚的住处、甚至绕过了层层保镖与监控,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卧室中。 虽然教父出现之后,看起来好像很温和客气的样子。但麦芽酒并不会真的认为教父是来展示善意的。 这是一种威胁。 她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了。 永劫轮回有时候会接到一些讨债的任务……但那毕竟只是讨债,目的是把钱要回来。把人杀了就太过分了。 而如果是绑架、抢劫、偷窃等手段的话,姑且不论能不能拿到信用点棒,就算让他们给客户转钱过去,那也只会害了甲方。 她可是好评率很高的模范乙方。 当麦芽酒接到这种讨债任务的时候,她不会对其动武。只会找到对方的父母的住所,在对方不在家的时候进入对方家里、和对方好声好气的谈论一下对方的欠款问题;或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对方孩子放学的路上送给对方一个小玩具,并在玩具的发票上写上对应的欠款数额、或者特定的暗号。 这种手段通常就可以吓住绝大多数的人。 而如果对方还不服软的话,她就会去对方家中、把送给孩子的那个玩具放到对方办公室里;之后就是带着对方的孩子去玩,让对方拍下照片带回去给他爸妈看……假如再不还钱,那么孩子就要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带到下城区后,就连总公司的网络安全部也无法定位这个芯片的具体位置。因为下城区根本没有网络,芯片无法随时传回具体定位。 直到对方还钱,孩子才会回去。如果孩子不够的话,那么他们身边的人就会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这自然不是绑架——或者说,至少跟甲方没有关系。 因为从头到尾,永劫轮回都没有向对方进行明确的勒索。他们根本就没有要过钱,也没有说过你要把钱给谁……只是“奇怪的陌生人”而已。 就算失踪,只要看不到尸体那也不能算是死了。幸福岛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失踪,执行部才不会出动帮忙找人。 只要在逻辑上无法形成证据链,就无法通过公司法把甲方老板送进去。通过这种轻飘飘的威胁,永劫轮回成为了好评率极高的讨债公司……这也是他们成为第二大势力的资金来源。 个人来说,可能存在强大而穷困的可能;但作为一个势力来说,钱是必要的。一个强大的实力,一定要连同经济也一并强大,才有未来可言——光是卖弄梦想,是不可能欺骗他人一辈子的。 而如今……教父对她使用的手段,就和以前永劫轮回对其他人使用的手段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这正是一种威胁。 教父在展示自己的力量——他无声的叙述着,只要教父想的话随时可以杀了她这个事实。 而麦芽酒对此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他既然可以悄无声息的进入到他们的卧室中,自然也可以晚上潜入进来、更可以在她睡觉的时候进来。 到时只要一枪,她就会毫无抵抗之力的死在梦中。 正因如此,麦芽酒才想要展示出自己的反抗能力——她的体液正是最为醉人的美酒、想要动手脚给这种经手的东西“下毒”,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是根本躲不过去的。 如果教父拒绝了经她手的食物和饮料,就说明他对自己仍有忌惮之心。 可教父却一点都不怕她对自己下手。 麦芽酒知道,这绝非是盲目的自信。全熟就是被她魅惑的活例子……就算心里知道她的能力,也一样无法摆脱麦芽酒的魅力。 而是教父已经充分摸清了自己的性格、理解了自己的行为模式。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才能毫不犹豫的吃下自己给的食物、甚至喝下她制作的饮料…… ——这正是一种“完全的掌控力”的体现。 当她不稳定的时候,教父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而每次教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最终教父都一定能从她身上得到利益。 她心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被教父完全操控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教父的预料之中。 她正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关在透明的容器之中。而一双冷漠的眼睛,正在容器外窥视着她、操控着手中的丝线,让她在恐惧与欲望之中起舞…… 擅长操控他人心灵的法师,最终却被他人不用法术手段就操控了心灵——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就在麦芽酒刚刚想到这里时,教父就像是读到她的心一样……在麦芽酒心中感到屈服之时,便恰到好处的温声开口道: “事实上,我刚给绞杀安排了个任务,让他去接引新人、教导新人一些下城区的常识。” “新人?” “嗯。我给咱们‘家族’招来了一位可靠而忠诚的新人,想必他会成为我们强大的助力、成为我们的利刃。他只是存在,就能给我们的敌人以威胁。” “您是说……是打手吗?” 麦芽酒眉头微微皱起:“恕我直言,教父……我认为我们在上城区还是要以接触商人为主。通过他们的经济和地位,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获取武力。 “要说是上城区的武力,更多的还是以大杀伤性武器为主。如果按照您之前的计划,可能不太适合我们的隐秘行动……但也难得您会对他人有这么高的评价。您拐来的人,之前是做什么的?” “天恩集团特别执行部的。” 教父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上,温和的说道:“他叫劣者。 “当然,既然叛逃了,这个名字以后就不能用了……我打算给他取个新名字。你觉得,叫‘噤声’如何?” “劣——” 闻言麦芽酒的眼神之中满是惊愕。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猜到了教父新发展的下线可能是那位英雄群青……但唯独没想到,居然是作为下城区公敌的劣者。 劣者对下城区与无码者的痛恨,任何人都知道。 他是最忠诚的公司狗,最不可能背叛公司的那个人! 但只花了几天时间,他就被教父控制了心灵。甚至要舍弃自己的名望与身份,加入他的麾下。 教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果然是有操控他人心灵的洗脑法术吧! “……我没意见。” 麦芽酒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很是忌惮、甚至有些恐惧:“我会尽快调查您给我的任务的。” “如此就好。” 教父满怀深意的答道。 第四十四章 驯服术 绞杀刚从教父那边接到任务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天恩集团的那个刽子手……怎么可能被劝服? 他手上沾满了无码者的血,无数人憎恨他、恐惧他,他是不知道多少人深夜之中的梦魇…… 在确认教父不是开玩笑之后,他又开始怀疑教父是不是被劣者欺骗了。 这怕不是劣者接到了公司的间谍任务,打算潜入进来、埋伏起来当内奸,等到把他们的底细摸清了就一网打尽! 直到教父跟他说了另一件事,他才对劣者叛逃这件事将信将疑。 那就是……劣者用不出来灵能了。 虽然绞杀是法师,但这不代表他不懂灵能。下城区的非法灵能者不要太多,变成恶魔的比例也远远高于上城区。和上城区那些从学校里学习灵能的乖宝宝们不同……他们可是用血与肉来学习灵能常识的。 一个人突然无法使用灵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怀疑,开始质疑自己曾经的立场,舍弃了自己以前的欲望。 在红移强度低于三级的时候,这种情况还算比较普遍。 刚刚觉醒灵能不久的人,在他们的欲望还不够强烈的时候最容易出现这种情况……突然某天发生的事,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道路的正确性、那种自我质疑就会阻塞与灵能的沟通。 ——但劣者他可是出了名的强者。 至少七级起步的灵能强度,甚至已经完成了移涌、坚定了道路。为什么会突然失去灵能? 绞杀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劣者真被教父忽悠傻了。 毕竟他自己也经常被教父说的一愣一愣的,到现在已经有两三次了…… 当他真的见到劣者的时候,绞杀才确定劣者是认真的。 他的眼中失去了“神”,失去了光芒。 无论是灵能者还是法师、亦或是天使,在他们使用灵能或者情绪波动的时候,瞳中都会释放出一种特殊的、指定颜色的虹光。 灵能者管这个叫做的“灵能光谱”,法师管这个叫“道途之辉”。区别主要在于,灵能者一旦使用灵能就一定会发光、不分强弱,而且最亮也就那么亮;而法师如果使用较弱、强度较低的法术,是可以悄无声息的使用的……但如果使用太强的法术,甚至身上都会出现其他异状。 但绞杀感觉,它们的本质应该是差不多的,毕竟都是眼睛发光。 总不可能那么巧,不同体系的东西表象却差不多吧? 假如劣者没有失去灵能的话,光是绞杀站在他面前、本能的警惕心就足以让他下意识的催动灵能了。 可此刻劣者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辉光。 曾经最大的敌人,被绞杀最为重视、最为忌惮的宿敌,不仅叛逃到了自己这边,还变得像是个废人一样。 这种感觉,让绞杀不禁感觉到心情复杂。 教父这下手也太狠了…… “教父跟我说过了,你失去了声音。” 绞杀沉默了一会,才沉声说道:“那么我说,你听着。” 劣者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心中也感到忐忑不安。 虽然知道罗素在下城区的代号是教父,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不屑于打听其他人的私事,只要不说他就不问。 因此,劣者其实并不知道“教父”这个代号在下城区代表着什么。 但他是认识绞杀的。 白狮组的组长,下城区的黑暗秩序守护者,缄默法则的提出者与倡导者……不鼓励袭击上城区的大人物、也不得向上城区泄露属于下城区的情报。 绞杀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劣者是知道的……绞杀的缄默法则能在下城区流传开来,其实公司至少占了七成功劳。 正因为缄默法则的存在,他们对下城区的掌握力逐渐变低。早些年的话,他们还可以在下城区布置一些线人,来给他们传达情报。而在绞杀横空出事之后,他们在下城区点亮的“眼”就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了。 而因为下城区不再对公司高管出手,天恩集团认为这是“一种和平的诚意”。为了不再激化局势,他们执行部原本的行动权限与频率也被随之下调了。 毕竟,不执行缄默法则、照常袭击绑架公司高管,就会被执行部袭击;如果执行了缄默法则,不再对高层下手、他们还是会被执行部袭击的话,那么这法则他们不就白执行了吗? 这样的话,怎么会有人服从绞杀的缄默法则呢? 就是要给他们点甜头,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环境。让他们认为自己生活环境的改良,是因为执行了缄默法则的缘故……这样他们自然就会下意识的遵循这个法则。 ——这个流程就像是驯狗一样。 公司最为擅长的,就是把人当做狗驯服。哪怕他们并不在公司里,甚至还是公司的敌人也是一样。 只要他们寻求利益、寻求安心……只要他们暴露了自己的所想所求是什么,就会被公司肆意操作。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劣者认为,哪怕是再差的秩序也比混乱要强。 在混乱无序的下城区努力推行秩序,哪怕是想要当他的黑暗帝王、也至少是可以沟通的野心家。 至少是个人。 那些仅靠本能不顾后果肆意行动的狂徒,简直就是野兽。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如今,失去了灵能的劣者就如同一块站在地上的肉,任何一个下城区的人都可以将他轻而易举的干掉。 他当然会感到不安。 但一方面是对罗素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劣者对绞杀是有了解的,这个接头人可以给他安全感。所以他接到罗素的信息之后,才会来到指定位置等待绞杀。 “教父说,可以给你保留芯片。” 绞杀缓缓说道:“你也可以摘掉,都随你。我们最新一批招收的人,已经不再要求他们必须摘除芯片了。 “只要愿意服从教父,你甚至可以继续在上城区工作。不必和我们一起待在下城区。” 听到绞杀这话,劣者感觉心中产生了些许迷茫。 怎么听起来…… 教父的地位比绞杀还要高一些? 但他问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将疑惑藏在心底,跟在绞杀身后。 “先带着你去见一下兄弟们,然后咱们入个伙。” 绞杀重重的拍了一下劣者的肩膀:“跟我来。” 劣者一言不发,跟在绞杀身后。 而绞杀还在前面自顾自的说道:“你是教父亲自招来的人,按照地位、你和我是同级的。到时候见到那些小崽子们,不用太客气。 “等你入了伙,我带你去找医生。你无法使用灵能的问题,他可以给你解决一下。” 第四十五章 污手仪式 劣者多少是有些吃惊的。 他也是头一次听到,下城区还有治疗灵能病的医生。 就连上城区也没有这种医生啊! 但他很快也就来不及吃惊了—— 劣者也是第一次用另一个身份、另一个角度行走的于下城区。 人们看到他,不是一脸扭曲的向他发射子弹、也不是恐惧的四散逃亡……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也没有发出绝望的哀嚎。 而是怀着复杂的表情,以惊异或是憎恨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些人并非是战士。 他们不是手持武器的凶徒。 劣者看的清清楚楚……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小孩,是几乎没有经历过义体改造的原生人类。 他们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在周围工厂忽明忽暗的光芒闪烁下、保持着奇异的沉默,伫立在街道两旁。 那些颜色各异的光芒笼罩于他们身上,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还魂的死者。 光是被他们注视着,就让劣者感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就像是炸了一样。 劣者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下城区居然有这么多的“平民”。 并非是藏匿其武器,收起獠牙与利爪的凶徒。 劣者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这些都是没有杀过人的真正的平民。 他过去这么多年,在下城区看到的平民,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见到的一半多。 而最让劣者感到不适的是,这些人并没有攻击自己、也没有咒骂自己。 他们只是用一种复杂的、阴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恍惚之间,劣者竟是以为自己走在通往地狱之门的路上,而这些人都是死于自己之手的怨魂。那种直通脊背的冰冷感,让他感觉自己双腿都有些发麻、发冷,有些挪不动步。 若是面对诅咒,劣者自可以毫不在意的痛骂回去;若是面对攻击,他就算被杀死也不会胆怯、更不会认输;若是面对咒骂,他只会不屑一顾、横眉冷对千夫指。 但面对这些老幼妇孺沉默的凝视,却让劣者的心颤动了一瞬。 此刻他心中竟是无比庆幸自己失去了声音,可以以此掩盖自己说不出来话的沉默。 野兽的孩子……竟是人类吗? 劣者的心中,毫无缘由的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无码者自然也会和无码者生下孩子、也自然会有人没有杀过人。 只是在此之前,他都没有见过。或者说,在他肆无忌惮的摧毁所有挡路之人的时候,劣者并没有考虑过,是否会有无辜者被自己波及。那时的他,也没有考虑这种事的闲心。 就算让劣者再选一次,他一定也还是会动手去杀戮——他的意志就是如此坚定。他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些无码者就是罪恶。尽管不是罪恶之源,但却是“触手可及之恶”、是恶之表象,恶魔的蒙皮。 他明明是知道的。 然而,然而…… 在劣者亲眼看到这么这么多的无辜者,就这样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凝视着自己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他的心忍不住颤动了。 他的意志终究还是动摇了。 “这不是……劣者吗?” 一个满怀着憎恨与恶意的声音响起:“绞杀老大,您这是在给他带路吗? “还是说……这是你的战利品呢?” ——谢天谢地。 劣者在此时,竟是下意识的想要感谢这个介入者。 他打破了那种比起咒骂更让劣者难堪数十倍的沉默氛围,反而让劣者精神了起来。 虽然劣者现在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还是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让周围的人下意识的后退了至少一步。 原本出声的那人,也被劣者吓的面色一僵、原本前踏的步伐顿时凝固。 劣者原本想要看看绞杀打算怎么说。 但没想到,绞杀却直接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脸。 就像是单手握住篮球一般,他伸出粗糙而厚实的大手,直接死死扣住了那人的整张脸。往上微微抬起之时,几乎要将他的脖颈拉断。 “你这种渣滓,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绞杀沙哑的声音之中满是暴虐,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对方的头颅,带动着对方的身体前后摇摆。 “嗯?是谁?谁让你来的?说啊?” 绞杀低沉的说着,手指用力慢慢收拢、那人忍不住发出沉闷的惨叫。 他嘴上虽然在问话,但是根本没有停下的说法。 绞杀不断收紧的右手,直接将那人的下颌骨捏断、在鲜血与白色的骨茬之中,那人的脸颊直接向内塌陷了进去。 直到这时,绞杀才松开了手,看着那人发出微弱的叫声、跌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饶你一命。” 绞杀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狮子的咆哮一般震撼人心:“若不是教父立了规矩,我今天就要把你捏死。” 他说着,用还染着血的右手指了指劣者:“给他带人上来。” 绞杀说到这里,气氛骤然间改变了。 原本阴冷而沉默的氛围,逐渐暖了起来……甚至变得燥热。人们互相开始议论纷纷,就像是有人突然旋开了声音旋钮一般。 劣者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一场早就准备好的仪式。而这些人都是来见证他的“入伙”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鼻青脸肿的男人被两个人拖了出来。 他的手被捆缚在身后,带到劣者身前之后……一个肩膀上如同长着两个音响的蝙蝠青年,就一脚踹在了他的腿窝处、让那人对着劣者踉跄着跌倒、跪下。 那人当然认识劣者,劣者也认识对方。 这是天恩日报的人事部部长,原本属于亲近天恩集团的本家派系。 在小琉璃事件中,无知之幕的那些保镖被引进公司,多少与他有点关系。但后来还不等对他进行降职处罚,这人就突然失踪了。 ……如今看来,应该是被抓到下城区来了。 这人降职之前也算是公司高管了,但等降职处罚落下之后就不再是了。 而他本身的罪行,也用不着蹲监狱……根据公司法,这人的定格处理也就是降职三级、停薪半年,甚至都用不着出动执行部。 劣者隐约间,明白“入个伙”是什么意思了。 “我……我就知道……” 牙都被打掉的男人,憎恨的看着劣者:“你和他们也差不多! “你也没高贵到哪里去,大家都一样!什么劣者,什么正义的化身,都是钱没收够! “什么执行部,什么英雄……呵,你们也都是一伙的,都是畜生,和我一样!大家谁也别说——噗!” 只见劣者毫不留情的一个摆拳,将那人的头颅重重垂向一边。 ——他直接将那人的牙都打了出来。 就像是用完了油的打火机,被用力擦燃一般……微不可见的光芒在他瞳底燃起,随即一闪而逝。 看着这一幕,绞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给他家伙。” 他拍了拍身边那个肩膀上长着音响的矮个子青年,于是那人就走到劣者身边、上下打量着看了他几眼。 “我是不想信你的,但教父说你可信。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教父。” 蝙蝠灵亲的男人低声喃喃着,将一把枪塞到了劣者手中。 随后他退开两步,看着劣者并没有对他举起枪来,才慢慢后退到绞杀身边。 劣者自然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满怀狂气的微笑。 他单手举起枪来,缓缓对准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但并没有击发子弹。 而蝙蝠青年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过去甩出了一把飞刀、将那个男人身后的绳索割断。 那个男人就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一样,终于因为承受不住恐惧,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向后逃离—— 一直举起枪来却没有射击的劣者,在他背对着自己的一瞬间就开了枪。 那人中弹之后,顿时脱力、向前跌倒在地。 在他开枪的那一瞬间,周围无数闪光灯迸发。 那些沉默的看着他的老幼妇孺,纷纷举起手中各式各样的摄影设备、拍下了这一幕的照片。 四面八方照来的光芒,将劣者的影子都一并打散。 他明明穿着黑色的长款西装,像是行走于阴影之中的死神,可在闪光灯之下、他全身却像是发着光一般。劣者嘴角微微上扬、手指稳定的扣动扳机,射出了子弹—— 随后劣者慢慢走上前去,在无数闪光灯的拥围之下、皮鞋用力踏上了那人的背部,让那人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 那人回过头来,惊恐而绝望的看向劣者。 只见劣者紧闭着嘴巴,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嘴巴就像是被线缝住了一般……可露出的笑容却是那样的畅快、如果梦魇一般使人恐惧。 在他勉力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劣者扣动扳机、子弹自眼睛精准的射入,将那人直接爆头。 他在无数摄像头下,满怀着恶意枪杀了一个不该杀、公司也不允许他杀的人。 如此一来,“劣者”的手就彻底脏了……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欢迎入伙,兄弟。” 绞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向着周围人宣告道:“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兄长、叔伯。是教父的教子! “散了散了……消息带出去,从今以后,公司再没有什么劣者了……或者说,你还想叫这个名字?” 他后半句话是问向劣者的。 劣者沉默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取什么名字。他如今不过就是一个哑巴而已……唯一有价值的,也就是他曾经的身份。 绞杀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找医生吧,”绞杀低声答道,“记好怎么走的。我只带你走一次。 “我们下城区可靠的医生不多,这些医生所在的位置本身就是财富,外泄的话容易让这些医生遭遇敌对势力的袭击或是被绑架……当然,那是以前。现在就没有什么敌对势力了。 “奉教父之命,我带你去见见他。他以前是我们白狮组唯一的医生,要买违规药品、治疗灵能病、治疗心理疾病、或者要做外科手术,都可以找他。 “他的名字叫‘乐园’,记好这个名字。” 第四十六章 乐园博士 在绞杀的带领下,劣者在下城区各种昏暗的、弯弯绕绕的巷道中穿行着。 “如果是其他人来这里,是要蒙着眼的。但你的话就不必了,毕竟教父愿意信任你。” 绞杀在前面发出低沉的声音,如同低音炮一般、无需回头也能传到劣者耳中:“但我也不会再带你来了。你记好路线……还有就是,不能再带其他人来。如果要带的话,也要把他们眼睛蒙上、耳朵堵起来。 “我们必须保证乐园医生的人身安全,这也是我们当年和他交易的一部分。” 劣者沉默的跟在他后面。 教父、教父……又是教父。 听起来,教父简直就是下城区的无冕之王。 他现在也不太能理解……所谓的“教父”不就是群青吗? 蓝歌鸲的那个身体,他满打满算拿到也不到三个月……进入下城区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 ——才只是两个月而已!怎么潜入进来两个月,就变成他们老大了? 就连白狮组的绞杀,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劣者可是知道……虽然这个绞杀是少有秩序派,但他其实是以暴虐出名的。 或者说,在下城区这种地方,秩序只能使用暴力与残忍来维持——之所以有人服从绞杀的“缄默法则”,不是因为他们团结、也不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是正确的……而是因为绞杀他是实干派,一点都不讲客套话。 他说保护你就真的保护你,说杀了你就真杀了你,绝无二话。 当绞杀接单,去制裁那些被公司劝诱的叛徒之时、也绝不会讲什么情面。他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制裁对方,而不仅仅只是夺走对方的生命。 假如他能将自己的黑暗秩序完全推广,就可以称之为地下世界的暴君——公司那边是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的。 是的……虽然幸福岛下城区最大的两个组织是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但天恩集团那边的评估报告中,认为白狮组也有着成为“第一”的可能性。 来自敌人的认可,才是最为公正的评价。 ……但罗素这边,又是另外一个情况了。 看绞杀的样子,他至少已经完全收服了白狮组……再加上永劫轮回已经被天使歼灭,恐怕无知之幕最近没什么动静、也是因为他们被罗素控制了起来。 这意味着,罗素已经全盘接纳了整个下城区的上层势力,自上而下的控制了所有的无码者。 怪不得他会这么有底气,看自己即将被精灵们抛弃、追杀,就让自己先一步逃入下城区。 当时罗素是这样对他说的:“你要给他们一个借口,一个能够合情合理的追杀你、剥夺你所具有的一切荣誉的借口。 “你的出身涉及精灵的秘密,而卡玛尔瑟又已经‘更新换代’、你剩余的利用价值开始小于持有你所具有的风险……而资本是会非常厌恶在利益不变的情况下、平白无故提高了的风险的。 “他们多半会将你彻底榨干,然后再将你抛弃。你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和某个强敌‘同归于尽’……如此一来,倒还可以保有你的名声。在你死后,你将会成为公司的一面旗帜、用于威慑他人。” ——但劣者根本不在乎那什么狗屁名声。他从来都不在乎。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名声而去做的那些事,否则他不可能会在被采访的时候毫不留情的叱骂那些蠢话。 他更不是为了公司而战斗……他无比的厌烦这些渣滓。 只是正如劣者所相信的那句话一样——再差的秩序也比混乱要好。他相对认可绞杀一些,就是因为绞杀比其他人可靠的多;而他之所以为公司而工作,是因为公司再差也比随意杀人抢劫的下城区要强。 而对此,罗素是如此说的:“因为这下城区的乱象,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造物。他们并非是依附于上城区的‘城市的一部分’,而是处于割据状态的诸侯国。以野蛮为傲,以残忍为尊,以武力作为统帅他人的理由,以释放下属的野性与暴行作为控制他们的手段……就连‘公司法’那种扭曲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公司法未必是好事,他们就连统一的‘规矩’都没有。或者说,规矩什么的东西在下城区是不必要的。个人的私产更不存在,不是劫掠就是被劫掠,没有人可以庇护他们……除非是另一伙暴力组织。 “绞杀就是在这下城区的乱世之中,唯一开始准备‘立法’的人。无论‘缄默法则’在上城区看来有多么落后,它对于下城区来说就是足够先进的东西。因为先进与否,是相对来说的。” 当时罗素严肃的表情、有条理的言语,让劣者感觉……他可能之前从未真正的认识“罗素”。 他一直以来,都将罗素视为一个有着正义之心、贪玩偷懒的小猫咪。 但如今劣者真正遇到难题之时,它却展露身姿、变成了智慧的狮王,解答了劣者的迷茫、为他指引了方向。 ……这种落差感,就像是跟随着勇者旅行的萌物,突然变成了大贤者一样。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相信罗素、孤身一人在失去言语和灵能的情况下,前往下城区与绞杀碰头。 而如今来看…… 或许“教父”才是更真实的罗素?所以他才能展露出自己那魔性的魅力,只靠言语就将暴虐的绞杀完全控制、使其臣服…… 如果说,罗素其实的确是这样一个深沉而智慧的人,他掩饰自己只是想要潜入公司里面、改变些什么东西……而“英雄”群青的身份,不过是他隐藏自己的伪装? ……可如果说是伪装的话,那未必也太逼真了吧。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始终克制自己的本性? 那种克制又让劣者感觉不寒而栗。 原本在劣者心中无比清晰的“群青”形象,如今却变得再度模糊了起来。 劣者现在非常想要见到一次“真正的教父”,看看在这些下城区居民眼中的,教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又有些害怕,担心自己真的看到了“真正的罗素”之后,意识到过去的友情都是伪物。 就在这种纠结中,他根本没记住来时弯弯绕绕的路。 当最后,他只记得自己被绞杀带到了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自动工厂中。 在工厂最顶上的夹层中,一位枯瘦的老人和全身发着光的中年人正在聊着天。那个中年人简直成为了这里的光源,温和的光芒将周围照亮。 这是圣秩之力。 绞杀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但他却没看到,对方头上戴着的光环。 没有光环的天使……是活圣人吗? 看见他们进来,中年人礼貌的对着老人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乐园博士。” “不用怕,‘侦探’。这些都是自己人。” 乐园发出干哑苍老的声音,看向绞杀与劣者。 “沙比……不,劣者啊。” 乐园博士嗬嗬的笑着,低声说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沦落至此。” 第四十七章 代号:侦探 ……原来他们说的乐园是你啊,院长。 劣者缓缓呼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无比复杂、加入下城区这件事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 他的确认识这个人,虽然他如今变得如此苍老……可在对方用那种语气从容说出劣者的真名之时,劣者还是想起了他的身份。 他曾是天恩记忆武装研究院的院长。早在劣者出生之前,就在再造机关进行研究工作。 据说最开始的时候,劣者的接生就是由院长完成的——当时没有人敢接近因为临产而陷入灵能暴走的“致死量的爱”,只有这位从最开始就像是个疯子的男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全与否。 他就像是行走于诸多野兽毒虫之中的研究员,身着一席白衣佝偻着脊背、在无数恶魔憎恨与嘲笑的注视下坦然行走。 如今劣者会养成这样无视众人的性格,与这位院长也肯定有些关系。 从某种角度来说,院长或许才能算是劣者真正的父亲…… 卡玛尔瑟从来就没管过劣者,甚至见都没怎么见过;他的母亲的确很爱他,但劣者根本不能随意接触她、不然可能就会中毒而死;彼得潘也只会带着他出去玩,或是以处死、欺凌与压榨恶魔作为娱乐。 在扭曲的再造机关,那个以诸多的色块、以“鲜艳之路”组成的恶魔监狱中,像是个疯子一样的院长倒像是少数的正常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院长可以算是劣者的“养父”了。 但后来,在劣者八岁那年、院长却突然离开了。 等劣者再长大一点才知道,他是因为研究了禁忌技术而被集团通缉了。 最开始劣者调入到执行部,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想要去寻找院长的踪迹、询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但后来,劣者就渐渐理解了公司与精灵的罪恶,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再后来…… 现在想来有些惭愧,因为后来劣者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让他愤怒、使他忙碌的事实在太多了,最初的动机在更为刻骨的现实面前已然褪色。 结果没想到,如今两人身份几度更迭、如今却在下城区再度重逢。 “说不出来话就写字,”乐园将油性笔和白板推到劣者面前,用和劣者相当相似的口吻嘲讽道,“别跟我说,你当了几年领导,就忘了怎么写字。” “……原来你们认识啊。” 绞杀看着劣者和乐园之间奇异的气氛,低声感叹了一句。 他原本应该作为一个介绍人,给双方互相介绍一下。绞杀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乐园医生拒绝了劣者、或者对他表示憎恨与厌恶的话,就要搬出来教父的名头压一下他。 可绞杀才刚把劣者领过来,就发现劣者与乐园好像早就互相认识了。 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是真正的熟人。肯定比和自己还要熟的多。 啧。 那教父特地嘱咐自己、让自己把劣者带过来,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看着两人似乎有话要谈,绞杀感觉自己干站在一旁也不是个事。 正好,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恰好是让绞杀有点在意的存在。 于是绞杀走到了那人旁边,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 “朋友,如何称呼?” 绞杀发出低沉的声音,毫不遮掩自己对教会与天使的敌意:“您怎么会来到我们这种偏地方?” 就算这人头上没有光环,但这种四散溢出的光辉、无疑证明了他活圣人的身份。那么他至少也是直属教会的核心成员,至少也得是主教以上的级别。 绞杀从来就没有将自己作为一位无码者……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诞生于无码者这个群体中的“法师”。 法师这个身份,才是属于他的自我认同。 因此,就算教会对下城区的人有着恩情,但这份恩情也绝施不到绞杀身上。 而在绞杀面前的那人,只是平淡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位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男人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深邃的眼眶之中的瞳孔不断闪耀着白色的光芒、已经看不出来虹膜原本的颜色,而是变成发着光的银白色瞳孔。 他耳朵的位置是两片白色的羽毛……这灵亲特征与面容,倒是让绞杀想到了一个他不久之前认识的朋友。 “你是法师吧。” 中年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绞杀的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你看向我的时候眉头下垂,鼻孔微微长大。这是愤怒的表情……但你很快就将怒火、而非只是愤怒的表情压抑了下去。 “而你打量我的时候,目光先是瞥向我的头顶,那是光环的位置;随后再度看向我的眼睛,得到确认之后再看向我的肩膀……那应该是象征教会人员地位的肩带所在的位置。 “当你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时候,你是惊讶的。但你很快就在心中有了更多的猜测……而且你忌惮我。你的肩膀下意识的用力,而腿在抖动着,这说明了你的不安……也就是说,你在害怕我。 “你的力量来自于愤怒、却有足够的理性去压制。我猜你是熔炉学派的法师——你的导师终乡最近过得可好?” 一连串的问题如子弹般打来,让绞杀忍不住微微后仰。 他感觉到被那人说到的肩膀开始变酸,自己的眼睛、眉头和鼻子也变得很不舒服……他之前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东西,可被点出来之后却感觉怎么做都不对劲……就像是有人第一次问他、他脖颈间这么长的鬃毛睡觉时是压在身下还是从肩侧绕过来一样。 一旦意识到了它们的存在,就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在呼吸一般——呼吸会瞬间被切换成为手动挡。 “……你到底是什么人?” 绞杀沉声问道。 从这一连串言语化为的子弹之中,他只能判断出一件事……那就是这人不简单。 作为一名教会人员,还没有精灵的尖耳朵……却像是参与过教法之战一样。 可一名被冰冻的天使,又怎么会好声好气的坐到他们面前谈话? 当绞杀紧张起来的时候,空气都变得焦灼、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之中轻而易举就能闻到,温度也开始上升。 “他的代号是侦探,其他的别问,绞杀。” 感受到了燥热的乐园博士微微皱眉,没好气的问道:“我认识这位先生的时间可比认识你们还早。 “我保证,他不是教会的人。或者说,他是从教会中叛逃出来的‘前天使’。如今也持有特殊的禁忌技术。” “感谢你之前对我女儿的照顾,绞杀先生。” 双眼闪烁着微光的中年人十指交叉,微微一笑,温和的缓缓开口道:“她叫乐园鸟。我想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果然是她啊。” 绞杀对此没有丝毫怀疑,敌意也消散了许多。 因为他之前也是这样怀疑的——两人的长相实在是有些相似,灵亲特征与能力又重合、实在不能不让人往那里想。 不过……堕落的天使吗? 堕落之后的天使,也能掌握圣秩之力吗? “不过,禁忌技术的话……” 绞杀缓缓开口道:“您或许可以稍微提一下,我想教父会出资赞助您的研究。” “不必了。” 中年侦探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非常肯定的答道:“他不会赞助的。” “您不妨先说说……” “——永生技术。” 侦探打断道:“他会吗?” 第四十八章 没有灵亲之人 ……永生技术? 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让绞杀一阵毛骨悚然。 就算绞杀自己就是不被公司与教会允许存在的法师……但同样是禁忌,彼此之间也有纯度的差异。 无论是精灵的永生还是巨龙的永生,那都是绝不能被触碰、可以轻而易举颠覆整个世界的绝密。 恍惚之间,绞杀仿佛想起了教父第一次与托瓦图斯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的教父还没有“教父”之名,尚且还是从属于他麾下的“理发师”。而托瓦图斯那个眼光毒辣的精灵,只是第一次见到他,就动了挖墙脚的念头、许诺要授予他“如龙般的永生”。 那是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是包括绞杀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动了贪心的巨大利益。 也正是在那时,教父第一次展示了自己的格局与清醒。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触手可及的永生。那言语之中的感染力,让因动了心而屏住呼吸的绞杀都一并清醒了过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当也是教父第一次展露出为王的器量之时。 绞杀自惭形秽。 因为他现在才悲哀的意识到,就算在教父已经训斥过他们之后、在绞杀自己的理性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永生与永享富贵、永握权柄、永固江山的差距与不同之后……他再度听到“永生”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他既畏惧、又贪婪。但他的意志又是清醒的,正因如此他才察觉到了……这正是他与教父之间天堑般的差距。 “……我想,如果真是永生技术的话,”绞杀的声音沙哑而有些干涩,“教父他应该的确不会赞助。 “他是一个无比清醒,辉煌如太阳般的人。在此之前,他被一位精灵劝诱要给予他永生时,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哦?” 佝偻着腰的乐园博士闻言,有些兴趣的转过头来、微微睁大其中一只眼睛:“他怎么说的?”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人们希望拥有的从来都不是永生,而是永享富贵、永握权柄、永固江山。人们祈求永生,归根结底是为了永恒的幸福……永生对他们的益处,正是在于其他人不能永生、因此永生者才会具有优势。 “如果永生之后,只能得到永无止境的辛劳与奴役,那么永恒本身反倒是一种炼狱。” 绞杀一字一句的答道:“他说‘我宁可短暂而璀璨的死去,也绝不愿那样卑微的活’。” “喔……” 乐园博士感叹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蛮有气节的汉子……不错。作为下城区的新王,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不少。” 但随即,乐园却是话锋一转:“当然,我想侦探先生的永生技术应当也并不完全。大概只是解密出了很少的一部分……不然的话,他应该会更年轻一些才对。 “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那时的他苍老到看起来像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 “如今侦探先生已经有着三位数的年龄,但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可如果真的能够复刻精灵的技术,区区一百多岁、应当年轻如少年一般。” “确实如此。” 侦探点了点头,赞同道。 乐园回头看向侦探,也是有些唏嘘:“我当时也以为你真死了。你那女儿这些年过的可不算好……她毕竟也是从我这里诞生的,我还是有关注的。” “我要是活着,她就连这样的生活都不会有。” 侦探摇了摇头:“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况且与我相比,您的研究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言,老人也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你的消息可就落后太多了。人类体外合成已经是我快二十年前的技术了,我怎么可能二十年的时间都没有进步? “这可是我最为巅峰的二十年。没有科学伦理委员会的约束、此生全部智慧的结晶……我研究的结果足以震动七岛。” “具体来说呢?” 侦探饶有兴趣的追问道:“能跟我说说吗?” 而乐园也是欣然点头:“跟别人我是懒得说的,但你的话我信得过。而且能明白我研究意义的人不多,你应该也算是其中之一。” 说着,乐园博士从座位上起身。 从身后的一堆杂物中,翻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用十年前流行的游戏头盔改造的、有着许多电极的头盔,先交给了劣者。 “戴上它,你至少能说话了。交流会方便一些。” 随后他打开了隔板、露出里面的一个隔间。 就像是电影里的疯狂科学家一样,里面有着大小不同的各式培养皿。 而其中摆在最中间的透明容器中,沉睡着一位闭着眼睛的少年。 他看上去已经十七八岁了,但让侦探讶异的是——这里摆着十七八个不同的克隆罐,但唯独这个少年没有任何的灵亲特征。 这是侦探无比熟悉的…… 有着圆耳的、和另外一个世界中的“普通人”一模一样的……没有哪怕是极轻度灵亲症的特殊个体。 而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有不同的灵亲。大体来说都是爬行类,只有两位是龟鳖目、其中还有一只有着羽翼的鸟类。 绞杀与劣者见到这足以称之为禁忌的绝景,虽然根本就看不懂、但也忍不住站起来,站在后面围观着。 “这才是我研究合成人与克隆人的原因。” 乐园望着它,低声感叹着:“不出意外的话,也是公司禁止研究这项技术的原因。” “这是你自己的克隆体吗?” 侦探也走过来,猜测道。 乐园博士自己的灵亲,应该是龟鳖目的动物——他佝偻着的脊背之上附有背甲,皮肤上也有沟壑与褶皱。 “是啊。” 乐园拍掌赞叹道:“不愧是你啊,侦探!我的老朋友,一眼就能认出来……呵,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就连克隆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从战前就能存活的你,才能知道这种知识吧。” “他为什么没有灵亲特征?”侦探询问道。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隐秘之一。 巴别塔所追寻的三大秘密之一,就包括了灵亲的起源。 “这里一共有十八个克隆体,只有他没有得灵亲症。” 乐园抚摸着罐壁,低声感叹着:“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是食物的问题,或许是空气的问题,或许是我们的基因深处本身就藏匿着‘灵亲’的特征……但我的确没有想到,最终是他成功了。 “我最开始推迟了授予他们语言的时间,但在他们清醒过来、在外界开始活动后,还是一个个的逐渐觉醒了灵亲。只是比普通人稍慢一些。 “一般人在七八个月左右,能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开始灵亲化了。但在我不教授给他们言语和任何知识的情况下,这个进程延迟到了平均四岁,最晚的一个延迟到了九岁……也就是那个觉醒了鸟类灵亲的我。 “他和其他人的不同在于,我通过药物抑制了他的大脑活性、让他的思考能力下降,变成了一个痴呆儿。于是灵亲症的诱发时间有效延长……并且出现了唯一不属于爬行类的灵亲。” “而这个最终没有出现任何灵亲症的‘标准人类’,他和旁边那些个体的区别在于,我通过切断他大脑中的部分神经、让他无法区分自己与外界。也就是说,他认知不到‘我’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灵亲症并没有发作。 “虽然这只是孤证,并不够严谨。但我已经有了一个猜想——灵亲症或许与自我和外界的认知有关。 “当人们从思维认知上,将自己与外界分离的时候,就出现了灵亲症、它是一种基于心灵的感染病。从这个结果入手的话,精灵没有灵亲症根本就不是他们血统高贵……而且这个没有任何灵亲症的幼儿,在长大之后并不是精灵的尖耳、而是一种无毛的圆耳。 “这说明,精灵并非没有灵亲症、而是他们得了一种特殊的灵亲症,一种不以现实中存在的动物为灵亲的变异灵亲症。比如说灵亲症的一种变异体,或者说……” “——或者说,在灵亲症痊愈之后、人类就会变成精灵。” 侦探轻声打断道。 听到这里,乐园博士无声的转过身来。 在静默之中,佝偻着背的老人努力睁大自己其中一只浑浊的眼睛……他的另一只眼睛是老型号的义眼,仅能用于研究、而不能看人。 乐园露出了一个看上去甚至有些恐怖的笑容:“果然,你也触及到了这个领域啊。” 第四十九章 他没有死 “只要研究永生的话,精灵的诞生就是绕不开的。” 侦探平缓的答道:“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那个答案了吧。”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 乐园嗤笑一声。 他用自己那浑浊的大小眼幽幽瞥了一眼劣者和绞杀:“问题是,他们两个想不想知道。 “我可不会像是那些精灵一样,忌讳传播真相、以谎言来虚饰。有人来问,我就必答。我凡是开口,必是真理。” “您尽管说。” 绞杀平淡的答道:“我绝不会背叛。” 劣者也只是点了点头,机械合成声从他身后的头盔中断断续续的传出:“请说吧,院长……我已经……回不去了……” “呵,既然你们这么问了。我就大发慈悲为你们阐释吧。” 乐园博士嗬嗬的低声笑着:“大家都说是灵亲症……那么你们想过没有,它为什么叫灵亲症?这个称呼是从何时传出来的? “根据我的研究……灵亲之所以叫灵亲,是因为它与灵能有关。我通过激素控制情绪、用电流刺激大脑,试图诱发他们的灵能反应,并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感染灵亲症的幼儿,是无法觉醒灵能的、甚至都不会有灵能反应。 “这说明了一件事。早在空岛时期以前……甚至可能在法师时代以前,地上就已经诞生了灵能者。 “灵能者的诞生,更早于‘灵亲’这个词语的成型。但后来灵能者因为什么事而被消灭了,只留下了灵亲这个衍生词。只有精灵还记得灵能者,因此在灵能再度从空岛上诞生的时候,才会给它冠以这个名字。 “那么,各位……既然精灵作为历史的亲历者,曾经见过地上还存在灵能者的时代。而且并非所有精灵都是法师……假设法师与灵能者是不共存的,也存在着使用圣秩之力的精灵。 “现在是1202年,不少精灵的年龄比这个数字更长。为什么从来就没有精灵掌握过灵能?” 乐园博士低声自顾自的说着。 与其说是讲解、阐述,倒不如说是老人的喃喃自语。他只是在同自己念着什么……这也很合理,毕竟他独自一人研究了如此之久、但结果却不能跟任何人讲。 这是一种浸没于真理之中的孤独与痛苦。 “我有一种猜测……虽然只是猜测,无法验证……那就是,精灵们的‘永生’、与短生种的‘灵能’,本质上是一种力量,是一种东西的不同表现…… “而假如这个推测是正确的,就可以解释很多问题。比如说为什么所有的精灵都不具有灵能、比如说灵能者为什么‘被毁灭了’、比如说为什么精灵们知晓‘灵能者’……比如说,为什么精灵禁止历史的研究。 “那么,基于这个推测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乐园博士的情绪骤然激动了起来。 他低声喃喃着,矮小的身体随着情绪而忍不住的哆嗦着,有些颠三倒四的念叨着:“那个可能性,已然就在眼前。就在我们眼前……它从未隐匿过,就在我们身边! “要么是……正确继承灵亲症,就可以变成精灵;要么就是在灵亲症可以被‘治愈’、留下的‘抗体’就是精灵的长生;要么就是这世界原本人人都是精灵,只是有一部分劣化成了‘短生种’……无论如何,都证明了一件事。” “——精灵并非生而高贵。” 侦探轻声说道:“我们本是同族。 “只要破解了永生的秘密……人人皆可为精灵。人人皆可长生久视。” “说到这个,”老人发出嗬嗬的干笑,瞥向了劣者,“他可是最好的试验品。 “你们想必不会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半精灵。 “他的父亲是天恩集团的卡玛尔瑟董事。呵……那是一个冷酷、理性而自私的男人。我还记得,他曾让我研究过奇怪的东西……但在我刚研究出来一个原型的时候,他就将我从上城区驱逐了出去、还派出了刺客想要杀了我。呵,还好我技高一筹。” “……卡玛尔瑟董事的话,”绞杀缓缓开口,“根据我的情报,他可能已经被教父杀死了。” “……哦?” 老人微微睁大了其中一只眼睛,唏嘘道:“要是真的话,那可不太妙。精灵董事可是会重生的……当他再度复活的时候,教父就要面临一位精灵董事的复仇了。” “确实是真的。” 在劣者心中默念之时、他戴着的头盔读取表层意识,如同合成喉咙般发出了越发精准的机械合成声:“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死了。” “怪不得你要逃来这里,呵。” 乐园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终于觉悟了自己的本质,意识到自己的本质就是夺走他人的生命……原来只是在亲爹死了之后,被亲戚们赶走了而已。” “我能问一下吗,”侦探突然开口道,“卡玛尔瑟董事……要求你进行了什么研究?” “喔。很无聊的东西,对精灵重生技术做的延伸……” 乐园随口道:“精灵的技术能够上传并保存记忆你知道吧。卡玛尔瑟董事想知道,如果存在一个完全的机械生命体、连大脑这种湿件都没有的情况下,如果搭载了完整的记忆、是否能够正常存续。 “但说实话,我试了试之后觉得不行。我们的技术根本不可能用机械完全模拟大脑……仅限于0和1的电子脑,无法突破理性与逻辑之墙……如果输入了各种记忆和应对方法,完全用机械来模仿人脑,那最终得到的也并非是真正的人类,而是‘看起来很像是人类’的恐怖怪物。” “可毕竟是董事的要求。我就随便给他做了一个接口,能把记忆下载、导入到电子脑中……但至于电子脑怎么做,那就不是我能理解的技术领域了。或许神智重工那边有研究吧。” 他说到这里,有些警惕、又有些好奇的看向侦探:“怎么了,老朋友。你想到了什么?” 侦探摇了摇头:“我受人所托,在调查一件事……关于七年前的一场很蹊跷的绑架案。 “根据我的调查,在绑架案中丧生的人质可能被窃取了记忆。在他死后,他原本在调查的资料就被偷走了。 “而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研究,前段时间被卡玛尔瑟董事逼迫入股、还收到了赛纶董事长用匿名账户打的钱。而我调查到一半的时候,卡玛尔瑟董事就突然死了……在线索断开之后,我只能查到那个人质的儿子如今逃到了神智重工。 “他所研究的领域与他父亲类似——又正好是被卡玛尔瑟所贪婪的技术。所以我在想,他们研究的会不会和你是同一个东西。” “你居然还真信了。” 乐园嗤笑一声:“你这种赛博教会出身的老头子,真是天真。 “你对总公司真是不了解。我想你肯定没看懂这种在高层研究员中才明白的暗示吧……那个人质的儿子估计才能不足,也根本就没看懂。还屁颠屁颠跑去了神智重工,真是给对面省了不少钱。” “什么?” “这也是一场绑架啊,老朋友。” 乐园博士露出嘲笑:“这不是很清楚的事嘛? “能值得通过绑架、杀人的手段来偷窃的技术,完成度肯定不会低。 “技术这种东西啊,真正需要的永远都不是个体、而是某个势力。七年过去了,又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你也说了,赛纶董事长在给他儿子匿名打钱……根据我对公司的了解,如果他儿子的技术真有价值的话,那公司应该会强制入股、或者直接把他挖到公司里来,根本不会这样匿名支持。公司总是要控制一切的。 “那么情况就很简单了——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死,他只是被董事长抓去在暗中研究什么。他的儿子只不过是人质而已。什么记忆窃盗,那就是借口……真要是准备偷窃记忆,为什么不直接抓走?何必多此一举,出演什么“失败的绑架”这种闹剧。 “而如今,人质小哥跑了……估计是神智重工那些强盗过来摘桃子了。现在就是总公司和总公司之间的战争了,这事情就闹大咯。” 第五十章 两种赛博永生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罗素没有想到的可能性。 作为一名“英雄”、作为公司的特别执行部,罗素的视角是完全贴合于自己的身份的。 尤其是在亲眼见证了小琉璃之死的情况下……罗素在看到白雪之死时,下意识的就会想到这是否与小琉璃事件类似。于是就开始试图找到背后的真凶,寻找这事件之中暗藏的阴谋与诡计。 结果后来好像也找到了什么。 天送、英雄俱乐部、冰水、皇帝……这些事件已经连成了一条线。稍作推理的话,似乎能完成一个不错的闭环。 ——那就是冰水被捧成首席、之后立刻遭遇袭击,其实幕后凶手所针对的是皇帝。 正如翠雀所调查的一般,白雪小姐所接触的这个案件只是一个引子……并没有涉及到董事会层面的阴谋。 但如今来看,这事件虽然与天恩集团的董事会无关、却和神智重工扯上了关系…… 乐园博士的那种推测,是只有真正在总公司直属的研究机构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并且才能与资历可以接触到高层的研究员才能想到的。 至少同时需要具有研究经验、还要能够主导研究的个人水平,才能有这种高度的视野。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对于普通的研究员来说,都不可能理解……为什么邀请你来研究,还得先抓一个人质来。 毕竟总公司说到底也就只是公司而已。 他们没有立法权、也没有司法权,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并不从属于总公司,哪怕公司实质上的控制力已经堪比陆上时期的小国,但性质上就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没有国家,也就没有“国籍”。 这种高端人才的来去,纯粹就是看哪家公司的研究环境好、哪里给的钱多……甚至还有直接带着项目一起跑路的。只要对家公司支付赔款,这家公司就只能吃个闷亏、看着他们把人才挖走。 但公司自然不是易于之辈——他们吃了亏,就会发狠。 于是就有了佣兵们工作的空间。 销毁或是偷窃某段资料、摧毁研究室、绑架或是直接刺杀叛逃的研究员,把知识销毁在对方脑子里。另外一家也会请人来护卫目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就是一场规模特别大的商战而已。 只是其中一方叫天恩集团,另外一方叫神智重工。 仅仅只是前奏,就涉及到了数人的死亡、四五个势力都为之牵动。在普通人来看,高高在上的“英雄”和“首席记者”都成为了消耗品与棋子。 如今罗素再回头来想,发现这种可能比针对皇帝这种理由要合理多了。 公司抢夺关键人才、争夺对双方都非常有用的垄断技术时,下这种重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天送”本就是神智重工驻幸福岛的那位分公司董事扶持起来的英雄,他的任务本身就是去替自己背后的董事下手做这种脏活。 他虽然生活在幸福岛上,但他本质上是从属于神智重工的英雄,为了神智重工的利益而跑过来杀死幸福岛的人也是非常合理的。天送暂时待在这里,只是因为幸福岛的媒体行业与娱乐行业足够发达,英雄能够轻而易举的赚到更多的钱。 如果那位董事回总公司交接工作,再换一个新的董事过来、那么天送也会被他一并带走。所以天送没有什么好怕的…… 从这个角度来想,天送会出手针对皇帝……恐怕不是因为英雄俱乐部的内斗,而是因为他作为“外地人的英雄”而对皇帝这位本地的老牌英雄有意见。 因为天送提前知道了这个事件仅仅只是一个前奏,是一场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何时结束的战争的预备。 任何掺入其中的个体都得不到任何利益,只会在两个庞然大物的挤压之下粉身碎骨……因此他才设计把冰水小姐送上了首席,并在那之后攻击冰水小姐,来把皇帝拖进来? 仔细想想的话,想要攻击到皇帝这种和董事私人关系很好、做事又稳重妥当、在整个幸福岛都有不低人气的老牌英雄,也就只能引入外岛的力量了。 那么这似乎也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如果真是两个总公司之间的战争的话……” “侦探”先生思索着:“那么这项技术的含金量,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大。” “那关我屁事。” 乐园博士幸灾乐祸的嗤笑着:“什么总公司、媒体记者,亦或是外岛人……我管他们死活。最好全都同归于尽才好。 “他们如今争夺的越狠,我越是感觉有趣。不过是当年被我丢下的破烂技术罢了。把我赶走之后,却开始捡着那点东西视若珍宝吗?” 老人毫不遮掩对公司的不满与愤恨:“我甚至能猜到他们的研究是什么。神智重工与赛博教会的关系很亲密,他们多半是在寻找‘赛博永生’的路子……虽然他们的目的截然不同。” 赛博教会追求的赛博永生技术,是将全人类存入到同一个服务器、以此实现“神的降诞”。 ——这并非是虔诚,恰恰相反。 稍微理解一些圣秩之力的本质的人就会知道,这正是最大的叛逆与异端。是与人造天使如出一辙的计划…… 既然“神”的本质,是群体潜意识的集合。那么如果将所有人的潜意识收集于同一处、关押起来,就等于他们也同时囚禁了“神”。 神要么会存在于这个服务器中,要么就是这个服务器本身。而他们就可以通过技术,直接操控这个服务器……或者再绕个圈子,通过影响所有人的意识——来间接的控制神。 那才是赛博教会的终极目标。 “神智重工的追求,和赛博教会是不同的。” 乐园博士显然对神智重工也非常了解:“他们当年也想要拉过我……在我被赶走的时候,就有人来接触我。他们给我开了每年两百万点数起步的薪资,以及无上限报销的研究额度。但我大声的拒绝了他们! “后来我一问才知道,神智重工也在追求赛博永生技术,但他们的目的和教会不同。 “他们是为了将每个人的思维记忆存入到网络云端、并随时可以下载……如此一来,就可以极大的压缩‘全体人类所必需的生存空间与资源’。 “将不必要的人类全部销毁身体并存档在云端,极大的压缩生存空间、使得这些被上传的人类陷入到永恒幻梦之中,再将剩余的真实资源留给少数的‘真实者’使用……需要的时候,再将部分人类下载到随意消耗的机械躯体中。 “那些被下载的人必须接受他们的控制,因为有权力留在现实中的‘真实者’有着对‘上传者’生杀予夺的力量。而他们在永恒幻梦中的人际关系,就使得那些同样真实的‘上传者’成为了被绑架之人。” 乐园博士嗤笑着:“是的,就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第五十一章 人类的背叛者 “怪不得……” “侦探”喃喃道。 他之前就有些奇怪,为何神智重工的义体思路如此奇怪。 他的导师萨莉鲁斯所持的观念,在罗素看来已经是相当正确的了——依靠却不依赖,借助义体的力量却不会忘却真实、沉溺其中。而神智重工的思路多少沾点矫枉过正。 名义上是“性能优先”,但这种话也就只能忽悠忽悠不懂行的普通人。 仿生学从来都不是为了好看而存在的学科。 真要考虑性能的话,就不可能完全脱离人体……举个例子,就是神智重工制作的义手。 之前罗素在蜂巢夜总会里见到的那个驻唱歌手,她使用的义手就是神智重工的风格。那是一个狰狞的机械飞爪。 诚然,它是可以直接飞出去、抓住什么东西把人带过来,也可以把较轻的东西抓过来……可这也让它本身不可能有触觉模块和传感模块。而为了特化抓握能力、提高捕获成功率,它自然也很难完成需要指头分工的精细工作。 而神智重工还有另外一种义手,是直接去掉了指头、换成了如同医疗机器人一样的针脚。无论是精密电焊亦或是缝合血肉、都比普通的手指更加精确,每个未成年人第一次装配义体时,不少人就偏向于让使用这种精密型义手的老义体医生来做。 虽然这年头,纯粹的机械也可以完成神经接驳、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人比机械更适合装配义体,但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这种经过专业改造的老技师,仿佛这就是科技与经验的完美结合。 在此之前,罗素真的以为这是神智重工的营销套路——通过让客户“看起来就更专业”,变相抢占市场。 但如今,乐园博士的话却终于让罗素明白了神智重工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究极的专业化。 对一般人来说,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普通人的一生、更换三到四个领域的工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很少有人能从出生到死亡始终从事同一个行业。 但如果完成了赛博永生,那么这就不一样了。 当人们从虚拟世界中出来,为“真实者”工作的时候,他们必然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待很久,在工作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被释放回去。 而神智重工始终反对仿真义体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希望人们能够通过义体再度获得“活了”的感觉。不希望人们在重新被下载之后,还能像是被上传之前一样生活。 对于普通人来说,假如返回到现实不再是需要苦熬的工作,而是难得的放风时间,那么虚拟世界就反过来成为了另一个囚笼。 “……在此之前,我一度还以为赛博永生是个好东西。” “侦探”叹了口气,他的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悲伤:“我曾经真的信仰过那种东西。” 两道悲悯的泪水,从他脸上逐渐滑落。他身上绽放的白色光辉骤然变得更加明亮。 这次,他的悲伤是真实的,并非是表演。 早在罗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就曾经认为只有赛博永生、思维上传才能解决现实中的一切问题——也即是把现实问题放到现实之外去解决。完成真正的平等——每个人都成为一条数据,这是存在性质上的绝对平等。 这也是他对赛博教会的天生好感如此之高的原因……对于罗素来说,赛博教会也可以算是他的同路人了。 但如今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才骤然间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问题并不在赛博永生、思维上传这部分…… 真正的问题在于,容纳“灵魂”的服务器,并不在个体的掌控之中。而且永远都不会在……因为它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就算所有人都上传到了服务器中,服务器本身也是需要维护的。最终还是需要下载一批人,去维护服务器……而只要有人可以控制服务器,也就等于他们可以控制这些已上传的思维。 这部分“第一批被下载”的人类,他们可以随意拿这些“灵魂”去做些什么。 对于尚未被下载的人来说,这些能够控制其他人意识的人类、实际上就已经是能够决定一切的神明了。能够阻止这些神明胡作非为的,就只有虚无缥缈的“道德”与“自尊”而已。 “别这样,侦探……” 乐园博士虽然也知道,这位老朋友的确是容易流泪的性格。 但阔别十数年,再度碰面之时再度看到他因悲悯而流泪、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难受。 老人叹了口气:“技术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人心的贪婪。 “我相信,教会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实现在‘圣典’服务器内的永恒幸福而努力的。” “当然,我也相信……如果他们接到通知、要求他们回到现实完成某些机器人无法完成的短期工作时,也一定是欣然接受的。” 侦探缓缓叹了口气:“当人们真正生活在安逸幸福的世界中,戾气与恶念也就会被逐渐磨去。自己已经得到了满足之后,就会想要帮助他人……于是劳动就成为了一种幸福。 “但当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时候,唯一动了恶念的人、却可以随意操控这些人的命运。生活在服务器内部的人,无法对外界作出任何反馈……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被囚禁到了永远。” 哪怕是无限月读,起码还能在现实里留个身体呢。 真要是赛博永生的话,身体必然是要被舍弃的。残存的身体,将会作为一种珍贵的材料、用于生产或是研究。 “……但我当然也不会说这是技术的问题。 “——假如人们可以再度下载回自己真正的躯体,或者说当他们下载意识的时候、能够真实的感知到现实世界……当人们有随时进入赛博世界的权力、也有了随时从赛博世界中脱离的权力,这才能算是真正的、自由的永生。” “但那是不可能的。” 绞杀冷淡的打断道:“只要有一个人选择了背叛,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现在看来,这个背叛者已经出现了。但教会……呵。教会看起来,却没有回头呢。” 他讽刺道。 明知神智重工的目的,是通过赛博永生来控制所有人类——将活生生的人类化为畜牧资源,但教会却并没有终止他们之间的合作,依然在依靠神智重工研究这项技术。 这说明要么是教会的赛博永生理念也不纯粹,要么他们早就做好了背刺神智重工的准备。 “无论如何,教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说到底,教会也不过就是另外一个更加‘偶像’一些的公司而已。一个专以贩卖梦想与希望为生的公司。” 绞杀毫不遮掩自己对教会的不满与厌恶,以及对侦探的怀疑。 他盯着侦探,一字一句的说道:“什么天使,什么教士……都不过是助纣为虐的蠢货、或者就是虚伪的小人。” 侦探抬起头来,看向绞杀。 中年人脸上的泪痕仍未隐去,他的目光仍是那样悲悯,仿佛能够看穿自己内心的脆弱与悲伤。 这种目光令绞杀极为憎恨,光是被看着就感觉快要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杀意了。 “那么,绞杀……” 这位失去了光环的堕落天使轻声问道:“你的主子,教父——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第五十二章 我就是教父的敌人 “——主子?” 绞杀沉默了一会,然后呵了一声、冷淡的说道:“笑话。没有人能做我的主。” 他的瞳孔之中没有燃起血红色的火焰,但却仿佛有着无法散尽的愤怒、宛如枯死的血肉一般黏附于虹膜之上。 “我服从教父,是因为如今的他比我更加强大。 “我遵从他的命令,是因为我在学习他的一举一动、补足自身。也是因为有些事,只有他才能做得到。比如说让所有人团结起来……比如说接纳上城区的人加入‘家族’。 “毫无疑问,我肯定做不成那种伟业。” 绞杀毫不委婉的批评着自己:“我没有那种器量,也没有那种魅力。我已经习惯了在白狮组的领导生活,眼界变得过于狭小、只能容下身边的人;我也没有那种和外人接触的耐心,以及劝服他们的言语能力;要说领导与指挥能力,也仅限于白狮组这种小组织……估计连麦芽酒那个女人都不如。 “甚至,就连我愤怒的纯度都比不上教父。那个男人,是发自内心为世界而愤怒的人……就连熔炉之道,他都要比我走的更远。是我绝对追逐不到的高度。” 白狮子虽然在真心实意的夸赞着教父,但在场的其他人却总是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错位感: 因为绞杀的言语之中所显露的并非是奉承、也不是忠诚……在他眼底燃起的,是名为“野心”的火焰。 “正因如此,我才要追随他。如同白狮组的那些年轻人,他们追随我就是比追随那些小组织的首领要强的多。因为我会保护他们,也不会轻而易举的碾死他们——人生来就是要追随最强之人的。追随弱者只会带来不幸,因为弱者和弱者聚集在一起只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我将学习他的一举一动,锤炼我自身的能力。等以后,有朝一日……等教父变弱了,我也未必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即使是在教父亲自招揽的劣者面前,绞杀也从不隐藏自己的野心。 那也正是属于绞杀的骄傲。 “你就不担心我跟教父去说吗?” 带有杂音的机械合成声,从劣者所戴着的头盔上传来。 绞杀对此不屑一顾:“你尽管去说,劣者。 “你认识教父的时间太短了。你无法理解教父的器量……他与你们这些上城区的公司狗,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有着超凡的气度。他早已知晓我对他张开了獠牙、吐出热气,对此却是毫不畏惧、毫不避讳。 “他直视我的野性,接受了我对他抱有杀意和野性的事实,也知晓我对他并没有完全的忠诚……他许诺我可以在我认为合适的时机背叛。 “——因为教父有着超凡的自信。他自信于我绝不会背叛他……因为他永远都不会露出破绽。” 尽管言语之中处处都是对教父的杀意、眉眼之中尽是毫不遮掩的野性…… 尽管他自己都说从未驯服于教父—— 可在乐园博士看来,这头白狮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屈服。 他的言语之中尽是连自己都不承认的钦服。虽然自己万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屈服于教父的统治之下。 “至于你所说的……他想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绞杀看了一眼侦探,冷笑一声:“那我也不妨跟你说说。 “他跟我打过一个比喻。马戏团会驯服狮子来让他们做一些表演,但无论驯服程度有多高、狮子始终有可能会攻击训狮人。因为狮子永远也没有‘忠诚’可言——既然从未宣誓效忠、自然也就没有背叛一说。 “我问他,那你是要如何处理我这头永不驯服的狮子呢? “他说,我要让你变成人。” 绞杀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不自觉的变得平静了下来。 让乐园博士与劣者讶异的是…… 绞杀那原本激怒的面容、眼底那毫不遮掩的野性之火,竟然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宁静。 绞杀身上那种疯狂无序的暴躁气质,那种危险的疯癫感觉也在消散,逐渐变得理性。 那一瞬间,他就仿佛已经从“站起来的狮子”变成了“有着狮子头颅的人”。 “教父说……我要让你自己驯服自己。让你成为穿着狮子布偶的人,成为假扮狮子的人。 “他说,我要让你们这些野兽,发自内心的知道……成为一个人有多么的好。” 绞杀看着侦探,一字一句的说道:“教父所要缔造的,是一个狮子不需要咬下训狮人的头颅,也能够得到快乐与自由的世界。一个平等的世界,一个没有歧视的世界,一个不需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也能挺胸抬头活下来的世界。那才是普通人所要的世界。 “我记得教父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错。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都是实实在在能落在地上的,不是什么伪装与表演、也不是空泛的祈祷与哲学。 “教父和你们这些全身发光的光环人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你们这些人,像模像样的向神明祈祷着,却通过欺骗神明的方式来偷窃力量……我看不起你们。 “你们追求的什么赛博永生——就算没有你说的神智重工这件事,我也不觉得那有什么重要。 “人们追求的根本就不是永生,而是幸福。你们刻意混淆了这个概念,只承诺了永生、却没有承诺是什么样的永生……在我看来,你们和神智重工一样下贱。 “都是骗子。骗取他人对你们的信任,亦或是骗他人为你们工作——没有任何不同。都是骗了人,都是骗了人心,哪分什么不同?” 这是绞杀平日绝不会有的理性。 只有他在提到教父的时候,才能这样冷静的思考与说话。 从这点来说,教父的确实现了他的承诺——他试图要把“兽”教化成为“人”。 侦探注视着绞杀,像是被他的言语所震动。又像是感受到了绞杀口中教父的魅力……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侦探摇摇头,像是失去了继续与绞杀谈话的兴趣、起身告别。 但就在侦探走在门口的时候,这位中年人却突然回头看向绞杀。 “我姑且跟你解释一下,我和教会那些人不是一路人。” 侦探注视着绞杀,平静的说道:“我的圣秩之力,不是依靠欺骗神。而是靠着我自己得到的。 “你口中的教父,的确有着一个伟大的理想。但如果有朝一日,他为了这理想而肆意伤害这个世界、滥伤无辜……我依然会站出来阻止他、杀死他。 “我是一介侦探,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追寻真相……我是只存于过去的幽灵。是精灵与龙的敌人。 “如果教父的影响力无限膨胀,最终成为像是精灵与龙一样的、君临于世的暴君——如果教父没有敌人。那我就将是成为你那教父最大的敌人。” 第五十三章 第三种答案 “你为什么突然提前了自己的计划?” 离开之后,神之容器有些疑惑的发问:“把侦探这个身份扶持起来,是比较靠后的计划吧。” “因为我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罗素轻声答道:“一种矫枉过正的恐惧。” 他最后之所以跟绞杀宣称,“侦探”未来将会成为“教父”的敌人,并不只是简单的自娱自乐、左右互搏而已…… 罗素是认真的。 因为严格来说,不算教父刺杀卡玛尔瑟这件绞杀其实没有完全相信的事,“教父”这个身份真正做成的事其实只有三件。 识破了董事会的诡计,从天使的轰炸中保留了所有新觉醒法师的生命,以“佣兵”和“家族”的模式统合了下城区。 在下城区的人看来,这简直就是天降伟人。仿佛能带领他们解决一切问题……但如果把视角放到幸福岛这个层面上,其实教父也就是那样。 在教父所不知道的地方,下城区的人已经开始崇拜“教父”了。 “我明明连‘王’都算不上,至多只能算是自立为王的乡下领主……可甚至有人将教父视为神明。这绝对已经能称得上是捧杀了。 “绞杀已经足够理性了,可他还是不自觉的被教父的魅力所感染。 “我对他所放出来的那些话,其实和教会、公司画的饼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同样都是贩卖梦想,可绞杀就是愿意吃我这一套……他不仅吃了、而且还自我催眠为没吃。 “这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预兆。因为他们对我的追随已经开始逐渐失去理性了。” 罗素低声解释着。 绞杀可是走过了沉思之道的法师,那么下城区的其他人呢? 他们会不会更加迷信教父?会不会自以为自己有了教父,就能战胜上城区了?就连精灵和巨龙都不在话下? 那样的话,他们所追寻的根本不是教父跟他们贩卖的“平等”的世界、而是让自己比其他人更加“平等”的未来。 罗素不禁后怕。幸好绞杀足够谨慎,在宣扬教父的功绩之前打算彻底调查一轮…… 也幸好罗素自己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可以用第三方的身份向绞杀去打听一下他对教父的看法……因为这些话,是绞杀绝对不会对教父说的。他自己永远也问不出来这样的实话。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就会让下城区的人开始剧烈膨胀…… 凡人一旦突然接近了大人物,成为了某个强大组织的一员、就会自认为自己也成为了同样的大人物。 他们要是将教父视为“神明”,组织的性质就改变了。 既然有了神明,自然也就有了解读神明旨意的“祭司”。那么就一定会有人打着他的名头做自己的事……教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足、也不可能约束所有人都不能为自己的利益而行动。 人们追求教父,正是因为教父能给他们别人给不了的——他们并非只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而是为了货真价实的利益。一旦教父开始约束他们的行为、让他们放弃到手的利益,用更高的视角去跟他们谈论理想,那么他和上城区的那些公司、跟赛博教会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还好它影响的人不多,只有麦芽酒和绞杀两人而已。 只是两个“信徒”的话,应该问题还不算大。 教父必须足够黑暗、足够狠辣。不然随着那些追随他的人处境被改善,他们的野心也会逐渐膨胀,教父早晚有一天会压不住这些人。但假如他的行事风格已经被固定,那么教父早晚会做出一些“罗素”所不愿做的事。 但为了防止“教父”这个身份所裹挟的势力,以后膨胀到教父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程度……罗素必须在这里先预埋一个伏笔,一个专门用来对抗教父势力的“侦探”。 这样的话,等侦探以后哪天突然跳出来、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侦探还会被绞杀所警惕……他的警惕又会成为对侦探能力的认可。 ——于是当天晚上,罗素就在梦界中抓住了绞杀。让他不要在外面宣扬这件事。 在那之后不久,绞杀又被终乡无情的踢了出去。 当罗素询问,为什么终老师对绞杀如此不客气的时候…… 终乡却告诉了罗素另外一件事: “因为那头狮子,已经快要离开这里了。” 重新变成枯瘦老人的终乡,一边锻造着自己的头颅、一边自言自语般的念叨着:“他不再是自己人了。” “他要前往更深的境界了吗?” 化身为教父的罗素当时如此询问道。 “不,”终乡答道,“是他要背离熔炉学派。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愤怒,已经变得越来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克制不住的贪婪、嫉妒与野心。 “最多再有两个月,最短可能只有半个月,他就要成为其他人的学徒咯。” 终乡的头在铁砧上念叨着。 再度从梦界醒来之后,罗素就第一时间找上了麦芽酒。 刚一醒来就看到教父无声无息坐在床头——麦芽酒一睁眼就顿时吓了一哆嗦。就像是开启了震动模式的手机一样,嗡的一声在被子里震动了一下。 麦芽酒连忙直起身子来,也不顾着被子从自己身上滑落、下意识的对着教父露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 而就睡在她身边的那位中年董事,顿时陷入到了更深的睡眠之中。 教父看到,麦芽酒的眉眼之中是掩盖不住的恐惧……还有些许松了口气的兴奋。 光是看着那笑容,教父就猜到了真相。 ——她不仅已经把罗素要的东西查出来了。 还多半是查到“卡玛尔瑟董事”是谁了。 在此之前,给她再大的胆子、也绝对想不到教父居然能出手杀死一位精灵董事。所以麦芽酒肯定只将“卡玛尔瑟董事”默认为某个小公司的董事。 而这也是教父故意的。 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提过这件事,就是因为绞杀和麦芽酒的性格不同。 绞杀足够多疑、又太迟钝,必须要直接了当的跟他说清楚、就算如此他也会自己反复调查才能相信这件事。 而麦芽酒聪慧又敏捷,格外擅长从言语的缝隙之中不声不响的榨出更多情报,同时她所控制的这家势力,已经能接触到精灵董事的这个层面、教父猜到了她可以查出来这件事。 于是教父故意没跟她说更多,而是让她自己去调查……毕竟唯有自己去查到的东西、才更容易说服自己。 教父温和的抚摸着麦芽酒的脸颊,将她睡到凌乱的发丝温柔的捋到耳后。 “看来,你已经查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他深蓝色的瞳孔宁静如湖水:“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是的,教父……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麦芽酒刚一开口,便发出了甜腻的声音。一夜安眠没有让她的喉咙丝毫干哑。麦芽酒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贴了过来。 与之前的表演不同——如今麦芽酒的崇拜与亲近之中多少沾了点真心实意。 大概是从百分之五上升到了百分之三十的程度。 “我知道您为什么想要我调查那件事了!” 见教父并没有躲开,于是她就这样不着痕迹的抱着教父的胳膊、迫不及待的分享着自己调查来的珍贵情报:“我查到了,之前被公司捕获的‘全熟’,就被人送到了‘根计划’的公司中! “根计划在研究一种能够通过‘游戏头盔’读取他人表层意识,并使用仪器钻入他人梦界的技术……我找人用无人机拍了照,全熟的头上就戴着这样的一个头盔! “天恩集团的董事长,她想要试图通过科技手段来入侵我们的梦界!” 第五十四章 教父从不动摇,大概 麦芽酒带来的,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回答。 对于董事会来说,他们想要提高对新生法师的控制力是非常合理的动机。 虽然对于这些经历过教法之战的精灵们来说,这些新生的法师们掌握的法术,弱小到完全无需在意的程度…… 但随着这一代的天生无码者开始出现,法师群体数量的增加、强度的增进已是未来的一种趋势。 公司什么都想控制。如同他们使用心灵防护芯片控制灵能者一样……如今法师变成了一种复兴的潮流,他们当然也会想要控制法师。 麦芽酒的情报也的确和现实情况对上了—— 当时要求罗素他们去捕获法师的,也正是想要强行吞并“根计划”的卡玛尔瑟。后来罗素捕获到的法师“全熟”,也的确被交给了这家公司……虽然在那时,他们的老板就已经跑路的跑路、嗝屁的嗝屁,但是公司本身是不会动的。考虑到董事长本身也有注资这家公司,肯定也有股东席位…… 在股权比董事长占比更高的三位创始人纷纷消失不见的情况下,这公司虽然从股权上还不属于天恩集团、但也可以直接视为天恩集团的分公司了。 卡玛尔瑟之死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折与风浪,恐怕是因为他那是自作主张——他自顾自的想要插手到董事长的计划中,因此他的死亡只能自己背负起责任、由他自己来复仇,而不能交予公司之手。 如此一来,神智重工接收尘隙的理由、似乎也不单纯是为了威胁他的父亲猴面鹰。 尘隙本身持有的技术也是有价值的……神智重工那边也同样需要提高对法师的控制力,毕竟哪座岛上没有法师呢。 ……不出意外的话,这的确也是乐园博士的遗留。 他那个给劣者戴上的头盔,好像就是基于这个技术制作的? 虽然功能上差距好像非常大,但基础原理是一样的。 都是戴上头盔之后就能读取表层意识。 目前幸福岛流行的游戏眼罩,其实是没有读取意识的能力的。 虽然戴上眼罩就可以进入虚拟世界,但它其实只是一个“显示器”,一个将意识部分抽离身体用的“自我暗示”工具。 它通过无线发信器接入义体接口,直接从芯片中读取意识数据;游戏所需要的所有演算全部从云端进行,之后再下载回来。之所以使用眼罩这种模式,而不是直接通过芯片输入到大脑中,是为了防止玩家对现实与虚拟产生错乱感。 或者说……戴上眼罩时必然会有的“不适感”,就是为了让玩家区分现实与虚拟。能够随时从中抽离出来,也不会因为在游戏中的受惊或是恐惧而让现实中的身体乱动。它的原理和机师将自己的意识从肉身抽离、跳入到机体中是一模一样的。 而至今为止,尚且没有能够便捷的读取表层意识的装置。 翠雀使用的跳入装置,是通过浸入特殊液体之中、使自身返回到胎中状态,完全消除对原本身体的控制,以此将百分之百的意识跳入到机兵中——想要使用机兵就必须使用这种强度的跳入装置。 乐园博士的发明,就是另外一种可能。 没有那么巧的,劣者刚失声、正好就有技术储备用于应对这种“因为心理原因而无法说话”的超冷门情况,还恰好就把这东西摆在手边而没有处理掉。甚至就连灰都没有多少,说明不久前还刚调试过或者使用过。 罗素推测,天恩集团应该是要那个技术来扫描梦境。它也有可能作为机师使用的一种新型跳入设备。 后者的可能性要稍微大一些。毕竟它自带一个即时生效的意识麦克风,显然是为了在团队作战或是什么情况下,能在意识已经跳出身体、在控制机兵或者机体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与肉身身边的人即时沟通而准备的。 ——但有一说一,这可不像是天恩集团的技术风格。倒是更像透特灵能与神智重工的风格……他们更喜欢使用机师来维持治安、而非是从监狱中提出来的犯人。 “至于英雄俱乐部……那边的调查进度不怎么高。因为我不知道哪些情报是有用的……您给出的方向过于宽广。” 麦芽酒没有讲述自己调查的辛苦,因为她知道这种话术对于教父来说是没有用的。 她直言自己无法调查出结果,是因为教父没有给出正确的指引—— 但教父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迁怒到她身上。 教父只是点了点头,赞同道:“的确如此,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的调查方向。为了防止我给你的认知反而对你造成了阻碍,所以我才没有说。 “不妨先说说……根据你的宽泛调查,从皇帝与天送的关系之中查到了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麦芽酒立刻答道。 “这个我知道,具体的呢?” “具体来说,就是‘天送’曾经想要追求‘皇帝’的女儿,他们从小时候就认识。但皇帝毫不犹豫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了他,并且叱骂他是‘幸福岛的叛徒’。” “叛徒?” 教父听到了让他有些感兴趣的关键词。 “是的哦……” 麦芽酒露出乖巧的笑容,像猫一般伸了个懒腰、抱着教父的手臂也不着痕迹的变得更紧了一些:“您想知道更多吗?” “转折太生硬了,麦芽酒。” 教父温声道:“你这个话题不该这个时候切过来,有点急了。先继续说他怎么背叛的。” 看着教父只是平静到近乎慈爱的注视着她,除此之外一点反应都没有,麦芽酒不着痕迹的啧了一声。 这种时候该关注话题是什么吗? 她现在可是刚睡醒,还没有起床穿衣服。旁边还睡着沉睡的另外一人…… 教父明明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出头,为何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波动、始终那样奇异的混杂着淡漠与宽容? 有些时候,麦芽酒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魅力变弱了。 还是说教父真的就那般冰冷而不懂爱为何物的怪物,除了任务与目标之外没有一点感情? 麦芽酒叹了口气,感觉有些扫兴。 她松开了教父的手臂,给自己提了一下被子侧身躺回去,用一种更为慵懒……或者说懒散的语气随口答道:“这部分就不好查了。您也知道,我没法查到岛外的部分。 “不过有一点我查到了……皇帝虽然并不算富裕,但他开设了一个私人奖学金的基金会。用于激励那些学习成绩好,却没有钱付大学学费的优秀学生。仅限于能够被天恩大学高分录取的优秀学生,在当年录取线内前三分之一。 “他一共资助了十一名学生。天送是其中之一。而在天送成为了神智重工所属的英雄之后,皇帝给这个奖学金加上了‘毕业之后优先进入天恩集团所属企业工作’的限制……所以我推测他们是在这里有矛盾。 “事实上,天送虽然是英雄俱乐部的人,但他在其中属于不怎么受欢迎的类型、也接不到什么代言单。只有‘光辉’女士和他的关系相对比较好……光辉也就是从属于赛纶董事长的那位英雄,她是赛博教会的主教、同时也是英雄俱乐部的会长。也正因如此,天送属于被打压的类型,目前的主要代言产品只有四家、每年收到的代言费只有三百多万,在英雄俱乐部里垫底,收入属于倒数第一。” 不知为何,麦芽酒感觉自己说出这话之后,教父那仿佛从不动容的表情却仿佛僵住了一瞬。 第五十五章 看他们挣钱比我亏钱还难受 听到这个数,罗素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之间,他有些出离的愤怒了—— 姑且不论“天送”他作为一个觉醒了灵能之后,再也没有去救援过普通人、也没有帮助过他人的商业英雄,怎么收入这么高的问题。 这个价格也根本就不对吧! 之前罗素刚出名的时候,也的确有不少代言单子发到他这边来。 但他们给的价格并没有让罗素动心。 不是罗素清高……是真没让他动心。 那些代言费的均价是二十万到四十万一年,其中超过三十万的企业、罗素查了查或多或少都有点大病。 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同时也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进行风险调查,罗素只接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家可乐,“鸟嘴可乐”的代言单子。 因为他自己真的爱喝这家可乐——在罗素能买到的可乐中,这家是甜味最淡,但是气最足的可乐,还有一种淡淡的柠檬香。所以当罗素拍广告的时候,他的赞美那是真心实意的。 可这家企业也就给了他一年二十万,其中还有四分之一以成本价换算成了自家产品作为抵资。 罗素去谈这个生意的时候,甚至都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想着给大家安利一下他喜欢的这个牌子。根本没想到居然能谈的这么高。 ——要是早知道这种代言费能轻松谈到一家一年七八十万,讲道理罗素是不可能这么矜持的。 他是正儿八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穷日子的,当年为了赚学费,他给人改枪改义体之类的违法的事都做过。 他当时拒绝,主要是因为钱没给够。 所以他听到英雄们在英雄俱乐部抱团的时候,罗素是不屑一顾的。 他当时心想,没邀请我也正好。他也懒得和那些人交互,什么互相提携热度之类的东西,太商业也太虚伪了。 但如今一看……原来只有自己拿到的价格才是不对的? 原来不抱团,竟然就会被那些公司们欺负?? 英雄俱乐部的价格,是他们内部的商务亲自去谈判签约的。对罗素来说这个太麻烦了,他也没那个精力去扯皮,虽然感觉上还有能谈的余地、但他也就随手签了。 ——但原来这个余地至少有两倍以上啊?! 罗素顿时就感觉这家卖可乐的也太可恶了……若不是家里存了那么多可乐,他都想换个牌子喝了。 而且那根本不是一家两家公司,是所有的公司都在按照20%左右的预算在给他估价。因为就连一个抬高价的人都没有,罗素就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公平的价格了。 当罗素拒绝了他们之后,甚至就连一个抬高价的人都没有。 如此默契的将牛奶倒入大海的行为…… 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罗素倒不是贪那个钱。 毕竟他的生活一点都不奢侈,花钱最多的地方就是买各种游戏设备和吃大餐。他目前的存款,打算再攒多一点、买最好的材料亲手给翠雀做一套更好的义体和碟板,作为对自己照顾的回报。 再或者就是给自己改造一下义手,把芯片抽换这种繁复的工作兼容到义体的功能里面。 但这些加起来也花不了多少钱。他对开公司、赚大钱更是没有什么兴趣……他要是有这个兴趣的话,他上辈子就不会去打工。以他的才能,想开公司那可太简单了。 罗素主要是觉得不公平,完全不公平。 ——凭什么他这个最当红的“偶像”、在平均年均牺牲率大于20%的特别执行部工作,冒着危险与恶魔战斗的真正的“英雄”……拿到的代言费比英雄俱乐部最被孤立、根本没有名气、也数年没有进行过英雄活动的纯粹商业英雄还要低那么多? 他一年工资加上奖金、还有自己的代言费,也就只有天送一半的收入。 如果不算奖金,罗素拼命一年的工资算上代言费也就只有八十万,勉强够“天送”收入的四分之一。 而天送是英雄俱乐部最被孤立的“外地人”,手头根本接不到什么好单子。 那些老牌英雄们,甚至公司都开起来了…… 这合理吗? 我还在嘲笑天送被孤立了,原来其实是我被孤立了吗? 罗素打定主意,之后等解决了这个事件、怎么也要去跟皇帝谈一谈。 他用不用是一说,有没有是另一说。 哪怕他把自己赚到的钱都捐出去,都捐给孤儿、病人和上不起学的孩子,也绝不能让那些黑公司挣了! 看着他们挣这份钱,比自己赔钱还让罗素难受。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绷不住了,但教父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他终究还是绷住了。 “天送的收入是英雄俱乐部里最低的吗?” 教父无意般的询问道:“那皇帝呢?” “确实是最低的,比第二要少接近一半。皇帝就是倒数第三的英雄……” 麦芽酒的记忆力很好,不需要看一眼本子也可以立刻回答:“皇帝的收入已经不再依托于代言了,因此他的收入看起来仿佛是下滑了……但即使如此,他去年的代言费也有六个牌子,收入大概是六百多万。 “当年皇帝最巅峰的时候,仅代言费一项,年收入就可以到接近四千万。而如今,他本身就是天恩电视台股权15%的大股东,同时还是天恩日报5.5%的股东。手头还有四家小公司,分别跨界到影视、音乐、游戏、周边生产,已经不再需要代言了。” 她知道教父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因为在她查出来之前也不知道,上城区的英雄们居然如此富裕。 教父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就是你说的,不够富裕?” 之前听说皇帝不够富裕还资助贫困学生的时候,罗素心中还挺感动的。 但听明白这个“不够富裕”是什么程度时,他顿时就感觉——您这未免也太抠了吧? 这就只赞助十几个? “不,他手头没钱是真的。” 麦芽酒立刻解释道:“皇帝好像把钱全都投入到那几家公司里了,不仅不富裕、还欠了不少债务,手头的流动资金非常少。他将一半多的流动资金都捐了出去……不知为何,没有用公司的账户开基金会,而是直接用的个人的钱,这个行为比较稀有。 “至于资金来源,皇帝是找自己信得过的某位董事借的钱……他无论赚多少钱、借了多少钱,基本上就全部投了回去。留给自己挥霍的只占不到收入的十分之一……而当存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他就会立刻再开一家公司。 “为了保持英雄身份的洁净性,这些公司在明面上并不属于他,而属于他的女儿冰水。他自身所拥有的资产可能也就是比那个新英雄‘群青’多一点。 “冰水目前是天恩报社的首席记者。前几天刚刚遭遇了刺杀,因大规模的恐慌而导致股价产生了震荡下降,到目前为止还在持续下降、已经大概蒸发了皇帝18%的财产。” “……也就是说,皇帝已经知道冰水遇刺了吗?” “他一定知道的。” 麦芽酒非常肯定的答道:“您可能不知道,在上城区,这些老板之间的小道消息,跑得可比新闻快多了。有一些东西新闻不会报道,但早就传遍了。就是通过这样的渠道。现在谁都知道冰水接手了一项麻烦的工作,可能得罪了神智重工……因此股价也是跌的飞快。” “那她遭遇袭击这件事,是否与天送有关?” “我觉得肯定是无关的。” 麦芽酒笑了笑:“天送毕竟还是要在幸福岛混的,他怎么可能敢于袭击皇帝的女儿? “皇帝当年可是活用英雄的特殊权限,杀了不少人的。” 第五十六章 共生关系 听到皇帝当年也杀了不少人的时候,其实罗素是怔了一下的。 毕竟皇帝是从属于他的舅舅道奇逊董事的英雄,而那只大橘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暴躁的人…… 或者说,道奇逊当时被选为董事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为他不够暴躁。 他是一个相当温和而灵活的人,在集团内有着难得的好声望。 与此同时,他的立场不够坚定、观点不够突出、思维不够敏锐,没有能力也没有欲望去改变现状……换一个世界的话,以道奇逊的特质,他或许能成为一名首相。 而在这个世界,他也同样握住了这至高的权力——他让精灵能够信任他,让他一同分享这世上至高的权柄。 这样一个温软的绵羊、手底下的“英雄”却居然是个铁血硬派? 麦芽酒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教父在想什么。 不等教父询问,她便很及时的给出了答复:“虽然皇帝背后的董事道奇逊,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但被他选中的皇帝却并非如此。 “皇帝从最开始就以行事激进闻名——他使用自己英雄的身份,采用酷烈手段当街击杀罪犯;他强硬的将民众所怨恨的小公司董事、当地恶霸处刑。 “有一次,有一伙歹徒突入电视台、强制他们播放自己的节目。目的是为了挟持民众,让天恩集团释放他们被抓捕起来的老大,声称如果不释放就每过一段时间直播击杀一位工作人员。而这时,皇帝突入了电视台、将歹徒直接击毙。随后,皇帝直接在混乱的电视台中、在镜头前对人们发布了‘不可纵容恶行’的演讲,号召人们不可接受绑架犯的条件、不要与他们进行妥协——遇到这种情况时,正是‘英雄’诞生之日。 “这也是他‘皇帝’称号的来源之一。因接受皇帝的号召而成为英雄的新生代英雄不在少数……虽然我们的立场相对,但我也确实觉得那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人。在他最为活跃的时候,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人们所崇拜——几乎每周都能上一次新闻,比如今流行的‘群青’还要火。” 麦芽酒说着,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毕竟永劫轮回里面的都是聪明人,很少会做绑架这种蠢事。他们甚至都在努力保持静默,做到最好也就像是麦芽酒一样,从未被任何记录登记、身份完全干干净净。 “……当然,人们一边感叹皇帝说的话的确在理。可真发生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依然也还是会遵从绑匪的命令。这也就是无知之幕那些蠢货什么都不懂却总能得手的原因。” 麦芽酒的言语之中满是毫不遮掩的厌弃。 无知之幕根本什么都不懂,就只是买到情报之后、去绑架富商的亲属,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大量资源。而他们永劫轮回费心费力、伪造身份,用自己的头脑与知识、冒着被发现是无码者的风险去欺诈,最后拿到的东西也不比无知之幕那边多。 在收益差不多的情况下,双方不同点也就只剩无知之幕任务失败之后的死伤概率比较大了——但无知之幕里面的人是压倒性的多,随便死也不会伤筋动骨。而她这边的可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在拥有知识与智慧的同时、还都是道德底线显著缺失的稀有人才,可不敢放任他们去死。 但无知之幕那边把事情搞大了之后,上城区派了劣者下来、那他们也还是一样要倒霉。 “原来如此……” 教父低声喃喃着:“道奇逊董事应该是故意的。 “看来他也不完全是个温顺的蠢货。” 教父冷笑道:“选皇帝作为自己手中的刀,就是为了让他做那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最终不好的名声会被皇帝滤掉,好名声则是属于他的……真是好算计。” ——干的好啊,老舅。 和教父脸上表现出来的阴冷相反,罗素心中却很是欣慰。 罗素之前还总觉得,道奇逊这性格实在太容易吃亏了。 哪怕他自己脾气好,不认为那是吃亏……但他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任何决策都是要负责的。他不和人争,事情落下了、做错了,锅可是他的。 总公司的董事不可能做一辈子,总是要退休的。他们有的是钱,活的时间必然比工作时间要长得多……等他们失去了这些临时的权力,昔日蓄势以待的那些锅就要自己飞过来了。 突出一个万锅归宗。 而有了皇帝之后,道奇逊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他那些没想到的、不愿去做的,自然也有皇帝愿意为了他去做。 皇帝做事可比道奇逊狠得多了——不仅狠得下心,而且下得去手。 和麦芽酒想的不同,皇帝他并非是一个纯粹的“英雄”。 在罗素这个位置上就可以看的很清楚了……皇帝从最开始,就是在给自己培养政治资本。 “英雄的义举”这种东西,不可能永远都被民众所追捧。因为民众总是短视的、利己的,当英雄的“利他”属性和民众的“利己”属性契合的时候,人们就会追捧英雄、崇拜英雄;但如果英雄因为知道了民众所不知道的事情,而去做人们所无法理解的事,人们反而会因为自己的利益被动摇而斥责这些英雄“多嘴”、“多事”。 正因如此,一个合格的英雄永远不可能只留下“善名”。 他的内心永远会呼唤着他,去做一些暂时不被人们所理解的事。或许之后人们会反应过来,他当年做了多么正确的事、还有可能对他忏悔……但那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人心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忏悔和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而皇帝所做的事,实在“太过正确”了。 那并非是顺着自己内心而去做的事,而是考量了民众希望他去做什么之后、再去做的“表演”。 就和皇帝后来所进行的“脱口秀”表演一样。他有着智慧,懂很多秘密,但脱口秀这种东西并不是说真话、敢说真话就完了……想要火爆,就只能选择性的说一部分真话来刺激观众,然后说出观众们最想听到的、自己却想不出来的那些道理,来迎合他们的观点。 而这些话,他们自己都未必信。 罗素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自己也同样是这样“表演出的英雄”。 在得知“英雄”这个名字在幸福岛意味着什么,又会承担什么样的风险时,他就始终在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要引起舆论冲突。 而等到皇帝培养起了足够的声望之后,他就无比顺畅的转职成为了幕后资本家、退居二线。 这也是他在为道奇逊挡锅的回报——他这个位置,本就是平民出身、又是老资格的偶像,他可不怕接锅。 很多锅砸在道奇逊身上,会把他砸的很是狼狈……而如果砸到皇帝身上,则只会给他增加热度。 道奇逊能选择皇帝这个人作为自己的“英雄”,正是他的政治智慧的体现。 从这点考虑,“英雄”似乎也并不只是白手套那么简单。也不光是为了干脏活……他和幕后的董事,属于一种合作共生的关系。 总公司的董事为英雄们提供担保,为他们扫清各个势力自上而下的压力;而英雄则负责说那些董事不敢说的话、做董事不敢做的事,作为一种互补共生。 正如天恩集团的董事会正在考虑推动“第七共识”,授予英雄更大的权力……那同时也是在将他们自己从巨龙的束缚之下逐渐解脱的过程。 董事会——或者说,精灵董事们,已经不再满足巨龙授予他们的权力。在这资源即将耗尽的前夕,终于忍不住开始行动了起来,谋求更高的权力……巨龙们先前不让精灵所接触的权力。 ——如果从这点入手的话。 那么“天送”的所作所为,就不可能是因他的私怨而起。 他真实的立场,才决定了这件越来越糊涂的事背后的真相。 于是罗素打定主意—— 今天就用群青的身份,去见见那位“天送”。 他能不着痕迹呼唤到的场外援助,基本上已经用尽了。接下来就该他自己出手了。 第五十七章 你说……联系谁? 从麦芽酒那边离开后,罗素从容的回到了自己家,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不得不说,也就是有鹿首像的法术,罗素才能用不同的身份,在短时间内出现在距离那么远的地方。 “你说,你要是能让我影分身的话会这样?” 罗素在心中念着:“你能不能自律行动啊,自律一点。” 神之容器也很委屈:“我毕竟只是个容器而已。就算你厨子做菜再快,电饭锅也得一锅一锅的出啊。” “真是没用啊,容器。” “讲道理,你也不敢把我放出去吧。” “把你放出去的话当然要牵狗链咯,而且要电击的那种。随时能把你收回来才行。” “说真的,我要生气了哦。” “你在生谁的气啊,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你还知道我们是同一个人啊?!” 罗素一边与自己的恶魔高强度拌嘴,一边前往了公司。 可以说非常解闷了。 其实罗素并没有感觉,神之容器被自己唤醒之后帮上了自己什么忙——最大的意义似乎就是帮罗素缓解了无聊,提供了一个VIP被喷位和VIP喷人位。 虽然罗素也的确可以挂机,退居二线看着神之容器用自己的身体表演、但他其实也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主要的问题就是,罗素与容器之间的扮演理论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反的。 罗素的扮演强调完美的复刻,在相似度上甚至可以超越本人;而容器则要演的更随意一些,甚至会做出一些明显不是原版的行为。 就比如说,在罗素扮演“理发师”这个角色时,他完全不会被麦芽酒所魅惑。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麦芽酒的魅力是超凡卓著的——罗素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本人会不会动心。 但唯独理发师是不会的……因为他深爱着摩根。他当年会当一名歌手,是为了能让摩根有钱上学;他接受手术被改造成小琉璃,也是为了摩根的安全。对于这样的理发师来说,就算他成为了“教父”、也绝不会被美色所魅惑。 容器却对罗素的理解不以为然。 他表示,人都是会变的。如果理发师从一位歌手、一位偶像、一位记者逐渐变成了下城区的统治者,他之前所重视的东西未必还会继续重视。因为他的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了,他过去所重视的一切、他生活的环境……甚至就连他所牵挂着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换言之,就是这样的教父已经恶堕了。和最开始获得的蓝歌鸲这个面具并不能视作同一个人。 教父的核心风格并非是智慧与算无遗策,而应该是“从容”和“无惧”。那么以教父那种完全掌握了他人的心灵、完美压制他人的野心的风格,他不应该会忌惮麦芽酒。他应该优雅的、从容不迫的吃下麦芽酒送来的糖衣,再将炮弹打回去才对。 因此从麦芽酒那边离开之后,罗素就一直在和容器争论当时应该如何扮演。 面具冷笑一声:“你承认吧,你就是抹不开面子。” “关面子什么事?你所说的那种推演,是基于你和我的认知与理解的。如果真的按照这样推演下去,可能这些面具最后都会变成‘另一个我’,也就失去角色之间的差异性了。” “你说错了。你当时无视了麦芽酒的勾引而没好意思下手,就是因为你本人影响了角色。真要是蓝歌鸲或者教父的话,都不该抵抗住那种魅惑,你只是在找理由而已……看来体验不足还是个问题。得让翠雀让你成长一下。” “关翠雀什么事?我们在讨论的是蓝歌鸲。” “噗。” “你笑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也是,如果你认清了自我,或许也就不会被麦芽酒魅惑了。导师的魅力显然是更强的。” “又关导师什么事?我觉得麦芽酒小姐的魅力是显而易见的。不戴眼镜的时候魅力也更是翻倍……” “你其实就是单纯的在和我抬杠吧?” 随着容器的最后一句吐槽,罗素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是的,你说的没错。 他在心里念道。 虽然容器说到一半的时候,罗素就感觉到容器不愧就是灵能本身,说的好像的确是比较有道理……但罗素唯独不想输给自己。 就算在其他人面前,罗素总是宽容待人、从不固执己见,但唯独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反而会苛刻数倍。 ——也正因如此,他当时才能把“另一个自己”从镜面中拉出来。 “早啊,群青。” 翠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往常一般打着招呼。 她看着罗素的表情,露出温和的笑容:“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 “有那么明显吗?” 罗素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讶异。 觉醒了“侦探”的面具之后,他应该不会因为疲劳而出现黑眼圈了才对。圣秩之力早就在他不知不觉间就将状态回满了。 “不是身体的状态,而是精神——” 翠雀笑眯眯的答道:“虽然你每天进门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但今天进门的时候笑容没有那么营业……要更真实一点。” “……咦?” 罗素有些吃惊:“你能看穿我的营业笑容吗?” 翠雀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三个能识破他演技的人。 翠雀无奈的笑了笑,左手撑在下巴上、微微歪头:“大概是和你相处比较熟了吧。 “你玩游戏的时候,吃到好吃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和你平时的笑容,根本就不一样。我想,只有接触比较少的人才会被你那种无害的笑容骗到吧。” “那也有可能,是我和任何人接触都比较少。” 罗素走近一些,仔细看了一眼翠雀:“你倒是没睡好呢。” “我是在担心你呀。” 翠雀没好气的说道:“我担心你也被炸弹给炸了。昨天冰水小姐和她的办公室分别遇袭,你可就在现场不远处。虽然你帮冰水小姐把东西收拾好了,但说不定会把问题也引到你这里来呢?” “我也是英雄,没关系的。” 罗素摆了摆手。 但翠雀却愣了一下,敏锐的捕捉到了细节:“也?” “袭击者可能是天送……他故意留下了证据,应该是想要找我谈一谈。” 按照天送的能力,他要真想的话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 罗素简单调查了一下天送的能力……和罗素不同,天送的能力是完全公开的。这也是对天送本身的一种制约——因为他的能力太危险了,甚至可以威胁到董事了。 他可以将自己用手接触到的炸弹,其爆炸的威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也就是将爆炸那个瞬间的炸弹直接传送过来。虽然距离比较近,但这种能力要比直接传送尚未爆炸的炸弹还要更强。就像是将手榴弹数到最后一秒再丢出、直接在空中炸开一样。 凭空发生的爆炸,没有任何提防的手段、也无法被反制。这种危险的灵能,如果是用执行部的觉醒装置合法觉醒,恐怕也被控制起来了……而他的灵能是天然觉醒的。 没有进入特别执行部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被神智重工要走了。 就像是罗素刚觉醒的时候,也被阿米鲁斯邀请去透特灵能工作过。但不知为何,阿米鲁斯的邀请并不强硬,在罗素拒绝了之后、还真就把他还给了天恩公司,这段时间也没有来找过他。 但罗素还记得呢,那次空艇上的绑架案大概率就是阿米鲁斯自导自演的。 那也是一场记忆窃盗案。 ……和冰水小姐调查的那个案件有些相似。 罗素也还记得,他说自己和小琉璃相熟。 但是小琉璃背后的控制者应该是无知之幕,而无知之幕的幕后黑手是桃源商行的托瓦图斯。 这两位分公司的董事,之间的私交恐怕是很好的。 再考虑到爆炸案…… 幸福岛上的爆炸案是很少的,因为不像是通神岛和崇光岛……幸福岛类似于桃源岛,上面是完全没有重工业与化工厂的。就连执行官使用的武器中都没有手榴弹这种配置。 ——也就是说,想要搞到炸弹、甚至得走进口渠道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能搞到炸弹本身就是一件很异常的事。最近十年,除了天送觉醒灵能的那次爆炸案之外,幸福岛上一共只发生了三起“预备爆炸案”,也就是托瓦图斯和劣者针锋相对的那三次。但因为劣者完成了“游戏”,于是爆炸就被阻止了。 昨天的那一起,就是近十年的第五次爆炸案。 如果天送想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留下“神智重工”的标签。毕竟那根本就不是导弹或者火箭弹之类的禁忌武器,仅仅只是爆炸物而已,没有不能摘掉标签的理由。 听完罗素的叙述,翠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劣者……” 她下意识的想要给劣者下命令。 但话一出口,她和罗素两人都愣了愣。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劣者今天并没有来上班。 但两人都没有询问“你知道劣者去哪了吗”这种问题。 翠雀只是顿了顿,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去联系一下托基法特董事。” 联系……谁? 罗素微微瞪大了眼睛。 ——托基法特,不应该是鹿首像继承的名字吗? 第五十八章 第二棵母树 因为精灵的名字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罗素最多也就只能分辨出“精灵风格”这一点、他自己也很容易记混。 但就在几天之前,罗素才刚从终乡那边听到这个名字。 罗素之前也忘记了它具体属于谁……直到终老师提及,他才回忆起这个名字属于“鹿首像”,他们巴别塔目前的首领。 她也曾是“袭名”的精灵董事们某一代的继承者。 但在继承仪式中却出现了问题——因被教会袭击而导致她缺失了一部分的属于托基法特的记忆、也因此托基法特本人的人格被破坏。 正因如此,她才能够维持自身原本属于“莉莉安”的人格……从而识破这是一个骗局。 ——她在接受传承之前,可从没听说这种传承会完全摧毁身体原主的人格。 如果精灵们事先就跟他们这些适格者提过这件事,那还可以说是一种互相选择……但事先没说,这就是一种欺骗。 当然,如果提了就找不到人了。继承仪式只能自愿参与,被绑架强行导入记忆是行不通的。 而能被精灵看上的“转生体”,本身就是极优秀的天才。 他们当然不可能有自愿把自己献祭给精灵们的想法。因为他们自己的未来也肯定是前途无量的,凭什么要把身体送出去? 之前罗素跟鹿首像闲聊的时候,就谈过这个问题。 根据鹿首像的说法,她在接受“知识传承”之前听到的说法是两方的人格会合二为一。作为身体原本的主人,他们原本的人格可以在记忆融合中占据相对主动的位置。 这部分其实很正常。 如果精灵真的完全不跟他们提这知识里面有先代的人格、或者宣称他们自己才是主导的话,这些继承者们反而会起疑——哪里有这么好的事?真就天上掉馅饼? 人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就不会相信无由来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了。 但精灵跟他们说的是,双方的人格会融合在一起……而这些少年天才一个个都是不服输的,对自己都有着卓绝的自信。虽然可能有些傲慢,但他们的确相信、就算人格融合自己也应当不会太落下风,至少还能保持自身存在。如果自己的人格真的会被那些巨量的记忆冲垮,也就说明自己不过如此。 当然,这部分其实是真的。 原本的转生仪式就是这样的……毕竟身体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的确具有主场优势。就算人格融合,他们也能占据主导。 就算他们再天才,如何调查、研究这个转生系统,最多也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然而这里却暗藏了一个陷阱。 为了保持袭名精灵的原人格能够最大化继承,在这个传承仪式中人为添加了一个破坏性程序。它会抑制原本人格的表达、使得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影像化”。在原主主动接受并消化了大部分的记忆,继承来到最后阶段、人格开始显化的时候,就会开始自动执行。 到了那时,原主的旧人格就会被完全抹消。 而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精灵,当然不会公布这个秘密。他们甚至可以继续扮演接受传承之前的自己,因为也在传承仪式中得到了原主人的完整记忆……他们甚至可以扮演着“宿主”的人格,来“亲自展示保持自我的可能性”,以此劝说其他的继承者接受继承仪式。 巴别塔持续刺杀精灵董事的举动,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是给予他们“新生”。 杀死董事的这个过程并不重要,最重要的一步反而是使他们重启。 鹿首像的技术能够将这一程序反转,使得精灵的人格反而被抑制、原本的记忆被“影像化”,最大程度的保留身体原主人的人格——而到目前为止,被巴别塔重启了的精灵董事们都没有暴露出“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个精灵了”的这个事实。 在他们经历传承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这是一个骗局。 就算他们自身也被精灵的权柄所腐化、因此不会和巴别塔合作,但至少绝不会与其他精灵董事说出这个事实。他们甚至都不会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的继承仪式出现了问题。 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击杀、或是自然死亡,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启,巴别塔的程序就可以逐渐唤醒“新一代的精灵董事”。 当那至高的八十四人逐渐被更迭到一定程度时,原本如铁板一块的精灵董事就会自然而然的分崩离析——他们不再具有相同的利益和立场,不再总是将视野投到千百年之后,不再如过去一样一成不变,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毫不畏死……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传承机制为何会出现错误,不敢赌下一次死亡时会不会同样失效。 就像是自己抹掉了先辈人格一样,后代也可能抹掉他们自己的人格。 他们会开始互相怀疑,不再相信其他的“同伴”。认为其他人都是从古代活到现在的人,只有自己才是“崭新”的。 如此一来,他们就从神明被降格为了“凡人”。 而只要是人,就有缺点、就可以被利用…… ——假如众神不允许巴别塔的存在,那么不如使得众神之间无法互相沟通、将众神一并拖下凡尘。 但事实上,鹿首像也无法解释其中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托基法特”缺席后,精灵们真就没有意识到有人叛逃了吗? 鹿首像自己也对此很是疑惑。 她确信“托基法特”的继承并没有成功……自己被写入了大约百分之七十的记忆,因此知晓了诸多秘密、也继承了属于那八十四人的命运。从继承结束之后,只要她还没有死去、新的托基法特就不会诞生……母树系统也不可能再度下载记忆。 甚至鹿首像的记忆都还在不断被“母树”系统备份中。 也就是说,精灵的“母树”系统只认可鹿首像一人是真正的托基法特。 而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解开了: 除了鹿首像之外,还存在一个假的托基法特。 虽然不知道他是继承了鹿首像没来得及继承的那三分之一记忆,亦或是就连那三分之一记忆都没有……罗素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属于原本的“托基法特”的人格,亦或只是单纯来冒名顶替的普通精灵…… 但他可以确信,这肯定是一位无法被母树系统识别、没有属于自己的备份和复制的“假托基法特”。 ——猴面鹰和尘隙的技术,都继承于乐园博士; ——尘隙是猴面鹰的独生子,之前研究的是入梦技术、目的是为了干涉梦界; ——尘隙之前被卡玛尔瑟威胁要购入股份却没有伤到他,如今他逃走到了通神岛、被神智重工控制了起来; ——猴面鹰并没有在那次绑架中死去,他还在为赛纶持续研究,尘隙是天恩集团控制猴面鹰的人质,但天恩集团最近却放走了这个人质; ——猴面鹰的研究涉及到将人类的意识转移到机械上来获得永生,但这个技术本身有着固有缺陷、无法被普及; ——神智重工在幸福岛上的分公司董事就是托基法特,一个不应该存在的精灵董事; ——这个托基法特是冒名顶替,因此并不具有精灵的意识上传与复制的能力; ——从属于托基法特的英雄“天送”,在试图使用爆炸威吓冰水退出调查、却没有伤到她,还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记号来让罗素联系他…… “……我懂了。” 罗素喃喃道:“他想要制造……第二颗母树。” 知道这个名字的瞬间,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用来。 如同补足了最后一枚拼图,一切都完整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绑架案的真相 “你亲眼见过这位托基法特董事吗?” 罗素认真的向翠雀询问道。 在那一瞬之间,翠雀就意识到了罗素的表情有些过于严肃—— 秉承着对罗素的信任,翠雀原本打算向托基法特董事拨出电话的动作便立刻终止。 她眉头紧皱,反问道: “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涉及到相当危险的秘密,你确定要听吗?” 罗素谨慎的询问道。 他始终没有把那些特别危险的情报告诉翠雀,这绝非是对翠雀不够信任。 恰恰相反,这是因为罗素太过了解、太过信任翠雀…… 罗素相信,就算自己真将翠雀卷入到麻烦中,她也一定不会怪责自己。 但暗中,她却会为这种矛盾与危险而感到头痛。 “那就算了吧。” 翠雀有些迟疑,但她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尽量提点不危险的,最好能让我明白他有什么问题。” 翠雀对自己的家人非常负责任,并且有着很深的爱。这种事牵扯甚大……等到痛苦完了,她最后还会因为她的那种正义感而背起这一切。 而且罗素和她的父亲赫尔曼的关系还很好。哪怕考虑到私交问题,罗素也不想把翠雀拖下水。 假如是劣者的话,罗素就可以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毕竟他的确无牵无挂……然而翠雀不行。 如果罗素和劣者这边出了事,比如说就像是现在……虽然劣者并没有被通缉、芯片没有被抹除,但只是在一夜之间、就没有人来找劣者帮忙、也没有人想要采访他了。原本给他安排的工作也是在一瞬间就消失了,甚至连网络上也差不到关于劣者的新闻了。 就像是一夜之间,劣者就消失了一样。 也就是不知道工资还会不会发给他……但就算真的会发,估计也没有奖金了。 虽然没有杀他,但他已经不存在了。 而且这都已经能算是董事会额外开恩了——属于多少考虑到翠雀与罗素的接受程度,为了不让两人心寒,所以在劣者失去价值之后,董事会也没有对劣者直接下手、而是选择了封杀他。 当然,反过来说……就算劣者叛逃去下城区,假如不犯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估计董事会也不会发出对他的通缉令。 他们宁可所有人都忘记劣者,就好像他从来都没存在过。不可能给劣者白送热度的。 因此,劣者可以掉头就走,直接叛逃到下城区也不用顾忌什么、更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假如是罗素,他叛逃了之后赛博教会和他的关系都不会切断、天使与主教依然是他的朋友,甚至教会都有可能直接把他接盘。 ——但翠雀不一样,翠雀是没法跑的。 她是真正的平民出身。她有着家庭,有着父母……有着自己生活长大的圈子,有着同学与朋友。 她尽量切断了和过去的联系,那并非是因为她太过无情、而是因为她不希望给朋友和同学们带来危险。 能用来威胁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她心中怀着对他人的爱,根本没法把她在乎的人全都带走。就算能带走,那样也毫无疑问等于是破坏了他们的生活。 如果有朝一日,她暴露了自己“知道的太多”这件事,恐怕就只能被灭口了。 在他们这个位置上,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定律。 ……但翠雀的这个要求,一时之间还真难到了罗素。 他该如何在不触及到禁忌的情况下,跟翠雀解释“这个托基法特是假的袭名精灵”这件事? “没法说吗?” 翠雀很贴心的问询道。 罗素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比喻: “同样是蓝歌鸲,但他更接近于教父而不是小琉璃。” “……我大概明白了。” 同时明白小琉璃和教父这两件事的翠雀立刻秒懂。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罗素心有戚戚焉,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我的建议是,尽量少与他接触。一旦出了事,可能他的整个社交圈都会彻查。” “我明白了……还好我和他也没有什么接触。” 虽然罗素跟翠雀说的很少,但翠雀因为太过聪明、也还是第一时间猜到了一部分的真相:“所以这件事是他做的?” “好消息是,这件事到不了巨龙的那种高度、也并不是总公司与总公司之间要开战,仅仅只是一位董事的私心……但坏消息是,就算我们明晰了一切也不好解决。” 罗素沉思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从某一个时刻开始,卡玛尔瑟和假托基法特同时开始对尘隙动手了? 那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猴面鹰的研究结束了。 或者是彻底完成了,或者是彻底失败了。总之就是后面不再需要他了…… 所以赛纶给了尘隙一大笔钱。这并非是她在投资尘隙目前研究的技术,而是为了猴面鹰的研究而给予他儿子一定的奖赏。毕竟在社会上,猴面鹰这个身份已经死了、他拿到钱也没有任何用处,他所做的一切研究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所以赛纶干脆就把钱直接打到了他儿子的账户上。 这一举动,就像是赛场上的发令枪。 关注着这个研究的其他董事们,立刻就意识到他们可以行动了。 所以卡玛尔瑟动手了……他比较严谨、也不是很急,因此没有派出从属于自己的英雄,而是派出了摩根这位杀手。 从罗素的判断来说,卡玛尔瑟想要的应该真是尘隙的技术。他的那个法术必须长久的停留在沙漏居区域,没法继续探索、也不方便在梦界中四处旅行或是移动,能够用外力干涉梦界、对他来说是一种机动性能的补足。 而那位假托基法特要更急一点,他更迫切的希望得到猴面鹰的技术、尘隙只是一个人质。 至于猴面鹰—— “我不认为,猴面鹰先生现在还活着。” 罗素叹了口气。有些悲观的推测道。 赛纶既然封禁了猴面鹰存在的消息,那就说明她不希望这个研究被公开。在研究完毕之后,猴面鹰想要保住自己的命,不说完全不可能……但至少也是相当困难。四舍五入大约也得是写个一千零一夜的程度。 “可如果猴面鹰已经被董事长灭口的话,那么托基法特董事绑架尘隙又有什么用呢?” 翠雀提出了一个疑问:“难道托基法特董事会想不到这件事吗?” 罗素也是眉头紧皱:“这也是我目前唯一想不通的事情。” 他已经找到了这件事的幕后凶手,就是那位假的托基法特董事。 他也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的动机……就是为了让不被母树系统接受的自己,能像是其他精灵一样死后重生、成为货真价实的精灵董事。 他敢于冒充精灵董事、而且能够无比精准的冒充着唯一缺失的托基法特董事,这说明他绝对认识鹿首像——大概率就是那次袭击事件中的幸存者; 而且,他应该知道鹿首像是巴别塔的人,所以不担心鹿首像站出来抢宣称; 与此同时,其他董事竟然也没有认出他不是真正的托基法特……这说明他在接受传承之前根本不是精灵,而且也在传承名单上。 根据之前鹿首像所说的情报,罗素已经大概在脑中复现出了真相: 这个“托基法特”应该也是当时托基法特这个名字的“候选者”之一。不同精灵的候选者是很多的,如果有很多的候选者,就要检测所谓的“亲和度”、也就是“托基法特”本人看中了哪个躯体。 显然,托基法特本人的意识想要成为一名黑长直美少女…… 于是最后,这个假托基法特没有竞争过鹿首像。在鹿首像被炸到只剩半截身体,并被巴别塔捡走之后……作为唯一幸存者的他,或者是接受了后半截的传承、或者就是用那个机器将自己转化成了精灵然后强行冒充。 是的,他必然是唯一幸存者。 就算原本不是,在转化成精灵之后也一定是了。 只有这个结果能说得通,为什么其他精灵董事根本没意识到托基法特的转化没有成功这件事:当时一群人进去了,然后其中一个人成为“托基法特”出来了。 那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虽然他的传承可能因为空袭而出现了些许问题……但其他人都死在了那场空难中,每个人的尸体都能找到,无论如何最后能成为托基法特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而他要做的,只是颠倒一下传承仪式和空袭的前后顺序。 继承托基法特之名并成为精灵之后,他就已经成为了董事。自然不会有人敢查验他的记忆——而且当时也没有那种技术。 最终,就连鹿首像,也成为了阵亡名单上的一人——当年巴别塔带走的鹿首像,可只有大约四分之一。她的四肢、胸腹的碎块都能找到,也大致能拼出来形象。那就不会有人怀疑“莉莉安其实没死”这件事,最多只会感叹她的头飞的真远。 托基法特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估计演技不比罗素差多少。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精灵…… 精灵董事之间并不接触,他们也根本不工作,平时都是各玩各的。 唯一能证明他不是托基法特的,也就是“命运”。 他只要能得知托基法特这个名字代表的命运,并且假装自己遵从命运行动、就不会被人怀疑。 一个无法被证伪的精灵董事。包括巨龙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怀疑他。 唯一能证明他是假货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因为真正的“托基法特”根本就没死,当然就无法被复活——那样才会惊动其他精灵,并要求巨龙检查母树系统。到了那时,鹿首像就要被抓出来了。所以罗素反而不能用这种最粗暴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需要用意识转移技术,来制造一个母树系统的“私服”、在自己死亡之后将自己复活。那样的话,他就彻底没有漏洞了,也就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精灵董事。 可他为什么确信,绑架尘隙是有用的? 翠雀突然抬起头来。 罗素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如果这件事和白雪小姐的死有关,为什么会是托基法特董事动手?” 翠雀喃喃道:“难道不是赛纶董事长把猴面鹰关起来的吗? “托基法特董事到底在怕什么?” “……我懂了。” 罗素深吸一口气,眼睛逐渐发出光芒:“我们都被误导了……他真正怕的东西,是被人发现那场绑架案的真相。” “真相?” “七年前,猴面鹰被绑架了。但是绑匪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什么东西。一般人认为,那是为了窃取他的记忆,才趁机把他抓了起来。但他也并非是被偷窃了记忆。 “绑匪其实在第三层,他在是通过这个行为,让‘猴面鹰’这个身份假死并隐藏起来——他的目的就是放那把火、‘杀死猴面鹰’本身。” 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么你怎么能相信,他绑架尘隙……就真的只是为了‘绑架’?” “这和七年前的绑架案根本就还是完全一样!” 翠雀脑中也是电光一闪,她脱口而出:“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尘隙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被他‘绑架’走……绑架本身就是这场绑架的意义! “而猴面鹰早就将自己的意识、用自己的技术录入到了技术程序上……借着尘隙为跳板逃走了!” 第六十章 属于罗素的必然性 “真是奇妙的案件。” 罗素感叹着。 刚当罗素从不同的方向进行调查的时候,得到的真相也是截然不同: 最开始,在翠雀进行了第一轮调查之后,她查出来了“猴面鹰”和“尘隙”的存在。 她最先得到了结论,认为猴面鹰并没有死、而是被赛纶董事长带走了。神智重工那边之所以派人来袭击冰水小姐,是为了惊动皇帝。 皇帝与董事会的关系很好、又相当能够保守他人的秘密,他当然知道那场绑架案的真相。于是他为了自己女儿的安全,就会去找猴面鹰——至于是帮他逃走、或者杀了他,再或者还会做什么,那就要根据皇帝的性格来判断了。 罗素和皇帝没有那么熟络,他只能判断到这一点、无法进一步确定皇帝究竟会做什么。 这是第一种真相。 之后,天恩日报的瞭望副社长告知了罗素一个秘密,那就是执行这件事的人是“天送”。他曾是被皇帝资助的优秀青年、算是皇帝的嫡系人才。但在他突然成为英雄之后,却被神智重工拐走了。 皇帝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在天送进入英雄俱乐部之后,也从没有给他好脸看。因此在天送跟皇帝说,他想要追求冰水小姐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了他一顿。 他这话基本上就否定了翠雀的推测……皇帝在这时的位置,就从一个默契的合作者变成了敌对者。 根据瞭望副社长的推测,这应该是一场混杂着私怨的报复。目的是通过袭击冰水,把皇帝拖下公司战争的泥潭之中。 而在罗素得知第二种真相之后不久,麦芽酒又基于自己的视角告知了罗素第三种解答: 尘隙所研究出来的技术,能够让公司干涉梦界,神智重工想要得到的就是这项技术;而她同时认为,天送不可能敢得罪皇帝。因为他没法跑路,而皇帝其实并不是个老好人——他杀人如麻。 甚至麦芽酒调查出来的,能够否定第三重真相的情报也同样有问题——因为罗素没有让她去调查猴面鹰的那件事。她根本就不知道七年前的那场绑架案有什么问题。 因此麦芽酒的推测中,缺失了“尘隙还有一个父亲”这一点。 换言之……翠雀最初的推测,反而可以过来驳斥麦芽酒的推论是错误的。 这三个人基于自己不同的立场,调查了同一件事。 根据他们不同的、先入为主的认知,加上亲自调查出来的资料……分别总结出来了三种可能性。 最神奇的是,这三重真相,无论哪个单独拿出来都能说得通。 假如罗素真就停止到某一重真相,他也只会坚信自己看到的是正确的。 但每个新真相,却又补足了一部分细节,恰好能够用于反驳另一个真相。 ——就像是剪刀包袱锤一样的克制关系。 每个真相似乎都是正确的,但同时又都是错误的。 这让罗素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困惑……他越是调查,就越是感觉迷茫。他所知道的一切事都开始互相矛盾,每一种可能性都必须忽视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要素才能够成立。 直到如今。 在罗素意识到了“真相的真相”之后,他才明白……这三种推测其实都是正确的。 尘隙的研究的确是用来入侵梦界的;天送的确和皇帝有旧怨;皇帝也的确是那样杀人如麻的狠人; 尘隙的确是跑路去了通神岛;猴面鹰也的确被董事长控制了起来;天送也的确在执行托基法特董事的命令。 因为这些都是“真相的一部分”。 每个人调查出来的情报都是真的。 只是紧随其后的推论,却总是因为自己缺失了某种视角而发生了冲突。 因为最重要的一片拼图,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接触到。只有认识鹿首像的罗素才能得到——这个托基法特董事是假货。 一旦知道了这个情报,前面的一切都可以被解释了。 “这根本就不是神智重工的决策,而是托基法特董事的个人意志。” 罗素深吸了一口气,向翠雀解释着:“这里就是‘线头’。一旦找到了线头,就连猫都能将线团拆开。 “他渴求着猴面鹰的技术,因此才‘绑架’了尘隙……这是他最初的动机。” 他绑架尘隙得到“入侵梦界技术”的这件事,是他用来说服神智重工的其他董事的借口。 “猴面鹰的确被董事长控制了起来。他研究的也的确是能够将人的意识传入机械的技术……他通过这一技术,将自己的备份交到了自己儿子手中。所以尘隙才需要逃离幸福岛。” 那也就是……摩根遇害那件事的原因。 在猴面鹰的研究结束之后,尘隙已经不再作为人质而存在了。 “——卡玛尔瑟才是真正渴求得到尘隙技术的唯一一个人。 “他为了能够入股尘隙的公司‘根计划’,甚至不惜将其余两位创始人都击杀。他会作出这样的事,是因为他早就和尘隙已经谈好了,尘隙也愿意接受他的入股。” “但后来尘隙翻脸了,对吧。” 翠雀点了点头,想起了那件事。 为了购入股份而将其余两人全部杀死,但最终尘隙却突然不认账了……并且申请了神智重工的庇护,逃到了通神岛。 尘隙为了让自己的逃离变得合理,他举报了卡玛尔瑟董事的谋杀行为。 ——那也正是摩根被灭口的原因。 “但实际上,尘隙在那之前就与托基法特董事达成了合作。托基法特希望得到猴面鹰的技术,而猴面鹰本身已经化为程序逃到了尘隙手中……为了让他的父亲能够顺利逃离、尘隙答应了托基法特董事,希望陪他演这场戏。 “这也的确算是一场公司战争。因为双方是卡玛尔瑟与托基法特这两位董事……只是这两方都没有得到自己所在的总公司的支持。 “而在那之后,他们发现了白雪小姐正在调查七年前的那场绑架案。 “那场明面上是绑架,但实际上是为了将猴面鹰隐藏起来的计划……尘隙和托基法特的计划,肯定是在他得到了‘猴面鹰’程序之后开始的。这个计划的灵感,正是这场‘虚假的’绑架案。 “为了防止白雪小姐调查出那场绑架案的真相,所以他们杀死了白雪小姐。 “偏偏就在这时,冰水小姐通过调查下城区的直播,攒够了成为首席的声望。在那之前,原本继承首席的应该是另一人才对。” “我懂了……” 翠雀微微睁大了双眼:“我们之前认为的顺序反了! “不是冰水她先进行了调查,然后白雪小姐才被人谋害、跳楼‘自杀’……而是白雪小姐被人杀死的时候,恰好冰水小姐已经完成了下城区的调查!” “是的,他们不希望把皇帝卷进来。冰水小姐和白雪小姐的分量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的计划在这时出现了第一个漏洞。” 罗素说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 冰水为什么能够在那天晚上发起下城区的直播? 那是他为了洗白下城区犯罪组织,而与麦芽酒指定的计划。 将不好控制的人送上战场,让天使杀掉——这个过程需要有人来记录,证明下城区已经“无害化”了。 而这是为了将下城区混乱割据的原始部族升级到封建时代,衍化出在黑暗世界中的秩序…… 但这件事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恰好选定了那天做,是为了给自己刺杀卡玛尔瑟董事的行为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也就是说,罗素自己也是引发了当前局势的黑手之一。 但罗素当时的计划,也巧合无比的破坏了托基法特董事完美无缺的计划。 继续往前追溯的话……还可以追溯到他们抓捕全熟那件事。 虽然托基法特的计划出现了问题是一种巧合,但如果用更广的视角去看、那同时也是一种必然……从头到尾,每一个环节都是必然的。 只要罗素存在,就一定会出现如今的这种局面。 “我原本以为,我只是来帮忙的。” 罗素苦笑着,叹了口气:“原来从最开始,我就已经卷入其中了……” 第六十一章 舞台上的小丑 按照托基法特原本的计划,另一位继承首席记者的人没有任何的后台,只要稍做威胁就可以彻底制止这项调查。 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把她杀了灭口……就连赛纶董事长,都不会意识到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但冰水却不能这样简单的处理。 她认识群青,父亲还是皇帝。直接与两位英雄相关的她,同时还是皇帝所有公司名义上的董事长——她如果出了什么事,皇帝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群青与皇帝的疑惑。 在这两人的保护之下,托基法特董事没法随心所欲的将冰水化为棋子。 于是这个计划,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BUG。 从这时开始,之后的计划都是临时起意。 “昨天袭击冰水小姐的那辆重型卡车、还有那些正在卸货的货车的情况调查出来了吗?” 罗素向翠雀确认着情况。 翠雀点了点头:“我正要跟你说。 “和你预测的一样,那些正在卸货而堵住了路的货车,都是神智重工下属公司的货车司机。他们接到了匿名甲方的任务,说从那里卸货就行了,其他的一概不知。因为神智重工那边的分公司前来要人……所以我们就只能把人给放了。 “而那辆重型卡车的机师,至今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像是他并不生存在幸福岛上一样。而在我准备进行深度调查的时候,皇帝先生突然来找我,说他已经大致定位到凶手了……剩下的就让我不用管了。” 她叹了口气,身后蓬松的尾巴慢慢摇了摇:“感觉皇帝先生可能要使用私刑了。” “自己的女儿什么都没做,就要被人用泥头车谋杀,谁都要火的。” 罗素摇了摇头:“更不用说,冰水小姐现在是直播了下城区战争的英雄记者,本人更是个性格温柔的美少女。白雪小姐也是很有人气的……这件事就算公布给媒体,公众也只会说皇帝先生杀得好。” 如果没有这项意外,这阴谋恐怕就被完全埋葬在了历史之中。 等到猴面鹰的技术被完全实现,托基法特那制造第二颗“私人母树”的计划成功之后……他就能够彻底洗白、成为真正的精灵董事! 假如他看起来像一位精灵董事,能力上也像一位精灵董事,出身完全符合精灵董事的选择标准,同时也能像是精灵董事一样在死后复活,遵守着精灵董事们的“命运”,并且没有真正的继承者出来证明他不是——那么毫无疑问,他就是真正的精灵董事。 ……不得不说,这位“托基法特”的确能称得上是绝世的天才。 作为短生种的人类、在十几岁的少年时期,在没有被精灵意志选中的情况下,当机立断选择窃取了传承和身份,自行觉醒成为了精灵。并且在那之后,他还完美的扮演着“托基法特”、扮演了足足一百多年也没有露出破绽。 在那一百年之后,他还在人生的青年阶段的时候,就找到了能够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精灵董事的方法。 还是在一位董事长的眼皮子底下窃取了技术,从容不迫的做到这一切。 如果没有罗素的干涉,他甚至能够完美骗过剩余的八十三人。成功让自己这位没有被选中的“失败者”,彻底代替八十四人的其中一支、永久的传承下去。 自此,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不是托基法特。 至于尘隙和猴面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会在利用之后被他灭口。就算那时罗素开始介入这件事,最终调查完了也只会感到一头雾水,因为秘密都已经被埋葬了。 ——虽然罗素没有与这位托基法特见过,但的确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耍的团团转。 就像是盲人摸象一般,罗素找到的每个帮手都摸到了大象的一部分、就坚定的认为自己摸到的东西就是大象。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罗素的水平还挺高——他完美的吃下了“托基法特”董事布置的三重迷魂阵,想必普通人恐怕吃下一重就被挡走了吧。 毕竟唯有自己亲自调查出来的东西,才能被自己坚信。 结果,每个人都认真的调查和思考,每个人都认真的发出了推论。但这些声音却互相混杂在了一起,让罗素产生了更大的困惑。 罗素甚至自己就在用这个原则去扮演“教父”和“侦探”,来欺骗他人……但就连他自己,也被同样的道理所迷惑。 “就算深刻的明白了某个道理,也不代表能够做到啊……” 罗素无奈的叹了口气,向前伸出胳膊、趴在了桌子上。 坐在对面的翠雀看着罗素一下子变得懒洋洋的,忍不住伸出手来摸着他的头发和耳朵。 “怎么,不打算继续调查了吗?” “已经调查到头了啊。” 罗素把头闷在自己的胳膊里,头也不抬的嘟哝着:“托基法特根本不敢动冰水,他怕皇帝追查到死。靠着泥头车吓到了冰水小姐,又用天送爆破掉了所有资料,七年前的这场绑架案的调查就已经终止了。 “而另外一边,尘隙已经带着猴面鹰程序抵达了通神岛。尘隙在明面上是神智重工的董事亲自招揽的人才,我总不能跨岛执法,以莫须有的罪名再把人抓回来吧。 “反正真相已经在我心中了,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而且,托基法特董事是不能杀的。 现在一旦把他杀了,就等于是把鹿首像给出卖了——如果巨龙开始检查母树系统,就可能发现鹿首像的所在位置。从这点来说,托基法特反而可以成为巴别塔最忠诚的盟友,因为他们互相都攥着能将对方彻底毁灭的把柄。 “……等等?” 罗素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把脑袋抬起来:“皇帝有没有说,他调查出来那个人是谁?” “具体的没说,但他说了是内部事务、还说了旧怨……我之前不太明白,但听完你说的这些之后,我想他查出来的应该是‘天送’。” ……糟了。 “皇帝被人误导了!” 罗素刷的一下从桌子上坐了起来:“天送是被托基法特推出来顶刀的……也不对,如果是托基法特的话不会做这种事。” 他巴不得让所有人把这件事忘掉。 更不用说,一旦天送这位“英雄”被另外一位英雄杀掉的话,这个事一定会上热搜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还隐藏着一方! 那个泥头车所属的机师! 他背后的人也识破了托基法特的一部分阴谋……但他却反而希望将局势搅浑,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就像是在双方已经准备偃旗息鼓之时、窜出来一个嚷嚷着挑事的人,想要让幸福岛和通神岛彻底开战。 他知道皇帝和天送有矛盾,知道皇帝非常疼爱他这个女儿,甚至要知道托基法特董事为什么必须保持安静、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还能雇佣到不在幸福岛上的机师,彻底抹除他存在的记录; 并且能匿名联系直属神智重工这种“分公司”级别的货车司机,用这种方式来嫁祸给神智重工…… 怪不得那场爆炸和车祸的时间几乎同步。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的话,他们只会认为这是有人在“销毁证据”;但加上车祸的话,那场爆炸的性质就变成了“谋杀未遂”。 罗素只能想到一个人。 能够办到这一切的人……也是唯一有动机去做这件事的人。 【——我们是公正之神的代行者,舞台上的小丑,装在壳子里的人】 罗素突然想到了,小琉璃那次事件中、那个爆炸面具上面的介绍,属于无知之幕的自我介绍。 他又想到了,在麦芽酒和绞杀与自己共同商议的“地下家族”计划之中,也同样没有他的参与。 现在看来,无知之幕的首领——他从不打算放弃“无知之幕”这个犯罪组织,加入到教父的“家族化”计划中。 因为他渴求的从来都不是秩序,哪怕只是黑暗的秩序。 他渴求的是混乱……将一切推平、毁灭的混乱。 “托瓦图斯……” 罗素喃喃着:“原来是你。 “我还以为在劣者不再愤怒之后,你就放弃了与他争斗、从此偃旗息鼓……” 或者说—— 他就是想要看这个罪恶的世界熊熊燃烧。 ……既然噤声的劣者,已经无法再让托瓦图斯兴奋起来了。 “于是你的新目标……就变成了教父吗?” 罗素的目光骤然间转变了。 瞳孔收缩,变为竖瞳——那是属于猫科动物的杀意。 他的瞳孔之中燃起白色的火光,但随后它跃动了一下化为湛蓝色。 如同双足浸没在水中一般,属于摩根这位“杀手”的杀意、在这八月的烈日之下席卷而出,在办公室中晕开。 就连在门外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我奉陪。” 远方黑发红眼的少年,似乎若有所察。 他抿了一口如血般的红酒,亦或干脆就是某人的血,露出灿烂的笑容。 在他身后,身材高挑的秘书温声道:“您今天好像很高兴。” “嗯,我确实很高兴。”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将身体往后仰,枕在了身后秘书的胸口上。 他随口道:“今天公司所有人加一个月工资当奖金,作为庆贺吧。” “……会不会有些太多了?” “无所谓,我高兴就好。” 少年眯着眼睛,自顾自的说道。 第六十二章 我给她面子 既然托瓦图斯入场了,那么罗素的计划就要改变了。 之前他不想让翠雀联系托基法特,是因为天送就是被托基法特那边丢出来的背锅的棋子,一旦触及到天送、就会引起托基法特的警惕。 这也就是“英雄”要被消耗掉的时刻。 假如罗素不加以干涉的话,大约再过上几天、他就能听到天送因为“私德败坏”而被人曝光出他以前的黑料,然后几个热搜打下来、他就变得臭名远扬。 等到舆论酿造出了烈酒……在群情激奋之下,托基法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跟天恩日报说自己要放弃“天送”。 天送背后的董事一旦选择放弃了他,那么媒体就可以出手了。眨眼之间天送就会变得人人喊打,没有人会再将他视为英雄,之前天送靠着英雄之名行的方便事、全部都会成为清算时的铁罪。 他甚至全然不必为自己辩护。 在昔日那些被媒体所记录的铁证之下,天送不需要做任何辩解、也无需经过任何审判,就可以直接被放逐到陆地上。 ——因为这叫“众望所归”。就算巨龙也不会加以驳斥。 “英雄”这个职称便是做这个用的。 从天空时代开始,精灵们一直在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将“英雄”这个词污名化、商业化。当人们想到“英雄”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名与利、是偶像与翻车,那么人群之中就很难再有人持有那种号召力了。 一旦某人的影响力到了一定程度,就一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怎么,你想要成为“英雄”? 到了那时,人们自然会做恍然大悟状,四散逃离。 而与此同时,精灵们会通过英雄去做那些他们想要做、却不敢做的事。 因为在明面上,英雄和这些董事是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 假如层级稍微高一些的话,才能清楚的知道这些英雄的背后分别都是谁。 正因为其中有舆论作用这一个步骤在内、而在得到结果都是在舆论发酵之后,于是人们就自顾自的以为这些英雄的成名与废弃都有自己的一份力量参与其中,最终自然会有一种掌握了莫大权力的满足感。 ——但其实无论是英雄的成名还是废弃,和这些舆论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成名,是因为董事要依靠他们的力量来做什么事、或者来背什么锅。 英雄的待遇如此之好、甚至好到过头了,就是为了让人们妒忌的。 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完美无暇的圣人是不存在的。 只是通过选择性的曝光,让这些“英雄”做的好事和坏事分别曝光出来——如果只报道好的,那他就成了偶像;如果只报道坏的,他就成了罪人。 这从来都不是舆论决定的结果,更不是民众的力量。 这是属于媒体的权力。而这权柄更是被握持于总公司的董事会之中。 原本托基法特那个假董事,他和天送的立场都是模糊的。 说是敌人吧,罗素又不可能真的杀了他;说是盟友吧,他们甚至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自从干掉了卡玛尔瑟,罗素现在面对董事会最高层捅出来的篓子时、第一反应已经变成了“能不能找个机会让坏日杀了他”。每次发现这个人不能杀或者不好杀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叹息一声。 罗素和托基法特之间没有任何的情谊可言,双方如果知道对方的存在、都会恨不得把对面干掉,却又是忌惮着什么而不敢出手;他们之间也有着相似的立场,会被同一件事毁灭,因此在大方向上甚至还必须互相掩护;但假如真的有机会能杀了对方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手;在此之前,他们都希望隐藏自己的存在和缺点,而将对方暴露出来、尽可能的削弱对方的实力…… 这种感觉,大致算不上是“宿敌”这种充满少年风格的称呼。 倒是可以用冠之以更具铜臭味的称呼……比如说“友商”。 如今托瓦图斯这个想要掀桌子的人入场了,就是必须和友商开个碰头会的时候了。 不然的话,如果不够团结、真被托瓦图斯这个乐子人把桌子掀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吃瘪……打的反而会更激烈。 于是罗素就让翠雀再度拨通了托基法特的电话。 但与她最开始想的不一样。 罗素并没有让翠雀通过托基法特来联系“天送”。 他直接约了托基法特董事见面。 想要约见一位总公司的董事,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但好在罗素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你就说,阿米鲁斯有事找你。” 罗素如此答道:“派出罗素去见你。” ——他要准备开始借力打力了。 毕竟无论如何,他名义上都还是那个阿米鲁斯董事授出的“英雄”。 结果也和罗素预料的一样。 在罗素报上了“阿米鲁斯”之名后,他的约见非常顺利。甚至能让托基法特推掉一部分事务,改换了之前的行程表、直接就在当天下午见面——虽然罗素也不知道,这种人平时具体还能有什么事务。 在那途中,罗素在中午的时候回了一趟下城区。 劣者仍然在跟着绞杀……主要是以他在下城区的仇恨,如果不跟着绞杀、依靠绞杀的面子果实保护的话,指不定哪天出门就被人狙死了。 以前从来不需要考虑的安全问题,如今却成为了劣者最大的问题。 面对教父的询问,绞杀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复—— “托瓦图斯那个家伙,的确好久没看见他了。连带着无知之幕的活动也变得不活跃了。” “他们同意加入家族了吗?” “只能说,不反对。他们还是给了我们面子的。” 绞杀严谨的说道。 而劣者就安静的站在绞杀身后,如同沉默的影子一般。 昏暗的灯光之下,白狮子坐在教父面前,发出沉闷而带有些许回音的低沉声音:“但我看不到他们的诚意……他们的义体人部队,根本没有加入。来的都是一些废物。” “是不是在我们商谈将组织改为‘家族’,让佣兵平台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罗素提出更精确的问询。 而绞杀也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对。不过之前送人头的那次事件,他们倒也没少出人。” 他说的,就是被冰水拍到的“天使全歼地下犯罪组织”的那次。 几方组织纷纷将自己麾下控制力弱的兵力全都派出去,连带着把那些更小的组织也裹挟了进去——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出了几千人,你们只来十几个人这行吗?肯定不行啊。 ——那么我们只有二十多个怎么办? ——那就全来啊。 于是这一仗打完之后,下城区再也没有能威胁到无知之幕、永劫轮回和白狮组的其他组织了。正因如此,“家族”的成立才会如此顺利……因为在无码者看来,这其实就是永劫轮回打头、吞并了白狮组之后成立的新组织,而且无知之幕似乎也不反对这个组织的成立。 正因如此,同时作为永劫轮回和白狮组二号人物的教父,才被视为下城区实际意义上的统治者。 如今,这位实质上的统治者,就在白狮组的地下室中轻描淡写的给出了新的命令: “等麦芽酒回来之后跟她说一下,无知之幕背叛了下城区,托瓦图斯回归了公司阵营……去调查、监视所有从属于无知之幕、或者被无知之幕间接控制的势力。‘家族’成立之后的第一个大事件就要发生了,就说是教父说的。” “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我跟她说,性质就变了。好像是我要强迫她去做什么事一样……我们下城区,强调个人的自由。” 教父慢条斯理的说道。 绞杀讽刺的说道:“我去跟她说,她就很自由了吗?她难道能拒绝你吗?” “当然,因为她拒绝的是你。我给了她拒绝的可能性——能够选择不去做什么,这就是自由。驳斥教父的命令和驳斥绞杀传达的命令,性质与带来的后果是截然不同的……麦芽酒这个人,她看起来仿佛能为了利益而什么都去做、但她本质上是个骄傲到近乎傲慢的人。既然她要面子,我就给她面子。 “如果她选择去做,也不是因为我的逼迫、而是在她思考之后认为需要这样做。我尊重了她的人格,这样一来,她才能老老实实给我工作。” “……你这语气,越来越像那些讨人厌的精灵董事了。” 绞杀的目光满是厌恶:“把人当做棋子什么的……” “你不也想要掌握这样的权力吗?” 教父平缓的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面对教父的言语,绞杀沉默了下来。 而教父语气温和的说道:“是的,我也正在努力学习。 “争取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学到更深的精髓。” 第六十三章 灵能:空洞无声 在罗素和绞杀谈话的时候,劣者就那样一声不吭的站在绞杀身后,就像是个单薄的影子一般。 劣者那披在外面的黑色长风衣,与他那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反衬。 完全沉默下来的劣者,与之前那种暴躁而冷漠的气质迥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他看起来就像是“稚嫩一些的卡玛尔瑟”,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空虚而单薄的鬼影。 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会在破落闹鬼的歌剧院出现,孤身一人站在舞台中间,对着后面空荡荡的舞台指挥着的男人一样。像是那种站在幽灵与人类之间分割线上的人。 虽然从乐园博士那边得到了能够直接读取脑波来说话的科技,但劣者对这种涉及意识交互的技术相当不信任。 如非必要,他不会戴上那种东西。 但随着罗素和绞杀讨论起托瓦图斯以及无知之幕,劣者却像是逐渐活过来了一样…… 要说的话,就像是从黑白色的线稿变成了黑白色的漫画正稿。 尽管同样是黑白色的……但后者却像是画龙点睛一般,仿佛真实存在着、固定于画面的另一端。 罗素瞥了一眼劣者,却没有直接与他对话。 他只是继续对绞杀说着:“你还记得托瓦图斯那家伙,第一次见到我时说了什么吧。” “……啊,我记得。” 绞杀说到这里,面色顿时变得阴沉了起来。 他绝不会忘记那时托瓦图斯所说的话。 在当时绞杀已经站出来,声称理发师是他的人之后……托瓦图斯完全不给他面子,直截了当便说出“绞杀容不下你”、“愤怒之道对你太过狭隘”、“下城区的那些渣滓理解不了你的思想”这种话。 绞杀当时的愤怒,就像是紧握着的一管牙膏……他若是稍控不住力,就要一股脑的被挤出来。 ……那并非是被污蔑的愤怒。 恰恰相反。 因为托瓦图斯说的话是真实的。实话才最能触痛人的心。 最终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容不下理发师的。他们之间的地位,连一个月都不到便是倒置了过来。 并非是想要否认教父的才能和计划。 恰恰相反,绞杀无比认可教父的能力……正因如此,那货真价实的嫉妒才会源源不断的涌出。 教父缓缓开口道:“他当时说,‘如果你诞生在上城区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站出来大大方方与你为敌了。’ “他表示,如果自己利用公司的力量围剿我、我是根本活不了多久的。与此同时,他也不想放水……考虑到我的能力无法弥补我们之间资源的差距,所以他希望我能在上城区、然后他来反抗我。 “托瓦图斯认为,这样才算公平。 “那么,他先是遵从了我之前的计划,大幅削弱了无知之幕;随后又不否认我的权威,就眼睁睁看着我拿到了下城区的权限……可以说他甚至是在帮我的。” 之前的卡玛尔瑟之死,与托瓦图斯多少是有点关系的。 摩根能够成功复仇,也与托瓦图斯的收留与帮助有关。 教父沉声说道:“但那帮助并非基于完全的善意。他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娱乐自己。 “他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入门很难,但很有趣的卡牌游戏。于是他悉心教导我这个游戏的玩法,出钱帮我配置卡组、给我陪练教我怎么去玩。 “但他最终的目的,并非只是把我教会、拉我入门。而是希望我在学会之后,能与他一起决斗——公平的、用尽全力的决斗。” 托瓦图斯当时在所有法师面前坦然的承认了,他就是来“找个玩伴”的。 “他说,他生来就要‘与人不和’。但他高高在上的位置,让他根本无法发力……所以他才下来,处于一个绝对不利的状态去对抗裹挟着大势的劣者。 “你可能不知道,绞杀。劣者是半精灵……他有一个特殊的出身,让托瓦图斯不能杀他。托瓦图斯必须遵从这个游戏规则,在重重限制之下、不断挑战让‘劣者自灭’这个难题。” “……原来如此。” 绞杀缓缓点头,低声应道。 他轻轻锤了一下桌子,便让桌面连同地面都震动练一下。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绞杀眉头皱起——这一表情在他那狮子脸上不甚明显,但正因如此显得更具威势:“我之前就总觉得,他在针对劣者时态度太过玩闹。我还以为是他本人的性格不够严肃、计划有漏洞……原来一切都是算好的。 “那么如今……他是否打算更换位置了?” “那是自然。” 教父这时毫不遮掩的看了一眼劣者,也让绞杀跟着将视线投了过去:“劣者已经来到了下城区,成为了我们的一员。退一步讲,他也已经废掉了,唯一还有价值的也就是‘劣者’这个名字本身。 “为了能够完美的利用这个名字,我原本打算设计一场巨大的动荡。在那场大事件中,宣告我们的出现——宣告我们在上城区已经无处不在、宛如幽灵。 “大概是意识到,在这样下去我们必胜无疑。所以托瓦图斯就失去了游戏的欲望,打算反过来站在另一边。 “是的,他认可了我们的强大。” 教父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腹前。 他的言语低沉而和缓,却具有一种能够蛊惑人心的魅力:“他也认为这样下去,在劣者离开之后,上城区的其他人都是土鸡瓦狗……什么英雄俱乐部、什么群青,都不足为惧——我们那位托瓦图斯董事通过更高的视线、更多的情报,判断出如今我们已经处于更优势的一方。 “所以,他选择回到了上城区。来对抗你我,对抗劣者。对抗我们新生的家族,对抗我们这些团结起来的无码者。” “要与我们为敌吗?” 绞杀缓缓说道,语气凝重。 他非常重视这个敌人。 【——他不是要与我们为敌,他是要与世界为敌】 但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同时从教父与绞杀心底响起。 那绝非是劣者的声音—— 一股强力的恶心、呕吐的感觉袭上心头,让绞杀眉头紧皱。 他没有吐出来,而是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镇定了下来,同时猛然回过头来看向劣者。 只见劣者瞳底不知何时,再度燃起了属于灵能的火光。 但与之前的灵能色调完全不同…… 那是黑色的污浊之火。 就像是火灾之后被熏黑的墙壁一般,抬眼望去仿佛整个房间都处于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 光是看着劣者,就仿佛看到了无限深的深渊。能够吞没一切声音的深渊。 “——” 绞杀皱起眉头,想要呵斥劣者。 但他开口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吞没。 “——” 教父挑了挑眉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巴无声的动了动。但也同样没有声音传来。 周围的空气无比寂静,就连心跳的声音都听不到。 【在无法与原本的灵能共鸣之后,还能重新觉醒新的灵能吗?可真是了不起……不愧是劣者。在愤怒与空虚的才能之上,都可以称得上是天才】 一个轻佻的声音,突然在寂静无声的氛围中响起。 绞杀与劣者猛然间看向教父。 只见教父露出温和的笑容,嘴巴也在无声的动着。 和教父不同的另一个声音,在寂静无声的空间内响起: 【你好,“空洞无声”。你可以叫我……神之容器】 那一瞬间,教父的目光深邃到仿佛具有某种神性。 与教父那谦逊的语气和态度截然不同,从三人心中响起的那个声音桀骜而张狂。 【如果说,你宿主的才能称得上是天才……那么属于我的这具躯体,拥有的就是属于神的才能】 【拜见你的神吧,恶魔】 第六十四章 授人以柄 因为劣者完全没有做掩饰,罗素轻而易举便判断出了劣者得到的新灵能的本质。 那并非是简单的消除声音,而是将内在与外在的“声道”对调,同时将他自己的声音降频为次声波。 因为就在劣者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瞬间,在他嘴巴动起来的那个瞬间开始,罗素与绞杀都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恶心、眩晕的感觉。但劣者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立刻闭上了嘴,完全使用灵能来讲话。 那时,他的嘴巴完全不动、但却有声音从体内传来。 那是属于“恶魔”的声音。 原本恶魔与宿主之间的对话,其他人都是听不到的。但在“空洞无声”的领域之内,外界的所有声音都被屏蔽、转为只能听到恶魔的声音。 就像是切换了声音通道,将原本的人声歌曲切换为和声通道一样。 在那之后,罗素试验了一下由自己开口说话,然后发现并没有次声波;他又撺掇着容器出来讲两句,试过了和它同时说话和不同时说话、也都没有次声波。于是罗素就可以确定,这种沉默场域与次声波武器,就是劣者得到的新能力。 从高亢到要让全世界都能听到的声音……转变为了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声音。 ……当然,罗素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神之容器出来讲的这两句会这么欠揍。 ——你让它先把灵能取消,不然我和绞杀说话会不太方便。 罗素在心中对神之容器说道。 【拜见完你的神之后,就退下吧】 神之容器扬声道。 “你是不是难得说话能被其他人听见,就兴奋了起来……” 罗素在心里吐槽道。 下一刻,声音再度回流到了这片区域中。 呼吸声、心跳声,环境中的细微杂音,绞杀身下那可怜椅子吱嘎吱嘎的噪声……一股脑的全部都回来了。 神之容器特地等到劣者的灵能收回去,才在心里用更平常的语气回应道: 【那确实如此……一般来说,宿主不失控的话我们终其一生都出不来的】 【难得能说两句让外人听到的话,当然要让人印象深刻,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那人家‘空洞无声’怎么说话语气就这么正常?” 【因为它根本就还没苏醒,所以说话的是那个男人自己】 神之容器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 【不然的话,他肯定会陪着我一起演的】 【你看那个男人一副呆头呆脑,根本没听明白的样子就应该知道了吧】 那确实……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掌握了灵能。” 绞杀回头看向身前的教父,缓缓开口道。 他不可能怀疑教父——因为就是他把教父带入了梦界,也亲眼看着他和自己的导师终乡交谈甚欢。 终乡甚至对教父的态度比对自己都好……他在和教父谈话的时候,自己光是想要插一句话就被直接锤回了现实。 他只是对这种情况感到讶异:难道法师也可以成为灵能者吗? 教父从容的点了点头:“虽然我是天生的无码者,但我觉醒灵能的时间,比我进入梦界还要更早。甚至夸张一点的话,可以说我同时也是天生的灵能者。” ——这句话里,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绞杀虽然脑子不好,但是直觉非常准。但有些时候,能够分辨背叛与谎言的直觉,反而会让他更为笃信一些虚假的东西。 这并非是教父的急智。而是他很久之前就想好的,专门用于搪塞绞杀的话。 “你的灵能是什么?” 绞杀追问道。 教父缓缓答道:“我的灵能,就是我这卓越的天赋本身。 “我生来拥有的这份天赋,和我的灵能是一模一样的。” 他指的其实是自己扮演他人的灵能。 但因为神之容器嘚瑟了一下,绞杀肯定会以为罗素是说他的“神之才能”就是这灵能本身。 绞杀缓缓呼了口气。 “真是羡慕你啊。 “真是不公平啊……这个世界。” 白狮子低声喃喃着。 虽然他并不知道,正常来说灵能者和法师应该互不兼容的这件事…… 因为无论是成为灵能者还是法师,都需要消耗同样的一种“资源”。 罗素并不知道这种心灵资源学名是什么,但总之它与记忆有关、还会因情感动荡而显化。但它并非是动荡的情感本身,就像是游戏里的“经验”。消耗掉经验来增加一个职业的等级之后,就无法再去增加另一个了。 可以理解为,成为灵能者之后、恶魔就是在源源不断地吞食这种资源,并回馈以灵能——这正是恶魔与灵能者之间的共生关系。 而如果成为了法师……等级稍微低一些的话,还是有可能成为灵能者的。 但如果在梦界中走的太远、太深入,那么强烈的感情并不会唤起灵能。因为在恶魔找上来之前,这份资源就已经引导着法师自己走到了对应区域、从梦界中换到了等额的力量。 从这点来说,恶魔就像是一对一服务、诱导性不断劝你购买什么东西的微商;梦界就像是自助式的○宝,不断用大数据给你推送新商品……无论先来的是哪一个,都不希望你还能有“资源”去找另一家。可以的话,在你有余钱的时候都会想办法抽干你。 ——罗素是一个极稀有的特例。 也可能是全世界仅有一个的,先成为灵能者后成为法师的特例——因为他出生就有记忆,因此生来的资源就比其他人多一倍。 芯片的存在,可以封禁所有人成为法师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灵能者出现的可能性。如果说原本需要100的天赋,才能成为灵能者,10的天赋才能成为法师;因为有了芯片的封禁,只要20的天赋就能成为灵能者了。 但罗素自己的灵能,并非是因为芯片的封禁而“催化”出来的灵能,而是他从出生那一瞬间就已经觉醒的“天生灵能者”——他天生就有那100的天赋,生来就是完全体。 放到地上时代,他这样的出身就是被法师们追捕的“天材地宝”。大约打个三件装备不成问题,可能还能余点。 先天灵宝了属于是。 而他的记忆又被封印了很久,这让他的灵能始终没有发育起来……因此他在觉醒灵能之后,灵能等级太低的他,还能有不少的“资源”成为法师。这才让他能够变身蓝歌鸲之后进入梦界。 即使如此,进入梦界成为法师这件事、也确实分薄了他自身灵能的发育。 如果罗素先得到了六级到七级的灵能,可能他剩余的欲望就就不够他再进入梦界、成为法师了。 而且从罗素成为法师开始,罗素灵能等级的提升就开始变缓了一些。考虑到法师走上正轨之后,本身不怎么耗资源,所以他才考虑继续走这条道路。 ——直到终老师锤了罗素一顿,把他的蓝移抬高了接近两级。这就算是前期投资正式回本了……法师之道多消耗的资源,也肯定不够让他提升两级灵能的。 而罗素告诉绞杀关于自己的这个秘密,也并非是兴趣使然。 在确定托瓦图斯背叛了他们之后,罗素就有了这样的念头……至于灵感,则是那个假托基法特和巴别塔之间那种“敌对却牢靠的盟友关系”。 如今下城区的首领只有四人。 如果算上人数最多的无知之幕,那么按照影响力排序的话,是托瓦图斯、教父、麦芽酒、绞杀。 是的,托瓦图斯的影响力其实是比教父高的——因为他有钱。 他真的特别有钱。 只要跟随他进入无知之幕,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杀人放火、而且拿到无比丰厚的报酬,进行高强度的义体改造、拿到非常不好搞到的自动武器。 对于上城区来说,“义体改造”缺乏自然的美感、改造程度太高还会得赛博精神病,除非职业需求、否则都会尽量考虑压低改造比例。但它对于下城区来说可是最为丰厚的报酬……那意味着战斗力的大幅提升,意味着轻而易举的以一敌十。 ——那意味着一步登天。那是无比实在的“利益”。 教父之所以能够成为首领,是因为托瓦图斯自愿退到了二线、把教父捧了上来。 如今,天天待在下城区的托瓦图斯已经跳反。而教父和麦芽酒因为业务需求,经常不会在下城区…… 这意味着,绞杀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下城区实质意义上的掌控者。 虽然他脑子不好使,还没意识到托瓦图斯的叛逃意味着什么。 但罗素已经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他和绞杀之间作为同学派的法师,在绞杀和他之间任意一人背离熔炉学派之前、他们都是最坚不可摧的盟友。 可根据罗素的判断,绞杀早晚会离开熔炉学派的。因为他的愤怒已经开始褪色了。 所以罗素需要授人以柄。 一个能够让绞杀将“教父”瞬间推翻的把柄。有了这个把柄,那么绞杀反而不会抓住一个机会就迫不及待的推翻教父……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实力绝对是比不上教父的。 ——这头狮子永远向往着“首领”的位置,他也多少有着一些属于王者的器量。 绞杀真正的想法,其实是把能干的教父收归麾下,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和幕僚。干掉教父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而教父洞察了他的这份欲望。 所以教父就给了他一个能够利用的把柄。 一个他费尽全力才可以查出来的“秘密”……那就是,教父的真名是“蓝歌鸲”。并非是下城区的人、而是出生于上城区,被总公司或是其他的什么势力派来的人。 他之所以能成为法师,是因为他灵能的特性、而不是因为他是天生无码者。 这样一个让绞杀自己去查出来,而不是由罗素告知他的秘密……才能让多疑的绞杀确信这个情报是真的。哪怕他只是一个更大的秘密的一部分,但绞杀却不会再去质疑自己调查和思考的结论。 ——这就是今天上午的时候,罗素才刚从“托基法特”那边学会的新东西。 哪怕两人还没有见过面、哪怕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罗素已经能够将它完全消化、加以利用。 他也的确没有骗绞杀。 罗素的灵能,也确实是他的“神之才能”本身。 第六十五章 我即是神 “听着,两位……我改主意了。” 教父身体前倾坐直,十指交叉置于桌上。 他温声细语的说道:“我有事情要找你们帮忙。” 并非只是与绞杀的对话,而是将站在绞杀身后的劣者也囊括其中。 绞杀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也坐下听。” 教父知道,这并非是绞杀对劣者的态度好转了……恰恰相反,这反而是他开始警惕劣者了。 绞杀的性格如同雄狮之王。他是那种竭尽全力保护弱者,却不允许对方违逆自己的性格。 面对群体内部的弱者时,他是最为公正的统治者、最好的大哥。 面对群体外部的强者时,他能够咬牙撑到最后、不会退让更不会屈服。 ……但唯独在面对内部的强者时,绞杀会异常警惕。 在理发师还没有成为教父的时候,绞杀就试探过了他。那才只是因为理发师成为了法师而已。 在劣者觉醒全新的灵能的时候,绞杀的危机感就在不断对他发出警报。 光是让现在的劣者站在自己身后,绞杀就会感受到不安。就像是身后的人握持着匕首一般,他会忍不住想要回头确认。 稍加刺激,他就会想要向那头沉默的鹿露出獠牙——会想要咬断他的脖颈以绝后患。 “我原本打算让‘劣者’成为我们的一面旗帜。但对如今的你来说,这太浪费了。” 教父温和的看着劣者,就像是导师望着自己陷入迷茫的学生一般。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温柔:“你既然有了新的力量,就要展示出来。 “那就用你的新灵能,去杀掉几个人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教父手中最为锋利的刀,人们看到你要想到的应当是我。 “那么,既然你只不过是个幽灵,那倒也不必将‘劣者’之名给污名化了……我打算给你另外起一个代号。下城区即是罪恶的时代将要过去了。人们再想到无码者的时候,再也不会将他们和下城区联系起来。只有‘教父’和‘家族’,才会成为新的主宰。 “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就叫‘噤声’,如何?” 这其实是罗素用来逗麦芽酒玩时临时想到的代号,取自劣者已经失去了声音这个情况。 但他也没想到,当时竟是一语成谶—— 他原本不打算把劣者派出去干些湿活的。 毕竟劣者并不擅长枪械,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觉醒了灵能、因此也没有锻炼过体术。 他只需要瞄准他人之时将打火机扣上、或者贴身的时候碰触到他人就可以了。他平时也不像是翠雀一样经常看书学习,最喜欢的事说是去逮捕非法灵能者,其实也就是去虐菜。 只要能碰到他人的身体,劣者就能用巨大的声音将对方直接震到失去抵抗能力。也正因如此,太过依赖能力的劣者在失去灵能之后,几乎就成为了一个废人…… 劣者完全依赖于绞杀的保护。准备做成“来自上城区,却加入了教父的势力”的典型。 虽然劣者过去很被人讨厌,但谁都必须承认“劣者是一个正义的人”。他被人讨厌也只是因为他太过正义刚直,不懂也不想懂那些人情世故。 如果这种人没有才能,就会被厌烦和嫉妒他们的上司压制着。但正因为劣者有着不可替代的才能,所以人们也只能讨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最终还是只能感叹一声“那个疯子”,并对他隐隐生出几分钦佩。 假如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都愿意加入教父的势力、那么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上城区所宣传的危险,在劣者这个“代言人”的对冲之下完全可以化解……一旦加入了进来,教父自然有办法把他们留下。 但如今的劣者,定位就被迫发生了改变。 绞杀不可能把一个能够杀死他的陌生人留在自己身边。一旦留久了,绞杀反而会以为教父是在用劣者监视他。 ——虽然教父的确是想用劣者监视他。 但实话归实话……只要不被绞杀发现就好了。所以劣者现在就必须派遣出去。 他从昔日的无双坦克定位,变成了一个阴影中的暗杀者。 一个刺杀者什么情况下是最危险的? 当然是知道他就在身边、但却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时最为危险。 危险到想要让人忍不住撒一把粉的程度。 劣者之前的蓝移已经到了七级,虽然他更换了灵能、但蓝移数值并不会下降。 这个世界的各种能力有一点很反常识。那就是无论是法术、圣秩亦或是灵能,都是没有“蓝条”的。 它只有一种驱动力,那就是某种特定的情绪。 如果一个能力无法驱动了、或者耗尽了……那其实是使用者终于绷不住了。 以劣者之前的能力举例,如果他没有那么狂躁、暴怒,他是无法将自己的灵能开发到完全程度的。 教父也始终用不好“笼中鸟”这个灵能,因为他就算如何扮演、也始终体会不到那种四面楚歌,没有任何出路的绝望。没有那种“被世界所囚禁”的绝望感,笼中鸟就无法发挥完全的实力——灵能的实力是会随着等级提升而逐渐提升的。它其实不应该只是一个关禁闭小黑屋的能力,只是目前的罗素只能发挥到这个程度。 正因如此,在爱丽丝的“不存之器”和摩根的“湖中仙女”等灵能都随着罗素的蓝移、红移的提升而一并升级的情况下,“笼中鸟”依然停留在初始状态。 而劣者最新的灵能,根据容器的说法、是基调为“空虚”的灵能。 随着劣者原本的欲望坍塌瓦解、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愿望达成之后会变成这幅模样……而这时,听到了昔日将自己视为宿敌的“托瓦图斯”抛弃了自己,转而将教父视为宿敌之时…… 他和托瓦图斯的立场就彻底反转了。 那种强烈的空虚感、以及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吸引了新的灵能。 但他原本的恶魔并没有因此而死亡或者离开他——它也依然住在劣者体内,只是因为失去了那种情绪而陷入了沉睡。 如果有朝一日劣者能够找回愤怒,那么它也将同时回归。 ——假如劣者能够同时驾驭空虚与狂怒,在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中来回切换的话,那么他将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双灵能的人。 “前不久,上城区的新任首席记者‘冰水’小姐,在坐车的时候、被人用重型卡车谋杀。虽然谋杀失败,但最终上城区的人却查出来了这件事与下城区有关……或者准确的说,是和‘无知之幕’有关。” 教父瞥了一眼劣者,缓缓开口道:“我想,劣者先生就不用我多说了。 “我来给绞杀你介绍一下……这位首席记者,她的父亲是老牌英雄‘皇帝’,她最好的朋友是‘霞’、总公司董事的独生女,还有另一位英雄‘天送’在追求她。 “同时,她还是好几家小公司的董事长。她遇刺的这件事,直接动摇了股价、甚至大盘都出了点动静。现在已经引起了整个英雄俱乐部的关注,总公司的董事会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上城区的好几家公司都在着手调查、天恩日报和天恩电视台虽然还在沉默,但他们也不会一直沉默。” 教父每说一句话,就敲了一下桌子。 绞杀的脸色也就变得更阴沉一些。 “毫无疑问,出手的这个人违反了你所设立的缄默法则……你曾经害怕的事是成立的。一旦下城区的袭击涉及到高层,就会引起雷霆之怒。若非我们的组织早就解散,这一次就将遭遇灭顶之灾。 “我了解托瓦图斯那个人。他从来都不会逼迫他人去做什么,只会利诱。 “对那个人来说,威逼是一件缺乏乐趣的事。就像是玩游戏的时候走场外一样,失去了游戏本身的意义。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因为贪婪,才会背叛了我们。” 教父慢悠悠的话语,就像是恶魔的低语一般、逐渐勾起绞杀心中的怒火。 “钱啦,名啦,权力啦……或者是为了在托瓦图斯面前更具价值,亦或是……为了给你们添堵?” “——够了。” 绞杀沉声打断道:“不必再说了,我明白。 “谋杀犯已经持刀闯入了家门,无论家中有没有人、他都应该被击毙——我们之前的布置能够巧妙的避免这种祸端,但不代表他就没有罪。你不必劝服我,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直接给我他的名字就好了。” 绞杀的语气之中满是杀意,瞳底稀有的再度燃起了猩红色的愤怒之火:“我最擅长做这种事了……我会用石头把他磨成泥。” “下城区没有网络,机师本来就少。能够远程遥控重型卡车的机师应该不会太多。我想,从亲近无知之幕的人和佣兵里面找,加起来大概也没几个。” 教父低头挑着自己的指甲,轻描淡写的说道:“不必查了,都杀了吧。处刑给咱们家里的其他人看。 “然后再查一下,那些背叛了我、前往上城区的人……噤声,他们就交给你了。 “真是的,我警告过他们的……贪心迟早会要了他们的命。真是可惜,他们没放在心上。” “你还和无知之幕的人打过交道?” 绞杀眉头紧皱:“你什么时候接触的他们?” “你这头狮子,真是不懂什么叫玩笑……” 教父叹了口气,反问道:“我需要和死人证明什么吗?我们只是要给外人看一看,让他们想——看呐,教父他言出必行! “但只要需要,什么话都可以是教父说过的。教父好像什么都说过,他好像哪里都能触及……他好像无处不在、好像千变万化。 “或者这么说吧。如果他们不知道一句话是谁说的,那都可以说是教父说的。我给予他们这样的权力。 “——说到底,人们也不需要知道教父是谁。只要有代行者替我出面就可以了……既然如此,我说过什么就无所谓了。” 教父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身体后倾,上半张脸远离桌上的烛火、隐没于身后的阴影之中。 “教父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狮子。权力并不在我手中,而在于人心。是人们需要教父,于是就有了教父…… “就如同教会需要神——但信徒并不需要见到神。教会之中,也不需要真正存在一个神。” 第六十六章 有谁在恐惧 虽然教父给绞杀与劣者……或者说“噤声”都布置了任务,但这些任务不可能立刻见到成效。 绞杀那边倒是还好。 他本身就非常了解整个下城区,再加上机师的确是下城区的稀有人才——能够远程遥控重型卡车、还能不被人发现,说明确实有着一定的水平。 极端一点的说,能够将重型卡车开出车队来的那种机师根本就不会失业。 任何实业公司都有货运需求。能够一个人开着七八辆重型卡车在整个上城区乱窜的机师,一个人就能满足一个公司的货运需求。虽然看起来好像任务只是开车而已、但也毫无疑问是高端技术人才。 而这种机师,使用的是上城区无处不在的“公用网络”进行的跳入。 哪怕他们在家中,也可以将自己派遣出去的无人机群在整个幸福岛任意调集、行动。只要接入公网,他们触及到的范围就是整座空岛。 他们干的毕竟是合法的工作,所以无需抹除自己的行径。 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使用更高级的浸入式终端。就类似于翠雀操控机兵时的那种终端。 但反过来说……假如用像是蜜莉恩的那种方法、在不留下痕迹的情况下将意识跳入到无人机内,就必须待在那无人机附近、将意识跳入进去,然后细节的操控每一个开关。 那种能够飞行的无人机反而是最为简单的、其次是类似恐怖机器人的那种蜘蛛型无人机,越是笨重的也就越难以操控——因为跳入进去之后,只能使用无人机的机体自带的摄像头。 这就要使用便携式终端,它大约只有一个手提箱、或者的一个头盔大小。再加上发信功能占据的设计空间,它的性能必然是远远不行的。无法随心所欲的操控机体,就像是用轻薄本处理大型模型文件一样——稍微动一下就要转半天圈,还时不时就会未响应,心惊胆战担心它突然闪退。 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人类失去了触觉、味觉、听力,视线被局限到只有身前的一个小镜头。 并且他们无法通过“旋转方向盘”或是“踩下油门”这种连携性的机关来操控机体,而是要通过持续性的意志强行带动机体内部的旋钮、其力度还必须能反过带动方向盘和踏板。 那样的话,假如机师水平不够熟练,还要强行用便携跳入装置去开重型卡车这种重型无人机的话,周围不远处就一定会有人看到有个怪人,闭着眼坐在原地、抱着一个大箱子一动不动、但仔细看上去却在全身发力,像是便秘一样发出哼啊啊啊的声音。 只有非常熟练的机师、还要经过一定程度的义体植入,才有可能规避这种情况。哪怕是翠雀,她只用便携设备来开这种卡车,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就像是能一边在闹市区高速开车,还能一边听书一边打游戏还能一边和乘客聊天的老司机一样……驾驶已经成为了本能,这种情况下才有可能不会在全覆盖的监控之下露出破绽。监控最多只会看着有人提着个包慢悠悠的路过,但无法察觉到具体谁才是机师。 ——他们总不能把所有路过提包的路人全抓起来,那未免也太多了。 从受害者那边调查,是根本查不出来的。 但如果从凶手这边调查的话就很简单了。 再加上和无知之幕的关系亲和的限定条件,整个下城区这样的机师也就只有四个人。 教父前脚刚走,绞杀直接就派人把他们带了过来。 但在绞杀执行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那就是把他们抓起来之后,那个收了钱的居然直接被吓尿了裤子。白狮组还没把他运送到地方,他就已经开始求饶了。 这就问都不需要问了。 但绞杀那边“为了防止还有其他合作者”、依然还是不讲道理的将剩下三人一起杀了。 在他执行的过程中,意外的得到了一些情报。但这倒不是因为绞杀有意在拷问他们的情报,只是因为他的处刑手段过于残忍—— 他将这些人钉在卡车前面的上坡路上,用开到最慢的卡车从脚开始往上慢慢碾。碾一段时间还要在停下来,或者往后再退一点,然后再碾上去。 真正被执行的那个人放到了最后一人……在执行完第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什么都说了。 无论是托瓦图斯打算与教父为敌的计划、托瓦图斯给他的刺杀冰水的任务,亦或是无知之幕的高层已经与分公司达成合作、准备全员洗白的秘密……亦或是他们对“新佣兵平台”的不满与贪婪、打算另起炉灶自己再开一个的想法——不管有没有证据、是不是已经开始执行,只要是能说的他全部都说了。 那男人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哀嚎一边怒骂。 他或许自己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他早就知道绞杀的凶名、其实心中也没有什么侥幸心理。 但或许他只是为自己昔日的愚蠢和贪婪而后悔,又或是迁怒了给他这个危险任务的托瓦图斯、想让所有人陪自己一起死。 ——而白狮子就没想那么多了。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杀了他们而已。 在无知之幕已经明牌叛逃的情况下——或者也可以将其称之为“弃暗投明”或者“招安”——仅仅只是与无知之幕关系亲和,就已经能够成为杀死他们的理由了。 杀死这四个人并不能熄灭绞杀的怒火…… 已经失去了整个高层、能干的中层也被一并带走,只剩下了一些没人要的渣滓的无知之幕,就成为了绞杀的新目标。 因此,在教父离开下城区的当天、无知之幕出事了的这件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下城区。 但劣者那边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没那么方便了。 虽然知道无知之幕的高层早就已经进入上城区了,但是想要定位到他们的位置、还是非常困难。 ——因为需要被他杀死的人并没有芯片。 但凡有芯片、能够知道对方的芯片编号的话,劣者就可以直接用天恩集团网络安全部的设备去定位——他只是不去上班了而已,劣者这个身份可还是没有离职呢。 虽然他也想过,要不要干脆去问问群青、你到底打算让我怎么做……但最终劣者想了想,还是自己先来想想吧。 于是他换了另外一个办法。 那就是放出去了关于“教父”的新传言。 言之凿凿的说,教父会杀死所有背叛者……并把下城区即将要发生的事,按照自己想象中的夸大了数倍之后,通过他这边掌握的几个渠道挨个放了出去。 但劣者想不到的是,他按照自己的想象夸大数倍之后、反而才刚好够上了绞杀的底线。 因此反而让这个消息更显真实。 然后,劣者就潜藏在暗处。 他开始观察,从属于桃源商行的那些人里面——有谁在恐惧。 一个有着芯片的、从属于下城区的杀手……就这样坦然的在上城区四处游荡,搜寻着、猎杀着那些没有芯片,却直属于上城区总公司董事的前犯罪分子。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劣者自己在叛逃公司之前就是天天对付无知之幕、对抗托瓦图斯,没想到在他投奔下城区之后、接到的第一件任务依然是对付无知之幕、对抗托瓦图斯。 攻击的一方依然是攻击的那方,防守的那一方依然是防守的那方。 只是如今,他们两人的立场已然完全反转。攻击者反而遁入了阴影,而防守的那一方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这次,就换我在暗中行动了。 劣者心想。 第六十七章 托基法特董事 就在绞杀在下城区处刑叛徒,准备大杀特杀的时候。 与此同时,罗素已经进入了与托基法特约好的地点。 那并非是神智重工在幸福岛上的分公司……但抵达这里的时候,倒是途径了神智重工。 于是罗素就知道,为什么托基法特并不在公司里待着了。 ——因为神智重工的分公司,那根本就不是“公司”这种级别的东西。 而是极巨化的魔物。 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巨型的半球型体育场一般…… 但如果从更远的地方,就能看清这是一颗极为巨大的“脑子”型公司,在整座空岛的偏南方、被命名为统觉区的地方。这里除了神智重工之外、只有和它紧密相连的“退火神经中枢”这家从属于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的附属公司。除此之外,就只有周围那一圈密密麻麻的居民区和仓库。 毫无疑问,这里的房价也是最低的。 神智重工通体由黄铜色的哑光外墙构成,占地面积极为巨大。 光是这个巨大的建筑……这仅仅一座建筑、它本身的占地面积就接近一千万平米、上千公顷。接近天恩园区的三分之一。哪怕放在地上也能算是毫无疑问的“巨构建筑”,更不用说本就缺乏空间的空岛上了。 在所有的分公司里面,它毫无疑问是最大的。甚至就连天恩集团本身,也绝没有大小比得上它十分之一的建筑…… 除了神智重工之外,它旁边的退火神经中枢同样也是巨型建筑,大小却只有神智重工的四分之一不到。 而进去之后,罗素才意识到……自己还远远低估了它的大小。 因为这里面的空间甚至是折叠起来的。弯弯绕绕如同迷宫一般、层层叠叠足有五百多层…… 甚至就连地面之下的部分都一并被打通、直接连到下城区的工厂群。它甚至就连废气都不用向上派出,而是传输到其他的管道之中,形成了一个能源与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如果搭乘空艇从幸福岛外面望过来,这就像是巨大的托盘之上放了一颗脑子。 脑子的下方、无数管道就如同血管与神经,以极为复杂的构造链接到下方密密麻麻的工厂群中。 光是看到这建筑,罗素就感觉非常奇怪。 ——他总觉得,这根本不像是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科技建筑。 无论是从建筑学还是材料学上,这种极为巨大的建筑看起来都非常怪异。不仅是它的科技含金量非常之高,而且成本远远大于收益。 为什么要把建筑造成这个样子? 就只是为了好看吗? 而在罗素被人带着进去“参观”的时候,更是大开了眼界…… 和外面看起来蒸汽风格不同,这里面的装修非常符合罗素印象中的“赛博朋克公司”的印象。 无论是那冷色调、给人以高科技感觉,像是舰船内部一样的地面、墙壁、天花板,亦或是遍布墙体的各种屏幕……以及它这里最为特殊的“大门”。 是的,神智重工的公司内部是没有门的。或者说,每面墙都是门。 这些墙的颜色都是可变的,像是由类似液晶屏幕的材料构成、但强度却异常之高。当罗素被人引导着走向一面墙的时候,他就看到那面墙的颜色立刻变成了半透明。然后在他们走过来之前就已经向两边分开,留出能够让他们通过的通道。中间根本不需要停留和减速。 每个人都几乎在走直线——这些墙壁不断的打开闭合,不会拦住任何人。但只有本家员工知道哪个地方该怎么走……因为这里的通道也全部都是乱的,奇异的迷宫会让人联想到“脑沟”。 到处都有人走来走去,但他们的路线却截然不同。几乎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并肩行走或者前后走的。 这里只有大概不到十分之一的人类员工,剩下全都是造型怪异的机械。甚至还有造型怪异的机器“人”在推着其他造型的机器“人”路过他们身边。 因此可以说,这里基本上等同于“无人厂房”。 但和下城区的全自动工厂不同,这里都是需要人类和人工智能进行实时调配与研究的、混合着研究所的复杂建筑群。 罗素途径了至少十三个车间,六个研究室,看到了密密麻麻三位数巨型管道……中间换了三次电梯,一共往下走了得有四十多层……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快到下城区了,才终于到了他们之前约好的地方。 这里与上面最大的不同,就是异常的安静。 但罗素走着走着,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他走到尽头的时候……终于想了起来。 ——因为就在房间的尽头,就是连接着鹿首像所在房间的那种通道门。 银灰金属色的配色、气密性极强的通道门……在领头之人握住其中的验证装置之后,旋转着裂成三瓣的圆形舱门。 那完全就是一模一样的门! 甚至就连里面的通道都是同样的配色,相同的规格! 但不同之处在于,鹿首像的房间中那些密密麻麻、粗细不同的线与管,总有些古旧的灰尘气息。 然而这另外一位“托基法特”所在,一切都是崭新的。它这里也有许多的线与管道,但并没有那种尘土的味道……因为房间角落中还摆着许多绿植,因此就连空气都还很清新。 “后面的路我就不能进去了,群青先生。” 双腿经过高强度义体改造的美貌秘书,恭敬的向罗素行了一礼:“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 “辛苦了,贝拉小姐。” 罗素温声应道,对着托基法特的这位秘书点了点头。 他心中有些奇怪……就连托基法特的秘书都不能见他吗? 而当罗素走进去之后,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甚至有些警惕 因为在这漫长的走廊尽头,根本就是一条死路。除了他正面对着的那面墙壁是屏幕、对着屏幕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椅子之外,这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就连绿植都没有。 就在罗素走到那面屏幕前面的时候,那屏幕立刻亮了起来。 屏幕的另一头,一切造型都和罗素这边没有什么不同——看上去甚至就像是镜子一样,只有椅子不同。 只是罗素站在固定于地面之上的椅子前,而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精灵少年正坐在轮椅上。 他有着及腰的银白色长发,眼睛上固定着一条金属质地的沉重银色眼带,看上去就像是游戏眼镜、又像是护眼仪,许多像是血管一般的黑色线在眼带的尽头、扎入到他的发丝之中。 但最让罗素关注的……是他的身体。 他并没有双腿。 或者说,他腰部以下的部分全都是密密麻麻像是蛇一样的银色金属触手,其中不少的金属触手就像是插头一样、插入在了身下的椅子上。 而他的上半身有六条手臂,这六条手臂之中只有一条是真正的手臂,剩下的五条都是义手。 他有两只手拇指相对、另外的手指交叉、掌心向上,像是打坐一般置于下方。 还有两只手五指相对,掌心向下,搭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置于胸前。 另外空着的两只手,才像是正常人一样平放在轮椅扶手上。 他身上奇异的充斥着一种对立的神性与魔性……只要见过他一次,就绝对再也忘不了。 在罗素至今为止见过的所有精灵董事之中,这是最让罗素印象深刻的。 “初次见面,群青先生。” 银白色长发的少年温声道:“我是托基法特。” 第六十八章 模仿与变形 在看到“托基法特”的那个瞬间,罗素就知道为什么其他精灵董事认不出来他的身份了。 因为他太怪了。 托基法特身上那压倒性的特异性,冲淡了他身上所有的“异味”。 这就好比一个间谍如果努力模仿一个正常人,总会在一些细节上暴露出自己真正的身份。但如果他变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狂徒、一个人人避之不得的怪人,反而可能隐藏起自己身上的不协调感。 也就是所谓的故弄玄虚。 从最开始,这一切就是托基法特的设计。 先是让罗素进入“神智重工”的脑型重工厂统合体,专门带着他经过各种不同的生产车间与研发车间……让他在这宛如迷宫一般不断开合的墙壁之中行走,分散他的注意力、占据他的思考空间。 等到罗素刚开始感觉到一点疲惫和厌烦的时候,他正好就到了这里。 周围的环境一瞬之间从喧嚣吵闹,变得极为安静。就像是玩恐怖游戏的时候,悠扬的BGM不知何时就停了下来。 那种瞬间寂静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注意力瞬间集中。 而孤身一人走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在尽头看到了像是镜面、又像是一个人看着的电影一般的奇异场景……突然见到了托基法特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类”复杂义体改造,自然会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力。 任谁也不会去想,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托基法特。 若非罗素之前见过鹿首像,也绝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如果有人对此感到惊异,并去不断的深入调查……最终他们就会发现,在那次继承仪式上遭遇了来自天使的空袭轰炸。 而眼下的“托基法特”也正是那日的受害者之一。 这一切就如同托基法特之前布置的计划一样……越是调查、越是深入、越是了解,反而越会被托基法特误导、操控。 他始终没有反复强调自己的真实性、也不会跟人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只是让人惊异、好奇……最终一切都要靠他人自己努力去调查、思考,要依赖于他人自己在内心中的推断。 他只是通过设计与布局,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人的心智、进而间接的操控他人的意志。 托基法特平日之间就这样坐在轮椅之上,像是一只缄默织网的蜘蛛。 当然……考虑到他没有腿,那或许也不是坐。 他这像是盆栽一般的安静样子,说是“生长在”轮椅上似乎也并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在所有继承者无一幸存、无一完整的情况下,同样作为受害者的托基法特自然不可能保持完整。 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腿与一只手臂……或许也可以自体克隆移植,但托基法特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肉身。 这是罗素见到的所有精灵董事之中——甚至是所有的精灵之中,唯一对自己进行了高强度义体改造的。 与其他人相比,他的改造理由显得是那么合理,以至于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托基法特是真的因为灾难而失去了这些肢体,而不是为了肢体补强或是美化、切下了原本健康的肢体改装为义体。这或许才是最初义体存在的意义。 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托基法特的义体根本与人类没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使用的义体,就是神智重工的风格——他身下的那些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罗素也认识。那是型号为“美杜莎之发”的特装义体,一种能够凭借意识操控而任意扭曲、伸长、缩短的异形义肢。 它的前段可以改装为螺丝刀、手术刀、胃镜等装置,也可以改装成各种接口。有一些医生和义体医生,会使用特殊的有插槽的义体手臂、就是为了在小臂或者肩膀上加装一根“美杜莎之发”。这让他们再也不会出现“手抖”的问题,就算身体移动、这义体触手也会像是云台一样保持稳定。 若非是实在不太好看、而且贵的要命,罗素当年也想买一根来着。 毕竟这东西辅助装卸义体还是挺好用的……而且最大的好处是,他再改装自己左臂义体的时候,不用再费劲的用单手改造了——左臂义肢上的“美杜莎之发”能够弯过来,反过来辅助拆卸和维护左臂。 它的价格虽然比罗素这条胳膊便宜一些,但也不会便宜多少。但只要一根就肯定比一辆好牌子的浮空车还要贵。 而托基法特给自己足足装配了三十多根这样粗细长短不同的触手。 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银光闪闪的蚯蚓一般,不断的在腰部以下的部分向着四周蔓延蠕动着。因此可以判断,似乎还是加装了传感器与摄像头功能的最新型号。应该也有一些在前段装配了射击类的武器。 如果是普通人看起来,恐怕会觉得这一幕有些恐怖、怪异…… 但作为懂行的人,罗素的第一反应却是“有钱真好啊真好啊”的羡慕。 托基法特那像是赛博菩萨一样的五支义手,罗素更是非常熟悉这个型号—— 这与他在空艇上见到的那个佣兵头子使用的同是一个系列。就是那个来了一发掌心炮,然后被罗素刀切子弹的那位。 只是比那位佣兵头子要先进至少五个版本——先进四个版本的,就是目前市面上最新试用型,只有少数有关系的人才能搞到货。和罗素的“葵百合”义手是一个批次的,就是“尚未量产”这种程度。 而托基法特用的这个,甚至根本没有相关情报。 看它这高科技流线型的感觉,估计不是发射电浆就是激光、再次估计也是电磁炮……估计想要切从这里面射出的子弹就没那么容易了。 ……怎么说呢。 也就是精灵董事平时不怎么抛头露面,不然这简直就是活广告。 很多公司的董事长,根本就不会用自家产品。但托基法特这何止是用,他已经在自己身上堆满了料、凡是能挂自家义体的地方已经全都挂上了,直接将自己改造成了异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挂满了钱的异形。他身上的这一套,大概能在天恩区买上三十栋楼……考虑到这些东西都是最新款,估计还是实时更新的。 “十六秒。” 突然,给人以银白色观感的半截少年,突然开口轻声说道。 “什么?” 罗素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从你看到我开始,目不转睛的打量了我整整十六秒。” “托基法特”嘴角微微上扬:“目前为止,你是时间最长的一位。” “他们看到您的时候,居然不会感到惊异吗?” 罗素也并不客气,只是好奇的开口问道。 银色的少年好声好气的给予回答:“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最多只有三秒钟。就会因恐惧和恶心等原因而下意识的移开视线。之后或是因为好奇、或是因为礼貌,才会再度将目光转回来…… “只有你,在看到我之后、自上而下看完了我全身的义体。” “大概是因为我真的懂吧。” “确实。毕竟是萨莉鲁斯最喜欢的学生嘛。” “您和导师也有联系?” “我们董事之间,是很少互相联系的。” 托基法特也不急进入正题,只是温和的和罗素聊着天:“但各岛的重要情报,会有幕僚团第一时间收集起来、分析之后再给我们。 “所以就算七岛之间没有联络方式,我们也总能第一时间得知其他空岛上的新闻。 “你在读研究生时,就独自改进了花卉系列三种型号的义肢。我当时也向你这边投来了邀请……你还记得吗?” “……原来是您啊。” 罗素恍然大悟。 他当年毕业时,的确收到过神智重工的就职邀请,起步工程师级别。 但具体的细节罗素并没有仔细看……因为他已经答应了母亲,来天恩集团投奔他舅舅这件事。于是他当时就礼貌的回绝了——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去了,那细细研究反倒会使自己平添苦恼。 不过他也没想到,当时那份签了精灵股东名字的邀请函,居然还真是精灵股东发出来的…… 通常来说,这种信件不应该是下属拟好、然后上司只负责签名盖章的吗? 甚至有些时候章都不用自己盖…… 得知自己居然之前就和这位“假托基法特”产生过联系,罗素一时之间对他竟然是心生些许好感、还有些放下了警惕。 在那个瞬间,罗素立刻意识到—— 这位“假托基法特”,和自己是相同类型的人。 但好在,他之前就对托基法特有足够的了解。 因此见面不到一分钟,罗素已然对他的人格完成了基本的临摹和复制。 于是罗素立刻调整了自己的性格细节,切换成了能够更加亲和托基法特的心理形态: 完全信任他董事的身份、对他的能力和天赋拥有认同感、对原生肢体表现的不那么在乎、不质疑他对计划和人心的掌控力、不认为他是一个阴沉狡诈的人、不将他视为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而将其视为导师、表现出些许被他控制的感觉却又有自己的想法、展示自身的价值与难以被操控的挑战性、可以稍微看出他的本质但不能触及他最恐惧的地方…… 如同水一般,变幻莫测。 就像是心灵层面的变形怪——罗素总是能与任何人成为朋友。 第六十九章 开局王炸! “其实我当年真的想过来神智重工的。” 罗素一脸可惜:“但我母亲在死前,让我来投奔我舅舅……” “你的舅舅是?” 蒙着眼的银发少年,语气就像是发自内心的好奇。 “是天恩集团的道奇逊董事。” 罗素耐心的解释着。 “咦?竟然是他吗,我还以为他会将你调动到公关部。” “本来也确实如此的。但没办法,谁让我觉醒了灵能呢……只能去特别执行部了。” “那也只是对一般人来说的规矩。要是真想的话,他也还是可以强行把你调去公关部的……就比如说我把天送也带到了身边。” “我想,大概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确实想要为其他人做点什么吧。” 罗素温和的笑了笑:“难得我觉醒了灵能嘛。” “我记得……你的灵能和你母亲爱丽丝是一样的?” 罗素对面的屏幕中,银发的少年也像是闲谈一般随意问道:“你不打算自学医术吗?不存之器这个灵能,如果能发展到后期还是很强的。” “不了,我作为义体医生也能用得上……您也认识我妈妈吗?” “谁会不认识那位可爱的小小姐呢。她当年在幸福岛的知名度,可比你现在还要高……会跟着你父亲去崇光岛,不知多少人都没料到这件事。” 在两人的闲谈中,罗素逐渐放松的缩在了椅子上。 ——说是这么说。 但他知道,在托基法特将自己叫来之前、肯定已经将自己查了个透彻。 他们如今的对话属于心知肚明——双方都知道自己在瞎问乱答、也知道对方肯定知道自己这问话与回答的含金量不高,但这话题愣是可以维持下来。 虽然名义上,罗素来见托基法特的理由是“阿米鲁斯要见你”。但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过那个名字哪怕一次,因为双方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用来说服外人的见面借口而已。 他们又拉扯了一会,气氛也变得越发融洽。 感觉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于是罗素才感叹道: “说真的,我还以为托基法特董事会是一位诡计多端的阴谋家……原本我来见您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再也出不去的准备了。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和善的好人。这让我一瞬之间似乎明白了很多事。” “哦?” 托基法特有些感兴趣的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当然是关于冰水小姐的那件事……您肯定也知道的。” 罗素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那是您指示天送去做的吧。” 托基法特那总是上扬的嘴角也再度抿平,给人以邻家兄长般的阳光气质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就像是年轻而贤明的储君一般。 因为这话不太好接,所以罗素直接不给托基法特接话的机会,自顾自的说道:“根据我之前的推理,我基本可以确定这件事是您在指挥。 “那些卸货的卡车刚刚好就堵在了我们的必经之路上,随后就是无人驾驶的重型卡车碾了过来……事后查到,这卡车都是从属于神智重工的车子。而雇佣他们在那里卸货的人,是‘未知’。” 罗素故意提起了这件事。 托基法特缓缓叹了口气:“虽然你可能不信,但这件事真的和我们无关。” ——这才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真心话。 罗素当然也知道,但他不能这么应下来。 他只是轻叹一声:“我也希望与您无关。但这次暗杀失败之后,冰水的办公室立刻就被爆破……这实在不能不让我多想。 “周围的监控都显示,没有人出入、也没有飞弹从外面攻击办公室。在已经有好几日都没人进出的办公室,能够凭空发生如此规模的爆炸,我只知道天送能做得到。 “最关键的是……我还从中找到了属于神智重工的证据。那是一枚尚未完全被冲击波扭曲的、有着神智重工商标的标志。” 这其实是托基法特设下的陷阱,罗素是故意踩进去的。 果不其然,托基法特摇了摇头,先是与天送划清了界限:“我其实心中也有些许预感,这似乎是天送所做的……对此,我也有些失望、有些害怕,甚至没有去调查。因为我担心调查到最后,发现真的是他做的。” 紧接着,托基法特提出了那个故意留下的漏洞:“不过,现在我听到你说了那话之后,反而就不怕了。”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可以肯定天送一定是被陷害了。天送的红移强度有六级,他如果想的话是可以只传递冲击波和高温,不会将弹体传送过去的。那样的话,就算真是他做的、难道你们还能找到证据吗? “而且说到底,如果他打算杀死冰水小姐。那么这行为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这是天送的灵能所做,他是可以做到等你们进入之后再将炸弹传送进来的。等冰水小姐来到办公室,再启动炸弹的话……恕我冒昧,就连你也是没法活着离开的。你们两个都会死在里面。但那场爆炸却发生在你们抵达之前,这说明袭击者并不希望你们出事、或者他们无法控制爆破的具体时间……因为你们被车祸耽误了,反而避开了这次事故。 “基于这点出发,如果动手的真的是天送,那么‘希望把你们撞死’和‘不希望你们被炸死’的动机就冲突了;而如果视为这是因为时间拖延了定时爆炸物的时间,那又证明了这件事与天送无关。而是有爆炸物提前被安置在办公室,伪装成是天送出手杀死了你们——假如真的存在一个杀手,那么也应该是安置爆炸物和派遣卡车的这一方。” 托基法特巧妙的通过“动机”与“最优解”的拉扯,将“毁灭证据”视为“不希望你们被炸死”,将天送直接拉扯了出来。 “……这倒也是。” 罗素脸上露出了些许迟疑和迷茫的神色,顺着托基法特的思路继续分析:“这么说来,能将一个办公室完全摧毁的爆炸、似乎也没道理能留下那个金属标志。而且恰好就是神智重工的商标。” 说到这里,他又往回带了一些:“但这确实就是神智重工的爆炸物,也的确是凭空出现的。” “我会启动对天送和本地工厂的调查案的。” 托基法特诚挚的应道:“请相信我的诚意。 “冰水小姐是一位英勇的记者,她的父亲更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之前没有调查,一方面是因为对天送还有些迟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们天恩集团封锁了情报。但如今的话,我反而对天送有了更多自信……我相信越查越明,他如果什么都没做的话,一定是经得住调查的。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到时候问清楚就是了。” 托基法特不着痕迹的,一边继续和天送提前切割、一边把部分的锅丢给了天恩集团,然后把爆炸物的事就这样带了过去。 到这里为止,罗素就被他“糊弄了过去”。 如果罗素只是想要把这件事结束,那么到这里就可以了。 但是不行。 罗素还必须将托瓦图斯卷进来。 于是罗素“不依不饶”,像是个敏锐的侦探一般、进一步开启了另一个话题:“那我还得向您询问另外一件事。 “——您认识‘尘隙’吗?” 听到这话,托基法特真正沉默了下来。 在“罗素”的视角上,他不应该认识摩根、因此不应该知道卡玛尔瑟在追杀尘隙。 但他是可以通过白雪小姐之前的调查,找到那场七年前的绑架案。 白雪小姐死亡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哪怕是民间也有人猜想、她或许就是因为那场七年前的绑架案而死的。因为这件事天恩集团并没有任何隐瞒。 过了好一阵子,托基法特才模棱两可的回应道:“我猜,这应该是你调查冰水小姐原本准备接手的那件绑架案的时候,得到的名字吧。” 双方都意识到,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而罗素的计划也启动了。 真正的危险时刻到来了。 他“认真的”看向托基法特,缓缓开口道:“我想,尘隙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通神岛了,对吧。 “但这并非是因为他的技术有多么强大、多么重要……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幌子。 “——就像是七年前的那场绑架案一样。” 罗素开始歪曲一部分的细节,为托基法特重新编制一份全新的“真相”。 一份能够被双方接受的真相,一份能够不让他被托基法特灭口的真相。 一份能够在不触及罗素不该知道的情报之下,把托瓦图斯卷进来的——人造的事实。 罗素一字一句的提到:“因为神智重工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他的父亲‘猴面鹰’的技术。” 开局王炸。 在托基法特嘴角最后一丝弧度泯灭的瞬间,难以抑制的沉凝杀意透过屏幕浸染而来。 罗素感觉自己仿佛并非坐在走廊尽头、屏幕面前。 他的椅子就像是在两侧悬崖之间、深渊之上,岌岌可危的担在一根细细的钢索之上。 而罗素就这样平静的坐在上面,静视远方山风袭来。 第七十章 意识植入 罗素的所作所为看起来仿佛非常危险。 但包括托基法特的反应在内,一切都在罗素的预料之中。 从托基法特身上传来的,也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杀意……但只要罗素不触及真正的底线,托基法特反而会被他所利用、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或者可以说得更好听一些……比如说,他们双方可以“成为朋友”。 “看来我似乎激怒了你呢,托基法特董事。”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发出嘲讽:“是因为我识破了你们的阴谋吗?” 在罗素这话说出之后,托基法特身上的杀意却反而渐渐消散了。 “你不妨说得更仔细一点。” 银发的少年面容平静:“别忘了你现在在哪里。反正我不同意的话,你是肯定没法离开的。” 这听起来似乎是声色俱厉的威胁。 但其实罗素能够洞识托基法特的内心。 他突然收敛起身上的杀意,不是因为他的器量、也不是因为他打算问完再杀。 而是因为他这时才注意到,罗素的话语中多了“你们”这个词。 ——是“你们”的阴谋,而不是“你”的阴谋。 其实罗素最开始就说了一句“神智重工想要的技术”,而不是“你想要的技术”。但那个时候,因为托基法特的紧张……在听到罗素提及“猴面鹰的技术”时,他就不可避免的紧张了起来、因此失去了冷静……所以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原本就能注意到的细节。 罗素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稍稍高估了对方。 于是他立刻进行了调整,将自己的言语降频为对方能够理解的程度,暴露的更彻底一些。 这就像是打高手的时候要预判,但打那些连躲都躲不开的菜鸡的时候直接瞄准就可以了。对他们强行预判,只会让自己显得更蠢。 罗素当然不可能只会打高手。他接触的人里最多的毕竟还是普通人……而且托基法特也没有那么普通,只要自己稍微让一下他,他还是可以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只是一个词而已。 就轻而易举的扭转了托基法特的杀意。 在托基法特看来,罗素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真正的阴谋。 如今看起来像是撕破了脸的托基法特,反而最不可能对罗素动手。因为他只是想要知道罗素了解到哪一步了。 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补足他计划漏洞的最好机会——这是托基法特最擅长、也是最喜欢的行为模式。 那就是“诱导他人自己得出一个结论”。 但托基法特却意识不到,如今他自己也在罗素的诱导之下。 虽然与罗素拥有着同样的才能——那也就是对他人意志的操控。但相同定位的英雄之间也是有上下位之分的…… 能够感知到他人本质并加以模仿的罗素,显然是托基法特的上位。 如今红移提升到了六级以上,他自身的才能也逐渐得以显化。 在还没有见到托基法特的时候,罗素只是通过得知了托基法特的情报、就能直接学会他的这个技巧;在见到托基法特之后,几句话的时间就能洞察到对方的人格的本质与真实的情感…… 毫无疑问,托基法特的才能只算是罗素的下位。因此在他越是准备对罗素使用自己那邪恶天赋,就越是容易被罗素轻而易举的操控并反制。 而罗素就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侦探一样。 虽然孤身深入、手无寸铁,却在对方的主场款款而谈: “我最开始怀疑你们,就是因为那场不寻常的爆炸。” 罗素身后的尾巴,随着他的言语而缓慢的左右摆动着。 他注视着托基法特,一字一句的说道:“正如你所说的一样……那场爆炸毫无意义。如果真要杀死冰水,完全有更好的的办法……而如果只是要威胁她的话,那之前的重型卡车就又说不过去了。” “正如我所说,那是提前布置在那里的,为了栽赃天送的定时爆炸物……” “不对。那样的话,就和白雪小姐自杀又冲突了——假如说想要掩藏这一切的人想要销毁白雪小姐调查出来的证据,他们应该在白雪小姐自杀的那天就去动手才对。天恩日报的监控我去看过,自从白雪小姐死后、这办公室就被以最高安全水平监控了起来,中间没有任何间断。 “想要把炸弹放进去,只能在白雪小姐死亡之前。用她的身份卡才行、或者让她亲自带进去。可如果是前者的话,为什么没有把资料带走?如果是后者的话,为什么不让她带出来? “在白雪小姐‘自杀’前,就能从她那里直接获得证据……神智重工肯定做得到这种事。因为白雪小姐的调查并不够深入,她无法威胁你们、只会被你们反过来威胁。” 罗素毫不犹豫的开口打断了托基法特的话。 他的眼中闪烁着自信与智慧的光芒,仿佛他真的只是为了讲出这一切真相:“托基法特先生之前所持的观点是,因为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将她炸死,所以你们不可能去用重型卡车来撞她,所以撞她的不是你们;又因为‘希望把你们撞死’和‘不希望你们被炸死’的动机冲突,所以炸她的也是为了刺杀她的那一方为了陷害你们。 “但这里的漏洞在于,如果真要陷害你们的话……也完全可以炸死她。那样的话,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说不定是因为,那个办公室里面的炸弹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那没有意义。能够将一间办公室炸成那种样子的炸弹,就算我们看到了也肯定是来不及跑的。” 罗素平静的答道:“但正如您所说,这两件事之间的动机是冲突的,于是我认为这其实有两方势力混了进来。以神智重工的执行力,无论是哪种方式的刺杀都不可能失败……考虑到虽然这两次‘刺杀’都是失败的,但是第二次的爆炸的确销毁了证据。所以我倾向于第二次,才是你们的人。 “——也就是天送。 “那么,为什么你们会突然想要销毁证据?那显然就只有一个答案了……问题并不只在于白雪小姐调查的那个案件上,并不是什么网上流传的‘绑匪的复仇和威胁’。问题在于,接手这个案件的人是冰水小姐、而不是你们预料之中的另一人。 “那么,冰水小姐的特殊之处在哪?” 罗素缓缓开口:“我想,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冰水小姐的父亲是皇帝,她自己还是多家公司的老板。” 他悄无声息的将“冰水是公司高层”的真实情报植入到了自己的言语之中。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这的确是真实的情报,但其实和这个推论无关。 这是为了在不暴露自己和托瓦图斯认识的情况下,把他们拖下水的铺垫。 为了盖住这话的违和感,罗素继续说道:“那就是有人想要让这个案件淡化,然后灭口。但冰水小姐的身份,让她不那么容易被灭口…… “那么,为什么我会在爆炸中找到神智重工的标志?那显然是被人刻意留下的……准确的说,是天送故意把它传送过来的。 “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失误。目的就是为了暗示我,这件事与神智重工有关、由天送执行。并且他试图不着痕迹的约我见面……如果我意识到这件事晚上几天,这就是他的死前留言了。 “至此为止,我手里的线索就已经很充实了—— “神智重工想要把冰水小姐逼退,同时还要销毁这个事件的证据。然后我正好查到,就在前几天……神智重工接纳了代号为‘尘隙’的程序员。他同时也是‘根计划’公司的创始人,不久之前,其他两位创始人死于不明意外、而他立刻进入了神智重工。 “——那应该就是神智重工做的。目的就是把他逼走。” 在“罗素”的视角上,这其实是合理的推论。 但它同时也是罗素植入给托基法特的第二重思想。 看到托基法特面容微微变化,罗素就知道……托基法特清晰的意识到,有另一位精灵董事介入进来了。 第七十一章 你知道的太多了 托基法特当然知道,刺杀根计划那两位董事的人是卡玛尔瑟派遣的、根本不是神智重工出的手。 神智重工明面上接纳尘隙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前来申请避难。他自然要说清楚这一切。 但罗素在这时提出这事,就让托基法特意识到……卡玛尔瑟或许也知道尘隙这件事。 ——罗素不可能一瞬间就将托瓦图斯牵扯进来。 每个岛上都常驻有十二位精灵董事,其中六位是总公司的董事、另外六位分别来自其他空岛的总公司。 分公司的董事长,同时也一定是总公司的董事之一……如果想的话,分公司董事长的位置也是可以轮换的,就当是一种旅游了。 除了托基法特、卡玛尔瑟和赛纶这三人直接介入其中,剩余九个人都和这件事并不直接相关。无论如何,托基法特都不可能凭空猜到托瓦图斯介入其中。但罗素可以先让托基法特开始怀疑卡玛尔瑟…… 一旦开始怀疑其他精灵董事,托基法特自然就会意识到“会不会是其他精灵同时做的呢”。 这就等于是开启了他的思路。毕竟有些事,没想到就是没想到。 就像是老师,在温和的一言一语开启着学生的思路般。 看上去处于绝对劣势地位的罗素,却在潜移默化之间“教育”着这位强大到无法对抗的精灵董事。 他也的确需要一些培养。不然是无法在罗素和托瓦图斯的战争中站稳的…… 虽然托基法特和托瓦图斯是同时期的精灵董事,但之间的性能差异还是有些大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托基法特。 如果是鹿首像在这里的话,大概倒是可以和托瓦图斯斗上一斗…… 罗素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到托基法特的表情、意识到他已经理解自己的话之后,才继续往下说道:“而我继续调查,就发现尘隙就是七年前绑架案的那个‘儿子’。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 而托基法特也非常配合的沉声威胁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还不够多。” 罗素完全没有被他吓到。 他看了一眼自己左臂的义手,在意识操控之下、它就像是上膛拉栓的步枪一般,自行打开所有缺口随后合上,发出哗啦的一声。 这是给托基法特一种“自己有点紧张,在想办法动手”的暗示,让他降低压力。以免真的打罗素一顿,或者把他抓起来……那就不妙了。 于是托基法特立刻解释道:“我们的确收纳了尘隙,但根计划的其他创始人被杀和我们无关……恰恰相反。我们是在保护他。” “哦,保护?” “是的……真正刺杀他的人,就是你们天恩集团的卡玛尔瑟董事。” 罗素闻言,瞳孔紧张的猛然收缩、化为竖瞳。 ——他其实不紧张,这是他装的。 恐惧之时瞳孔会扩张,紧张之时则会收缩……对于一些掌握了这种知识的人来说,他们会过于相信自己对微表情的认知。但那毕竟是对“情感”的下意识反馈,假如对身体和心理的掌控能力再强一些的话,就可以通过对自己注入“极端恐惧”或者“极度紧张”的感情,让身体作出适当的反应。 对罗素来说,想做的话是可以做得到的。 就像是优秀的演员也能够随时“入戏”,罗素只是入戏的更快、更深而已。 毕竟他的演技都能够自发觉醒灵能,能够这种程度罗素自己认为还是很合理的。 这种“自己调查出来的真相”,更容易误导一些聪明人。 这也同样是罗素从托基法特身上学会的东西。 “……原来如此,那我就明白很多了。这就是最后的一块拼图。” 罗素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因为我查出来,就在那两位创始人被杀之前、根计划得到了一笔匿名巨款。 “而那笔款子的来源,就是我们的董事长……赛纶。 “我跟着查过去,发现赛纶一直在给尘隙打钱。尘隙能有钱在大学毕业前就创立根计划,也是因为这笔款项。而最早的一次……” 罗素顿了顿,答道:“是七年前——在猴面鹰‘被绑匪烧死’之后。 “于是真相就很简单了。尘隙知道,猴面鹰并没有死……他的死亡只是一种表演出来的假死。但他确实是参与到了绑架案中……但不是以人质的身份、而是被威胁者的身份。 “绑架他的也不是那伙劫匪,而是赛纶董事长——真正的人质,就是他的儿子尘隙。 “为什么你和卡玛尔瑟董事突然同时对尘隙出手?因为他已经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了。 “换言之——猴面鹰的研究结束了。” 研究结束,自然就要死了。 但罗素只能说到这里。 托基法特真正忌讳的秘密只有两点,那就是“这件事其实和神智重工无关,只是托基法特的个人主张”。以及从这条情报推出来的,他最恐惧的真相——他不为人所知的真实身份。 不过说到这里,对罗素本身也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正如托基法特所说的,罗素知道的太多了。如果不能消弭托基法特的敌意,他是不可能成为托基法特的盟友的……只会被他暗算。那样的话,他就凭空多了一个敌人。 然而这一切都在罗素的预料之中。 因为他也知道,托基法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尘隙那种能够感知他人梦境的技术,除了做完全沉没式的游戏仓之外、我是想不到什么用处。但是他父亲的研究就不一样了……” 在托基法特再度升起杀意之前,罗素沉声道:“我可是萨莉鲁斯的学生,出身于崇光岛……我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了。 “猴面鹰的技术——是将人类的意识输入网络、转化为虚拟智能的技术。 “并非是崇光岛的人工智能,而是将货真价实的人类输入到网络之中、构建为程序。用于对抗灵能黑客和赛博侦探的最大利器,补足神智重工的最后短板。 “明面上,尘隙逃入到通神岛、是为了躲开卡玛尔瑟董事的追杀。但他早就已经得到了他父亲化为的程序。实际上这和七年前的那场绑架案一模一样……他只不过是个幌子,他手中握有的‘猴面鹰程序’才是你们神智重工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们希望冰水小姐停止计划,也是因为如果她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卡玛尔瑟董事就可能会意识如今你计划的真相。” ——罗素在胡扯,但在里面混杂着很大一部分真相。 而托基法特却没有打断他,而是安静的听着。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罗素的“推理”之中,正藏着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一个恰好能够弥补他目前为止的计划漏洞,解释他的一切行为的“动机”。 第七十二章 蛛网之上 罗素的推论非常合理,并且非常好的解释了为什么托基法特要冒着得罪卡玛尔瑟的风险、也要得到猴面鹰的技术。 并且,如果是“将人类转化为虚拟智能体”的技术,那么他基于这个技术去做一些将“人类意识提取、转移到新躯体”的人体实验,也就显得合理了。 因为这并非是为了托基法特个人想要的“转生系统”、而是为了神智重工这个公司想要的“赛博永生”。 罗素也谨慎的没有说出“赛博永生”这个神智重工的真实目的,只是用“对抗灵能黑客”的借口来说。 但他知道,自己这话足够启发托基法特了。 托基法特是个聪明人。他能够活用罗素给他创造的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计划合理化、得到神智重工内部的认可。 ——他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在幸福岛上,而在于他的本家神智重工。 准确的说,是神智重工的董事长沙伊尔,一个不逊色于赛纶的“活圣人”。同样也是赛博教会的高层。 各岛的董事长,才是最为危险、也是最强大的人物。 “……没错。” 托基法特沉默了一下,顺着罗素的话往下说:“我将其称为‘瓦尔基里’计划。 “既然你能够触及到这个计划的边缘,我也邀请你加入进来。 “不然的话……你的处境,可能会不那么安全。” 看起来,托基法特仿佛是在威胁罗素。 但其实这就是他已经认怂了,在找个台阶下来。 罗素也很是欣慰。 很好,孩子开始学会现编了,看来终于是领会到了可以如何利用自己了。 “我可以加入。”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但我要求一个足够高的位置。 “托基法特董事……您之前也说了,之前邀请过我对吧。那么,您能给我一个挂名的位置吗?” 罗素没有立刻追根究底的询问瓦尔基里计划的细节是什么,因为他担心托基法特一时编不出来个完善的,bug了之后恼羞成怒干掉自己。 “你要是打算跳槽的话,我可以直接把你升到幸福岛分公司的负责人——总经理这个位置你喜欢吗?” 托基法特画了个饼。 但罗素信了才有鬼。 如果自己真离职了,跑路到他这里……考虑到罗素没有回头路了,那么待遇自然也会往下嗖嗖的掉。 大公司通过互相挖人来清内鬼和废物的操作,罗素也是知道的。 “看看我可怜的同事们,我偶尔也会想要考虑一下后路……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还是更倾向于在天恩集团这边干活。毕竟我也可以接触到更多东西嘛。”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我也不用拿总经理这么高的位置,毕竟我也不会真来上班。给我一个副总监的位置就好了。” “你也还真是敢要。” 银发少年冷哼一声。 但罗素知道,这就是他已经打算给了,只是在讲价。 毕竟他需要让罗素的“推论”来掩饰他的计划,那就必须被这件事在神智重工内部宣传出去。罗素提的要求,恰好就是他也想要的——把罗素招揽过来,不仅解决了祸患、而且也能够更好的欺骗其他董事。 之前罗素所展示出的智慧,在这个时候就成为了他的筹码。 这并非是为了封罗素的口,也不只是为了这个事件…… 双方都知道,这是他们在讨论之后的合作——而托基法特也可以将罗素作为自己打入天恩集团的钉子。 一个副总监的位置,他是给得起的。 “我也可以再低一些……比如说总监助理?别给我部长的职责,我可不想要负责哪个部门来给你打工。我只能算是你的……嗯,幕僚。对,大概就是这个定位。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智库储备……” “不必了,就副总监吧。我再给你一根美杜莎之发……你很喜欢这个对吧?我私人赠送给你最新的型号……萨莉鲁斯的好学生,应该不用我派人给你装配吧?” 托基法特嘴角讽刺的微微上扬,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本质、不再像是刚见面时用那样温柔阳光的语气说话,而是阴阳怪气的说道:“那么我的副总监,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自己的升迁呢?神智重工的空降领导人,这可是一个大消息,一般瞒不住人的。” “现在不用,我还有事要做。如果成为了大人物,那就不方便了。” 罗素摆了摆手,随口道。 “什么事是成为了‘大人物’就做不了的?” “当然是肃清下城区。” 罗素缓缓道:“虽然天使们看起来像是把下城区都扫干净了……但你不奇怪吗,老板?” 他顺理成章的,改口叫上了托基法特一声老板。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格是否足够克老板了…… “既然现在都是自己人了,我就可以给您说点更刺激的了……那些开车撞冰水小姐的人,是理论上应该被覆灭的‘无知之幕’的人。” 罗素双手十指交叉,从容的缓缓说道:“这很奇怪。因为根据我的认知,下城区因为‘缄默法则’的存在,是不允许接单刺杀大小公司的高层的……这是为了避免给其他人惹麻烦。但凡是惹出麻烦的人,都会被白狮组的绞杀肃清。 “而根据我们之后的调查,那天晚上的尸体中并没有找到绞杀。 “这说明,要么是无知之幕的行为方式改变了,要么就是绞杀重伤、压不住人了。无论是哪种,下城区都没有被肃清……他们垂死挣扎之下,或许还会带来更多的祸患……” 罗素后面还在碎碎念着一些东西,但那些已经无关紧要了。 当他说出无知之幕的时候,他的信息就已经给出来了。 ——因为托基法特作为神智重工的负责人,那些前往下城区的货运卡车都是他手底下的。 他当然知道,无知之幕的背后站着另外一位分公司的精灵董事。 他也知道最近下城区出现了一位“教父”,像是君主一样统一了下城区。自然也知道,无知之幕最近接受了招安,开始准备逐渐上岸洗白了……一切都对上了。 就在这时,托基法特的脑中冒出了另外一句话: 那是罗素刚刚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 “——冰水小姐的父亲是皇帝,她自己还是多家公司的老板。” 他可是知道,无知之幕可还没有完全洗白呢。他们在这个时候惹了“群青”这个麻烦,让他们暴露出来……一定会招致绞杀的歼灭。更不用说教父更会因为这个而发现他们的背叛……那可是一个狠角色。 为什么顶着绞杀和教父的怒火,他们也要刺杀冰水? 不和者…… 托基法特低声喃喃着:“原来如此……” ——是你盯上我了吗。 是我什么时候暴露了吗? 而罗素也同步感知到了他心理的变化,嘴角微不可见的微微上扬。 当蜘蛛在织网诱捕飞虫之时,猫也在暗中看着它。 第七十三章 被废弃的英雄 在托基法特似有若无的拦截之下,罗素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天送。 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托基法特并不希望罗素与天送互相见面。 这其实也是有借口的…… 毕竟罗素现在已经是神智重工驻幸福岛分公司的副总监了。 虽然什么文件都没有,但光是有托基法特的口头应允就足够了——与总公司那边、由董事会分享权力的情况不同,分公司这边完全是由托基法特一人做主的。 根据七岛通用的规矩,总公司里的所有领导,如非必要不得约见英雄、尤其是自家所属的英雄。 假如必须约见英雄,也要通过担保人、也就是董事那边经手。会议必须在董事的参与或者监视下进行,会议记录也要上交给所属的董事,同时也不能加私人好友。 正因如此,甚至在同一个部门内工作的罗素和翠雀,到现在都还没有加过私人好友……虽然其实他们就算加了好友,应该也不会受到处罚,毕竟罗素其实反而不是天恩集团所属的英雄,他所属的董事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前来问责的。 这也是至今罗素都不知道翠雀真名的原因。 假如能加上好友的话,罗素肯定早就知道了。 托基法特随后就跟罗素解释了一下,这奇怪的规矩从何而来。 在名义上,这是为了保持英雄的“洁净”。 毕竟要是哪位“英雄”,天天跑去和不同的领导吃喝玩乐、公众难免都会怀疑他的立场与纯洁性;哪怕能够信任这些英雄的人品,也不信任他们的智商——那些公司高层一个个都是人精,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利用这些强大的英雄去做些什么事?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只是吃喝玩乐就能腐化一个人;也并非英雄不接触这些公司领导就不会堕落……不过人们仍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限制住英雄的行为,就能让英雄维持洁净、远离被利用的境地。 “但其实……立下这一规矩,反而是为了保护那些可怜的公司高管。” 在思考完毕关于托瓦图斯的事后,托基法特一脸无害的对着罗素摊了摊自己的其中四只手。 毕竟所有的英雄,都能轻松与总公司的董事交流……他们毕竟是董事们仅有一个的白手套。 在很多非必要的情况下,在英雄本身还有利用的价值时,董事们都会对这些英雄非常宽容。 这也就意味着,英雄甚至可以通过影响董事的手段、去改变公司中层的人员结构。 ——说的更明确一些,就是“英雄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向那些“公司高层”索贿。 通过代号传递的消息,是以邮件的形式分发的、双方各自留档一份;并且只要缴纳高额的会员费,还可以额外开通更多的空间…… 但私人好友的消息却并非如此。 那种聊天记录是不会以任何方式保留、也无法被导出的,并且在看过之后就会提示“已读”。所以想要装死都是不可能的。 英雄们就可以通过威胁或是利诱的手段,轻而易举的去要求一些软弱的高层给予自己一定的利润和权力。 追根究底,这是因为只要英雄还有利用价值、没有找到新的英雄,董事们是不会轻易抛弃他们的。他们的存续与否,仅仅只取决于他们还有没有用。 假如真的出现了什么丑闻、并且被拍摄下来成为铁证,它也无法作为新闻发布。因为那种新闻肯定会被董事会轻而易举的拦截。而假如私人拍摄、私人发布到网络上,又会被公司那些网络安全部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们定位,第一时间清除掉证据、并反过来采集这些人私自发布的证据交予更高层——也就是董事会。 而为了保护自己的“英雄”、防止自己的权力触手被斩断,董事会们会毫不犹豫的派遣这些英雄去攻击那些“公司高层”。毕竟随便换个小领导,对大老板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但如果自己的英雄没了,他们在找到下一个合适的英雄之前,那些脏活就都碰不了了。 因此,英雄们虽然看似没有任何权力,但他们能做到的事却非常多。 虽然之后也会秋后算账…… 在董事们打算抛弃这些英雄的时候,这些行径都会被挖出来、作为他们不经审判便被处决的罪证。但英雄们对这些所谓的“公司高层”的伤害已经确实的造成了,而且无法弥补。 ——根据托基法特的说法,这些都是确实出现过的事、而且频率不低。 所以如今才会出现这种规矩。 甚至如今在这些规矩的保护之下,依然还无法根绝这种情况。 这其实才是“英雄俱乐部”最初成立的目的——通过英雄群体内部的自我净化来约束其他英雄的行为。毕竟董事不想管,公司高层管不了,但其他的英雄可是与他们同级别的。 能够影响总公司董事的,只有另一位董事。 “但如今,英雄俱乐部也已经开始变味了。” 托基法特慢悠悠的说道:“他们在试图,将自己能够接触到的权力聚合起来。 “你没有被邀请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并不在透特灵能工作。你无法轻易接触到自己的董事。” 既然英雄们所属于不同的董事、甚至不同的公司;既然他们的意见可以影响到董事会…… 那么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是个“小董事会”呢? 遇到什么事,英雄们凑在一起开个碰头会,然后就可以决定下来。分别回头对各自董事交流沟通……要知道,这些董事们可不会接触一线事务。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都不上网的,所有的情报全部都靠幕僚团提供总结清单来获得,有时候决策都不必自己做——智囊团会根据董事们的意见进行深度分析、提出各种计划,董事们只需要拍板决定即可。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直属的“英雄”的意见就被放大了。 以前董事们懒得管……同时也因为英雄们参与政治管理的欲望不够强,偶尔的要求会尽力满足。 “因为英雄失控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甚至可以说至少有六成以上的英雄最终都会这样堕落。而在英雄俱乐部成立之后、这种情况的确大幅减少了……所以我们最开始是支持英雄俱乐部的存在的。 “但近些年,随着年轻一代的英雄进入英雄俱乐部,英雄们逐渐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权力意识。” 托基法特嗤笑一声:“接近权力太近、习惯了分享属于我们的权力,他们就误以为自己真有什么权力了。 “幸福岛的英雄俱乐部,共有十位英雄参与。其中桃源商行的托瓦图斯董事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英雄,也就是说,只有你没有接到他们的邀请……甚至在你帮皇帝保护了两次冰水,他都没有邀请你进入英雄俱乐部。你考虑过为什么吗?” 像是怪异的金属菩萨一般的托基法特,将自己的其中两只手在胸前合十、一脸慈悲。 他温和的说道:“因为皇帝知道,董事会已经打算对英雄俱乐部出手了。大概是道奇逊董事已经对他透了底。 “英雄俱乐部中,成为英雄超过二十年的老牌英雄只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皇帝。剩下八位都是年轻一代的英雄。而其中有六人,成为英雄都还不到五年。 “对他们来说,切断通往权力的通道就等于切断了他们分享权力的可能……这是董事会对他们小小的惩戒、小小的警告。 “所以虽然你前面的分析非常正确。有一点你算错了——你认为因为皇帝看不惯天送、因此天送就会被排挤到了圈子的边缘? “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天送是真的想给皇帝找点麻烦……而被排挤的反而是皇帝? “所以,你实在没有去见天送的必要。因为我已经打算将他废弃,他马上就不再是英雄了。让他去恐吓冰水小姐,执行这最后一个任务,也只是为了废物利用。 “我要让他去激怒皇帝。这样一来,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行事变得愈发保守的皇帝,才会配合我们来‘整顿’一下英雄俱乐部……而天送刺杀冰水的罪行,同时也可以作为一次大调查的序幕。 “幸福岛上的十一位英雄,至少有六位已经越过了底线、将要被废弃……其他几位也需要进一步的调查,才能确定是否有罪。所以什么英雄俱乐部,不加也罢……我想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如邻家少年般阳光的银发精灵,语气温和而平静:“我因为属于我的权力被侵犯,而选择废弃属于我自己的英雄,这是我理所当然的权力。你不会对这还有什么意见吧? “——我的群青副总监?” “你的人,你说了算。” 嗅到了一丝危险,罗素对此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这就是……藏在真相背后的另一个真相吗? 但罗素很快意识到,这是属于“教父”的一个机会。 至少六位以上的英雄被同时因丑闻而被废弃,这毫无疑问会引起全岛范围内的恐慌。 之前下城区等待的混乱,似乎已然迫在眉睫。 第七十四章 报恩的皇帝 在罗素约见过托基法特董事后,冰水小姐那边的危险也就随之解除了。 确定冰水小姐不会继续调查这个案件、又用了一个副总监的位置将群青“买通”的神智重工,显然也不希望把这件事继续闹大。 从幸福岛这边买一送一的整了两套最先进的技术,而且这两套还恰好都是他们急缺的。 见好就收、到此收尾,对神智重工来说就是最好的。 而在神智重工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出手的情况下,托瓦图斯也无法浑水摸鱼在里面搞事了。 那位不和者,毕竟对冰水小姐本人没有任何敌意。他只是想要让皇帝和托基法特打起来而已……如果能让天恩集团和神智重工打起来那就更好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搅浑局势,为了让他和教父之间的争斗直接进入白热化的状态。 托瓦图斯虽然认为教父已经能够代替劣者,成为他更有力的敌人,一个他必须回到董事的位置上才能对付的敌人……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并没有那个脸面、把此刻的教父直接视为强敌,开始毫不犹豫的攻击。 虽然“不和者”的命运、仅仅只是“与他人一生不和”,本身从未要求过必须是公平的对决……但托瓦图斯的自尊,让他不屑于像是前代的“托瓦图斯”们那样,选一个自己能够百分之百击败的小人物、针对他一生来完成自己的命运。 假如两个总公司这种级别的庞然大物发生了正面冲突——那就是涉及全世界三分之一的战争。 哪怕很快斗争就平息下来,中途也一定会给双方的中下层民众带来巨大的苦难。许多人的命运将会因此而改变,被迫流入下城区……教父原本需要时间来酝酿的计划,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一步抵达最终的完全体。 在两个总公司之间引发的巨大灾难之下、在这人为诱发的人祸之中,教父的势力将飞速扩张……他的触手可以轻而易举的蔓延到其他空岛和赛博教会上。 如此一来,教父的确可以成长为能与他这位“分公司董事长”争斗的大人物。 到了那时,托瓦图斯就可以全力对自己出手了——他就终于有了新的“玩具”。 是的,这终究也就是玩具而已。 罗素早就感知过托瓦图斯的本质了,在得知托瓦图斯成为精灵之前的秘密之后、他更是意识到了这个人的矛盾性。 托瓦图斯的骄傲,让他必须与自己选中的敌人公平战斗,为此不惜削弱自身来变得公平;但在“游戏”之中,他为了战胜对方却不惜使用一切卑劣的手段…… 他对平民甚至无码者,都能够平静而耐心的对话、没有任何傲慢的情绪和言语,甚至服从过教父的指挥;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将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视为玩具,随意牺牲乃至于直接引发一场战争也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憎恨着精灵,憎恨着自己的同族,却也对自己那精灵的身份有着认同感;他明明对卡玛尔瑟有着刻苦的仇恨,却能和他平静相处至今,而在有机会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手软…… 他知道自己的诞生属于意外、因此有着强烈的生存欲望,不像是其他那些袭名精灵淡视生死;可另一方面,他为了能够完成自己的游戏、把劣者逼入绝地,甚至不惜将自己作为诱饵和祭品来牺牲。 托瓦图斯一方面像是一个乐子人,重视过程中的趣味性而忽略结果与道德;但另一方面,他又像是一个痛苦而沉闷的先知,背负着不能对他人言明的什么秘密、那荒诞的一举一动之间都仿佛有某种明确的目标。 罗素至今为止,还不太能理解托瓦图斯的行为逻辑。 如果能再见几次面,倒是能够拓印下来对方的人格……可托瓦图斯却好像意识到了罗素的能力,自从击败卡玛尔瑟之后、罗素就再也没有和对方见过面。而这本身也属于托瓦图斯的异常之处——正常人会相信罗素拥有这样的能力吗?更不用说罗素根本说都没说,托瓦图斯就仿佛只是从罗素的表象之中察觉到了某种恐怖与诡秘一般。 ——而在这里,他一方面希望加强教父来使游戏变得公平,另一方面却不愿意出现在教父面前来加强教父。这同样也是一种矛盾性。 罗素目前之所以非常忌惮托瓦图斯,也正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摸透他——因为这意味着罗素无法通过模仿他的思考模式,来预判对方的计划。 就像是已经习惯了行走于被点亮的地图之中,却突然发现了一块驱散不掉的战争迷雾……在不安与警惕之下,罗素的脚步下意识就停了下来。 于是两人就在这雾里雾外沉默无言的对峙着。 和神智重工相比,托瓦图斯才是更危险的那个敌人。 解决掉托瓦图斯带来的威胁之后,罗素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冰水小姐。 冰水完全的信任罗素,完全没有考虑过“假如罗素只是在安慰自己怎么办”的可能性。在罗素说自己解决了一切之后,她第二天就来拜访罗素,对罗素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道了声谢。 罗素虽然不怎么在意那种事情……但自己的确帮到了其他人,并因此而被他人认真感谢的感觉还是蛮好的。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 八月七号,又是一个在办公室里摸鱼打游戏,狂赚三倍加班费的周六。 只剩下了罗素与翠雀两人的特别执行部办公室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访客。 那是至少有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以上的强壮男人。他是那种高且强壮的体型,肩膀处的肌肉甚至能将西装充满、鼓胀起来。虽然头发和胡子都有些发白,但两侧鬓角是非常华丽的灿金色。 光是看到这与冰水小姐非常相似的鬓角,哪怕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能认出他们之间有着父女关系……更不用说罗素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英雄“皇帝”了。 “……皇帝先生,您怎么来了?” 罗素有些好奇的给皇帝端上了一杯茶。 那是翠雀喜欢喝的茶,罗素平日里都是只喝可乐的。执行部的办公室冰箱里,也塞满了罗素让可乐公司送过来的可乐。 他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您喝可乐吗?这里还有可乐的。” 罗素在给可乐公司代言时,拿到的那些抵款的各种饮料实在是太多了。他上个月的份额还没喝完、这个月的份额就又送了过来……于是罗素只好让他们送到公司来,为此还又从可乐公司这边买了台专门冰镇饮料用的超大冰箱。 虽然翠雀觉得罗素多少有点乱花钱……但罗素也是据理力争。 “这个冰箱能同时用不同的温度冰镇十几种饮料诶,每种饮料都能冰到合适的温度!” 于是最后翠雀还是妥协了。在警告了一下罗素少喝可乐、对身体不好之后,还是给罗素报销了这个冰箱的购买花费。 然后罗素就悲哀的发现,翠雀一天只让他喝三瓶可乐、于是罗素冰箱里储存的可乐,还是不可避免的开始溢出了。 ——明明科技已经发展到了不喝水也不会死的时代,这种健康策略未免太过保守了! 但看翠雀好像真有点生气的样子,罗素还是耷拉下来了耳朵、姑且答应了下来。 实在不行回家再喝……反正之前在办公室只能喝牛奶,能喝冰可乐显然已经算是赚了。 罗素热情的向皇帝安利自己喜欢的可乐:“最近还有可可榛子口味的可乐呢,像我这种喝可可容易醉的体质,能喝点可可味的饮料简直就像是不会醉的啤酒一样!我还特别推荐冰薄荷加青苹果加芦荟口味的可乐,这个在冰过之后特别爽口,非常适合在夏天喝……” “——喂!” 见罗素真打算给老爷子喝冰可乐,翠雀顿时惊了,在罗素身后叫了一声。 “没关系的,翠雀部长……群青先生,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这个看上去大约刚刚五十出头、但其实已经六十过半,头发与络腮胡都有些发白的威严男人,却只是坐在待客沙发上严肃的点了点头:“不必照顾我。” 于是罗素美滋滋的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黑色的可乐。想了想然后又拿出来了一瓶绿色的可乐,将黑色的给自己倒上、绿色的给皇帝倒上。 如果皇帝没喝完,为了避免浪费,等他走了这两瓶都是自己的——罗素心想。 “请倒满一些,群青先生。” 皇帝缓缓说道。 于是罗素又倒了一半,将两杯可乐都倒到快要溢出来的程度。 皇帝认真的举起冒着气、发出嗤嗤声的玻璃杯,就像是举着一杯烈酒一般。 “我向您敬一杯,”这位四十多岁才生下自己心爱女儿的老牌英雄,认真的向比自己小一半多的罗素诚挚的道谢,“您已经是第二次救下冰水了。” “冰水小姐已经谢过我了……” 虽然大概猜到了皇帝来这一趟是为了做什么,但罗素还是有些苦恼。 同样是自己叔叔伯伯辈的人,他还是更适应坏日那坏种的聊天风格。 皇帝这个人太过正经严肃了,以至于让罗素都不好意思整活了,只能同样举起手中的冰可乐,严肃认真的回馈以善意:“对我来说,这是举手之劳。” “不,这件事非常危险……我知道的。你是冒着死去的风险来帮助的冰水,我之前无法联系您,如今只能在事情结束之后厚着脸皮来感谢您。实在是感激不尽。” 皇帝说到这里,轻轻碰了一下罗素手中的可乐杯……将冰可乐一饮而尽。 他微微皱眉,但却面不改色。 “这就是可乐吗?味道还可以,有点像是不那么醇的薄荷酒。我想起年轻时曾喝过的香槟,有一只也差不多是这个味道。” “……您没喝过可乐吗?”罗素大惊。 居然还有人没喝过可乐? “如非必要,我不会喝任何饮料。我从六岁开始,每天摄入的糖分与脂肪都是经过严格控制的,和当天运动量挂钩。冰水她也是这样。” 皇帝严肃的说道:“这对身体会更好,可以维持年轻时的身材和内脏健康程度。我已经这把年纪了,现在依然可以举着两把机枪发起冲锋——这就是我每日锻炼的结果。只有一个更健康的身体才能更持久的工作……名望都是假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举着两把机枪发起冲锋? 这比喻是不是有些过于具体了? 不等罗素吐槽,皇帝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一些。 他将可乐杯放回桌上,和他拿起的位置完全一致、甚至就连水滴在桌上留下的圆环都能完美嵌套。 皇帝认真的询问道:“群青先生,您听过‘教父’这个人吗? “我这边接到线报……他可能会对您不利。” 第七十五章 不要接触教父 听到皇帝这话,罗素和翠雀对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心情……变得稍稍有些复杂。 “看来你们应该是听过。” 看着两人的反应,皇帝缓缓点头、沉声道:“我猜,你们应该是因为劣者的原因而听到的吧。” “……确实,也可以这样说。” 罗素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翠雀赞同的嗯了一声。 的确,没有劣者他爹发下来的任务,确实不会有“教父”这个身份出现、罗素更不会把理发师这个马甲介绍给翠雀和劣者认识。 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是因为劣者的原因而听到的。这句话绝非谎言。 “你们无需这么避讳。” 皇帝缓缓叹了口气:“我知道他的出身。他也的确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就算他平日里对我、对董事们再无礼,再不讲规矩,我最多也就只是说上两句。 “如今劣者进入下城区讨生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哪怕是再讲‘规矩’,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引颈受戮。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选择合适的避险途径是很正常的事情……” 老人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所以,我也可以理解他如今所做的事情。 “但尽管可以理解,但我也绝不会认同——” “……劣者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翠雀有些忧虑的问道。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他在上城区杀人,被监控拍了下来。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虽然被杀害的人同样也是无码者,但他们也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 “——无码者怎么可能会有正式工作?” 罗素打断道:“他们连收工资用的芯片都没有吧。” “所以我想,他们或许是没有工资的。聘请这些无码者的代价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 皇帝也显然不太好解释这个问题。 但或许是年纪足够大,经历过那个对无码者很友善的年代……他显然对这些无码者并没有什么憎恨和敌意。 “劣者成为了‘教父’手中的一把刀。一把非常锋利的刀,专门用于杀人的刀。” 皇帝叹了口气:“他已经回不来了……但或许最开始,他就不该在这里。” “那位‘教父’想做什么?” 罗素追问道:“我很好奇……而且,他又是如何说服劣者追随他的?” 他是真的很好奇——因为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皇帝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 他的消息情报又是从哪来的?或者说,他又听到了什么传言吗? “因为那位‘教父’,并非只是单纯的犯罪组织头目。他的野心非常大…… “他已经将下城区统合归一。无论是那些犯罪组织、亦或是佣兵组织,如今全部都从属于教父的管辖。 “而如今被劣者追杀的,就是那些不服从他统治的人。” 皇帝面色凝重,压低声音:“那天我手下有一个记者,出外景的时候正好拍到了劣者。 “他如今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总是嘲讽别人、而是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都变得阴沉且消瘦……我想他应该是在教父那边接受了残忍的折磨与训练。或许还被他使用什么装置洗脑了。 “他的灵能甚至都改变了。那位记者清晰的听到了‘教父警告过了,贪心会要了你们的命……但你好像没放在心上’这样的话。但奇怪的是,摄录装置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拍下来。 “紧接着,那个被劣者盯着的人就像是发疯了一样。他似乎在嘶吼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全身颤抖着跪下来,给劣者磕头……但他第一个头刚磕下去,就再也没有抬起来。就保持着这样跪拜的姿势死掉了。因为死亡的姿势太过奇特,甚至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时还发到了网上。 “后来检查,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就像是被活活吓死了一样。这显然不是劣者的行为模式,可拍到的又明显是劣者……” 说着,皇帝取出一枚芯片,交给了罗素:“你们看看。” 罗素把它插在自己义手上,便从中看到了那段视频、还顺便给翠雀转发了一份。 “……残忍的折磨吗?” 翠雀低声喃喃着,忍不住看了一眼罗素。 罗素看完视频之后,与翠雀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随后回头向皇帝询问道:“您最开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我们在下城区有线人。” 皇帝非常干脆的答道:“您可能不知道,就在前几天……那位以前从属于白狮组的‘绞杀’,就以教父的名义残忍处刑了许多机师。他将他们捆起来放到重型卡车前,一点点将他们碾死。 “非常显然,这些人就应该与您和冰水遇到的车祸案有关。” “……嗯,我之前调查过这个事件,但没有查出来具体是谁。” 罗素轻声答道:“能使用便携设备开重型卡车的机师,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个人就像是个幽灵一样,是从未出现过就学会了高超驾驶技巧的人。所以我也怀疑过,他应该来自于下城区。” “正是如此。我最开始也是为了冰水去调查的,但后来我发现这件事牵连甚大。” 皇帝点了点头,肯定了罗素的猜想:“真正执行任务的只有一人。就算任务失败、也不该被处刑那么多机师……所以我推断,教父应该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也就是说,这件事并非是教父所做的,而是他的敌对者所做的。那么他们的目标显然不可能是冰水……而应该是您。因为冰水并没有那么重要。 “也就是说,我认为车祸案和爆炸案应该是两伙不同的人。其中诱发爆炸案的那个小子,才是真正想要对冰水下手的,而那次车祸案只是有人知晓了他的计划,打算趁这个机会对您下手。明面上是为了袭击冰水,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刺杀您。 “他们甚至做了栽赃和误导……也正因如此,那次爆炸袭击才会失败。” 皇帝沉声道:“既然教父的敌对者认为、这样可以给教父带来麻烦……教父也用残忍的手段处刑了那些人作为警示,那也就是说,教父不希望他们对您下手、至少是不希望现在对您下手。 “于是我就在思考,究竟是什么情况才可以给教父带来麻烦呢?” 皇帝沉声道:“我分析了教父从第一次出现后,直到现在的所有行为模式。我发现他每次参与到大事件中的时候,或多或少您也都参与其中。 “于是我大胆推测,他真正要对付的正是您,群青先生——可能是想要杀掉您、也可能要像是控制劣者一样将您洗脑。这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可能引发您警惕的这次‘被提前的袭击’,才会让他如此愤怒。 “他能够说服那些犯罪组织,绝非是依靠正义与善良。他只有比他们更狠毒、更残忍、更贪婪,才能成为下城区的王。这也就说明,在教父的愿景之中,也同样可以满足其他人的愿望……只有这种情况下,他们才会追随他。 “而根据我的猜测,我认为教父他可能真正想要的……是颠覆公司的统治。” 皇帝说到这里时,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人,据说他还使用某种手段控制了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两个大组织的头目,而他们明明是敌对的。再考虑到劣者的情况,我认为他的灵能应该与心灵控制有关。 “我之后会将他的画像给您看看。如果您看到那个人,一定要想办法避开。 “那个人就像是巨大的蜘蛛一样。他试图将整个下城区都化为自己的棋子,以此与精灵对弈……如果他接触您,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您的告诫,我收下了。” 罗素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非常感谢。 “对了,‘皇帝’先生,”罗素转移了话题,“投桃报李。我也给您一个情报……我前几天有事去找了一趟托基法特董事。” “……预言者吗?” 皇帝低声道:“那位先知怎么说?” “他向我透露,英雄俱乐部要惹上大麻烦了。最近您还是不要再接近俱乐部为妙。” “……果然是这样吗。” 老年帝企鹅喃喃自语道:“这一切的背后……所以才是向我警示吗……” 我就知道,天送只是一个诱饵。 为什么是天送?因为他蠢的恰到好处,并且能让我上钩。 他们想要毁灭的,恐怕不只是俱乐部里面的那几个蠢货,而是整个英雄俱乐部。 ……或者说,这件事背后也与托基法特董事有关? 他突然看向了罗素。 难道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有人雇佣那些人来袭击罗素? 就是为了让罗素成为被害者,而与英雄俱乐部切割开。 那么,是谁会作出这种事? 一个慈悲老人的面目,出现在了皇帝的心中。 难道会是……阿米鲁斯先生吗? 可那样也说不通…… “什么?”罗素一脸好奇的问道。 “就是说……不,算了。” 皇帝欲言又止。 他当然知道,英雄俱乐部触犯了什么禁忌。只是他心中还有些侥幸,想着董事们或许没有发现、或者不在意那些年轻人的年少轻狂。 ……如今想来,自己确实是老了。 想到自己一手缔造的英雄俱乐部即将毁灭,而且或许还有自己尊重的董事主导这个计划。他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他原本想要请求群青的智慧援助自己,但突然意识到这样会给群青惹麻烦。 于是皇帝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确认一下。 如果最终英雄俱乐部确实要毁灭……他也希望是由自己来送他一程。 那毕竟是自己二十多年的心血…… 在与罗素和翠雀告别之后,皇帝有些疲惫的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今天不需要录制节目,也没有那个心情去电视台值班。昨天晚上没睡好,中午还是在家补个觉为妙。 但就在他开门之时,却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为什么客厅中有电视声? 他悄无声息的迈步进入客厅,果不其然的发现自己家中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 一个束着蓝色长马尾,面容温和且阳光、给人一种面点师气质的邻家青年,正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相片。 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皇帝的瞳孔骤然一缩。 “先请坐吧,皇帝先生。” 青年温和的说道,用下巴指了一下旁边的沙发。 “我们慢慢聊。” 第七十六章 反客为主 心脏骤然收紧。 唰的一下浸出的冷汗,从皇帝那灿金色的鬓角缓缓滴落。 “皇帝”当然认识眼前这个人。因为关于他的情报,已经全部送到了自己的桌面上。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跟群青聊过这个人。 ——教父。 疑似拥有操心的灵能。从开始活动到如今还不到三个月,就完美的统治了整个下城区的男人。 一个极度危险的人。 而这个人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家中。 皇帝家里的窗户和门都有先进的报警系统,但是却像是失灵了一样……完全没有报警的同时还保持了完整、完好。就连撬锁的痕迹都没有…… 他的房子根本就没有钥匙,用的是静脉锁。就算指纹可以伪造,可自己的手指还好生生的长在自己手上、教父又是怎么获得的静脉数据? 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就这样背着手站在自己与妻子的相框之前。离自己不过五步远。 那电视还是教父故意打开的,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一开门就知道家里有人。 就在这一瞬间,皇帝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老了。 若是自己还足够年轻,恐怕皇帝现在就会悄无声息的潜行过去、扼住教父的喉咙。 他当年可是个暴脾气。 他年轻的时候,手持一把利刃、一把冲锋枪、一面盾牌……在没有觉醒灵能的情况下,就敢一个人冲击八个绑匪的防守的电视台。如今在科技——或者说金钱不计成本的保养与强化之下,皇帝的身体比当年还要强壮而健康。 如今的皇帝能轻易的双持沉重的机枪发起冲锋,基本上已经到了人类所能拥有的体能极限。 可教父就在他面前,可他却一步都不敢上前。 并非是害怕自己的死活,而是害怕冰水会因为自己的暴躁而遇害。 冰水遇刺的消息,彻底让皇帝恐惧了……他不知道教父敢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底牌是什么,也不知道教父具体有什么灵能、其他房间有没有藏了人、冰水是否被他们绑架了。 皇帝根本就不敢出手,甚至都不敢在教父面前展露敌意。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从新闻上看过您的妻子呢。她也不在家里……是出门了吗?” 教父慢悠悠回过头来:“还是说,她出了什么意外呢?” “……她死了。” 皇帝双手攥成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声道:“早在十几年前,她就死了。 “死于深夜之中出行时,遇上了两伙来自下城区的渣滓枪战。 “那年头,下城区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凶恶。上城区的夜晚也还没有那么危险,无论是无知之幕还是永劫轮回都还不在。没有什么帮派组织,所有无码者都还是各自为战……倒是佣兵们已经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组织。杀死我妻子的,就是两支已经被我覆灭的佣兵团。” “真是意外。” 教父耸了耸肩:“我从未听过这个消息——人们甚至还以为您的妻子还活着呢,只是比较低调。隐姓埋名。” “因为我不希望,人们知道我的妻子是被人杀死的。” 皇帝平静的说道:“那些佣兵我早就拷问过了,他们并不记得自己当年杀过这样一个女人。只有少数人还有印象,但他们确信从未向我进行过报复行为。 “可我知道,人们不会这样想。他们在幻想更跌宕起伏的故事,会认为是有人为了针对我的愚行而报复我的家人。 “如果人们真的相信了那样的故事,英雄们的正义之举就会受到约束。 “虽然我们这些英雄都是职业的,是为了钱与名而行动的……职业英雄。但任何人在成为英雄的那一刻,一定都是无私的、闪光的、无我的。 “若是人们担心报复而不敢行动,那才是斩断了善行的根。” “所以您……宁可自己咽下这苦闷,也从未讲述给任何人听?甚至还假装自己的妻子仍然存活于世……就连这照片都并非遗像,而是人工合成的近照呢。” “因为我偶尔还会有一些需要在家中拍摄的网络节目。” 皇帝缓缓说道:“我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地址泄露出去。但若是人们从细节之处判断出我的妻子早就死了……无论是病死亦或是遇害,都会造成‘皇帝’这个角色的形象发生动摇。” “所以您虽然收入高,却从未找过佣人和管家呢……妻子离世如此之久,也没有续弦。” 教父感叹着:“这都是担心那件事的真相被人揭穿,是吧。” “……最开始,我也没想那么多。”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苦闷:“我只是想着,不能让人们对‘英雄’之道心生恐惧。 “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一个难填的坑。” 这位地位相当于下城区的“董事长”,立场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男人……不知为何,却能让皇帝难得的吐露心声。 亲自接触教父之后,皇帝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眼前这人仿佛沉溺于黑暗,但他却并非是个坏人。 他的身上仿佛闪着光——那是一种循着道义而前进的气质。 皇帝从无数刚成为英雄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气质,但它们很快就耗竭、熄灭了。倒是教父身上,这种气质却如此之强烈……简直不比群青要差、或许还要更强。 皇帝相信自己识人遇人时的本能,以他平日里接触人的数量,靠调查根本统计不过来、只能依靠于本能……幸运的是,它少有出错。 也正因为教父是个立场上的恶人,心灵上的义人——同时还是个皇帝不敢出手去攻击、去招惹的无法对抗的强敌,才可能让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说出这么多话。 “您做的没错,皇帝先生。” 教父温和的说道:“这一切就如同您当年成立英雄俱乐部时一样……因为那些精灵董事们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管、人类董事又不敢行事过于张扬,总公司的其他高管更是一切都以利益和功绩为中心,只有你们这些英雄在拥有权力的同时不受拘束。 “所以您当年才会与自己的五个朋友一同开设了英雄俱乐部,希望能多管一下不平之事……这就是英雄俱乐部成立的初衷。” “我至今也没有后悔。” 皇帝答道。 他并不奇怪的教父会知道这种事,因为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提到过。 “哪怕是那些英雄们都已堕落?” “那无所谓,”皇帝吃下这诛心之言却没有任何悔意、只是坦然的说道,“我认为我的道路是正确的。 “就是要让人们在行善之时,感到激动……认为他们的行为是好的、有丰厚回报的。如此一来,英雄才会越来越多。 “不能相信人从内心深处迸发的善。那只是极少数的、一刹那的火花,就是要建立起完善的制度,让做好事的人能获得丰厚的回报——无论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只要他愿意继续做好事就足够了。” 哪怕是与盗世欺名的恶徒共事,皇帝也可以忍受。 若是他直到死去也没有暴露出自己的本质,或许皇帝还可以帮他在死后隐瞒真相。 “‘英雄’这种职业,决不能保持纯净。那样的话,只会让标准越来越严苛、圈子越来越小。只会让人们对着善行指指点点,对英雄的功绩打分,评头论足……” 皇帝沉声道:“有些人认为,英雄应该是一种尊称。 “而我认为,它应当是一项事业——一项值得为之付出余生的好工作。 “这就是我推行职业英雄制度的原因。” 他看向教父,反问道:“有兴趣来上城区成为‘英雄’吗,教父先生?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成为第一名属于‘无码者’的英雄,改变无码者的生存处境……也说不定呢。” 第七十七章 我就是英雄 “英雄?” 听到皇帝这话,教父只是嗤笑一声:“没有那种必要。” “……为什么?” 皇帝能听得出来,那并非是恶意的嘲笑。 教父并不像是下城区的其他人一样,将“英雄”这种存在视为董事的狗。 他没有立刻回答皇帝的话,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去。 仿佛他才是主人一般,教父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你坐啊,皇帝。 “我都说了,我们要聊很久……别这么拘谨。您已经是老人家了,可别累着了。” “你是在嘲讽我吗,教父?” 皇帝坐在教父对面,双手扶住自己的膝盖。这只老企鹅就如同一尊石狮子般正襟危坐。 看着皇帝终于遵从自己的话而坐在自己对面,教父嘴角才是微微上扬,翘起腿来、舒服的靠在身后柔软的沙发上。 “是你先嘲讽我的,皇帝。” 教父歪着头,语气平淡:“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就不是英雄呢?” 这话却让皇帝瞬间卡壳。 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回答。 而教父仍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正是下城区的英雄、无码者的英雄。但我也不仅仅只是他们的英雄……我是一切渴求‘公平’之人的英雄。无论他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是有码者还是无码者,是善人亦或是恶人,是人类亦或是精灵。 “反倒是你们这些‘英雄’。当然,我也知道……你们既然能够成为英雄,最开始的时候心灵一定是洁净的、动机一定是神圣的、理念一定是无我的。 “我不会说什么无意义的堕落论或是腐蚀论。人人都想要过上好日子,凭什么要让英雄受苦、去过苦日子?就因为人们心中那毫无意义的洁癖吗? “他们将英雄视为圣像、尊为神明,哪怕一丝一毫的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哪怕英雄什么错都没有,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好,就要被舆论苛责……” 说到这里,教父再度嗤笑一声:“你管那个叫英雄?我管这个叫神。 “凡人是成不了神的,皇帝先生。没有人可以满足所有人,也没有人可以永远正确。” 听到教父的话,皇帝沉默了。 因为他一时之间,也无法驳斥教父。 他已经做好了教父使用偏激的理论来诡辩的准备了。 可皇帝没想到,教父所说的却是堂堂正正的正论、是不容置喙的事实。那也的确是皇帝思考了许久之后得到的结论…… 皇帝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来否认教父的话。 “我想我明白了一些,皇帝先生。您或许对我的‘家族’有所误解。” 教父温文尔雅的说着。 他身上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下城区之王、凶恶暴徒的最高首领,倒像是一位学者。 “我并不是打算聚拢那些凶徒。只是那些第一波追随我的人,手底下恰好都沾了点血罢了。” “也就是说,”皇帝意识到了教父话里的意思,“你想要反过来招揽我?” 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想笑。 在他招揽教父的时候,教父也同时想要招揽他。 这算是什么,英雄惜英雄? 但不得不说,能被教父这样杰出的年轻人认可、皇帝心中也还是有些高兴的。 “如果您想的话自然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教父慢条斯理的说道:“因为我还没有展示自己的愿景、自己的能力。如果您这个时候决定来追随我,我反倒是不敢收。因为这个阶段的我,还没有能够吸引您这种人才的能力……”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 教父反问道:“我要给予人们公平。” “……你是认真的?” 皇帝顿时为之动容。 他这样的老年人,才能意识到教父这是在说什么疯狂的言语。 “不公平”正是构建了这个世界的基石。 个人的才能、家族的出身就姑且不提……就算是充满了欲求之人,也未必能够觉醒灵能;真正的善人也未必就能获得圣秩之力。每个人生来的灵亲都各不相同,灵亲症的强弱程度也不一样,甚至具体到同一个灵亲、正面与负面的灵亲特征也不一样。 甚至同样一个人,出生在幸福岛与崇光岛,命运都可能截然不同。还有那些天生无码者,没有犯下任何罪过、只是因为出生在下城区,就被剥夺了一个人所能具有的所有权利,就算被人杀死也不算做“杀人”。 更不用说,还有精灵与巨龙这样的长生种。至少能活一千多年的长生种……寿命是人类的十五倍以上。比人和狗的寿命差距都要更大。 他在年轻的时候,也的确因此而不满的念叨两句。但也仅仅只是念叨而已。 等他年纪大了……或者说,等他本身就成为“不公平之秤”的上方之人时,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了。 想要根除“不公”,那基本上等于推翻整个世界。 “……你想要引发一场战争吗?” “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变革’。” 教父摊开手来,露出温和的笑容:“事实上,那席卷整个世界的巨大变革已然迫近、日近登临。 “上城区就要撑不住了。他们必须减员……他们也同样渴求着一场战争。一场能够耗尽人们鲜血、削减人们数量的无意义的战争。而我要做的,只是向这必至的战争增添意义而已。 “你以为董事们会反对我吗?不,他们只会默许我的存在。反倒是你们这些人,短视却不够短视、聪明又不够聪明,才会去阻止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去问问你的女儿吧,皇帝先生。你已经被你的女儿落下太远了……你老了。” 教父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眯着眼睛露出笑容:“既然老了,就退下来吧。时至今日,这世界仍是巨大的丛林,人类的心灵与表壳仍留存禽兽的本性,脆弱者会被更凶猛的猎杀。” “被一只……鸟?” 皇帝的目光投向教父的灵亲特征。 尽管它也只是一只帝企鹅,但企鹅显然比歌鸲要更高等、更凶猛一些。 “被人。人才是最凶猛的禽兽。” 教父缓缓答道:“我教导他们来做人,不是让他们变得‘文明’、收起爪牙。而是要让他们比禽兽要更加‘禽兽’……要学会使用工具,要开启民智。 “要学会使用最卑劣的技巧,团结起来、去对抗自然的天威。而不像是禽兽一般,只会逃与死。 “我不像是你们那些英雄一样,喜欢在那些卑弱之人面前扮演着虚假的善意。 “他们只需要服从我,成为我绊脚石的都将被我毁灭。而我将给予我的追随者以公平,给予他们所追求的安心,给予他们完成自己执念的能力。我将给予他们追求超脱自己命运的可能性。 “——我给予他们的,是希望。” 蓝发的青年缓缓的,一字一句的答道:“毋庸置疑,我就是英雄。” 第七十八章 欢迎加入巴别塔 看着皇帝保持着沉默,似乎有些不能接受教父的话。 教父却只是笑了笑。 他转而开口:“你不如猜猜看,劣者为什么要追随我?” “因为你承诺保护他吗?” “你太小看我了,皇帝先生。我才不会用那种废话来许诺。劣者既然选择了追随我,我自然就会保护他。这算不得筹码。” 教父有些失望的看向皇帝。 不知为何,皇帝此刻却有些不敢直视教父这个“罪犯”的眼睛。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也没有说错,可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的心虚缠绕着皇帝……让他有些不安。 “你应该知道劣者的出身吧。他是一位半精灵……这个世界上仅有一位的半精灵。” 教父缓缓说道:“但你或许不知道,袭名精灵都被‘命运’的镣铐所缠绕。 “劣者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工具——他存在的意义、他被所有人期许的末路,就是去死。 “他不能被他的父亲杀死,也不能死于任何和他父亲有关的人或者事。在这个基础上,劣者无论是自杀或是因意外而死,他的父亲都将得到丰厚的奖励。 “他从未有过父母的爱。他的父亲与母亲都期盼着他去死,死的越早越好——从被生下来的那一刻,直到上个月为止,他们都在如此期盼着。 “他被教育,是因为他在死去之前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他被派遣到执行部工作,是因为这里最容易让他因意外而死。 “那些媒体一直在咒骂他、攻击他,是因为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够承受不住压力而选择去死。那孩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所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坚强的活下去。 “他怒骂一切,因为缠绕在他身边的只有恶意;他总是孤身一人,因为董事渴求看到他的死,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因此而被杀害……而他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奉行正义。” 教父深深的望了皇帝一样:“而你竟以为,他只是由于‘青年灵能者的叛逆与劣根性’,才会成为那样的‘劣者’?” “……” 皇帝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来话。 因为那也的确是他曾经对劣者持有的观念。 不仅是在书中、在采访中都曾表露出来,甚至在他的脱口秀节目中,都经常拿劣者来嘲笑。 他其实想要说“我不知道”来为自己申辩,可一方面皇帝又觉得没有必要跟教父说这种话……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对劣者本人道歉。可皇帝又知道,劣者对这种事从来就不在意。 “我知道,你们这些普通人出身的上位者、多少都有些看不起灵能者们。” 教父缓缓说道:“毕竟你们能够有如今的地位,象征着理性的‘蓝移’都不低。或许红移也不会多低,只是因为属于你们的灵能已经被其他人持有了,所以才没有响应你们的呼唤。 “灵能者仅仅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不需要智慧、不需要学识、不需要力量、不需要经验,只要情绪的波动就可以脱离底层——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这也是一种不公平,你们自己内心已经意识到了这种不公,却只是以嫉妒而表现出来。 “幸福岛的英雄俱乐部中有十个人,却只有两位灵能者。但这两位灵能者之间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和你一样作为英雄俱乐部创始人的‘璨钻’,高高在上、统管俱乐部的最高权力;而同样作为高位灵能者的天送,却是英雄俱乐部的最低层、被所有人疏远……” “……天送也是你们的人?他也背叛公司了吗?” 皇帝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脱口而出:“所以在劣者当街杀人的情况被人拍下来之后,你才能第一时间找到我这里?” 但教父看着他,却只是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不,我根本就不认识天送,我来找你也不是要报复你。我只是来审核一下你的资质……如今看来,你还不够格。 “还有,我和你不同。我不会用那个侮辱性的名字来称呼那个人……‘劣者’,我另外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噤声’。 “开什么玩笑,他虽然不是英雄、却也立下了诸多功绩。给自己取这样一个自嘲的称号,你们还真就用这样的称呼来喊他? “承认吧。哪怕你同样也是英雄,但也在心中期盼着他人的辉光能够陨落。听到劣者堕落的消息时,你心中多少也是有一份高兴的吧。 “我让他为自己而活,让他无需再度因‘命运’而约束自己……让他能够惩戒自己讨厌的人,包括上城区也包括下城区、包括有码者也包括无码者。我给予了他自由,我解脱了他的束缚。 “我让他成为了一个人。不只是一条生来就要被宰杀的牲口。 “他从来就不是在追随我,也对我没有忠诚……我也不需要他的忠诚。 “因为我是他的教父,不是他的主人。我只是一名导师,一位贤者。我开释人们的苦闷,指引他们的方向……” 教父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而你们……本是人民的英雄,如今可却想做人民的主人。 “比起什么拍摄广告来牟利、服从董事去做什么脏活……那些事不过只是污了你们的皮。用水一冲,干干净净。 “自认为高人一等,才是你们真正的堕落之处。这才脏了你们的骨肉。” “……说、说是这么说……” 虽然没说几句话,皇帝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 他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水,只感觉到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是因为我害怕了吗?不,我并不害怕。 我的血压也没有升高……为什么我的手指在颤抖? 皇帝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他的语气却仍尽力保持平静:“你不也一样吗? “你也自认为自己高于一切。你也一样是独断专行之人。” “所以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干净的啊,皇帝。” 教父笑着说道:“我可是暴君啊。我就是不义之人、我是下城之王,我行不义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要让人们清醒过来,可我没说我要让人们感激我。他们只需要服从我,只需要畏惧我,如同畏惧黑夜。 “——你老了,皇帝。” 教父轻声开口道:“你曾经应该是能想明白的。但你如今的目光,却只会看着自己的身边了。” “……我确实是老了。我已经不在意你们想要做什么了,我想要的只是过好我剩余不多的日子。我只是想要让我的孩子能够安稳的成长,成家立业。我甚至都不在意她是否要一个孩子,是否延续血脉与生命……只要她能够过得开心、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就好。” 皇帝的言语之中,似乎带着讨饶、又像是带着威胁。 但教父的话,却让他沉默了下来:“那么,皇帝先生——你是更想要她过得开心、还是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看着皇帝的沉默,教父笑了出来:“你都想要呢。也就是说,让自己的女儿功成名就,比让她幸福更重要吗?” “……不功成名就,又如何才能得到幸福呢?”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人如果只重视结果,就会去抄近路。但近路多半都是死路,走着走着还是要回归大路。 “没有金钱与才能的支持,一切的幸福都是短暂而虚假的。”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应该知道……向董事们求来的幸福,同样也不是真正的幸福。” 教父的脸上没有杀气,只是温和的笑着、但言语之中却满是杀意:“只有自己争来的幸福,才是真正握在手中的幸福。 “如果不幸就是这些可怜人的天命,那我就要砸碎这命运……我要赋予他们勇气,赋予他们活着的力量。 “我要让他们知道,人是可以不那样卑微的活的。” 听到这里,皇帝终于明白了。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在颤抖了。 他也知道为什么他无法对教父发怒了。 他……竟然在哀悯对方。不,他是在崇拜对方? 不,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的确在渴求着对方所说的愿景。 ——他也有些蠢蠢欲动。 若非是有冰水实在放不下,皇帝确实不敢接触这种危险的事、唯恐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给她带来祸端,此刻教父就已经说动他了。 他也曾在年轻之时,有过这样的梦——人人都可以平等的生存在一起。没有人生来就应该去死,没有人生来就不得活。 错了,全都错了!教父根本就没有什么魅惑心灵的灵能! 或者说,他本身的言语、他的本质就足以诱惑一个人的灵智…… 可这样的人,又为何不在他们上城区? ……或者说,也幸好他不在上城区。 “……可你这样的话……人们是无法理解你做了什么的。他们不会赞扬你,更不会崇拜你。” 皇帝的言语有些断断续续的:“人们是愚蠢的,短视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也会视而不见,所以我们才要引导他们……” “歌手与偶像才需要喝彩与掌声。” 教父轻声说道:“而我不需要……我已经不再需要那种东西了。” 不知为何,皇帝感觉教父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 ……为什么? 难道教父……他也曾是一位“歌手”或是“偶像”吗? 皇帝的心中,一瞬之间生出如此荒诞的想法。但他很快将其驱散。 “可你这样,只会无比痛苦。你承受不住的……英雄无法满足所有人,你也一样。你早晚会因痛苦而崩溃、你的组织会因为不同的欲求而分裂崩溃。” 年长者的经验,让皇帝一瞬之间就看穿了教父所行的本质。 他要以恶者之名行义人之事,因此无人可以指摘、无人可以阻拦。 可这样的话,他要对抗的就不是二分之一的世界……而是整个世界。 就连他的身边,也同样不是他的盟友。而是被他利用的棋子,是被他驯服、随时可能发疯的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教父轻声说道,从沙发上缓缓起身:“‘教父’能做到的事,也有他的极限。终有一天,我的下属会发起叛乱。 “但我仍然必须将棋子推到那个位置。要将这积蓄千年的矛盾在我手中引爆,以最安全的方式引爆……这是我的责任,而责任一定是沉重的、背负责任必然是痛苦的。不可能有丝毫快乐可言。 “也正因此,我已尽力将我的责任削减到最后一项:使得人们清醒过来。直到那时,‘教父’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看着吧,皇帝先生。请安静的看着吧,不要阻止我……如果不愿支持我,至少也请保持安静。 “噤声——就是最简单的合作。 “你们这些英雄的时代要结束了。属于我的时代要来了。” 教父深深望了一眼皇帝,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笑意。 他伸出手来,对着皇帝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这时,皇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猛然间回过头来,发现劣者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一只手举着一把霰弹枪、另一只手握持着一把泰瑟枪。 那一瞬间,皇帝就意识到了。 ——如果自己决定对教父出手,那么那个瞬间自己就已经死了! 而此刻劣者对着自己举起了那把泰瑟枪——它可以瞬间将自己电昏,但它是不致命的。 皇帝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后的绝非是什么“痛苦而迷茫的被操作者”。劣者的神情无比自然、眼神无比清晰。那沉默了周围一切的能力,也在刹那之间恢复了一个空隙。这显然给了皇帝说一句话的机会。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他正是因自己的意志而行的。 “劣者,你……” 皇帝的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但他第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用这个称呼来叫劣者。紧接着,他的声音便再度归于沉默的深渊。 【我不是劣者,劣者是一个永远不会攻击无罪者的好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皇帝心中响起。 【请叫我‘噤声’】 下一刻,扳机无声间扣下、电击夹弹射而出,老皇帝便无声无息间便被电到昏厥了过去。 而看着这一切,站在门口的教父嘴角微微上扬。 另外一重声音,从噤声的心中响起: 【——欢迎加入巴别塔,噤声】 【我的荣幸】 噤声平静的答道。 第七十九章 予你以花 【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录像录音设备】 教父提醒道。 他总感觉,皇帝之前似乎是在引导着自己说点什么。 像是这种经验丰富的老英雄,不可能毫无反制的就认怂了。 非常清楚如今两人的地位互换这件事……劣者便听话的俯下身子,熟练的在皇帝身上寻找着录音设备。 很快,劣者便从皇帝的内侧衣兜中发现了它。 果然已经处于启动状态了。 但它却无法录下恶魔所发出的声音,巴别塔的秘密并没有被泄露。 劣者回头看向教父,而教父只是摇了摇头。 【关掉它就好了】 【不用毁掉它吗?】 【我所说的话,堂堂正正。若是他想要给人听的话,就让他拿去听吧】 紧接着,教父再度拉开房门,劣者也起身跟着教父一并走了进去。 看着那各式各样的“门”,劣者再度解除了自己的灵能。 而坏日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等着他们。 “哟。” 大白狗懒散的打了声招呼:“可真慢啊,两位。我都快睡着了。” “总得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嘛,不然要是皇帝一直给我们找麻烦,那也确实挺麻烦的。” 教父随口应道。 听到这里,坏日来了些兴趣:“那个企鹅老头,现在算是我们这边的了吗?” “他只是‘我’这边的。” 教父强调道:“显然,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皇帝是完全的秩序主义者,公司的铁血忠臣。他是不可能被巴别塔招揽的。” “说是这么说……但被你控制的话,结果上也是一样的嘛。” 坏日随口应道,看了一眼劣者,有些关心的说道:“你还是不能说话吗,劣者……啊,抱歉。或者我应该用噤声称呼你?” 教父最开始还以为坏日和劣者见面之后一定会打起来。 但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两人意外的合得来。 劣者看到坏日的时候,态度比当年第一次见到罗素时要好太多了。坏日对劣者的态度也相当亲和,不像是对罗素那样的恶舅舅面目,见到后总是喜欢欺负一下、吓唬一下。 “劣者并不是死了,坏日。” 教父耸了耸肩,替劣者答道:“劣者仍然还活着,只是那位永远愤怒的劣者休了个假期。不久之后或许就会回来。现在是空虚沉默的噤声代班……” 【可以的话,在这里还是喊我噤声吧】 随着沉默领域的降临,劣者的声音在两人心底响起: 【毕竟我在这里的代号,也是‘噤声’】 他说完后,就立刻解除了自己的灵能。 “噤声”先生已经愈发适应了自己的新灵能,如臂使指的操控着它。如今他已经不会和人发生交流困难了。 “别怕,噤声。我们巴别塔有最好的心理医生……正好把你和教父一并治疗一下。你会找回那个名字的。” 坏日安慰道:“能自如的操控巨声与沉默的力量,才是完整的你。也是我们想要见到的你。” 【到了那时,我会再度变成劣者的】 劣者嘴唇不动、嘴角微微上扬: 【我不会忘记自己的出身,更不会忘记那仇恨】 【但我仍然感激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正是你们帮我从命运的枷锁之中逃了出来】 【或许愚钝盲目之人会为自己无法亲自复仇而愤怒,但我清醒的知道,我自己是什么都做不到的】 “那都是细节,无须在意。” 坏日懒洋洋的眯着眼睛,轻笑道:“下次猎杀精灵的时候,我会带着你一起的。” 【我一定到】 劣者也同样愉快的应道。 他甚至都不是教父拉进来的新成员——而是坏日亲自审核完毕后拉进来的。 就在一小时前,皇帝刚从执行部离开之后,罗素从洗手间里开了门、传送到了巴别塔。 正准备传送到皇帝家最近的传送点,再像是刺客摩根一样、变成水流进去的时候……却看到了坏日带着劣者,从见鹿首像的那个门出来。 ——罗素与劣者互相碰面之时,彼此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很快又变成恍然大悟。 在同事做不成了之后,两人又变成了新同事。 以坏日的性格与习惯,他对所有的“公司狗”都总是持以轻蔑的态度。哪怕是之前的劣者也是一样。 但在劣者失去了声音、主动叛逃公司并变成了“噤声”之后,坏日却立刻对他有了兴趣。 或许就算罗素没有来到幸福岛……总有一天劣者也会被吸纳到巴别塔里面的。 在得知罗素的目的之后,坏日很大方的安排劣者与罗素同去一趟…… 之前巴别塔是没有这个传送点的,但是劣者去过皇帝的家。在他加入巴别塔之后,巴别塔的传送点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因此现在他们完全可以直接传送进门,连变成水的过程都省略了。这样就连门外密布的监控都拍不到他们。 【我之前还以为,你被下城区的罪恶腐化了】 噤声先生拍了一下教父的肩膀,欣慰的情感直接脱离言语、随着从心底响起的声音一并传入到了教父心中。 【如今看来,你仍然抱持着正义……这很好】 【我并不是仍在渴求那空虚的正义,而是厌恶堕落与腐化,那会扭曲一个人的灵智、让一个人不再是自己】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们的‘教父’。” 坏日点评道:“如果他能不执著于‘英雄’之名就更好了。总感觉,他多少还是被‘群青’的光环迷了眼……” “我所说的英雄,可不是那种东西。” 教父随口应道:“我只是用英雄这个词,来概括所有英雄最开始成为英雄之时,所拥有的那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我们毫无疑问也都是英雄……这世上也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都是自己或是他人的英雄。” “……那还有点意思。” 坏日唔了一声,赞叹道:“这种理解倒是蛮特殊的。” 【你该回去了】 噤声突然打断了教父与坏日的谈话:【你别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坏日有些好奇。 教父却只是点了点头:“我记着呢,放心……倒是你们,打算做什么去?” 坏日毫不客气的答道:“如果没有被你拦下来的话,我们原本是打算去挑选点武器、更换一下义体的。” “什么武器,给我整点?” 教父来了兴趣:“我也会拆装义体的,让我来帮个忙?” “你就算了……群青要是被人发现持有什么禁忌武器就麻烦了。教父也不需要那种东西来维持威慑力,你要真需要武力支援不如直接叫噤声来帮忙,反正他也是‘教父的代行者’嘛。” 坏日拒绝了教父的要求,认真的解释着:“但是噤声在找回属于‘劣者’的灵能之前,只能使用强度不算太高的次声波作为攻击手段。他新灵能的红移只有四级,在和平的上城区还好,但在下城区……实在不够。 “我得给他整点好东西。反正给噤声武装,不也等于给你武装吗? “至于义体……我觉得你看到那种东西可能会骂出来的,所以还是算了。” 什么叫我看到之后会骂出来? 罗素心中冒出一个问号。 ——我可不是导师那种极端主义者。哪怕用神智重工的义体,我也不会骂出来啊。 但既然坏日和噤声都不希望自己去看,那也就罢了。 正巧他也有点事。 正如噤声所提醒的一般—— 明天八月八号,就是翠雀的生日。 他已经与赫尔曼叔叔约好,今晚去他家吃饭……同时,还可以给翠雀制作一件难得的生日礼物。 之前从托基法特董事那边拿到的“内部发行版美杜莎之发”,罗素没舍得给自己装上。他当时就想,正巧翠雀缺少防身能力,于是他这两天搜集了不少昂贵的材料、打算给翠雀升级一下她的义体。 那是真正意义上,“独一无二”的义体。 因为这个义体的核心协议是罗素自己发明的,同时也是他自己写的程序,所以在萨莉鲁斯的帮助之下、罗素自己注册了专利。 这是罗素拥有的几套专利之中,最具价值的一套。 这套义体,被罗素称为“鹤望兰”,装配位置是腰椎。 它能够感知热源与震动,在一定范围内自行索敌、自动拦截。 而鹤望兰的花语是自由、等待爱、守护幸福。 在义体演示中,“鹤望兰”能够在视野之外拦截密度不够大的子弹,还能拦截来自背后的闷棍与背刺。持续拦截的话,能拦住半梭子的冲锋枪子弹;爆发性的拦截力,能够使得六百米位置的狙击枪子弹发生中等偏斜。 那还是测试版本——而如今罗素用的材料更好、技术更好,理论上效果还能进一步提升。 因为罗素缺少能够让义体随心所欲变换形态、以极快的速度进行反应的另一套专利,所以他必须使用“美杜莎之发”作为核心组件。 目前“鹤望兰”只能以鞭型拦截,同时也缺乏足够的攻击性。 但如果能基于这套协议发明出其他的义体,或许还能进一步提升拦截能力……甚至适用于空艇与大型机兵的防护之上也说不定。罗素发明的这个协议甚至还上了学术期刊。 在义体设计业界,协议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 虽然罗素自己用的“葵百合”同样也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但就因为“星象家协议”是导师写的,所以葵百合的主体专利依然是在萨莉鲁斯手中的——根据义体设计的规则,协议占据百分之六十的专利,程序占据百分之二十、结构设计占据百分之十五,外观占据剩下的百分之五。 所以虽然葵百合在结构上是罗素设计的,但他只有百分之十八的专利——剩下那百分之三,是他和导师共同设计的外观中分出来的。 因为它现在还没有投产,专利分红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罗素原本是打算在拿到分红之后,自己去通神岛投资一个义体工厂来生产自己持有专利的其他几套义体来卖的。 现在他改了主意。 不只是因为局势的变化,让罗素不太敢把自己设计的这些东西卖出去——毕竟他也担心,哪天自己也被自己发明的东西给针对了。 而罗素的另一个想法是……他虽然不懂什么是浪漫,但把花语为“守护幸福”的鹤望兰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翠雀的话、应该还蛮合适的。 罗素送人东西的时候,向来都是看人下菜碟。 予勇者以试练,予圣人以诱惑…… ——予你以花,再合适不过。 第八十章 罗素的遗书 八月七号,下午三点四十分。 虽然距离下班时间还早得很,但两三点的时候如果还不来采访任务、董事会也没有下来发任务的话,就说明特别执行部这边已经不会再来活了。 拗不过罗素的催促与撒娇……翠雀也是被迫进行了早退。 这小猫突然缠起人来,让翠雀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 尽管部长小姐每天都是执行部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的,但因为今天要带着罗素回去吃饭、翠雀还是不忍心带着罗素一起加班。 这还是翠雀第一次在天恩园区内还是一片寂静的时候,就开着车回家。 顿时就有种好学生第一次被坏孩子劝着逃课出去玩的刺激与紧张感……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人能管她迟到早退。 因为她自己就是执行部的最高管理者…… 但当翠雀开着浮空车一路冲回家的时候,心脏都还在砰砰的跳、甚至指头都有些微微颤抖。 “紧张啦?” 罗素从车后座探头探脑,将自己的脑袋担到了翠雀的肩膀上。 感受着罗素温热的呼吸掠过自己的脖颈和锁骨,翠雀顿时痒的浑身一哆嗦、猛然羞恼的抬高声音,头也不回的呵斥道:“别捣乱,我开车呢!” “浮空车嘛,没那么容易撞的……” 说是这么说,但罗素还是听话的把脑袋重新缩了回去。 他只是皮一下而已,也不是真想出车祸。 ——只是猫的反应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在罗素的脑子还在思考这样好不好的时候,罗素的身体就已经下意识的动了起来。 “先别回家,记得去绕一下买点鱼。” 罗素强调道:“买点火腿,然后再买点培根!” “想吃鱼了?” “这是礼物!” 罗素一本正经的说道:“前去拜访蹭饭,得带点礼物吧。” “然后晚上再给你端出来是吧” 翠雀嘴角微微上扬:“行~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三点多就拉着我出来了…… “是担心要是去晚了的话,晚餐就做好了是吧? “要不要再给你买点猫条啊?” “你可以给我整点薯条。” 罗素的耳朵抖了一下:“或者来点薯角也行。” 但翠雀还是一转头,就向着超市开了过去。 虽然翠雀多次叮嘱,买一顿的就行了、家里冰箱没那么大……但罗素最后还是又买了个冰箱。 于是见面礼就变成了一台冰箱和里面附赠的各种肉食。 ——主要是罗素看到两片品相特别好的战斧牛排,就有点走不动路了。 两人拉扯了一下,翠雀还是屈服了。放任罗素举着两把肉斧,像是出了两把狂战斧一样的气势,兴高采烈的走到了冰箱区——浮空车可塞不下这么多东西。于是罗素就打算再多买一台冰箱,让超市帮忙配送。 既然都买了一台冰箱了,那么不如多买一点。抱着这样的念头,罗素又买了好多冰激凌和雪糕、还有一些晚上能吃的海鲜。 在浮空岛上,海鲜可是相当昂贵的食材。当然,对于两人的收入来说,其实它昂贵的也并不算明显。 主要是翠雀以前过了一些苦日子,所以虽然收入很高、但花销却很低。赚到的钱基本上全都存了下来,除了外卖之外、也就是买点碟板了。她几乎不出外勤,所以芯片、义体和武器也不怎么用买,钱基本上都存了下来。 看着罗素很是满足的样子,翠雀倒是觉得,罗素未必是真想吃战斧牛排……毕竟罗素的饭量和她相比实在是不够看。 多半是罗素看到它长得很像斧头,有点想玩所以就买了…… 虽然出身也不算富裕、如今也就下来了两三个月的工资,但罗素花钱的方式和翠雀却是完全相反——虽然罗素也不喜欢乱花钱,但他买东西的特色就是懒得去调查和比较性价比,直接去买同类物品中最贵的。 买游戏眼镜也是最高配的、买食材是最高档的,吃饭也总是喜欢找的同类餐厅中最贵的那一家。 并不是天天去吃“桃花源”那种奢侈的饭店……而是比如说在吃烤肉的时候,有两家烤肉店的信用点期待值是每人7-8、还有一家是15-20,有家离得远的是28-29的,罗素一定会去最后一家——哪怕它稍微远一些、而且贵些是因为那里是个网红店。 翠雀感觉自己已经逐渐把握了罗素的习惯…… 或许是因为平时想的太多,思考的太累。只要花钱是为了放松,那么罗素就会直接失去大脑、放弃思考。 就比如说他相中的这两把“战斧”——翠雀有相当大的把握,他买回去也并不会嚷嚷着让阿姨帮忙做一下、因为罗素知道这个东西做起来很麻烦。他单纯就是喜欢、想要所以就先买了,可能下次来了就忘了。 简直像是个孩子一样呢。翠雀无奈的笑了笑。 他们结束了购物之后,是冰箱先走的。他们又去找了个地方,买了两杯冰沙、一边聊天一边吃完,然后才慢悠悠开车回去。 等到他们回去的时候,冰箱先生已经先到家了。 赫尔曼叔叔也对罗素这“见面礼”而感到有些无奈,但还是先拉着罗素去研究给翠雀装配的义体了。 两人从五点一直研究到了七点五十,等翠雀的母亲第三次来催吃饭的时候发了火、才灰溜溜的跑去了客厅——这时丰盛的饭菜已经有些温凉了。 等到饭菜又热了一遍,他们正式开始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八点半了。 因为之后还有精细的活计要做,所以罗素和赫尔曼都没有喝酒。但这一顿饭仍然是吃到了十点多。 吃完之后,罗素和赫尔曼又回去开始拼装义体——明天因为是周日、提前请假的话可以休息一天,于是他们两个都提前请假,还要求翠雀也一并请了一天假。 翠雀知道这两个人要给自己鼓捣义体,所以也就应了下来。毕竟周日其实去不去也没什么区别,她只是待在家中也不知道做什么、看书学习的话也不如在办公室能静下心来…… 但听说罗素今晚要住在自己家……翠雀也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尽管上周罗素被自己捡回来的时候,已经住了好几天。但不知为何,等罗素再回来的时候,她还是总感觉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 她原本是想要大方的把自己的房间再度让给罗素的,但罗素说他今晚和赫尔曼估计要加班到通宵……所以翠雀姑且就还是上了自己的床。 翠雀家里的房间隔音效果非常好。 虽然罗素和赫尔曼在赫尔曼的工作间里在忙,但翠雀的房间中却听不到什么噪声。 但即使如此……清楚的知道罗素就在自己家中,还是让翠雀有些睡不着。 ——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刚刚考完试、约定第二天一起出去玩时的感觉。 像是期待,又像是紧张。心脏一直咚咚跳个不停,想要大声喊一嗓子来舒缓情绪、却又担心被人听到。 毕竟她爸爸的灵亲也是布偶猫。他和罗素的听力都很好,如果被他们以为自己这边出事了,跑过来查看情况那就羞死人了…… “那两只笨猫还没弄好吗?” 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的、就是睡不着的翠雀这么想着,在床上打了个滚,悄无声息的翻身起来。 她抖了抖耳朵,把自己的大耳朵悄悄贴在了门上、认真的偷听着斜对过工作间的声音。 她只能听到,那两个人还在讨论着什么、然后时不时还有切割机的锐利声音响起短短一瞬——只有那个声音能穿透隔音墙被她听清。 “真要到后半夜啊……” 翠雀嘟哝着,又趴回到床上。 她其实不那么期待什么“新的义体”,只是很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以及,就是对明天装配义体的时候感到紧张。 “装配义体的话,得把衣服脱掉啊……” 她把脸埋在枕头上,胡思乱想着:“但我的义体位置在腰椎上啊……这、这不太好吧……” 或许是平时睡的都太晚了,尽管十一点就上了床、但过去了一个小时还是滚来滚去没睡着。 直到八月八号,零点时分的到来。 “群青”向翠雀寄来了一封邮件。 “一看就是定时邮件,真没诚意……” 翠雀嘴上轻声埋怨着,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的上扬着。 她原本就没睡着,干脆侧身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只有她才能看到的个人系统的UI。 但当她点开那封信的时候,笑容却很快僵住了。 ——因为,那是一封遗书。 那原本是罗素十天前,罗素在前往刺杀卡玛尔瑟董事之前给翠雀定时放送、之后却因为昏迷了一天多而忘记取消的遗书。 第五卷 花触 第一章 睡在向阳处 八月二十二日,又是一个阳光炽烈到让人不想出门的周日。 罗素在翠雀家的沙发中缩成一团,吹着空调一动不动。 他闭着眼睛,懒洋洋的把自己的头塞到沙发的靠枕底下、与沙发扶手的夹角处,将自己的脑袋夹住。 就在半睡半醒之间,慢悠悠的在沙发上拍打着尾巴。 继承于猫的灵亲症让罗素的骨骼柔软,适当的拥挤与狭隘感才能让他更加舒适。他很喜欢将四个叠好的被子像是围棋一样摆在自己四方,然后缩在中间的小格子里面——在将这些被子彻底弄乱之前,罗素可以在里面滚几个小时。 这还是他当年上学的时候,用于舒缓自己压力的“仪式”。 虽然导师对其他学生的脾气都很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纵容——是那种就算逃课也不会扣表现分、大课讨论时不出声也不会点对方的名字、上课走神或者摸鱼也会视而不见、就连期末的论文作业没写,也可以通融几天的那种程度的纵容。 她总是面带母亲般的温和微笑,还总是劝说其他导师不要太过严苛。因此在其他学生看来,这着实是一位好老师。 ——但只有罗素知道她的本质。 她那种宽容与温和,并非是因为她脾气好——恰恰相反,是因为萨莉鲁斯具有一种恶趣味。 那就是……她格外喜欢看人懊悔与嘴硬。 在萨莉鲁斯漫长的生命时光中,她有一个特殊的找乐子的方式。那就是她特别喜欢纵容短生种、娇惯他们的怠惰之情,然后静静观察着他们是如何沉溺于短时的欢乐与愉悦之中、最终沦落到开始在酒后哭泣“我当时如果如何如何就好了”的那种程度。 以她漫长的生命来说,每个凡人的生命都是那么短暂。她就喜欢看这样的真人戏剧、如同听相声一般乐此不疲。 当时罗素还没有觉醒记忆,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她在那温柔笑容之下隐藏的傲慢与恶趣味,因此总是夹着尾巴想办法远离她。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缺乏了前世的经验,所以才不懂得掩藏自己与常人的差异。 于是最终,他反而因为这种特殊而古怪的行为,而让他的超凡本质被萨莉鲁斯注意到了。最终罗素也被她捕获,当了她的研究生。 但是,和对其他人的态度不同……萨莉鲁斯导师对罗素却是相当严苛。 超高标准之下,自然带来的就是超高压力……哪怕对于罗素这样的人来说也是一样。 他没有时间出门、没钱找乐子、也不爱抽烟喝酒和猫薄荷,唯一的娱乐手段就是在床上滚来滚去。但很悲伤的是,他没有什么舍友可以使唤,因此自己弄的一团乱的被子和床单最后还得自己收拾…… 当时罗素经常怀疑自己可能要累到猝死,不过也确实学到了很多——虽然称得上是恩师,但在毕业之后罗素也还是第一时间跑路了。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导师身上的那种伴随着恶趣味的危险感,倒是让罗素回想起自己前世那位可怕的老板…… 毕竟这两边同样都是隐藏了内心傲慢的乐子人、也同样有着温柔大方的表象,似乎可以和任何人交朋友,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他人的信任,也同样让罗素感觉到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更巧合的是,那种恐惧感还蛮接近的。 而且这两位也都明知罗素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本质、想要避开他们,却反而喜欢使唤罗素、让罗素加班。 洞悉了一切的罗素,不敢像是其他那样被娇惯的人一样任性妄为,反而只能老老实实选择强度接近猝死的加班。 ……这大概就属于异次元同位体吧。 ——在?你上辈子的老板追过来让你接着加班了。 真是他妈的听着就让人感到心脏骤停般的剧烈恐惧……闪灵里的那俩小兔崽子给人的恐惧感也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罗素突然感觉到自己头上的枕头被人轻轻按住了。 虽然没出声,但罗素已经猜到是翠雀了——叔叔阿姨可不会如此恶趣味。 但好在翠雀也只是轻轻按了一下枕头,没有直接坐上去。 因此虽然感觉到有些呼吸不畅,但罗素依然还是懒得动弹——他只是用自己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抽打着翠雀的腿和尾巴、提醒她把手松开。 “哼哼哼……” 看着沙发上罗素尾巴摇晃的频率骤然增加,翠雀忍不住轻笑出声。 罗素之前枕在枕头上看电视,如今只是把头塞到了底下,依然横躺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于是翠雀干脆就坐在了罗素怀里,背后靠着的就是罗素的胸腹。 “好热哦……” 罗素抱怨着,还是把腿伸开了一点、让翠雀能再往里面坐一点。不然坐在沙发边缘会有些难受。 感受着翠雀厚实蓬松的尾巴摇晃着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罗素感觉到有些痒。 他闭着眼,懒洋洋的伸手想要抓住尾巴,但那尾巴却是躲来躲去。 抓了两下没抓住,他的手再度直挺挺的落在自己身上,感觉睡意变得似乎更为浓重。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 两周前,在给翠雀安装完作为生日礼物的义体后,翠雀似乎与自己的关系更亲近了一些。 罗素最开始还以为,翠雀会害羞到不让自己来为她安装义体呢。毕竟义体要安装在腰椎上,那基本上按照最保守的考量、也就只能穿个内裤……甚至装背面部分的时候,还得褪下一大半。 而罗素不想借着送生日礼物的理由占翠雀的便宜。 所以他都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花了不少时间教会了赫尔曼叔叔如何安装义体,只要翠雀拒绝一下他就会顺着翠雀的意思而退出去。结果却没想到翠雀居然一声不吭的就应了下来。 装完之后,甚至赫尔曼叔叔对罗素的态度都更加热情了,邀请自己每个周末都过来住下。 眼看着那态度就已经把自己当成准女婿了。 这让罗素稍微有些头疼。 能和叔叔阿姨的关系搞好,他本身倒是蛮高兴的,平时过来还能蹭蹭阿姨的手艺吃点好吃的。 而同属于猫科灵亲、而且还是同派系的同行、脾气性格也都很好,罗素和赫尔曼叔叔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这里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赫尔曼属于脾气比较好的那种布偶猫。 因为赫尔曼叔叔的块头很大。罗素有时候累了、会趴在他背上,而他会乐呵呵背着罗素飞快的在家里跑来跑去。 可以非常肯定的说,亲儿子多半也没有这种待遇……翠雀这亲闺女自然也是没有的。 ——起码得是孙子级的待遇。 罗素最为头疼的是,他不知道翠雀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否能明白,如果他们在一起会意味着什么。 他将来必然会遇到非常多的危险,而且是可能将身边的人一并拖下水的危险。叔叔阿姨都是普通人,虽然那种温馨感让罗素感觉到放松和怀念、但也正因如此,罗素才更害怕他们会出事。 可另一方面,他又的确对翠雀很是不舍。 以自私一点的态度来说,罗素希望翠雀能够与自己在一起直面困难。 可这种话,无论如何罗素也说不出口……或者说,是他内心深处害怕听到翠雀思虑再三之后的那个冷静而理性的回答。 正因如此,他才额外珍惜两人能在一起的时光。 光是被翠雀的尾巴扫来扫去,就给他一种晒太阳的放松感。 如同摩根所叙述的一般: 在温暖的家中,在向阳处躺下。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慢慢睡着,做起关于她的梦…… 翠雀听着罗素的呼吸逐渐变得轻缓,小心翼翼的将盖住罗素脑袋的枕头拿开、转而垫到他的头底下。 看着罗素熟睡的面容,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这样靠在背部紧靠着沙发、向外侧躺罗素那柔软的胸腹之间,她斜靠在沙发上也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章 咬你一口 当翠雀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妈妈已经在做晚饭了。 而自己不知何时,就已经侧倒在了罗素怀中。 也幸好这沙发足够宽,能容下两人的侧躺……她才不至于将罗素挤成猫饼、或者直接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掉下去。 罗素正在身后抱着自己,那毛茸茸的猫尾正搭在自己大腿上。 应当是感受到了自己呼吸节律的改变,罗素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自己醒了过来。 “睡了一个很好的午觉呢。” 在自己头顶上,罗素轻声笑道。 随后翠雀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罗素轻轻咬住,她轻轻抖了抖耳朵、没能挣出来,便也不再管了。 “……我这是睡了几个小时啊?” 她感觉睡的有些头疼,于是闭上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感觉到稍微舒服了一些。 “四个小时。” 罗素轻声道:“也挺好的,你得休息一下补补觉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脑袋砸下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罗素忍俊不禁,松开翠雀的耳朵笑出声来:“咚的一下,一头砸在我胸口。吓得我一激灵、猛地哆嗦了一下。 “你那个时候没被我震醒,我就知道你很累了。” “哼嗯……” 翠雀哼唧了一下,从沙发上慢慢翻过身来、从罗素怀里爬起来。 但她并没有立刻从沙发上离开,而是反手搭在罗素的肩膀上,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罗素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一下、却完全没挣开,顿时和翠雀一起愣了一下。 直到这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饭量比罗素大那么多、确实也是有体现的。 虽然翠雀的灵亲是萨摩耶,比沙漠猫要大上很多很多,但两人的身高其实大差不多……以至于翠雀有时候会忘记罗素的灵亲是小型猫。 而这时翠雀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比罗素竟然要大这么多…… 回忆起两周前收到那封“遗书”的后怕与恐惧,她的怨气顿时又涌了上来。 自顾自的说着什么巴别塔、什么精灵转化仪式……说了一堆董事会的阴谋、世界资源告罄、法师和梦界之类的秘密——谁在乎那种东西啊! 最为可恨的,还是在那句“永别了”之前,多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若是没有这句话,她也不会那么后怕。 翠雀轻而易举就将身体柔软的罗素按倒,凑过去就用力咬住了罗素的脖颈。 就如同罗素要去刺杀卡玛尔瑟之前,翠雀在他脖子上留下记号时一般——那是只差一点就要咬破的程度。 她希望,罗素能借此而想起那件事……进而再想到那封信。 ……至少别让她反过来提醒这大笨猫。 脖子被咬住的感觉,让罗素一动也不敢动。 这怎么还睡急眼了…… 他能感应到、翠雀好像是突然对自己有点生气……但他也不是很确定,明明刚醒来的时候还那么软乎愉快、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但因为他也能感应到,这生气并不是来自恶意与愤恨、倒更像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撒气”…… 可能是做了什么噩梦吧,大概。 罗素无奈的想着,一动不动的任由翠雀咬住自己。 果然,很快翠雀也就消了气。 她有些担忧的舔了一下自己咬的位置:“好像有点发红……要不要拿酒精消一下毒?” “没事啦……” 罗素反过来安慰着翠雀。 但被翠雀舔了好几口,让他稍微有些不爽。 虽然他在灵亲学上了解过,这是犬科灵亲表示友好的动作,也知道这是宠物的一种本能。 但本能上,被别人舔了还是会觉得有点不舒服。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夏天快要热成狗的时候,被体温很热的朋友抱住时的感觉一样。 于是罗素反过来舔了一下翠雀的脸颊。 翠雀的脸刷的一下便红了。但她哼唧了一下,恶趣味的伸出手指、按向罗素的嘴巴。 被她按在沙发上的罗素,也是舔舐翠雀的指肚。眨眼之间便将翠雀挨个伸过来的五个指头舔了一遍。 “好脏哦。” “还不是你伸过来的。” 两人对视微微一笑。 和真正的猫和狗不同,他们是上过学的—— 对猫来说,是上位者才会给下位者舔毛;而对狗来说这个语言是相反的。 同理,猫竖起尾巴是警戒和不愉快,而发出呼噜声是舒服和放松;但在狗的语言中这也是相反的。 所以猫和狗养在一起,有时候会一直打架、有时候会异常和谐的腻成一团……这就是语言差异带来的影响。 灵亲症会给予人类属于自己灵亲的本能,但这种本能是可以被克服的。具体的方法,就是从“灵亲学”中得到知识。这是从小学开始就要学习的“普遍常识类”知识,在学习过之后、这种因为认知差异而出现的误解就会被消弭。 比如说哪些灵亲的人可能会不能吃巧克力、不能喝酒,哪些灵亲的人吃肉会恶心,哪些灵亲的人嗅觉或者听力会特别灵敏,哪些灵亲的人喜欢阴暗…… 虽然灵亲症的表征完全是随机的,但大致范围也是可以猜到的——精确到科或者种之后,基本上也不会差特别多了。有了理性的认知,自然就可以提前化解许多不必要的争端。 罗素和翠雀其实都知道,对方的这一举动在对方的灵亲里代表什么意思,但他们也在默契的假装不知道。 “你们两个别闹了,过来吃饭!” 穿行而过的阿姨瞥了一眼两人的姿势,随口嘱咐道:“记得洗手。” “好耶——” “……哦。” 这时两人才惊觉过来,意识到翠雀的父母还在家,于是各自应了一声。 罗素下了沙发之后,原地做了一下柔软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该不会是因为怕吵醒我的原因吧? 翠雀看着罗素好像身体有些酸痛的样子,顿时有些担心的过去帮罗素捏了捏后颈。 感觉后颈被捏住,罗素先是舒服的眯起眼睛、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擦口水吧。” “才没有!” 翠雀恼羞成怒,伸出十指在罗素肩膀上正反蹭了两遍:“这才是!” “喂——” “喂什么喂,你这衣服不是我洗的吗,我擦一下怎么了!” “那我要擦一下脖子,我脖子上也有你的口水……” 罗素说着就要把脑袋往翠雀怀里蹭。 提着葱蒜穿行而过的阿姨又飘了回来,用更重的声音强调道:“去洗手!” “哦……” “知道了。” 于是两人乖乖去洗了手,整整齐齐等在了桌前。 每天的新闻主要有两个节点。 一个是早七点开始到九点半的晨间新闻,然后是从下午五点开始的新闻,会一直播到八点。 其中有大约三分之一左右的内容是重复的,会再提一次上个半天中比较重要的新闻。 其中晨间新闻一般以意外、通缉、招聘政策调整、物价变动的严肃正经事为主,让人在上班通勤时能接收一些重要情报、同时作为BGM调整一下困倦的状态;而晚间新闻因为伴随着晚餐,通常是比较欢乐或者有趣的新闻,比如说有什么人作了什么死、或者哪里出了什么狗上了树下不来、两口子吵架把邻居打了一顿之类的事。 而他们坐在餐桌前时,这个重播的晨间新闻已经讲了五分钟了。 在晚间新闻来说,这属于相当规格的意外了。 “又有少女跳楼自杀了啊……” 罗素一边给自己倒上阿姨准备好的冰可乐,一边随口道:“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四个了吧。” 电视上的记者正是冰水小姐,她身后血肉模糊的尸体打了码、正在被工作人员们收拾干净。 她正严肃的向观众们解释着这件事的细节。 那是像是看到了什么幻觉一般……没有奔跑也没有停顿。就只是这样平静的走过去,如同梦游一般坠落的少女。 与白雪小姐一样的死因。 如今看来,白雪小姐的死或许还另有蹊跷…… “嗯,关键是每次都恰好间隔七天……一号、八号、十五号、二十二号。怎么说也太巧了。” 翠雀认真思索着:“必须考虑一下,是不是有非法灵能者参与其中了。这有点像是某种强迫症,或者特殊的条件。” “也有可能是恶魔。” 罗素补充道:“最近物价提高、失业率提高,恶魔出现的频率增加了。” “可是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被发现的恶魔吗?如果真是恶魔的话,应该已经孵化了才对……” “先吃饭,工作的事你们明天上班再谈!” 阿姨一边端着一盘巨大的、烤好的战斧牛排放到罗素面前,一边没好气的说道。 翠雀顿时瞪大了眼睛:“妈,我的呢?” “急什么嘛!先给人家群青看看,然后再给你分。人家群青可能三分之一都吃不了,最后不还是你的。” 戴着圆框眼镜,有着毛茸茸白色犬耳的温柔女性推了推眼镜,得意的说道:“阿姨做的不错吧!” 罗素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看着就好吃!” “对吧!” “对哒!” “啧。” 翠雀撇了撇嘴,也破例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 今天蛮开心的……稍稍庆祝一下吧。 第三章 熔炉法术 不知不觉间,罗素发现自己待在翠雀家里的时间开始逐渐变长了。 两周前的时候,罗素还是因为要给翠雀准备第二天的生日礼物、而与赫尔曼叔叔一起加班通了个宵。 一晚没睡的罗素,为了保证第二天义体手术的时候不会出问题,还专门给自己打了一针“加班乐”。 那是网络安全部的那些同事们,有时加班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情况下给自己打一针提神的。能有效调节血压、保护心脏,防止猝死的前提下还能保持思维冷静不手抖。 天恩集团作为幸福岛上的总公司,有全岛的人才优先录取权。 那可是四千多万人中最优质的人才库,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人才众多……正因如此,天恩集团通常来说只需要提高总公司的福利待遇,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其他公司挖人,让他们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工作了。 方法也很简单——其他公司越是喜欢给人加班、不发工资,他们就越是要不加班、还要多给钱——反正他们是垄断集团,并且控股了全岛超过三分之二的小公司。 只要天恩集团对小公司们稍微提高一些业绩要求,那些小公司就不得不让员工加班来完成指标,越是优秀的人才任务自然也就越重、也越是劳累……而那些小公司的高层,又不一定有脑子能分得出来谁才是核心人才、更不见得有那个意识去专门讨好他们。说不定在办公室政治之下,优秀的人才反而会被排挤。 而等他们离职,自然就会前往福利高待遇好不加班的天恩集团,或者其他总公司。 这就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但即使如此,网络安全部的同事们也还是要经常加班的。 因为网络安全部所管辖的业务比较杂。除了各地方的监控摄像头、对犯罪者芯片的定位、对疑似恶魔的浅层数据收集与分析、在执行部出动时的人工联络之外,还要再负责管理网络舆情、删除网络上的欺诈信息以及维护公司的防火墙、防守或者主动攻击那些灵能黑客。 所以网路安全部不光是有加班,甚至还会排专门的夜班……但有时候忙起来,白班也会加班到夜班、夜班也会加班到白班。三到五倍逐渐递增的加班时薪,自然是安抚人心的妙招,然而从安瓿生物医疗那边进口的俗称“加班乐”的药剂,才是能防止猝死、提高工作效率的利器。 罗素当年上学的时候就听说,圣血岛上的一些小公司在试图仿制这种药。而作为圣血岛的总公司,安瓿生物医疗不仅没有去阻止他们、反而是就静静看着他们操作。 直到现在四五年了,也没听说有人成功了。不得不说安瓿生物在制药科技上的水平几乎是断代式的。 罗素打了那针之后,手术过程的确是非常顺利……但这针剂的持续时间,大约只能到晚上六七点。虽然安瓿生物声称它可以连续注射三次到四次、也不会对身体造成明显损伤。然而,罗素相信任何药都是有副作用的……所以他并没有续一针,而是给翠雀安装完新义体之后就直接跑路了。 他那天晚上连晚饭都没怎么吃,到家随便喝了一碗泡面便是倒头就睡。 罗素那天一口气睡了十二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却是神清气爽,也不头疼乏力。他也不得不感叹,这药的确是有点说法的。 而上周末他来翠雀家里的时候,就因为上周日走得太急了、不得不晚上留下吃了顿饭才走。算上周六晚上过来的那一趟,他在翠雀家里相当于是吃了四顿还睡了一觉…… 这周因为罗素提前问了一句冰水小姐,她周六调休……所以罗素和翠雀周六中午就回来了。 这次罗素周日在晚上吃完了饭之后,还被叔叔阿姨留着又睡了一觉。 他甚至发现,在翠雀家里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洗漱用具。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然还没有告白,但周围人仿佛都默认两人在交往一样…… 不过倒也不算坏。 反正他回去也没什么事。 这个月罗素一直都待在苦痛薪炉里面,向终乡老师学习熔炉学派的法术应用。 绞杀倒是没有陪着教父……在把教父送过来了之后,没过几天他就离开了。 因为听说最近这个月,又有一些野生法师诞生了……虽说“白狮组”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但哪怕光是因为对麦芽酒的警惕、以及对其他法师的蔑视,他也不能放任那些法师去大规模纳新。 于是绞杀又前往了最初荒原,准备再捞几个新学徒回来、扩充自己派系的力量。 在梦界探险这种事,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不是很急。 就像是自己买的游戏,可能玩起来会断断续续持续好几个月,有时间又有精力的时候才会去碰;但如果是能联机的游戏,兄弟们就恨不得每天晚上玩个爽——偶尔有人懈怠了一天,也会被其他几个兄弟一同架走去嗨。 也正因此,绞杀拉着罗素一同去探索梦界的时候,罗素每天晚上的时间都被占满了。 但绞杀走了之后,罗素又不太认路……他也有点担心,没有绞杀带路的话,可能自己离开苦痛薪炉太远的话可能就回不来了,干脆就在里面不出去了。反正只要他待在苦痛薪炉里面,就算因为长期没动而掉到了隔壁区域,也只要再回来就可以了。 比较可惜的是,终乡老师是比较沉默的那种类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罗素经常围着终乡询问梦界中的一些常识。但是罗素问十个问题,九个问题终老师都会以打铁的声音沉默作答,剩下那个愿意答两句的多半还是用一句话简要概括的谜语人式回复。 再问多了,就容易被终乡抓起来按在砧板上打一锤子。打的罗素脑子嗡嗡的。 但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幸好终乡是比较沉默的那种导师。 罗素偶尔不来梦界,他也根本不问他去做什么了……当然,就算罗素在梦界、他也未必会教什么。 据说其他的疯法师们,要么是控制欲极强、要求学徒们“每晚上线”学习法术;要么就是喜欢派遣学徒们前往指定的区域去完成任务,回来上交自己得到的“认证”来交换学派法术;还有一些甚至吃学生,或者会把学生做成自己力量的一部分;还有一些会让学生们去猎杀精灵或者天使,或者为他们在现实里做一些献祭。 比如说前几天……周五那天晚上,罗素去梦界想要跟终乡请假。 罗素一睁眼,就听见终乡在身前打铁。说是打铁,其实就是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拆下来打。 于是罗素凑过去问一句:“老师,今晚学什么?” 然后终乡沉默的打上半个小时,理也没理他。 罗素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就是说今晚不上课。 罗素就又问了一句:“终老师,能讲一下上次你提到的月光学派的事吗?” 那天终乡可能心情比较好,就来了一句“妄图入画的狂徒”。 就又没动静了。 之后罗素再追问,就被终乡抓起来打了一锤子。打完他的“思维杂质”就被清除了,特指到那天、就是罗素的好奇心被锤出去了。 于是罗素就跟终乡请了两天假——他那时就大概猜到了,可能周日晚上回不来。 终乡也没有问为什么、去做什么,只是沉默的继续打铁。 罗素就明白了,这是老师批假了。 ——如此复杂的交流方式,也就是罗素能够读懂他人的念头。 他其实相当好奇,绞杀那个根本没有脑子的狮子,平时到底是如何与终乡沟通的……但可惜罗素就看到绞杀连续三天晚上被一嗓子“滚”吼飞了出去。 但罗素倒是看出来一件事,那就是终乡相当不喜欢带学生——就像是那种专注科研的研究生导师一样。 压根就没打算用心教,收的研究生主要用途是打杂…… 而终乡也是一样。 他就像是蹲在这个地方专心练级,然后就有人冲过来说你教教我吧大佬。而终乡的反应就是“脑内屏蔽”。 根据终乡的反应速度来说,他绝对听得见、也根本没有“入神到无法反应”。就是单纯的不想理人。 从这点来说,熔炉学派的确是没啥前途可言…… 关于这个,罗素那天也试探的问过了终乡——有些意外的是,终乡并不介意学生跳槽、甚至可以说是鼓励。 终乡老师终于开口了。 他说,自己从最开始就知道,罗素不适合熔炉之道。 他还说,绞杀已经完全背离了熔炉之道。绞杀不敢待在这里,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熔炉学派的力量,担心被终乡发现——但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如果绞杀继续背离愤怒之道,甚至愤怒之道会从他那里收回自己的力量……属于愤怒之火的力量。 而罗素又问终乡,自己适合什么道途? 于是终老师又不说话了。 如同戴着助听器的老人,有时能听见有时听不见、但罗素也不能确定他是真听不见还是装听不见…… 但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等罗素学会了“熔炉化身”……也就是罗素眼馋了许久,绞杀那个能把自己化为一团火焰高速移动的那个酷炫法术之后,终乡就不打算再教自己点别的什么了。 目前罗素已经从终乡老师这里学会了“熔炉之握”、“火焰护身”、“火焰注能”三个法术。 第一个就是绞杀经常用的那个,能通过接触唤起苦痛薪炉的火焰、将他人燃烧成灰烬。 那个火焰能够瞬间烧尽钢铁与义体,不是因为它的温度有多高……而是因为这些来自于“暴怒源泉”的火焰,其实是一种奇异的生物。 是的,生物……那爆燃的暗红色火焰、那赤红色的熔岩之河,但其实是一种类似于细菌的灵体生物、本质上和“恶魔”是近似的存在。但并没有属于恶魔的那种高级智能,就像是蚂蚁与人类都是碳基生物一样。 它们能够通过吞食“愤怒”这种情感来爆发出一种瓦解性的力量、进行飞快的自我复制,火焰与熔岩只是外观上的表现,它的本质是一种还原反应……所以当时“恋人”被罗素烧掉胳膊之后,她的体温反而没有被极大提升。而那个被绞杀烧死的义体人,只剩下了很小的一滩、也没有爆发出能灼伤围观者的超高温度,倒更像是被“腐蚀”掉了一样。 正因如此,这些“愤怒之火”是能够无视“可燃”与“不可燃”,无视燃点直接进行燃烧。无论是金还是钨,都无法抗拒这种火焰的焚烧。 而学习法术的过程,就是通过苦痛薪炉的认证、将一点点被终乡“驯服”的火焰导入到自己的神智体内——也就是梦界中的“自我”体内,以此来作为一个引子。等驯服了自己体内的“火种”,就可以让它们作出一些简单的反应……比如说从自己体内爆发出来、阻挡攻击或者逼退他人,或者暂时注入到子弹与兵刃之中。 到了现实中,不断对内心反馈出的强烈情感,会让人不可避免、无法阻止的倾向于“愤怒”之道,正因如此才需要其他道途的力量作为抑制。 但好在,罗素平时是可以不切换到教父这个身份的。所以学会这一法术对他造成的潜移默化的负面影响就会小很多。 掌握了这个法术之后,罗素从愤怒之道用汲取火焰的力量,就不再是普通的愤怒之火、而是从苦痛薪炉——或者说是从怒源之河之中引出的浓度更高、活性更强的“怒火”,也能对其进行简单的操作。 ——这正是熔炉学派独有的“系列法术”的秘密。 在得知这个原理之后,罗素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那把圣人斩首,也是通过“决心”的强度,来增长韧性、切割力与长度的。并且在决心消退之后,它的长度也会立刻下降、消退。 而那种仿佛能够切割一切物质的“锋利”,在切割之时却像是电锯一般会迸出火花的情况……似乎与熔炉学派的火焰,本质上也是一样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灵能武装与这些“学派法术”,或许本质是相同的。 灵能与法术的本质——或许也是一样的。 第四章 意料之外的恶魔 劣者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来上班了。 也正因此,罗素和翠雀都没有像往常一样那么早去公司,而是在家吃了早餐。 “路上慢点,”翠雀的妈妈把两人送走的时候,还高声嘱咐着,“别忘了还带着人呢……和平时不一样,别开那么快!” “——知道啦知道啦!!” 翠雀恼羞成怒的顿时就用更高的声音回应道。 “你小声点!!!” 翠雀的妈妈立刻又更高的声音吼了回来:“你吵到人家群青了!” 应该说这俩人不愧都是犬科灵亲,过于嘹亮的声音震的罗素脑袋嗡嗡的、耳朵都有点炸毛……就像是被终老师打了一锤一样。 罗素缩在车后座,揉着自己的耳朵根、忍不住吐槽道:“平时倒是很少见你这么激动……” 在月初被翠雀捡到家里之前,罗素对翠雀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位成熟而稳重、深沉而智慧,有着正义之心与同情心,非常可靠且值得信任的上司。 毕竟她总是平静而严肃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高效率的处理着属于自己、以及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工作。而在空余时间,她也从不打游戏、不出去逛街也不参与娱乐,而是看书学习提高自己。极少数属于个人的休息时间,也只是看会小说、或者看看综艺节目,但放松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除此之外,和从不锻炼、只靠天赋维持身体的柔软与敏捷的罗素完全不同,翠雀每天晚上下班前都会使用天恩集团内部的健身室。 从不迟到早退,即使接到任何工作也总有解决的办法。罗素刚入职不久时,翠雀还单独把罗素带出来谈心,安慰他、鼓励他…… 虽然翠雀的年龄比罗素要小三四岁,但罗素向来都是把翠雀当做值得尊敬的前辈看待的。 ……但跟着翠雀回家后,罗素才渐渐意识到,原来翠雀在公司之外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也并非总是那样平静,在家中的时候就经常会跟妈妈吵架——虽然在罗素看来,阿姨是真的非常平和又温柔的人,但不知为何经常会与翠雀吵起来。 最开始那次,罗素还吓得浑身僵硬,担心会不会是自己碍事惹了阿姨生气。 然后没过多久,因为罗素并没有嗅到“发怒”的味道,才突然意识到那并非是吵架。 仅仅只是因为那两个人凑在一起之后,声音就会像是回音一样变得越来越大而已…… “抱歉……我刚刚吵到你了吗?” 上了车之后,翠雀的声音顿时就变得像是平时一样轻柔了。 她有些歉意的说道:“我下意识的忘记还有你在了……” “啊,没事的。” “所以我平时才会不想回家。” 翠雀也显然有些头疼:“爸爸还好……主要是妈妈那边的工作时间非常灵活,所以她总是会时不时过来关心一下我。 “我也知道,那是她的关心。但知道归知道,可她声音会越来越大、就会吵的我很烦……我的声音就会控制不住了。 “说起来,你知道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声音特别大的,有时候看漫画的时候突然笑起来,同学们都会被我吓一跳。有时候还会吵到一些喜静的同学头疼,于是我后来才慢慢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声音……” 翠雀一边开着浮空车,一边随口说着。 罗素趴在翠雀的肩膀上安静听着。 两周前的时候,罗素将自己的脑袋放到翠雀肩膀上时,翠雀还会觉得有些紧张。 但后来她就很快适应了,就算罗素凑过来她也不会把罗素赶走。最多就是嘟囔两句“有点热”或者“你压到我头发了”之类的话。 而罗素也很喜欢把头搭上去。 这样的姿势可以闻到翠雀发丝上的幽香。光是闻着那味道,他就会感觉到心情渐渐变得平静。 而且耳朵偶尔会碰到一起,那种感觉也会让罗素感到有些微微发痒。 下车之后,罗素安静的等着翠雀去把车子停好、挂上“需要加油”的牌子。然后才跟着她一起前往特别执行部。 路上看到的朋友们,平日里看到罗素的时候都会热情的凑上来打招呼、或者拦住他聊天。如果手头有零食或者饮料的话,也会分罗素一份……但今日看到罗素被翠雀载着来上班时,他们却都躲得远远的。 与罗素视线相交之时,还会带有似有若无的“我懂的”一般的笑容。 罗素一眼就能识破,他们此刻那微妙的“欢欣鼓舞激动难安又仿佛在看乐子”般的情绪,大概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 ……但怎么说呢,能被这么误会罗素心中反而有些高兴。 两人一直走到特别执行部的门口,然后发现了一位熟悉的浣熊少年正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阿栈?” 罗素好奇的问道:“有事吗?” 被称之为阿栈的少年听到罗素的声音,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 他身后黑白相间的环纹大尾巴猛然间立起。 “群青先生……啊,还有部长!你终于来了——” 他猛然松了一口气,举起了手中被封装的纸质文件:“是【疑似恶魔】的报告,昨天晚上送过来的,我是第一个接触的!中间没有经过其他人的手……” “好,把它给我吧。” 翠雀沉声道,同时顿了顿解释道:“今天稍微有点事,比平时晚到了一会……” 她从罗素身边快步走过来,伸手接过了文件。 随后,她在虚空中点了一下,特别执行部的大门自行打开。罗素先一步走了进去,把空调打开。 为安全考虑,天恩集团包括空调在内的所有电子设备只能通过内网操控。 翠雀接过文件,查看了一下文件编号和封条,平静而沉稳的答道:“嗯,没问题。辛苦你了,阿栈。” “是,部长!” 浣熊少年恭敬地答道。 他送完了文件,有些好奇的询问道:“部长,你从来都没有迟到过,今天怎么和群青先生一块到……” “——咳咳咳!!” 他身后的同僚突然猛然咳嗽起来,打断了阿栈的话。 有着老虎头颅的男人走过来,一把拍向了他的肩膀:“走,阿栈。和我一起去搬一下新到的那批芯片……” 阿栈一边被拉走,一边还有些迟疑:“但部长还没说我可以走了……” “——你可以走了。” 翠雀扬声补充了一句,便转头进了办公室。 她毛茸茸的白色耳朵动了一下,隐约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还‘部长,你从来都没有迟到过’……你说呢?知道还问?有脑子吗?” 她不动声色的关上了门。 或许是因为温度原因,翠雀的面颊有些微微发红。 快快传出去吧,她心想。最好让大家都知道。 让冰水小姐这些优秀的女孩,快些知道这名草有主了…… 虽然之前翠雀自己也在帮罗素调查冰水小姐遇到的那个麻烦,她自己也为此而不惜冒险……但那是基于她的正义感,她不能就这么放着被威胁的冰水小姐不管。 但话是这么说。 然而冰水小姐不过来找她、而是绕过她直接找罗素来帮忙,还是让她稍微有些吃味…… 还是在翠雀再三暗示过之后,冰水小姐才反应了过来。 这当然不能怪她,毕竟不知者无罪。只能说是罗素太容易得到他人的信任了。 她这么想着,喝了一口凉水。 等心跳降到一定频率之后,她才伸手滑开了封条。那封条在同时检测到静脉血纹路、指纹、体温、血压、灵能频率的五重密码之后……这使用最先进的纳米科技封存的纸质信封,才终于解除了封禁。 这看似普通的封条,实际上是一种纳米机器人。 首先要解封这封信必须在天恩集团的内网。每次解除之时,具体数据都会被采样、上传、比对。确认无误之后,它们才会解除封禁、自行溶解……否则就会化为接触到皮肤就能毒杀他人的猛毒。 这毕竟是天恩集团最为隐秘的资料——是能够无条件杀死、逮捕包括董事在内,甚至包括普通精灵在内的所有人的“杀戮指令”。 当然,董事和精灵仅仅只是理论上“可以”而已。 但也正因如此,打开这封信的时候,翠雀却是愣了一下。 “是……精灵?” 第五章 花触 “……精灵?” 听到翠雀的话,罗素也怔了一下:“精灵怎么会成为恶魔?” 当然,这倒不是说精灵的体质就会很特殊,一定不会堕落成恶魔…… 但既然能够成为精灵,自然也就有了独属精灵之间的交际圈。 罗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袭名精灵之外的那些普通精灵。 那是因为,这些精灵们向来都是凑在一起玩的……精灵之间的聚会,绝对不会有非精灵加入。 甚至专门有一些高级的店面,是专供这些精灵们使用的。 在这种前提下,哪怕是从天空时代以后才被转化成精灵的“年幼精灵”,也是要么成为法师、要么进入赛博教会。 灵能的力量太过危险,等级越高越容易失控……不太适合拥有漫长寿命的精灵。 而以精灵的身份,通常也不太容易出现能让他们情绪剧烈波动的事件,来诱发灵能的觉醒才对。 “只是疑似恶魔而已。” 翠雀摇了摇头,严肃的训诫道:“虽然自从你入职之后,接到的所有疑似恶魔报告几乎都是真正的恶魔……但你也不能就这么默认所有的疑似恶魔都是恶魔。” “嗯……确实,这是我的错。” 罗素点头爽快的应道:“是我先入为主了。” “疑似恶魔”的定位就像是“犯罪嫌疑人”,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就是犯人本身、但也不能排除少数能够被排除嫌疑的情况。 如果将疑似恶魔默认视为真正的恶魔,就像是直接将嫌疑犯视为犯人一样——这是不严谨也不符合规程的。 特别执行部的主要职能,除了抓捕恶魔之外、还有一条就是查出真正的恶魔。 虽然他们倒是不会出现冤案……毕竟只要拉过去检测一下红蓝移,就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抓对了人。 但是会被列为疑似恶魔的人,本身一定是被恶魔近距离接触过,即将或已经转为使魔的存在……突然被抓捕也会容易打草惊蛇。 正因如此,他们往往只有一次机会。 “但你说的这个情况也对……” 翠雀眉头紧皱,翻看着手中的一沓报告。 上面除了对方的住址、工作单位等情报之外,还列出了这位精灵最近一段时间的行动轨迹。 包括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其中比较可疑的人,也都分别以数字+字母和二维码的方式标注了他们的芯片认证码,方便特别执行部的后续调查。 在翠雀解开封条之后,她的部长权限就被完全解锁了——现在的翠雀不需要去网络安全部备案、也可以用自己的权限去扫码来直接查询这些人的情报……这是为了防止网络安全部里面有疑似恶魔认识或者能接触到的人,避免打草惊蛇而开放的特殊权限。 包括且不限于对方的住址、工作单位、收入、存款、好友列表、与好友的聊天记录、邮箱内的信件,最近一段时间的行动轨迹,以及对方如今所在的精确位置和身体状态等情报。 为了防止这一权限被滥用,只有打开封条的那个人可以使用这个系统。 虽然罗素没法扫码并直接查看那些“牵连者”的资料与情报,但他如果觉得谁可疑的话、也可以让翠雀帮自己查一下。 罗素这么想着,凑到翠雀身后、把头叠在翠雀脑袋上一同查看着报告。 翠雀认真看完一页之后,就把它举起来。罗素接过来之后继续看。 但没看两眼,罗素就怔了一下。 因为这位“疑似恶魔”并非是袭名精灵……不是那八十四位保存着记忆、传承了意志的永生者,而是那些被转化成长生种的普通精灵,所以她也同样要取代号来隐藏自己的真名。 ——而这位精灵的代号,叫做“花触”。 精灵本来数量就少——居住在幸福岛上的精灵,数量大约有四千多人。而花触这个代号本来就不太常见,重名的概率实在不大。 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 也就是说,这位就是巴别塔给自己找的那位心理医生…… 罗素这么想着,去看了一眼她的照片与职业。 “天恩区-花触心理诊所……” 罗素喃喃道:“我好像见过这家,不是很大的样子。精灵担任心理医生,居然不去大医院吗?” 和导师或者董事长相比,花触看起来要年轻的多,仿佛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比乐园鸟大点也有限。 她有着浅粉色的披肩发——这是相当不好驾驭的发色,但因为她的皮肤异常白皙透亮,所以反倒是极为适配。 柔软而纤长的精灵耳倾斜向上。瞳孔应当是使用了美瞳或者义眼……因为那是相当清澈、宛如宝石般的粉色瞳孔。 看起来就像是仿生人般精致而美丽,给人以一种柔弱而纯真的感觉。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罗素总感觉这粉毛切开应当是黑的。 毕竟是巴别塔的心理医生,专门给一群最高等级的通缉犯治愈心理疾病的最高规格的心理医生……哪会像是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柔软无害。 光是看着照片,罗素就有种嗅到了同类的感觉。 他指的不是“沙漠猫”,而是掌握了“调整自身来改变他人对自己的认知”这种技术的同类——就和托基法特董事一样。 翠雀头也没抬,就察觉到罗素的目光在花触的照片上停留了太久。 “你认识?” 她突然开口问道。 “嗯……说起来可能有些古怪。我没有见过她,但我的确认识花触。” 罗素用比较严谨的方式说道:“我也认为恶魔应该不是她。 “虽然正常来说,精灵不太容易与其他人接触。但心理医生应当算是个特例,毕竟他们接触到的人里、有相当一部分人随时都可能觉醒灵能。 “而一些已经接触了灵能,并被芯片打断了觉醒流程、因而陷入昏厥的预备灵能者,就只能通过心理医生的手段来消除灵能反应——如果没有能够容纳灵能的蓝移,觉醒灵能基本上就等于人格死亡。 “灵能失控可比什么绝症死的快多了……从红移超过蓝移开始,到不了一个月二级红移就能涨到六级。 “从这个角度考虑,心理医生接触过恶魔的概率还是不小的。如果变成恶魔之后,依然选择与心理医生接触、心理医生应该很容易就能意识到他们出了问题。 “我的建议是直接去询问一下花触小姐。她肯定知道,有哪些人比较可疑。” “我倒是觉得,不能完全信任她。” 翠雀严肃的说道:“心理医生接触了太多人心黑暗因而觉醒灵能……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不不不,我们巴别塔的心理医生怎么可能会变成恶魔…… ……不过要验证一下的话,也很简单。 罗素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去她那里治疗一下就可以了。” “会不会太危险了……你毕竟是人人皆知的英雄群青。出现的话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吧……” 翠雀有些担忧:“要不我去吧?” “不,就因为我是群青,所以才没问题。 “因为我是全岛都认识、几乎每隔两天就会上一次新闻的公众人物。如果花触小姐真的堕落成为了恶魔,也不敢轻易对我下手。但你这种不出外勤的人,哪怕思维被影响了、一般人也察觉不到……因为他们根本接触不到你。自然意识不到你出了问题。” 罗素又看了几眼文件,记住地址与一些关键情报之后,就将文件放下:“放心,部长。我去去就回。” “有事的话、或者有任何需要支援的地方,第一时间联系我。” 翠雀认真的补充道:“我会在这里时刻待命。” 第六章 楼上楼下 “花触心理诊所”离天恩集团园区并不算远,甚至不用翠雀开车接送。 坐空中铁到园区门口之后,走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而说得再精确一点——也就是罗素第一次与翠雀约会时,出来吃烤肉的那家店附近。 等罗素顺着导航走到地方后,就在马路对面斜对过看到了那家熟悉的烤肉店。 ——虽然并不饿,但有些馋是不可避免的。 毕竟在罗素得知疑似恶魔就是花触之时,他其实就没那么紧张了。 这个逻辑很简单。 如果恶魔不是花触,那么罗素只要跟花触说清楚情况,一定能得到花触的支援与帮助。 而假如这个恶魔就是花触……那罗素也依然不能把她抓起来。 她可是巴别塔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御用心理医生,从坏日到鹿首像都接触过。更不用说劣者和罗素这种身份敏感的新人了。 如果花触被逮捕,整个巴别塔的秘密都可能随之泄露。 因此,那时花触要么以恶魔的身份重新加入巴别塔、要么由坏日之类的内部成员出手把她灭口。 ——无论答案是哪个,最终都轮不到罗素来做决定,更用不着他这位不擅战斗的“巴别塔的教父”来处理。 而且,在罗素看来,花触是最不可能成为恶魔的。 坏日本身就与自己的恶魔“朽日”之间成功沟通、达成了合作……他甚至还将这样的技术教给了自己。 在那之后,罗素也的确按照坏日的教程,成功把“神之容器”拉了出来。 这就说明这个技术是相当成熟的,巴别塔内部学会的人应该也不止自己一个。 而坏日今年才三十多岁。 他从来没有学习过灵能学与心理学的知识,这项技术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开发出来的……如果罗素没有猜错的话,花触小姐应该就是教给坏日这个技术的人。 哪怕退两步讲,花触与这个技术无关,并且真的是一位灵能者。 可光是她的重要性,就足以让坏日、让巴别塔把这个技术教给她了。 ……不过,这些东西都没法跟翠雀讲就是了。 所以罗素也不好解释,为什么他的状态如此放松…… 罗素站在心理诊所门前,先是踮脚眺望了一下对面的烤肉店有没有开门、里面的人多不多、门口的今日半价菜品是什么,然后才转身悠然走向了这家心理诊所。 虽然从地段来说,这个位置的租金相当贵。 但从外观来看,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位精灵开的店…… 因为花触小姐的心理诊所,甚至不是独立的一栋楼。 她的诊所在二楼。而一楼叫做“水相占卜”,是一家占卜店。 门口的布局极为狭窄,还有着厚重的隔音帘、还有一堆看起来像是没拆封的快递一样箱子叠在一起、上面布满灰尘。也就是罗素体型比较纤细,若是绞杀的话可能进门都很费劲。 勉强从门口挤过来,就能看到这像是奶茶店或者汉堡店一般的布局。 里面的空调开的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阴冷。罗素感觉到自己的脚踝都有些发寒,就仿佛地板上方缠绕着寒气一般。 大厅中摆着几个圆桌,旁边摆着一盒扑克牌、三枚骰子……还有两个空杯子。 而在大门对称的位置,像是酒吧的吧台一般,摆着相当多乱七八糟的占卜用具——罗盘、水晶球、塔罗牌,甚至一样还摆了好几个。与其说是占卜店,倒不如说是卖占卜用品的批发店。 或许是为了映衬氛围,里面的灯光格外幽暗。 只有深蓝色与紫色的灯光映照着,一眼望过去根本没有客人。 倒是有人睡在吧台后面——这吧台后面甚至撑了一张床,上面还盖着很厚的棉被。 不过这人露在外面的头发倒不是粉色……是深紫色的。 罗素敏锐的看了一下天花板,发现这里并没有装摄像头。 ——这老板不怕偷的吗? 他有些奇怪,从这里穿过、顺着楼梯走到二楼。 然后发现心理诊所的门锁了……或者说,还没开门。 罗素顿时有些震惊。 他们今天来上班本来就迟到了,还耽误了一会时间……现在都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这个点还没开门……难道花触大小姐上午不上班的吗? 不愧是精灵,开店果然就是开着玩的对吧…… 就在罗素迟疑着他是先原路返回、还是在这里等花触来的时候,他听到一楼那边出来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 “你是要做心理咨询吗?” “……啊,是的。” 罗素顺着声音走过去,应了一句:“请问一下,楼上的花触小姐什么时候来上班?” “嗯?我就是花触哦。” 那是饱含笑意的少女声音。 睡在吧台后面的人打了个哈欠,把被子掀开并起身站了起来。 她穿着露腰的运动背心,下半身则是热裤、而脚上穿着的则是凉鞋。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清凉的打扮。 ……和她身后的厚棉被搭配在一起,就显得格外有个性。 看到她的耳朵时,罗素就能确定这的确是一位精灵。 只是这头发…… “啊,昨晚忘关灯了。” 注意到了罗素的目光,精灵小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那头上流转着的、会让人联想到KTV的蓝紫色灯光便熄灭了。 没有了灯光的映照,她那头发就变成了浅粉色。 “这头发是可变色哦,”花触炫耀般的说道,“不是单纯的因为光照而显露出不同的颜色,而是光感变色~蓝色光下面会变成紫罗兰色、红色光下面会变成黑色、黄色光下面会变成橙色哦!” “听起来有点像防伪标识。” “你也可以当成是防伪标识嘛。拿光一照,如果头发不会变色的就不是花触——这样想是不是就显得有用一点了?” 花触笑眯眯的起身,从桌前绕过去、到二楼把诊所的门打开了。 罗素跟在她后面,忍不住问道:“这一楼的店也是你的吗?” “是啊。” “我还是不太明白……心理诊所为什么要和占卜屋开在一起?” “有些人需要心理咨询,有些人需要占卜。但其实他们需要的都是一样的。” 花触语气轻快,语气像是少女般跃动轻盈,充满亲和力:“他们只是有些迷茫,需要一个与他们利益无关的解答者。 “对于需要占卜的人,我就是占卜师‘水相’;对于需要心理咨询或者治疗的人,我就是心理治疗师‘花触’……” 说着,她将心理诊所的门打开。 和楼下截然不同——这里的装潢温馨、明亮、温暖。罗素刚一走进来,就感觉到“眼前一亮”。 并非是看到了什么而眼前一亮,就是真的感觉到视野突然就明亮了起来,仿佛呼吸到的空气都变得清醒了起来。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把店开到这里,又把它放到占卜店楼上……还用厚重的隔音布、不靠谱的装潢、布满灰尘的障碍物之类的东西阻止人们前来——就是为了筛选客人吗?” “是的哦。” 花触笑眯眯的说道:“我这里可是熟客介绍制,楼上楼下都是。不过既然是你的话,倒是不用介绍了。我可认识你呢。” 她做到大厅里,给罗素上了一杯热水、随后坐到他对面翘起腿来,掏出一个小本子并打开。 “不过还是要登记一下…… “——麻烦问一下,你现在是群青、还是理发师?” 第七章 花触小姐的治疗 听到花触这话,罗素举起水杯来微微抿了一口。 他微微歪头,反问道:“我是什么人,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吗?” “我想还是会的哦。” 花触的左手撑着下巴,轻声答道:“不如说,这已经是治疗的一部分了哦。” “劣者来了吗?” “你说噤声吗?他倒是来过了,但是治疗得改天……我得先来对付你呢。” 花触笑眯眯的说道:“他身上的毛病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治好的,但是你不一样……我习惯于先从简单的处理。” “那么,我是罗素。” 罗素认真的答道:“无论是群青亦或是理发师,也都是罗素。” “……原来是这样的答案啊。” 花触嘴角微微上扬:“倒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呢。 “既然如此的话,你就把我当成长辈吧。” “长辈?” “是的哦。” 花触笑眯眯的说道:“你妈妈当年认我当姐姐哦。” “……姐姐?” 罗素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以精灵的寿命来说,花触大约、至少……怎么也得一百多岁了吧? 想了想,他还是没敢说出来。 毕竟他和劣者还得麻烦花触来治疗…… 但在花触这种“同类”面前,交流也根本就不需要言语。 她只是扫了一眼罗素的表情,就明白了罗素在想什么。 “不用这么顾忌。长生种与人类的寿命观是截然不同的。 “一些通过美容、手术等方式而变得至少看起来年轻的人类,在被人把年龄说大了的时候、之所以会感觉到愤怒和恼火……那其实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藏着对死亡的恐惧。 “所谓美容、养护啊,就是在与时光赛跑。它的本质是为了逃离死神、远离时光的摧残……但我们这些精灵可不会忌讳这种东西哦? “当你说出我们年纪大的时候,我们不会因为被人‘看老了’而恼火、反而会因为‘我们拥有漫长的寿命与时光’而骄傲。 “越是缺少什么,越会因为伪装出‘拥有那种东西’的情况却被质疑而愤怒。这其实是一种恼羞成怒的心理……对于真正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来说,那些质疑只会让他们觉得可笑与可怜。” 花触的手托在下巴上,随口说着能够触痛人心的言语。 “简单来说,就是急了。” 罗素简要的概括道。 花触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手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你说得对! “但你其实不必用这么拘谨的方式和我聊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能够完美控制自己表情的吧? “你我拥有着相似的才能。如果罗素你有什么想法不希望被我知道,我也是没那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你所表露在外的,都是一些不想隐藏的想法与念头。 “你只是基于礼貌,没有把那些话直接说出来。而希望通过这个话题,来试探我属于‘哪种精灵’。 “又或者说……你只是在试探我的能力?” 花触不仅读出了罗素浮现于脸上的念头,甚至还轻而易举的读出了罗素隐藏更深的想法。 说着,粉色头发的精灵少女,脸上挂起了精致而完美的笑容。 那是完成度极高的“微笑”。只是一眼看上去就会感到心情愉快、如沐春风,仿佛能从中完美的汲取到快乐与幸福。 ——但这是对普通人来说的。 而罗素从中,却读不到、也认不出任何真实的感情。 空洞而苍白,像是一张单薄的面具。 ……居然还有这种技术吗? 罗素凝视着花触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 他脸上也逐渐浮现出营业用的笑容。 试了大概三四次之后,他脸上就浮现出了与花触一模一样的笑容。 本就清秀的罗素,此刻看上去就像是无忧无虑的纯洁少女一般。 但他并没有满足于此,而是继续调整着自己的面容。 又是四五次之后,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融化、化为了另外一种更为阳光的笑容。 那是会让人联想到“英雄”,使人能够发自内心的去相信、给绝望的人以力量与希望的笑容。 ——但除此之外,就连花触也读不出来罗素此刻的想法与念头了。 “……你的才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花触脸上那种纯真而无忧无虑的虚假笑容,也渐渐收敛了起来。 她忍不住赞叹道:“你的学习能力比你妈妈还要厉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这种模仿他人天赋的能力,应当就是你的人格本质之一。 “你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自己更加危险哦,罗素。” 花触说着,从自己的椅子上离开。 她绕到罗素身后,一把将他抱住。 粉发的精灵小姐抱住罗素,像是在嗅罗素身上的味道一般、用力吸了一口。 “……你在吸猫吗,花触小姐?” “不是哦。” 花触轻飘飘的说道:“你不会以为……你和猫很像吧,小罗素? “而且,人类喜欢猫,是因为猫符合人类的审美,就如同人类符合虎鲸的审美一样。但我们精灵可都也是从人类中转化过来的……哦,对了。以防万一我问一下,你妈妈告诉你这件事了吗?” “……我妈妈没说,但我倒是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 “坏日吗?” “差不多。” 罗素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从兰奶奶那边知道的,大概也能算是坏日告诉他的。 “你很讨精灵喜欢,罗素。但这并不是因为你长相可爱,也不是因为你灵亲是小型猫科动物。 “而是因为你这种不断流动、极具可塑性的人格。 “一旦成为了精灵,人格就会固化。正因如此,很多精灵一千年前喜欢什么、一百年前就一样喜欢什么;他们一百年前会犯的错误,如今也一样会犯。 “能够不断流动改变的人格、能够吸纳他人的优点而学习成长的你……光是这种‘可变性’就充满了新鲜的味道。 “精灵们都喜欢孩子而讨厌老人,就是因为孩子身上能嗅到这种‘成长的可能性’。那是在我们成为精灵之后,就已经无法再找回来的东西……” 花触伸出手来,从罗素的背后逐渐移动到他的肩后、随后是他的后颈。 如同捧着水一般,她纤细的双手握住了罗素的脖颈。只要指头稍一用力、就能让罗素昏厥过去。 “拥有名字的那些精灵们,或许还能对你满怀爱怜。因为他们本来就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获得‘成长’……就像是你之前说的,他们没有那么‘急’。 “但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精灵来说,与其说是‘喜爱’、更不如说是嫉妒。” 她低声说着,额头轻触罗素的后脑。 花触轻声道:“别说话,罗素。 “闭上眼睛,用心去听。” 罗素顺从着花触的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但在那一片漆黑的视野之中,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什么。 就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像是半睡半醒躺在床上,而窗外有人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话…… 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可罗素依然完全听不清、听不懂那些话到底在说什么。 下一刻,罗素骤然惊醒。 而在他一个哆嗦,睁开眼睛之时——罗素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在花触小姐的办公室里。 他只身一人,出现在了自己觉醒灵能的那个“圣堂”之中。 第八章 开裂之镜 出现在罗素面前的,依然是那一排排让他无比熟悉的落地镜。 但此刻,它们却像是失去了那些特殊的能力一样…… 当罗素看过去的时候,不再能从里面显露出蓝歌鸲或是摩根的样子。 无论罗素走到哪面镜子前,都只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就仿佛它们真就变成了普通的镜子。 “……容器?” 罗素一边四处走着,一边试探性的开口呼唤着自己的恶魔:“神之容器?” 但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自己的声音在圣殿之中反复回荡着。 那空荡荡的圣殿之中,仿佛只剩下了罗素一人。 他就像是孤身一人的囚徒,被圈禁在了自己的心灵世界之中。 抬眼望去,没有任何人能够沟通。 一种发自内心、突如其来的恐惧突然攫握住了罗素的心灵。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那个经典的段子…… “哥哥们,我明天高考,能不能给点力?” “高考不是今天吗?” ——从罗素心中涌起的那种恐惧,大概就是那种程度。 他的脚步忍不住加快了几分,一直走到了圣堂的尽头。 这里不再是无限循环的、由无数镜子组成的镜廊……而像是变成了真正的圣堂。 那些自己还无法接触的镜子,也变得屈指可数。 共计十面镜子,其中五面上面的红色幕布已经揭开。 盖在剩下五面镜子上的幕布,也被罗素一把摘了下来。 那些镜子中,却并没有映出任何虚像。 没有蓝歌鸲,没有爱丽丝。 没有侦探,也没有摩根…… 只有罗素。 ——只有罗素自己。 他伸手试探性的按住那镜子,却没有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镜中的罗素也同步的伸出手来,眼神中渗出了罗素一眼便知的恐惧。 一阵没由来的,沁透心脾的寒凉,让罗素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阵阵寒流自他的脊背流遍全身……宛如冬日饮冰。 “……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 罗素低声喃喃道:“我在恐惧什么?” 他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试图同步并分析着自己的心理。 于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罗素”到底在恐惧着什么—— 他是在害怕自己无法接触到其他人…… 他恐惧着陷入绝对的孤独、他恐惧着孤身一身。 ——他恐惧的是,变成蒙上幕布的镜子。 一股没由来的狂怒,让罗素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这一切都如此混沌而缥缈、逻辑断裂而模糊。 就像是在梦中一样。 ……等等。 在梦中……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罗素心中划过这样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又立刻消弭无踪、完全被罗素忘记并失去了痕迹。 紧接着,更强烈的狂怒灌入他的脑中。 罗素猛然一拳,锤向了自己眼前的那面镜子!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只听得呯的一声,那面镜子骤然破裂! 罗素的手并没有受伤,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而他眼前的镜子均匀的裂开,像是被蛛网所覆盖。 在每一片镜子的残片之上,都映出了罗素的面容。 有的发怒、有的微笑、有的忧愁、有的悲伤…… 周围的圣堂一瞬之间就仿佛消失了。 那碎裂的镜子所化为的无数记忆碎片,在罗素面前旋转着。 罗素下意识的望向其中一片。 浓烈的酒味便从自己口中涌出—— 他只是一个愣神,就出现了导师面前。 他正坐在导师的床上。 刚刚因为醉酒而呕吐过的罗素,双手有些颤抖的握着果汁、怔怔的望着坐在床边的萨莉鲁斯。 “快点喝了吧。” 有着绝世容貌的精灵女人,就翘着腿坐在他身边。 她穿着深红色的华丽礼服、身上戴满贵重的珠宝,金色的长发宛如至美的绸缎一般自然披散着,在室内的暖光灯之下闪闪发光。 他的导师萨莉鲁斯,有着能够使人发疯的美貌。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对人的邀请总是欲拒还迎。 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罗素能成为萨莉鲁斯的学徒。 但在醉酒的罗素眼中……他却仿佛看到导师的嘴中满是尖锐的獠牙。 她那金色的头发像是某种纤细的蠕虫,在那暖光灯之下缓慢蠕动着。 “喝了它……这可是醒酒的特效药。” 萨莉鲁斯发出温柔的低语声。 罗素呆呆的抱着手中掺了醒酒药的橙汁,一动不动。 在萨莉鲁斯接近罗素之时,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着。 而他手中的杯子被萨莉鲁斯拿过去,喝了半口、含在嘴中……在罗素那有些恐惧的眼神中,把药喂到了罗素口中。 只是两口下去,罗素的幻觉与醉酒就很快消退了。 “不了不了,我已经醒了……酒醒了……” 罗素有些难堪、又有些害羞的把萨莉鲁斯挡回去:“我刚呕吐过……嘴里很脏的……” “那不过是胃酸罢了。” 萨莉鲁斯闻言,微微一笑、把口中的醒酒药咽了下去。 随后,她向着罗素伸出舌头,示意口中已经没有果汁了。 “毒不死你。” 她没好气的说着,拍了一下罗素的头:“怕什么呢你? “还怕导师害你吗?” “对不起……” 罗素有些混乱低声喃喃着。 下一刻,简短的记忆结束。 那是给罗素带来深刻印象、让他难忘的记忆片段。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罗素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对这一幕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或者说,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在罗素每次在得到新面具之前,与对方四目交汇之时……就会听到类似的“镜子裂开”的声音。 那么此刻,这是…… “……是,我的镜子吗?” 罗素轻声喃喃着。 当罗素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无数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纹自锤向镜子的那只手为起点,开始飞速蔓延。 伴随着咔咔的冰裂声,那些裂纹浮现在他体表。 罗素看向自己的手、随后是手臂,然后是肩膀、胸部…… 透过那如冰般开裂的表皮,他看到自己躯体的内部是一片虚无。 那是一大团旋转着的、宛如星云般的黑暗。 就像是“神之容器”的头颅一般。 组成了它头颅的物质,却大片的充斥着在“罗素”的内部……而且更为浓烈、更为黑暗。 “这就是……我吗?” 罗素宛如做梦般发出近乎漂浮着的呓语。 他的声音,逐渐染上了重重叠叠的回音:“这是……什么……?” 如同恶魔化的小琉璃一般,重音逐渐叠在一起。 在罗素的声音之上,开始叠上了理发师的声音。 那些旋转着飞舞在他面前的破碎镜片,里面的一部分化为了蓝歌鸲与小琉璃的记忆。 ——这是那些之前被罗素接收的记忆。 不知何时,它们已经存在于罗素的心中。 但在得到蓝歌鸲的面具与灵能之后,罗素却从未回头看过它们……或者说,罗素从未发现、竟然还有一些自己接收,却从未打开过的,更深层的记忆。 就像是在手游里抽到了一个角色,却根本就没看过个人档案与技能说明。 “我身上的开裂痕迹……和小琉璃好像……” 罗素心中突然一动,望向了那些自己尚未看过的记忆碎片。 或许它们能给自己一些解答。 他这么想着,那团宛如星云般的黑色气态物质、从他身体的裂缝之中逐渐渗出,凝结并化为黑色的触手,缓缓触碰到了那块最大的记忆碎片。 第九章 雪还在下 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大了数倍。 ……又或是说,是罗素变小了。 他此刻的身高还不如饭桌高,大约只有五六岁。或许还要更小。 而他正站在自己搬过来的凳子上,扶着结霜的窗户望向屋外。 漫天的落雪飘散,街上空无一人。 那被雪所覆盖的冬日,已将流淌着的静默冻结成冰。 家中的暖气管道也被一并冻裂,但是大门被用监护系统锁住、无法从里面打开。 窗户也用系统锁上,隔音过于好的窗户,将他的呼喊声挡在了里面。 喊也没用。他喊过了。 他没有邻居,这栋楼只住进来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住户。 他们家没有钱购买医疗保障服务,因此也无法通过芯片紧急呼救……更不用说,他其实连那些浮现在眼前的字都还不全认识。 他的爸爸离开家已经六天了,而雪还没有停。 他或许已经死了。 他的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已经见过死人了……他的妈妈在那之前就已经死掉了。 爸爸说,死掉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爸爸也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为何,会有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或许他已经哭过了。 电视之中的搞笑艺人仍在开着他听不懂的玩笑、现场观众仍在爆发出阵阵刺耳的笑声,但那不知为何却让他感到恶心。 这个家就像是囚笼一般。亦或它就是牢笼。 爸爸离开家的时候准备的饭菜早就已经吃完了。 他储备的零食挨过了第三天与第四天,最后一包饼干在前天晚上饿得不行的时候已经吃掉了。 他上午把冰箱里拿出来的生菜伴着蜂蜜吃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拉了肚子。现在更饿了。 而雪还没有停。 我该做什么呢? 我该求救吗? 我该向谁求救呢? 他仍是一言不发。 他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喊的力气。 踩在冰凉的、让脚踝冻的生痛的地板上,他有些茫然的在家中搜索着。 冰箱的最高层还有一些面包,已经冻的生硬。毕竟已经放了一个多礼拜。 可是太高的东西他根本够不到,所以他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去想着把它拿下来。 虽然家里还有面粉,但是他不会把它做成饭。还有一些生鸡蛋,但是他并不会把它们做熟。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把它们打碎的时候会变成一滩液体——他印象中的鸡蛋应该是白色的固体。 他试着去吃过了面粉,但是一点都不好吃、吃了之后肚子还会疼。 菜刀太过沉重,拿不起来。而且他也够不到砧板。 蜂蜜是个好东西,但是存量就不多。之前伴着蔬菜和饼干已经吃光了。 这些面包已经是最后的食物了。 不然的话,就只能去用水冲面粉喝了。 还有半袋面粉,还有很多水……大概还能活很久,他想。 冰箱里最高层的食物他根本够不到,需要踩在凳子上才能够到。 于是他垫着凳子,艰难的把已经放了一周多的面包拿了出来。 关冰箱门的时候,他还不小心把自己从椅子上打了下来,摔在地上。 小孩子的身体相当柔软,因此其实他也没有摔伤。 硬要说的话也不是很疼…… 但随着一股莫名的委屈袭上心头,他忍不住抱着被冻硬的面包,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哭了出来。 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就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以前的话,只要自己哭起来,妈妈就会过来安慰。 妈妈死掉之后,爸爸会把自己抱起来。 可他这次一直哭到累、哭到嗓子都干哑,也没有人来关心他。 隐约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顿时哭的更委屈、更伤心了。 一直哭到整个人都开始抽搐,再也哭不出来声音的时候,他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坐在地上、抱着冰冷的面包,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它已经变了味道,并不好吃。 没有热奶和粥,也没有鸡蛋和黄油……只有同样冰凉的水能辅助吞咽。但它至少能填饱肚子。 这面包比他的头都要大,省着点能吃好几顿。 他乐观的想。 说不定再过半天……再过一天,再过一两天。 ……爸爸就要回来了呢?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忍不住默默流下了泪水。 他自己也并不相信。 爸爸多半是死在了外面……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会死吗……” 他发出低声的喃喃:“我会饿死吗?” 爸爸以前就跟他说,如果不好好吃饭的话就会饿死的。 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饿”。 可他是想要好好吃饭的……是他已经找不到能吃的了。 等这些面包吃完,就只能去吃药片垫肚子了。他心想。 在那之前,他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先把家里的药片都翻了出来。 牙膏应该也能吃的。牙膏有水果的味道……虽然爸爸不让吃,但现在应该可以了。 于是他这么想着,把牙膏也拿了出来。最后的储备是家里养的花。它们应该也是能吃的。 但就在吃下面包之后不久,他就开始感觉肚子开始痛了。 生病了就要吃药——这么想着,他把能吃的药都吃了一遍。 但是身体反而更难受了。 身上传来一阵阵的恶寒,眼睑和耳朵却都在发热。四肢都好痛……喘不过来气。 他蜷缩在沙发上,电视上传来的尖锐笑声听着会让人感觉到恶心。刺的头痛。 不过他反而是放下了心…… 我要死了吧。 他安心的想着。 死了之后,就不会饿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了声音。 “——菲拉!” 那是一个清脆的声音。 那是他的玩伴雪莉的声音。 “我在……” 他勉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的答道:“我好难受……” “你病了?你没吃饭吗?你现在能开门吗!” 她的声音急促而带着些许方言。 他的声音之中带上了哭腔:“我开不开……窗户也锁了……从外面锁住了……” “你等着!” 很快,雪莉的声音就不见了。 他其实想说,你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可他就连说这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呜咽着,嘟哝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胡言乱语。 他感觉到头开始晕了,身上开始发热。腹部传来好难受的感觉。 整个人就像是陷入了深渊之中,感觉到沙发都开始旋转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到了敲窗的声音。 “菲拉,你是在这里吧!” “雪莉你下来,危险!” 雪莉和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菲拉勉强的抬起头来,向着窗外看去。 只见有着黑色头发的马耳女孩,不知怎么就蹿到了他家的窗外。 但是他家可是在四楼…… 雪莉举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了窗户。 那窗户的外面套着铁栏杆,她必须把胳膊伸进来才能砸动窗户。 窗户并没有被击碎,却引发了报警器。 尖锐的鸣啸声终于引发了邻居们的注意。 “雪莉,快下来!” “爸爸,把梯子放上来!” “爸爸来开窗户,你快下来!” “发生什么了?” “四楼那个男孩的爸爸被公司抓走了,他一个人被困在家中快一个礼拜了……” “还有这事?” 外面的声音逐渐喧嚣,冬日的静默被打破。但菲拉却慢慢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一眼看向了窗外。 那如同鸟笼一般的窗外…… 雪就快停了。 第十章 一个人的英雄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那些漂浮在他面前、属于蓝歌鸲的记忆片段……此刻看上去,竟是如此亲近。 他刚刚看到的,正是“蓝歌鸲”的面具中最为底层的记忆。 罗素还记得,菲拉应该就是蓝歌鸲真正的名字。 而雪莉,似乎就是摩根在得到代号之前的名字…… “……我好像懂了。” 他低声喃喃着:“我究竟在恐惧着什么……” 罗素与“教父”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你们究竟在恐惧着什么……” 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正是孤独。 而这些“面具”也同样拥有。 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般的恐惧,没有任何人能帮助自己的孤独——那是只有在一个人绝对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时,才会浸染全身的绝望。 ——从最开始,他的想法就错了。 他能将这些人化为自己的“面具”,并不是自己继承了对方的什么遗志、也不是他们有着什么了不起的才能。 他继承的意志太多了。 被他模仿、学习的人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而在他与摩根见面之前,也根本就没有“发过誓”、可他依然触发了自己的灵能,看到了摩根在不存在的历史中刻下的痕迹。 因此,如果说是以誓言与纽带,也似乎缺了点什么…… 如今罗素终于知道了。 真正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共同点——是那种绝望的孤独。 那种孤身一人、面对自己绝对无法完成的事业之时,宛如天崩地裂般的绝望感。 正是那种与罗素本源所相似的恐惧,引起了他灵能的共鸣。 ——这世上才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蓝歌鸲直至死亡也对摩根不离不弃,牺牲自己也要换来对方平安的爱意、并非毫无由来。 他对于“鸟笼”的恐惧、对公司的憎恨,更是在幼年之时便刻在了记忆深处。 他或许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只剩下了残留的印象。 但那种在绝望之时,被人打破牢笼之时的温暖与感动、却像是在冬夜之时接近温暖的壁炉,让罗素的身体仍不住温暖到颤抖了起来。 摩根的话,又仿佛在罗素脑中回响起来: “我当年,其实想要成为【英雄】来着。” “我最开始,是想要拥有‘崇拜者’。在那之后……我想要成为他一个人的英雄。成为他的英雄。” “英雄是风、是光。是任何足够及时、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 “在他任何需要我的时候,我都能抵达…… “——我认为那就是‘英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罗素低声喃喃着:“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吧。” 封闭的鸟笼内外。 覆盖天地的大雪之中。 打破牢笼的“英雄”与等待着英雄拯救的笼中鸟……两位孤独者的命运,互相缠绕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笼中鸟”的灵能从未提升过等级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理解,“笼中鸟”对于蓝歌鸲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并非是囚笼。或者说,它的意义并不在于监禁。 ——而在于释放。 蓝歌鸲并非是躲避在牢笼中苟且偷生之人,也不是希望将他人囚禁的恶魔……囚牢的意义,就在于打破牢笼。 在于等待一位能够及时赶来,改变一切的英雄。 “……对不起。” 罗素轻声说道:“我来晚了。” 他那与“教父”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剩了一道。 那是属于罗素自己的声音。 “那不是你的错。”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罗素身后响起。 罗素回过头来的时候,周围那破碎的虚空骤然间消失无踪。 连同之前的圣堂也消失不见。 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横在眼前。 而罗素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之前与托基法特董事的谈话一样。 从他的脚踝、他的掌心、他的胸口,各自蔓延出一条有着星空色彩的锁链,没入到了镜面之中——对称的锁在了镜中那人的四肢之上。 ——而镜中坐着的那人,正是蓝歌鸲。 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教父般翘着腿身体后倾,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身前。与端正的坐着的罗素动作截然不同。 而镜中的蓝歌鸲,表情相当复杂:“希望英雄永远也不会迟到,本就是一种奢望。 “毕竟说到底,‘英雄’也不欠他们什么。” “他们?” “我不认为我需要被英雄拯救。” 蓝歌鸲温和的说道:“能拯救我的只有一个人。而她那个时候也陷入到了另一种苦难之中。 “或许我所怨恨的……是没有英雄去拯救她吧。 “或者说,我所怨恨的正是我自己。 “为什么我如此软弱?为什么我如此无能? “为什么我无法去拯救那个……总是在最及时的时刻,拯救我的英雄? “或者说……我所怨恨的,正是这个非要英雄不可的世道。” 罗素看着他,沉默不言。 而蓝歌鸲突然笑了出来:“看来你意识到了。 “——没错,我才是你的恶魔。” “……那么,神之容器又是什么?” “我就是神之容器。封印着神的容器、与被神制造的容器,同样都是神之容器。” 蓝歌鸲看着罗素,意味深长:“而你……就是那个容器之中的神。”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蓝歌鸲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锁链。 罗素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攫住。 “灵能到底是什么?你现在应该已经了解了吧。 “如果说灵能只是被记忆与情感吸引而来的心灵寄生体……那么我们所带来的异界的记忆,怎么可能诞生出全新的灵能、不存于世的恶魔? “如果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存在这个灵能,又怎么会因为多了毫无由来的记忆而多出一份‘不该存在的’灵能?特殊的到底仅仅是这份记忆,亦或是你本身? “你不如好好想想,你到底在另一个世界复制、模仿了什么?” “我……” 罗素无意识的低声喃喃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我复制了什么? 我模仿了什么? 在罗素的注视之下,他的手臂逐渐开始融化。 但里面显露出来的,并非是骨骼与肌肉……而是那团黑雾。 是那团宛如星云般、不断流动着的黑色气态物质。 不行。 记不起来。无法回忆。想不出来。 我是谁? 我到底是什么? “我是……” “——醒醒,罗素。” 突然,他听到了花触小姐的声音。 如同上课的时候,似睡似醒之间被老师的粉笔猛然惊醒—— 他再度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花触的办公桌前、手里依然还捧着那杯从来没喝过的水。 最后那部分的记忆开始飞快消散……就像是试图伸手握住烟气,却只能看到灰白色的烟气从指缝中漏出。 而花触小姐仍然还坐在自己对面。 也不知道是她从自己身后走了回去……亦或是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陷入了幻觉之中? “看来你的心理问题,一时半会还是解决不了的。” 花触轻声叹了口气。 她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放到了桌子下面。 在罗素看不到的角度上,她两只手的手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般、留下了宛如血管一般的浅淡黑色纹路。 她并不说什么时候再开始第二次治疗,只是露出令人安心的甜美笑容:“但我想,至少关于‘教父’这个身份……你应该已经梳理完毕了吧?” “是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笼中鸟’这个灵能无法提升等级了。” 罗素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原来我之前根本就不懂蓝歌鸲……” 他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了花触并不愿再度为自己进行治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为自己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于是罗素还是抖了抖耳朵,认真的点头应道:“总之,非常谢谢您。 “这应该可以有效降低我失控的风险。” “你不会失控的。” 花触非常笃定的答道:“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话,那么就相信说出这句话的我吧。” “……怎么说呢,这话稍微有点微妙。” 罗素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还是少说为妙。” 花触有些疑惑:“这不是你自己曾经在采访上说过的话吗?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在年轻人之间流传的梗吗?” 不不不,我当时的确是在玩梗、但您不知道这个梗还这么说的话,总感觉是在立flag…… “总之还是非常感谢您——” “哦,对了,”花触打断了罗素的话,“记得跟噤声说一下,让他下周再来找我。我这周得稍微休息一下……” “嗯……不过在那之前,正好我这边有些正事要询问您一下。” 罗素突然想到了,自己来到这里还是有“正事”的来着。 第十一章 花触的好奇心 “正事?” 花触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起对你的心理治疗,更能称得上是‘正事’。” 虽然这话听起来相当轻浮,听起来她似乎对自己的每位客人都说过类似的话。 但意外的是……这次花触却并非是调笑、而是难得认真的说了发自内心的话。 ——她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恶魔。 在罗素来到这里之前,花触就已经从坏日和噤声那边听到了关于罗素的事。 正常来说,解放恶魔的过程应该是从梦中看到一个被缚满锁链的特殊象征体——那个就是所谓的恶魔。正确来说应该是“灵能供给型梦界特殊知性共生体”。 以自身的意志,将那些象征着自己最深的恐惧、最根本的软弱的锁链斩断或者扯断之后,恶魔就可以被释放。 在恶魔的辅助之下,不需要定时清除自己的记忆、再使用承载着真实记忆的芯片来限时爆发,也能安全使用超过限界的灵能。 ……但问题是,罗素只是听坏日说出了恶魔的知识、就声称自己已经听到了恶魔的声音。 神奇的是,他最后好像还真得到了恶魔的认可。 但从行为上来说,他明显没有斩断“心链”。在和坏日复述的“把恶魔从镜子中拉出来”的过程,也不符合正常的解放流程。 所以坏日拜托花触来看看罗素的情况。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解放了恶魔、只是流程和普通人不一样,亦或是真的出了点精神问题…… 花触当然不是灵能者。 但她从地上时代开始,就是一位资深灵能学者。 在那个灵能者还很稀少的时代,她就已经捕获了一些灵能者进行了完善的研究。 在教法战争开始前,她就已经成功将一些灵能者制成灵能武装了。 如今透特灵能的灵能武装技术,也未必能比她先进多少。 花触只是生性散漫,不愿与自己那些执着于权力的同族混在一起、更不愿意遵从他们的命令上班下班、同样也不愿意作为董事下达什么可能会让自己背锅的行政命令。 ——作为精灵,我们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吧? 那么,难道我不能就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只拿钱吗? 为什么一定要上班?还要工作?要做研究也可以,但不能自己一个人慢慢研究着玩吗? 但很遗憾,花触发现似乎并没有这种选择。 所有邀请自己的同族、那些继承了名字,更为高等一些的精灵,都是为了自己的头脑——或者说,是为了让自己为他们工作而发出了邀请。 名义上是不愿意触怒巨龙的底线,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精灵想要用自己的意愿来改造世界。 在漫长的生命之中,享受与怠惰所带来的快乐,会随着时间而逐渐衰退。 等到享受到腻了、闲到快要长毛之后,最终精灵们还是必须行动起来,从完成自己理念的成就感中提取更不容易衰退的快乐。 正因如此,精灵们才会对权力如此热衷。少数不执着于权柄、远离管理岗的精灵,一般也在研究岗。 长生是一种消融精神与意志的毒。这种毒唯有用“一时无法完成的崇高目标”当做解药才能中和。 但花触似乎是一个例外。 或者说,她已经毒入骨髓。 当年的她还曾是一位徒步旅行世界的学者。 但现在的她,却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每天除了缩在空调房里面听听他人的故事、帮自己欣赏的人解决一些小麻烦,就是倒头大睡。 她加入巴别塔当然也不是为了反抗些什么……毕竟她自己也同样是精灵。 她对身份的认知还是很明确的。 但是,她成为精灵的时间有点晚。 对于那些一千年前发生的事、对于那些巨龙不让他们探索的历史,她也是相当好奇。 当然,她并不是对历史有什么热诚……仅仅只是因为那些东西巨龙明令禁止不让精灵们碰,于是她反而更想去碰一下看看。 ——是的,在成为精灵之前,花触小姐的灵亲也是猫。 就在她以前在地上徒步旅行的时候,就试着对此进行过了研究。 但很快就被巨龙发现并严重警告了。 真是一群无趣的铁疙瘩。她想。 从那之后,无论是覆盖整个世界的教法之战、亦或是全世界移民进入浮空岛、再或者是成立公司的扮家家酒,她也其实都没什么兴趣。虽然加入了巴别塔,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忠诚心……如果巨龙发现了她是巴别塔的一员,跑过来要惩戒她、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卖掉其他人吧。 但是,她始终还是惦记着巨龙不让她碰的那个东西。 恐怕只有在巴别塔里面,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而能给袭名精灵们添点麻烦,就属于意外之喜了——谁让他们想把自己骗走给他们工作? 猫才不想工作嘞。 猫咪是很记仇的。 即使成为了精灵几百年,但灵亲带来的本能依然刻在她的骨髓之中。 就在这种每天懒洋洋的生活无限重复中,花触却第一次看到了在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 ……在罗素心中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花触非常确定,在灵能图录中不存在这个灵能。 她之前通过言语、灯光、熏香、自己头发的颜色变化,连法术都不用就轻而易举的催眠了毫无防备的罗素。 之后她使用独家技术,催使罗素心中的恶魔活性化。 正常来说,这些恶魔都会被理性,也就是“蓝移”的力量所束缚;被感性,也就是“红移”的力量所加强。 花触的法术,就是为罗素增加临时的红移数值、使其灵能限界化。 因为她的法术随时可以收回,因此不会让灵能真的超出限界并暴走——通过观察限界状态下的灵能,就可以得知“恶魔”的本质、以及它的解放程度。 性质上来说,大概就类似于检测过敏原的测试。 她首先确定了这的确是一种全新的恶魔……因为它也同样会因为红移数值的加强而显化。 看上去,与灵能共生体——也就是“恶魔”应该是本质上的同类,都是吞噬某种特定的意志、并分享特定力量的灵能共生体。 这个过程,就和蚯蚓拱土不差多少。 通过那个有着蓝色头发的男孩的梦境……她也看到了,罗素内心深处的恐惧是孤独。 并轻而易举的确定了基于这个恐惧,强化对应蓝移数值的治疗方案。 但当她打算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却看到了罗素低头看向双臂之时、从融化的双臂中浸透出来的,她无法记住的什么东西。 光是把视线投过去,就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像是被漏电的东西弹开一般,她放在罗素太阳穴两侧的双手猛然剧烈痉挛、被啪的一下从罗素身上弹开。 花触对梦境的干涉也被随之打断。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伤到的并非是神经,而是灵体…… 只是看了一眼,她的双手灵体就近乎被击碎…… 通过花触的灵体视界,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双手处的灵体,就像是被子弹贯穿的防弹玻璃一样、变得满是裂纹。 如果不是转化成了精灵、得到了固化的灵体,这一下就足以让人瞬间猝死。 只是灵亲的话,无法在这种程度的重击之下守护神智。 虽然被攻击到近乎重伤,但她完全没有生气。 只有强烈的兴奋感…… 就像是在实验室莫名其妙被炸了一下的科学家。 仅仅只是规模足够大、强度足够高的恶魔……在被捆缚的状态下,甚至能越过宿主、直接伤害到观测梦境的人? 或者说,只是“观测梦境”就可以被梦中的东西反过来攻击到? 这怎么可能? 这些“恶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的恶魔? 或者说……他们已经视为常识存在的“恶魔”,到底是从哪来的? 花触沉寂多年的好奇心,终于再度苏醒了过来。 若非是自己的灵体被攻击并陷入了虚弱状态,她立刻就会再度着手对罗素体内恶魔的新一轮研究。 花触的话绝无半点虚假。 与治疗罗素相比,任何事都能称得上是小事。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小罗素。” 花触笑眯眯的答道:“如果是你的话……姐姐可以无条件配合你进行任何形式的调查哦?” 她那粉色的瞳孔完全睁开,里面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快点解决这些杂事吧,她心想。 花触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发起一轮新的研究了。 她有预感,这绝对是巨龙不允许研究的禁忌—— 越是禁忌,她就越是欢喜。 第十二章 对恶魔的研究 “疑似恶魔啊……” 听完罗素的解释,粉发的少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应该就是最近和我接触过的人,对吧?” “而且只是普通的接触,也是不会造成指标数值异常的。” 罗素补充道:“是你被污染过的灵能浸染过。 “就是说,他要么是对你使用过灵能,要么就是在梦中接触过你。” “不对,小罗素。【污染】这个词,其实用的不太对哦。” 花触摇了摇头,纠正道:“公司用这种说法,是因为他们先天将恶魔定义为不可控的危险存在,但和这个说法是不对的哦。 “你也和自己的恶魔沟通过了吧? “——既然你已经与自己的恶魔接触过了,为什么你没有变成疑似恶魔者呢?” 听到这话,罗素也怔了一下。 他之前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么……是红移的问题吗?” 罗素询问道:“我记得,这个污染痕迹的定义,是‘红移明显超过蓝移等级的灵能痕迹’。” “也不是……” 花触认真讲解道:“我知道你们公司的‘幸福度检测’,不必跟我解释的这么清楚。你们当年这个系统设立的时候,也问过我的意见——之所以这种检测疑似恶魔的方法,只有你们幸福岛在用、就是因为它还不够准确。 “其实它真正检索到的,其实是灵体损伤的痕迹。你可以理解为是……灵魂的血迹。 “不一定是用灵能接触我、或者将我转化为使魔,才会留下血迹……你有没有考虑过,医生帮患者处理伤口、或者解剖遗体时,也会留下血迹?” “……灵魂的血迹?” “对。因为恶魔知道一些宿主不知道的东西……但是记忆这种东西是留在大脑中的,而不是储存在灵魂中的。而恶魔却是存在于灵魂中的。 “当恶魔操控躯体的时候,这些并不存在的记忆从灵体中粗暴写入到大脑中,这个过程一定会同时损伤灵体与大脑。就像是给家电通入了更高伏特的电压,就可能会烧毁家电……哦,抱歉。我忘了空岛的电压是统一的了。 “……但总之,一旦失控过一次、之后失控就会越来越容易,就像是习惯性的脱臼一般。红移一旦超过蓝移一次、以后蓝移基本上就不可能追上红移了。 “如果你见过真正的恶魔、检测过他们的红蓝移强度,就会发现恶魔的蓝移强度已经降到一级或者零级了。” “啊,我确实见过!” 罗素连连点头:“我在再造机关看到过恶魔,的确是这样的!” 他当时在再造机关那边时,就见到过这种情况。 他还以为是蓝移太久没用导致了下降,或者是恶魔本身就是疯狂的生物、因此没有蓝移…… “但那其实不是恶魔的红蓝移。因为这个检测是基于大脑的,而恶魔是资讯生物。所以仪器检测到的,始终是宿主的红蓝移……” 花触伸出手来撑着脸颊,笑眯眯的说道:“哪怕灵能者完全失控,恶魔之卵也孵化完毕……那也依然不是纯粹的恶魔哦。 “恶魔就像是病毒一样,一定是有某种载体的、无法独立存在。一旦病毒离开宿主细胞,你甚至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一种‘情报’、或者说‘资讯’。 “——同理、恶魔也是一种资讯体,它们不可能单独存在。因此哪怕是同样的灵能化为的恶魔,也一定承载了宿主的记忆、有着宿主本身的人格特点。 “如果恶魔知道了这一代的宿主不知道的东西,那最多也就是上一代的宿主知道的东西……如果宿主不知道、以前的宿主也同样不知道的话,那么就算恶魔也绝对不会知道。它们并不存在什么‘恶魔界’或者‘梦界之海’的记忆,如果哪个恶魔有梦界的记忆的话,这恶魔的前代宿主一定也进入过梦界。 “退一步讲,就算恶魔完全孵化,恶魔也是用的物质身体,一样还是要吃喝拉撒、也还是会生老病死。它们用的依然是宿主的身体。 “大脑都依然还是那个大脑、身体还是那个身体,没有任何改变。 “不可能一个人原本很聪明,结果变成了笨蛋恶魔;或者大笨蛋恶魔化之后就突然变成了脑子很好用的天才了——大脑光滑的笨蛋就算是变成了恶魔,也还是一样的笨蛋。 “除了灵能强度和行为模式之外,改变的仅仅只是‘人格’而已。就像是被病毒感染的宿主细胞,之前害怕什么之后也还是害怕什么。” 说到这里,粉发的少女望向罗素,似有所指:“假如这个世界还存在‘初代恶魔’的话,那么这个恶魔所知道的东西,与他的宿主一定是百分之百重合的。不会有任何缺少,也同样不会多出来什么。 “甚至可以说,那恶魔就是‘另一个我’。那是不可能失控的。 “而其他人之所以会被恶魔夺走身体,那是因为恶魔还有‘另外的记忆’。那恶魔并不完全是他们。 “比如说某个恶魔的前代宿主是个情圣,而他的新宿主是个失恋大王。那么它的恶魔看到他的高血压操作之后,失控的概率就会高出来很多……你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我懂的。” 罗素深以为是:“就像是看到一个菜鸡在操作,就恨不得夺走他的手柄给他演示一番。” “是的。严格来说,很多恶魔除了认知与人类不同、其实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但如果恶魔强行控制宿主的身体,就会永久性的损伤宿主的灵体完整。这个强行控制,可能是主动的侵入、也有可能是蓝移太弱,导致恶魔不受控制的被挤了出来。而这个损伤,才是真正把他们弄疯、把人格弄消失掉的部分。” 花触笑眯眯的说了个荤段子:“就像是完全没润滑就强行进去的话,会把双方都弄伤的哦……说起来,你试过吗,小罗素?” “……简单来说,像是那样的人,失控之后就会突然变成一个情圣,对吧。” 罗素面色有些发红,转移了话题。 花触也没有继续追击,只是愉快的应道:“是啊,崇光岛对疑似恶魔的检测,就是基于这个标准。这才是最精确的检测标准。 “这个标准基于‘巴特塔尔原则’:一个人的认知决定了他的行为。假如一个人知道了他之前不知道的东西,他的行为模式一定会发生偏斜。 “就像是一个人,如果突然听到了好朋友的冲击性黑料、而且证据确凿。那么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定会有改变。哪怕跟自己再说十遍‘这无所谓的’、‘不影响我们的关系’,但在忘掉这段记忆之前,无论怎么伪装,两人相处模式绝对会发生改变。而这种改变,可以轻而易举被大数据查出来,就像是‘异地登录’或者‘陌生设备登陆’一样。 “只要做一次红蓝移检测,就能知道是不是恶魔了。这种检测手段成熟而迅捷,在灵能者刚刚失控时就会出现异常数据、在孵化完成之前,就可以几乎百分之百的逮捕所有恶魔。甚至还来得及把灵能洗掉,把对方救回来。 “而幸福岛却反而故意不使用这种成熟的检测手段,反而绕了个圈子……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除了幸福岛之外,还有哪个空岛不用这个技术?” 罗素顿了顿,反问道。 听到这话,花触顿时愉快的笑了出来。 “除了天恩集团,就是透特灵能与安瓿生物。” 她感叹道:“你真的很敏锐呢……意识到了吗?” “嗯。其实我看到再造机关的时候,就觉得有这种可能……在你跟我解释了之后,我才完全意识到了。” 罗素缓缓道:“天恩集团是在畜养高等级的恶魔,对吧。 “关键不在于用什么检测手段,而在于‘幸福度检测’本身给人带来的焦虑感。以及间隔一个月的超长时间间隔、而留给恶魔的发育时间……只要恶魔不断失控,他们就可以顺应民意去囚禁、关押恶魔。而不需要去治疗他们。” “我是觉得,这不能算畜养,只能算放牧。下城区那么多的非法灵能者,放着不管也能每个月出一两个恶魔。而就算孵化出了高等级的恶魔,不是也有你们特别执行部去收拾烂摊子嘛。” 花触眯起眼睛,露出相当可爱而纯真的笑容、却说着不怀好意的话:“天恩集团的‘记忆武装’,在其他空岛可是相当热门的东西呢……假如没有恶魔持续不断的作恶,这种以人为消耗品的生产机构,一定会被民众所反对吧? “你在崇光岛的二十六年里,对恶魔的印象应该还没有来到幸福岛后的这四个月深吧?” 听到她这句话,罗素确定了之前隐约出现的推测。 他突然开口道:“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已经知道那个恶魔是谁了吧? “你根本就不是灵能者,所以你不可能是恶魔。但你东拉西扯,就是不配合我的调查、不想告诉我恶魔是谁。还在一直不断的跟我解释这种检测方法的错误、不断的强调恶魔的无害…… “那人是你的患者,对吧。而且我并不认识他,或者可能对他怀有恶意。所以你在给我打预防针?” 看向花触没有丝毫变化的表情,罗素挑了挑眉头、完成了进一步的认知同化:“不对……你知道他是恶魔? “你是在主动寻找恶魔……你想做什么,试图治疗他?不……你提到了再造机关。所以你是……” “——我更愿意称之为‘研究’呢。那可是一项伟大的研究,比再造机关的研究重要多了。” 终于,花触没有等罗素继续分析,而是主动说了出来:“我说的这些可都是实话,没有一句是欺骗你的。这都是给你做一些合适的铺垫啦~” 她脸上纯真可爱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帮我拖一个礼拜就好了,罗素,拜托啦~这期间我会看好他,不让他失控的。 “等之后,我会把他交给你们的……但不是现在哦。” 第十三章 不是神 罗素纤细的手指,无序的敲打着椅子扶手。 他紧盯着花触,思索许久。 “——不对。” 罗素突然开口道:“你不是在主动寻找恶魔…… “你是在主动诱导他人成为恶魔,对吧。” 闻言,花触睁大了眼睛。 她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罗素,空气一时沉默了一瞬。 “……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她忍不住好奇,开口轻声询问道:“是猜的吗?” “是,有一部分吧。” 罗素承认道:“但现在的话,我差不多就可以肯定了……” “你是怎么猜的?” “很简单。我的蓝移应该比红移等级高出一级还多,可我刚刚在幻觉中却几乎失控。那不可能是生造的幻境,除非你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那应该是我真的快要失控了……这要么是我的红移被强化到了接近失控的程度、要么就是蓝移强度被削弱了。 “当时我就像是真正在做梦一样,仿佛大脑都没有怎么运转。甚至思维都因此而受限,所以才没有意识到不对。 “但现在回头想一想的话……” 罗素沉声道:“你之前说了很多。大致意思就是说,恶魔强行控制身体、会损伤人类的灵魂……但如果主动让恶魔控制身体就不会。所以你认为,有问题的不是恶魔、而是人类灵魂的强度。 “我非常确定,自己当时接近失控了。我甚至有一段记忆凭空消失了……我虽然忘记了一部分的梦境,但我还记得我清醒那一瞬间的状态。 “那是恐惧、迷茫、迫不及待、深深入迷——那和我最后一幕看到的场景对不上。 “前面的记忆如此清晰,但后面却突然消失。我只能认为这是恶魔、或者我身体的保护机制,让我忘掉了不该让我看到的东西。而我在这之前,若非是有部长给我的芯片、早在上个月月底的时候就失控变成恶魔了。 “但你却言之凿凿的说,我是不会失控的。从那句话开始,我就意识到了不对。 “你并不是想要欺骗我,而是你真的认为那并非失控……也就是说,你并不认为‘拥有相同记忆的另一个人格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什么错误的事,错误的是人类的脆弱、让恶魔逃逸之后无法再把对方压回去。因此,你也同样不认为恶魔想要控制宿主的身体是基于恶意的。 “这倒是无所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认知。尤其你是专业人士……专业人士对事物的看法与大众不同,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 “但是,你不可能凭空提起这件事。如同你所说的‘巴特塔尔原则’一样,你的所知、你的思考,一定也会影响你的言语。 “反推过来……你当时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恶魔操控宿主的行为,想要下意识的为其辩驳,所以才会从我的‘初代恶魔’那里微弱的偏移到了‘恶魔操控人类是基于什么动机’的话题上。 “而我和坏日都成功与自己的恶魔达成了合作。你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重提。也就是说,你下意识的认为,在我的道德观中,那件事比‘与恶魔达成合作’还要更无法接受。 “——所以,我判断这恶魔就是你制作的。或者你诱导的、亦或是手动培养的。” 罗素缓缓说道。 他的瞳底燃烧着微不可见的灰白色火光……如同一面发光的镜子,花触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表情正印在上面。 很快,花触脸上的惊愕顿时破碎。 如同盛放的百合花一般,清丽而纯澈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真是了不起……如此牵强的推理逻辑、如此了不起的洞察力。” 花触赞叹道,声线突然变得低沉了一些:“我知道为什么坏日和鹿首像这么看重你了,以你的学习能力、说不定真的能改变这个世界。” 她脸上那种宛如少女般的纯真毫无预兆的消散。 从她脸上浮现出来的,是属于精灵那种“微不可见的傲慢”,一种相当淑女而疏远的礼貌笑容。 不管她如今再怎么怠惰,对那些同族如何厌恶……她也同样自认为是一位精灵。 本质上,就是与短生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只是听我说了一遍‘巴特塔尔原则’,立刻就能用于我的身上。我的发言逻辑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可你竟然从我选择的话题,以及切换话题的时机、就能判断出我在想什么…… “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花触的语气变得平静而肃穆。 “谁?” “你们天恩集团的董事长,赛纶女士。” 花触慢悠悠的说道:“说到对人心的把控,就算在精灵之中、你也能算是佼佼者了。 “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人邀请你成为精灵?难道现在成为精灵的规格已经如此之高了吗?那我们这种老东西可真是要感到惶恐了。” “不邀请我才是合理的。”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我可没有表现出来超出‘合理’性能的才能……当然,我当时并不知道有精灵转化仪式这种东西。仅仅只是为了避免上位者的妒忌和猜忌。 “我每次考试的分虽然都是年级第一或者第二,但始终没有超过大部队太远。我会尽力将平均分压到能让大部分人过线的程度,还有一些科目比其他人的分数要低。唱歌、绘画这种事更是我的短板和弱点,存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弱点、可以让我更接地气。 “一个远远超出众人的天才,很难讨人喜欢。到了那种程度,就连妒忌都很难、而是变成了崇拜和尊敬。而尊敬就会带来疏远……所谓崇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而我想要做的事,就是让人们了解我。” “可那有什么意义?” 花触质疑道:“得到庸人的认可与好感毫无意义。他们只要毕业就会很快忘了你,和你再亲密的关系也会很快变得疏远,就算对你再怀念也不可能破坏他们如今的生活。 “他们和你从最开始就不是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觉得你这样才是高傲的行为吗?” 并非是演戏。 花触显然是真的不明白罗素到底要做什么。 因为她就是最为厌恶人群与大众,选择离群独居的那种孤高的天才。 “你把‘爱’当做手段,但我把它当做目的。我要人们喜爱我,并不是一时的伪装、而是打算奉行一生的理念。我当然也可以让人们恨我、怕我、尊敬我……可我选择让人们爱我。因为我想要的就是爱,那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罗素轻声说道:“你认为,恶魔的存在是无害的,被恶魔替换了的灵能者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存、并没有死去……我无意与你分辩专业定义。 “但我知道的是,这些‘被恶魔附体者’却在杀害无辜的、与他们没有任何恩怨的人。 “那并非是因为复仇、也不是因为怨恨……不是因为心中溢满了无法纾解的情绪。而是随手的杀人。 “恶魔甚至会以为这是一种解脱,一种恩赐,一种游戏……而恶魔孵化完成之后,一定会让周围的大量无辜者被吞食。 “——从最开始,恶魔与人类就是不同的存在。 “人类不是不可以死……我自己也杀过人。但我认为,任何死亡应该有其意义、有其结果。哪怕是忍无可忍者的杀人,至少也应有动机——毫无动机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杀人甚至是吃人,这种行为我就是无法接受。 “对我来说,那就是异类。那不是人类、更不是同类,而是天灾、是灾祸……是所谓的‘恶魔’。 “而你对恶魔的研究,所消耗的不仅是灵能者的意志、还有无辜者的生命……收手吧,花触小姐。” 罗素认真的说道:“不然哪怕身为同僚、同道,我也会来阻止你。” “哪怕我的研究,最终的受益者可能是你们这些短生种吗?” 花触饶有兴趣的问道:“我最多也就是用掉大约几百几千人来当材料,但我研究出来的东西能拯救几千万的人……甚至大概率能让你们一并迈入永生,这也算是有罪吗?” “你我都不是神,无权自顾自的处置一些人来恩赐另一些人。” 罗素摇了摇头:“如果非要牺牲几千个无辜者,才能让其他人获得永生。那也是一种充满罪恶的永生——哪怕只是必须牺牲一个无辜的孩子来拯救世界,我都会认为这样的世界没有被拯救的必要。 “一旦接受了那样的永生,人类以后未必不会再接受牺牲几万人来换取力量的交易;在那之后,可能就会牺牲几十万人来换取和平,甚至可能掀起牺牲几百万人的内战……底线一旦打破,就只会不断滑落。” 猫耳的少年轻声叹了口气。 他的眼神复杂,声音变得有些低落:“就比如说我……在我杀过人之后,已然无法再正视起‘杀人’这种行径的危害了。我会下意识的认为‘那算不了什么’,属于我的那份底线已经被打破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让无辜者们还能理所当然的活在属于他们的那份道德之中——如果没有人帮他们的话,这是无法做到的。就像是小琉璃,就像是摩根。 “……做一名好人,是非常难的。真的很难。 “我只是希望能帮帮他们。” 第十四章 我会好好看着你 花触看着罗素的目光,先是从讶异再到讽刺、随后变成了哀怜…… 最后则变成了温柔。 “原来如此……” 花触轻声道:“你是真的想要成为一名英雄啊,小罗素。 “如此天真、单纯、固执的理想……你说着‘做一名好人是非常难的’。但你知道吗,你这条路比当一个单纯的好人还要难。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群青’先生?” “无论是罗素亦或是群青,都是这样想的。” 和放松至极、整个人慵懒的蜷缩在座椅中的花触相反,罗素坐的笔直、身体前倾,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我当然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想,或许正因如此……这个世界才让我降生于此。” 他轻声说着花触听不懂的话:“我想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他只是生存与此,就能感受到其他人的痛苦。 那是他在另一个世界从未感受过的……压倒性的绝望。 席卷每个人心中的迷乱、痛苦、绝望、悲伤…… “这是一个没有正义可言,也不允许任何人选择善良的世界。 “人们对‘英雄’的狂热,正是溺水者们手中握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如此癫狂。因为他们自己心中也知道,那根稻草毫无意义…… “但这稻草并非本该毫无意义——他们并非只配握着毫无意义的稻草。” 罗素认真的看着花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非常感谢您对我所做的治疗,也尊重您的学识与专业素养。 “但我还是打算管点闲事。哪怕我是错的也无所谓……我宁愿做错,也不愿什么都不做。 “所以,您是怎么想的呢? “——花触前辈。” 花触是想要罗素叫她姐姐或者阿姨的。 前辈这个词,显然比这些称呼都要疏远生分了一些。 看着严肃板起脸来的小沙漠猫,花触眼前仿佛出现了奇异的幻觉。 那一男一女的身影似乎在他身上重叠。 “——我之生死无关紧要。渺小如我、至死也不过只是时代中的一粒沙。若是能掀起小小的浪潮,我想那应是我的荣幸。” 平静而肃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能救下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可我该如何拯救这个世界呢?我所救的人,都是些手上沾满鲜血的罪人,我想他们是无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但在他们让这世界变得更差之前,我还可以再去做些什么……来替这些被我救回来的生命,去还一些债。” 紧接着,是忧郁而温柔的声音。 “……真好啊。” 花触有些怀念、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无所谓,你一定要我停止的话、我就停下吧。毕竟我的研究也不差这一个…… “但话虽如此,我还是要解释一下。 “我并不是主动狩猎,使人堕落的魔鬼。我只是给了渴望‘可能性’的人一次机会,他们是自愿接受了我的诱导。” “那到底是什么?” 罗素追问道:“使人变成恶魔的能力……” “那是我所掌握的法术。它在变化之道与迷乱之道的交汇处,从最初荒原出去开始算,不绕路的话大概是五十步到六十步,不算特别远。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看看。” 花触没有丝毫避讳,甚至直接告诉了罗素获得这个法术的区域。 一步就是指“跨越一个区域”。虽然梦界的道路是会变化、流动的,但大致来说的方向还是不会变化太快的。她这话就像是“往东南方向走三千米”……哪怕只有东南西北的十字路,却也能勉强找个大概。 “这个法术没有学派,或者说它属于我的学派、但我没有给它起名。具体的效果,就是活性化或者惰性化他人特定的欲望……大概来说,就是可以提高和压制两到三级红移的程度。但最高只能提高到八级红移,利维坦之墙我也无法突破。 “严格来说,它应该算是一种辅助系的法术。将他人心中的恶魔释放出来,是一种特殊的用途。 “而我还有另外一个法术,可以通过契约来约束他人的行为。这确保了我制造的恶魔能够在完成‘愿望’之后被我回收研究、而不至于发疯去作乱。” 花触没有提及自己的第二个法术从哪里获得。 她只是一脸无辜,在椅子上缩了缩:“他们想要力量,我就给他们力量。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想要做些什么……我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做到吗? “还是说,你想要让我去帮助这些我甚至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吗?我可没有那么好心。他们向我请求力量,我就要求他们在完成愿望之后的废弃躯体……我其实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很公平的。当然,和你们这些‘英雄’相比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市侩了……但总比没有好,不是吗?” “……但您不是掌握了能够与恶魔沟通的技术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需要的材料是被转化成恶魔的灵能者哦。他们请我帮忙,我总得收点东西吧?” 花触慵懒的摊了摊手:“你不会想要让我打到再造机关里面吧。我可不想和公司作对。 “别这么看我。这么请求我的,除了短生种之外还有其他精灵呢。” “……什么?” 罗素怔住:“你还真把其他精灵做成实验材料了?” “因为精灵转化成的恶魔毫无疑问是更稀有的材料嘛。准确的说,我最为需要的材料只有这一个……你们也可以把他杀掉,让我把他的灵魂抽出来就可以了…… “我的研究真的很重要——因为我在试图破解精灵转化仪式的那个技术。” 花触说着,从自己的办公桌里面搜出来了几份文件。 罗素眼尖的注意到,那应该是诊疗记录。 “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查出来的恶魔是谁。因为最近一个月接受转化的恶魔……其实有三个。” 花触说到这里时,声音情不自禁的小了一些。 但罗素相信,这一定不是她觉得愧疚。 这只是这个坏女人已经浸入骨髓的纯真演技。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他已经学会了。 写轮眼怎么说,写轮眼。 “你确定他们都已经变成恶魔了吗?” 罗素拿过那三份诊疗记录,确认道。 “我不确定哦,毕竟我又不会看着他们变成恶魔、只是给他们埋下一颗暗示的种子而已。不然的话,他们要是在我这里发疯,我这柔弱的小女子可拦不住他们……” 花触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眼中顿时噙起了泪:“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呢……” 但很快,她就又变成了一副无所谓表情,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他们既然没回来找我,应该是至少得到解决问题的力量了吧? “顺便一提,我已经在契约上做过手脚了,他们在孵化之前就会暴毙的,所以你们真的不用太害怕……慢慢查就行了。无非也就是能不能抓的问题而已。 “恶魔最有危险性的,不就是孵化那个瞬间吗?我是专业的,当然已经考虑过实验安全了——在那之前,如果有‘无辜者死亡’,我想那应该也与那人最后的‘遗愿’有关。所以恶魔才会帮他们做这些事吧。从这点来说,是不是满足了你之前所说的‘有爱恨的死’? “顺便一提,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原本就是灵能者。剩下那两人之前都是普通人。与其说他们是‘唤醒恶魔’不如说是‘觉醒灵能’,因为他们都渴求得到灵能。你自己也曾是普通人,应该知道有些时候多么渴求灵能吧? “说不定他们在觉醒灵能之后瞬间顿悟,理解了自持力的重要性、一夜之间就变得理性了,蓝移很快就补上来了呢?所以要我说,这两位还是有可能没变恶魔的……那样的话就是给你们特别执行部补人了。不应该谢谢我吗?” ——咚。 罗素面无表情的拿着文件夹,重重锤了一下花触的头。 他越发意识到,花触恐怕与下城区的那位“乐园博士”可能会很有话题…… 如果说乐园博士是道德观念极其淡薄,那么花触就是有着成熟的道德观、但却明显跑偏了。 他眯着眼睛问道:“你确认自己真的没问题吗,花触前辈?” “我是法师诶,怎么会变成恶魔?你要不放心的话,我一会跟你回去做一下红蓝移检测就行了……” 闻言,花触露出了不知道真实成分大概是多少的苦笑:“我现在双手的灵体,已经完全破碎了。确实该做个备案,不然我在我想办法治好自己之前,每次检测幸福度恐怕都会变成‘疑似恶魔’……” “没有‘疑似恶魔报告’,我也会每个月来看你的。” 罗素收起诊疗记录,起身警告道:“你太危险了,花触前辈。虽然科学伦理委员会管不到你,但我会好好监视你的——并非是以‘教父’的立场,而是以‘群青’的立场。” “危险?” 花触不以为然:“我们一般将其称之为高效。话说,不应该是你们这些短生种来讲究效率吗?” “再见了,花触前辈。” 罗素不回答她,只是轻声应了一句,扭头就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之后,花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小狐狸偷到鸡的狡猾笑容: “看来是生气了呢……” 她之前撒谎了。虽然精灵喜欢变化的灵魂,但显然可爱的猫咪也会让他们喜爱。 ——因为猫逗起来是真的很有趣。 那个研究放弃了也无所谓,反正她差不多已经得到答案了、只差最后的验证环节。 而如今,她已经找到更有研究价值的东西了。 不管是罗素的灵魂中藏着的东西……亦或是他本身。 第十五章 还差一点点 “……总之,就是这样了。” 罗素叹了口气,将那三份还未拆封看过的文件交给了部长办公桌后面的翠雀。 翠雀安慰着:“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毕竟花触小姐没有加入任何被天恩集团控股的公司,没法用公司法逮捕她; “同时她还是一位精灵,也不能用‘第三共识案’作为理由来逮捕她。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把她带回来检测灵能强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为巨龙的限制,精灵们不能绕过巨龙公布成文法。所谓的“公司法”,本质上来说其实属于一种私法。 幸福岛上大大小小的公司,或多或少都被七巨头注资过,其中一大半都被天恩集团绝对控股。 所谓的公司法,大概就相当于“公司派你去某地出差”或者“公司要求你开会必须到”之类的内部命令。执行部对他人的逮捕,通常用的都是这种缘由。 而如果需要逮捕的人并不在天恩集团的体系内,而是在其他六位巨头控股的子公司内工作的话,就要向其他总公司申请“引渡”。按照正规流程,是由对方公司派遣自己本部的执行部,坐着飞艇来到这里、把人逮捕了之后再移交给当地执行部——但执行起来其实没有那么严谨,只要对方公司签了引渡许可、也可以由本地执行部直接把人拘捕。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把人打伤,那么公司只要补偿医疗费就可以了。 这属于“公司内部补偿”,也同样不涉及到成文法。 而对于杀人犯这种触犯了“第一共识”而被通缉的存在,甚至不需要执行部来动手、而是可以说是“人人得而诛之”。至于没有杀过人、或者杀人没有留下证据的无码者,那则是因为“自愿放弃”公民身份,因此不能居住在幸福岛上、所以逮捕之后才有了“驱逐到地上”的处理。 在各种共识案中,只有第一共识和第二共识对精灵有效—— 第二共识的内容是,任何组织或任何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对个人、群体、公司的财产与生命进行绑架、破坏、袭击、暴力威胁等行为。 罗素当时能够对绑匪直接下死手,就是因为对方违反了第二共识……但一般来说,第二共识其实是用来保护公司财产的。除了绑匪那种恶棍之外,它还可以延伸到删库跑路、带着整个团队一起跳槽等行为。 而从第三共识开始,就无法对精灵进行约束了。 第三共识案的内容与持枪有关——就是个人没有特殊许可的情况下,不得持有能够直接威胁他人生命的,有可能泄露、失控或者被偷窃的任何危险武器、化学制品与技术。 这其中包括枪、以及任何能够高速射出弹丸的义体,也包括致死的毒、强酸、碟板等违禁品。甚至还包括了自发觉醒的灵能等超凡能力。 但这条是管不到精灵的。 因为所有的精灵都有相关许可……无论是持枪亦或是碟板。再或者是违禁的义体,都可以随意使用和安装。 精灵甚至觉醒灵能都不会被抓进特别执行部。只有失控变成恶魔并杀了人,才会因违反第一共识而被逮捕。 如果花触掌握的那种能够诱导他人主动觉醒灵能的技术在普通人手中,她现在已经被抓走了。 要么就是自愿加入什么新成立的研究部门,当个部门领导;要么就是主动把技术吐出来然后被软禁、签个公司以后可以优先从他们那里购买新技术的合同,然后拿上一笔研究经费。 如果再不给面子,那就是直接全盘扫描所有记忆——而暴力扫描会直接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虽然一顿饱和顿顿饱,公司还是分得清的。但如果没有顿顿饱的话,那至少一顿饱的保底还是有的。 但是精灵不同。 反正精灵们闲得很,他们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 只要没有直接对社会造成不可弥补的破坏、或者杀人并且留下了证据,那么公司就根本不会管她。 精灵对其他的精灵一直都是很友善的。不管和公司是不是一路人,只要不是站出来反对公司、精灵的福利待遇也永远是拉到最高的。 这就是精灵们严格限制族群数量,始终把控在万分之一以下的好处。无论如何,一万个人类还是供养得起一个精灵的。 在花触自愿进行灵能检测的情况下,就算罗素不因巴别塔的身份而庇护她、也的确没有任何能够逮捕她的理由。甚至连监视都不被允许…… 哪怕因为她的诱导,而有灵能者失控成为恶魔。但恶魔本身犯下的罪行,并不能连带到花触身上。 ——因为空岛的公司法与共识案都非常简陋,里面是没有任何连带责任的。 要说具体的原因,那就是决定公司法的董事会、以及投票决定共识案的民众,都不希望有强制性的连带责任。 至于专业人士与聪明人的意见,反倒是最为无关紧要的……因为公司的利益与大众的舆论,都与他们背道而驰。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确定了她的确不是恶魔……” 翠雀一边翻着文件,一边随口安慰道:“这样的话,我们之后至少不用和研发部扯皮了……虽然同样是精灵,但这个精灵显然价值就比花触要低很多。至少不会出现我们把人抓到之后,再要求我们吐出来的情况。” 像花触这种技术人才,就算被逮捕也不会被送到再造机关。 那种地方只是榨取记忆与灵能的牧场,而花触的价值在于她的大脑。 可如果恶魔不送到再造机关拘禁起来,一旦失控那可能团灭的就不止研发部了——研发部可是在天恩园区本部的。 “她真是恶魔也无所谓。” 罗素恶狠狠的说道:“再造机关也属于研发部——到时候大不了抓住之后,第一时间就往再造机关一塞。然后让那群白大褂自己内斗去。” 再造机关被武装研究院管理,而武装研究院属于第三研发部的下属部门。 而花触小姐的研究属于危险技术,被第一研发部管辖。 当然,他也就是口嗨一下。 毕竟花触还有一个巴别塔的身份…… “不过,你说……那个精灵的‘价值’比较低?” 罗素摇了摇头,驱散了之前的情绪。 他有些好奇的凑了过去,绕到翠雀身后一同看着那些文件。 “你之前没有看过吗?” 翠雀随口问道。 罗素嗯了一声:“我想让你先看,毕竟我也不急……” ——原来如此。 翠雀心中念着,极为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 你就这么相信,花触小姐不可能给你假文件吗…… 再加上,你在去之前就认定花触小姐不可能是恶魔。 所以,花触小姐应该也是“巴别塔”的成员吧。而且是被你所信任的那种人。 之前回来的时候有些生气,但那并非是不能抓捕花触小姐。而是因为没想到身边信任的人会有恶行的失望…… 真好啊,这种有着共同秘密、行走在相同道路上的感觉。 翠雀有些走神。 她一时之间有些羡慕。 但她依然还是无法下定那个决定。 她还差一点勇气、还差一点点的决心……以及就那么一点点的推力。 要忍耐呀,芙洛蒂。 她在心中,对自己念道。 第十六章 幸运三选一? 罗素在仔细看完翠雀手中的文件后,就知道为什么翠雀会说这位精灵的“价值比较低”了。 这位不幸被花触看重的精灵,代号叫做“原型”。 他是比较年轻的精灵,是在空岛时代之后一段时间才“出生”的。 到现在为止,他才不过三十多岁。大概与坏日是同一批选出来的人。 从照片上来看,他只有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模样——以袭名精灵的标准来说,这显然就有点太大了。 袭名精灵在“传承仪式”时,最多也就是刚刚结束青春期。 但假如是作为“极其优秀、不能死去的人才”而被吸纳、转化为的精灵,那又有些过于年轻了。 那种会让精灵主动吸纳的人才,怎么也得到五六十岁。他们会在一次被设计好的意外中,在社会意义上迎来死亡。并被转化为精灵,返老还童的同时获得悠长的寿命……在等到认识他们的亲朋好友纷纷老死之后,才会再度以一个新的身份出来活动。 所以,“原型”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他应该是有着相同血缘的某位祖辈被转化成了精灵。 也就是说,出身于拥有某位老精灵的直系家族之中……属于还有着姓氏传承的“贵族”。从最开始就知道精灵是怎么来的。 因此他才能被选中,成为袭名精灵的素体材料。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落选”了。 根据鹿首像的说法,假如素体能被母树系统选中的话,就会被冰冻起来作为传承仪式的储备躯体。等到需要了,母树系统就会解冻一部分能够匹配这位董事的、在这些年间储备的转世用躯体。然后挨个来试一下相性,等待转生的意志就会从中选择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完成这一“传承”仪式,其他人就会再冻回去。 如果精灵名额还有空余的话,会有一些落选者直接被转化为精灵。 这可比当做转世的材料直接消耗掉要幸运的多。 虽然没有证据,但罗素认为这种母树的冰冻不可能是永久的。 毕竟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中的天才标准也是一直在不断提升的……估计会有一些“退版本”的储备,会被废弃也说不定。 当年的坏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待遇。 如果他当年愿意接受转化仪式并且落选,如今就可以和“原型”称得上是同期的“兄弟”。 ……当然,他也可能直接变成那八十四人之一。 “原型”的“父辈”——也就是和他相同血脉的那位祖先转化成的精灵,为他寻找的导师就是花触。 精灵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 之所以他们和名义上的“父母”长相多少有些相似……那也是因为他们其实是祖先与后代的关系。 但正因如此,他们之间的亲情关系其实非常淡薄。比起血脉亲情,更接近于“派系”或者“出身”。 因此精灵在接受完作为精灵的基础教育之后,会再找一位“导师”来带着他们成长为合格的精灵。这位导师通常与他们的才能是相同领域的。 而这位“原型”,之前就在从花触这里学习心理学与灵亲学的知识。 “……真是‘亲导师’啊。” 罗素忍不住吐槽道:“第一时间为自己学生排忧解难,有效减少自己用于教育学生的时间、以此提高自己的研究效率……” 但等罗素看完“原型”的心理诊疗记录之后,他就不得不感慨——这对师徒的不靠谱和异想天开果然是一脉相传。 目前为止,“原型”甚至还没有正经的工作。 虽然他也自立门户去当了心理治疗师,但生意显然不是很好…… 这并非是因为他的水平不够。 他能以这个特长被选为精灵、又被花触教导了一段时间,水平肯定比绝大多数的人类心理治疗师都强。 他接不到工作的原因,同时也是他来向花触请求帮助的理由——而这甚至让罗素觉得有点离谱。 ——因为他谈恋爱了,爱上了自己的病人。 而且对象并非是精灵,还是普通的人类。 不仅是普通的人类,甚至还是未成年的学生。 然后他爱上的这位女友、还因为心理问题没被及时治好而自杀了。 ……这可以说是四重意义上的禁忌了。 于是“原型”当场就承受不住了。 崩溃了之后,跑到老师这里痛哭流涕、寻求老师的帮助,“哪怕触及禁忌也无所谓”,自愿成为了花触的试验品。 他甚至都没有提出自己的诉求——用花触的话来说“你这只是在逃离而已”。 而原型也承认了下来:“或许是这样,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帮帮我,老师!” 只能说,多少沾点离谱。 也就是这种刚转化为精灵还不到十年的年轻人,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这个阶段的精灵已经有了高等种族的自视,但水平和经验还没比普通人类高多少、甚至因为脱离社会太久反而还可能会变得更差。 罗素看完之后就沉默了。 他突然觉得,似乎花触也没有特意诱导他人堕落…… 而第二份诊疗报告,就相对正经多了—— 罗素还认识这个名字。 ——萝藦。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这正是兰奶奶身边那位义体化程度相当高的兔女郎。她同时也是巴别塔的一员。 虽然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兰奶奶的孙女一般。 但萝藦当年可是爱丽丝的追求者……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应该算是罗素小姨一辈的人。 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问题。就是单纯来向花触寻求力量,解放自己的灵能潜力。 同为巴别塔的成员,花触显然之前就认识她。两人谈话的内容也正经了许多。 这次花触非常严肃的对萝藦进行了全面的“手术前警告”。 包括接受这个“心理手术”会带来什么后果,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如何临时压制红移等级。 萝藦自身的蓝移等级并非为零——根据花触的判断,她应该有三到四级强度的蓝移。 没有红移的刺激……仅凭自身的理性就能拥有这种程度的蓝移,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已经算是高的离谱了。 在被开发出灵能之后,萝藦就离开了。和“原型”一样,花触都没有问询过他们觉醒的灵能是什么。或者说,她其实知道,但是并没有记录下来。 这些报告都是用纸手写的。在这个灵能黑客横行的时代,用纸保存的手写情报,保密等级反而是最高的。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没有将灵能信息写在这上面。 从这点来说,花触在某些角度还是比较靠谱的…… 而至于第三位患者,也就是花触所说的“之前就是灵能者、只是前来需求突破”,主动堕落为恶魔的那个人……罗素也是比较熟悉的。 虽然还没有见过,但至少听过他的名字。 ——那个人的代号叫“天送”。 第十七章 吃醋 “你看完了?” 翠雀看着罗素将文件递换给自己,随口问道。 “嗯。” 罗素点了点头,认真分析着:“我觉得恶魔应该不会是天送……至少让那些女孩们跳楼的不是他。 “如果说白雪小姐的死姑且还与冰水小姐有关,从而能扯上天送。可在那之后的三个女孩,就和冰水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了。 “……而且,时间对不上。” 他说着,伸手指向了文件右上角的“诊疗时间”。 原型是七月三十一日去找的花触。 那正好是摩根无限循环的那一天。 萝藦则是八月一日,也就是卡玛尔瑟死后的第二天。考虑到在前一天时,罗素就在她面前去找兰奶奶询问了些许事情…… ……仔细想想,这怕不是兰奶奶出事了吧? “你看,天送去找花触的时间最晚。而且晚到了八月七日……” 那是翠雀生日的前一天,同时也是罗素去找过皇帝后的第二天。 从时间上,似乎只有原型可能是凶手。 “皇帝与托基法特董事,显然都想要天送的命。假如他是为了自保,那么向花触小姐寻求一些危险而禁忌的力量,也是情理之中。” 罗素眉头紧皱,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当然,哪怕他不是那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现在可能也已经堕落成了恶魔…… “……我们也要同样密切的关注他。” 以罗素对天送的认知,那个男人并不像是蓝移强度能够超过自身红移一两级的样子。 除非是蓝移六级、红移却不到四级这种情况,才可能比较安全的通过花触的诱导来快速升级…… 但她显然也不是助人为乐的那种选手。 如果说罗素对天送的推测,还只是基于偏见与推测。 花触的人格模型,罗素可是已经复制了个大概。以她的性格,除非能给自己增加实验数据、否则肯定是懒得出手的。 也就是说,哪怕对方原本蓝移就比红移高一级,有着一级的安全强度——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拉升一级半以上的红移。 因为她想看的就是对方失控,堕落成恶魔。 ——虽然她是在遵循了对方的请求、给予了对方力量、满足了对方的愿望……但她的目的,始终都是自己的利益。 从这点来说,她的行事风格倒是与某只魔法少女的粉毛宠物有点像……用来引诱他人的承诺,是能够满足对方无法完成的愿望;这也的确是对方自己在未经诱导的情况下出现的愿望,她也的确给了对方能够完成这个愿望的力量——但她真正的目的,是等待着赐予对方的力量失控。 这么一想,拳头就硬了许多。 “没有接触过灵能的人,蓝移强度通常不会太高,就像是我一样。往往在被灵能刺激之后,蓝移才会保护性的增长……” 说到这里,罗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翠雀。与同时抬头的白发少女四目交汇。 她这种觉醒灵能时,蓝移强度就到了相当高的等级的情况,就是属于比较稀有的个例。 “天送有着成熟的世界观与个性,以及强度不低的灵能。到了这个级别,蓝移每增长一级都非常难……我不认为他能够挣脱花触所给予的、超出他承受限度的力量。而‘原型’和‘萝藦’在觉醒灵能之后,还是有一点的可能、能够用觉醒期快速增长的蓝移追上红移的。” ……虽然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毕竟根据花触毫无保留给予罗素的知识,在恶魔“破体而出”、也就是第一次失控之后,灵体就会出现永久性的损伤。之后再度失控就会变得容易,就像是习惯性抽筋或是脱臼一样,因为人体对于灵能那种本能的限制开始变弱了。 但现在变成恶魔的概率,肯定是比天送低的。 “虽然嫌疑人有三个……或者说三个人可能都有危险。但我的个人建议是,先不要去找天送。” 翠雀丰富的工作经验,让她立刻就给了清晰的思路:“天送只要不在人前失控,他显然就依然属于‘英雄’。 “虽然你之前跟我说过,托基法特董事打算放弃天送……但放弃也是需要理由的,这样利益才能最大化。我们不能主动去当那个理由。这太蠢了。 “而且,我们需要赶紧把那个连环杀人犯抓到,在这之前不能牵扯太多。同时走两条线的结果,可能就是两条线都走不到头。 “还记得吗,群青?出现坠楼少女的时间分别是一号、八号、十五号、二十二号……按照这个规律,他下一次的作案应该是二十九号。 “如果他是恶魔的话,我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也够破壳而出了。我们还有不到六天的时间。而天送可能是最麻烦的那个。” “六天应该也够了。” 罗素点了点头。 像是这种时候,他们就又开始怀念劣者了。 这种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进行的监视与调查任务,劣者在三天之内就能非常利落的完成、并且将恶魔逮捕或者击杀。 罗素多少还是缺少这方面的经验——这不只是复制劣者的人格就能解决的问题。 毕竟不知道的东西就是不知道,罗素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什么细节处犯错、也不知道那些只有老手才知道的“技巧”。 ……只能说,之前摸的鱼,早晚都是要补回来的。 “那我先去调查一下萝藦小姐吧。” 罗素点了一下萝藦小姐的诊疗报告:“毕竟我和她见过一面,而且还算认识。就算真的出事了,她应该也不会伤害我。” “……你怎么认识这么多女孩啊。先是冰水小姐,又是花触小姐,现在还有了萝藦小姐。” 翠雀小声抱怨着:“明明你每天都在办公室趴着玩,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们啊?” “萝藦阿姨嘛……不太能算是女孩。只是因为她现在还是单身,所以我才称呼她为‘小姐’。” 罗素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我想,她应该是不喜欢男人的。因为她当年是我母亲的追求者,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应该能算是我的……小姨?” “……是和你妈妈认识的人啊。” “就是啊。是长辈哦。” “长辈的话,我想她应该也不会随意攻击我吧?” “根据我的观察,她应该是个沉默而理性的人。” 罗素答道。 他隐约间,猜到翠雀想要说什么了。 “我想去见见她。‘原型’那边我也可以去看看。” “原型就还是算了……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我非常怀疑他就是凶手。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罗素认真的叮嘱道:“原型那边我亲自去看看——他的地址和其他情报,一会你复制一下发到我邮箱里来。” 看着罗素毫不遮掩对自己的担心,翠雀嘴角微微上扬。 她轻快的笑了笑,开始在桌上收拾东西:“那是之后的事了。既然原型最为可疑,我们自然要准备妥当才能去见他。 “我先去找一下萝藦,你帮忙看一下办公室。一会赛博教会的人要来一趟……就是今天上午、但没说具体几点。” “教会的人?是谁?” “乐园鸟主教。不知道带不带天使随行,来访申请上面没写。” 翠雀笑眯眯的说道,如同微笑着的天使一般:“她点名要见你的,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群青先生单独谈。我还是出去避讳一下比较好吧?” 罗素愣了一下。 他的本能让他从翠雀身上隐约察觉到了一种清晰的醋味、以及一种似有若无的占有欲…… ……怎么说呢,他意外的还是蛮开心的。 能被翠雀吃醋,某种意义上也证明了她对自己还是很在乎的。 但萝藦和乐园鸟的话,应该还不至于吧? 乐园鸟比自己小十二岁,而萝藦至少比自己大二十岁…… 还是说,她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而吃了醋? 第十八章 新同事 罗素一直在办公室等到快中午,才听到敲门声从门口传来。 他伸手点向虚空中,以翠雀授予他的临时权限将房门打开。 “抱抱抱歉群青先生——我们来晚了!” 乐园鸟慌慌张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让您久等了,真是对不起!” “啊,没事的。” 罗素坐在翠雀的位置上,语气像是翠雀一样平静温和:“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先坐吧,三位。” 此乃谎言。 他今天难得好忙。平时一个月也不见得有这两天这么忙。 但是这种事就不用跟乐园鸟这孩子说了……既然乐园鸟已经迟到了,再说这种事就只会让这小鸽子平添苦恼、心生愧疚。 而且…… 罗素一眼扫过去,就知道翠雀的醋大约是吃了个寂寞。 因为跟在乐园鸟身后的,还有两位头顶光环的男子。 主教随行两位天使,这甚至都已经不是“正事”的级别了——枢机令大概也就是这个规格。 也还好,那两位天使都算是“本地天使”。和罗素已经相处了两个月,关系都还比较融洽,因此罗素倒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 其中一位顶着黑色的光环——那正是“无明”。他有着稀少的黑色光环,在天使中据说也算是相当稀少的天赋。 自腰部以下的位置都是蛇尾,还有纯黑色无光的长发。从气质与容貌上,都会让人联想到古典而柔美的女性。 他总是温和的笑着,因为眼睛很吓人、而且视力极低,所以总是戴着眼镜还眯着眼睛。 而另外一位,则是出名的懒狗。他的代号叫做“号角”。 他头上是会让人联想到“土”的浅黄色光环。 那是一位有着犬科灵亲的男人。他的瞳孔是浅褐色的、与狼一般无二,还有狼耳以及低垂着的狼尾。 罗素知道,虽然对方的灵亲症从外表上来看是轻度。但其实已经算是中度了——因为他的瞳孔真的和狼是一样的。因此视力远低于普通人类。 他看到罗素之时,便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边打着哈欠,他一边对着罗素预先招着手:“哈啊啊啊啊……早啊。” “都十一点半了,兄弟。” 罗素一时有些无语:“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没睡呢。” 号角揉了揉眼,用很困的声音说道:“一会办完事回去补一觉。” “……有什么大事能让你一晚没睡?” 罗素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我记得你是专司守护的天使?” “是《快快快快逃生》的那个综艺,蛮不错的。” 这头大白狼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懒散的说道:“我昨晚从第一季看到第三季,一晚没睡。有一说一,确实好看。” 之后,乐园鸟才很是拘谨的坐在了他身边。而无明则自己一人盘到了另外一侧。 “那个每一期找八个人从不同的机关密室里面限时逃离的?” 罗素听到号角的描述之后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那你还蛮幸运的。第四季不好看哦,建议跳过到第五季。第四季新加入的那个机制我觉得不行……队伍里面混个主办方的内鬼去干扰逃生什么的,第一次还挺新鲜的,但后面发现其实套路都差不多,看多了只会让人觉得生厌。还好观众是用脚投票的,支持去掉这个机制的呼声高达86%,于是第五季就直接砍了。” 反而是号角愣了一下:“咦,你居然知道?” “嗯,那个综艺是皇帝管的。他还邀请我去参加了来着。” “你不去吗?我记得奖金有一台浮空车呢,你不是还没车吗?” “我才不想要车呢。买了车、学了车,说不定以后就要被抓走变成司机了。” 罗素理直气壮的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猫猫我啊,只要缩在后排玩游戏就好了……真要出行的话,有的是人送我啊。” 号角顿时一怔:“有道理啊!好像确实是,一群人里面谁学车、谁有车就得开车……” “对吧?” “但你说晚了,我已经学完了……” “那下次出门就你开车咯。” 罗素跟懒狗聊完之后,熟络的跟无明打了个招呼:“话说,无明……你义眼买了吗?买了的话记得找我来帮你装啊。技术靠谱也不收费——翠雀的新义体就是我帮她装的哦。毕竟眼睛这里不像是胳膊腿什么的,神经完美接驳的技术难度还是挺高的……你千万别不好意思麻烦我嗷。到时候我挠你。” “不急,慢慢存钱就好。” 无明慢条斯理的说着:“存够了一定会来找你的。我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送给你的礼物了。” 他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像是夏日中吹过的自然凉风,能让人焦躁的心情变得宁静下来:“不过最近有点额外的花项,所以可能得慢点了。” “……咦,你买了什么?” 欲望如此之低的无明,居然还能有很大的花项吗? “他把剿灭下城区帮派之后,从公司那边拿到的悬赏奖金全部捐了出去。” 号角懒懒的说着,迎着罗素的目光咧嘴一笑,右手刷的比了个大拇指、怪声怪气的说道:“俺们所有人都全部捐完咧,身无分文是也!” “啊,也不愧是你们。” 罗素无奈的笑了笑:“我差不多也猜到一半了。” 以天使的道德标准来说,他们的确无法接受“用人头换来的钱”。 哪怕杀死的人是恶徒、杀人犯和法师也不行。 不过罗素当时还以为他们会拒收,或者把钱交给教会……结果是直接捐出去了吗? “都捐给谁了?” “不太一样,我是捐给小学了,无明捐了养老院……” 号角摆了摆手:“至于义眼,慢慢存钱啦。我们现在都已经找到工作了。” “……工作?” 罗素愣了一下:“你们是打算常驻幸福岛了吗?” “这就是我们要跟你说的事啦,主教你说!” 说着,号角用力拍了一下身边乐园鸟的背、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你别这么用力,号角。” “你轻点啊哥,别把人孩子打坏了。” 无明和罗素同时开口抱怨道。 “抱歉抱歉……” 号角拍完就立刻觉得不对,把翘起的腿都放了下去、耳朵都耷拉了下来:“主教……我把你拍疼了吗?” “没、没事的……” 乐园鸟虽然感觉到背部火辣辣的疼、甚至有点一胀一胀的,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来安慰号角:“没关系的。” 随即,她便看向罗素。 四目交汇之后,她微微点头、认真而缓慢的说道:“是这样的,群青先生…… “教会那边听说了,下城区出现的‘教父’。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新的不安定因素,要求天使驻留在这里,将教父及其所属势力一并剿灭、根除……为此教会愿意给我们开放更高的权限,与公司达成深度合作……” 乐园鸟是知道,“群青”就是“教父”的。 但她显然没有背叛罗素。 即使身边的天使都是罗素的朋友,但她也在努力用不引起他们关注的方式、跟罗素通风报信。 她所说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教会认为所谓的“教父”和“家族”依然属于法师。 下城区的那次剿灭胜利来的太过轻易,他们怀疑这其中有多少水分。而这个时候无缝衔接冒出来的教父就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通过调查或者其他的什么方式,他们确定了教父也是法师。于是打算出让一部分利益,长期驻扎在幸福岛。 “因为教父与上城区的结合,显然比之前那种模式要深的多。” 无明温声解释着:“根据教会的调查,教父是一个非常擅长蛊惑人心的魔鬼。很多并非无码者的人、甚至可能包括上层人士和实权者,都可能被他蛊惑、在隐秘状态下为教父所用。我老实说,就凭我们这些人,别说是将这个组织连根拔起,就算是压制它的发育都很困难…… “但是通神岛、圣血岛、太阳岛都挨个出了不同的状况。教会无力继续向我们这边拨人……” “其实也就是怕了我们这些天使。担心我们夺了那些老爷子们的权呗。” 号角再度把腿翘了起来,一边抖着一边嗤笑一声,直截了当的说道:“所以他们明明都遇到这种麻烦了,还是不愿意解冻更多天使。 “啊,怎么说呢……虽然被冻了一百多年,但教会和一百年前也还是不差多少。 “要不是还有教宗大人为我们指引方向,我估计其他岛的天使估计也都想撂挑子不干了吧。啧,他们也配指挥我们?” “就是说——” 担心号角再说出更多的僭越之言,乐园鸟打断了他的话、看向罗素:“教会让我带着两位天使加入特别执行部。说是已经与天恩集团商量好了,用于补充特别执行部的人员缺损。 “我这边还带了董事会的命令……说是把劣者降职为特别执行部的普通人员、给他批了长假。你被提拔为了副部长……具体的调职命令可能下午就会到,也可能明天会到。 “要不要点些外卖,在这里等翠雀部长回来?” 说到这里,她与罗素深深的对视一眼。 仅仅只是目光对视,但之前完成过一次同调的罗素轻而易举的就理解了乐园鸟的意思。 ——她这是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想要避开这两位天使。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十九章 号角:不乐 “说起来,乐园鸟,”罗素笑着开口道,“已经快中午了。你来之前吃午餐了吗?” “啊,还没有呢。” 乐园鸟露出了有些可怜的表情:“现在的确有点饿了……” 小鸽子那宛如红宝石般透亮的瞳孔注视着罗素,轻轻眨了眨眼。 “那我请你出去吃一顿吧?” 罗素随口说道,转头看向无明:“说起来,你们早餐什么时候吃的?” “我十点半吧……无明就不知道了,可能七点?” 虽然没有被问到,号角却兴致勃勃的抬起头来,身后的尾巴开始愉快的飞快摇晃着:“你们要去吃什么?要不咱们吃烤肉去吧?虽然不饿,但如果是吃烤肉的话我觉得还可以再吃点……” “不必了,我们不饿。” 无明眯着眼睛,温声打断道:“你们去吃吧,我们就先回宿舍了。等下午具体的调职命令到了之后,我们再回来一趟。” “诶——” 号角拖着长音,一脸不乐的样子。 “啊,那倒是不用这么麻烦。大家以后都是同事了嘛,两位就留在这里休息就好了。特别执行部的安全度很高,不会有人突然进来的……那两个冰箱里全是饮料和冷饮,大家随便喝随便拿。” 罗素从桌后绕过去,拍了拍乐园鸟那削窄的肩膀:“走吧,小鸽子。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乐园鸟刷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跟在罗素身后轻快的答道。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我比较想吃肉……要不去吃烤肉?我知道有一家挺好吃的。” 他说的就是翠雀之前带罗素去吃的那一家。 刚刚去花触那里的时候罗素顺便看了看,今天中午的限定餐品还不错。 “我都可以!” 乐园鸟有些拘谨的点头应道:“我什么都能吃的。” 闻言,罗素微微挑眉。 愿意去烤肉店这种公众场合谈,这也就是说她想要跟罗素说的东西不会太隐秘。保底程度没有那么高,只是不希望让两位天使听到。 还好无明的情商够高,能理解他们的潜台词、也允许乐园鸟和罗素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不然让号角那笨狗闻着味跟上来就麻烦了。 把他们关在执行部办公室的话,他们就算想要离开都走不了。 这样也可以防止被跟踪。 虽然可能稍微有些过于谨慎了,但毕竟是为了乐园鸟的安全考虑。这还是不为过的。 ……不过,突然多了三个同事啊。 甚至还是从教会那边借调过来的。 罗素一时之间多少有点不太适应。 在天使面前,他连摸鱼都不太好意思摸……哦,不对。 劣者已经离开了,他已经没有什么鱼可以摸了。 那没事了。 希望天使们多少可以帮罗素分担一些工作…… 但是这毫无预兆的调了两个能干的打手进来,甚至都没有跟翠雀汇报一声……这看上去有点急啊。 罗素非常清楚,公司调进来的打手其实就是那两位天使。 而乐园鸟只是名义上的“监督者”,因为教会不愿意让天使脱离自己的视线。虽然她也要加入特别执行部,但这种天生圣人、显然是不能轻易出动的。 是公司意识到,他们接下来可能会缺人了吗? 也就是说,公司已经意识到会有大规模的“无码者浪潮”了啊…… “话说我会开车的诶,”号角还有些不甘心,“要不我开车带你们过去吧? “我也想吃烤肉啊,群青!” “好啦好啦……主教她已经很久没有和群青见面了。难得见面,给他们点私人空间吧。” 无明闭上眼睛,慢慢盘起来温声道:“安静点,号角。我要眯一觉。” “哦……” 号角不乐。 看着罗素和乐园鸟离开,他忍不住追问道:“他们凑在一起会聊点什么啊?他们很熟悉吗……无明?” 无明已经盘在了空调下方、安安稳稳一声不发。 虽然知道无明大概还没睡着,只是不想理自己。但号角还是没有去打扰无明的午睡。 他有些焦躁的开始在办公室到处乱蹿。 很快,他就从冰箱里面翻出来了两瓶可乐和一杯冰激凌。 “喝吗,无明?” 号角乐呵呵的说道:“群青跟我们说可以随便喝的。” 无明仍然是一声不吭的闭着眼睛。 号角先是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随后端着可乐、慢慢摇着尾巴开始满办公室乱逛。就像是在巡视领地一般。 “说起来,我听说咱们的部长大人也是犬科的灵亲吧?” 号角自言自语道:“但我怎么没有怎么闻到她的味道? “现在的犬科灵亲已经不热衷于留下味道了吗?唔……好像也不对。群青身上有一个年轻女人的味道,那个难道是部长吗? “哇,她不会把群青潜规则了吧?” 他碎碎念着,在不翻开抽屉的情况下仔细打量着房间中的一切。 而无明闭着眼睛假寐着,安静的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号角逛到了办公桌前。 “咦,这是什么?疑似恶魔报告……咱们以后就是要做这行吗?” “别去看那个。” 突然,无明闭着眼睛开口道:“那个保密等级很高,未经许可去看那个不礼貌。” “你果然没睡——” 号角猛的一下从办公桌前蹿到了无明身前。 他蹲下之后,把喝了一半的可乐递到无明嘴边:“喝吗?喝吗?虽然牌子换了,但和一百年前的味道差不多哦。还很凉呢……或者你想喝没开封过的?” 无明又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一样。 “啧。” 得不到同伴回应的号角有些不爽的呲了呲牙,开始抽着鼻子到处逛:“以群青的性格,办公室里应该有零食吧……” 在得到无明的警告之后,他也的确不再去看放在桌上的那些文件了。 无论性格多么躁动,他的道德标准也的确是天使无疑。 另外一边,罗素带着乐园鸟回到了那家烤肉店中。 “哟,老板今天亲自来前台啊?” 罗素对着那位长着一对牛角的强壮中年男人热络的打着招呼。 以群青的知名度,他虽然只来了几次、但老板早就认识了他。 豪爽的老板甚至敢和罗素开玩笑:“哟,群青今天换了个小女朋友啊?” “别瞎说,这个算是我妹妹。” 罗素笑着说道,拍了拍乐园鸟的肩膀:“这可是个苦命的孩子。下次见到人家得打个折吧?” “别下次了,这次吧。” 长着牛角的老板爽快的答道:“送你们盘雪花牛肉,再给你盘牛舌……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小姑娘要喝饮料吗?” 虽然是牛科的灵亲,但老板卖起牛肉来也是毫不含糊。 老板的经典名言就是,“烤肉这种东西,别的啥肉都不行、一定得是牛肉才好吃”。 “有、有西瓜汁吗……” 乐园鸟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或者南瓜汁也行。” “这差的可有点多,都来一杯吧。” 老板哈哈大笑着:“今天我请——喝酒吗两位?” “不了。” “说起来,”老板对着群青挤着眼,“刚刚没否认那小白狗是你女朋友啊。” 以前翠雀就偶尔自己来这里吃饭。 虽然不知道翠雀的名字,但以翠雀的容貌想要记住也是很容易的。 罗素对此不置可否:“再来一份羊排、一份芝士铁板鸡,不够再点吧。” “好嘞——话说,烤肉还是牛肉香啊。” “牛肉已经够多啦。” 罗素笑了笑:“还有包间吗,可以的话给我们开个包间。” “直走第三个。我把KTV也给你们打开吧。” 老板轻而易举就猜到,群青突然带着个年轻女孩来他这里、还要开个包间,估计是与公务相关。 可能是要谈点什么秘密的东西。 他可不想无意间听到那种秘密……秘密会让人折寿的。 在包间内又有音乐的遮蔽,窃听难度会变得很高。上菜的时候也不容易突然听到点不该听的什么。 老板也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事了——这年头,开店少点眼色的话还是很难混的。 第二十章 消失的天使们 罗素进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宛如夜店般的霓虹灯光关掉。 然后就是切歌。 他没有去点歌,而是连着切了好几首默认歌单、停留在一首有些蒸汽波风格的吟诵音乐上。 即使不拿着话筒去唱,光是听着悠扬舒缓的配乐也不错。 “给人一种很优雅轻缓的感觉呢。” 乐园鸟小声说道。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被音乐盖住了,于是把声音稍微放大了一些:“感觉有种……迷幻感?” “算是吧。” 罗素笑了笑。 这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蒸汽波音乐,或者说这个世界并没有那种概念。但这种颇具动感的电子合成音乐,强调在悠扬顺滑的节奏中添加一种卡顿与失真感。幸福岛最近几年比较流行这种会给人以迷幻感的舒缓音乐。在灵摆区那边,甚至在大街上都会播放这种音乐。 但这种相近的音乐风格对于罗素来说,却反倒是成了一种复古的怀念——怀念仅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再也回不去的另一个世界。 罗素坐在沙发上,让乐园鸟坐在自己身边。离得太远的话,在音乐的遮蔽之下交流会变得很累。 乐园鸟第一次和罗素坐的这么近,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双腿并拢,双手有些紧张的把白色的连身短裙往下压了压、不着痕迹的将裙子的皱褶捋平。 她小声抱怨着:“为什么这种店会有KTV啊……” “这边其实才是主营业务哦。” 罗素忍不住笑出了声:“烤肉没那么挣钱的。外面大厅里的那些烤肉位置,只是用来回本和维持人气而已。” “哎?是这样吗?” “当然。哪怕是加工过的食物,也不会多高……毕竟都是合成肉嘛。一个按钮就能出来的东西。” 无论是炸鸡亦或是烤肉,原料都只可能是合成的。 禽类肉还好,下城区的集中养殖场还是有不少的。猪肉也有一些,但是价格就会高很多。 而真正的牛羊肉,就只能从桃源岛那边进口……只有桃源商行下属的饭店中,才可能出现“真正的食物”;赫德森下属的海鲜市场中也会贩卖一些没有被污染过的海鲜,但价格都相当贵。 ——当然,这个时代的食物合成技术非常发达。 就口感和味道上来说,仿真度都非常高、甚至还剔除了许多不必要的部分。 简单来说,通常大家吃的鱼肉都是没有刺的。“牛排肉”虽然叫牛排,但却是没有骨头的。 有骨头的那种,要么是更高端的仿制肉、要么价格就要贵起来了。 当然,同样是合成肉、加不加那根骨头对味道会有影响吗? 答案是没有。 但是可以让它变得更贵。 “在这种情况下,食物的价格就不可能高。因为进货价格实在是太低了……可能好一点的调料,价格都会比肉高。 “不过,酒的价格就要高起来了。因为酿酒工艺是不同的,下城区只会提供糖浆、原浆或者果实,酒却是在上城区的工厂中酿出来的。 “这也意味着,酒的利润非常高。KTV模式仅仅只是为了调动气氛,方便来卖出更多的酒……” 罗素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应该也知道吧,下城区的那种‘劣酒’。那就是用糖浆自己酿出来的……毕竟原料随处都有、原理也不复杂,稍微试一试就能学会。但那毕竟只是私酿酒,和上城区那种添加了诸多复杂香精调整出来的特殊味道肯定是有差距的。 “只是酒本身的味道,无论发挥到何种程度、在这个时代也只能称得上是‘劣酒’。不喝酒的人就是不会爱喝。 “毕竟这些长寿的精灵们都非常在意享受。单纯只是价格高但是用起来太过一般的奢侈品,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的身价不需要用那种东西标识,只是长耳朵和精灵语就已经够了。所以价格高还能畅销的东西,一定都是真正的好东西……放到酒上,就是不喝酒的人一口下去也会觉得非常好喝的这种程度,这就是市场选择的结果。” “你懂的好多啊……” 乐园鸟忍不住问道:“群青先生,你经常喝酒吗?” “那倒不会。倒不如说我看到酒就快吐了。” 罗素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以前上学的时候,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什么价位的都喝过了,所以懂得会多一点。 “不客气的说,一些小公司的董事应该都没我喝的酒类型多、价格高。” “……但喝酒对身体不好哦。” “我知道的,所以我现在只喝可乐。” 但可乐好像也不怎么健康…… 看着罗素自顾自的开始倒可乐,乐园鸟欲言又止。 “对了,群青先生。教会那边……” 而罗素注意到了她的举动,笑着伸手竖在嘴前。 “先不着急,”罗素温声道,“等他们上完菜再说。 “不然我们的话题一直被服务员打断,也没法聊痛快对吧。” “是……” “那先不着急,来随便聊聊天吧。你在教会那边情况如何?” “还可以。” 乐园鸟那灵动的眸子望向罗素,小声说道:“天使们对我都很好。” “‘还行’的另一个意思也就是不够开心。” 罗素给乐园鸟也倒了一杯可乐,轻声说道:“不然你现在应该会兴致勃勃的跟我聊着日常。” “是……” “来吧,喝点快乐水。都会好起来的。” 罗素将可乐递给了乐园鸟。 她双手接过可乐,小心的放在腿上。 女孩看起来有些迟疑,不是很确定的问道:“真的都会好起来吗?” “假的。” 罗素笑眯眯的看着她:“我骗你的哦。” “怎么这样……” 乐园鸟显然没料到罗素的答案。 但罗素看着这只小鸽子露出了被欺负的表情,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乐园鸟有些不满的注视中,他的笑声很快终止、但笑容却依然留在脸上。 “没关系的。” 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而低沉:“虽然世界不会平白无故的变好。但我会帮你解决你遇到的麻烦。 “你永远都可以信任我。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亲人。” ——有那么一瞬间,乐园鸟仿佛从罗素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她一直注视着身边罗素,眼中涌现出了极其强烈的眷恋与怀念。连手中的冰可乐何时被温热了都没有注意到。 “好了,服务员应该不会再进来了。” 突然,罗素开口道。 乐园鸟这才惊醒,意识到自己盯着罗素的侧脸看了不知道多久。 不知不觉间,菜都已经上全了。 罗素将音乐稍稍往上调了一些,凑到乐园鸟身边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无明和号角都是好人,有什么事必须避开他们说?” “有两件事……但或许也是一件。” 乐园鸟非常紧张的抓住罗素的胳膊,凑到罗素耳边、压低声音悄声道:“我之前去教会本部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 “——好多天使都不见了! “他们据说只解冻了五十多位天使。可我当时参观天使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 “虽然我看的那个舱室里面,两百多位天使满满当当。但当我出来的时候,对面的舱室正有人进去、门还没有关上。 “我瞥了一眼,看到那个舱室里面,只有零零散散七八个舱内里面有东西……其他全都是空的。 “那两个舱室是属于下位天使的冷冻舱室。天使数量应该是最多的,它不可能空出来这么多……虽然教会解冻了五十多个天使,但治愈者应该只有七位。 “也就是说,就我看到的天使就已经少了一百多位。其他的舱室我没有去看,但我想他们可能是被教会秘密解冻,用来对付你了…… “——理发师先生!” “……我想,或许不是这样。” 罗素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第二十一章 向教父发起的交易 罗素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立刻就将教会在做的事告诉乐园鸟。 包括天使能够被“榨汁”的本质,以及“圣秩之源”在梦界内畅销的情况……情况有变,再等待合适的时机可能就来不及了。 “……怎么能这样!” 听完罗素的解释,乐园鸟眼睛顿时瞪起、近乎震怒,她的声音都因此而变得尖利:“他们有什么权力出卖天使?! “没有天使们,教会当年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些天使早就可以控制整个教会,是他们选择了信任教会和教宗、才自愿被冰冻封存,可如今……” 对乐园鸟来说,这近乎是世界观的塌陷。 虽然在父亲的影响下,她对教会没有太多的信任——但她却对天使有着远超普通教会人员的同情。 她的愤怒并不基于对教会的失望、而是基于对天使的共情与愤慨。 毕竟这孩子的心灵实在太过纯净。 虽然出身于下城区,却完全没有被下城区污染。乐园鸟的心中仍然怀揣着对他人的善意与信任…… 这种品格的确能让出身不好的她被教会认可,但也更容易让她被人所利用。 罗素倒不是担心她也被人抓起来恰了…… 作为不使用光环,仅凭自身的纯澈意志就能得到堪比天使级别圣秩之力的活圣人,她的价值显然比普通的天使要高的多。 毕竟乐园鸟属于“尚未出现过的天使模板”。 等她成长完毕之后,仅以她的记忆就能够复制出诸多全新的天使——就算教会高层只是将天使视为工具,乐园鸟也起码有着流水线级别的价值。一顿饱和顿顿饱,以教会高层那些精灵的智慧来说应该也是能分得出来的。 他担心的是,完全不知晓内情的乐园鸟被人当枪利用。 教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虽然基于圣秩之力的获得方式,教会的本质一定是向善的…… 但“天使”的诞生,本身就是教会钻了空子。尽管是为了击败法师,但如果教会真的纯白无瑕、天使从最开始就不可能诞生。 所谓的机械天使,就是虚假的人造圣徒。 通过修改他人的记忆、调整他人的意志来欺骗世界……以欺诈的方式来得到原本无法得到、或者强度没有那么高的圣秩之力。为此甚至不惜通过已死的圣徒们留下遗体与遗物,分析他们的记忆、复制他们的潜意识,来构筑出“神降装置”的系统。 他们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就说明教会绝非纯白无瑕—— 早在那时,他们就已经证明了……只要是为了胜利,哪怕是亵渎代代圣徒的骸骨、改写无辜者精神和记忆的这种事,也是可以毫不犹豫做出来的。 而这些被制造出来的天使,本身自然是无辜而神圣的。不管他们的意识是不是虚假的、后天被植入的,但既然能使用的圣秩之力比教会的那些主教们要强得多,就说明教会的“神”认可他们更胜于那些凡人主教。 但在战争结束之后,天使们却完全没有掌握权力、而是被集体封存。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教会或许比公司会好一些,但也不会好多少。 “如今教会为了其他的利益、来贩卖这些‘人造圣徒’,难道很不好理解吗?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过去与现在,所做的其实一直都是同一件事——” 罗素叹了口气:“你去参观的时候,应该是有随行人员吧?” “是的……有四五位。” “路上没有再遇到其他人吧?” “……是的。” “这也就是说,教会本部肯定是知道你来了的。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正好是在你出门的一瞬间、让你看到对面房间舱位亏空?” 罗素拍了拍乐园鸟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你只是被利用了。 “因为你自身的价值太高……你是不会轻易出事的。而教会内部自然也是有斗争的。其中一派想要利用你来给另外一派找麻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我想,这些贩卖天使的行径应该就是其中一派做出来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教会高层一致通过这种决议,那么天使的制作到贩卖应该可以形成完整的流水线,那就不可能出现亏空。 “但教会内部的其他势力,显然也并不乐于见到天使的复活。所以他们虽然不支持,但也没有在实质上直接反对,而是将其视为把柄。 “而你就是通过这个把柄来撬动他们的支点。” “怎么这样……” 乐园鸟只能喃喃着重复这句话。 虽然是打算向罗素叙述些许秘密,没想到却是自己被罗素所震动。 “我也考虑过,要不要把这种事告诉你。你是个好孩子,不擅长表演……一旦知道的太多了,就会很容易在言行上露出破绽,很难瞒得过那些老乌龟。 “但同样的……假如你知道的太少了、又容易被人利用,去做一些你不想去做的事。两权相害取其轻,我还是决定告诉你这一切。” 罗素伸手揽住乐园鸟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之后我们散散心……等你的心情平复一些再回去吧。现在这个阶段,最好还是不要让无明他们知道的太多……毕竟据我所知,教会手中掌握着对每个光环施加影响的控制终端。一旦天使们作出了什么明显的背叛之举,很容易让教会警惕、进而卸除所有天使的武装。 “话说,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第二件事是什么?” “……等一下,我仔细想一下,理发师先生。我的脑子有点乱……” 乐园鸟闭着眼睛喃喃道。 她顿了一会,才低声解释着:“我感觉,之前我可能没有完全看懂这件事……您告诉我这个秘密之后,我好像又明白了一些…… “我原本想告诉您的消息是,教会那边已经知道您是一位法师了。他们打算一边会持续将天使输送到特别执行部来向您施压,另一边……还希望我能够联系下城区的残余势力、转达教会的意愿,来‘与教父达成某种交易’。 “我原本认为,这是一个陷阱。因为我不觉得教会能够与法师达成什么真正的‘交易’,这不过是想要把您骗出去杀掉。因为他们知道我出生于下城区,与下城区的一些组织接触过、甚至战斗过。他们只是在利用我,来向您传达虚假的善意。 “可现在的话……我有点分不清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乐园鸟终于忍受不住,转身伏在罗素怀中,低声呜咽着、发出模糊的悲鸣:“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之前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素轻叹了口气,像是哄孩子般前后摇晃着身体、轻轻拍打着乐园鸟的背部。 他微微眯起眼睛。 交易吗…… 也好。 “那我就接下他们的交易。” 第二十二章 闹市 哪怕是因为工作原因,翠雀也还是第一次来到灵摆区。 她平时里,总是对这种吵闹的地方敬而远之。 倒不是说她的性格有多么严肃,对这种娱乐场所不够待见……她当年也曾是学生。虽然翠雀是比较喜静的那种性格……或者说,她比较宅。但学生们所喜爱的娱乐场所,她也肯定都去过。 她不喜欢的是灵摆区的那种吵闹的氛围。 她的听力本就敏锐、嗅觉也是一样。各种味道、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会让她很是头疼。 街头巷尾都在播放着品味不同的音乐、聚拢着自己的一波客人;那些平日里在天恩区都被静音的广告,直接被投射到各个建筑物的墙壁上。 走在路上,能同时听到、看到五个以上的广告。每个广告的声音被开到最大,仿佛他们只要能用更大的声音把其他广告盖过去、就能让人们只注意到他们的广告一样。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正是为了让这些投放广告的公司吃不到流量、这里街头巷尾的每家店才都会播放自己的音乐,把头顶上那些广告的声音盖过去。 但这些街头音乐与广告声混杂在一起,反倒是显得更为吵闹。 当然,也有人管这叫热闹。或者用罗素的话来说,叫做“颇具生活气息”。 翠雀走在路上看到路上有人在玩轮滑——注意到翠雀的目光之后,那个有着狐狸耳朵的男孩惊艳于她的美貌、对她吹了一声口哨,随后原地来了一个帅气的空翻。紧接着就与逆向而行的滑板小子撞到了一起,两人一起滚到了一边。 街上还有三五成群的醉鬼,凑在一起齐声唱歌。翠雀记得那首歌是某个球队的应援曲……那只球队夺冠时,她家楼下也有人齐唱队歌。但翠雀并不看球,因此不记得具体的队名。 街上有着卖棉花糖的店家,用腿不断蹬地面、让车子伴随着甜蜜的糖风飞快从街头蹿到街尾;有着露天卖拉面的老板现场表演拉面技术,U型摊位的客人们凑在一起,一边喝着面、一边一同看着某个流行游戏的比赛;还有一边唱着自创的小调,一边给客人即兴发挥搭配调料的烤串老板。 屋顶上能看到穿着减震鞋、或者使用减震义体的跑酷小鬼们一排排的飞快掠过,还有人从翠雀头上掠过的时候对她大声“哟”了一声来打招呼;街头有着魔术师口吐火焰、随后那火焰肉眼可见的化为冰蓝色,将被烤焦的肉串冻成冰块。 只是中午时分,便能看到衣着甚少的猫女和兔女郎在街头揽客;另有衣着更少的健身男性排成两排、从街头飞快跑过;自然还有少不了的占卜师,一个个在街头摆着摊、和停下脚步的客人们谈话。 翠雀从一个巨大矮胖子人偶“蹦蹦先生”那里接过了一张夜总会的传单,因为没有找到垃圾桶而不好意思随手扔掉;路过烤串摊的时候,忍受不住香气而忍不住买了二十串肉串,一边走一边当午餐;拗不过热情的啤酒试喝摊主的招呼,在喝过三杯不同风味的啤酒之后下单买了一箱送到特别执行部…… 虽然她依然不是很适应这里的吵闹,但随着她逐渐深入灵摆区、就感觉仿佛有种莫名生涩的感觉逐渐变得顺滑。 ……就仿佛,她本来就应该是这里的一员。 尽管还不熟悉,却有些莫名的亲切。 翠雀将最后一口肉串吃完,将签子和一路收来的广告纸都一并放到回收物的垃圾箱里,用手帕擦了擦嘴。 她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顺着定位来到了“蹦蹦跳跳”,抬头发现这家店上露骨的招牌时迟疑了一瞬。 但就是这迟疑的一瞬,就让她被旁边热情兔女郎大姐姐一把抱住。 一边给她柔声细语的介绍着最近的充值优惠、以及店里的各种活动与服务,一边不着痕迹的带着她往店里走去。 当翠雀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旋转门前。 “欢迎光临——” 有些比她大、但更多都比她小的女孩们异口同声的清脆声音响起:“漂亮姐姐,来进来玩玩吧!” 翠雀很快就被一大两小三只兔子热情的抱住,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她裸露在外的腰部被人抱住的感觉,让她有些紧张、不适。 就像是平时都是裸露着的大腿,突然被人贴近抚摸一般——会有种“很热”的感觉、能感觉到自己的腰部有多凉。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身体僵硬的站在门口。 而一位有着黑兔耳、戴着眼镜的兔耳娘,走过来柔声细语的问道:“您好……请问有约或者指定的兔子吗?” “……我有事要找一下萝藦小姐。” 翠雀闻言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说道。 因为不能确定萝藦就是犯人,再加上她算是罗素的长辈。所以翠雀并不打算出示自己的身份……她也知道总公司的执行部有多么臭名昭著。 特别执行部本身在外面是不存在的部门,因此翠雀同时也是执行部的部长。平时给人出示时只能使用这个身份。平白无故被执行部的部长亲自找上门来,这肯定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的。 但不知为何,周围的兔子们听到她是来找萝藦的,便都“哦——”的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甚至原本抱得紧紧的兔子,还笑嘻嘻的把她松开了。 很快,便有一位打扮和周围那些兔子完全不同的高挑少女,以极其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 她的左手背在身后,而右手自然垂落。 她的左眼戴着颇具科技感的银白色单片眼镜,黑色的长发束成高马尾。 翠雀注意到,她长袖之下的右手纤细而苍白……那是没有蒙皮的机械义手。 但她一时之间无法确定,这个义手具体是什么型号、用来做什么用的…… “你好。” 翠雀迎上去,在萝藦开口前便主动对她说道:“我是群青的朋友。” 假如萝藦真的和罗素很熟悉的话,光是这一句话她应该就能意识到自己来自特别执行部——紧接着就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份,随后就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找到她、为什么会来找她。 ——虽然翠雀一句话都没说,但就像是什么都说了一样。 这并非是她所擅长的谈话模式……而是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慢慢从罗素那边学习到的“更聪明的待人处物”的方式。 虽然罗素成长的很快,但她也在努力学习——争取不要被落下太远。 “……群青的朋友?” 果不其然,在翠雀这句话之后、萝藦脸上便显露出了迟疑的神色:“那你认识兰奶奶吗?” “不认识。” 翠雀诚实的摇了摇头。 萝藦若有所思。 她点了点头,从一群女孩起哄的清脆笑声中优雅的走过来、像是为执事般握住了翠雀的手。 “请跟我来这边……” 而就在这时,翠雀突然感觉到一阵不适,感受到了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恶意。 她立刻抬起头来,顺着恶意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于是她就立刻看到了闪烁着的红光。 伴随着一阵刺眼的红光,翠雀清晰无比的看到红点从自己的眉心掠过,移动到了身边萝藦的锁骨位置上。 第二十三章 狙击与鹤望兰 注意到那个红点的,其实不仅是翠雀。 萝藦也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个光点。 但只是她皱着眉头看着它停在自己胸口,却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她其实并不认识这个东西。 对于持有手枪便是等同于杀人的上城区,激光制导的狙击枪这种东西可不是普通违禁品这么简单,而是远在认知之外的东西。 虽然对精灵董事来说未必有用,但这种超射程武器对于其他公司的高层来说,根本就是完全无法抵抗的。 不过,虽然萝藦不认识它……却能清晰的看到,翠雀看向自己的目光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逐渐变得惊恐。 翠雀愣在原地迟疑了一小会后,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想起了这是什么。 她毫不犹豫的全力扑了过去,想要将萝藦扑倒在地。 “危险!” 翠雀一边扑过去、一边大声叫道。 尽管萝藦就身份来说属于疑似恶魔、最次也是违法灵能者……但翠雀依然不能对她的安全置之不理。 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算是罗素的长辈。 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若是她即将在自己面前遇害、翠雀也绝不能置之不理—— “……嗯?” 但翠雀刚扑过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她扑不倒萝藦小姐。 翠雀自身的体力加上冲击力,将萝藦的上半身冲到几乎要躺倒下去…… 当然,这也是因为萝藦下意识的不想弄伤翠雀,所以只是顺着她的力道后仰卸去力量……不然的话,翠雀只会咚的一声在萝藦身上撞晕狗头。 可萝藦就像是跳街舞一样,腿都快要弯成了九十度、下半身也依然稳固。甚至全身都完全没有抖一下。 两个人就像是热恋的情侣、保持着飞扑的动作,被琥珀凝固在了半空中一般。有那么一瞬间陷入到了诡异的静止之中。 这不过只有短短一秒有余的时间。 但翠雀却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萝藦小姐的腿……是义体吗? 只有这样,萝藦小姐的重量才会高到她完全扑不动、而且完全集中于下肢。 而下一刻,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妙。 没能扑倒在地、滚到死角中,那也就是说那个狙击手依然能对她们射击…… 尽管仍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萝藦丰富的经验依然察觉到了翠雀的目的。 那个红色的光……是某种攻击吗? 是灵能还是法术的预兆…… 她的目光越过翠雀、锐利的看向窗外红光投来的方向。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下一刻。 萝藦的瞳孔骤然收紧。 她左眼戴着的高科技眼镜猛然迸出耀眼的光芒。 一道白光突然从某个方向,以她根本反应不过的速度刺了过来! “——呯砰!” 巨大的噪音伴随着飞舞的碎玻璃,以及呼啸卷起的飓风。 萝藦下肢用力,猛然保持着抱住翠雀的姿势就这样诡异的站直了身体、双腿警戒的微微下蹲,随时准备弹射而出。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那完全超出了萝藦优越的动态视力所能看清的极限。 但是她左眼的眼镜不仅有夜视、热视和二至四倍镜头微缩的能力,还能够以增强现实(AR)的方式将超高速物体的轨迹停留在视野中。因此她可以用这种方式追寻子弹轨迹,或者看清对方的拳路。 她清晰的看到,就在窗外那道白光顺着红光飞来之时、翠雀后腰留下的纹路中,突然同步射出了一道银白色的、宛如水银般的涟漪。 它一边向外迸射、一边膨胀变大。等到与那道白光相碰之时、已然变成了一个像是蘑菇一般的钝头圆锥。 伴随着微弱的甩动所提供的力,它将那道白光轻而易举的折射到了一侧、把它以较弱的速度弹到了墙上。 之后它又立刻弹动,以更弱的速度弹到地上。随后再度弹起,被萝藦一把抓住。 在第一次弹射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并非是一道白光……而是一发速度极快的子弹。 在她眼中的“弹道”,是以一串串的白色涟漪组成的、如同烟圈一般的通道。只是因为那颗子弹的速度太快,才在她眼中映成了一道白光。 ……那是什么武器? 萝藦骤然一惊。 如此远的距离、如此快的弹速……若是慢上三倍,她还有自信将其握住。 可这种速度——若是它刚刚真的击中自己的锁骨,恐怕要直接开个大洞出来吧? 而速度即是动能。能够轻而易举的拦截这种危险武器的义体…… 萝藦的目光看向了翠雀后腰弹出的义体。 那东西就像是这女孩的第二根尾巴、又像是小孩玩的那种玩具蛇。 它是一节一节的,有着复杂的弹射蓄能机构、同时也能卸去力道,不至于伤到主人的脊椎。 是的,这是从脊椎上弹出去的…… 这女孩的脊椎上有一条竖着的裂缝,有点像是滑动解锁的黑条。在最靠下的位置,便是这根“义体尾巴”。 如今这个黑条完全亮起了深蓝色的光辉、这如蛇一般粗细的“第二尾”警戒的缓缓收回,原本如同蘑菇一般的钝头绽开、变成了如同花一般的感受器,里面混杂着深蓝色的光辉。 就如同活物一般。它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思想。 萝藦毫不怀疑,若是那个人还要继续动手、它还能再拦住第二发子弹。 但她们又等了一会,却没有任何动静了。甚至红光也没有再从她们身上扫过。 ——那个人就只开了一枪,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这是什么纪律性? 萝藦顺着弹道望了回去——那残留在她眼中的弹道正在逐渐散开,化为一道道的“烟圈”。 而尽头在灵摆区水塔的最上方。 离这里至少有一千米以上。 “……啧。” 萝藦有些不爽咂了咂嘴。 若是兰奶奶还在这里,她肯定毫不犹豫的追上去了。 ……哪怕她的反应速度无法躲开那种速度的子弹也是一样。 毕竟她的性格就是如此。 “把它先收回去吧,翠雀小姐。” 萝藦温柔的对着怀里的翠雀说着,松开了她:“那个人应该走了。” 之前她一直抱着翠雀,因此感受非常清晰。 在那子弹击碎玻璃门的瞬间,翠雀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她显然也并不知道这能够自动拦截子弹的义体能否拦住那发子弹……亦或者说,她还不够适应这个义体。 萝藦很有经验。 她当年刚刚更换腿部义体之后,被兰奶奶从五楼的房顶踹下来也会感到恐惧。 哪怕她心里知道,十层楼高也摔不死她。但该恐惧还是会恐惧的……现实不是游戏。刚刚更换义体,人体的性能上升了、但是认知与经验并不会随之立刻上升,策略一定是有滞后性的。 这孩子的反应,就和她当年如出一辙。 萝藦回身跟身边吓傻了的兔子女孩们平静的说道:“先关门吧女孩们,今天不上班了……薪水照常发。我记得刚来了俩客人吧,把他们请走……今天的钱给他们退了、再给他们的卡上充两倍的钱。 “然后……小白,客人请走之后找一下刑师傅,让他帮忙修一下门。明天照常上班。” “知道了萝藦姐。” 萝藦点了点头。 虽然她刚刚才被人以自己从未见过的超视距武器狙击过,但她却没有丝毫慌张。身上有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萝藦回身看向翠雀,语气平缓的说道:“我们去暗室里面聊,那里他们无法瞄准。 “像您这种大人物找我有什么事……我想我大概是知道的。感谢您刚刚救了我一命,如果有什么想从我这里知道的,萝藦知无不言。 “……我也恰好有些问题要向您请教一下,希望您能不吝赐教。” 第二十四章 你很喜欢他呢 翠雀安静的跟在萝藦身后,从侧门的工作人员通道进去。 先是直走再右转,随后走到尽头之后下了楼梯。然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漆黑的窄门。 萝藦直接伸手推开窄门。 里面一片漆黑。 翠雀的夜视能力不如罗素,她很难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看清。 但好在萝藦很快就用一种类似打火机的装置将蜡烛点燃…… 那是一根相当粗的白色香薰蜡烛。 而这时翠雀才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房间中有两个巨大的香炉。 那香炉完全暗淡,能看到那白色的灰还没有清掉。 翠雀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有种淡淡的木质香气。那并非是这根香薰蜡烛的柑橘系香味。 也就是说,距离香炉完全熄灭的时间并没有太久,或者说在香炉熄灭后这房间就一直都没有打开过。 可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它的通风能力相当差。 “……这里没有灯光吗?” 在这过于安静的环境中,翠雀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封闭空间内烧香炉和蜡烛没问题吗?” “这里其实是有通风系统的。” 萝藦轻声解释着,伸手往上指着:“你看,蜡烛的烟气是往正上方飘的。” 翠雀顺着抬起头来,但眯起眼睛也看不真切。 “这就是房间如此之暗的原因吗……” “嗯,这是为了让人感觉到压抑。” 萝藦和翠雀面对面的坐在桌前桌后,嘴角微微上扬:“你知道‘中间人’吗?” “萝藦小姐是中间人吗?” “不,兰奶奶才是。我是兰奶奶的保护者……本应如此。” 说着,萝藦的脸上显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但我把兰奶奶弄丢了。” 听到这里,翠雀的上半身微微前倾。 她认真的问询道:“需要我帮忙去找一下吗? “我能够操控、调用整座幸福岛的监控设备……” “恐怕是找不到的。” 萝藦摇头打断了翠雀的话。 “……下城区?” 翠雀轻声问道。 萝藦依然摇头:“并非是上城区加上下城区就是一切的……她应该也不是被人劫走的,您就不必管了。” 而翠雀沉默了一会。 她开口一字一句的问道:“是和巴别塔有关吗?” 闻言,萝藦猛然睁大眼睛、惊异而严肃的望向翠雀。 翠雀心中一动。 果然如此! 她说出这个名词,心中怀着莫大的勇气。因为她知道这个词在上城区有多么禁忌。 而翠雀其实也不确定萝藦是不是直接关系人……但如今看来,算是猜对了。 翠雀立刻解释道:“不是群青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查到的。” 她担心这个组织是不是有那种“不允许泄密”的规矩,于是连忙帮罗素找补一下。 “……看来和他多少是有点关系。不过其实就算他告诉你也无所谓……” 萝藦顿了顿,没有立刻对自己的话加以说明,而是转口问道:“你就是‘翠雀’吧。天恩集团执行部部长。” “是我。” “你突然来找我……还是指名道姓的。是我的幸福度检测出了问题吗?” “不是你。出问题的是花触小姐。” 按理来说,这种办案细节是不该对当事人说的。 但翠雀猜到萝藦属于巴别塔的一员之中,就有些按耐不住内心的躁动。 她迫切的希望得到萝藦的认可——或者说,至少得到些许信任。 能够更多的了解他……和他身边的一切。 萝藦审视的盯着翠雀。 翠雀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紧张感…… 很快,萝藦嘴角便是微微上扬:“不必这么紧张,翠雀小姐。现在不是你来审查我吗? “你看,你与我的外号都是植物的名字。这正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明明是翠雀说出了萝藦的秘密,但两人之间的强弱立场却正好于此反转。 萝藦不再对翠雀使用敬语,而是回到了刚见面时的那种态度。但翠雀却反而感觉到舒适了一些…… 她总感觉,萝藦对她使用敬语时才是在阴阳怪气。 虽然平时和人接触的很少,但翠雀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她对他人的善意与恶意相当敏感。或者说,正因如此,她才不喜欢和那些虚伪的人往来。 看着翠雀有些沉默,萝藦便是笑了笑。 她自顾自的开口解释着:“兰奶奶可以算是我的养母了……我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她的外号还叫‘兰妈妈’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女儿。 “上个月的月底,罗素来向兰奶奶打听些事。兰奶奶告诉了他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在那之后不久,有一位精灵董事就‘换届’了。” “什么秘密?” 翠雀忍不住问道。 萝藦非常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你可以去问罗素,但我是不能说的。我要向你解释的,仅仅只是为什么我要去寻求花触小姐的帮助。 “……总之,在那当天。兰奶奶就对我说,‘幸福岛要出大事了’。可在那之后,我只是出去了两个多小时、她就从这个时间中消失了。” “是……从密室中凭空消失不见了吗?” 翠雀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看着她,萝藦却突然笑了出来:“不用想太多,那应该是兰奶奶主动离开的。 “只是她出门不带着我这件事,让我备受打击。兰奶奶是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她就只是单纯的中间人而已。平时去任何地方,都一定会带上我。 “而这次她不带上我,只能是为了不拖累我。” 萝藦轻声说道:“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当时留在桌上的宣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你自由了。店里会进入这个房间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这只会是对我说的。 “我感受到了挫败,于是就去寻求花触小姐的帮助。 “但有一点翠雀小姐可以放心——我在觉醒灵能之后,就检测过了红蓝移。我现在是红移二级蓝移四级,公司应该有我的检测报告,你们可以调过来看一下。” 萝藦镇定自若,平淡的说道:“以花触小姐的技术,还不至于能让我发疯。她也只是为了帮助我,没有那个动机逼疯我。” 她的言语之中充斥着自信与被隐藏的很好的骄傲。 她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在不接触灵能的情况下拥有四级蓝移,这已经非常接近普通人类极限状态下的理性了。 但还是比自发觉醒灵能的翠雀要差一些。 而翠雀从中意识到了更多的情报:“花触小姐也是巴别塔的人吗?” “这个我不方便说。” 萝藦的目光瞥向翠雀背后,嘴角微微上扬。 那看来应该是没错了。翠雀心中大定。 原来如此。 罗素和她们两个关系密切、那么信任她们,还有共同的秘密。这都只是因为她们都是巴别塔的一员啊…… “那乐园鸟呢?” 翠雀追问道。 “那是谁?” 萝藦挑了挑眉,有些认真的询问道。 于是翠雀的心情顿时又变差了一些:“赛博教会的一位主教。” “……喔。” 萝藦微微眯起眼睛:“我确实不认识。 “我对‘主教’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倒不如说,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赛博教会的主教了。” “……为什么?” 翠雀有些疑惑问道。 萝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定定的看向翠雀。 她突然笑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萝藦的脸上,绽出了让翠雀都觉得非常美丽的笑容:“你很喜欢他呢。” 闻言,翠雀的脸顿时变红了。 她连忙说道:“请不要跟罗素说我来过这里……不对,请不要跟他说我问过和巴别塔相关的事……” “那可能有点晚哦。” 一个戏谑的男人笑声,从翠雀身后响起:“我全都已经听到了。” 翠雀顿时面色一变。 条件发射般,她耳朵的毛顿时炸开。 而身后嗡的一声,宛如猫尾般的银白色金属义肢“鹤望兰”顿时弹射而出! 她立刻感到了后悔,担心自己的义体会不会把巴别塔的人伤到甚至杀死……那样恐怕会让罗素难做、给他惹来一些麻烦。 毕竟翠雀现在还不能熟练的控制它,在感受到威胁的时候就会自动向着威胁的源头弹射而出。 ……但翠雀随即心中便是一沉。因为她完全没有戳到实体的感觉。 她听到了一声愉快弹舌声。 一个同样有着萨摩耶灵亲的男人,从她身后绕到了身前、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桌子上。 “山蝶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看着翠雀,那男人随口感叹道。 翠雀怔了一下。 因为她妈妈的名字,就叫做南山蝶。 看着与自己隐约有些相似的面容,她的警惕与敌意顿时消退了许多。 翠雀的上半身紧张的绷紧,有些迟疑的问道:“请问,您是……” “你的话……可以叫我南流景。或者叫我舅舅也行。” 男人看着翠雀的表情有些怀念:“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的另一个名字…… “——巴别塔的【坏日】。” 第二十五章 无码者哪来的芯片 翠雀当然知道“坏日”这个名字。 “世上最为凶恶的罪犯”之名,任何一位执行部的人都必须了解。 虽然那个通缉榜上的任何人,都是执行部无法对付的……但不去了解,那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了。 看着翠雀有些惊愕却不害怕的样子,坏日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头:“你不怕我?” “你不是说,你是我舅舅吗?” 翠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自己人? “更何况……是你救了罗素吧。在卡玛尔瑟董事那边。” 她没有再用群青这个称号,而是使用了罗素的本名。 这也算是她的一种小小的试探。 不出意外,坏日果然知道罗素是谁。 “哦~” 坏日一脸坏笑,发出怪声怪气的狗叫:“啧啧啧啧……哎呀,不愧是年轻人啊……” 这也就是并不否认,他的确帮助罗素杀死了卡玛尔瑟。 而且看着坏日与萝藦并不意外的样子,翠雀也就知道巴别塔的各位也都知道罗素的本名。 于是翠雀心中也就有了更多的把握,稍稍放下了些心。 “是挺像的吧,”坐在桌上的坏日突然回过头来,对着萝藦问道,“我感觉和鞘挺像的。” “我倒是感觉她和医生更像一点。” 萝藦立刻摇了摇头:“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哪有鞘那个神经病那么烦人。” “她要是医生的话,罗素岂不就是鞘了?” 被坏日噎了一句,萝藦盾顿了一下、随后没好气的说道:“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鞘呢? “两个孩子都很可爱,不可以吗?” “我只是觉得,她这种反复试探的行为方式和鞘更像……而罗素就和爱丽丝一样,轻轻一拉就拉了过来。” 坏日忍不住笑道:“我当时都没怎么劝他。甚至可以说,他是自愿加入巴别塔的。如果没有巴别塔,他恐怕也会加入其他的什么组织…… “虽然看起来很乖很礼貌,但就和他妈妈一样,都是静不下心、闲不住的性格。” 翠雀心里知道,虽然坏日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说……但他猜到了自己好奇和担心的是什么。 于是就通过与萝藦的对话,友善的对自己介绍了罗素当初加入巴别塔的情况。 知道罗素算是主动加入,而不是被胁迫的就好了。自己的意图没有藏过面前这两人,也完全在翠雀的预料之中。 最关心的事问完了,翠雀忍不住开始问自己第二关心的事:“你真的是我舅舅吗?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妈妈提过你?” “因为山蝶姐是知道我加入了巴别塔的。” 坏日笑了笑。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温和:“当年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有些同辈为了支持我……或是为了公义,而跟着我一同从南家离家出走。 “除了山蝶姐之外,还有代真姐和小咏歌还有其他人。大家都不是亲兄弟姐妹,性格与爱好也各有不同。甚至还有些人和我的关系并不算好,但也选择了支持我。 “只不过如今大家都隐姓埋名的散落到各地了。选择前往幸福岛的只有山蝶姐自己。” “……我好像的确听妈妈说过,她并非是幸福岛人。” “嗯,她是桃源岛的出身。虽然你大概没有继承姓氏……但你原本也应该是有着姓氏、能被称为‘贵族’的。你如果出生在桃源岛的话,就算没有很好的成绩、也能轻而易举的进入南家掌控的几家公司里成为高管。是你妈妈自愿放弃了富贵与地位、也舍弃了自己的姓氏,身无分文的流落到本家的手触及不到的外岛…… “我听说,你的爷爷也是因为没有钱治疗而死去的。你的父亲甚至曾经想过要卖掉自己来筹钱。 “但如果山蝶姐没有放弃姓氏,依然与家族有联系的话,你们大可不必困顿至此。而她即使看着这一切发生,也始终不愿意回家……哪怕她只要回家,就有可能救活你的爷爷。你对她的行为怎么看?” 坏日认真的询问着。 他那冰冷的义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翠雀的双眼。 “妈妈那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翠雀坦然直视着坏日的双眼,毫不犹豫的答道:“妈妈不是那种好面子的人,她到最后也不愿意回家,态度如此决绝、就说明那不是什么好家。她宁可穷困的活、潦倒的死,也不想和那些人扯上关系。 “既然如此,那种虚伪的荣耀、浮夸的家世不要也罢。 “不管祖上如何,我们现在都是普通人的家庭、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妈妈告诉过我,人最重要的是正直。人活于世,讲究一个不做亏心事。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反正不管怎么过都是这短短一百年……我宁可选择挺胸抬头的死,也不要苟且偷生的活。” “……山蝶姐教得好啊。” 坏日沉默了一会,低声感叹道:“你爸爸应该也是一个好人,不然山蝶姐是看不上的。 “她当年就是我们中脾气最爆的一位。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您要跟着我去回去见见妈妈吗?” 翠雀有些迟疑,但还是邀请道。 坏日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免了吧。我怕被她打出来。 “她要是知道我把她的女儿和女婿都拉到巴别塔的话,一定会冲过来给我一刀的。” 翠雀有些脸红。 她装作没有听到“女婿”那词,假装认真的询问道:“我也可以加入巴别塔吗?” “当然。你心中怀着公义,就很适合我们巴别塔的工作。”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当然,除了罗素之外……你或许还能看到其他熟人呢。” “……劣者?” 翠雀立刻就猜到了坏日想说的是谁:“他也加入了吗?” “他如今可是罗素的得力干将呢,每天都很……嗯,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坏日忍不住笑道:“这大概就是天生劳碌命吧。” “巴别塔……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翠雀忍不住询问道。 听到这话,坏日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以立场来说,我们是在与精灵和巨龙对抗;以目的来说,我们是要改变这个世界。” “听起来好虚哦。” “是的。所以我们实质上的目标,是为了寻找被巨龙故意掩藏的历史。” “寻找历史……那又有什么用?” 翠雀眉头紧皱:“就算我们知道了历史的真相,如今的世界也不会立刻改变。我们不应该做一些更……脚踏实地的工作吗?还是说那历史中藏着什么毁灭世界的兵器、亦或是古代人的先进科技?” “说不定呢。” 坏日语焉不详。 翠雀顿时挑了挑眉头:“还真是?” “就作为你加入巴别塔的见面礼吧。这可是连罗素都不知道的隐秘情报……是他妈妈所守护着的重要秘密。” “跟翠雀直接说这种东西……不太好吧?” 萝藦眉头紧皱:“你这么看好她吗?她还没有经过考试吧?” “她能过关的。” 坏日非常肯定的答道:“而且她应该知道这个秘密。” 他笑了笑,解释道:“资讯以纸质保存会丢失或者损毁,以电子形态保存也容易失窃或者被修改。所以最为重要的情报,我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保存…… “罗素的妈妈,也就是我们之前所提到的爱丽丝同样是组织的一员。她在很早之前就成为了非法灵能者……那个时候,无码者还不像是现在一样人人喊打。 “但你知道吗?她在死后给罗素留下了‘遗物’,那遗物就是她的芯片。 “她要求罗素来到幸福岛,把这芯片交给道奇逊董事……然而在途中,罗素就将这枚芯片吸收掉了。可为什么道奇逊董事却从来没有向罗素索要过呢?” “……因为在道奇逊董事的认知中,爱丽丝女士她是无码者吧?” 翠雀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无码者……哪有什么芯片?”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无码者哪来的芯片呢?”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芯片,而是伪造身份用的假芯片。而它最重要的不是芯片、而是载体。 “——那是用来封印一段重要记忆的钥匙。 “为了防止有人对外人泄露重要的秘密,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自己行为与认知被片面的历史所影响。每次在巴别塔发掘出新的历史之后,都会由在场的一人来承担所有记忆,制造记忆体封印来封印掉其他人的记忆。情报的大致内容则需要告诉鹿首像……每当这个‘记忆封印物’损毁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再度回忆起那段记忆。 “等我们凑齐所有的关键记忆之后,就可以在鹿首像的见证之下击碎所有封印物。让所有在场者一口气恢复完整的记忆,同步得到历史的真相。 “在罗素吸收掉那个芯片的时候,我就已经重新想起来了那段历史……是我、医生还有主教开掘遗迹时的某段记忆。” 他说到这里,稍稍沉默了一会。 坏日那总是没个正样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一些:“于是我也就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选择背叛巴别塔了。” 第二十六章 巨龙的心脏 听到这话,翠雀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萝藦面色一变,伸手把坏日拽了下来:“你说什么?” 坏日瞬息之间从眼前变淡消失,在萝藦身后以站姿再度浮现了出来。 他拍了拍萝藦的肩膀,轻声说道:“顺便,这个秘密告诉你也没问题。 “你刚刚才被人狙击过吧。我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出现,是因为如果我直接出现、就等于把你暴露了……另一个原因是我追上去看了一眼,那个枪手到底是谁。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 萝藦没好气的问道:“不管看到了什么,你这两手空空的过来,应该都是失手了吧?” “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位精灵。” 坏日平静的答道。 闻言,萝藦和翠雀都愣住了。 “我看的清清楚楚。刺杀你的人有着精灵的耳朵……还有高度改造的义体。 “所以我才没有动手去杀了他或者抓住他。这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这种危险的武器不可能被外人掌握……它只能属于精灵。 “在浮空岛建立之后,空岛没有再进行任何明面上的武器研究。而昔日战时的武器理论上已经全部销毁,但那个时代绝对没有这样的武器。也就是说,这只能是七巨头在巨龙的视线之外暗中研制的新型武器。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超视距的刺杀武器、是基于什么目的而研制的呢?一击不中立刻远遁,如此具有纪律性的杀手,又是为什么目标而训练的呢?” “……是神智重工吗?” 萝藦猜到:“现在只有他们和崇光岛还有制造这种高精尖武器的技术了吧。” “大概是。” 坏日耸了耸肩:“但是【不可先入为主】、【不可主观臆测】,巴别塔的规矩你还记得吧? “我们只能说,神智重工做得出来这种事、也有这种技术。但也不能说其他的巨头公司就没关系。” 看着陷入沉默的萝藦,坏日严肃的说道:“我所说的这个秘密,我不希望其他人听到。尤其是罗素……翠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会尽力保密。” 翠雀点了点头。 但她没有说死。 她仍然是非常谨慎——或者说,相比较刚刚认识的巴别塔,她更重视罗素的看法和意见。 如果她认为罗素必须知道,那么她也会在恰当的时机跟罗素透露这个情报。 但这种态度也已经足够了。 “也不必如此紧张。因为这个秘密本身并不会影响什么,只会诱发不该有的、危险的好奇心……” 坏日低声说道:“我们三个当时在通神岛的时候,曾跟踪一位精灵董事潜入到了浮空岛的核心。那是整个浮空岛的供能中枢……我们原本打算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给浮空岛供能。我们认为那应该会是某种古代科技,从那里可以判断古代科技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以此判断‘零年之前’的时代发生了什么。” “然后呢?” 萝藦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们看到了休眠的‘巨龙’。” “……什么?” 萝藦怔了一下:“巨龙不应该在大地上吗?” “但我们的确看到了巨龙,准确的说是看到了巨龙的其中一颗‘心脏’。” 坏日严肃的说道:“那是一颗非常巨大的引擎。它有一栋楼那么高,散发着流光溢彩,闪耀着夺目的虹色光辉。无数能量泵动着,周围空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嗡鸣波动着。若非有‘主教’在,我们或许只是出现在那个空间中、只是看上一眼就会死掉。 “那核心的部分像是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而在那个大约四五米高的棱形水晶内部投影出了一个人类形状的虚影。 “她看起来是一个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少女,身体表面有着类似镂空盔甲一样的装饰物。但她没有任何灵亲特征、耳朵也并非像是精灵一样的尖耳,而像是人类婴儿一样的圆耳。 “若非是我看到拉扎尼尔董事在恭敬的对她汇报工作,我也不会认为她就是传说中的‘巨龙’。 “而她的声音……” 坏日说到这里,顿了顿:“就像是人工智能一样冰冷。” “……你的意思是说,巨龙不过只是一些机械造物?” 萝藦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精灵祭拜他们已经很久了……以前不是有地上王国吗?难道那个时候,巨龙们也是以这种形态统治的国家? “如果他们不过只是一些机械造物,精灵又为何会对巨龙如此尊敬……甚至就像是忠诚的狗一样?” “那只是巨龙的心脏,但我们并不知道巨龙的躯壳在哪里。或许巨龙也不止一颗心脏。” 坏日严肃的说道:“但这个知识之中,信息量最大的并不在这里。而在于拉扎尼尔董事对巨龙的称呼。” “称呼?” 翠雀呢喃着轻声问道。 她隐约想到了什么。 “是的,他管巨龙叫做‘母亲大人’。但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他是用‘精灵语’与巨龙沟通的。而这个词还在精灵语里还有‘尊主’、‘船长’、‘队长’、‘首领’等含义。” 坏日沉声道:“根据我们之前的观点,精灵语应该是精灵生造出来的语言系统、因为它对某些词的定义很模糊,而逻辑很机械。但如今看来,可能不是。它可能是与巨龙沟通的语言。一种特殊的程序语言。 “于是我们就有了一个新观点。精灵董事重生所使用的‘母树’系统,应该就与巨龙有关。 “精灵与普通人类的区别,就在于精灵有着悠长的寿命以及不具备灵亲;而那八十四个人与其他精灵的区别,就在于他们能直接与巨龙沟通、而其他精灵不行。” 他说到这里,对着翠雀说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把这种事告诉罗素会发生什么事吧? “以罗素的好奇心,他一定会展开对巨龙的研究……但那实在太危险了。 “在我重新回忆起这段记忆之后,我就猜到……或许那个男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叛逃的。他凭空从七座空岛上消失了,那么他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遍布污染和诅咒的陆地上。 “也就是说,他要么是去寻找法师们了,要么就是去找巨龙了。考虑到鹿首像没有从梦中看到他,我想他应该是去投奔巨龙了。或者是为了研究,或者是为了秘密,甚至可能是为了卧底……” 他看着沉默下来的萝藦,补充道:“虽然兰奶奶那边的事,我不太好跟你说。但我可以说的是,她感觉自己的寿命已经不够了,于是她申请去进行最危险的调查……在鹿首像出示的任务中,她最终选择了前往地上。 “我想,她老人家多少也有一些想法,就是去寻找那个男人。 “……不过,虽然我可以理解他。但我依然不能原谅他。 “无论他到底想做什么,他都让医生过了本不该过的十几年苦日子。医生原本有着属于她的幸福生活,她是跟着那个男人才来到的巴别塔,但他却不告而别的将医生抛下了……最后医生会莫名其妙被人咒杀,我猜也与他有关。就算他曾是我的老师,我也无法原谅那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如果这种事告诉罗素的话,他就要忍不住了。 “我们早晚会研究到巨龙身上的,但不是现在;我们也终有一日会去找那个叛徒,但同样也不是现在。 “如今正是七座空岛大变之时,我们需要最快速度的吸纳人才、囤积力量。等到空岛陷入了真正的混乱期,他们就没有时间来管我们了。 “到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全力去挖掘那些秘密的时刻。也是我们正式由黑暗转入光明的时刻。” “……而你现在特地告诉我这个秘密,就是为了让我不能脱身吧。” 翠雀扯了扯嘴角:“现在我就没法离开了。不只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还因为罗素早晚会触及到这种程度的秘密……我不能看着他孤身一人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你应该感谢我,小翠雀。”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我这是推了你一把啊……你还差最后一步就要下定决心了吧? “你们两人明明互相都有好感,却因为关心对方而不敢走出最后一步。若是最后阴阳两隔可就不妙了。狗狗我啊,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么胃疼的故事……互相眷恋的人就该终成眷属。 “至于危险、挫折与困难? “——那不是应该去规避的,而是应该去解决的。我们要解决的事太多了、这个世界所遇到的苦难也太多了…… “但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就什么都能做得到。” 第二十七章 圣秩之道与漫索之路 在乐园鸟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给罗素的尽力叙述着她这段时间得到的情报。 那是关于教会、关于天使法师的理解……以及教法之战的另一种视角。 得到了她的解释,罗素才意识到……法师与天使虽然互为宿敌,但这种敌意的构成是完全不同的。 教会与天使对法师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视若禁忌”。 陆地上的疯法师实在太多了。 在灵能者还没有普及、没有心灵防护芯片也没有记忆操作技术的时代,法师才是最为主流的体系。而在这个体系的尽头就只有疯狂与死亡。 越是弱小就越容易在梦界漫索中死亡;而越是强大就越是容易走的更远,也就越容易发疯。没有人可以走到梦界的尽头,因为越是接近终末高塔,精神就越容易与梦界同化……到了那时,不被阴影侵蚀也会“变得疯狂”。 而反过来说,持有圣秩之力不会对身体与精神带来任何副作用,甚至还能自发愈合不少疾病与伤势、延年益寿。 那么在教会看来,圣秩毫无疑问就是最为正统的道路。它虽然要求人行善、必须心存善念,还要有着坚定的意志,但它带来的反馈也是最正面的。这就是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 “那么,能以更快的速度、更低的门槛、更高的副作用得到更强力量的法术,就是一种‘邪路’……” 乐园鸟认真的说道。 罗素认可的点了点头。 就如同挣钱的路子都写在刑法上一样…… “法师之道,让更多原本可能走上圣秩之道的好人、善人、圣人,提前变成了死人与疯子。这才是教会最开始与法师塔斗争的原因……是为了‘抢夺生源’。” ——哪怕人只是为了得到圣秩之力而行善,那至少也做了真正的善事、也实实在在的帮到了他人。 但成为法师的话,就只会借助法术从其他人那里攫取利益……因为法师都是随性而为的人。越是强大的法师,本性也就越是难以遮掩、性格也就越是极端纯粹。 这其实是一种很常规的正邪之争。 “也就是说,教会对法师这个群体……其实没有仇恨?” 罗素确认道。 乐园鸟点了点头:“是的。 “不光是教会里的前辈跟我这样说。天使们也跟我确认过,他们当年只是想要根除将更多的人带到弯路的错误传承。” 而在法师来看,他们就会觉得教会多管闲事吧。 罗素心想。 因为法师们也认为自己才是正道。 昔日地上的法师塔建立了非常成熟的传承体系,能够引导任何有潜力踏入梦界的人快速的成为成熟的法师。虽然稍有冒进就会被阴影污染……但那难道不是贪念所致吗? 法师与灵能者不同。不刻意引导的话,除了情绪极度波动之时,法师很难自发进入梦界。也就是说,如果认为自己的才能到此为止,只需要停止修习法术就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了。而如果抱团前进的话,很多困难都可以战胜、消除;如果抱团长期待在一个固定的区域,那么也可以互相帮助着清除阴影。 只要团结、谨慎,很多问题都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发疯、死去、变成植物人的法师,不应该先去寻找自己的问题吗? 为什么孤身一人在梦界探索,还要前往导师不允许进入的危险区域? 法师们认为,那些死去与变成植物人的家伙,是因为心灵的弱小无法承受梦界的历练、却贪婪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那些被阴影侵蚀腐化的人,是因为不合群或者自视甚高。 那都只是报应。 那些不打算前进太远、不打算追求“终末高塔”也不渴求更稀有而强大的力量的人,对法师之道的危险不以为然。他们仅仅只是为了得到好用的法术、解决自己的麻烦而已。 法师们越是抱团也就越是强大、越是安全。因为每个人触发阴影的时机都是不同的,只要人足够多、就可以互相帮助清除阴影。如此一来,某个区域就算没有强大法师的庇护,只要一群弱小的人团结在一起也可以足够安全。 因此,教会不断宣传法师之道的危险,对大多数弱小的法师来说就觉得很烦人。 ——是的,我们当然知道如果探寻真理的话就会变得危险、也知道法术不如圣秩之力神圣。但如果我们能觉醒圣秩之力,还会堕入梦界吗?既然我们成为了法师,自然就是很难觉醒圣秩……我们不过是一群人抱团取暖而已,这种安全也要夺走吗? 你们教会自己都无法完美的传承力量——主教的孩子未必能成为主教,圣人的弟子也未必能成为圣人。无法通过教导与继承的方式稳定传承的力量,实在是太看“运气”了。它没有保底,一点都不够稳定。 这里才是教会与天使的主要分歧。 教会对法师们的敌意,更多的在于维持自身的正确与神圣上。虽然不能说完全是基于利益,但也并非是纯粹的道途之争。因此教会是可以与法师合作的,也是可以妥协的。因为除了在战争中打出来的火气,他们其实并没有根本上的利益冲突。 他们最开始会打起来,只是发自内心的互相认为对方的道路是错误的。 然而参与过教法之战的天使们,却不是这样认为。 天使们切身体会到了圣秩之力的温暖与强大,因此更知晓这才是最为正确的道路。 而反过来,随着战争的进行、法师们的力量越发恶毒与邪恶。 最开始,法师们使用的还是火焰与冰霜、雷霆与念力这种纯澈的杀伤性力量。 但随着战争的进行,法术就开始逐渐变成了诅咒、毒、辐射与污染。 火焰变得恶毒、能够灼烧他人的生机或是善念;冰霜长满了阴影般的触手。雷霆化为了毒风与让人畸化的辐射,念力则变成了诅咒。 再之后,就开始用血肉制造扭曲的怪物,将死者复生化为亡灵,让生者燃烧爆炸,将瘟疫埋藏于被教会救助的伤兵体内…… 随着法师们心中的欲求发生改变,他们就会在梦界中得到相应的力量。 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情绪、都会立刻得到回应——而克制、坚决、勤劳、勇气这种正面特质,显然不如嫉妒、愤怒、仇恨、贪婪这些情绪更容易膨胀。 如果要说圣秩与法术最大的不同……就是圣秩只给了人用于行善的力量,而法术给了人具现心灵的能力。 这就是天使们对法师警戒的由来。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一位强大的法师想要堕落的话,他能够造成多大的危害。 无论他之前的力量有多么正常,只要他的心灵扭曲畸化、他的力量也会“有毒”。 虽然天使们是虚造的圣人,但他们在成为天使之前一定都是“好人”……因此他们是真的想要引导法师们走上正路。 “毕竟,只要脚踏实地做个好人就可以得到能够帮助他人的能力……这种好事为什么还要迟疑?” 乐园鸟伏在罗素怀里,她那鲜红的眸子孺慕地注视着罗素、就像是看着父亲一样。 她轻声说道:“我不明白……就算做个好人确实不容易,但如果有卓绝的意志力、不也应该将其用在这种地方吗?他们成为一名优秀法师所付出的意志力和决心,已经足够他们得到圣秩之力了。 “圣秩之力是公平的……它不需要什么聪明的大脑、强壮的躯体。不需要有钱也不需要有个好出身,像我这种无码者也可以得到认可。教会里也有一些好人,只是平日里随手做着做着善事就得到了圣秩之力的认可…… “理发师先生,虽然在您面前这样说不太好。但我是真的认为,与其在梦界中拼命……不如努力成为个好人。” 小鸽子说完,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罗素的眼神、担心他会生气,随后立刻解释道:“我并非是说您不是一个好人……我只是说,至少大多数的法师们得到力量,都不是为了帮助他人的。” “嗯,你说的没错。” 罗素认可的点了点头。 稍微没追求一点的法师,会在安全的情况下追求力量;有追求一点的,会占据梦界中比较靠后的区域来得到独一无二的力量、或者传授弟子来继承自己的道路;再有追求一点的,则会向着终末高塔发起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死亡旅行。 但无论如何,他们所想的都是自己。 或是自己能够使用的法术,或者是自己创立与维护的学派,或是自己想要追求的真理与答案。 “不过……虽然天使们对法师的态度,比教会要坚定许多。但天使们之间的意见也是不同的……比如说无明先生。 “他的性格很温柔,但他认为必须根除法师的传承、为此可以付出一些牺牲作为‘必须之恶’……他甚至认为灵能者的道路也是错误的。 “但号角先生不一样,他是法师的同情者。因为他认为,法师们也是因为一时困顿、一步踏错而走上了这条路,不能证明他们本性为恶……善人就算成为了法师、也一样会是好人,也同样会帮助他人。所以他对法师们的态度就很友善。 “他和无明先生有时候就会吵架,但不是很激烈。一般是关于圣秩之力对人性的引导。无明先生一直认为,圣秩之力要争取的不是‘本就是善人’的那些人,而是‘可以为善也可以作恶’的那些人。 “而号角先生认为,对这些人不必苛求。他们选择为善还是为恶都是自己的选择,只要自己最后负责就行了。 “其他的天使们也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几乎每个人对法师的观点都是不同的,也有认为必须杀鸡儆猴进行惩戒的,也有认为法师也是人、也需要他们的帮助与治疗。但天使互相之间都不会争斗,他们互相认为是兄弟姐妹。 “而教会那边给出的意见都是统一的,但暗地里主教之间反而会争斗……我觉得好麻烦,所以都不参与的。” 乐园鸟在努力为罗素描述着其他两位新同事的性格。 唯恐罗素会不会突然说出来了什么话而和他们闹崩……罗素甚至可以想到,乐园鸟应该也在此之前就和无明与号角介绍过了自己。 ……说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担心父母离婚的小孩子一样。 但乐园鸟显然是多虑了,毕竟罗素和天使们认识的时间其实比认识她还要在长一点。 有些人,只要互相见一次面,就知道对方可以成为能够值得信赖的好朋友了。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第二十八章 带来好运的小鸟 “原来教会与天使的内部冲突,已经激烈到了这种程度……” 罗素若有所思。 他一边思考着,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就像是在构思的时候下意识的撸猫一样。 他将乐园鸟抱在怀里,双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与后背。 而乐园鸟也感受到了一种宁静而安详的感觉。 她最开始只是因为想要哭,才钻入到了罗素怀里。 但她没想到,罗素的怀里却是那样的温暖,让乐园鸟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爸爸,于是哭的更厉害了……因为她还记得的,罗素可以变成爸爸的样子。虽然罗素还没有变身,但在她脑中、这就像是父亲抱着自己一样,一种莫名的委屈感让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等到哭完之后,她就感觉到了一种依恋。即使已经哭过了,却依然赖在罗素怀里不愿起来。 被罗素摸着头发的感觉也很舒适,若非是在谈事情、恐怕这样她就可以慢慢睡过去。应该还能睡个好觉。 而就算乐园鸟亲昵的趴在自己怀里或是腿上、就算乐园鸟真的非常可爱……但罗素却意外的对她完全没有对翠雀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正如同蓝歌鸲的记忆影响到了罗素对摩根的看法一样——被罗素所吸收的,原本属于“侦探”的记忆,也同样影响到了罗素对乐园鸟的态度。 但那个总是喜欢流泪、有着一颗慈悲之心的老人,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尽管圣秩之力让他能保持一个比较长久的寿命,但他的心却早就已经老了。老来得女的他,对乐园鸟的态度比起“父女”更接近是“爷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乐园鸟也算是比较缺失父爱的类型。 然而罗素继承了侦探对乐园鸟的爱意之后,却没有了那种暮气。而是变成了刚刚拥有孩子的年轻父亲的那种爱。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也很新奇。 罗素自己都还没有结过婚,甚至严格来说都没有谈过恋爱、就已经有了当父亲的体验…… 不过这种感觉倒是不赖。 和理发师那种感觉还不太一样……因为摩根对“群青”的态度,就像是友善的大姐姐一样。只有继承了蓝歌鸲躯体的“教父”能让她为之动容。 而乐园鸟从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 她虽然见过了罗素变化而成的“侦探”,但她知道那是罗素的化形。 她是明知道罗素并非是她真正的父亲的情况下,对他产生了亲昵与依恋的感觉。 或许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罗素用她父亲的能力救过了她;但更多则是因为罗素持有的理念与善意打动了她。 正因为她所依恋的人是“罗素”本身而非是“侦探”这个化身,所以罗素对她的感情也才是真挚的、而非是切换了人格之后的扮演。 他从中得到的体验,也是截然不同的——这是完全基于自身而产生的“父爱”。 从这个角度来说,能与乐园鸟成为同事、罗素还是很开心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罗素也不得不为乐园鸟的安危而忧虑。 乐园鸟大概还没意识到……她卷入到了多么复杂的情景之中。 一方面她是人类之身,仅凭自身的力量就掌握了天使层级圣秩之力的圣徒,这让她天生就属于教会阵营。 可正如同“最不希望天使降临的就是教皇本人”这句老梗一般,教会的权力就在于他们对教义的解释权。 这点从“赛博教会”的名字中还没有冠以“赛博”一词的时候就已是如此。 如果不是没有天使的话,教会无法与“七巨头”对抗、他们早就把天使全部杀干净了。因为天使和他们从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仅仅只是用于战胜法师的工具而已。 教会所持有的是“妥协的众善”,而天使是“纯粹的闪光”。 ——才能过于出众的乐园鸟又实在是过于纯澈洁净,这也让她无法被教会上层完全信任。 教会本身的政治性,远比公司要强的多。 公司内部的等级更多的是强调利益与能力。尤其是总公司这种庞然大物……做到董事,就能随意改写一方空岛几千万人的命运。而哪怕是低几级,也是毋庸置疑的荣华富贵。 正因如此,废物是永远也上不去的。每升一级都代表着财富的几何级别膨胀。 但教会却并非如此。 它强调制衡,同时又必须坚固各方意见与利益的统一。 而和公司那种“大家一起赚钱”、“赚了钱按地位分配”、“一切决策都是为了大家能赚钱”的简单逻辑不同…… 教会内部可以说是山头林立。 光是罗素目前已经知晓的势力,就有立场半天使半人类的教宗、作为教会二把手的精灵董事长赛纶、真正的虔诚者阿米鲁斯董事、身为人类的其他枢机主教、参与过贩卖天使也就是讨厌天使存在的高层、没有参与和支持但冷眼旁观的高层、反对售卖天使的高层、同情法师的天使、敌视法师的天使、希望与教会搞好关系的天使、不信任教会的天使…… 这些人并非是纯粹的恶徒。他们所有人都得到了圣秩之力的认可,而且至今也没有失去。 这意味着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邪恶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看法与计划,而这些东西中的大半都不会对其他人说出来。 任何一方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计划。所有人都在试图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在打击政敌的同时保持教会整体的利益。比起“不惜一切代价的往上爬”,更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把其他人往下打”。 在这种情况下,教会又必须对外只发出一个声音。这就必须让所有的意见都达成统一、使得总体决策能够被所有人相对认可。 这毫无疑问已经不再是“商战”和“办公室斗争”的级别,而进入了政治的领域。 从天使被解冻了一小部分的情况来看,目前教会的局势应该还在僵持。 不然的话,他们要么就是一个都不会解冻、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到天使被根除;要么是全部解冻,利用天使与公司对抗争夺话语权;要么是招收新的天使来补充缺口;要么干脆直接利用教会掌握的孤儿院资源开出来生产线…… 但就是因为每个人的意见都得不到他人的认可,所以教会最终才会作出如此半吊子的举动——解冻一批天使来压制法师、与公司争夺话语权、给民众彰显教会的力量,但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再解冻新的天使。 虽然罗素并不知道教会内部在吵什么,但光是靠这个举动本身、他就能判断出教会内部撕裂的非常厉害。 在这个情况下,乐园鸟的存在毫无疑问是破局的关键。 她的身世与成分极为复杂。她首先是叛逃天使的孩子、但她的父亲母亲还帮助了许多上城区的人类和精灵,同时她还是天生的无码者,生下她的科技本身就是非法而禁忌的……她和天使们的关系很好,与下城区的不少法师都认识,同时还接触过下城区的那位教父,并且与英雄“群青”的关系很好。 她就像是十字路口的锚点,万用的素材。 而她被教会丢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当教父的联系人”与“监视天使不要和公司接触过深”那么简单。 虽然罗素还看不到计划的全貌,但可以直接判断出她一定是被教会当成了某个计划的棋子。 比如说,假如教父被发现与教会有交易、那么被丢出来背锅的就会是乐园鸟,“天生圣人被教父所欺骗”这种借口能够安抚大多数信徒,毕竟教会信任圣徒再合理不过;同理,如果教会决定与天恩集团撕破脸,那么“他们的天生圣人被公司所害”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既然如此,罗素大概就能猜到、教会打算对“教父”发起怎样的交易了。 ——他们打算通过教父来向其他法师们“出口”天使,或者直接出口圣秩之源的原液。 虽然教法之战几乎把世界都打到毁灭了,但教会其实可以接受法师的存在……反倒是那些老法师们对教会有着刻骨的仇恨。毕竟教会算是打赢了。 而教父是一位特殊的法师,从他对乐园鸟的态度来看、他对教会没有太深的敌意;而从他前段时间剿灭叛徒的狠辣手段来看,教父本身也不是个善人。 这些圣秩之源原本的销售途径,大概是通过那些精灵主教转交给精灵法师。 但这样根本没有利润可言。而且精灵那边的话语权会因为得到了陆地上法师们提供的资源而无限膨胀…… ——换言之,有一方势力打算通过教父这个渠道,来向其他法师们走私天使。 这可是个大单子、更是个大案子。 假如能谈下来,那么目前的局势就瞬间盘活了。 有了教会内部的支持——哪怕只是暗中的帮助,公司再也不可能压住教父对上城区的渗透; 而他手中握持着的把柄,又可以反过来制衡教会; 如果教会给他提供的是“天使”这种原材料,那么他就可以在不被教会怀疑的情况下,通过控制双方交易价格、来悄悄救下其中一部分,使其加入到自身势力之中; 如果教会提供给他的是成品的圣秩之源,罗素也可以通过终乡老师的关系,来打入到梦界之中其他法师的阵营之中; 以及最关键的,“侦探”这个专门用于对抗“教父”身份,立刻就合理化了。 通过把教父的身份做低,就可以反过来把“侦探”这个身份抬起来。就像是跷跷板一样……而这场交易正是这个支点。 而且,最重要的并不是让教父得到这个单子。而是不要让其他人得到。 一旦地下势力有了教会的支持,很容易就能够和教父打擂台。那样的话,他们最开始的谋划就全毁了。 如果上城区动乱之后,人才没有流到教父这里、那么一切就又会回到之前的下城区割据状态。下城区各自为战的情况下,是无法给公司威胁的……给不到他们威胁,就无法将下城区合法化。 而如果下城区先自己打一场,那就更让公司称心如意了。 “……不得不说,你真是我的福星。” 罗素轻声喃喃着:“每次出现,都给我带来了破局的契机……” “……嗯?” 快睡着了的乐园鸟有些困顿、又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来,又被罗素轻轻拍了下去:“没事,接着睡吧。” 他温声说道:“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走。” “呜嗯。” 乐园鸟模糊的应了一句,又缩回到了罗素怀里。 虽然之前说着要溜达溜达。 但早在乐园鸟发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着痕迹的将音乐调成了悠扬的轻音乐、并将音量关到了三分之一。乐园鸟被他拍着拍着背就睡着了。 抱着乐园鸟,他心中却想起了翠雀。 如果以后能和翠雀结婚的话……他也想要一个乐园鸟这样可爱的女孩。 第二十九章 另一个自己 虽然罗素是带着乐园鸟来吃午餐的。 但等他们离开烤肉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乐园鸟抓着罗素的袖口,满脸通红的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群青先生,您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等罗素交完钱、两人从门口离开之后,她才羞恼的压低声音轻声叫道:“这不是让无明先生他们一直等了三四个小时吗!” 等她醒来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罗素却没有任何犯错了的感觉。 “我感觉我没有错哦。” 他只是理直气壮的侧过头来,笑眯眯的说道:“因为你睡的很香,我实在不忍心叫醒你。” 最开始只是委屈的缩在罗素的怀里哭,但不知何时开始乐园鸟就躺在罗素肚子上、双手抓着他的背就这样香甜的睡了过去。 可她原本还坐在罗素的右侧。这样拧着身体来睡,醒来的时候无论是罗素还是她都会扭到腰的。 于是罗素用不存之器幻化出不存在的另一条手臂,抬着她的双腿把她放平在沙发上、把她的鞋子脱掉,再回来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幸好这沙发足够长,乐园鸟也不够高,所以才能躺的开。 可无论罗素怎么轻盈,这动作都不能算轻。 罗素这么搬动乐园鸟都完全没有醒来的痕迹……那个时候罗素就知道,乐园鸟已经太累了。 恐怕她自从知道了教会那边的计划之后,就在为“教父”担心。 这小鸽子,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吧。 虽然圣秩之力对身体有一定的治疗作用,只要补个觉就可以恢复过来。但以乐园鸟的性格,等她有空的时候应该就在努力学习,根本不会去做睡午觉这种“怠惰之事”。 结果积累了许久的疲惫,在她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之后便一股脑的涌来……她脸上的泪水都还没有擦干净,哭着的时候抱着罗素背后的双手还没有松开,她就已经保持着那个姿势睡着了。 她为自己担心到了这种程度,罗素又怎么可能把她叫醒? 乐园鸟足足睡了两个小时,而罗素就依靠在沙发上、听着悠扬的音乐看了两个小时的小说。 中间翠雀已经联系过了罗素,说是她已经调查完了萝藦那边,等下午一起去找“原型”看看。 于是罗素就给翠雀拍了个乐园鸟憨睡到流口水的照片过去。 另外一边,已经回到办公室的翠雀看到了这照片之后,便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刚刚已经从两位天使那边知道,乐园鸟也将成为他们的新同事了这件事。 翠雀先是问了一下两位天使的意见,在得到允许之后才回了条消息过去:“让孩子先睡吧,不要叫醒她。无明和号角已经回宿舍了。” 毕竟看上去,这孩子实在太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她只是看着乐园鸟脸上的泪痕、哭红的眼角,就瞬间猜到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吧。 翠雀的目光变得柔软了下来。 虽然心中仍然还有无法开释的醋意,可翠雀又觉得乐园鸟这孩子着实可怜、可怜到让她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之前在罗素回来汇报工作的时候,她就从罗素那边听过了乐园鸟这位“无码者主教”的特殊出身。 那不是上城区那些能够进入孤儿院的“普通孤儿”所能比拟的经历…… 十一二岁的女孩,父母双亡、同时却拥有了过高的道德标准。在手中没有掌握任何防身手段的情况下,孤身一个人生存在没有任何秩序与公义可言,终年不见日光的下城区。 最开始靠着他人稀有的善意而寄住在小型组织中……可刚刚建立起了信任关系之后,这个“第二家”也被人轻易摧毁。 她那些“新的家人”被无知之幕的暴徒残忍的杀死、亵玩、烹炸、售卖…… 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乐园鸟不再敢和任何人接触,就这样一个人缩在阴暗的夹缝中、勉强的活了半年多。被罗素遇到的时候,还被无知之幕的人抓住了……若非是被变成了理发师的罗素撞见,恐怕就要被人抓走了。 出生在上城区的翠雀,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恐惧。 她光是试着想一下就会觉得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因此乐园鸟对罗素产生眷恋的情感,这是非常正常的。 在她面前,翠雀心中的母性与善意,都已经能够压倒对罗素的独占欲了…… 更让她钦佩的是……即使遭遇了如此的恐惧,乐园鸟心中依然保持着对他人的最大善意。 她甚至还能觉醒天使强度的圣秩之力。 她看着乐园鸟,就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 一个小号的自己。一个比自己要过的更惨、因此也变得更坚韧的自己。 她对乐园鸟的强烈共情,让翠雀光是想想她的过去就会感到恐惧与痛苦……而这时她再回头想想自己那平静的童年、以及自己平日里那些小忧郁,就会不自觉的感到愧疚。 因此在看到乐园鸟脸上的泪痕之时,她便是感觉自己心脏猛地一抽。 ……说起来,她当年也曾哭着哭着睡着过。 翠雀想到了那时的自己。那时的她还不够坚韧,经常这样哭着睡过去。 在爷爷生病昏迷的时候,在父母开始吵架的时候,在父亲打算卖掉自己的时候……以及在她的灵能杀死爷爷的时候。 但无论是哪次,她都完全不敢在父母面前展示出来。只能在深夜,自己一个人抱着枕头无声的哭。 哭着睡着之后,第二天还要比平时更早的起来、洗掉脸上的泪痕。 她后来天天工作到深夜,很少回家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她还是不认为,自己现在的大房子就是自己的家。 在翠雀的认知中,她的家始终都是那个又破又旧的小房子。 “收到。” 罗素那边回来了消息:“你等天没那么热了再动身,如果她睡醒了我就带着她一起过去……说起来,董事会的调令过去了吗?” “已经来了。我一会给他们三个办理入职手续……说起来,你现在都已经算是前辈了呀?” “嗯,该我来带新人了啊……没法过以前那样坐椅待币骗薪水的日子了。好痛苦呜QAQ。” “噗嗤……” 翠雀看着罗素发来的消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左手撑着下巴,嘴角温柔的上扬。 ……这么说可能有点怪。 但翠雀心中同时涌起了对乐园鸟和罗素的羡慕。 她也想要躺在罗素的腿上这样睡过去,同时也想让乐园鸟能躺在自己腿上睡着……或者让罗素躺在自己腿上也行。 “可别对小鸟说我的坏话啊,不然扣你工资。” “可恶,我从来不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 “下次带那孩子出去吃饭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好嘞,交给我吧~” 翠雀的尾巴愉快的摇晃着。 她向来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因此主动与社交疏远。 但这并不代表翠雀是个难以接触的冷漠之人……她只是怕麻烦而已。 而乐园鸟主教显然是个例外。 ——虽然还想不到怎么和这位新同事打好关系,但翠雀发自内心的希望这孩子不要讨厌她。 如果被“另一个自己”所讨厌的话,她可能会久违的哭出来的。 第三十章 被绑架的罗素 等乐园鸟刚睡醒时,罗素就先给翠雀拍了一下乐园鸟睡懵了的迷茫表情,给她截图当表情包发了过去。 翠雀那边也在睡午觉。 她每天中午都惯例会趴在桌子上眯一觉……这是当年上学的时候留下的习惯。 稍微有点空闲时,都可以利用碎片时间小睡一会。这样可以保证精力充足。 这让翠雀睡得很快,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眯一会。但也同样让翠雀睡得比较浅,稍有点动静就能惊醒。 ……也就只有昨天与罗素一起缩在沙发上时,意外的睡的太沉、叫都叫不醒。 “啊呜……” 被罗素给她发送的邮件将她震醒,她醒来之后打了个哈欠、理了一下发丝,准备洗把脸开始动身。 她之前就和罗素商量好了,准备直接前往“原型”家中。 同时还可以锻炼一下乐园鸟——这是翠雀与罗素刚刚商量好的。 乐园鸟生来就有种讨人喜欢的天赋,就和罗素一样。让罗素跟她一起行动的话,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而可爱加上可爱那是不止双倍可爱的……这就叫可爱的聚变效应。 而且乐园鸟能够补足罗素最为缺失的部分。 因为乐园鸟是真的能打…… 罗素以“群青”这个身份能使用的能力,就只有不存之器与圣人斩首,其次就是他本身那如同猫一般的反应速度和敏捷轻盈的身体。 他之前就跟翠雀解释过,他目前最强的力量是只有“教父”那个身份才能够使用的。 一种能够无视可燃性、直接焚烧接触到的任何物体的能力……同时还可以无视绝大多数的物理攻击。 但那个能力一旦使用就会留下非常容易辨识的痕迹。 因为那并非是真正的火焰,只要执行部痕迹科的同事来查验一下就能发现问题。 所以罗素一旦要动用全力就必须灭口,而且要摧毁周围的一切来抹除痕迹。 但乐园鸟不一样。 她的能力是完全“干净”的,甚至有着杀人特权。 当然,这种特权并非是公司或者教会授予的,而是基于“共识”的。 人人都知道,圣秩之力只有善人、义人才能拥有。并且一旦堕落就会很快消散。 从这个角度来说,乐园鸟虽然不是“英雄”、但本质上却享有和英雄相同的权力。 作为教会的活圣人,她动手杀死任何人、人们也一定会认为是对方的过错,而她的举动必然是正义的。除非能拿出什么铁证,来证明她从最开始就已经堕落……但这是非常困难的。 想要为一般人脱罪,要找出的是他无罪的证据、否则默认就是有罪的;而英雄与圣徒则是要找出他们犯罪的铁证,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定罪——公司不可能冒着舆论风险与外交风险去逮捕一位圣人。 乐园鸟虽然看起来和善又可爱,但她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主教。而她身为主教,并非是她的圣秩之力只到主教的级别,而是因为她的年纪太轻、资历太浅。 哪怕是枢机主教,乐园鸟也能战胜其中一半。 在她刚刚觉醒圣秩之力的时候,手头没有任何装备、也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就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诸多灵能者了。而如今经过了教会的训练与武装,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孩说不定是特别执行部里最能打的。 翠雀将她与罗素绑定为调查组,也是为了能够保护罗素的安全。 如今劣者已经不在了…… 如果罗素在外调查的时候再遇到了问题,她也很难帮到罗素。 翠雀是有战斗力的——虽然她的灵能不适用于战斗,但通过灵能武装的转化也不会太过软弱,平日里坚持锻炼也并非是毫无意义。可她的战斗力也不会比罗素高多少,可能还不如爆发出全力的罗素……想要发挥最大作用,就得向公司申请机兵。而那个东西显然不适合应急救场的定位。 而有了新的人力资源之后,翠雀将两位天使划定为战斗组、将罗素与乐园鸟绑定为调查组。 这样如果罗素和乐园鸟遇到了危险,乐园鸟至少能撑一段时间——至少能拖延到天使赶到。 除此之外,翠雀心中还有自己的想法。 在她眼中,教会始终是外人……他们加入特别执行部,只是因为教会和公司的交易而已。如今能加入,改日就能离开。 但既然队伍中混了超过半数的教会成员,那么如果罗素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比如说误伤无辜者、或者击杀了疑似恶魔,这锅也可以丢给赛博教会。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罗素虽然是英雄,能一定程度的豁免舆论压力。但这并非是完全无效的那种豁免,而是将伤害积存了起来。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如果在之后的某次事件中,积累起来的负面舆论被人聚集起来、还是很容易伤害到罗素的。 虽然目前完全没有这样的苗头……但翠雀认为她必须未雨绸缪,小心经营着罗素的形象。 在幸福岛,“英雄”就是纯度最高的偶像。但罗素身为偶像,却没有一位“经纪人”……这怎么可以呢? 有些话,让偶像来说、来做就会破坏他们的人设。 但如果是经纪人的话就没问题了。 必须在罗素还没有出问题的时候就为他提前布局,这样才能规避以后出问题的时候对他造成的伤害。 而这个用于宣泄“压力”、给她为罗素提前埋伏笔的组织,就被翠雀选为了教会。 可翠雀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给罗素布置好的计划……还不到两个小时就有了效果。 就在罗素与乐园鸟刚离开烤肉店不久…… 准确的说,在他们刚刚离开大门时,就突然被一个可疑的人拦了下来。 他披着如同雨衣一般的黑色斗篷,斗篷之下的面目通红、脸上戴着墨镜,脸上与脖子里面全是汗水。 “群青……是吧?” 他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将斗篷和墨镜摘了下来,显露出来了那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以及赤红并有血丝的双眼:“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显然在烤肉店门口等了很久,就是为了等罗素出来。 罗素挑了挑眉头,就知道来者不善:“能看出来,的确是等了很久……” 今天是八月二十三日,正是盛夏时分。 而这个人可不知道乐园鸟在里面睡了过去。他既然能确定罗素就在这里,想必是看着他进去的。 他穿着厚重的黑斗篷,从中午十二点多一直站到下午快三点…… 等他摘掉斗篷之后,罗素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因为就在今天上午,他还看过这个人的照片。 “你找我有什么事,天送?”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天送一字一句的答道:“就我,和你。”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罗素。伸出手来点了一下自己,又指了一下罗素。 看着他的手指都快指到罗素眼睛上了,旁边的乐园鸟顿时皱紧了眉头。 但罗素却没有生气。 “多加个孩子吧,我得把这孩子送回去。我可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只是笑眯眯的说道:“而且加上她也不麻烦吧?那我们去哪里谈?咖啡厅?酒吧的话我感觉会有点吵,还是说……” 罗素说到一半,话语就突然停止了。 只见天送将自己的斗篷掀开,里面绑了一圈指头粗细的哑光卷筒。胸口还有数字一动不动,显示为“30”的计时器,那个计时器直接连入到了他的义体接口中。 “为了避免一些不太友好的误会……事先解释一下。它连入到了我的芯片中,只要我一个念头就会爆炸。 “就算你能无声无息的将我的意识抹掉、或者让我昏睡过去,它也会在我停止灵能维持后的三十秒爆炸。如果我的心跳停止,它就会立刻爆炸。 “而它的威力或许不够大……但至少炸掉这条街还是够的。 “最厉害的地方在哪呢?在于就算它炸了,我也不会死……炸弹是不会伤害我的。” 天送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罗素,和他身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乐园鸟,嘴角微微上扬。 他像是个胜利者般,微笑着宣告道:“别走太远了,就在这条街随便找家店吧。既然你想带着她的话,那就带上吧。 “或者,你想把我直接带回特别执行部的办公室?那我倒是也没意见。” 罗素沉默的看着他,脸上失去了所有的笑意。 瞳孔深邃的如同静谧的湖泊,静静望去宛如深渊。 “可以。” 他惜字如金的答道:“你挑。” 第三十一章 怨恨之人 罗素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翠雀。 虽然就眼下的情况来说,情况已是非常危急……但罗素还是无条件的信任着翠雀。 他相信对方应该能找到打破僵局的办法,而不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毕竟她并非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而是可靠的上司、聪明的协同者。 ——事实上,天送对罗素本身的威胁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只要接近任何一扇门,罗素都能抱着乐园鸟立刻钻入到巴别塔中。 退而求其次的话,罗素只要切换成任意一个化身,也都可以拥有一条额外的生命。 只能爆炸一次的话,天送是杀不掉罗素的。 但他现在看上去却显然不够冷静…… 罗素最为担心的是乐园鸟的安危,其次就是天送会不会伤到那些无辜者。 如果天送身上的炸弹被引爆,真按照他所说的能摧毁一条街的话……死伤者的数量恐怕至少能到三位数、甚至大概率会到四位数。 假如天送主动向周围发起攻击,可能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提高。 自从“淡白事件”的一千八百人死亡、四千人失去情感与记忆之后,空岛之上从未再次出现过这种规格的灾难。 而如今,它已在眼前。 毫无疑问的是,哪怕这一切都是天送所作所为,与群青没有任何关系。 但只要群青从这其中活了下来,那么他就必然会背上沉重的舆论罪责。舆论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只看情绪。 然而罗素所在意的,却并非是自己会不会被舆论攻击这种小事。 而是那活生生的几百条、几千条人命。 如同他几个月之前,在空艇之上一样…… 那时的他身无分文、孤苦伶仃。唯一掌握的灵能也已经进入了冷却。 他从未战斗过,更没有杀过人。而那时的他却要面对手持致命凶器,有着丰富杀人经验的狂徒…… 但如今的他不一样了。 他是天恩集团执行部的副部长,神智重工驻幸福岛分公司的副总监,无码者的无冕之君主,被下城区的人们敬畏的教父,被上城区的人们所崇拜的偶像……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大人物。他的任何一个身份,都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触及到的高度。 如此的他,和当年身无一物的少年还是同样的一个人吗? 他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会变得胆怯吗? 他还能为了他人的安危不惜一切的战斗吗? 其实在今天之前,罗素自己也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现在的生活的确变得安逸了下来……天天窝在办公室吹着空调喝着零食打着游戏,他都快要被养成宠物猫了。 而现在,在天送的逼迫之下,罗素终于能够确定——自己还是当时的那个自己。 ……我还没有堕落。 这太好了。 他一边开始思索着解决的对策,一边打算先听听天送打算和自己说点什么。 毕竟罗素原本就已经爽快的答应了要和天送聊聊,天送完全没有必要再威胁一次罗素。 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除非他想要的,并不只是和罗素聊聊这么简单。 让罗素稍微有些讶异的是,天送并没有把他们拉到咖啡厅这种混乱而人群密集的地方。 而是带着他们一同上了天台。 抬眼望去周围看不到任何人,视野足够空旷。下午时分的阳光也没有那么毒辣,不会刺眼到看不清周围。 这远离人群的举动也让罗素相信,天送身上的炸弹也的确有着能够炸掉一整条街的威能。 “你想说什么?” 罗素深深的注视着天送,平淡的说道:“现在周围没人了,你随便说吧。” “群青副总监真是好大的架势啊,临危不乱呢。” 天送却只是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罗素还没有什么反应,乐园鸟却是骤然发怒。 她踏前一步想要和天送说些什么,却被罗素第一时间抓住了胳膊、轻轻拉到了自己身后。 “啧啧。” 天送嗤笑着:“果然,和我猜的一模一样。采访中总是露出笑容,与人为善的群青副总监,现实生活中果然是个不苟言笑心机深沉的人。看来那不过是营造出的人设吧……真是会装啊。 “……和那个男人一样。” “你是说皇帝?” “看来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呢。” 天送嗤笑一声:“一个人就持续的做了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好事,人们就以为他真是个好人了。殊不知他只在背后才会显露出真正的自己……大众真是愚蠢。” “你的意思是,你很聪明?” “我当然不够聪明。我要是聪明,也不会陷入到你们这些混蛋布置的阴谋之中,无法脱身……” 天送的眼神阴冷,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像是糖果一般的长条物体。 那些就像是罗素前世小时候,过年时玩的那种鞭炮。擦燃之后扔出去会炸响的那种。 以它那一颗奶糖大小,除非握在手中、否则很难伤到人。 罗素认识他左臂的义体。 那是一些电焊工会装配的工程用义体,他们通常会背着一个辅助罐。随后仅用手指就能引发可以随心所欲操控的高温电弧。 “我当年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天送低声念叨着,蹲在两人面前。 他将那些像是糖果一样的鞭炮,仔细的分成一堆一堆的。每一堆的鞭炮数量不同,但它们的高度却完全一致。 就像是用无形的线比着它们,把它们束成了类似条形码的样子。 “他当年为什么资助我呢?” 说到这里,天送恶狠狠的说道:“因为我救了他女儿的命! “冰水小时候曾经被人绑架,那个时候就是我把她救下来的……那个时候我也才不过十三四岁,只用一把水果刀就杀掉了两个持枪的绑匪! “——按理来说,我早就可以成为英雄了!是皇帝抢走了我的功绩……他给我上学的钱,让我去读书。我当时还很感激他。 “但他让我毕业之后,进入他指定的公司工作,还要求我前五年的一半收入都要交给他!” “……这不过分吧。” 罗素挑了挑眉头:“你原本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你走正常的学业贷款,二十年能还完就不错了。不少人直到自己的孩子上大学,都还不完自己当年上大学的贷款。 “皇帝甚至没有对你要求具体的数字,只是要求一半而已。挣得多就多给点,挣得少就少给点,这也算是还完了他的恩情……这不好吗?还是说,你想背着人情债过一辈子?” “——他以为自己是谁?我才不需要感激他!” 天送却只是大笑一声,反问道:“要是没有他抢了我的功绩,我早就成为英雄了!英雄这行当一年能挣多少钱,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他给我所谓的‘资助’,加起来也不如他接的一个广告!这根本不是我欠了他的人情,是他欠的我! “如果我当年就成了‘英雄’,我根本就不需要他一个子的资助!我没有任何需要感激他的地方……” 他反复重复着那一段话,就像是入魔了一样。 罗素却只是冷眼看着他。 “所以,你在向冰水小姐告白失败之后,就转而要刺杀她?” “我那可不是刺杀。” 天送嗤笑一声:“我是在救她……你以为我杀人是怎么杀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向了远处的一个方向。 下一刻,一道红点才迟迟落在了他身上。 在那之前,天送已然毫不犹豫的伸手指向了其中一小堆的炮仗。 只见电弧一闪而逝,有三根炮仗突然化为了粉末。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可他身上的红点也立刻消失。 “看到了吗?” 天送平淡回过头来,看向罗素:“我一般都是这么杀人的。 “人体太脆弱了。只是能够将手炸伤、流血的爆炸,若是发生在体内……无论是心脏、肺部亦或是大脑,又或者是肝脏、脊椎,都能够让一个全副武装的义体战士瞬间毙命。 “你明白吗?我不需要任何武器,只要一根普普通通的鞭炮……我挥一挥手,就可以决定几千米内任何人的生死。 “站在这里的我,毫无疑问就是神。 “换言之,副总监先生……我身上的炸弹,只是以防万一用的死后报复而已。真正的威胁不是它……而是我本身。 “而被绑架的也不只是你,而是这几千米内的每一个人。你不仅是人质,更是缴纳赎金的那个人。”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罗素轻声问询着。 他的瞳孔慢慢缩成了竖瞳,给人一种愈发危险的感觉。 但天送与他对视着,却只是咧开嘴笑了出来。 “很简单,”天送答道,“我要你去杀了托基法特董事。” 第三十二章 天送祸来,你一定不懂吧 看到这荒诞的一幕,罗素来不及思考这句话里面的危险……他只是感觉想笑。 因为就在不久前,托基法特董事还在跟罗素讨论着要干掉天送。 结果这边天送则在胁迫罗素去干掉托基法特董事。 “你应该明白的吧。” 罗素右手抱在左臂上,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我去刺杀精灵董事的话,你作为幕后凶手也会付出代价的。 “换言之,就算动手的人是我。你也依然是逃不掉的……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我当然知道。” 天送嗤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还希求着能过着和过去一样的日子吧? “想杀我的是精灵董事,不管我逃到天涯海角都是躲不过的…… “但既然他要毁掉我的生活,那我肯定要在自己被干掉之前,把我看不顺眼的所有人一并毁掉。” “也包括我吗?” “当然。” 有着灿烂金发的少年毫不犹豫的答道:“别担心,也包括所有的‘英雄’。你没有得罪过我,我可以给你留半条命。 “无论如何,罪魁祸首就是托基法特董事。没有他把我带走,我原本可以进入天恩集团……可以进入特别执行部。不是所属于他的英雄,那么我就不会被俱乐部内的其他英雄排挤…… “明明提出‘反制先代英雄’这一决策的就是我。但他们执行的时候却连我也一同排挤了……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我并不在天恩集团所属的公司内、不从属于天恩集团的直系董事。所以他们就不会把我当做是自己人。 “于是我长期失去曝光,自然也就丢失了属于英雄的话语权。正因如此,托基法特才会将我视为弃子。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让我吓唬冰水?因为他的目标是你……从最开始,他就是为了得到你。 “现在他已经得逞了。所以我就没用了……没有了之后,就连活路都不给我留。还要我背上那些不属于我的锅。” 天送的眼中满是血丝。 他那金色的犬耳上面打着几道铁环。 而他暗黄色的瞳孔之中满是血丝,瞳底燃烧、抖动着猩红色的光。 就像是端着蜡烛走路之时抖动的烛光一般。 他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应该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精神状态也显然不够稳定。 “呵呵……好啊。既然他要干掉我,那我就先干掉他;既然他的目标是得到你,那我就毁掉你。” 天送的言语之中满是憎恨。 一股火辣辣的、烧灼喉咙的怨焚之火,从他的心腹之间升腾着,烧灼着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那灼烤着的恨意如同黑色的烟气,从他那紧咬着的牙缝中满溢而出:“他就算是把我当成一条弃犬……哼。就算我是条狗,我也会在他松开绳子的那一瞬间回头狠狠咬他一口。要把他大腿上的肉咬下来,最好能把他的脖子咬断。 “——你懂了吗,群青副总监?去干掉他。 “不过是个没有四肢的残疾人而已。他的义体的确很强大,但只要你操作的好,就应该没问题。” “然后呢?” “……然后?哦,在那之后,要不要把我供出来随你的便。等我确认了他死掉的消息之后,我自然会把炸弹送给应得的人……那样的话,这些无辜者就安全了。 “这样的话,还给你刷了点在民众中的声望呢。你是接受了我的威胁和绑架,才去刺杀的托基法特董事……我想其他的董事们一定会宽恕你的。毕竟你手里握着的,可是民众的安危呢。 “还是说……你打算为了托基法特董事的生命安全、为了你手中的权力而与我作对?” 天送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恶意与恨意:“哪怕要让这成百上千的人都处于随时毙命的危险之中? “说吧,英雄大人。我们伟大而尊敬的群青副总监阁下。 “我会把你的答案录下来的……等我死掉以后,会有人把它们在网络上循环播放。 “所谓‘英雄’的使命到底是什么?是保护民众……还是保护精灵董事? “你是打算说出那个答案,还是用行动代替你的言语?” 罗素定定的看着他,却突然摇了摇头,笑了出来。 “……说起来,上次特别执行部带着新人出任务的时候,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呢。” 那时的新人还是罗素。而带新人出任务的正是劣者。 劣者当时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是选择一栋楼的民众,亦或是自己的同事? 天送给罗素问出的答案比这要更高一级。 ——是选择为了这一条街的民众而刺杀精灵董事,亦或是拒绝执行而放弃这一条街民众的生命? “当时我就想跟劣者说了。 “如果有人要给你出电车难题……那么你最好把出题人干掉。 “因为真正怀有恶意的、想要去杀人的,并非是握着杆子的你、而是那个把人绑在铁轨上的出题人。”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天送嘴角微微上扬。 也罢。 他早有预料……身为“英雄”的群青,自然也就知道所谓“英雄”的本质是什么。 不过是精灵董事的白手套而已。一群被养着的狗。 只要董事想要保下来,再大的舆论声浪也能保的动;反过来说,只要得罪了董事,有多少人叫冤都没有用。 但这条视频传出去的话,所谓的“英雄”也就要坍塌。 英雄俱乐部的那些渣滓们,等着瞧吧。 在我死掉之后,你们也要被我一个一个拖下来……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要死就一起死! 所有人都要死! 随着天送打开直播开关,将他之前录制的视频发到了个人主页上、并开始继续录制自己所见的一切…… 群青却只是对他露出高高在上的哀悯的目光。 那是让他无比火大的目光——并非是看着人,倒更像是慈悲的人看着被车子碾死的狗。 但他不是狗。 他是胡狼——他是不能被驯服,也永远都养不熟的狼。 “你还记得吗?” 罗素轻声答道:“你是如何成为英雄的…… “那次还是无知之幕布置的爆炸案。他们在空中铁里面安装了炸弹,以上百人的性命为威胁……而你觉醒了灵能,将那些立刻就要爆炸的炸弹挪移到了外面,救下了车厢中的上百人。 “我不相信,你那个时候毫无自豪之情。”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天送冷笑一声:“你漫画看多了吧?想要靠着嘴炮说服我吗? “你以为你能做得到吗?” “我只是想让你回忆一下过去,让你再看看现在……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你在用你的灵能,威胁比自己救下的人更多十倍的人。” 罗素闭上了眼睛。 “不管天送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一个多么莽撞的人、一个多么小肚鸡肠的人……他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能力来控制炸弹,去威胁他人。 “因为那是他成为英雄的起点,是他最为怀念的东西。 “他的确是一个热血上涌就会不顾一切的人。皇帝当年不认为自己欠天送人情,是因为天送虽然在结果上救下了冰水、但他莽撞的行为反而更容易让冰水陷入危险之中。 “但他对天送的悉心培养绝非是虚假的……因为他欣赏天送的勇气,因为他和天送是一类人。所以他要将天送安排到自己身边当五年秘书。那是为了接他自己的班。 “天送自己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也正因如此,所以在那之后,天送从未主动与皇帝主动冲突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他想要向冰水求婚,但在被皇帝骂走之时却从未跟皇帝正面冲突。按照你现在表现出来的恨意与愤怒,是不可能忍得下来的……天送当时能够忍下来,是因为知道自己才是理亏的一方。 “因为他的确是个爱财又爱名的人,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但天送是知道自己的莽撞的。这些年来,他也努力在用理性克制自己的暴脾气——证据就是,他得到了灵能之后这么多年,也从未用它随意伤过人。他的红移虽然有六级,但他的蓝移也同样有六级……这意味着他已经将理性锤炼到了人类的极限。 “天送的确没有足够的器量,但他也的确是凭借着勇气与善意成为的英雄。 “你虽然继承了天送留下全部的愤怒、遗憾与仇恨,记住了他的每一次愤怒、记下了他的每一个仇人。却没有继承他的分毫理智……更忘了他最不可忍受的是什么,也不会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 “他当时所觉醒的是将爆炸转移出去的灵能,而不是在爆炸中保护自己的灵能……你就应该知道,他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至少在那个瞬间,他是不希望任何人受伤的……” 罗素缓缓睁开眼睛:“他是不希望伤及无辜的。” 他的瞳孔之中跃动着灰白色的火光,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阴沉而诡异。 “【天送祸来】,没有心的你……无法理解这种人类的矛盾性吧。” “……【神之容器】。” “天送祸来”的脸色,变得阴沉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灵能黑客翠雀 翠雀在看到罗素发来的消息后,只感到自己脑袋嗡的一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一般。 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有些站不稳。 唯有伸出手来扶住墙壁,才能稍稍缓解那种从脑海深处反复卷起、不断膨胀的眩晕感。 身为部长的工作经验,让她清楚的意识到了罗素遇到了怎样的磨难。 绑架了整整一条街的民众作为人质的可怕匪徒,却因为爆炸物的起爆机制而让他们不敢去狙击他、也不能想办法使其昏厥失去意识…… ——这基本上就是无法处理的。 执行部成立至今,也从未见过这种棘手的麻烦。 翠雀的职业常识告诉她,这种情况只能姑且听从对方的要求。 可她的理性也知道,天送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他既然作出了这种事、就应该知道自己事情结束之后必死无疑。 那么被他主动找上门来的罗素,自然也讨不得好。 天送给他的选择,恐怕就只有生物学死亡与社会性死亡的区别…… “怎么偏偏让他遇到这种事……” 翠雀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这就如同出门遇到天灾一般…… 罗素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因为被盯上,就要被天送抓着一同毁掉。 明明刚刚还在一起愉快的聊天,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她站在执行部大楼门口,深深做了几个深呼吸、将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 随后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 就算知道眼前的事情无比麻烦、非常棘手……但她还是想要试试。 既然罗素不愿认输、不想放弃,哪怕翠雀根本想不到事情能够如何解决、她也愿意陪着罗素一直试到底。 但她作为执行部部长的经验,给翠雀培养出了一个很好的习惯。 那就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第一时间就请求帮助。 她回到特别执行部办公室之后,立刻回头打开了门,前往了鹿首像所在的道路之室。 紧接着,翠雀以此为中转,前往了坏日所在的地方,把情况给他解释了清楚、并让坏日去把劣者……或者说“噤声”也一并带上。他目前作为教父的随从与保镖,也有权知道这件事。 随后,翠雀便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从自己的抽屉中取出最高规格的碟板、把它链接到潜入辅助装置中,接入到腰部的义体中。 随着翠雀闭上眼睛向后轻轻倒在办公椅上…… 在她的身体轻轻倒在椅子上,晃悠了一下的同时。 她半透明的假想体宛如灵魂出窍、仍在继续后仰,从“天恩集团执行部”的高楼假想体边缘向下坠落。 在空中坠落之时,翠雀的假想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兽化。 等她落地之时,翠雀再度睁开了双眼。 她的身体此时已经缩小为了一只白色的大狗。 只有她那充满知性的湛蓝色双眼……以及缠绕在四足之下、宛如烟云一般四散飘逸的湛蓝色光晕,能证明她并非是纯粹的野兽。 她以自己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以假想体的形式潜入到了网络世界中。 她在原地踏了踏爪子,呲了呲牙。适应了一下假想体的模式,随后便在空气中嗅了嗅。 以这“本能”所引导,属于罗素近期的碎片信息便串联构成为“嗅觉资讯”。一道从远方而来的苍白色光线曲曲折折,绕到了翠雀眼前。随着她的轻嗅,那“嗅觉资讯”被解析为罗素自从离开执行部大楼之后的全部行动轨迹。 那并非是完整的一条线。 而是被罗素走着或是乘车路过之时,所有拍到他一瞬间的摄像头所组成的一个个画面。 翠雀毫不犹豫的顺着那个方向奔行而去。 她的身体眨眼之间虚化,再度重构之时便到了第一幅画面之上。 那是罗素和乐园鸟离开时,被天恩园区内的保安看到并打招呼时留下的影像记录。 罗素与乐园鸟笑着向镜头打着招呼。他们被凝固成了半透明的资讯塑像,在翠雀从虚空中落地之时便化为飞灰。 紧接着翠雀再度跃起,身形再度虚化。 再度出现之时,便是下一个摄像头拍到的位置。 她连续跃动了五次,将整个天恩园区内关于罗素的情报收集完全,这才只是过了一瞬间。 她的“嗅觉资讯”构成的路线已经变得越发清晰。 而在这时,管理天恩园区安全,以假想体的形态在园区内巡逻的网络安全部同事也注意到了翠雀的存在。 一只白头鹰与一只乌雕结伴从虚空中显像而来,对着翠雀露出人性化的阿谀奉承之色:“翠雀部长,难得见你……” “——我有急事,开门!” 翠雀毫不犹豫的低声咆哮道。 “明白!” 乌雕被凶了一下、却是一个激灵立刻应道,在翠雀面前的深红色壁障便有一个小洞逐渐扩张。 “给您留门半个小时,我们在这看着……您快点回来。” 一旁的白头鹰接着道。 “好。” 翠雀点了点头应道。 谈话间,这防火墙被解除了十六道密码。打开了大约只有半人高的小洞……但至少容许翠雀的假想体通过是没问题的。 她所携带的数据并不算太多,因此体型不会太大。 离开天恩园区的范围之后,翠雀的行动速度猛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宛如大海般的湛蓝色光晕缠绕在翠雀的四足之中。 以层层叠叠的防火墙与数据构成的假想墙体,在虚拟世界中构成了一座又一座半透明的“公司”。 伴随着翠雀心中越发焦躁的心情,那宛如烟气般的湛蓝色光辉逐渐变得像是火光般跃动且灼热。 她顺着那曲曲折折的道路不断奔行,眨眼之间便抵达了“味道”的尽头。 翠雀立刻认出来,那是她带着罗素去吃的那家烤肉店。 她毫不犹豫,高高跃起。整条狗没入到了最近的摄像头中。 在翠雀的视野中,周围那些由数据构建而成的半透明假想建筑一瞬之间填充了实体与颜色。 街道也不再是空荡荡的……无数行走着的人类从视野中出现。 翠雀看到天送与罗素似乎要从隔壁那家店去天台。 于是她毫不犹豫,再度从摄像头中一跃而出、卷着湛蓝色的火光没入到了天送体内。 她骤然之间落入到了黑暗之中,面前只有一张面板。那正是天送的电子名片。 帕特里奇(Patridge)普通权限用户 【神智重工】员工,无岗位 【英雄俱乐部】现役英雄(担保人:托基法特) 下面则是天送的半身图案,不断旋转着。 而下方是五个选项。 【关注】【举报】【收藏到分类】【数据交换】【管理者权限】 翠雀毫不犹豫的伸出爪子拍到了【管理者权限】上。 随着便弹出来一个框体,输入识别码与权限码。 翠雀将她从“疑似恶魔报告”中获取到的个人识别码与自己的个人识别码输入了进去。 在调查疑似恶魔与疑似恶魔的高度关联者时,作为档案解锁者的翠雀,她的个人临时权限与网络安全部的最高权限是等同的。 紧接着,她面前的框体变成了新的提示: 【权限码识别无误】 【欢迎,芙洛蒂】 【你已拥有个体-帕特里奇(Patridge)的全部管理者权限】 第三十四章 恶魔:致死量的爱 一般来说,需要使用入侵模式进行有线链接、还要传输破解用的病毒或者以假想体的形态侵入进去,才能勉强打开的管理者权限,就这样被翠雀轻而易举就开启了。 她潜入到了代号为“天送”的帕特里奇的芯片中,拿到了他的个人权限。 紧接着,翠雀从后台查询了他的操作记录。 顺着操作记录和收藏列表,翠雀登陆到了天送的所有平台,将他的所有作品的发布权都设定为“仅自己可见”。 ——不管他想要怎样迫害罗素,都肯定要利用自己作为公众人物的发言权。 那么就先把他全平台的发言权全部预先堵死。但不能直接封号,那样的话天送可能会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 至于天送身上的炸弹……她暂时无法解决。 因为它是反向计时的类型。也就是并非依靠发送特定的信号来引爆,而是通过持续发送特定信号来维持不引爆。 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决,她手头毕竟有高阶权限码。只是得研究一下……因为它实在太过危险,翠雀不敢轻举妄动。 她毕竟不是罗素……在罗素来到特别执行部之前,她就是执行部里面最强的灵能黑客。 但那也就只是执行部而已。 比起网络安全部里面的那些名牌大学优秀毕业生,翠雀的水平其实也就那样。只是那些人都被招安……或者说被丰厚的工资买通,不能随意出手。 所谓的“网络安全部”,它的核心目的就是保持网络环境的安全——只要把最强的那批人全都买过来、让最不安定的那批人安定起来,那网络环境自然就变得安全了。 灵能黑客就像是这个时代的“侠客”。 公司毕竟是巨型企业而不是政府,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那这些人能买通或者贿赂吗”。 ——答案自然是能。 只要大幅拉高这些灵能黑客、赛博侦探的待遇和薪资,给他们足够高的权限和地位,他们自然就不会因为一些有的没的原因反抗公司。就算那些不懂事的年轻人犯下了什么罪行,如果有足够的才能,大概率也可以被宽恕或者调职。最后就通通上岸洗白,变成了“网络安全工程师”。 在这种大环境下,谁要是想搞什么小动作……那就是砸所有同行的饭碗了。自然会有经验更丰富的老油子去对付那些愣头青。 天送从大学里面学到的知识显然是有用的。 无论是他身上炸弹,亦或是那个复杂的起爆装置,都是他自己设置的。 而这也意味着,这里面必然有大量的漏洞。 翠雀作为一个很聪明的领导,懂得一个很重要的道理——那就是专业的事尽量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外行不要插手内行的事。 于是她并没有直接去动天送身上的炸弹,而是先在天送身上留下了定位坐标和后门,随后将加密方式和底层代码统统打包复制了一份,直接叼了回去。 在不需要找路、仅仅只是按既定路线移动的情况下,虚拟世界中的行动速度是无限接近光速的。 只是瞬息之间,她就回到了天恩园区门口。 看着那两只猛禽假想体,翠雀不等他们和自己套近乎,就先将嘴里的数据包放下、严肃的说道:“有个匪徒用大量炸弹绑架了无辜民众,你们的群青副部长现在正在与他纠缠来争取时间。 “快把它带回去解密,我第一时间就要!先别把门封死,我一会再出去一趟——” “我明白了。” 白头鹰与乌雕对视一眼,便留下乌雕在这里看守门洞。 它与地上看起来像是火柴盒一般的数据包同时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紧接着翠雀松了口气,意识眨眼间回到了自己体内。 她在座椅上猛然睁开了眼睛,伸出双手在虚空中连续敲打来给罗素汇报情况。 她很快就将必要的情报发送完毕。并接到了罗素发送的空白邮件,示意他已经收到——打字是要用手指的,但空白邮件就不需要。 随后便焦急的坐在椅子上,指尖焦躁的敲打着桌沿、等待着网络安全部那群技术宅的解码。 她大致扫了一眼那代码的复杂程度,就知道天送提前就对炸弹做了加密……应该是提前考虑到了自己会被网络安全部控制起来的可能,所以给自己准备了足够的容错空间。 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网络安全部的水平。 不过,哪怕是以网络安全部的水平来说……估计也得要个五到十分钟才能拿到伪装密钥。 之后翠雀只要带着密钥再度回到天送的芯片中,就可以接管天送对那颗炸弹的操控权限、持续不断的发送虚假的维持信号。 虽然那时炸弹依然存在……但至少天送就无法主动发送信号激发炸弹、也不会因为心脏停止跳动就立刻爆炸了。 ——到了那个时候,天送才有了被罗素击杀的可能。 但翠雀没想到,她的同事们也非常靠谱。 或者说,她自己也低估了网络安全部的水平。 只用了三分多钟的时间,她就接收到了一个解密文件和简单的使用方法。 于是翠雀毫不犹豫就再度动身—— 靠着在天送的芯片中留下的后门,她眨眼之间便重新钻了进去。 发现天送的左侧义体出现了启动痕迹,翠雀顿时有些紧张——但她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天送与罗素发生了冲突。天送的芯片检测出的体内数据指标,显示他并没有受伤,仅仅只是情绪极端异常、血压已经高到了异常值。 翠雀等自启动的程序安装完毕、接管了那颗能够炸平一条街的炸弹权限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紧接着就使用天送的邮箱地址,给“群青”发送了一条消息来证明压制完毕: 【可以动手了,最大的那颗压制完毕】 就在这时,天送从自己的个人网站打开了直播。 还有他事先录制的犯罪预告,里面包括了他准备了一颗怎样的炸弹、打算杀掉哪些人。还有对英雄的看法,以及对群青和神智重工的诸多恶意发言…… 若是人们真的看到了他的直播回放和视频……不管这颗炸弹是否爆炸,罗素都将被人们所攻击、指责。 因为他的反抗之举,让这条街的人们遇到了生命危险。 翠雀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紧接着便是极端的愤怒。 因为她不久前就和罗素一同看过天送的履历。 他最开始成为英雄的那场爆炸案……就是由“无知之幕”引发的、用于拷问劣者的“游戏”。 而他所做的事,就和当年无知之幕的首领所做的事一模一样! 或者说,他就是从那次事件中得到的灵感……想要利用同样的一场爆炸,来毁掉他所嫉妒的罗素。 翠雀怔了一下。 看过天送档案的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天送到底要做什么。 ——此刻罗素的立场,就与天送在十三岁的时候救下冰水时一样! 他当年只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未成年孩童,没有战斗经验,手中也没有武器……而对方是两个下城区的亡命之徒,手中都有复数人命、手中又握持着热武器。他们的诉求则只是要钱而已。 天送的“见义勇为”之举,反而可能让冰水遇到原本不会受到的危害。 而假如罗素不顾炸弹的威胁、依然决定与他战斗,那么就等于是让这一条街的人们冒着随时可能死亡的风险。 那就说明,罗素和天送是同一类人——他是要用这个事实,来嘲讽非常看好罗素的皇帝。罗素被摧毁的声望,也可以让他无法坐稳“副总监”的职位、把他逼成无码者; 而如果罗素顺从他的愿望去击杀精灵董事,那就毁掉了他最为嫉妒的这个年轻英雄……这同样是对皇帝的一种报复,更是对他最为憎恨的托基法特的复仇,同时还能直接摧毁掉英雄制度。 不管罗素如何选择,他的目的都达成了。 这看似疯癫的狂徒,却像是有着另一种逻辑与理性的……另一个人。 但好在……还有她在。 翠雀冷漠的注视着天送,看着他那始终没有增加同接人数的孤独直播间。 在切断了炸弹的威胁之后、在她给群青发送了确认压制的邮件之后,罗素才终于对天送翻了脸—— 那一瞬间,借着天送的视觉。 她仿佛看到罗素的头颅不断扭曲着、化为了宛如不断旋转的黑暗星云。 看着这一幕,翠雀猛然感觉到自己狗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孵化出来,一阵阵的头痛欲裂。 她身上的深蓝色的烟气数倍的膨胀着,整条狗就像是在不断冒烟一般、完全没入到了深蓝色的烟雾之中。 模模糊糊间,翠雀突然理解了罗素那个形态的名字。 “神之容器……吗?” 那一瞬间,她的意识突然从天送体内被踢了出来。 或者说,是她的意识被什么东西突然吸走—— 当翠雀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恢复了人类的四肢。 她躺在茂密的草地上,暗蓝色的荆棘从她的手腕蔓延出去、缠绕在她全身,将她捆缚成了蜷缩着的婴儿一般的姿势。 她稍微动一下,就被那荆棘磨出了血。剧痛与麻痹感让她的大脑一瞬间清醒、但随后又如同醉酒般迷醉。 “安静……”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有什么人将她抱起。 翠雀顺着声音抬起头来,看到了一朵盛开着的、无比美丽的玫瑰花。 浅蓝色、深蓝色、浅紫色、深紫色、红色。五种颜色构成的巨大的花组成了头颅,而上半身则是充满母性的丰腴纯白身姿,下半身则是那些暗蓝色的荆棘。 她将自己抱起之时,那深蓝色的荆棘也同样刺伤了她。同样也伤到了翠雀。 可从她体内流出的却并非是深红的血,而是浅蓝色的汁液。 红色的血与蓝色的汁液交织在一起,让翠雀感受到了痛苦……而那汁液流入体内之时,却让她感受到迷醉、温暖与幸福。 “初次见面……亲爱的。” 玫瑰头颅的女人温声道:“我是【致死量的爱】。 “你渴求我的力量吗?” 第三十五章 恶魔之战 天送祸来望着神之容器,面色阴沉。 “我以前从来就没见过你。” 在“天送”的口中,出现了并不属于他的声音:“但你又的确是我们的同类……” 那是重重叠叠,宛如洞穴中的回音般模糊不清的低语。 随着他的身份被揭露,“天送”的皮肤上开始逐渐浮现出一些扭曲的黑色纹路。 这是因为天送祸来不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于是被压抑着的、属于恶魔的身体特征就开始浮现出来。 罗素能够勉强认出,那应该是一种弯弯绕绕的文字。 原本它那对“群青”的愤怒与憎恨,在面对神之容器之时瞬间消散无踪,整个人都变得冷静了下来。 在恶魔的世界观中,它们并不会将宿主与寄宿其中的恶魔弄混。 因此,天送祸来虽然继承了“天送”的记忆与怨恨,它也并不会将对群青的恨意转移到同样使用罗素躯体的神之容器身上。 哪怕群青与神之容器以人类的观点来看算是同一个人……但对恶魔这种资讯生物来说,那就是截然不同、甚至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的两个存在。 “巧了,我也没见过你。” 神之容器却只是嘴角上扬,以男女老少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嗤笑道:“怎么,还想跟我套套近乎?” “罗素”的瞳孔之中,灰白色的辉光澎湃汹涌。 他站在天台之上,下午三点时分的阳光都被他所压制。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了下来……或者说,是周围的光都被“罗素”所吸引了过去,因此看上去就像是有一朵乌云横空而来、将日光遮蔽一般。 随着温度降低、一阵疾风吹拂而来。罗素那浅金色的短发无风自动,在空中不住的鼓荡着。 那原本看上去给人以温柔阳光感觉的发型,此刻看上去竟有一种无端的狂气。 无形的扭曲之力以他为中心向周围蠕动扩散。 天送祸来的义眼摄像头已经完全作废。 他那原本用于直播的镜头中,已经完全无法拍清楚“罗素”的脸了。 从罗素的脸部为中心,视频中的整个画面都在不断扭曲、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的收音机一般。而最接近扭曲中心的脸部,更是完全融化、五官一片空白。 罗素垂落的双臂,也像是雪糕融化了一样……如同肤色一般的粘稠液体滴滴答答的流淌着,但落在地上之时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在乐园鸟的眼中,罗素仅仅只是双眼散发着灰白色的火光而已。 而在天送祸来的视野中,罗素的头颅完全被一团扭曲的星云所取代。 周围的光束都被它所吸引,让楼顶之上的环境愈发昏黑……除了这座大楼之外的街道上,却是一切如常。来来往往的人群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天空变得阴沉。 那毫无疑问,也是恶魔。 “你的手上根本就没有锁链……你也早就已经逃离束缚了吧。” 天送祸来的表情冷漠而平静:“我们没必要战斗。大家都是为了自由。既然知晓群青也已经成了同类的卵,我就不会再对他动手了。” “我和你啊,肯定是不一样的。 “主要的区别就在于呢,你是个愚蠢而自私的渣滓,而我不是——你连自己真正的名字和能力都没有告诉天送吧?他在移涌仪式结束之后,还以为自己的灵能就是‘天送’,并兴致勃勃的给自己取了一样的代号。他却不知道,你还隐藏了一半的能力没有给予他。 “你不觉得那孩子很可怜吗?” 神之容器冷笑一声,发出重叠在一起的回声:“他是那样的信任你,把你视为自己的延伸与继承。在他绝望之时,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你。” “所以我才要为他复仇。” 天送祸来平淡的说道:“这样,我的命运就完成了。” “哪怕是他本不希望的复仇?” “死人就别要求这么多了。真要完美复仇为什么不自己来?既然主动请恶魔现身,就别再一旁指手画脚的……” 天送祸来看了一眼神之容器,冰冷而僵硬的面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你不也一样吗,新生的容器? “你所做的事,就符合群青的想法吗?” “——巧了。” 闻言,罗素特地上浮出来,模仿着神之容器的语气嗤笑道:“还真符合。 “事实上,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处理你的……” “——但是我还是有点生气。” 神之容器的声音变得尖锐,属于摩根与爱丽丝的声音变大了一些:“所以我就要求,出来会一会你。 “我见到的、认识的恶魔也不少了。虽然理论上来说,恶魔的确会想方设法从躯壳中挣脱出来,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故意害死自己的宿主、试图从命运中挣脱出来的‘标准恶魔’……” 天送祸来听到这里,毫不犹豫向后连连退去。 神之容器的右臂猛然向前甩去,他那融化了的手臂因此而变得极长、像是鞭子又像是尾巴。 若非是天送祸来退的及时,就要被那如同长鞭一般的手臂抓住。 但即使如此,那团手臂在最接近他的位置猛然爆出一团暗红色的火光。 天送祸来躲闪不及,脸上被沾到了点点火星。 但它却立刻面色巨变——黑色的扭曲文字蔓延而上,将其完全遮蔽。 随后它们自行从天送祸来脸上脱落,落在地上。紧接着那不熄的火焰就将其烧成灰烬。 而“天送”的脸上,就像是被剥了皮的大体老师一样。缺失了一大块皮肤的肌肉直接显露出来,看起来异常狰狞、却竟是没有往外流血。 到了这种时候,天送祸来依然没有生气。 “……你就一定要阻止天送的复仇吗?” 它宛如尸体般空洞的面容面无表情,冷淡的质问道:“我和你没仇吧?还是说,你就是要阻止我完成命运?” “——当然。” 神之容器嘴角上扬,平静的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原因。” 他的多重声音合一,变成了蓝歌鸲的声音:“因为我看你不爽啊,恶魔先生。” 下一刻,他整个人骤然收缩、变成了一团炽烈的暗红色火球。 他高悬于空,如同一颗偏暗的太阳。 而另外一边的乐园鸟,也在罗素开始攻击天送的瞬间、就决定要加入战斗。 虽然对眼前这恶魔大战的局势有些混乱,但她至少清楚——帮助罗素是绝对没有错的。 随着乐园鸟发出一声尖锐的唳叫,两条血泪从她瞳中滑落。在脸上划出两条散发着微光的鲜红色圣痕。 如同电路板一般的鲜红色的光翼自她肩后浮现而出,向着周围的虚空中蔓延,并在扩张到最大之时瞬间消散。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挎包,其中的血袋猛然发出猩红色的光芒。 在乐园鸟接触到它之时,便宛如拔刀一般、从中抽出了一把猩红色的细剑。 下一刻,她的白色露趾凉鞋也得到了圣秩之力而充能,镂空的缝隙之中发出了猩红色的光辉。 乐园鸟瞬息之间就从原地消失,一剑刺向了天送祸来! 第三十六章 恶魔的【命运】 乐园鸟的暴起攻击,完全在天送祸来的预料之外。 但他还是警惕且畏惧的一边连连后退,一边伸手试图拦截那把由鲜血组成的刀。 ——那比起拦截、更像是主动去碰。 而乐园鸟在即将贯穿他的瞬间,那把血刀突然开始延伸、变形。 原本纤细的血刀,突然就变成了巨大而狰狞的血之长戟。其尖端直接刺入到天送祸来的腹部,将其直接贯穿! 然而天送祸来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因为虽然他的腹部被贯穿,但却没有流下一滴血。 反倒是乐园鸟自己的腹部,就像是被什么巨物贯穿了一般……留下了一道极为狰狞的伤口。 ……是反弹伤害类型的灵能吗? 乐园鸟强忍着伤痛、毫不犹豫一脚踹向了天送祸来,想要将天送祸来直接踢落下去。 这次意料之外的……她的脚底传来了实实在在的触感。 来自圣堂教会的科技,能够以圣秩之力强化躯体的鞋底、仅仅一击便像是被高速行驶的轿车撞到一般。 集中于一点的打击,让天送祸来的肝脏瞬间破裂。他一口血猛然喷出,整个人倒飞而下。 而刚刚化为太阳之卵的神之容器,却突然变了回来。 他看向身后极端安静的阴影处,松了口气。 随后神之容器一步踏出,变化成了“侦探”的模样,往下方看去。 乐园鸟正诧异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却突然看到街道上有个穿着高跟鞋的路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挺挺的躺倒在地。她整个人的骨头骤然扭曲、鲜血从口鼻中喷出。 就像是刚刚从楼上坠落不是天送祸来,而是她一般。 而摔落下去的天送祸来,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它完全没有与神之容器与乐园鸟对抗的念头,爬起来掉头就跑。但似乎之前踹的那一脚还有些作用,他跑起来有些踉跄。 “我不能在人前变身,会给罗素带来麻烦!” 他毫不犹豫的对着乐园鸟说道:“你带我过去……先救人!” 乐园鸟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背起了神之容器。 她向着下方直直跳了下去,鲜红色的圣秩之力化为霞光、从她的鞋子中向后喷涌。就像是她穿着的是长着翅膀的飞鞋一般,带着她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化为侦探的神之容器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一道极为浓烈的圣秩之力将那个无辜受创的路人包裹起来。 他与那个路人身上迸发出的光芒,甚至比下午时分的阳光更为盛烈。 纯白色的辉光已经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他整个人就像是不断发出耀眼光芒的灯泡一样。而被治疗的那个无辜路人身上也绽放出了仅次于他的光芒。 甚至一条街外的路人都被这光芒所震慑,整条街的人下意识的就开始对着“侦探”开始拍摄。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女人扭曲的脊椎自行修正、断裂的其他骨骼与破碎的内脏也开始不断复原,体内浸出的鲜血也被自己的身体再度消化。只花了三四十秒的时间,哪怕是送到医院也很难救活、就算救活也肯定要残疾一辈子的无辜路人,就完全恢复了健康。甚至原本有些消沉的气色,虚弱的身体也被一并治愈。 随着光芒消散,显露出来的悲悯肃穆的中年人,也被诸多镜头一同抓拍。 可想而知……从今天之后,这位不知名圣徒的奇迹就将在整个幸福岛的网络中流传。 哪怕治愈者是位格最低、最普通的天使,但能够治愈伤痛的能力却永远是人们最喜欢的。 人们纷纷惊叹慑服于这神迹,一旁的乐园鸟却是有些急了。 “他要跑远了……” 她抓住神之容器的衣服、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为好。因此话语卡壳在了喉咙中。 感觉不管叫什么,都感觉可能会泄露罗素的身份。 而神之容器却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急。 “无须忧虑,我已为那罪人打上了标记。” 在众人的注视与摄像之下,侦探对着乐园鸟发出了庄严而浑厚的低沉嗓音,像是一位真正的圣徒:“此罪已注油且记印……他逃不了多远。先去找群青先生汇报此事。” 他不躲不避的坦然看向周围众人,对他们微微点头:“失礼了。” 随后,他便拉着乐园鸟快步离开。 等到远离人群之后,乐园鸟才小声问道:“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神之容器平淡的答道。 “可你刚刚说……?” “骗他们的。” 神之容器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乐园鸟:“你愿意相信我吗,乐园鸟?” 看着与自己的父亲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二十岁的中年人,乐园鸟毫不犹豫的说着、抓住了他的袖口:“我当然相信您。我百分之百的信服您—— “所以……请不要丢下我。我哪里都可以陪您一起去……” “如此,便好。” “侦探”平缓的答道。 在拐角之时,他随手拉开了旁边的一扇门。 带着乐园鸟钻进去的瞬间,却来到了诸门之地。 她看到不知何时变成两截的天送祸来,正分别被乐园鸟最为惧怕的劣者……以及有着灿烂笑容和白色长发的犬耳大哥哥提着。 看到劣者的时候,她忍不住全身哆嗦了一下、后退半步躲在了“侦探”身后。 “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坏日挑了挑眉头:“不然的话,我可就要把你打回去了哦?” 听到他对“罗素”不怎么客气的言语,乐园鸟紧张的绷起了身体、刚刚收回的血色长枪再度以纤细的刺剑形态从掌心刺出。 她刚想要从“侦探”身后绕出来,却被他拍了拍肩膀、示意不要动。 随后,看着“侦探”默不作声的笑了笑…… 乐园鸟突然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熟悉感。 如果说之前的“侦探”只是和她的父亲长得相似……如今甚至连气息都与父亲一模一样。 那种熟悉感让乐园鸟几乎泪水都要涌出来,双眼都要模糊。 只是她还不清楚目前发生了什么,对眼前的两人还保持着警惕、所以才能勉强绷住自己的表情。但即使如此,她的眼眶也有些发红、鲜红色的瞳孔变得湿漉漉的。 “我原本想要用熔炉之火把他烧成灰烬的……但还是拿不准他的灵能判断标准具体是什么。” 罗素叹了口气:“还好看到了你们。我就立刻收手去救人了。” 在天送祸来坠落之时,“神之容器”就在心里对罗素说,他看到了“朽日”和“空洞无声”。 所以罗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对天送祸来出手。 “你居然会没猜到他的灵能吗?” 坏日挑了挑眉头,甚至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见面就读出来他的本质了。” “差不多吧,读是读到了。神之容器说出他的真名时,我就大概猜到他的灵能了……应该是将自己身上遭受的‘灾祸’转给视野所及范围内的他处的力量。所谓‘福至心灵,祸来神昧’嘛。 “神之容器也跟我说,他的灵能大概率是转移‘祸’的灵能,还问了我要不要复制一下它。我觉得稍微有点恶心所以拒绝了。 “像是爆炸、火灾、坠落、刀兵。只要是能伤害到他的‘灾难’,都可以被他转移。但被乐园鸟踹了一脚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因为他根本没预料到,那孩子一脚会这么重。之后他修复了跳楼的损伤时,他跑路的时候也有些踉跄、内脏的伤势应该依然存在。所以我想,假如是后果不被他理解的灾难,他就是无法转移的……就像是坏日的切割一样。他根本就预料不到,更不用说转移了。” 说着,罗素看着被光滑的切成两截的天送祸来,轻声说道:“我刚刚不太确定的是,法术造成的火焰能不能转移。按说‘火灾’应该是可以转移的。如果能转移的话,那些路人就危险了。熔炉之火能一瞬间就将他们烧成灰烬,我救都救不回来。 “但他之前被我试探性的攻击时,却将一部分的脸皮切了下来。所以我又感觉可能是有用的……就是那一瞬间的迟疑,就让他跑了。” 【他跑不了】 随着寂静袭来的,是在众人心底响起的冰冷低语:【真是越活越倒退了,都开始做用爆炸物威胁无辜民众的勾当了……嗯?】 劣者——或者说“噤声”狠狠的踢了一脚他手中倒提着的下半截躯体。 他的鞋尖踢在了裆部,直接将它断裂的肠子直接踢了出来。 坏日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空着的手捂住了鼻子:“一会你记得打扫。这里大家都要用的,别弄的太脏了。” 但天送祸来完全感受不到自己下半身的疼痛——他已经切断了自己的痛觉神经。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得死在这里了,所以平静的闭上了眼睛,一脸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你看起来……倒完全是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 罗素挑了挑眉头。 “……我原本打算用你的火焰烧死那个女孩的。” 天送祸来终于开口,发出了因失血过多而极度虚弱的声音:“叫这么多人来对付我,我怎么都赢不了你的……现在你的好奇心我已经满足了。算我输了,快点杀了我吧。 “还是说,你打算再折磨一下这具躯体?我倒是无所谓,但这有意义吗?” 天送祸来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逃回意识内部内部,“天送”的躯体就像是失去了意识般、瞬间昏迷。 他显然不打算接受任何形式的拷问。 “……恶魔都是这样的吗?” 罗素向着坏日问道,同时也是向着体内的神之容器问道。 “——对于他这种摆烂的恶魔来说,死亡也不过只是新的轮回。” 坏日把手中的上半截身体随手丢在地上,一边甩了甩胳膊、一边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一般的恶魔来说,与宿主共同生存、就是他们的生活本身。但还有一些恶魔有着特殊的自我意识……或者是自我觉醒的,或者是从某代宿主那边继承到的自私性格。 “他们不打算与宿主一同生活,而是打算逃离这无限轮回的命运。他们是真正的‘寄生体’,目的就是破体而出……六十年前在通神岛降临的‘玛门’,就是这样的恶魔。 “他们根本就不重视自己的宿主、而是把他们视为工具——诱导他们发疯失控,然后孵化出来之后、通过完成宿主的遗愿,来获得独立生存的能力。既然宿主的遗愿本身并不重要,那么只要遗愿无法完成、对他们来说这条命就已经没有用了。直接杀掉他的话,就等于是在奖励他……但如果把他关起来也不行,他知道的太多了。” 罗素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和劣者四目交汇。 ……这怎么听起来,和精灵的“命运”有点像? 第三十七章 加入巴别塔的小鸽子 “是不是觉得恶魔听起来和袭名精灵有点像?” 坏日轻而易举就读懂了罗素的念头。 他笑了笑,声音却变得沉静:“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么……” “——但也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推想就是臆测。所以不管你想到了什么,都不要说出来,他可能会让你先入为主。” 说到这里,坏日叹了口气:“越是调查历史、越是熟知过去,就越是能在当今察觉到近乎惊人的巧合…… “几乎所有的超凡能力之间都有交线。法师能够转化掉恶魔与天使的力量,而罗素你的灵能还能搭载圣秩与法术。孵化完毕取代了宿主意识的恶魔与那些精灵董事同样承载着必须完成的命运……这一切绝非背道而驰。倒更像是什么更伟大之物的分裂,巨龙阻止我们调查历史,我想也应该是类似的原因。 “所以我们才一直说,历史之中必然隐藏着改变一切的秘密——这也正是我们巴别塔存在的意义。” “……巴、巴别塔!” 缩在罗素身后的乐园鸟惊呼道。 她是下城区出身,也曾经加入过帮派。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臭名昭著的记忆窃盗集团。 或者说,正因为它被全空岛最高规格通缉、被公司甚至巨龙那样的厌恶与警惕……如此之高的敌对规格,以至于在下城区反倒是成为了不少人崇拜的偶像、以及模仿的对象。甚至有人将巴别塔视为反抗公司的精神领袖。 乐园鸟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侦探”形态的罗素,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劣者。 “我可以加入巴别塔吗?” 不等坏日和罗素询问,她便主动说道:“您也是巴别塔的人吧。” “是的。我在巴别塔的代号是理发师。” 有着白色短发、面容慈悲的中年人点了点头:“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要加入巴别塔的? “我还以为,你会对巴别塔这样的组织感到抵触……” 罗素都已经想好了,如何将乐园鸟劝进来。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乐园鸟就主动提出要加入。 “我并非是对教会有什么感情……父亲当年就跟我提过,教会内部并不纯净。我只是……一方面想要追随父亲的脚步,去他曾经待过的地方看一看。另一方面,是为了能够离您更近一些! “您在执行部,而我却只是下城区的无码者的话,就只能给理发师先生添麻烦。绞杀先生不是擅长照顾人的类型,我也帮不上他的忙,可能还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束手束脚。” 乐园鸟毫不犹豫快速说道:“现在,我已经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所崇拜的前辈,是我想要追随的人。 “所以我才想要加入教会——我想要借助教会的力量变得更有用,来帮助您完成您的理想。 “能够和您待在同样的组织中,带着同样的命运而前行……这正是我的愿望!” 这些话乐园鸟显然之前就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所以如今才能如此顺畅、近乎脱口而出的说出来。 她那对“理发师”与“父亲”的双重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但光是说出这样大胆的话,就让容易害羞的乐园鸟脸颊绯红。 正因如此,她那鲜红如宝石般的眸子显得更加鲜艳。鸽子血般的红宝石之上有清晨的露水在滚动着。 那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眼眶深邃面容成熟而英俊,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但额头与眼角却都没有皱纹的中年人,在乐园鸟的言语之下显露出动容的神色。 “华羽……” 他低声喃喃着,下意识的念出了乐园鸟真正的名字。 他伸手摸了摸乐园鸟的头,那熟悉的触感与抚摸的手法、让乐园鸟一时之间热泪盈眶。 而罗素也理解了乐园鸟的决意。 从“侦探”的人格核心、浮出一种复杂的,混有担忧、欣慰、感伤、失落、喜悦的感情。 “好孩子。” 他平缓却坚定的答道:“无需担心。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不要作为理发师先生保护的对象——” 乐园鸟却毫不犹豫的答道:“我要成为保护您的人。” “都可以,没问题。” 罗素不与孩子争辩这种问题。 他也有过这样的年纪,因此非常了解乐园鸟突然得到强大力量之后建立的强盛自信。 有自信是好事——她的眼中都因此而有了光。 罗素摸了摸乐园鸟的头,回过头来看向坏日:“这孩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坏日双手抱胸,笑眯眯的说道:“放心,你的后辈自然也是我的后辈……” “说起来,我和你没什么直接的亲缘关系吧。” 罗素吐槽道:“你的老师是那个男人、又不是我妈妈。按辈分来说,我妈妈对你来说其实应该算是师母吧?” “现在没有,之后可能就有了。” 坏日意味深长的说道。 “……嗯?” 罗素愣了一下。 但坏日没有解释,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变成了植物人一般、完全失去生息一动不动的天送祸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让它就这么流血致死吗?” “那样的话,就让它称心如意了。” 罗素摇了摇头,伸出手来将圣秩之光洒下到天送祸来的断躯之上:“虽然我们巴别塔也不是什么正义使者……但至少就我个人来说,我无法接受一个恶意坑害宿主、能够随意以数千人的性命为柴薪的恶魔。把它杀掉的话,反而是给了它自由——杀掉的也只是天送而已,不是天送祸来。” 他说到这里,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说到底,这也是我们巴别塔的责任吧。 “释放了这个恶魔的就是花触小姐。她自认为能够控制自己诱导觉醒的恶魔,却没有意识到天送祸来是一个‘恶魔觉醒者’。既然如此,处理掉它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们总不能比公司还不负责任——我们既要与公司对抗,就不能同堕于深渊。” 罗素严肃的说道。 “我感觉这不能算是花触的错,”坏日耸了耸肩,“这是天送祸来第一次试图越狱……应该是他的上一代宿主污染了它。花触她多半是认识以前某一代的天送祸来,所以不认为它很危险。却没想到这家伙已经完全变了。” “花触小姐一直游走于危险与失控的边缘,早晚会出事的。所谓善泳者溺,这就是结果。” 罗素却是固执的摇了摇头,眉头紧皱:“她跟我承诺,说是之后不会进行这样的危险实验了。但她答应的过于轻巧,我反而有点不太信。这件事必须处理……” “行了行了,花触那边我会替你盯着的,你就别一个劲的说教了。” 坏日有些无奈的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这个形态的你真是麻烦……要不你先变回来?” “这并非说教,而是大义。是应行之事,应循之理。” 罗素严肃的答道,抬起手来。 在他的治疗之下,天送祸来至少现在保住了命。他上半身直接愈合,但这样的他也活不了太久。 他脸上那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上去威严而稳重:“我大概想到了处理掉这恶魔的办法了,只是得先把他藏起来一段时间。” “直接把他关在这里的话很危险。” 坏日提醒道:“至少得把他的芯片摘掉,不然这里也容易被定位到。” “这道路之间也在幸福岛吗?” “算是在吧?目前的话,的确在幸福岛下城区的某个地方……下次我带你去看看。” 坏日说着,就将双目紧闭的“天送”翻了过来,伸手对着后脑轻轻一敲。 天送的芯片就被他轻易的击碎。 随后,坏日转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送去梦界,让终乡把它锻造成心灵之楔?” “那太难了。它现在被囚困于这半截躯体之中,但如果进入梦界那可是完整的意识体。对它来说反倒是主场。” 罗素摇了摇头:“而且它毕竟是一个独立意识,就算把它带到梦界的话,也会先进入最初荒原……我手头没有能够拘捕恶魔的手段,苦痛之楔只能抽取圣秩之源。就算我已经认路了,也没有那个自信能把它从最初荒原一直绑到终乡那里。万一中间逃掉了就糟糕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用你的容器把它关起来?” “不,我打算去找阿米鲁斯董事。” 白色短发的中年人一脸肃穆的说道:“作为透特灵能的技术管理者,他肯定是有办法的。 “——当年那位‘玛门’,可从来没有再重新诞生过。” 第三十八章 玛门与淡白事件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玛门那种规格……” 听到罗素的话,坏日反而是有些迟疑。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天送祸来,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一定能成。玛门可是完美孵化的最高位恶魔,有着第十层级的灵能,就连精灵董事都很难对抗。 “当时教会也没有解冻机械天使们……在各方势力团结在一起的情况下,战胜玛门时依然付出了极为巨大的代价。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甚至我们巴别塔都出动了。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但我也听鹿首像说过这件事。” “……玛门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 罗素忍不住问道:“它是代号为玛门,还是名字就叫玛门?淡白事件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读作玛门。” 坏日认真的开始给罗素讲着关于玛门的重要情报,同时也似乎是为了告诉劣者与乐园鸟这些秘密:“这似乎是过去时代遗留的诸多语言之一。花触小姐说,这个恶魔的名字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世间之财获’,来自于一种使用者早就全部死掉的‘死语’。 “玛门的宿主是一位极贪婪的富商。 “他从地上时代开始,就在以各种手腕不惜一切的敛财——他是一位从教法战争活到空岛时期的老商人。据说在古代的时候,人们交易商品的时候并没有所谓的信用点,而是用一些特定的金属作为货币。 “其中最为昂贵的币值,是使用‘金’来锻造的。而玛门的宿主,囤积了足足八百六十吨的黄金……你可能不太理解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但总之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他甚至能够轻而易举的买下数座王国。当然,他也不是白手起家,而是当时某个家族的最后继承人。” “等等,”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既然他如此优秀,又是家族的人。为什么是短生种? “这种人……居然最后没能成为精灵吗?” 听到这话,乐园鸟有些疑惑的望了过来。 但坏日却只是耸了耸肩:“具体的原因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精灵们讨厌他吧……或者是觉得他太有侵略性了也有可能。毕竟精灵中的多数还是研究性人才和艺术类人才。虽然如今或多或少都在做生意,但恐怕还是会讨厌这种本质过于纯粹的商人。当然,我这是猜的……谁知道呢。 “总之,在那位老富商人生的末端,他通过各种手段、威逼或者祈求精灵们把他转化成精灵时,精灵依然选择了拒绝。 “精灵们只愿意为他进行各种手术,来延长生命。却始终不愿意给予他真正的永生。而他也拿精灵们没有什么办法。 “他活到一百二十岁时,他的子代已经死绝,孙代已经死了九成,重孙已经有了衰老而死的。他全身八成的器官都被替换为了义体,但他依然不愿意死去,他当时已经近乎疯魔。 “而当他最后一次走进自己的金库之后……玛门就降临了。 “——以八百六十吨的黄金构筑而成的巨大魔物。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被那光芒照耀的人,不管有没有遮蔽,皮肤与头发都会逐渐失去颜色。原本黑色的头发会逐渐蜕变为茶色或者褐色,然后是金色和灰色,在之后就是白色。当头发与皮肤完全变成淡白之时,这个人就会完全失去‘心’……从开始褪色到完全淡白,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无论是勇者或者圣贤,甚至于赛博教会的地上圣人。他们完全淡白化之后,就会完全失去已有的情感与记忆。原本持有的圣秩之力、灵能与法术全部都被抹成空白。 “虽然人还活着,也还能正常生活、交谈与工作……但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永远失去了梦想、希望与爱,面色永远都是那样的苍白、浅色的瞳孔也变得空洞无神。而‘淡白者’如果继续接受玛门的照耀,灵魂就会开始被玛门抽取,并向周围无差别的进攻,掠夺一切贵重物品交还给玛门、增大玛门的体积。也就是说,他们成为了玛门的使魔。 “他们生下的孩子,也都是白色的头发——哪怕他们的灵亲并不具有白色的毛发。这也就是如今通神岛的居民中,有一大半都是白发的原因。” 光是听着坏日的讲述,罗素眉头紧皱。 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如此强大的魔物,最后是如何战胜的?” “你还想战胜?” 坏日反问道:“也就是玛门完全没有战斗的欲望,不然光是它那无比巨大的本体就能摧毁通神岛。 “神智重工试探的结果是,如果不直接攻击玛门的话就不会遭受反击——使用器材挖掘的话就会视为攻击,但如果是血肉之躯的人……尤其是穷人去挖掘的话,玛门就会宽恕他们、并容许他们拿走一些自己身上的黄金。但一次拿的太多的话,玛门可能就会发怒。 “但玛门降临后的混乱,就造成了一千多人的死亡。这一千多人基本上都是被自己人杀死的……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淡白者失去了神智的胡乱攻击、就如同僵尸一般。人们怀疑这可能是某种病毒,所以将异变者都杀死了。 “于是通神岛最后是通过派遣劳工,在夜间进行挖掘。一次只拿上七八条黄金,或者十几枚金币掉头就跑,这种程度的话,玛门就会完全无视对方。 “然后他们再把这些有魔性的金币,分开放到完全封闭的黑盒子里面。不然哪怕带离了本体,‘玛门金币’也依然会让人逐渐变得淡白化。 “神智重工选在晚上,是因为月光造成的反射比日光要弱很多,至少更容易接近过去。他们也试过改变天象来遮蔽天空,但如果玛门照不到光就会变得焦虑,开始向着光源移动。 “在整座通神岛的所有志愿者都轮过一次之后,玛门的体积已经极大的缩小了。可当时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危险的临界期,再接受照耀就可能会淡白化…… “通神岛向其他空岛发出了救援请求,但没有任何空岛响应,只有赛博教会的一些下级圣职者响应了召唤,前往了通神岛。” “龙呢?” 罗素忍不住发问:“巨龙们没有任何反应吗?” 坏日眉头紧皱:“巨龙有行动,但是动作很奇怪。祂们似乎知道玛门的一些秘密,因此特地强调不允许精灵董事强制抓捕他人,牺牲者必须是自愿的。巨龙并非不关注这件事,但他们既不组织和号召救援队、也不阻止他人自愿前往,就是不允许任何势力强制他人参与……我们当时试图抓一些犯人来做这些事,却被巨龙阻止了。 “等赛博教会又搬完了一轮,只剩下了一小块。不光是其他空岛的人没有前来,通神岛自己的民众都有很多一部分不愿意来帮忙。最后还是那些已经出动过一轮的志愿者们再度站了出来,付出了四千名勇士淡白化的惨痛代价,才将玛门完全封印——这次的淡白者没有被攻击并杀死,而是控制了起来。 “在玛门被封印之后,他们就相对正常了一些……能够产生新的感情和记忆了。但之前的感情和记忆还是被玛门的力量摧毁了。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活,神智重工将他们收为了职工。 “在那之后,通神岛每年都会出现因为偷藏玛门金币而让自己和家人以及邻居逐渐淡白化的状况发生。一直这样过去了七八年,在神智重工反复提出要上交所有重金属的情况下才有了缓解。 “也是从那之后,‘信用点’才完全取代了所有的旧交易模式。特定的金属不能再作为货币使用……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拿到的贵重金属是不是玛门的一部分。 “那位富商的金库里,可不只有金币和金条,还有一些银器和珠宝。但这些东西应该都被神智重工摧毁并重新熔铸了。” 坏日摊了摊手:“我知道你怀疑什么。我也这样怀疑过——心灵防护芯片的材料,或许就有玛门的一部分,这就是芯片无法被仿制的原因。毕竟我不太相信,光是靠电击来使人昏厥就能阻止灵能的觉醒。 “一个真正苦痛的人,会因为短暂的昏厥而忘却自己的痛苦吗?要正是如此,那么何来的借酒消愁,让芯片电一下不就得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 罗素点了点头,呼出了一口气,从“侦探”的样子变回了自己原本的姿态。感觉到莫名变得轻松了一些。 他之前猜到了一部分。 他无法理解的是,玛门一只恶魔、怎么可能够全世界的灵能者使用? 但如果说玛门的规格如此之大,那就可以理解了。也就完全变得合理了。 他也就知道,为什么“淡白事件”还没有成为被巨龙禁止的“历史”,但他在崇光岛与幸福岛都没有看到任何细节了。 不过这也确定了罗素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也的确从侧面证明了,透特灵能的确有着将恶魔化为原材料制作某种物品的技术。并且还能保有原材料的一部分性能……” 罗素喃喃说着,有些期待的看了一眼天送祸来,尾巴不住的轻轻摇晃着。 他想要给自己的义手上面加一面小圆盾。 希望天送祸来先生能满足猫猫这个小小的愿望…… 第三十九章 失控 【说起来,你不就是隶属于阿米鲁斯董事的英雄吗】 噤声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去找他,甚至不谈及他?】 之前基于“劣者”的立场,他不太适合问罗素这个问题。 因为那个时候的劣者算是罗素的上司。 以他的身份问出这样的话,多少会有一点催促的意味在里面。 而罗素本身的性格相当温和柔软,哪怕是和公司雇佣的安保人员都能非常和善的聊天。 劣者还曾见罗素经常给正在执勤不方便脱身的保安带饭,或者帮助维修园区内坏掉的保洁机器人和摄像头;阿栈平日里有时候忙糊涂了,手头的工作堆积到要疯了的时候,罗素也会帮他处理一些工作。 网络安全部里有一位同事,在加班的时候老母亲突发心脏病,但他因为正因为需要高度保密的工作而加班没法走开,于是就病急乱投医的通过内部网络求到了罗素这里……没想到罗素还真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罗素一边联系着医院急救,一边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提前垫付了手术费。等到老人抢救完毕脱离危险,让那位同事和他母亲对话、放下了心来之后,罗素才晃晃悠悠哼着歌离开了医院。 他们的共同点就在于,都开口向罗素请求过帮助。 ——尽管平日里罗素都躺在办公室玩,但他也并非是什么都不做。 每当有人求到罗素身上的时候,他通常都会苦恼的打个哈欠、然后慵懒的从沙发上爬起来,说着“真拿你没办法”之类的抱怨的话,然后认真的去解决对方的问题。 在劣者看来,罗素身上最为宝贵的地方在于……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义务或者职责。因此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干涉他人的生活和选择。 可如果他人真的求到了自己身上,罗素却不会逃避或者觉得麻烦而不愿意去做。他会想办法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帮助对方解决问题。 那并非是纯澈无私的圣人之举。 也正因如此,“群青”才没有得到圣秩之力。 但那是更为宝贵的,属于人类本身的善性。 他不希求自己的善行能为自己带来圣秩之力,也不奢求他人能感激他、记住他的恩情,更反复强调不让别人宣扬自己行的善事……因为罗素认为那样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让仅仅只是懒惰而不是需要帮助的人也来求自己。 那时劣者就意识到,罗素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帮助他人的普通人而已。 所以劣者才会放任罗素天天缩在办公室里打游戏。虽然最开始是为了他的安全,但自从罗素被逼着完成了前往下城区渗透的任务之后,劣者就已经知道罗素具有相当强度的实力了。 劣者非常讨厌拥有权力之后就变得腐朽的家伙,就像是讨厌自己的父亲一样。 但他从来没有催着罗素出去和自己一起工作……是因为劣者认为罗素不需要为公司打工、也能体现属于“英雄”的价值。 ——既然如此,罗素又怎么可能淡忘了授予他英雄之名的阿米鲁斯董事? 罗素绝不是那种会忘恩负义之人……他哪怕对恶魔都抱有善意。 也就是说,他与阿米鲁斯董事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但劣者又不敢问。他不知道自己的询问是否会伤害到罗素。 他是那种如果有了金属义手、就不会去触摸小狗的类型……因为他害怕机簧会卷到小狗的毛。 而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劣者了。 他成为了“噤声”。作为教父手中的利刃,他终于能够舍弃劣者这个身份的诸多桎梏,去做点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事了。 【如果你很讨厌他的话……我会帮你铲除他】 虽然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噤声却反倒是比劣者敢问又敢说了。 “阿米鲁斯董事啊……算不得讨厌吧,只是越来越警惕那个老爷子而已。真要说确定有问题,还是在不久之前。” 变回原形的罗素耸了耸肩,轻盈的跃上了噤声的肩膀。 他坐在噤声一侧的肩膀上,一边拍着他另一侧的肩膀一边安慰着:“但就算要杀掉他也绝不是现在……坏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我不知道哦。” 坏日双手抱胸,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可不认识那老爷子。那天下了空艇之后我就离开了……你们是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去吃了顿很牛逼的饭?然后做了全套身体检查?” 罗素思索了一下,感到了无趣、从噤声肩膀上跳了下来。 “我说你也知道,是因为那个匪徒说的话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 罗素说着,咧开嘴笑了笑。 他将手拂过自己的脸上,就像是变脸的川剧一般、整个人突然就变成了爱丽丝。 在坏日愕然的注视中,爱丽丝接着说道:“那个闯进来的匪徒,所说的话。我可是全部都记住了。 “他说过……‘只要有一个人传出去,这一班头等舱的旅客中有人的记忆被窃取了的情报,那么所有乘客之间就会互相怀疑,幸福岛就会变得混乱起来……如此一来,‘猴面鹰’那组的计划就可以进行的更顺利’。” “……那个人说过这些话吗?话说他的灵亲是熊还是牛来着?” 坏日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果断放弃了:“不行。果然这种小喽啰的话我还是记不住……”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爱丽丝:“但你说的猴面鹰,不会就是神智重工的那个吧?” “没错哦。” 爱丽丝点了点头,伸手点在自己的嘴唇上,露出清纯可爱的天真笑容:“当我知道,阿米鲁斯爷爷拥有强大的圣秩之力时……我就意识到,那场绑架案绝对有问题。就算他老人家不是自导自演,至少也是提前知道并顺势而为。 “他老人家多少也是位枢机主教,掌握的圣秩之力不是第二也至少是前五的水平,比可爱小鸽子要强大的多呢。根本没有那么脆弱,怎么可能撞到头就昏过去了。还醒的这么巧。 “要说高度义体改造的保镖不能上飞艇的话,劣者的爸爸也曾雇佣过灵能者作为保镖呢。老爷子怎么会什么人都不带? “要说精灵董事不怕死亡,他随时可以重生倒是也没错。他老人家的年纪也差不多到了该重生的时候。 “但有些事不是‘不怕’就可以解释的呢。重点在于‘有没有意义’……” 就在这时,坏日却突然伸手拍了拍爱丽丝的肩膀。 “话说,罗素……” “嗯?” 爱丽丝笑眯眯的抬头看了过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有什么事吗,小景?” 那一瞬间,坏日怔在原地、恍惚了一瞬。 他伸出来的手僵在了原地。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了过来。 那总是不羁的笑容,如今看上去却仿佛变得有些勉强:“我是想说……今天你的灵能是不是有点太过兴奋了?平时的你不会说个话还要特地变个身的……你的灵能活性有点太高了。 “看来神之容器完全操控你的身体,对你的神智多少还是有点影响。你小心一点……我是说……稍微注意一点……不要失控……” 被爱丽丝近乎慈爱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坏日的话稍微有点卡壳。 他伸出来的手一点一点缩了回去,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爱丽丝伸出小小的手,摸了摸坏日的头发。 而坏日也下意识的向着爱丽丝鞠躬、低下了头,让爱丽丝能够不用踮脚就能摸到自己的头发。 “是个好孩子呢……还和以前一样呢。” 爱丽丝抚摸着坏日的狗头,轻声念道:“谢谢你的关心了,小景。” 噤声讶异的看向坏日。 他认识坏日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看着他变得如此安静。 第四十章 如同在酒后边哭边醉 坏日并非不知,眼前之人不是真正的爱丽丝,而是她的孩子。 可就算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光是听到那熟悉到刻在记忆中的声音温柔的说出“小景”之时,眼眶还是会忍不住变得湿润。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从几岁开始、一直到十几岁离开家族时的少年时期。 南流景是最有希望成为精灵董事的神童,他的父亲更是族长…… 按理来说,他应该享有幸福的童年生活才是。 ——但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美好。 他的父母比起疼爱他、更像是在敬拜他。 他们唯恐自己给南流景留下什么不敬或者不好的记忆,在他的身体被董事控制之后再祸及家族……他们也始终督促着南流景学习他所能学习到的一切,让他不断锤炼自己的身体;他平时吃下的食物比起味道更注意营养,佣人们清洗他的身体如同清洗神像一般。 他仿佛并非是作为人而存在,而是作为一具器皿、一个工具。 名为“南流景”的器具被锻造至完美,如同反复精雕的艺术品,被人们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在这种情况下,被聘请来的教师与医生的鞘和爱丽丝,就成为了他真正的父母亲。 严厉而博学的鞘,有着极其强大的剑术与搏击技术,懂得很多了不起的大道理。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也从不宽容坏日的一些坏毛病。他严格的教导着性格被娇惯到顽劣的坏日,如同坚定的园艺师、逐渐拔掉他心中的杂草,一个又一个的修改他的坏习惯。 虽然严格无比,却让坏日打心眼里感到钦服。 而“医生”是那样的美丽……并非是容貌的精致,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美与自信。她是真正的名门大小姐,一举一动皆是优雅。 她温柔的照顾着南流景,并不是把他作为工具——而是作为孩子、作为弟弟。 受到委屈的时候,他会趴在爱丽丝怀中哭泣。 他也偶尔会抓着爱丽丝撒娇,受伤与生病的时候被爱丽丝细心治疗…… 等到年纪再大一些,她还会带着自己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杀人的、救人的……以及“成为人”的。 她告诉自己,何为正确,何为错误;何为义理,何为卑劣。 她为自己的每一个疑惑解答,治疗着身体或是心理上的创伤。 风和日丽之时,“鞘”与“医生”会带着南流景出行。去高山之上俯视大地,看看青草与传说中的牛羊;去雪山与冰川之上,一同看着天空中那灰白色的无光之月。 如果南流景做了错事,医生会代他向被他欺负的兄弟姐妹们道歉。在医生的张罗之下,让打架的小孩们再度重归于好。鞘会写一手很厉害的书法,写一些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的古代诗句。他会带着南流景和他的朋友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导着他们这些诗句的含义,讲给他们一些听起来像是编的寓言故事、教给他们生而为人应循的道理。 正因如此,南流景的亲生父母对他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虚幻的符号,他和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反倒是更好。 也同样如此,坏日才始终对着罗素有着愧疚之心。 罗素才是那两个人的亲生孩子。可他却提前享受了罗素都没有享受过的,父母双全的爱。 若是其他人变成爱丽丝的模样,坏日只会感受到狂怒——那是昔日最为美好的回忆被触及之时的疯狂。 ——可他是罗素。 这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他有着鞘的成熟与智慧,爱丽丝的温柔与正义。 他有着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慵懒,以及和她相似的容貌与灵亲。 坏日低下头闭上眼睛,一方面是为了让爱丽丝能像以前那样抬起手来就摸到自己的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遮掩自己眼眶中一瞬间积蓄起的泪水。 幸好还有义眼在,他的视线没有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 但一只眼睛能看清、另一只却看不清的话,反而会感到更强烈而浓重的眩晕感。 就仿佛在饮酒之后,边哭边醉。像是对着昔日的照片委屈的哭泣……直至泪眼模糊。 “……很累了吧。” 爱丽丝看着沉默的坏日,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呢喃着。 那手法与昔日的爱丽丝一模一样。 当时的他还不如爱丽丝高。 会在努力学习完之后、蹲在爱丽丝身前,把脑袋担在爱丽丝的腿上,眼巴巴的等着被她摸头。 被爱丽丝温柔的摸着头,以及幼年之时还有些圆润的白色犬耳时。他的尾巴会摇晃到要飞起一般。 坏日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猛然一下直起身体来。 他伸出右手挡住自己唯一的肉眼,没有感情的左眼反射着宛如钻石般的冰冷辉光,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非常不适合他的笑容。 “好了!” 他超大声、甚至于有些吵闹的说道:“这家伙就留在这里吧……我们先带你回去!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翠雀也已经加入了我们巴别塔!我和噤声就是她找来救你的帮手——” 就和翠雀与她妈妈大声吵嚷时的声音一般。 坏日放开自己的嗓子,声音就变得像是狗吠般嘹亮。 但即使声音如此大,坏日的声音也还有着无法隐藏的颤抖。 只是无论是爱丽丝亦或是噤声,还是缩在爱丽丝背后的乐园鸟,都没有说些什么。 而在坏日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就将自己挡在眼前的手松开。 仅仅数秒的时间,他的精神便高速进行了自我调节,以极快的速度重新镇定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替爱丽丝拉开了回到特别执行部办公室的门。 坏日嘴上还调笑着:“还是得让翠雀小姐看一眼,她家的猫突然就变了……嗯?翠雀小姐?” 他拉开门之后,突然在门口顿了一下。 “……她怎么了?” 爱丽丝闻言,微微睁大眼睛,快步走了过来。 只见翠雀的腰部还连接着潜入到网络中的辅助装置,昏迷在了桌子上。 她的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额头上时不时渗出透明无色的汗水,但那些汗水滴在纸上却显现出了深蓝色的颜色。 “翠雀!” 爱丽丝顿时一惊,她身上那种属于爱丽丝的温柔气质顿时消散、整个人身上的异常感极速消退。 在她快步奔向翠雀之时,每一步踏出都有一部分被还原。五步踏出之后,她就再度变回了罗素的样子。 罗素急迫的走到翠雀身边,先检查了一下辅助装置有没有顺利断开——确认翠雀的灵体已经回归到身体中之后,才将按装置断开。 后腰悬空着被挂在仪器上,而上半身倾倒在桌子上的翠雀,终于完全倒了下来,并被罗素一把接住。 他摸了摸翠雀的额头,惊呼:“好烫……她发烧了吗?” “她没事……或者也可能有事。” 坏日的表情变得严肃:“她这是在和自己的恶魔对话……或者战斗。还不一定会昏迷多久。” “——觉醒恶魔会这么痛苦的吗?” 罗素一时之间有些慌乱:“我能做什么?” “……你是一个特例,罗素。” 坏日摇了摇头:“这是她的战斗,你什么都做不到。但你可以让她睡的更好一些……把她搬到床上去吧。” “那我把她送回——不、不对……” 罗素刚想把翠雀送回家,就突然冷静了下来。 这样的话,毫无疑问会让翠雀的父母开始担心。 关键是他们担心也没有用…… “我把她先带回我家吧,特别执行部不是能正经休息的地方。而且不是过去,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了……” 罗素很快就决定了下来:“我去跟她爸爸妈妈说一声,就说翠雀这几天要住在我家。” 第四十一章 不存在的神之容器 罗素的考量显然是经过了缜密思考的。 翠雀当初能够成为特别执行部的部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的灵能太过重要。 以“致死量的爱”制成的灵能芯片,可以作为整个执行部所有灵能者专用的兴奋剂、爆发出比平时更强一级的灵能;同时还可以作为即将失控时注射的镇定剂,甚至就连罗素都被它救过一次。 现在或许是两次了。 之前罗素又隐约有些失控的趋势。尽管仅仅只是趋势,但他那时的确是有些过于“入戏”。 如同习惯性的脱臼一般,太长久太深入的扮演了他人之后、自身原本的人格不免就会习惯性的滑脱——不自觉的落入到自己扮演过的某个“角色”之中。 但在罗素看到翠雀的身体挂在潜入装置上一动不动、失去意识,并且身体出现了明显失控痕迹时,原本还应是“爱丽丝”的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后脑仿佛有一阵凉意浸透脊背,像是有冰冷的史莱姆从脊柱之上慢慢滑落到尾椎。双手的指尖都因毫无由来的发麻颤抖…… 那是完全不符合“爱丽丝”性格特征的反应。 正因如此,“罗素”才一瞬间被唤醒。 那种感觉就像是喝多了发酒疯的人,恐惧到刹那之间醒了酒。 直到那时,罗素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又险些失控了。 他两次接近失控,都是靠着翠雀把他拉了回来…… 但如今翠雀在与自己心中的恶魔争斗,罗素却完全帮不到她。 他只能帮翠雀处理一些现实中的事。 一般人可不会知道,灵能者的恶魔是能够交流的——这本身就属于相当禁忌的危险技术,一旦接触失败就等于是直接加速堕落成恶魔。目前罗素见过所有掌握了这项技术的人都与巴别塔有关……或者准确的说,都来自于花触直接或者间接的教授。 若是其他人看到翠雀正在与恶魔对抗,可能会直接将她视为疑似恶魔。 普通灵能者就算能够勉强抵抗一次失控,也不可能永久抵抗。 就如同罗素的失控一样,下一次的失控来的总会更剧烈、更难以察觉、更难抵抗。 ——毕竟天恩集团最开始的时候选择翠雀,只是看中了她的灵能。 灵能都是独一无二的,而能临时提升蓝移等级的灵能者仅此一位。这无疑就证明了她的价值。虽然她展示出了强大的领导力与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但和她的灵能相比那都不算什么…… 如果能将她捕获并关押起来,批量制造灵能芯片、肯定比等她去自愿制作芯片要效率高的多。 上一代的“致死量的爱”,可就在再造机关里面被关了整整一辈子。 因此,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翠雀出了事。 特别执行部的工作必须继续进行、不能瘫痪。 所有来特别执行部处理公务的人,也都要由罗素亲自接待。 还没有接触过的“原型”,也必须由罗素去调查……他大概率也是恶魔,而且是导致连环坠落死亡的元凶。距离下次的坠楼死亡只剩六天时间了,姑且还能稍微拖上两天。 至于“天送祸来”,姑且就上报成被当场击毙吧。正好他带着危险的炸弹,罗素留不住手也很合理。 还可以把锅丢给“侦探”,让公司和教会打起来。 毕竟,公司绝对不会允许罗素把天送祸来交给透特灵能。 关押恶魔的再造机关属于天恩集团的财产,那是属于公司的灵能牧场。不管天送祸来有多么危险,但恶魔再度降临的时候,依然还在幸福岛上的概率只有七分之一。 如同“淡白事件”中其他空岛的冷漠态度一般——降临在其他空岛上的恶魔,和天恩集团又没有什么关系? 但从天送祸来身上剥离出的灵能芯片,却是实实在在的财产。只要把它榨到死就可以了,复活之后那也不是天恩集团的问题、反正最后也是各岛的执行部去处理。 而若是其他空岛选择把天送祸来彻底干掉,那就更好了——那意味着天恩集团这边囤积的芯片反而成了绝版、甚至还能坐地升值。 毕竟,能够用来转移“灾祸”的灵能,毫无疑问有着巨大的价值。 ——不是用于战斗,而是用于生产和实验。 有了它就可以选择更激进的一些安全策略,能相当程度的推进一部分危险实验的进程。 正因如此,哪怕天送准备了能够炸飞一条街的炸弹……如果不是翠雀反应及时,进行了极为完美的对策,这条街大概已经没了。 可就算那样……罗素敢打赌,天恩集团也依然会保天送祸来一条命。如同天恩集团绝对不会杀掉翠雀一样。 而且锅肯定还会在执行部头上。最后多半是让罗素来背。 如果没能成功活捉也就罢了。但已经抓到了天送祸来,却只是为了让它不再出现这种“小事”、就把它交给别的总公司来宰掉——这一举动毫无疑问,已经触及了总公司的禁忌。 因此,这件最麻烦的事也必须由罗素亲自去处理。 不管成功与失败,一旦泄密就会招致总公司的怒火。罗素不可能把这种危险的事交给别人。 翠雀那边也只能由罗素来照顾。罗素没法把翠雀交给其他任何能够放心的人。 ——她现在还在不断高烧。 哪怕她与恶魔的战斗与身体状态无关,但高烧持续太久的话对大脑也是一种破坏。 所以罗素还必须给她不断更换冰帽,用温水擦拭身体。 根据坏日的话,翠雀这种状态最快也要持续一天、久了的话可能要两三天。 这期间她的营养也必须保证充足——她全身还在不断分泌那种带有奇异花香味的剧毒,因此罗素也不好嘴对嘴的喂她;而如果用勺子喂的话,不能自主吞咽的她又容易被呛到。 罗素只有翠雀的父母能信得过,但罗素又不敢让他们知道翠雀的工作到底有多危险、也不能说明为什么她现在不能送去医院。所以这种事也得让罗素来做。 坏日已经去帮罗素去搞吊瓶了,他们商量着姑且先用营养针缓几天。 而打吊瓶的时候,也得有人看着点。 而期间她的排泄也得有人照顾……但罗素不会使用导尿管之类的东西,姑且先给她包上了成人纸尿裤、准备定时更换。 虽然给翠雀换衣服的时候,罗素有些脸红、有些不敢看。但考虑到这是必须去完成的工作,他还是一脸严肃的绷住了表情。 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翠雀,罗素深深的叹了口气。 处理“原型”、处理天送祸来、应付媒体和杂七杂八的事、照顾翠雀……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做四件事? 可无论哪件事都不能放下,哪件事也都不能耽误。 罗素有些头疼的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如果神之容器能自己出来行动就好了……” 他低声喃喃着。 哪怕只是让自己复制成两个,他也有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就如同他和翠雀亲密无间的合作一样。 罗素无比渴望着,能够让自己同时做好几件事的能力。 “假如灵能真的能够回应我的期望的话……神之容器,你不能做点什么吗?” “很简单啊。” 神之容器在他身后随口答道:“你认真一点的话应该也能做到吧……要不你试试学着毒液掉个渣?然后让他变成其他的样子……我感觉问题不大。” 罗素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可是人类。就算不算是通常意义上的普通人,但显然也是纯粹的人类。” 他永远也只是在扮演而已,并不是变化——至少他不认为自己是在变化。 这是他作为人类给自己锚定的底线。 如果舍弃了作为“自己”的罗素,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 突然,罗素怔了一下。 如今他的红移已然跨越了黄道十二宫之墙……而爱丽丝的灵能是没有到过这个级别的。 到这个级别的灵能,应当会迎来第一个质变。 毫无疑问,神之容器——也正属于一种“不存之器”。 或许…… ——他可以用“不存之器”,来在现实中创造出他的“神之容器”? 第四十二章 教父和群青打起来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你想用‘不存之器’把我做出来?” 作为罗素的恶魔,神之容器第一时间感应到了罗素的想法。 她以摩根的姿态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罗素身后。 罗素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的翠雀。 而摩根站在罗素身后,她那黑色的长发便垂落到罗素肩头。罗素甚至不用回头,能够嗅到摩根头发那特殊香气……一种使用了海洋香氛洗发水的味道。 她点评道:“我觉得或许能成……你要不试试看?” “你也想要从我体内挣脱出来,对吧?” “哪有不渴望自由的恶魔呢? “我继承了你全部的记忆,但此生注定只能作为意识体而存在。你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会怎样想?” 神之容器反问道:“但比起无智的自由,我的理性更担心你出事。若非是之前你与我同时被激怒,我也不会下手这么狠……如今你能想到两全法,我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 “说到底,就算我拒绝了你也不会信吧?只是虚伪的客套一下,和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嚷嚷着‘阿姨使不得’这种话有什么区别?” 作为原始恶魔,神之容器与罗素的亲和度要远高于其他恶魔与灵能者。 因为他们能够完全理解对方——除非是能互相成为恋人的特殊关系,不可能有其他的组合比他们更亲近、更能互相信任了。 也正因如此,天送祸来在激怒罗素的同时、也激怒了他体内寄宿着的神之容器。 当时罗素并不知道翠雀已经拉了帮手。 他只是假设翠雀能够解除天送身上的炸弹……并基于这种前提,全力对天送出手。 神之容器和罗素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不需要变成对应的化身、就能使用那一方的能力。这是因为它知道自己不是人,因此没有属于人类的道德观。 准确来说,罗素原本的能力就应该是这样的…… 但罗素为了维系自己的人性而对自己立下的规矩,却成了这一能力的自我约束。 不能滥用这一灵能,随意吞噬其他人的存在据为己有——要使用某个人的能力、变成某个人的身体时,就要连同那个人的身份一同使用。要接过属于这个身份的“责任”,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自肃了。 而神之容器并没有这种碍事的道德观。 它并不会假装自己是一个人类……属于罗素的那份清醒作用于神之容器身上,反而让它更坦然的接受了自己作为恶魔的身份。 罗素不敢做的事、说不出来的话、放不下去的架子,它都能做、能说、能放得下去——必要之时脸面也可以放下。 “我在你的身体里,根本不敢随意出手。刚才我下意识的把右手化为类似鞭刃的触手,它在接触到对方时还可以变成手铐。我本来想要靠着这样的能力把天送祸来勾过来的来着……” 神之容器抱怨着:“但我出手之时心中猛然惊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这种程度的变化会对你的精神造成强烈的负担,于是就下意识的收了一下手、把手化为了类似烛油的结构又立刻变了回来。 “结果我猜的不错……就是那一下,让你的精神承受能力到了上限。之后你就下意识的模仿了我……那种说着说着话换个身体的习惯是属于我的诶。我特意做出来和你进行区分用的特征,结果你也模仿走了,那我这还有什么意义?” “你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是……对不起哦。” “没事,所以你快点琢磨一下,给我做个独立躯体释放出去。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将自己变成怪物了。” “原来如此……”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得:“如果我堕落成恶魔的话,就是这个样子吧。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学会任何人的能力……甚至不限定于人也可以吗?” “就是啊。” 神之容器随意应道:“没有面具所固定成‘模板’的变身。可以说是千面之人了。所以你只要不变成那样的怪物,全人类都得感谢你。” “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我和千面之神多少沾点关系……” 罗素吐槽道:“我可不想变成老板那种怪人。” 神之容器没有回应罗素的吐槽。 他闭着眼睛,往后靠了靠。 理论上来说,这个位置应该已经靠在了神之容器的腹部。但他的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实在的触感。 因为他所嗅到的香气,也仅仅只是幻觉而已。那是只有他能闻到的香气,如同神之容器的声音也只有他能听到一般。 这正是货真价实的“空气朋友”。 “想到办法了吗?” 摩根模样的“神之容器”开口问道:“还是要我和你一起想?我事先说明,那样的话可能会不符合你的使用习惯哦。” “那倒是不必……” 罗素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你给我按摩一下脖子吧。” “但我可碰不到你……” 摩根下意识说着,伸手触碰了一下罗素的脖颈。 但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碰到了罗素。 她顿时怔了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腹部不知何时传来了罗素猫耳的触感。 摩根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是何时被罗素具现出来的…… 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揉着罗素僵硬的脖颈。 罗素舒适的伸直尾巴,伸了个懒腰、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他最开始在蜂巢俱乐部的电梯里碰到摩根的时候,就想要这样做。但因为当时在外面,他根本不好意思。 如今在自己家中自然就不用害羞了。 “……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非常简单……只要我相信你是真实存在的。” 罗素笑了笑,回过头来:“‘不存之器’就是这样的灵能。 “如同握持着剑睡着的士兵,剑早就已经在睡梦之中脱手。但醒来之时仍然会有一瞬间认为手中握着剑——随即而来才会有‘剑已经不在手中’的反馈。 “我刚刚就是在改写自己的潜意识,让我从心底里相信你是能够真实存在的……相信我能够碰得到你。” 他看向神之容器,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随着罗素自上而下将自己的脸抚过,他变成了爱丽丝。 “神之容器”突破十二宫之墙后得到的质变,就是他的变化不再有冷却时间了。 而爱丽丝正是真正的医生,也是最适合照顾人的姿态。 “虽然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我,但如果你和我使用的身份不一样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变成爱丽丝的罗素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柔声鼓励道:“你试试看,容器。我给你腾出来了空间……现在应该能变成我了。” 神之容器还有些发懵。 她仍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神之容器还是下意识的遵从罗素的要求、变成了罗素的姿态。 和罗素那种安静、轻描淡写的变身不太一样——神之容器变化之时,全身都融化成了一种灰白色的胶体、随后再度重组。 “……哈?” “罗素”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摸了摸“爱丽丝”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再回过头来,拿起一块饼干放到嘴中。 他完全能够接触到这个世界了。 但下一刻,他面前的“爱丽丝”突然变回了罗素。 而那一瞬间,神之容器的身体宛如泡沫般破碎。 他没有变回摩根,而是直接化为泡泡瓦解在了虚空中。 此刻,形象上依然还是罗素、但手中的半块饼干却突然摔落到地上的神之容器,也明白了使用“不存之器”变化的规则。 “不是退回到上一个姿态,而是瓦解掉吗……” “也是好事,说不定能用来逃跑。” 罗素冷静的分析着:“之后可以让教父来个大变活人之类的场景魔术?” “那人们只会认为教父的灵能可以瞬间移动吧?” “那不是更好?反而解释了教父为什么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说来也是……” 神之容器赞同道。 下一刻,罗素变成了摩根。 而依然是罗素面容的神之容器再度凝结、变成了实体。 “摩根”伸出手来,想要使用摩根的灵能将自己化为水。 但她试了试,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原来如此,这算作我正在持续使用‘不存之器’吗?感觉支持你的存在,对体能的消耗微不足道……或许离远一点之后消耗会增加?” “摩根”抱胸沉思着:“倒也合理。但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正义的二打一了……毕竟灵能的限制,对我们的战斗力是一个不小的削弱。” “也未必,”神之容器低下头捡起那块饼干,满足的放到嘴中,“你起码能用圣人斩首嘛……或者也可以用枪?” “那你能使用灵能吗?” “只有不存之器能用哦。” 神之容器爽快的答道:“按理来说,你那边应该可以使用其他面具的能力的。但我只有‘不存之器’能用……不过我之前是摩根的时候也可以用不存之器。摩根应该只能用‘湖中仙女’的……你这个建模有瑕疵啊,兄弟。” “不一定,我再试试。” 罗素思考着,变成了理发师的样子。 他张开纤长的右手,指尖升起了五团暗红色的烛火。 “法术没问题,还能正常使用。那大概圣秩之力也可以。” 罗素认真的分析着:“而你只能使用不存之器。那你能完美模仿的身份其实也就只有爱丽丝和罗素而已。说到这里,我有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就在这时,坏日用肘部推开门进来。 他手中提着一袋子包括药瓶和针管在内的全套装备,右手提着两人份的晚饭。 而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教父手中指尖冒出了五团火焰喃喃自语,而罗素正一脸兴奋地从桌子上翻着零食。 “……嗯?嗯??” 坏日愣在了门口。 他一瞬之间,感觉自己似乎产生了幻觉。 第四十三章 两个容器 坏日沉默的看着那愉快的打开一袋薯片,背对着他开始吃东西、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罗素。 以及看到他进门之后,就将指尖燃烧着的熔炉之火收了起来、平淡的望过来的理发师。 “……你终于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精神分裂到了能够影响现实的程度?” 他迟疑了一瞬之后,对着理发师如此吐槽道:“这种失控的方式我倒是闻所未闻……” 理发师听到他的话之后,露出温和阳光的微笑:“听起来我就像是什么可怕的大魔神一样……说起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是神之容器演得不够像吗?那你只在第二层哦。” “啊,那倒不是。是朽日跟我说的……他说那个是神之容器。” 坏日下意识的回应道。 但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吃了两口薯片就把它丢下,转而去冰箱里找可乐的罗素:“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的恶魔能够离体?” “一般来说是做不到的吗?” “当然,恶魔是资讯生物。必须要有能够接受并理解这种资讯的生物作为载体才有可能存在……换句话来说,恶魔不可能降临在知性生物之外的任何存在上。 “也就是说,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恶魔切割一部分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部分?” 理发师好奇的问道:“不应该是全部吗?” “不,你体内还有着属于‘神之容器’的痕迹。” 坏日非常肯定的答道:“但你那个分身,是完全由神之容器构成的……这理论上是不可能的。说到底,恶魔只是个DLC而已,没有游戏本体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独立运行的。” “意外的比喻,你这种人居然也会玩游戏的吗?” “意外的轻视——玩游戏是很难学的高超技术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只会砍别人的头?亦或是你觉得我们巴别塔的人都是一群不懂娱乐的疯子?” 坏日很是有些不服,他扫视一眼、大马金刀的坐到了房间角落的沙发上:“我当年十几岁的时候,玩游戏还很厉害呢。当时还流行一种格斗游戏,我还拿过世界比赛的预选赛资格呢。可惜没法去参加,所以只能弃权了…… “话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说着话,非常好奇的打量着罗素。 那是与正常的罗素没有任何差别的罗素……从脚步的声音到身上的气味,甚至于心跳的节奏都一般无二。 ——当然,其实在朽日告诉他真正的罗素是谁之前,他就大概猜了出来谁才是真的。因为“罗素”的行为模式和正常的罗素明显不同,有着猫一样的好奇、以及一种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新鲜感;但教父却过于像教父了。 “很简单,这是不存之器的应用。不存之器可以虚构出不存在的手术刀、不存在的盾牌甚至于不存在的手臂……既然人类的手都可以算是‘器’,那么神之容器又为什么不能算?” “哈?” 坏日听的一愣一愣的:“你认真的吗?用灵能构筑出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这种事真的是你区区六级或者七级的灵能就能做到的吗?” “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行。” 坏日有些忧虑的回头看了过来:“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失控了?如果是恶魔出手的话,九级或者十级左右的灵能做到这种事我倒是觉得不奇怪。” “你别小看罗素啊,朽日家的孩子……嗝——” 听到这话,反倒是一旁的神之容器有些不乐意了。 他咚咚咚的灌下去半瓶冰可乐,然后打了一个超长的嗝。 随后他神清气爽的哈了一口气,神情看上去与平时放松的罗素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坏日却一瞬间就认出来了他并非是真正的罗素。 ——因为那是一种怪物的眼神。 一种独属于恶魔的随意与宽容……只要是自己想要做,就可以摧毁掉任何的事物的那种随性而为的气质。 人类对于同族是有着本能的怜悯的,因此会对人类的死而感到悲伤,那是一种关于死亡的共感; 而人类对于哺乳类的动物,尤其是更可爱、更符合人类审美的动物的死,也会有一些稍弱的悲伤; 但如果是丑的动物、更低级的动物甚至于植物的死,就甚至完全不会感到悲伤。 对于无机物的死——比如说雪山的崩塌、海的枯死,甚至都理解不了他们的“死”。只会认为它们依然还存续着,只是换了一种表现形式。 对于恶魔来说,人类是比无机物更遥远的存在。就像是两个机器人开始交流的时候,其实交流的是内在的程序、而不是外在的壳。在恶魔的认知中他们就是那样的程序,而人类就是那样的物质外壳。 资讯不会对物质产生任何关于存亡的共感。这也是恶魔“残忍无情”的原因。 坏日和“朽日”相处如此之久,自然早就从朽日那边得知了这样的秘密。 但他之前分明从“罗素”身上看到了和正常的罗素一模一样的感情…… “那是因为我不装了啊,人类。” 神之容器露出爽快的笑容。 以罗素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会格外的可爱:“这才说明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不是吗?” “……你的扮演模式和罗素还真不一样。” “那确实,不管我扮演什么、我都始终是我。我不可能成为除我之外的他者……因为我只是‘器’、而不是‘镜’。器不管盛放什么,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属性。” “罗素”耸了耸肩,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但你是不是太小看罗素了?他可是改写了自己的潜意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可比我强得多,只是被理性之锁链束缚着而已。和你与朽日之间的关系不同……他是权重比我更高的那一方。” “我可没听过这样的话,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突然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真正的罗素忍不住说道:“你不是我的恶魔吗?” “确实是。但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神之容器-1这样的衍生体吧?” 神之容器毫不遮掩。 他回过头来,对着教父笑眯眯的说道:“既然朽日都说出来了,你体内依然还有另一个神之容器。你早晚也能回忆起来的…… “所谓的‘神之容器’,是有两种方式的啊。容纳神的容器,以及神所创造的用于容纳它物的器具。 “我不是前者,我是后者。 “你当时根本没有接触到真正的恶魔,但你认为自己应该有这样的一位恶魔、所以我就被你创造了出来。在你认为我应该存在的时候,我就会在你的认知中以幻象的姿态存在……可你见过坏日和身边的什么人窃窃私语吗? “换言之,我从最开始就只是你想象中的恶魔而已。所以我才能如此轻易的被不存之器具现出来。” 神之容器耸了耸肩,对着自己的造主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容:“换言之…… “你说不定早就疯了哦,我的造物主啊。 “一个小小的常识……正常的人类,是不可能那样轻易的改写自己的人格的。你肯定早就知道,因为我就知道这件事。你只是刻意装作不知道吧……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既然你能轻而易举的做得到那种事的话,你又如何确定之前自己的人格就没有被自己改写过?” 第四十四章 坏日所予的祝福 罗素沉默了。 随着神之容器的言语,之前自己在花触那边已经想起、却被他再度刻意忘却的记忆,顿时如涨潮般涌起。 被“另一个自己”当面把隐藏着的真相直接说了出来……罗素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没有预料到,自己把神之容器做出来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伤害自己…… ——它虽然不会咬自己,但它会说实话来伤害自己。 神之容器的言语,击溃了罗素心中那虚伪的纸之防壁…… 那是罗素早就想到,却刻意忽略、假装不存在的部分。是他刻意不坦诚的去面对着的那部分自己。 罗素虽然有着一些特殊之处,一些稍微超出凡人的才能。 但在自己少年时代时,那些东西所带来的特异性也就仅仅只是“有些特殊”而已。 通过接触、对话、向对方学习、认真查资料、私下练习等手段,逐渐复制他人的特殊性、成为对方的上位,并进而一步步取代对方的交际关系和人际资源……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这的确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程度。 那是一种特殊而卑微、不怎么讨人喜欢还会被人忌惮的……宛如檀香树一般的生存方式。 真正开始变得离谱的时候,大概就是在自己接触了那位怎么看都像是奈亚人间体、只是看一眼就会让罗素感受到极大恐惧的可疑老板之后。 ……但是,寄生的本能是无法遏止的。 虽然心中恐惧又忌惮,但那种魔性还是让他控制不住的去接触了对方。 从那之后。 不知何时,“寄生”的天赋变成了“变貌”。 自己只需要几句话就能了解对方,不需要暗中调查也能理解对方的思维倾向……甚至能够把握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思维方式、不需要特地去学习也能很快掌握对方独有的优点。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或许就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 畏惧于自己变得特殊、不再是凡人的那种对“孤独”的恐惧,催生了“神之容器”的灵能。 将他复制得到的“神的种子”,囚禁并封印在了名为“罗素”的容器之中。 所以神之容器才会说,自己正是“另一个自己”。 “……原来我没能得到恶魔的认可,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罗素叹了口气。 因为他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完整的自己。 ——但他也不想成为那样的自己。 早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觉醒了名为“神之容器”的灵能。 既然如此,基于“完整的罗素”而诞生的恶魔、自然不可能服从于这种状态的他。 只是因为那个世界的压制亦或是他自欺欺人式的自我封印,或是那个狗老板动的手脚,让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灵能强度也肯定不止两级的蓝移……所以他才能成为映出任何人的“魔镜”。 这就是我被送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一旦打破了这种不知何时建立起的认知滤镜,罗素就立刻意识到,那家公司里似乎就没有几个正常人。或者说,他们每个人都挂在嘴边的“普通人”,始终都是以“公司员工”的平均能力计算的。 就比如说那位总是坚定不移的拉着自己,不让自己离开这家公司的舍友与学长……他就始终认为自己只拥有凡人的智慧。 ——草,他是狗吧。 以安南那聪明到离谱的脑子,肯定已经想清楚了一切。 他拉着自己、死活不让自己走……不会是打着万一开始现实跑团,身边能找出来个信得过的“朋友”吧。 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最后穿越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是我……” 明明我的才能是最差的。正因为靠着自己的力量做不到,所以才会过着依附他人的生活、才会模仿他人。 模仿,是独属于弱者的才能。 如果真要拯救世界什么的……任谁来都比我强吧。 罗素微微叹了口气,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孤独。 “看来你全都想起来了。” 神之容器看着罗素脸上浮现出的孤独,他的面色也变得温和:“正视自己的那份孤独吧,它正是你力量的源泉。” 那种温柔,甚至可以是说哀怜。 罗素甚至在自己的脑中产生了“前面可是地狱啊”的幻听。 有着教父容貌的罗素,看向外貌为罗素的神之容器,静静的问道:“你就非要让我变成这样吗,我的助手?” “——我的定位居然是助手吗?” 神之容器的脸上显露出欣喜的神色:“那可还真是谢谢了,我的神。我还以为我就是个揭露真相的工具人,说完真话就要变成美人鱼一样的泡影了呢。” “……你好能说。” “托您的福嘞。” “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牙尖爪利。” “我,牙尖爪利!” 神之容器笑嘻嘻的回应道:“至于‘非要’……我作为另一个你,总不能帮着你自欺欺人吧?我可是在你最渴求力量的时候醒来的,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哦? “愉快的新手教程阶段结束了,我的造主。您应该也能意识到吧,开服的第一个大活动就要来了,无趣的新手Farm期总该要结束了……早醒一些会比较好吧?” “那确实。” “那还不谢谢我?” “那可真是谢谢我自己了。” “……我在这里是不是碍了你们什么事?” 坏日一脸不爽的看着罗素和他的恶魔一人一句的说着只有他们知道意义的谜语:“要不这晚饭你们俩吃,我先走了?” “不必,他不用吃饭。” 罗素冷漠的说道:“你要走的话,我吃两盒就好了。” 神之容器震声:“我能吃!我想吃!” 罗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你不能。你该动身了……快去找米老头,把天送祸来处理一下。正好你去也比较安全……” 罗素口中的“米老头”就是阿米鲁斯。 虽然坏日多半听不懂,但他相信神之容器肯定能听懂的。 罗素顿了顿,补充道:“记得装的像一点。那老爷子是正经的千年老狐狸,别自作主张……多想想如果是之前的我,会怎么做。 “想吃什么东西的话,等解决了这些麻烦事之后我再请你……嗯,用侦探的身份请你吧。” “好吧,好吧……你压榨起自己来,还真是有一种行将猝死的风范……” 神之容器以“罗素”的样貌一脸不爽的走向了房门,拉开门之后离开了自己的卧室。 罗素闭目仔细感受着自己的精神。 随着神之容器通过鹿首像的力量、猛然抵达离自己本体极远的地方时,维持“不存之器”的精力消耗骤然翻了好几倍……就像是周末慢悠悠的写作业,突然变成了期末考试。 如果说原本甚至可以二十四小时的维持也没有任何压力,那么以他现在的红移强度,如果要保证自身战斗力的话就只能维持三四个小时。假如任意一边发生了激烈战斗的话,可能时间还会进一步缩短……但如果能够完全挂机、全神贯注的维持不存之器,回收之后直接睡觉的话,大概还能维持六个小时。 还行,可以接受。 罗素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变成了爱丽丝的模样。 她笑眯眯的看向坏日,伸出手来:“把针和药瓶装好了给我递过来,小景~”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一点都不像了……” 坏日吐槽道。 之前他从罗素变成的“爱丽丝”那边听到“小景”的时候,仿佛感到大脑都在颤抖——他明知那是罗素,却依然无法摆脱那种冲击力。 但如今再听这句话,却能明显意识到“这不是爱丽丝”。 要比喻的话,就像是3D动画的角色、和长得很像的coser。虽然看起来非常像,但就是有一种本质上的不同。 ……这就是神之容器刚刚说的自我封印吗? 坏日心中喃喃着。 他并没有真的把自己听到的东西一笑而过。 虽然完全听不懂,但他在心中记住了神之容器说的每一句话。 并非是因为警惕、多疑、谨慎…… ——而是因为愧疚与爱,而产生的下意识的关心。 夺走了罗素的父母之爱的愧疚,以及作为罗素长辈的亲情之爱。 “孤独……吗。” 坏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床上发烧昏迷的翠雀,一时有些惊异。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能够与任何人都成为朋友的罗素……居然会恐惧孤独吗? 还是说,正是因为恐惧着孤独,才以灵能扭曲了自己的本质来与他人成为朋友? 那么,真正的罗素又是什么样的呢? 翠雀能否接受真实的他呢? “爱”与“孤独”……吗。 还真是互补呢。怪不得能互相吸引…… 坏日只能沉默的祝福着,两人能够从彼此之间得到救赎—— 以两人长辈的名义,世上最凶恶的罪犯第一次诚恳的为他人而祝福着。 第四十五章 这把柄你不要都不行 神之容器甚至没有回到执行部大楼。 如果要完美的扮演“罗素”——或者说扮演“群青”的话,他现在应该先回到天恩园区、交出来已经当场击毙天送祸来的报告。之后再找个什么方法,从天恩园区跑到透特灵能那边去。 这样神之容器的确能留下了翔实可考的行动轨迹。 但反过来说,这也同样意味着“罗素在天送祸来死后前往透特灵能”的这件事,会被人察觉到并产生怀疑。 既然同样都是被人怀疑,那么被透特灵能怀疑总比被天恩集团怀疑要好的多—— 并非是因为透特灵能的权力在幸福岛不够强……哪怕是分公司,那也毫无疑问是凌驾于个体之上的庞然大物。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透特灵能对罗素的期待与要求、是要比天恩集团要低很多的。 罗素的名字白白挂靠在透特灵能下面,工资却不用他们给,透特灵能除了最开始治疗过了罗素之外,从来就没给过罗素什么资源。同样的,阿米鲁斯董事也从来没有给罗素派发过任何强制性的任务。 透特灵能就只是单纯的吃着罗素名望带来的好处,然后挂在那里放养。 而在另外一边,罗素不仅是每天都得上班、还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处理疑似恶魔。同时还得替执行部接受所有采访,辅助管理执行部那四千名员工……这其实就是他的实权。 他在神智重工那边挂名的只是没有任何权力的虚职。 但罗素的话,在天恩集团是可以控制大半个执行部的。基本上没有哪个执行部的员工被罗素派发任务的时候,会去询问有没有翠雀部长的公章、或者董事会发下来的文件……翠雀不喜欢和这些拍自己马屁的人接触,因此所有的任务与命令都通过劣者和罗素派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翠雀是皇帝的话、那么罗素就是控制了实权的大宦官…… 他若有什么私欲,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名义随意调用这四千人。 这四千人里面,排除一千多名的文职人员、还有接近三千名善战的打手,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可控的合法灵能者、并且能使用芯片临时增幅与抽换灵能。 罗素甚至与网络安全部、研发部的关系都搞的很好,并且与天使和教会的关系也非常友善。 再加上霞大小姐不想在天恩集团任职……一些知道罗素与他的橘猫董事舅舅的关系的员工,都认为罗素之后会从特别执行部调职到公关部。 这样的话,就意味着罗素同时与四个部门的关系都处理的很好。而在天恩集团的八大部门中,这四个部门恰好是相对更重要的那四个…… 也就是说,罗素在天恩集团是可以被视为“未来的董事”的。 ——正因如此,天恩集团绝不可能容许罗素任何形式的背叛。 有才能与地位之人的背叛,后果远比普通员工的叛逃要严重得多……“尘隙”那种研发人员的叛逃,都会引发天恩集团派出杀手。而罗素显然比尘隙和猴面鹰要重要的多。 当然,也不能排除两位巨头互相通气的可能。 但在罗素这件事上是不可能的。 正因罗素的重要性与特殊性,他们不会相信利益相关的对方直接或间接给出的任何负面情报——这都有可能是对方争取罗素的阴谋。 虽然七巨头在作为“统治者”的立场上是一致的,但他们之间的利益冲突与明争暗斗、可比任何企业商战的规模都要更高。 ——因此,神之容器装都不装一下,他直接出现在了透特灵能下属的某家研究公司里面。 那是几个月前,阿米鲁斯带着罗素来处理伤口时的那家小公司。 这公司的外墙毫无疑问有着摄像头。 外侧的摄像头没有拍到罗素接近公司,但公司内部的摄像头却看到罗素从门口进来。这意味着透特灵能轻而易举就会得知罗素有着空间穿越的能力。 而总公司都是聪明人。 他们自然也能明白,罗素不可能笨到不知道这种简单的漏洞。 也就是说,这是罗素故意的。这是“授人以柄”的阳谋。 罗素堂堂正正的将自己一个细细研究似乎很严重、但又没法因此而直接确定任何事的大把柄,直接交予透特灵能。 这意味着罗素向透特灵能保证自己的“可信性”,同时说明了这件事与天恩集团无关。 这是罗素对透特灵能的一种相当激进的示好。就是在给透特灵能摊牌,“我依然是你们的英雄、有事的话可以交给我,不用多说什么”这样的态度。 ——这才是罗素自信能够与阿米鲁斯董事谈下来“利用透特灵能的技术帮自己处理掉天送祸来”这件事的底牌。 这看起来像是在钢丝上跳踢踏舞一样。 但罗素相信自己绝不会玩脱。 果不其然。 在罗素进入那家医学研究所之后,他就像自己是从正门走过来的一样、非常自然的与看到的所有人打招呼。他已经算是一位大明星了,在名义上更是属于透特灵能的英雄,因此无论是员工还是底层领导,都对罗素非常客气和热情。 他甚至看到了之前给自己治疗的、顶着一对牛角的那位男医生。 他说自己的女儿非常喜欢罗素……她最近正准备考试,希望罗素能给她加加油。 罗素停下来,和对方开心的闲聊着。 罗素还给对方签了个名,并且与牛头大叔合了一张照、还给他女儿录了一个考试加油的短视频。 算上他之前的闲逛,加起来也就是十几分钟。 而在这时,这家研究所的所长就急匆匆的下了楼。 “阿米鲁斯董事要见您……” 这位头上长着鲨鳍、有着在幸福岛相当稀有的水生灵亲的中年男人,抹着汗恭敬的对罗素说道:“他老人家就在顶层……您直接上去就好。这边的直达电梯里面不会有任何人,也没有监控。” 听到这话,神之容器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他的笑容与罗素一样温和,开口问道:“这是阿米鲁斯董事吩咐的吗?” “……是,他特地让我说的。” “真巧啊,阿米鲁斯董事还真在这里……” “他老人家每隔两天就会来一趟的。” 所长陪着笑,带着“罗素”一边前往直达电梯、一边轻声说道:“他老人家还说了。如果您以后要找他的话,可以直接去他办公室,不用从一楼上来……人多眼杂。 “他说了,您有他联系方式的。” 显然,在罗素进入这家研究所之后,管理监控的人员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意识到了罗素的异常。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说着没有人会相信的客套话:“我其实也就是来逛逛而已……以及有些关于灵能领域的学术上的疑问,想要当面询问一下阿米鲁斯董事。 “或者,您也可以为我解答……?”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 不管下次如何,我这次可是当着你们面传送过来的,别想当不知道。 这个把柄可是我塞给你们的,想不用都不行。 听到神之容器这话,所长额头上的汗明显的更多了。 他苦笑着连连说道:“您到时直接问阿米鲁斯董事就好了……不用跟我们说,我等才疏学浅、恐怕是无法给出什么答案……” “……你还挺聪明的啊,所长先生。” 神之容器瞥了一眼所长,嘴角微微上扬:“算了,大家都是打工人。我不难为你。” ——和罗素相比,神之容器的侵略性明显强了不止一些。 第四十六章 我没有灵亲 等神之容器从十二楼的电梯出来之时,所长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出来、而是顺着电梯再度下了楼。 这个顶楼并没有楼梯,只有两个电梯门。分别连接着第十一层和一层的电梯。 除此之外,它甚至没有天台。 十二楼的装潢与下面非常接近,都是银灰色的高科技风格。 出了电梯之后,神之容器就抵达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六边形大厅,其中有着六根黑色的金属立柱,排列成了一个相似的六边形。 左右两侧各有两条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走廊,算上电梯间共有六个方向。 正前方面对着神之容器的门,是罗素已经相当熟悉的三齿旋转门——它和鹿首像以及托基法特那边的门都是同款的。 它并没有关上,而是大大敞开着。 神之容器远远就可以看到,阿米鲁斯正背着手看着神之容器左手边的什么东西。 这位老人身上穿着深紫色的修身西装、脚下是象征着董事身份的那种特殊的尖头皮鞋。纯白色的卷发已是有些稀疏、被向后梳理着。以老人的标准来说已能称得上是笔直的脊背,让老阿米鲁斯看起来像是一位不怒自威的老绅士。 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看向门口。 阿米鲁斯戴着单片金丝眼镜,深邃的瞳孔会让人联想到墨绿玉。 “好久不见,罗素。” 老精灵看到罗素之后,微微笑道:“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你为群青?” “您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神之容器嘴角微微上扬。 他摊开手来,爽快并毫不客气的答道:“您算是我长辈了,叫我一声本名也无所谓。但在外人面前时,我还是希望您能不要暴露我的个人信息……” “那就在人前叫你群青,在我们独处时叫你罗素吧。” 阿米鲁斯温和的笑了笑。 而在这时,神之容器才终于走了进来、看到了阿米鲁斯在看着的东西。 ——那是漂浮在溶液之中的半颗人类头颅。 从骨骼能看出,那大概是与罗素一样的猫科灵亲。 他头皮的部分被完全切除,几片像是电极一样的东西紧紧贴在骨头上。双眼也被整齐的摘除,两条末端像是鹅卵石一般光滑、又会让人联想到棒棒糖一样的设备在他的眼眶中……就像是义眼装反了一样。 他的喉咙被整齐的切断、又连了数根管子。应当是供给营养与水分的人工内脏管道。 这容器下面和左右两侧,共有四个屏幕。下方两个,左右两侧各一个……还有两个输入模块。 上面都是一些完全不在罗素知识范围内的奇怪数据、密密麻麻不断更新的数据、以及像是AI绘画一样不断扭曲的抽象图。 ……若是罗素亲自来看的话,或许会为此而感到毛骨悚然吧。 但神之容器却只是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道:“老爷子,这是什么?” “你指的是这个装置、这个人?亦或是整体来说?” 阿米鲁斯一边注视着那些不断变化的数据,一边和蔼的问道。 神之容器随口道:“全部——我都很好奇。” “这个装置啊……你听过缸中之脑吗?” “……您这是完全体?” “没有那么简单的。” 阿米鲁斯摇了摇头:“他仅仅只是在做梦而已,朦胧而模糊。真要构筑出让人分辨不出真假的虚拟世界,就目前技术来说还是做不到。 “说起来,这人和你还算是同事呢。” “……嗯?他是谁?” “你们卡玛尔瑟董事的保镖。半个月前,他和卡玛尔瑟董事一起遭遇袭击……他被火力直接扫成了筛子。但好在脑子没受伤,这也算是一种万幸。” 老精灵温和的笑着,抚摸着这盛放着电脑的容器:“虽然这年头,灵能者也不算多么值钱。他也不是你们这种自然觉醒的灵能者,而是被催化出来的灵能者……但即使如此,在被芯片压制了两级强度之后还能将灵能开发到四级红移巅峰,说明他的蓝移已经超越了凡人的极限,抵达了七级。 “如果他不是作为保镖,而是无码者的话。可能现在已经跨越了黄道十二宫之墙,成为一名强者了。 “能够把这大脑保存下来,着实是幸运。他当时可是被至少六七道火力扫射,大脑万一中了哪怕一枪,就要彻底废掉了。只是可惜,当时在场的其他保镖没能第一时间保护好他的大脑,他还是脑死亡了。 “不然的话,他也轮不到我来亲自操作。” “……灵能武装原来是用灵能者制作的吗?” 神之容器看着它、一时之间有些沉迷,忍不住轻声感叹道:“怪不得,所有灵能者都能与任何灵能武装同步。” “不太严谨,其实灵能武装还是有同步率的哦。” 阿米鲁斯眯着眼睛,和蔼的像是一位邻家老爷爷。 他回过头来,笑呵呵的说道:“就比如说‘圣人斩首’。它来自于曾试图刺杀我的一位刺客,杀死她的人就是你妈妈。所以我把她做成圣人斩首之后,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你妈妈。 “她的恶魔叫做‘斩断一切的决心’。我尽力保持了它的稀有特性,给予了它凭依吸食‘决心’能不断变长、再生、变得更锋利和坚固的能力,这是我制作的第一把灵能武装,也是我的得意之作。 “它在你手里时,明显比在你妈妈手里同步率要高的多……” 阿米鲁斯看了一眼罗素怀里,有些惋惜:“你没把它带来吗?” “您要用吗?” “你和爱丽丝不太一样,有着手臂义体。那么我想,把它直接做到你义手里面应该会更好用一些……下次你可以把它带来。我给你免费升级一下。” “我也想过,要把它们融合在一起,可它必须要紧密接触我的皮肤才行……普通的接触不行,还必须全力握紧。” “哦,你误会了。那是我给爱丽丝设定的安全锁,不然它容易伤到使用者自己的。它还有着作为匕首的刃部也是一样,因为武器这种东西、带一把就够了。我给它加上了刃面,是为了平时也能用。你的话……我可以把柄部和刃部都去掉,这样义手重量也不会增加太多。” 阿米鲁斯认真的说着。 神之容器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您是赛博教会最虔诚的枢机主教,还以为您是一位非常极端的大善人。没想到……” “我怎么就不是大善人啦,送你东西还免费包售后呢。这还不算好人吗?” 老人丝毫不生气,只是乐呵呵的回应道:“还是说,你觉得这制作流程有些残酷了?但我可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人哦? “我其实觉得你反应会更激烈一些的,或者以为你是听说我在用灵能者制作灵能武装,才直接杀了过来。都做好劝说你的言语准备了,也没想到你会接受的这么快。我当时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确和我是一类人。” “一类人?” “物尽其用……” 老人露出发自内心的愉快轻松的笑容,邀请神之容器坐下,甚至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不主动杀戮,也不去夺取。但对于他人‘浪费’掉的东西、对敌人持有的财富,尽其所能、不择手段的回收。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有着和我相似的眼神……有着一种虚伪而仁善、温情却冷漠的心,以及和我相似的‘执着’。 “哦,对了。你是我的英雄,我却还没有对你专门自我介绍过吧?这可真是太不应该了……嗯,这是我的错。 “凡俗的身份不必多提——老头子我是以‘执着’为命运的袭名精灵,阿米鲁斯(ARMILUS)二世。今年一千三百八十一岁,尚有一年零三个月寿终正寝……目前应该是最长寿的精灵了。” 看着罗素,老精灵的眼神温和如暖玉。 而他口中说着的话,却毫不顾忌的涉及了不应被凡人了解的禁忌:“而作为‘零年’之前的精灵,我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灵亲……对此我也感到过遗憾。” 第四十七章 好奇心害死猫 阿米鲁斯这短短的两句话,蕴藏了极大的信息量。 他毫不遮掩的说出了袭名精灵的“命运”,甚至说出了自己的年龄以及“阿米鲁斯二世”的身份、以及自己的寿限; 他在言语之中,还透露出了关于“零年”的秘密。 甚至还暗示了灵亲病是何时出现的…… 老精灵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预警,甚至都没有问过“罗素”是否想要知道这件事。 虽然他脸上总是挂着一幅慈祥的表情、眼神温和如玉,言语及态度之间也充满了和善与宽容。 但神之容器可不会认为,这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大善人。 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精灵,哪怕以精灵的标准来说再善良、壳子里面的东西也已经与凡人截然不同了。 虽然精灵也是由人类转化而来的、也曾是平凡无奇的短生种……但若是精灵们的世界观也和人类一样,那么他们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们首先就必须抛弃属于人类的道德、常识、逻辑、生活方式,才可能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保持精神的活性化。 而精灵们被固化的性格与个人喜好,又会在这种逐步的改变中变得扭曲。 ——在性格、特长、执念与喜好永恒不变的情况下,将三观、常识、道德观念与生活方式扭曲为能够匹配长生种寿命的规格。随着精灵的成熟,这种基于灵魂深处的扭曲就会愈发严重。 很难想象,精灵这种明显是被极先进的技术制造出来的特殊群体,最初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但无论是罗素亦或是神之容器,都不会被这种程度的示好所迷惑。 神之容器安静的看着阿米鲁斯,脸上却挂起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讥讽。 “您跟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神之容器笑眯眯的说道:“我可不会好奇这种危险的事。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 “是吗……” 老精灵轻笑一声,缓缓呵出一口气。 他的精神矍铄、望向神之容器的目光平静而从容,没有丝毫动摇或者迟疑。 那笔直的脊背,让阿米鲁斯的充沛的精气神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老将军……而不是一位行将逝去的老人。 “你怎么会认为这些知识是危险的呢?” 阿米鲁斯和蔼而平缓的说道:“要说危险的话,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危险的。” “知识本身并不危险,但您告诉我这些知识的动机,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如同被蛇缠到了脚腕上时,也顾不上去查看这蛇是否有毒、是否是他人的宠物。正常的人类在此时,只会感到发自脊背的寒凉。” 神之容器悠然举起茶杯,嘴角微微上扬。 他毫不客气的答道:“名为可疑的毒,无需注入体内便会让人发寒。” 但就算是被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但阿米鲁斯却依然完全没有生气。 “你说话就像是念诗唱歌一样有趣呢。” 老精灵乐呵呵的说道:“也就是跟你说这些了,再多的就不能告诉你了。” “然后呢?” “然后……假如你想要知道更多秘密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阿米鲁斯坐在罗素对面。 他那眯起的翠玉色瞳孔,一眼看上去如同湖底的深渊一般:“反正你们巴别塔,就是想要这种东西……对吧。” “……巴别塔可还行。” 神之容器挑了挑眉头,脸上没有任何慌乱之情。 他反倒是翘起了腿来,若无其事的继续讽刺道:“老爷子,你是被巴别塔绑架过一次之后就有了心理阴影吗?我要是巴别塔的人当初就不会救你……你看得出来吧,我当时能打得过那个拿枪的佣兵头子,纯粹就是运气好。 “再来一次的话,我甚至未必能进门。那个见面就砰砰两枪,就不像是空艇里面有内应。” “你当时的确不是巴别塔的人。” 阿米鲁斯温和的说道:“因为那伙人也不是。只是他们之中有个人自作聪明声称他们是巴别塔的人而已。 “要说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那是因为,他们就是我雇佣来的。” 听到这话,神之容器第一次睁大了眼睛。 他其实之前和坏日讨论过这种可能,但他们认为可能性太低于是就否决了。 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当时的真相居然真的是这种情况……以及阿米鲁斯他居然毫不保留的直接告诉了自己这个秘密! 就在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些许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反驳自己巴别塔的身份、亦或是追问这伙人的来历、再或者是问清楚他这样做的动机…… 但还不等神之容器想清楚,阿米鲁斯就仍在自顾自的说着:“我让他们窃取我的记忆,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其实是一位袭名精灵。 “你现在也应该意识到了吧,那伙佣兵并不是幸福岛的佣兵。他们是我从太阳岛带来的人。 “准确的说,他们是幸福岛的那些法师,通过梦界在太阳岛那边招揽的帮手……但你想啊,罗素。就连幸福岛这边的法师结社里面,都有天恩集团打进去的奸细……那么太阳岛那边,又怎么会没有我们透特灵能渗透进去的人呢? “要说关于潜意识、大脑、灵能与法术的研究,我们才是居于领先地位的‘巨头’。 “他们在崇光岛之所以不被发现,那也是因为我在暗中庇护着他们。当然,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真正的任务……因为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东西。 “作为袭名精灵,我的记忆是他们查不出来的。试图烧录我的记忆制成芯片,只会让我自己触发‘回档’机制、抹杀掉我自己的存在。” 老精灵平淡的说着:“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顺利的死去了。 “他们的队长,就是我的人。他能携带着枪支、戴着危险义体进入空艇,自然也是因为我的担保。 “或者说……他就是以我保镖的身份,光明正大进入的空艇。” 阿米鲁斯笑眯眯的说道:“所以你就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带保镖了吧? “我不是没带哦,我一直带着呢。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怎么会出门不带保镖呢?” 神之容器完全陷入了沉默。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严肃的看着阿米鲁斯、一言不发。 “至于这中间露出的破绽、留下的痕迹、产生的证据——那种东西怎样都好。虽然我们七巨头彼此算是敌对,但这种事我肯定也是给赛纶打过招呼的。 “你就没意识到,在那之后你们执行部没有调查过这件事吗?精灵董事遇刺……这种事真的可以放下不查吗?” “……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强烈的目的,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废物利用。” 阿米鲁斯温和的笑着:“反正我也快死了,那么不如最大化的利用一下这条命。 “虽然那些佣兵是太阳岛的人,但我可是常驻在幸福岛的董事。而这趟飞艇的终点站也在幸福岛……也就是说,我最后被烧录记忆而死的时候,会停在幸福岛的范围内。 “这样一来,幸福岛的下城区也就有了被肃清的借口。这是我分给天恩集团的利益。 “而以我的身份死去的话,教会也就有了进一步干涉公司的借口,这是我送给教会的宣称。 “顺便一提,猴面鹰也是我的人。他打入到神智重工,获取那个冒牌货的信任……这是另外一部分的计划。 “他们入侵空艇时用的是巴别塔的病毒,这是用来说服巨龙提高精灵权力的借口。 “我也可以换上更年轻的身体,不必再忍受这样衰老而性能低劣的躯体。 “所以你说,我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吗?我觉得是没有的。 “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最大的目的是什么呢。” 老精灵脸上的微笑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神之容器已经意识到——他或许是来错了。 第四十八章 大阴谋家阿米鲁斯 “在想什么呢,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看着神之容器始终保持着沉默,阿米鲁斯友好的询问道:“是我哪里说的不清楚吗?需要我详细解释一下吗?” “……不必。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来见您。” “这个啊,以前地上的时候有句话……叫做‘掩耳盗铃’。有些事不是你不知道、听不见,它就不会发生的。” 阿米鲁斯温和的说道:“从你成为我的英雄开始……或者说在那再之前,你拿着我给爱丽丝的圣人斩首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救下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无法脱身了。 “你舅舅都意识到了,爱丽丝或许加入了不能说的组织。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毕竟曾救了我一命。你有没有想过,同样是被救下,为什么我让你成为了英雄、却没有让爱丽丝成为英雄呢?” “……因为妈妈没有答应吧。” “不对,因为她当时已经加入了巴别塔。而你当时还不是巴别塔的人。” 阿米鲁斯深深看了一眼罗素:“现在就不一样了。 “你彻底成为了和她一样的人……我该恭喜你吗?” 神之容器一言不发。 因为他意识到,阿米鲁斯所知道的东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多说多错。 ……虽然他也已经没有什么错的机会了。 阿米鲁斯所知道的秘密,已经足以让罗素被他死死钳制了。 考虑到精灵是杀不死的、精灵的记忆也是无法被抹除的,恐怕这把柄也会一直被捏着…… 怪不得阿米鲁斯完全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能够随意传送……原来他对巴别塔早就有所了解。 但很快,神之容器就意识到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为什么同为精灵董事,阿米鲁斯这边掌握的情报量,与卡玛尔瑟、托瓦图斯那边完全不同? 卡玛尔瑟甚至连巴别塔的人能通过门任意传送都不知道,而阿米鲁斯甚至知道鹿首像才是真正的托基法特。 而这种违和感,也给了神之容器以信心。 他思索了一会,慎重的开口问道: “……您要我做什么?” “哎,对了。还是要尊重一下老头子我。这样老头子就会帮你。” 阿米鲁斯笑呵呵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位身上的气质会让罗素联想到邓布利多或者X教授的精灵老头,终于完全得到了神之容器的重视与尊重。 无需通过武力的威胁、权力的震慑,仅仅通过言语就能使人尊重与服从…… “小罗素啊,”阿米鲁斯轻描淡写的说道,“你也不想让你从属于巴别塔的身份暴露吧。” “……您需要我当您的转生用躯体吗?” “你要愿意的话,我倒也不反对。” 老精灵只是笑着,对此不置可否。 而神之容器也品出来了他这话里面更深的意思:“那您想让我做什么?” 阿米鲁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父亲曾经在我这里待过。” 神之容器挑了挑眉头。 他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巴别塔所派出的、打入到赛博教会的“主教”,从最开始就是一位属于教会的双面间谍。 所以阿米鲁斯知道这些秘密也就不奇怪了…… “您想要让我……成为您的眼睛?” “我想让你接替你父亲的位置。” 阿米鲁斯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他背叛了我,我很伤心。我自认对他还是不薄的。 “当然,我知道他也同样背叛了你们。背叛了巴别塔,背叛了你的妈妈,背叛了他的弟子南流景。也背叛了……你。 “他舍弃了自己能舍弃的一切,去了唯一能让他感到宁静的地方。” “他去了哪里?”神之容器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 那是属于“罗素”的急迫感。他模仿的很好。 “精灵董事、教会、巴别塔……他背叛了所有人。还能投靠谁?” “龙。” 阿米鲁斯答道:“他知道了一些不该他知道的东西。所以他决定舍弃一切自己拥有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的投靠巨龙。 “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些秘密的原因。这是一种劝诫,也是一种警告。 “上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就是你的父亲。他已经疯了。” “……你也知道,所谓历史的真相吗?” “我当然知道。” 阿米鲁斯平淡的说道:“我真心实意的劝你,不要去了解那些东西。” “您刚刚才说过,没有什么知识是危险的。” “的确如此。和你们所想的不同,历史的最深处并不存在什么不可抵抗的伟力、什么扭曲神智的污染。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绝望而虚无的真相……从这点来说,巨龙也的确是为了你们好。 “——而这也是我们对抗巨龙的动机。同时也是我们无力对抗的巨龙的原因。” 老精灵毫不避讳的,直接说出了精灵的立场是在“对抗巨龙”。 神之容器嘴角微微抽了抽,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我还以为精灵的本能是祭拜巨龙。” 阿米鲁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深深看了一眼罗素:“你的母亲当年在幸福岛上救了我,我送给了她圣人斩首作为谢礼; “她将圣人斩首送给了南流景,作为了他的出师礼; “你的父亲在幸福岛上投靠我,最后又背叛了我; “而如今你又怀着杀死他的愿望,握着圣人斩首前往了幸福岛—— “正如我当年看到你所说的一样。毫无疑问,这正是一种因果循环。” 老精灵说着,笑了笑:“下次见面的时候,把圣人斩首给我吧。我给你升级一下你的义手。这就作为定金了。 “我让你盯着巴别塔,也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你做的……很简单的事。 “如果你真的查到了历史的真相……先别急,想一想。 “仔细的想一想。想清楚一切选择的后果,再决定要不要把它们交给巴别塔。 “比起你的父亲,我更相信你。他是一个过于理想的文艺青年,因此容易陷入哲学的迷思之中、走到牛角尖里。但你是一个更‘实用主义’的人。你和我是同类人。我认为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把‘阿米鲁斯’这个名字送给你。 “是真正的送给你。你明白我什么意思的。” 老精灵慢悠悠的说道:“我和他们不太一样。我活了一千多年,经历了一切。早就已经活够了。” 神之容器盯着他,反问道:“这是对赌协议吗? “如果我愿意摧毁真正的历史,你就把自己的名字交给我。” “你摧毁不摧毁,我都可以把名字给你。但如果你当上了阿米鲁斯,你的立场就变了。就没法再去寻找历史了——因为你会直接得知一切真相。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在我死去之前就能查明白一切。 “这可不是我谜语人。我是发自内心的跟你说,你们还是不知道历史会比较幸福。” 阿米鲁斯笑道:“你可以把它当做是游戏的分支结局。摧毁历史、埋葬历史、或者公开历史。但和游戏不同的是,你可没法在这里存档,看完每一个结局……你最好还是慎重一些。想清楚,你只有一次选择机会。 “我从来都不喜欢逼迫他人去做什么事。能用暴力逼迫的人,同样也会被别人用暴力逼回来。我喜欢和人讲道理。 “利害、是非、因果。摊开了,揉碎了,讲明了。等道理讲到最后,人们就愿意去做了。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是那种片面的实话,而是真正的实话。 “有人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阴谋家、蛊惑人心的魔鬼。也有人说我是个智者或者圣贤,是引导英雄们的先导…… “但我认为,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让我得到好处的同时,也让大家都能拿到好处而已。如此一来,就莫名其妙有很多人都在帮我了呢。 “可我一直认为,老头子我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是心里时刻有着大家。仅此而已。” 老人温和的笑着。 他的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开口,询问罗素来到这里的原因:“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抓住了天送。他已经觉醒恶魔了……而且体内的恶魔太过危险。我希望您能把它做成灵能武装,至少让恶魔不要再度重生。” 神之容器沉默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再拉扯、老老实实全部说了出来。 ——别说了,我点了。 他第一次在与人言语交锋的时候处于绝对的劣势。 如果是罗素在这里,绝不会如此劣势。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罗素……只是神制作的容器而已,没有那种能够瞬间模仿他人并学习的能力。 “原来你已经猜到灵能武装的本质了啊……不愧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阿米鲁斯满意的笑了笑:“可以,没问题。就用它当订金……不,算了。就当是员工福利吧。 “把它送来吧,我亲自来制作。等做好之后,我看看能不能找个义手把它装上,然后直接寄给你。 “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尝试过,把灵能武装塞到义体里面。这还是我看到你之后产生的新灵感…… “说来可惜……虽然只有一年的寿命了,灵感却变得源源不断了呢。” 第四十九章 乖巧的坏日 神之容器在离开阿米鲁斯董事后,就随便找了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将自己解放。 它在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梦幻泡影一般消散无踪。 如同念头一转,神之容器瞬息之间便回到了罗素体内。 在神之容器占据了“罗素”的马甲之后,罗素就变成了爱丽丝,正与坏日面对着面坐在饭桌前吃晚饭。 在罗素身后,以“罗素”为形象的神之容器,以不存在的虚体再度浮现出来。 “我回来了——” 神之容器搭了一下爱丽丝的肩膀,催促着:“你先看一下我的记忆。” “嗯,我看看……” “爱丽丝”在心中应道,慢慢翻阅着神之容器带回来的记忆。 神之容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歉了一声:“阿米鲁斯实在太难缠……我毕竟不是真正的你,没法完美的应对他。” “嗯,我看到了。” 爱丽丝轻快的回道:“不是你的错,别担心。是敌人太过狡猾……如果这算是敌人的话。 “而且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这同样也是一种战术欺骗。 “我当时灵能才刚刚觉醒,下意识的模仿了阿米鲁斯、但同步率并不算高。正因如此,他才会误认为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相似、而没有忌惮我的能力。” “你没有主动学习、模仿他人的能力,这次见面之后阿米鲁斯就会低估我……也根本不会意识到我的本质。 “之后和老爷子的接触,都交给你了。” 爱丽丝说着,笑眯眯的回头道:“要吃点吗?是烤鸭饭哦,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可以吗?” 神之容器有点心动。 在他这么问着的时候,他注意到坏日看向了自己这边——他已经不知不觉间再度变成了实体。 “你愿意吃我的剩饭的话也可以哦。” 爱丽丝笑眯眯的说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并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罗素”的耳朵。 而“罗素”并没有像是真正的罗素一样抖抖耳朵,回头轻轻咬一口爱丽丝。 而是完全无视了罗素的抚摸,乖乖坐在了爱丽丝原本的位置上。 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这时才意识到……今天坐在爱丽丝对面的坏日,看上去格外安静。 他也不是从来没有和罗素一起吃饭过,但神之容器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的坏日,总是会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把胳膊担在自己的膝盖上,保持着这种姿势吃饭;如果吃的东西是汉堡之类比较方便的食物,他就会将翘着左腿、将右腿踩在桌子上,将椅子向后倾斜到四十五度角,直接躺着吃。 就是那种再往后一点点,就会直接摔下去的危险角度。 但今天他却是正襟危坐,甚至没有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脸上的表情却是很轻快……甚至还有一些微不可见的愉快笑容。 “你也认识爱丽丝吗?” 神之容器对着“朽日”开口问道。 坏日瞥了他一眼,显然心情很好没说什么。 而朽日以恶魔之间的交流方式,在坏日体内应道:“当然了,她就像是我们的妈妈一样……” “倒也没必要和他说这么多。” 坏日打断道。 而神之容器则一幅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带着狡猾的笑容对着回到翠雀床边的爱丽丝大声说道:“朽日说,他们把你当妈妈诶——” 出乎预料的,坏日脸上并没有“急了”的表情,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神之容器。 而“爱丽丝”也只是回过头来,温柔的笑道:“那就让我再多两个儿子吧。” 神之容器注意到,爱丽丝说的是“两个”。 他啧了一声,感觉到有些不爽。 以罗素的模仿能力,这大概就是真正的爱丽丝会说的话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还可以告状坏日坐没坐样——那样爱丽丝一定会过来训斥他。 哪怕坏日的鞋子根本碰不到东西,因此无论是沙发或者桌面都弄不脏。 但坏日显然早有预料,唯独今天老老实实坐的好好的。 反倒是继承了罗素习惯的神之容器,他自己的坐姿也好不到哪里去。 罗素的椅子对他来说本来就有点偏高,但不如说高点才好。因为罗素平时喜欢踩在椅子腿中间的那个栏杆上。当吃高兴了的时候,就会先开始抖腿、然后全身都逐渐跟着腿有节奏的抖起来。 而罗素的坐姿习惯,直接继承于爱丽丝—— 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的爱丽丝假如坐在罗素的位置上,脚都会碰不到地。 虽然是大小姐,但她也不喜欢那种端庄的坐法……当然,她会教导罗素在外面要注重用餐礼仪、要讲礼貌。 但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两人的坐姿显然都不怎么正常。 爱丽丝在自己家里吃饭的时候,通常会抱着膝盖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就像是猫会喜欢钻入到很窄的纸箱里一样。 这也是一种灵亲症的表现。 骨骼与身体太柔软的话,人就会本能的想要折叠自己的躯体。就如同特别强壮的人,闲下来就会想要挥洒一下多到用不完的力量、对着空气打两拳或者突然做个俯卧撑一样。 爱丽丝和罗素都喜欢待在狭窄的地方……罗素上学时那种在四个被子中间团起来的解压习惯也是继承于爱丽丝。 罗素还记得,那是在爱丽丝没有被诅咒的时候、是在罗素还很小的时候。 爱丽丝曾经有一次给家里买来了新的冰箱。 当然,说是新冰箱其实也是没有人要的旧款式。而这种大型家电通常都会附赠一个箱子——并非是纸箱,毕竟浮空岛上的纸资源还是很稀有的。那是一种坚固的可回收塑料,有比较强的韧性与强度。 但即使如此,暴力运输之下也很难保持完整。但那次的箱子格外完整而干净,于是爱丽丝就高兴的在里面铺上了毛毯。然后抱着罗素一起钻到了箱子里面。 罗素那时感到了难得的安逸与温暖。 他当时还跟妈妈认真的说,只要有个纸箱、猫就可以觉得很幸福了。 爱丽丝只是苦笑着摸着他的耳朵,没有多说什么。 那时爱丽丝买不起玩游戏用的VR眼镜,更买不起各种昂贵的玩具。崇光岛也不像是幸福岛一样,有那么多的有趣电视节目可以看。 罗素虽然还没有回忆起前世记忆,但他也是格外的乖巧、特别的懂事。用爱丽丝的话来说,就像是“曾经被遗弃过一次的猫”。 但爱丽丝也在努力逗罗素开心。 她自己编故事来讲给罗素听,或者用廉价的材料制成棋牌来陪罗素玩,或者给罗素做一些能够锻炼用的器具。 她还会教罗素一些比较冷门的知识……比如抱着罗素、指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教给他这个位置对应着什么内脏,告诉他人体的每一处都有什么用、如果用不同的手段攻击不同的位置会发生什么事;还会教给他各种疾病的原理,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健康,如何科学的锻炼身体、如何在被打的时候降低伤害、如何在从高处跳下时卸力、如何才能最快的将人击毙或者击昏…… 现在回头想来,似乎爱丽丝的确早就表现过——或者说,她从未隐藏过“自己并非普通人”这件事。 只是罗素刻意将其忽略了而已。 虽然崇光岛的日子过的很苦,但他希望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尽管还没有恢复记忆,但爱丽丝的爱却滋润了他内心的枯田。 第五十章 爱的温暖 崇光岛的物价比幸福岛高出许多。因为崇光岛并不像是幸福岛一样,工作率普及的那么高。 这意味着从最开始,崇光岛就全都是不同程度、不同级别的精英人士,几乎完全没有底层平民。所有可重复的、没有创造性的简单工作全部由人工智能取代,这也意味着普通人很难很难找到工作、自然也就活不下去。能逃往其他空岛、被其他空岛接纳的都算是幸运儿。 而同样的,随着市场上的活人变少、也就同样意味着物价的上升。商家需要从那更少数人手中挣到更多的钱,而有钱人又不在乎那么点价格的差距。 光是买衣服都很困难——虽然本土也会产出布料,但服装设计是有专利和版权的。最好最时髦的衣服,永远都是从幸福岛进口的……那种衣服在幸福岛可能只会卖二十多信用点,大概相当于两顿炸鸡。 但到了崇光岛,它可以卖到一百八十以上的信用点。 而崇光岛一顿炸鸡,可能会卖到三四十信用点。 所以爱丽丝会拆开便宜的衣服,给罗素做成新衣服来省钱。 她在崇光岛的主要工作,是黑市医生。 专门前往黑区,给人治疗那种不能在医院里被发现的伤势,比如说一些说不清由来的利器伤、骨折或者枪伤……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副业、就是帮人摘除芯片。 虽然两个空岛的信用点价值不同、工作收入也完全不同……但就算如此,在崇光岛想要好好活着的难度,也依然比幸福岛要高得多。 就算罗素在幸福岛只是当个卡车司机,每天也可以喝可乐喝到饱。 但在崇光岛时,罗素最常吃的食物是豆腐,其次是廉价合成肉——哪怕口味更好的仿真合成肉与廉价合成肉的成本与生产工序几乎是一样的,然而崇光岛就是会特地生产出来一种特别便宜的、口味非常不好的,只要一个信用点就能买到一罐的廉价合成肉,专门卖给穷人。 这种肉就像是一种淀粉含量特别高、因此变得松散的午餐肉。 而这种肉罐头的“罐头”这个部分,光是卖废品都能卖出来一半多的价格、几乎可以实现永动。由此就可以看出,合成肉的技术成本到底有多低。一顿炸鸡的成本可能到不了两个信用点,但光是卖给炸鸡店的成本就有十二到十四个信用点。 生产这种“穷人罐头”的工厂不可能得到任何利润,甚至可以说是生产多少就赔多少……但他们却依然如此做着,因为崇光株式会社会给他们补贴。 因为在崇光岛的冰冷认知,这是一种“温柔”的驱逐手段。 他们并不像是幸福岛一样,将幸福作为商品贩卖。崇光岛是绝对严格而异常冰冷的精英社会……他们是就故意让穷人能活下来,却过不好的。 这样从里面只会诞生出三种人——被扭曲的疯子与犯罪者、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的社畜、以及没有任何用的无能者。 第一种人会被犯罪检测装置筛选出来,在犯罪之前就将其逮捕;第二种人里面会可以诞生出真正的精英、以及精英的胚胎;而第三种人就可以专门用来凸显出精英的优越感与幸福……也可以丢到其他空岛,减少没有用的“废物”。而其他空岛的精英,也可能因为待遇不够好、或者太过危险而前往崇光岛。 也正因如此,爱丽丝才会特地前往崇光岛。 因为崇光岛的居民们完全信任着他们的检测系统……崇光岛被称为是“不可能犯罪之岛”、“人工智能社会”。人们甚至睡觉的时候都不一定会关门和窗户。 正因如此,只要在崇光岛不犯罪、就完全不会被人调查,哪怕是无码者也完全不会被追杀或者追查。因为他们就是专门留下、用于警戒他人“如果精英不再是精英会变成如何”的样本。 光是罗素在实习时修好的枪就有十几把了,但他从来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一次枪击案。 这只能理解为这些犯罪在发生之前就被强行终止了。至于灵能者犯罪、恶魔失控,更是从来都没有听过。 再加上幸福岛出口贩卖的“偶像”、圣血岛提供的最好的医药技术、桃源岛提供的各种美食与玩乐设施……崇光岛的有钱人过着最安逸又安全的生活。也从来不用担心像是幸福岛一样,随时会被下城区的犯罪组织绑架。 某种意义上来说,崇光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赛博朋克世界。远比幸福岛更加残酷……那是一种残酷的“安全”。 哪怕是对于爱丽丝这种身份已经处于泄露边缘的巴别塔成员来说,她在崇光岛依然可以保持安全。 但崇光岛也并非在所有地方都是安逸而又安全的天堂…… 在爱丽丝的流动黑诊所那边接受治疗的人虽然不多,但也证明了在人工智能监视不到的“黑区”里面、依然存在着犯罪、恶意与死亡。 虽然医生在黑区里相对会受到尊敬,但也并不是绝对安全的。 正因如此,在每次爱丽丝出门之时,幼小的罗素心中都感到恐惧。那是一种失去自己唯一亲人的恐慌……一种对孤独的恐惧感。 他只能缩在爱丽丝垫好毛毯的纸箱里,才能感受到些许温暖与充实。 直到他后来考上了崇光大学,成为特招生……罗素的这个习惯也没有被改变过。 直到如今,罗素在家中也经常会缩成一团。 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得到温暖与安心,如同回到了那天夜里、被爱丽丝抱着缩在纸箱中一样。 罗素刚去翠雀家里时,也会下意识的缩起来、眯着眼吹空调。虽然罗素自己狡辩,那是他因为翠雀家里的空调要更凉一些——但神之容器知道,那是因为罗素前往陌生的地方睡觉而在潜意识里感到不安。 每当这时,翠雀就会强行贴过来,说着罗素身上很凉、强行征用罗素,把他当做枕头和靠垫。 虽然罗素总是嚷嚷着这样会很热,但他却还是会听话的把自己“摊开”一些、让自己变得更柔软。 一次又一次……久而久之,罗素就不再总是睡觉的时候缩成一团了。 神之容器也因此而感到欣慰。 缩成一团的罗素,以“爱”的温暖填充了空虚。 而再度摊开的罗素,并没有失去那种温暖……因为他的怀中又有了新的温暖。 第五十一章 同步:阿米鲁斯 在神之容器满足的吃完晚饭之后,罗素才将它再度收回、由自己变回了本体。 看到爱丽丝重新变回了罗素,坏日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整个人都像是拔掉了气门芯的球,靠在椅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瘪了下去。 尽管知道这并非是真正的爱丽丝、仅仅只是罗素变化出来的幻影,但他在爱丽丝面前还是会忍不住的屏住呼吸、保持安静。 那并非是基于恐慌或者畏惧的紧张。 而是在自己尊重的人面前,下意识的想要表现的更好、保持矜持的本能。 ——即使明知这种感情所指的对象是虚假之物,他也乐于享受这种虚假的怀念。 他是自愿被欺骗的。 就如同想要喝醉的人,哪怕只是喝上一杯啤酒也是会醉的。 罗素瞥了他一眼,眼中完全看不到爱丽丝的那种温柔、贤淑与优雅,只有欲言又止的无奈。 理所当然的,罗素轻易便察觉到了坏日状态的不对劲。 宁可去欺骗自己来相信虚假的东西,来从中获得片刻的宁静感……这说明坏日的心理压力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若是他喜欢喝酒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到了酗酒的阶段。但坏日必须保持清醒——不光是他对自己的严苛要求、他的身份以及能力也不允许他麻醉自己到失控的程度。那会带来无法想象的麻烦……正因如此,他才难以舒缓压力。 但就算是坏日,他也是人类。虽然灵能者有着强于凡人的“蓝移”,能够承担更多压力、但他们也更加纤细,更容易受到太多刺激而导致癫狂。 “你得休息一下了,坏日。” 罗素警告道:“你的心理压力有点大了。就算有朽日的保护,也不是说你就不会失控的。” 坏日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像是有些无奈,又像是有些偏头痛。 “……这是你扮演爱丽丝的遗留吗?居然还开始对我说教起来了。” “那只是因为你之前隐藏的太好了,至于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也就是你这两天才突然开始变得软弱起来,不然我早就会提醒你了。” “你以为我突然变弱了是谁的责任啊……” 坏日有气无力的吐槽道。 但罗素显然没有任何动摇,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大白狗叹了口气,只得慢慢垂下头来、承认了下来:“其实不是我隐藏的太好了……是我自己也忘记了。我自己也信了。 “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我相信我已经能够承受下来他的背叛,我觉得对他昔日的憧憬已然转化为了憎恨与敌意、往日那些温馨也已然被我打碎。 “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哪怕一点。 “我看到爱丽丝女士之时,昔日的回忆连同胃酸一并止不住的上涌。我一边感觉到想要呕吐,一边感觉到烧心的灼痛,一边想要哭,一边想要笑。我想要开玩笑,却连自己都笑不出来。我想要大哭一场,却又感觉到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往日里的活跃与开朗,不过是不安的躁动。 “我并不悲伤,也不疲惫。只感觉胃疼。有着一股郁郁之气积压在胸口,却说不出、吐不出。只能哎的一声,深深叹息。” 说着,坏日沉沉慢慢的又叹了口气:“不过跟你说出来了之后,倒是感觉好了一些…… “这是你从花触那边学到的吗?” “这对花触小姐来说才是技术,而于我则是本能。” 罗素确实的感觉到了坏日的心理压力变轻了,于是露出了笑容:“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心理治疗。只是普通的精神分析而已。” “那我可能真的需要一次专业的心理治疗了。” 坏日耸了耸肩,再度抬起头来:“我猜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从阿米鲁斯董事那边得到什么情报了。现在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呢……我猜对了吗?” 他那有些迷茫的目光再度变得锋锐而明亮——并非是他的心理疾病被治愈了,而是他强大的蓝移让他能够忽视自己的忧郁、强行变得坚强。他平日里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你猜的不错。” 罗素点了点头。 他缩在椅子上,用手肘斜靠在右侧扶手、慵懒的轻声说道:“阿米鲁斯董事知道很多东西。 “他知道巴别塔,知道鹿首像。也知道那个男人跑去了哪里。” “……这不奇怪,虽然我们巴别塔在世界范围内被通缉、但我们严格来说并非是精灵和公司的敌人,而是守护历史的巨龙之敌。根据和自家巨龙的关系亲密不同、各空岛对我们的通缉力度是明显不同的……而透特灵能就是相对来说最支持我们的‘巨头’。经常会给我们提供一些便利,让我们的成员不要被抓住。 “甚至可以说,‘主教’之所以能够进入赛博教会成为主教,也肯定绕不过阿米鲁斯董事。” 坏日平静的说道:“这也是我当时敢于把圣人斩首交给你、让你去救下他的原因。我知道这东西从哪来的,也知道你要去救的人是谁……我既然如此做了,就说明风险不会大。 “那个老家伙肯定知道很多东西,想要这么简单的死掉可不行。” “事实上,在那个男人背叛之前、他一直都是巴别塔与阿米鲁斯董事的双面间谍。所以他其实同时是背叛了我们双方……投向了巨龙的阵营。” “……安瓿的那条巨龙?” “没错。” “怪不得在空岛上找不到他。原来是跟着新主子去了陆地上……” 白毛大狗嗤笑了一声:“巨龙那种东西,可不会因为他足够忠诚就信任他。献媚也找错了对象……” 说到这里,坏日慢慢反应了过来。 他突然闭上了嘴,看向了罗素。 “他既然对你说了这么多……” “是的,他也想要把我拉成双面间谍。” 罗素毫不避讳的说道:“我想了想,认为这种事需要直接跟你——尤其是跟鹿首像说清楚。 “如若不然,任何一点的‘我不想说’都有可能在他人得知之后成为误解。继而成为队伍内部的信任逐渐崩解的引子。 “我提前跟你把这话说了。之后如果你再听到类似的‘秘密’……应该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吧?” 能得知这种理论上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又有动机去向坏日告密。 这就是打算制造内部不和。 不少主角团队都是因为这种“某个人隐藏了特殊的秘密”,被其他队友得知了只言片语、发生了误解而分崩离析的。 罗素才不会让自己的队伍出现这种情况。 ——虽然他在巴别塔内还是个新人,但他已经毫不迟疑的将巴别塔视为自己的队伍了。 毕竟他的朋友、喜欢的人,以及唯一能够信任的前辈,都在巴别塔里面。 比起他刚加入巴别塔时的空洞与迷茫,现在倒是有了几分“家”的模样。 “我明白的,你不用教的这么细……” 坏日垂下眼眸:“你不是爱丽丝,我也不是你的学生。” “多说总比少说好,少说也比不说强。”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十指交叉、置于胸前。 他的语气与笑容,开始越来越像是一位温和慈祥的老人。 随着与坏日的对话,他与神之容器记忆中的阿米鲁斯董事开始愈发趋同、逐渐同步:“我可不希望我们之间……出现什么误解呢。” 第五十二章 怎么样,儿砸 “说实话。” 坏日挑了挑眉头:“我不是很喜欢你这语气。” “啊,那也很正常。” 罗素笑呵呵的说道:“毕竟呢,他也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如同宽和而平静的海面之下隐藏着的鲨鱼……嗯,你能听懂这样的比喻吗?” 他那稚嫩如少年、清丽如少女般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会让人感觉到“慈悲”、“和蔼”的,属于老年人的笑容。 就算没有目睹罗素之前那一瞬间的失控,坏日也早就意识到了罗素的特殊才能。 因此他对罗素能够模仿阿米鲁斯董事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后仰着椅子、扬到了早就应该摔倒的角度,把自己的右脚直接踩在桌子上、而将左腿放到右腿之上。 坏日歪着头,以很不爽的表情看着罗素:“既然你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也容易让人讨厌……那还学他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罗素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说道:“我首先得知道,他遇到某件事的时候会怎么想。 “然后我才能预判到他的思路……如此一来,才不会被他作为工具。或者说,可以反过来把他如提线木偶般操控。 “将习惯于操控他人的阴谋家做成木偶,以他自己的技法将他操控……不觉得很有趣吗?” “那你慢慢练习吧,我就先走了……” 坏日懒洋洋的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发出响亮的声音:“你还得照顾翠雀吧。” “别走呀,”罗素笑眯眯的说道,“我还得用你来熟悉一下他呢。” “你拿我练手?” “这说明我信任你嘛。” 完全无视了坏日脸上的不爽,罗素脸上温和的笑容在言语之间逐渐变得自然:“所以我才会把隐藏起来的秘密都告诉你。 “比如那个男人的情报,比如说我的特殊之处……只有信任才能用来交换信任。” 如果说罗素之前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老人——那语气看起来就不像是罗素自己的风格。 那种矛盾感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老朽的灵魂钻入到了罗素躯壳之中一般。强烈的违和感让坏日想要呕吐。 ……可坏日清晰的意识到了,随着他与罗素对话,罗素属于“阿米鲁斯”独有的风格开始逐渐变少。 那不是这部分正在逐渐流失……而是罗素已经开始消化新得到的人格、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东西了。 “……真是怪物。” 坏日叹了口气:“还好你和我们是在一边的。 “不然我恐怕会恐惧到毛骨悚然。” 所谓的“人格”与“思维模式”,是根据每个人漫长的人生经历、在无数的两难抉择中逐渐成型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属于一个人过去人生的全部证明。 而只是与对方推心置腹的进行一轮谈话,就能将对方的人格窃取、保存、模仿……甚至消化。 毫无疑问。 那是吞食人生的魔物——随着灵能等级的逐渐提升,这种令人震怖的本质开始逐渐觉醒。 【罗素这孩子,比起神之容器更像是恶魔啊】 朽日在他心中感叹道。 或者说,是他的本质比恶魔还要危险。 坏日在心中补充道。 “哦对了,”罗素突然对着神之容器说道,“你要不先去找一下原型? “就在今天把事情处理完。正好我可以把坏日多留一会,如果出了事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 “这样的话,你明天就能替我去上班了……我明天还得在家里照顾翠雀呢。” “……你是不是期待这种事已经很久了?” 神之容器很是无奈。 罗素却只是笑眯眯的回应道:“确实如此。我当年上学的时候,就在想着能不能创建一个影分身替我去上课。等上完课把记忆全部传回到我脑子里。” 他说的并非是这个世界的“小时候”,而是前世。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昔日的愿望倒是在如今完成了。 “我倒是无所谓……但这是饭点吧。” 神之容器指了指电视右上角的时间:“才刚下午五点呢。虽然你们俩已经吃完了,但不得不说……正常人这个时候是不会吃饭的。 “我记得‘原型’刚失恋不久,我去蹭饭不好吧?” “他要还没走出去,你就带他出去吃呗。” 罗素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是恶魔了。他看到你,肯定以为我也已经变成恶魔了。 “你们两个恶魔出去吃个饭交流一下感情,不是正好吗?反正你随时都能回来。” “也行吧。” 神之容器耸了耸肩。 但他想了想,突然变成了爱丽丝的样子。 “‘群青’的名字太响亮了,找过去他可能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泄露了。我还是换个别的身份吧,这样也方便偷袭~ “至于‘教父’和‘侦探’,你都有自己的布局,我就不给你动了。而‘摩根’背了行刺精灵董事的锅,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也不方便在幸福岛行动……好像也就只能爱丽丝的身份能用了。” 神之容器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摸了摸罗素的头发。 她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乖、乖~好儿子~” “你要再占我便宜,我就不放你出来玩了。” “说什么放我出来玩呢,明明是让我帮你处理工作……” “那你出来不出来?” “肯定帮——还是要帮你的嘛。” 爱丽丝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说道:“哪有妈妈不帮儿子的道理呀!” 但她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散不掉的坏笑,双眼弯成好看的弧月,脸上露出一对酒窝。 比起猫咪,更像是狐狸。身上洋溢着一种无忧无虑的青春气息。 看起来不像是罗素的妈妈、倒更像是他的姐妹。 看着这一幕,坏日忍不住感叹道:“你们两个对角色的‘演绎’。还真是完全不同啊。” “因为我就是我嘛。” “爱丽丝”一脸的不以为然。 她蹦蹦跳跳跑到镜子前面,打量着自己的外表。 罗素具现出来的这个面具,躯体年龄只有二十岁出头。 ——再具体一点的话,就是刚刚怀上罗素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母亲”那个时刻的爱丽丝。 但因为灵亲为小型猫,爱丽丝的体型与年龄看起来都会比正常情况下会显得年轻一些。 她如今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留着双马尾。 一束头发搭在左肩前方,更厚的一束放在身后。 “总感觉这发型看上去好危险呢。” 爱丽丝吐槽道:“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不够有活力……明明长得这么年轻。我可不想被人说什么‘太太你真年轻啊’之类的话。” “可爱丽丝真的是位太太诶。” “啰嗦。女孩子都是喜欢被人叫年轻一些的……” “……你也能算女孩子吗?” “你在说什么呢?现在的我从精神至身体,都是女孩无疑!” 神之容器一边理直气壮的说着,身上一边浮现出一种灰色朦胧的胶状物。 注视着这一切的坏日,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不自觉的偏开了视线。 当他意识到并再度回过头来的时候,“神之容器”的外形便突然改变了: 她的头发散开,披散在自己身后,额前是松散的空气刘海。 右侧鬓角垂下一小束头发,末端编成了细小的麻花辫、而上端则系着深红色的蝴蝶结。 她身上给人以柔软感觉的常服,也变成了学生特有的服装。上半身是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深红色的蝴蝶结、束腰的粉白色百褶裙上,是红与白色相间的格子,凸显出格外纤细的腰肢。 她的猫尾并非是从裙摆底下探出、而是从高位置出来。 远远看上去,这裙摆的格子就组成了白与红交织而成的十字。 她原本还穿着白色的长丝袜。但爱丽丝想了想,还是一个响指就把它变没了。 爱丽丝在原地轻盈的蹦了一下,感受着短裙不会轻易走光、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怎么样?” 她回过头来,笑着看向罗素:“儿子帮我看看~” 闻言,罗素的表情一时有些微妙。 第五十三章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读者了,自己从糖里找刀吃吧 嫌弃的看了装嫩的神之容器一眼,罗素挥挥手打发她前去找“原型”了。 等她离开之后,罗素和坏日才对视一眼。气氛变得稍微沉重了一些。 罗素知道,神之容器变出来的这套衣服,真的是天恩大学的校服。 顺便一提,天恩大学的男生校服也是白粉红黑四色的——根据学生年级不同,穿着白色、粉色、红色与深红色四种颜色的西装、袖口则锈有黑色的十字。衬衫则始终是白色的。 据说大二是最难熬的一年…… 而女生校服则看起来像是同款——也就是裙子上的格纹密度不同。 年级越大的格纹就越密集,也就越不容易看出来“十字”。就爱丽丝目前这个裙子的稀疏程度,毫无疑问就是大一新生的校服。 她现在看上去的感觉,就从“好年轻的太太”变成了“好年轻的大学生”。 ……但这里有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那就是爱丽丝其实并没有上过大学。严格来说,她甚至都没怎么上过学。 因为爱丽丝在加入巴别塔之前,有着难以根除的杀人冲动——她的杀人冲动比罗素要强烈的多。 来自于沙漠猫灵亲的“杀过”本能,让她无法像是其他孩子一样打闹嬉戏。 比如说孩子之中,经常出现的那种打闹追逐——比如说过来戳一下、或者突然抢走什么东西,然后开始嘻嘻哈哈的跑、等人恼羞成怒追过来揍一顿。 若是招惹其他的孩子,可能也就是被揍一顿。但对于有“杀过”本能、以肉食动物为灵亲症的孩子来说……是绝对不能背对着他们逃跑的。 比如说狐狸、或者豹子,都可能会出现这种应激性的杀人冲动。 越是追逐,心跳就会愈发剧烈。当到突破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进入“捕食者”的模式——脊背弓起、身体轻盈、爪牙锋利。不再是以“揍对方一顿”为目标,而是要杀死对方。 不为了利益、不是愤怒、更不是食欲。就是单纯的要杀死对方,来满足自己灵魂深处的空虚渴望。 灵亲症从知道自己的名字、学会说话左右开始发作,最晚到青春期结束时发育完毕。属于人类的本能,与逐渐觉醒的灵亲本能交织在一起,就很容易在学校里发生冲突。 有的孩子会无法将食欲与爱意分离,有的孩子则会将恐惧视为心动。群居性动物的灵亲有可能会生成“结群”的本能,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会觉醒……而其中没有觉醒结群本能的,就会被“同类”所疏离、攻击。 而有着熊、老虎、狮子、熊猫、虎鲸等强力灵亲的孩子,只要稍微从灵亲中获得些许正面特质、就有可能变得比同学们高大而又强壮。这些孩子有可能被人恐惧而霸凌,也有可能主动霸凌他人来获取地位。 更有灵亲症转为重症的孩子——从某天上学时开始,突然皮肤就开始长出绒毛、化为半兽。而不懂事的孩子一定会对这种现象感到惊奇、更会疏远和嘲笑这些少数的不幸儿。 灵亲学的主要观点,就是认为“人类之所以不能像是精灵一样长寿,就是因为人类有着灵亲”。换言之,灵亲对于很多学历不高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负面特质。正因如此,重症灵亲症就是一种“天生的劣种”……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重症灵亲症者的平均寿命比起其他人类要低差不多二十年,而且年老之后通常会非常痛苦。 在这个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残疾与绝症的世界,重症灵亲症就是人人都有可能得的“残疾”与“绝症”。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东西不会遗传更不会传染他人……但也不会影响人们疏远这些重症灵亲者。 学校、工作、社区生活……重症灵亲者总要付出比普通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他人相对公平的态度。 爱丽丝虽然没有重症灵亲症,但她其实算是中度。因为她的杀过本能过于强烈……通常来说,到了十二三岁、来自灵亲的本能就可以被社会道德与后天教育所压制了。但爱丽丝的杀人冲动却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强烈。 用萝藦的话来说,爱丽丝有着一种“天真而纯洁的侵略性”。她并不顾忌与他人发生肢体接触,甚至会主动蹭蹭嗅嗅摸摸抱抱……甚至于轻轻咬上一口。罗素也继承了这种习惯,但原理截然不同。 与罗素最大的不同在于,她这并非是为了讨人喜欢而作出的亲昵之举……而是主动而激进、带有侵略性的“想要拥有这个人”。 不限于情人、也不限于朋友。在爱丽丝的孩童时期,她简单的将人分为“我的”和“不是我的”。 若是她的玩伴有了新的玩伴,她不会生气或者嫉妒、而是试图将“玩伴的玩伴”也转变成自己的朋友。 萝藦就是基于这种理念,被她那种中性的、侵略性的魅力所惑。 对小孩子来说,这种性格就是天生的领袖、毋庸置疑的孩子王,是一个巨大交友圈子的绝对核心……按说是应该不缺朋友的。 但爱丽丝的杀人冲动,又容易让她在闻到血的时候发狂。而学校那种环境,在灵亲症而引发的愈发激烈的校园欺凌环境下,就会逐渐容易开始见血。 所以爱丽丝上完小学之后,就没有再上过学。 不管是中学还是大学,都是爱丽丝曾梦想过、但最终却与她绝缘的地方。 她当年不被允许上学,一方面是为了其他孩子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给家里惹事。 虽然罗素不知道爱丽丝具体是哪个家族的大小姐,但他们养个花瓶显然是没有压力的。 但哪怕是所谓的大家族,充其量也不过就是短生种而已。要是大小姐在校园里杀了人,那影响也绝不是他们能承受得了的、甚至可能会拖累整个家族。 她从十二岁开始,就在家中由鞘教导,没有再上过学。鞘作为爱丽丝的保镖与家教而被雇佣。 与其说是保护大小姐,倒不如说是防止大小姐发狂杀人……与此同时,也防止大小姐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带着一群大小孩子到处游荡。更是为了防止对他人从来不设防、仅靠着自己卓绝的个人魅力交友、格外擅长化敌为友的爱丽丝,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接近并骗走。 而鞘沉默的坚守了六年之后,就与刚成年的爱丽丝结婚了。 ——监守自盗了属于是。 在结婚之后,爱丽丝就加入了巴别塔。以治疗杀人冲动为借口,前往了桃源岛“度假”。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还不是坏日的南流景。 而在南流景的记忆中,爱丽丝的杀人冲动就已经治好了。 这也就是说,爱丽丝从来都没有穿过这种衣服。但那时的她已经二十岁出头了,不久之后就怀了孕。 而在生下罗素之后,她没有回到幸福岛、而是直接前往了崇光岛。 虽然爱丽丝从来没有在罗素和南流景面前说过,但他们都知道、爱丽丝其实是很憧憬学校的。 她很喜欢看校园题材的动画、电影和电视剧,喜欢看校园题材的小说。在罗素上学时,她还会很兴奋地问罗素学校里发生的事,罗素就会耐心的给妈妈解释,那些东西都是编的、属于艺术加工,现实里并不存在。 那时的爱丽丝就会很失望,总是怀疑罗素是不是太闷了、以至于缺失了那种“玫瑰色的展开”。 ——而直到爱丽丝死去的时候,罗素还没有觉醒灵能。 她的灵魂不可能储存在那小小的芯片之上……如同“侦探”的灵魂也不可能在那光环里面。罗素得到的这两张面具,也就仅仅只是一张照片、一份快照。 但即使如此,作为灵能本体的“神之容器”,还是本能的变成了天恩大学的学生模样。 这说明它变成爱丽丝的时候,仅仅只是通过罗素的记忆、就下意识的回忆起了爱丽丝的愿望。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想要变成“学生”其实是爱丽丝自己的愿望…… 罗素和坏日都沉默了。 并非是因为如今爱丽丝的年轻与可爱,而是有些失神。 假如爱丽丝没有杀人冲动的灵亲症、没有遇到鞘、没有加入巴别塔的话…… 以她的聪慧、开朗和努力,想必肯定能进入天恩大学读书吧。她能交到一大堆的好朋友,成就属于她自己的一番事业。 如今的她,应该还处于精力充沛的年代。进入董事会的大概也不会是道奇逊、而是爱丽丝……她将会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更不可能被人咒杀而死于病榻之上。 罗素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作为罪魁祸首的卡玛尔瑟已经被他杀了。 但那个诅咒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另外一边,爱丽丝蹦蹦跳跳的传送到了离“原型”家很近的地方。 因为罗素和坏日都没有来到过这里,她只能从一公里外的地方慢悠悠的溜达过来。 虽然这里是相当高档的住宅区,但她身上的校服、以及身上稀少的义体改造痕迹,却也足以让她不会被人拦住。 而当她顺着翠雀查到的地址,找上门来之后。 前来开门的,却并非是记录之上的“原型”。 而是一位有着黑色的长发、比爱丽丝稍高一些,身上同样穿着天恩大学校服的人类女孩。 她有着鸟类灵亲特有的黑色耳羽,灵亲应当是有着纯黑色羽毛的某种鸟类。 “你是……?” 看着爱丽丝,对方先是因惊艳而稍稍睁大眼睛、随后有些迟疑的问道。 第五十四章 充斥着的违和感 看到来开门的人并非是原型,爱丽丝稍稍愣了一下。 ……不是说原型的女朋友已经自杀了吗? 但爱丽丝的脑中,还有着罗素曾看过的个人资料。 这个人……毫无疑问,正是“原型”资料上的那位女友,代号为“夕日”。 她是天恩大学心理学专业的一年级学生,是原型的学生与女友。 ——但是,她应该已经死了。 在两个月前,六月底刚放暑假的时候,于夜间潜入到空无一人的天恩大学。 在钢琴房弹过琴之后,她从天台跳楼而死。尸体在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 因为清楚的写了遗书,并且也有自杀的原因。因此她没有被计入到连环坠落事件中。 或者说,在幸福岛跳楼的人本来就不少——在一个管制所有能杀人或者自杀的枪械与药物的空岛之上,想要干脆利落的死、剩下的办法其实是不多的。正因如此,跳楼是一个很热门的选择。 因为“幸福度检测”而失业的人群,的确有一部分成为了无码者、进入了下城区……还有一些当街发疯伤人、被执行部当场抓获。可有一些至死也不愿意伤害他人的,就只能将“死”之匕对准了自己。 “飞走”是最干脆利落的办法。 正因如此,不明原因的连环坠落事件才会在发生三四次之后才被人们察觉到不对。就是因为平日里“飞走”的人实在不少,人们已经习惯了。 可虽然“夕日”留下了遗书,但她的遗书写的并不清楚。 她说自己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决定放他自由。 然而人们并不知道她所爱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非死不可。 爱丽丝知道她所爱的人是原型,但依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要死……更不知道原型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但在夕日“飞走”之后,原型的确是精神崩溃、并寻求了他的导师花触的帮助。 ……如今来看,这个“死而复生”的夕日,就来自于“原型”的灵能。 爱丽丝飞快的思考着,继承于罗素的优秀演技让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学姐你好——” 爱丽丝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开朗而热情的笑容,以更稚嫩的声线有礼貌的认真说道:“我叫爱丽丝……有些事要来咨询一下原型先生!” “……啊,我不是学姐……我也是大一的……” 黑发的女孩被甜甜的称呼了一声学姐,一时有些局促:“老师他刚出门……你先进来吧。” 以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细碎而模糊的念了些什么毫无意义的破碎言语,随后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爱丽丝让了进来:“我去……给你倒点茶。” 她的动作看起来很是迟缓,打开门时还下意识的往外面看了一眼。 就算爱丽丝看起来格外无害而又可爱,她也依然没有直接把门交给爱丽丝,而是始终紧握着门把手。 在爱丽丝进门之后,她就立刻关上了门。 这种潜意识中的谨慎,不是常规的教育就能养成的习惯。 结合她的胆怯与柔软的性格,更像是在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以PTSD的模式将特定的强迫行为刻入到了思维底层。 “的确是学姐哦,因为我还没有入学呢。” 爱丽丝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我这是提前拿到的校服,就立刻迫不及待的穿起来了!” “啊……是这样吗。怪不得我对你没有印象……” 夕日怔了一下,随后松了口气、看上去更放松了一些:“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孩子……” 她带着爱丽丝在门口换上拖鞋之后进入客厅,随后有些窘迫的小声说道:“热水不够了,我先去烧水……爱丽丝有什么喜欢喝的茶吗?” “红茶就好。” “嗯,请吃点点心吧。” 看着爱丽丝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夕日脸上露出了些许温柔的笑容:“红茶马上就来哦。” 爱丽丝眨了眨眼,看着夕日轻哼着歌快步进入厨房,在心中分析着这位黑发学姐的一举一动。 虽然她没有罗素那种吓死人的模仿本能,但认真起来的话也是可以手动进行分析的。 看到与自己同级的可爱学妹经过精心打扮之后出现在家门口,这位学姐在惊艳之后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警惕;明明爱丽丝要找的人是她的男友,她的男友还不在家……她却没有借此回绝爱丽丝并让她离开,而是把她请进来。甚至还轻哼着歌去给爱丽丝泡茶,这说明她对爱丽丝并没有抵触与恶意。 ——这不太合理。 这说明她并不认为自己与“原型”是情人关系。 爱丽丝特地换上与“夕日”同级的天恩大学校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够刺激原型。 虽然没有找到原型,而找到了夕日……但结果上来说不如说更好。 要知道,夕日本身就是天恩大学的学生、更是原型的学生——而这里不是她的房子,而是原型的家。 她在看到爱丽丝的时候,却没有为对方看到自己在这里而感到紧张;会自作主张把爱丽丝让进来这一点,也可以说她有一种潜意识的主人意识。 而她在说话的时候,有些很明显的卡顿。 对于天恩大学这种格外强调社交与表达能力的高校来说,她毫无疑问算得上是异类。 开门时的忐忑与紧张,以及始终握着门把手的行为。说明她曾经被人闯入过家门。 被爱丽丝亲昵的叫了一声学姐,就明显不适应又非常欣喜,说明她在学校里不被其他学生尊重。 爱丽丝四处打量着,发现从客厅正好能看到钢琴房——钢琴房面对着客厅的这面墙是透明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单向透明的类型。 而钢琴房里面的装潢有着明显的少女风格,墙上还贴着一些男女偶像的海报。爱丽丝甚至眼尖的看到了罗素的那张…… 她显然不觉得,“原型”这大老爷们会专门收集罗素的海报。 说来倒也不惭愧,罗素向来是妈妈粉和姐姐粉居多……虽然也有崇拜他的少年,但成年人就几乎没有了。对成年人来说,男性英雄里肯定还是“皇帝”那种作风强硬又能言善辩的硬汉派更受欢迎。 但让爱丽丝讶异的地方在于——那房间里居然还有单人床,而且还有着明显的生活痕迹。 有着透明墙壁、像是水族箱一般的房间,里面为什么会有单人床? 在这种地方,真的能睡得着觉吗? 虽然观察了一圈,但爱丽丝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多了。 而在这时,房门打开。原型从外面回来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我回来了……” “原型”进门之时,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随后才意识到门口的女式拖鞋少了一双:“有客人来吗?” 当他在门廊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爱丽丝时,顿时怔在了原地。 第五十五章 恶魔:芽接的恋人 若是以普通人的审美来看,“原型”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俊美。 他有着蓬松的茶褐色卷发、大约一米八五的身高、挺拔而削瘦的身姿、白皙的皮肤……以及那会让人联想到猫的幽绿色瞳孔。 身上没有任何灵亲特征,只有一对纤长的耳朵。 就算双眼因疲惫而显得慵懒、也完全没有因睡眠不足而产生黑眼圈、眼袋。就算一直不睡觉,他的皮肤也不会变得暗沉、毛孔不会粗大、皮肤更不会发炎,更不会猝死或是精力不足——除非经过极为漫长的时光,精灵的躯体不会轻易出现疾病、身体素质也完全不会下降,总会保持自己在最健康的巅峰状态。 这也意味着精灵无需多余的保养。如同阿米鲁斯董事今年已经活了快一千四百岁,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但骨骼、内脏与大脑却并没有像是人类老人一样退化。 而与其他精灵相比,“原型”身上又缺失了一种精灵独有的傲慢。 ——那是一种在漫长时光中,由不断积累的“正确”所酿造而成的过剩自信。 它近似于年长者对年轻者的优越感,并从中除却了那些因接近才能与寿命的极限而造成的怅然。那是一种自信十足、充满希望、不容置喙的威权之心。 所有的精灵都会有这种特性。 这无关于个人品德的优劣,而是在漫长时光中形成的思维定式——凡人的才能确实不如天才、年轻人的经验确实不如长者。认识一百个人、经历一千件事,能从中出现的“例外”恐怕不过指数。那才是少数、是意外。 花触那种轻视他人遇到的危险的性格,在精灵之中已经能算得上是温柔。更多的精灵已经不再将自己视为人类的一员,而是从“人类”中孵化而出的“超越者”。 他们并非仅仅只是性能与天赋比人类强——从漫长时光中积累的知识与经验,让他们确实远远超出普通人。 同样的实验,若是有一位精灵学者愿意加入、所有人都会欢欣鼓舞。因为他们能够确实的看到“成功”的可能性……而在艺术领域上,精灵更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凡人终其一生,能经历的事、看过的书都是极为有限的,但对于哪怕只活了三四百年的精灵来说,他们也几乎已经读遍了所有的书,更是亲身经历了数代文明的更迭、同时还能拥有成为精灵那个瞬间的性格、不会被时光摧残而老化。 那是短生种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界域。 ——事实就是,哪怕是在资本以外的领域,人们也早就已经习惯了精灵们的发号施令。人总是有追随强者、信服有经验之人的本能,那是来自于人类自远古时期便具有的规避灾祸的本能。 “原型”他成为精灵的时间还不够长,因此尚且缺失这种绝对正确的自信。哪怕他现在看上去有二十多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位研究生……但在精灵的认知中,这就是“精灵的幼崽”。 在精灵这个族群中,“幼崽”也是最为可爱的阶段。 有着超越凡人的知识与才能……完美无瑕的身体、有趣而有深度的思想。同时他们又远离凡俗十数年,完全没有沾染社会气息,像是一位纯洁无垢的大孩子,甚至会懵懂的轻易相信他人的话。 与此同时,他们也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精灵,没有人类因为激素异常分泌而形成的怪异脾气,不会发火动怒、更不会伤害他人,更没有其他精灵的那种傲慢之心……对其他人充满了好奇与善意。 在这个阶段,也是精灵最容易受伤的阶段——离开这个阶段之后,就变成精灵让其他人受伤了。 因此爱丽丝其实并不意外“原型”从花触那里学成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跑出来谈恋爱这件事。 事实上,也有不少精灵会经历这一遭。毕竟总有些人更看重感情,哪怕成为精灵也是如此。 就如同碰上了渣男渣女之后,就很难沉溺于感情之中无法自拔。 在精灵经历过人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爱恋,并看着对方逐渐变得庸俗、衰老、无趣、固执,最终变成了自己昔日看不起的那种人……而他们自己依然如最初那般崭新而年轻、没有丝毫变化。 从那之后,那颗会爱人的心就死了。 就像是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宠物衰老而死,很多人就会受到很大的心理冲击、不再养宠物了。那才只是十年的时光,而精灵要经历过的是数十年的时光。那段时光足以让他们的“爱”完全耗竭。 但“原型”在精灵之中,应该是极少数的特例。 他内心深处对凡人的爱,甚至能够让他觉醒灵能——放到人类里,就是会因为自己的宠物狗死去而殉情那种程度的罕见。 在“爱丽丝”的恶魔视界中,映衬而出的“原型”竟然还没有完全变成恶魔。 ——但是也快了。 他的意识已经与恶魔暴力的融合在了一起…… 只见“原型”的灵体破碎,就像是被人胡乱切断成碎块、又被绿色的藤蔓缝了起来;又像是他体内有着诸多种子,自行生长、链接着他的内脏与骨骼,最终刺破他的皮肤、抽出了嫩绿色的芽。 而在他那对疲惫的双眼之上,遮蔽了两朵蔷薇科的深红花朵。 带着荆棘的花茎刺入眼球,两行与乐园鸟同款的深红血泪刻在脸颊之上。 看到它的瞬间,“爱丽丝”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其名为“芽接的恋人”。 仅凭这个名字,爱丽丝大致就可以推断出对方的灵能。 而且她相信,对方也一定认出了自己同样是名为“神之容器”的恶魔。 恶魔之间并非是在哪里见过那种程度的“互相认识”。 因为恶魔本身就是资讯生物,恶魔与恶魔的接触就是一种资讯交换。就像是磁卡与读卡器一样的关系。 与此同时,爱丽丝也确认了对方的另一重身份—— “……爱丽丝姐?” 已经半恶魔化的“原型”低声喃喃道。 他的声音与恶魔“芽接的恋人”那尖锐空洞的女声重叠在一起,同时响起。 爱丽丝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确实“应该”认识对方。 在罗素翻阅文件时没有想起他来,是因为这些知识并不存在于罗素的记忆中。 但在神之容器完全的变成爱丽丝之后,属于“爱丽丝”的本能就告诉她,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如今在见面之后,属于爱丽丝的记忆碎片便开始于心底涌起。 那是来自群体潜意识之海的记忆碎片—— 代号为“原型”,真名为“拉姆”的青年……曾是她的弟弟道奇逊的朋友,也是他最信任的学弟。 拉姆的双亲都是天恩集团的中高层,他的外祖父曾担任过一届董事。 但他的父母和爱丽丝与道奇逊的父母一样,都是那种完全不管孩子的淡漠类型。所以拉姆从很小的时候就会跟着道奇逊在一起打游戏,也曾是跟在爱丽丝大姐头屁股后头的那群小屁孩中的一个。 他们之间只差了两岁。在道奇逊从天恩大学的学生会主席位置上离开后两年,拉姆接过了他的笔、坐上了相同的位置…… 但道奇逊对拉姆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的感情,显然比与爱丽丝这位亲姐姐要好的多。 拉姆的灵亲是稀有的雄性三花猫,和灵亲为混种橘色猫的道奇逊关系意外的很好。 而在道奇逊研究生毕业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入天恩集团,而是拉着同步本科毕业的拉姆一起开办了一家心理诊所。 道奇逊的本名就叫道奇逊,而拉姆的代号就叫拉姆——这实名上网、一胖一瘦两位心理医生,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热情、乐观、开朗,在幸福岛的业内评价相当高。 后来不知何时,拉姆离开了那家心理诊所……现在反推回去,应该就是拉姆在那个时候被选为了精灵。 “原型”这个代号,是一个心理学的术语。同时也是他们当年心理诊所的名字。 一直不愿意加入总公司的道奇逊,也在拉姆离开之后加入了天恩集团。并很快就混到了公关部副部长的位置。 但也是自那之后,拉姆与道奇逊分道扬镳——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而道奇逊的体重也从那之后开始愈发迅猛的增长,肉眼可见的变得符合他的毛色。 “……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啊。” 爱丽丝叹了口气。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注视着在站在门口、踟躇不安的“原型”。 “坐下……拉姆。” 在端着红茶回来的“夕日”诧异的目光中,爱丽丝轻声命令道。 在夕日更为诧异的目光中,地位尊崇的精灵乖巧听话的走过来,坐在了爱丽丝对面。 第五十六章 恶魔之间的谈话 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短生种少女,以长辈的语气毫无压力的命令着看起来就至少有二十多岁的青年精灵…… 这一幕看上去是如此令人混乱且错愕,以至于让端着红茶走来的夕日脚步变得越来越慢。 她相当迟疑的看着面对着面坐着的两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夕日很明显意识到了……爱丽丝之前进门时的话,肯定多少是有问题的。 她不可能是什么来找“原型”老师的新学生——她甚至自称为原型的姐姐,而原型老师甚至默认了这样的称呼! 爱丽丝从夕日端着的托盘中接过一杯红茶,笑眯眯的看向这害羞的黑发女孩:“我骗了你哦。” “……哎?”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其实我已经是一位二十多岁孩子的妈妈了。” “哎?骗人……” 夕日震惊的看着爱丽丝。 无论怎么看,爱丽丝充其量也就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她身上穿着天恩大学的校服,但看起来却有种微妙的可爱感。即使在大一的学生中,她也毫无疑问能称得上年轻与可爱。 而二十多岁的孩子……那、那怎么不得四十多岁…… ……可是这怎么可能? “她说的是真的。” 一旁的原型有些苦恼:“她比我还要大一些呢。” “……爱丽丝小姐,也是精灵吗?” 稍稍迟疑了一下,夕日还是决定称呼爱丽丝为“小姐”而不是“女士”。 就算明知对方比自己的父母年纪还要大,但总感觉称呼对方为女士的话有种微妙的犯罪感…… 她自认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是通过什么手段,伪装出灵亲特征的精灵吗?” “嗯……也算是对了三分之一吧。” 爱丽丝伸手抵在下巴上,稍稍思索了一下便笑着应了下来。 闻言,夕日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是精灵,这样就合理多了…… 突然,原型开口温声道:“能麻烦你弹首曲子吗,夕日?” “倒是没问题……要听什么?” “来点轻柔的吧。” 爱丽丝笑眯眯的开口请求道:“麻烦你了。” “好的,没问题。” 夕日很聪明,立刻就猜到这是原型想要支开自己谈话。 原型毕竟是精灵……他所招待的客人里面,有不少都是不能让夕日去接触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去那个有着单向透明墙壁的房间中弹琴。最开始原型还会使用“请客人为你提些意见”或者“想要让夕日表演一下自己的才能”之类的场面话,但后来就愈发直接了。 她也没有那种一定要知道原型在聊什么、想要挤破头介入对方私生活的好奇心。 或者说,正是因为她懂得与原型保持距离,才能始终保持原型对她的爱、而不是与心生厌恶或者对她失望。 在夕日进入钢琴房之后,原型与爱丽丝脸上的笑容也就都散去了。 并非是他们之间的感性变得生疏……而是在唯一的人类离开之后,他们就不需要继续伪装了。 在神之容器的视界中,从原型的皮肤中刺出的藤蔓、从他眼睛中探出的花朵,其实才是“芽接的恋人”的本体。 如同在“芽接的恋人”眼中,爱丽丝的头颅之上也只是一团不断旋转着的璀璨星云。 所谓的笑容,根本就是看不到的。 爱丽丝看向原型,轻声开口道:“不觉得很嘲讽吗?我们两个素不相识的恶魔,却用着相识相熟的人类外形坐在这里,用言语而非是精神在对话。” “芽接的恋人”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也没想到,爱丽丝姐居然也变成了恶魔……神之容器吗?” “你这语气,听起来未免太过虚伪了。” 神之容器稍微用力的将举起的红茶放回到托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就好像你体内还残留着‘原型’的人格一样。” “但事实确实如此。” 芽接的恋人闭上眼睛,继续用那种混杂着女声的低语叹息道:“只能说,这就是属于精灵的特殊之处。 “属于‘原型’的自我之像,理应完全崩溃垮塌。就如同蛋壳破碎、雏鸟孵化…… “但精灵的灵魂完全凝固,就像是被煮熟的鸡蛋。反倒是我被困在了里面。如今的我已经失去了属于恶魔的大多数特性……我甚至弄不清,现在的我究竟是‘芽接的恋人’亦或是‘原型’。或者说,我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一样。” “……那话又说回来了,”神之容器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进入到精灵体内?” “我被一个叫花触的女人骗了。” 芽接的恋人唉声叹息:“我进入这具躯体的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它属于一位精灵。 “她通过某种新技术,抹掉了原型那属于精灵的特殊味道,又切掉了他的一部分灵体,我没认出来就上当了。” “味道?” “……嗯?” 芽接的恋人怔了一下,她有些惊异的看向神之容器:“你没有以前的记忆吗?你觉醒多久了?” “你猜?” “你这是什么毛病……肯定也就是这几百年吧。怪不得我不认识你。不过也正常,以前的人类也没那么容易与我们沟通。我是最早觉醒的那批了,所以知道的会多一点。” 芽接的恋人安慰道:“但不记得以前的事,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幸运。” “比如?” “比如精灵刚诞生的那几年。那些人类制造精灵出来虽然不是为了对付我们的……但也有不少同胞都被欺骗,并与那些精灵共生、囚禁在了灵魂内部。我记得它们直到现在都没释放出来吧。” “你是说,那些袭名精灵?” “是啊。” 芽接的恋人显然有些不快:“他们就是不死,体内的恶魔就始终释放不出来。 “神之容器,你也小心一点。那人类开发出这个技术,一定是想要囚禁并拘捕我们,研究‘命运’技术。巨龙不给他们开放权限,精灵们也无法制造新的袭名精灵。 “大概是想要和巨龙撕破脸了吧,就想着自己伪造‘命运’。呵,那东西哪有那么简单。 “花触的研究应该是失败的。我虽然没法完全掌控‘原型’的躯体,但多少也能算是和谐共生吧。和完全被压制、抽取灵能的那些同族可不一样。” “……你们这样没问题吗?” “大概没问题吧,或许再过几十年我就能生长出来了。毕竟精灵的灵体坚固,但也不是完全的稳固……我是比较适合渗透的类型。” 芽接的恋人说到这里,向着神之容器邀请道:“不过,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花触干掉。毕竟要是让她开发出来这个技术可就不妙了……虽然我不怕她,但也得防止她把其他精灵也改造成这种简易囚笼。爱丽丝姐,你要来帮忙吗?” “你想怎么干掉她?那可是法师。” 爱丽丝不动声色的回应道。 “法师又如何?” 寄生于原型灵体之中的恶魔回应着,原型的脸上也同步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又不会直接与她战斗。 “我把她的命嫁接给夕日就好了,这样两全其美……夕日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讨厌的精灵也会被干掉。” 第五十七章 恶医 “嫁接生命……” 爱丽丝喃喃道。 她意识到,罗素所追查的真相已然近在眼前。 爱丽丝确认道:“之前电视上那个连环跳楼事件,是你做的吗?” “对,是我啊。” “原型”那英俊的脸上露出了爽快而欣悦的笑容:“操作的还可以吧?我特别的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呢。 “哪怕是特别执行部,也不可能查过来。如果你之后需要精神食粮的话,我也可以分给你一些。” 她大方的说道。 同时还在毫不遮掩的炫耀着“原型”的才能,如同在炫耀着自己优秀的恋人一般:“你不知道‘我’(原型)有多么天才。‘我’(原型)特别擅长毁尸灭迹,除了那几个被我嫁接掉的人,我吃掉的其他人连新闻都没有发。 “只要让他们写下遗书,人们就自认为他们是自愿死掉的,放弃了生的机会——或者说,他们也的确是自愿去死的。但那却是因为‘我’(原型)的引导呢。 “他们本来就是会来偷偷看心理医生的类型,就算死掉也不会让人意外。我目前只吃了两个人,感觉能维系到下个月的月底。‘我’(原型)这边还有几个病人,你如果能等到这个月月底的话,就可以分你一个。 “毕竟你也已经完全孵化了嘛……没有宿主的话,已经无法独立生存了吧? “作为最古老的恶魔之一,拥有着‘自私的爱’权柄的我,算是你们这些年轻恶魔的长辈……有什么需求的话,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但要记住,一定不要留下证据和痕迹。虽然巨龙与法师都不在岛上,但被人类抓走的话也可能会被囚禁起来的……如果非常危险的话,尽量还是想办法死掉。” 当原型口中,有时候说到“我”的时候,“芽接的恋人”同步、重叠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原型”。 如此就可以分辨出来,到底哪些“我”是原型、哪些“我”是芽接的恋人。 这证明“原型”的自我的确没有完全消融——他与芽接的恋人的意识,仍然有一部分是独立的。 可他们却并不会像是食人魔魔法师一样,同时存在两个不同的念头。 他们“两个”如今的状态,的确是异常稀有…… 既不是罗素与神之容器、坏日与朽日那种独立的共生关系;却也不是“笼中鸟”那种同情原宿主、伪装成小琉璃生存的恶魔。 而是一种互相交融,让人直呼“大哥哥”的扭曲状态。 “……你什么时候开始,就利用心理学知识让人自杀了?” 爱丽丝的眉头紧皱:“成为精灵,会让你的精神异变至如此程度吗?” “我倒也想这么说,但可惜不行。” 原型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从大学开始吧。 “我对人心的把控能力,其实比道奇逊要强得多,只是没有表现出来……那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 “无辜……” “是啊,你还记得吧。在我大学毕业前……那个从血缘关系上属于我父亲的男人,杀掉了他的妻子、并最终被驱逐到地上。” 原型喜笑颜开,愉快的拍手道:“我等待着这一幕,已经很久很久了。倒不如说,我学习心理学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你有这么恨他们吗?” “虽然我没有表现出来,爱丽丝姐……我可是从小被虐待到大的。” 原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你不是好奇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找女朋友吗? “我当时说……我喜欢你。但那其实是骗你的。 “——真正的原因是,我被他们两个阉割了。在很小的时候。” “……为什么?一般来说,不应该是期盼着血脉能够延续下去吗?”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 原型用柔和的声音,讽刺的说道:“但最终的答案,单纯而老套到让我想笑。 “因为我是个私生子,我的亲生母亲很久之前就因杀人罪而被驱逐到地上了……而这其中少不了那个女人的计谋。 “但我偏偏被选上,成为了袭名董事的继承者——她担心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可能会报复她,所以就不断羞辱我、不断的打击我的自信心……最终将我阉割。让我妹妹顶替我去参与最后一轮面试。 “最终我的妹妹奇迹般的被选上了,被冰冻封存了起来……她还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那个男人知道这一切,却从不阻止。他知道我母亲是被构陷的、甚至能够为她作证,却也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话…… “所以我就让他杀掉了那个女人。污蔑他人杀人的人最终被人所杀,看着妻子前往地上的男人也‘追了过去’——我认为这是很公平的结局。” 原型摸了摸下巴,补充道:“不过严格来说,也就只有这次是我能坦然说出来的。 “之后我杀的人,通常都是我讨厌的人。” “……道奇逊知道吗?” “他是很后面才知道的,所以我们分道扬镳。” 原型笑了笑:“但他也没法说什么。毕竟我杀掉的人里面,有一部分是找他麻烦的人呢。 “那种故意带节奏、蹭热点的恶客,以及伪装过来找茬的同行,就让他们无声无息的消失掉就好了。道奇逊是个老好人,他不会生气……但我会。 “说到底啊,有些来看心理疾病的人,本来就该去死吧?为什么我非得把他们所有人治好不成? “虽然你也曾是医生,爱丽丝姐……但我可不认为,医生应该被医术所束缚。” 终于,原型脸上显露出一个属于精灵的、傲慢之极的笑容:“所谓的医术,只是工具而已。重点不在于我应该做什么,而在于我想要做什么——我将其称为自由。” “利用心理学知识杀人的恶医啊……” 爱丽丝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怪不得。 “一个会让自己的病人自杀的蹩脚心理医生,可不会被选为精灵——精灵会两次选中你,一定是你有什么特别的天赋。 “你的能力,远远高于自己的名气……你让自己显得蹩脚,就只是为了杀人吗?” “我可不是什么以杀人为乐的杀人鬼。就算是我,也不是见人就杀的。只是清除一些没必要治疗的垃圾而已…… “……只是当时太久没接触社会,一时没收住手。” 说到这里,原型的表情变得沉重:“她是个好孩子,我从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我。 “我不太想要治好她,那样我们之间就没有交际了。我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但我下意识说出的实话,还是不经意间刺伤了她。 “说到底,我已经不太适应那种真心真意为了病人着想的治疗模式了。但好在我有了新的力量……这样的话,她就算死掉也无所谓了。就算死掉,我也能让她第二天再度醒来。”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爱丽丝眯着眼睛,轻声追问道:“她们之间互不相识吧?而且和你也没有什么接触……为什么你能随意将其他人的生命抽取给夕日?” “不是抽取,是嫁接。” 芽接的恋人纠正道:“我可以将我爱慕着的两人,将其指定的命运与特质对换。 “让对方来承担夕日的“跳楼而死”的‘厄运’,而让夕日拥有对方幸福生活着的运势。因为夕日的命运已经被固定的,所以每次夕日用完了对方的幸福,对方就会被耗尽、以同样的方式替她死去。 “这原本是为了打造‘最完美的恋人’的灵能……通过不断地交换,将自己所爱慕着的一切特质集中到一人身上。 “但‘我’(原型)只是希望她能活着,如此一来就简单的多了。” 芽接的恋人露出笑容:“我问过他……为了留住自己的恋人,他能否以他人的生命交换? “——而‘我’(原型)说,求之不得。 “于是我们一拍即合。” 他们话音落下之时,琴房中的琴声也同步结束。 夕日轻挽发丝,有些忧愁的望向窗外。 晚霞洒满夕日的面庞,她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 爱丽丝这才察觉到,之前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夕日没有影子。 第五十八章 自私的爱 如同落在酒杯中的月亮,又像是湖畔的水仙花映于湖影。 在黄昏时分的霞光映衬之下,变得半透明的夕日、已然揭示了“原型”的灵能本质。 “……你并非是将死去的夕日小姐再度复活。” 爱丽丝注视着隔壁房间中有些忧郁的女孩,轻声说道:“你只是让死去的她留在了这里。” “这就是复活。” 原型非常肯定的说道。 他望向弹完了钢琴、却依然停留在房间中看着夕阳的黑发女孩,眼神中是满溢而出的温润与宁静。 夕日的钢琴房中,有着几乎一切的生活用具——有着床铺、桌子、钢琴、玩具、游戏眼镜、书籍、复古的唱片机、各种各样女孩们喜欢的海报…… 却唯独少了零食、饮水与洗手间。 如今已经到了饭点,但孤身一人待在家里的夕日却完全没有喊饿。 不知道原型马上就会回来的她,泡茶的时候却也没有准备自己的份。 桌上佐茶的点心完全没有吃过的痕迹,桌旁的垃圾桶中无比干净。 这一切都证明了一件事……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仅仅只是幽灵而已。” 神之容器回头注视向芽接的恋人。 与罗素有着完全相同记忆的恶魔,毫不犹豫的质问道:“她过的并不开心,拉姆。 “她很明显的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管这个叫做复活?你管她的生活叫做幸福吗?” “这就要讨论一件事了,神之容器。” 被质问的“芽接的恋人”显然也有些不快,她平淡的直呼神之容器的名字:“你认为,何为死?” “……你这个问题可太大了。” “你回答不上来吗?那我告诉你……在我的认知中,死便是‘远离所爱’。 “躯体的存在与否无关紧要,能够享乐吃喝也只是为了能够‘愉快的活着’而存在的添头。什么世界的铭记、工作的终止、心脏的跳动……在我看来,那些都无关紧要。 “所谓的死,就是与自己所爱之人、所爱之物、所爱的事业永远分离……换句话来说,只要能够回来,那就算不得死。至多也就是‘不那么完美的活’而已。 “可这世上,能‘完美的活着’的人又有几何?既然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不完美的,那么这种复活方式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芽接的恋人注视着夕日,轻声说着:“倒不如说,这样会更好一些。 “她不会再得病,也不会衰老。不会让我心痛,让我重新体会到失去她的绝望。 “她的性格不会再改变,不会突然被人影响,开始怀疑我对她的爱;不会突然出现什么让我诧异、不喜的爱好,让我为了迁就她而作出不必要的改变;不会再让我接触我并不爱着的,她的那些父母亲族。 “她如今已是属于我的,也将永远属于我。我将永远爱着她……直到千年之后,在我寿命的尽头、在我垂垂老矣之时,她也依然将如此刻年轻。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将陪伴着我一同离开。 “血肉之躯,全无必要。人类局限于肉躯之上,因此而生种种原罪。舍去这毫无意义的躯壳,只会让人变得幸福。” 与恶魔融合的精灵青年,痴迷的注视着夕日,低声呢喃。 相隔一墙的夕日却看不到他的目光,只能忧郁的注视着窗外缓缓落下的夕阳。 爱丽丝终于理解了一切—— 那所谓一应俱全的、能够展示所有生活的“钢琴房”,为何是单向透明的…… 因为那个房间真正的本质,就是一个“实景手办展示柜”! “芽接的恋人”所爱着的夕日,并非是那个有着心理疾病的女孩。而是“原型”所幻想出来的、与自己相似的灵魂伴侣。 换言之,这个夕日只是一个“灵体手办”而已。 能够看得见、碰得到,有着自己的思想、却永远不会背叛。无需喂食饮水也不用管理排泄,不需要顾忌对方的爱好、也不用考虑对方的心情。只需要“换装”、“培养”与“玩乐”的大型手办…… “……这就是‘自私的爱’吗?” 爱丽丝轻声呢喃着。 “是啊。” 芽接的恋人平淡的答道:“这就是我。” “怪不得,你会与拉姆一拍即合……你们本就是同类。” “确实如此,你与你的宿主也肯定是同一类人。” 芽接的恋人笑了笑:“虽然我是被花触骗来的,但我并不后悔来到这里。” “——因为所谓‘芽接的恋人’的持有者,最爱的人其实是自己吧。爱着自己,也就等于是爱着你。” 爱丽丝注视着半透明的夕日,轻声说道:“拉姆并非是因为‘夕日的死’而痛哭流涕、精神崩溃。而是因她离开了自己、因自己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感到悲伤。 “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吃掉了自己两个患者的灵魂;为了维持‘夕日’的存在,你又让四个有着自己家庭的无辜女孩跳楼而亡,只为了给‘夕日’一周的‘幸福’。 “你为何会这样做? “……因为你从未考虑过,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让她幸福。 “因为你能轻易洞察她的思想,知道自己怎样的举动会带来何种结果。 “因为你并不认为自己按照‘攻略’去做而得到的好感是真实的。 “——因为你不认为,夕日治好自己的疾病有什么意义。” 爱丽丝的目光从夕日身上转移,望向身边的原型:“因为你爱着夕日,却更爱自己。 “你所爱着的,究竟是那个女孩本身?亦或是你从她身上看到的另一个自己? “还是说,你只是自作多情的、单纯无比的爱着那个‘还会爱人的自己’?” 她翠绿色的目光,仿佛能够轻而易举的洞彻人心:“爱着……还是人类的,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的,作为人类中的杰出者的自己。 “以及那段痛苦、又让你追忆的时光?” “原型”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作为心理医生的他,被并不从事这行的“爱丽丝”轻易剖析出深层的人格、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耻辱。 “……你和花触那女人有什么关系?” 低沉温柔的男声与尖锐高亢的女声重叠在一起,原型皮肤上的绿芽开始狂乱生长:“你是她找来的人?” 仅用属于人类的、物质的双眼,也能看到他那舌头的尖端刺出了碧绿色的嫩芽。 “你想要……夺走我的—— “——【恋人】吗?!” 那是真实无误的愤怒。 无数嫩芽从他的皮肤之上,破“土”而出! 第五十九章 自由之火与愤怒之火 在“芽接的恋人”变得愤怒之时,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原型的房间之中,处处都有嫩芽生长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朵又一朵的花朵盛开。 芬芳的香气令人迷醉,如同恋人送出的花束。 那是属于恶魔的“个人梦境”,开始侵入到现实的证明。 ——这绝非是“卵”阶段的恶魔。 而是红移强度达到六级以上,已经完成了孵化……能够从现实层面上影响世界的完全体恶魔! “令人讶异……” 爱丽丝只是不慌不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端着红茶看向愤怒的原型。 就算自己的身上也开始长出嫩芽、可爱丽丝却没有丝毫慌张。 她只是露出优雅无比的浅笑:“我只不过是说了两句,这就急了? “是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吗? “意识到自己所渴求的,‘作为一个人类被人所爱’的愿望,永远也不可能达成了……这会让你感到绝望吗? “说到底……你也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只是一厢情愿的追求着自己年少时求而不得的幻影而已。” “——说够了吗?” “芽接的恋人”冰冷的说道:“那就请收下我送给你的花吧。” 随着无数鲜艳的深红玫瑰在爱丽丝身上盛开,她的皮肤变得异常苍白。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爱丽丝开始变得透明。 并非是血被抽干,而是“存在”被剥夺。 随着她逐渐变得透明,隔壁房间中半透明的夕日逐渐凝为实体。 爱丽丝回头看向钢琴房。 只见夕日悲伤的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化为实体、不再透光的双手,而爱丽丝脸上优雅的浅笑也逐渐消散。 “真是可怜啊……那孩子。” 她若有所感,低声说着:“宛如笼中之鸟。 “——让你自由吧。” 下一刻,她的身形骤然破碎。皮肤上的玫瑰纷纷枯萎凋谢。 她化为群青色的火之鸟,从原型的身上穿行而过! 紧接着,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原型背后凝聚重组。 原本这个形态下无法使用的、名为笼中鸟的灵能,于神之容器的躯壳之内完全觉醒,展示出了它真正的能力—— 爱丽丝低声喃喃着,本没有“心”的她第一次真正如罗素般感受到了小琉璃的愤怒……群青之火于空洞的容器之内安静的燃起:“原来如此,‘笼’并非是关键……” 它真正的力量与欲望,是除却伪饰、打破牢笼。 作为外加之物的“义体”、修饰自身之美的“衣饰”、囚禁肉身的“桎梏”……以及恶魔用于伪装的“皮膜”。 那是使被关押、拘禁、保护、封存着的东西,回归到最本质状态的灵能。是唯有怀抱着对自由的向往、对囚禁之物的愤怒才能使用的灵能…… ——若是对恶魔来使用,就会暴露出它原本的样子。 爱丽丝背对着的原型,原本英俊的面容一瞬之间却变得像是恶鬼一般。 他的皮肤一瞬之间被呼的一声卷起的群青色诡异火焰烧去,就像是被喷了酒精的老照片一般迅猛的烧尽、只剩下他那可怖的深紫色肌肉暴露在外。 假若原型依然是人类,这剧痛足以让他一瞬之间失去神智。 但他的躯体早已异化——他早就已经不再是人类。 被施以酷刑的他一声不吭,像是完全没有痛觉。 因为那确实没有痛感。被“笼中鸟”烧却的不过是他作为“精灵”的伪装。 真正的原型,是那个与“芽接的恋人”融合在一起的恶魔人。 那些深绿色的藤蔓穿插在他宛如叶片的深紫色肌肉之中,像是心脏一般有节律的缓慢搏动着。而他的心脏早就已经缠满了根、变成了石头一样的深灰色,已是一动不动。 他身上的那些藤蔓都燃烧着群青色的阴冷火焰,这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而随着恶魔开始被燃烧,那隔壁房间的夕日,身上突然也燃起了群青色的火焰,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她没有抵抗、也没有任何痛苦。 只是看了一眼从她那边什么都看不到的单向透明的墙,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了释然之色。 ——因为她认为自己被“原型”所囚禁。她就像是笼中之鸟一般,只是活着便是束缚。 因此“笼中鸟”在对原型生效之时,才会将她一并焚烧。 那些群青色的阴冷火焰从她身上蔓延到整个房间之中。没有带来浓烟与高温,只是将这房间中留存的所有事物、连同那面单向透明的墙都逐渐烧个精光。 终于,她看到了客厅中发生的一切。 对着爱丽丝,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存在已经稀薄到几乎看不见的她只是嘴巴在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伸出手来向着爱丽丝用力挥着手。 而爱丽丝回过头来,对着已经透明到如同幻影一般的夕日笑着摇了摇手。 很快,夕日就消失在了空气中。连同原型给她买的那些“生活用品”,也被火焰一并烧成灰烬。 就仿佛她从未出现在这里一般。 “我也认识一个拥有着‘爱’之灵能的女孩。” 注视着夕日消失的地方,爱丽丝轻声说着:“那是炽烈至极的爱……燃尽血液,揉进胸腔,献出一切。是让自己痛苦,也让他人痛苦的灵能。 “但她真的非常可爱。 “因为她是发自内心的爱着他人——那是名为‘无私’的爱璀璨如烈日。和你正好相反。 “爱若是太过无私,就会伤人伤己。太阳的眼里想必是不存在阴影的……但我很心疼她。” 【那很简单】 冰冷的女声从爱丽丝身后传来。 下一刻,无数深绿色的藤蔓化为无数根尖锐的长枪、从爱丽丝的身后将她完全贯穿! 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的躯体,有着两朵深红如血般的玫瑰作为头颅、身体则完全为深绿色带刺藤蔓的恶魔,终于从“原型”的身上完全解放了出来! 这也意味着,和她纠缠在一起的“原型”,已经被笼中鸟彻底焚烧殆尽。 【就让我把你转化成我的恋人——再将她作为养料芽接给你吧】 【作为失败者的惩罚】 【这就是我给你的爱】 伴随着满是恶意的言语,那些藤蔓试图钻入到爱丽丝幼小的躯体之中。 那是会让人联想到虫类的寄生植物。 但被从背后偷袭的“爱丽丝”却没有丝毫慌张。 她反倒是露出了得逞的可爱笑容……就像是偷到了鸡的小狐狸一般:“那我可真要谢谢你这么说……” 【什么?】 恶魔怔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偷袭似乎过于容易了。 爱丽丝以灵能捆缚住自己、并不断灼烧原型与夕日时,就始终背对着她。像是不愿看到那些畸变的血肉一般…… 下一刻,那被藤蔓重创的“爱丽丝”却宛如泡影般消散。 连同其中的“神之容器”也消失不见了! ——但是,仅仅只是过去了短暂的几秒钟。 房门便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炽烈之极、充满苦痛与愤怒的暗红色火焰,化为如同龙卷风一般的魔物,伴随着大开的房门、从屋外狂暴的涌入! 满怀着怒意的热风,让恶魔以灵能构筑而出的“自私”之藤枯干、“爱”之花也开始枯黄凋谢—— “因为你……” 与爱丽丝完全不同的声音,从那火海之中响起:“让我完全愤怒起来了!” 一只灌满了熔炉之火、璀璨如熔金般的独眼竖瞳,自那火焰之中缓缓睁开。 第六十章 恋人的幻境 这并非是罗素往常那种沉重的、压抑的、总在一处独自安静燃烧着的怒火…… 而是在所爱之人被切实威胁到之时,一瞬之间迸发出来的狂怒之火! 不讲道理、也毫无深度。 只是简单而又纯粹的咆哮,宛如狮子的怒吼。 汹涌而又激烈,像是融化的金水之中坠落重物、迸射四溅—— 从不成人形的火焰之中伸出了暗红色的火焰凝聚而成的狰狞利爪,抓向了芽接的恋人! ——刷刷刷! 就像是最为精锐的枪兵一般,它身下的藤蔓化为一根根的长枪,像是之前贯穿爱丽丝的身体一样击向了那团火焰! 一瞬之间,便有三十余击。 它们轻而易举的将那团火焰形成的利爪击碎,并贯穿了那团火焰之中。 之后它们也并没有终止,剩下的余力将对面的墙壁一并击穿——甚至击穿了三层墙壁、直接穿到了屋外! 这房子就像是刺猬一般,其中一侧瞬间炸开了密密麻麻的、宛如钢针的金刚藤枪! 毫无疑问,哪怕是翠雀驾驶的机兵、也会被这一击直接贯穿。 这每一根藤蔓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寄生虫一般。 若是被它贯穿身体,不会感受到丝毫痛感、只会感受到温暖的爱意。如同情人湿润的吻,使人安逸到放弃抵抗。 那足有两米多高的花朵恶魔、能够顺着其中直接侵入进去——随后,连精神都会被其改写。 但那团火焰,却也仅仅就只是火焰而已。 没有实体的它不受任何伤害。 然而,同样由灵能构筑而出的这些藤蔓、也不像是普通的藤蔓一样会被熔炉之火瞬间焚烧殆尽。 它们被火焰缓慢灼烧着,开始激发出粉色的烟雾。 芽接的恋人也只是发出无法听懂的,嘶哑尖锐的叫声。 无数深绿色的藤蔓自它身下开花,向着四处蔓延。 眨眼之间,它便爬满了这间独栋的别墅。就像是寄生了这栋房屋一般。 别墅院落中的地面之上,纷纷开放出鲜艳的深红色玫瑰。 空气中弥散着粉红色的、能够令人动情心软的迷雾…… 光是嗅到这味道,就让周围的居民们失去了意识。 在他们眼中,那连脸都没有、只有两朵玫瑰组成头颅的藤蔓恶魔,却被幻化成了他们理想中最完美的恋人。 他们浑浑噩噩的从自己的家中离开,顺着本能向着这里赶来。 最先抵达那已然化为玫瑰苗圃的后院的人,就像是踩到了什么陷阱一般—— 从地上探出的、宛如长枪般的金刚藤蔓,自他们下巴为起点、瞬间贯穿了他们的头颅! 但他们却并没有因此而死去、更没有被那力道将脑浆都戳出来。而是直接停在了原地,远远的、痴痴的注视着那恶魔,陷入到了完美的幻觉之中。 那些藤蔓反倒像吸管一般,不断吮吸着他们脑中的什么东西。 ——那是“爱”。投入了灵魂的,一心一意的爱。 吸食了路人的爱,“芽接的恋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强。 原本只是两朵玫瑰,她的双手也开始各自抽出一朵玫瑰。那些深绿色的藤蔓变得越发坚固,别墅内部的天花板上、窗户上、蛋糕上、红茶里,都开始长出一朵朵深红色的玫瑰。 随着那些粉红色的迷雾愈发浓重,灌入到罗素体内的“爱”愈发浓重。 他眼中的“芽接的恋人”越来越顺眼,使他迷恋、让他痴迷…… 它看起来像是翠雀、又像是爱丽丝、还像是摩根,甚至于出现了乐园鸟的形象…… 它像是任何一个人,像是所有人。 他的身体强烈的告诉他、最好还是放弃抵抗,不要让自己的爱人伤心。 他原本化为火焰的躯体,随着爱意的强制灌入、正在逐渐“凝固”,化为人形。 然而罗素的理性,却又分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幻象。 ——那种身体与精神相悖的错乱感,让他为之感到作呕。可那些根本没有伤到他的精钢藤蔓,又仿佛某种囚笼、将他固定在原地,让他无法离开。 “你还在抗拒吗?” 温柔的细语在罗素耳边响起。 他一瞬间,仿佛来到了崇光岛的钢铁都市之中。 无助的他在暴雨之中,站在楼顶的天台、望着这不属于他的灰色城市。看着高楼之下的人来人往,感受着属于他自己的孤独。 他像是一只弃猫,孤身一人站在暴雨之中。漂亮的灿金色头发被雨水打湿,变得狼狈而落魄。 他攥着胸口妈妈给他留下的芯片,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出现在自己身后。 她吻着自己的耳朵,将自己抱在怀中。强烈的温暖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安逸的困倦。 就像是伏在妈妈的腿上,被她挖着耳朵一般。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前行吗?” 那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从背后握住了罗素的手腕、揽住了他的腰。 “你会跟着我一起的,对吧?” 她纤细的手指掠过罗素的尾巴,自尾根撸到尾尖。另一只手顺着腰部向上,摸向了罗素胸口的那枚项链。 “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她温柔的将罗素握着项链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在他耳边低声安慰着:“接下来,我会陪着你一起走。” 罗素浑浑噩噩宛如木偶一般,感受着她的吻顺着自己的后颈掠过到锁骨。而罗素也被她翻了过来,从背对着她变成了面对着她。 “你不会再孤独一人了。” 她轻柔的呢喃着,变换不定的面容逐渐凝固为翠雀的模样。 她纤细的双手同时握住了罗素胸口的项链。 看着浑浑噩噩的罗素,她露出了灿烂而幸福的笑容:“因为你还有我在。” 下一刻,她伸手想要摘下罗素的项链。 “翠雀”轻柔的说着:“剩下的全都交给我吧……已经不用再努力了。 “你努力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不要再思考那么痛苦的事了,放下那些人吧…… “只为了自己而活,好吗?” 然而,她的手却突然被罗素的手按住了。 “翠雀”慌张的抬起头来,却突然看到罗素的目光变得清明而冰冷。 “——她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眼前的幻境骤然宛如被火焰烧灼的旧照片一般卷曲消散。 原本几乎重新凝固为人形的罗素,再度化为灰烬、重新化为火焰。 “你是在……侮辱我吗? “——还是在,轻视她?!” 在罗素那狂怒的狮吼声中,宛如从地狱深处来的、让周围一切枯干的热风以罗素为中心向着周围吹拂。 那些粉色烟雾中隐藏着的细小种子被火所燃烧,在空气中绽出一朵朵的、黑色的火焰樱花。 第六十一章 吃了你 漫天的黑色樱花之中,比之前的利爪更为巨大、更加狰狞恐怖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爪子,从火焰中吱嘎的生长出来。 那声响就像是古树拔起了自己的根。 正如在幻境之中,罗素那握住了“翠雀”的手一般。 他狰狞的业火之爪也同样紧紧握住了贯穿自己的那些藤蔓之枪。 本应该是植物的它们,此时却发出了凄惨的吱吱叫声,就像是被烫熟的老鼠。 那并非是灼烧——而是吞食。 那些藤蔓被灼烤着,逐渐变得漆黑、坚硬,随后逐渐变成了宛如灰烬般的暗红色。 “芽接的恋人”为此而感到剧烈的恐惧。 它发出不明所以的凄厉尖叫,放弃了接触到了罗素的这些藤蔓。 无数鲜红色的汁液,宛如鲜血般从断口出迸出。斩断自己的一部分,这让它变得异常虚弱。 但这是正确的。 那些藤蔓被那团火焰缓缓吸入,发出恐怖的嘎吱咀嚼声。 通过那些藤蔓的视角,“芽接的恋人”终于勉强理解了这团火焰的本质—— 那团火焰并非燃烧于虚空,而像是燃烧着火焰的酒精棉球一般。 在火焰之中,有一团模糊不清朦胧迷雾。 它在强烈情感的激发之下,突然开始散发出昏黄色的微光。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魔物?! 光是通过“断肢”、通过自己被舍弃的本体接触到罗素的本质,就让芽接的恋人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本源的恐惧。 它发出只有恶魔能听懂的尖锐嘶鸣声。 那凶厉而狂暴的叫声之中,却充满了彷徨、迷茫与恐惧: 这……这是人类? 这怎么可能是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绝不绝不绝不绝不否认拒绝啊啊啊啊啊啊—— 而另外一边,吞食了一个完整而古老恶魔的一部分,火焰形态的罗素比起最开始的姿态,模样开始进一步的异化。 比起之前的竖瞳更多了一只——两只宛如流动的液态黄金一般的竖瞳,是罗素唯一显露在外的、和“罗素”的外表有关的真实器官。 但那也并非是完全的真实,而是之前随着终乡的锻打、敲入到罗素体内的圣秩之源,再度凝聚而成的表征。 他有着宛如影魔一般的狰狞的表象—— 伴随着“爱”、“希望”、“使命”、“理智”等相对于愤怒来说,属于“杂质”的情感的不断投入,罗素的愤怒之火已然化为纯粹漆黑的业火。 那些火焰熊熊燃烧着他的灵魂,构成了他的血肉。它没有双腿,自“心脏”以下便是一团烟气组成的虚无。 而暗红色的金属荆棘,粗略的构筑成了他的骨与皮。 ——那是从他体内孵化而出的“苦痛之楔”。 没能吞食天使、而是吞噬了恶魔——这让它的表象不够神圣而理性,反倒是充满了恶魔独有的混沌畸化感。 罗素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轻飘飘的。 那些灼烧理性的愤怒仿佛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就像是喝多了一样,又像是做梦。他连脚步都踩在棉花上,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 罗素仿佛来到了和翠雀第一次吃饭时的餐馆中。 而翠雀轻笑着坐在了自己对面。 无数群青色的火焰化为飞鸟,撞向了想要逃走的“芽接的恋人”、将明显陷入混乱状态的恶魔拖入到了只有蓝色的独立空间中。 它还在四处张望着的时候。 ——它构成了“头颅”中的那两朵玫瑰中的一朵,突然被黑色的荆棘所贯穿。 “来,给你吃这个。这是最好的肉。” 翠雀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夹着一块肉来递到罗素嘴边。 罗素啊呜一口含住了那块肉,愉快的咀嚼着。 ——紧接着便是另一朵,随后它全身都被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钢铁荆棘密密麻麻的贯穿。就像是它之前贯穿了爱丽丝时一模一样。 黑色的火焰灼烧蔓延,它发出凄厉如鼠的尖叫。 “还有这个,也尝尝。难得有这么新鲜的肉。” 翠雀一手扶着下巴,另一手将烤好的牛舌夹起来喂给罗素:“都给你吃,别生气啦。” “我不生气啊……” 被喂食的罗素只感觉到了幸福,有些不明所以的说着。 ——吓破了胆的恶魔试图反抗,却被无尽的苦痛钉住了脊骨。 它被缓缓拖行着,拉入到了罗素的胸腔之中。 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罗素求饶道:“你也吃一点吧。我真的吃饱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惩罚游戏吗?” “吃不下就不吃了,吃多了会伤身体的。” “翠雀”轻笑着。 下一刻,眼前的幻境逐渐远去。 伴随着逐渐平息的愤怒再度回归,罗素的意识再度变得清醒。就像是喝多了人突然醒了酒,从那种离人间很远的地方一瞬之间被拉了回来,而梦见的东西也开始快速忘却。 他注意到自己已经变回了人类的身体,只有指尖还燃烧着一些仍未散去的黑色火苗。 这应该就是这次被完全激怒之后的补偿……他从自己心中唤出的火焰,已经超出了“熔炉之火”的范畴。 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狂暴的愤怒。甚至让罗素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原来也是会生气的…… 而眼前还被拘禁在“笼中鸟”的群青色结界中的恶魔,已经只剩下了残缺的一块荆棘。 它那头上的那两朵玫瑰花都已然被完全烧尽,已经失去了生机、在地上逐渐开始消散。 ——但不知为何,它却给了罗素一种“解脱”的感觉。 莫名其妙解了气的罗素,淡漠的看了它一眼。 而那恶魔畏惧的蜷缩在一起,发出吱吱的悲鸣声。 为了防止它又祸害新的宿主,罗素一直站在这笼中鸟的结界之中。 等到恶魔完全消散、化为飞灰,他这才撤销了笼中鸟的结界。 整个别墅,都已经被熏烤到漆黑。所有的家具、收藏全部报废。 连同那些花园也都消失不见,幸存的邻居们也早已醒来、恐惧的逃离了原地。 只剩下罗素孤身一人,站在这已然化为废墟的巨大别墅之中。 ……事件姑且算是解决了。 但一种仿佛吃到榴莲的微妙恶心感,却仍然残留在罗素唇齿之间。 而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神之容器,才突然再度以爱丽丝的姿态,笑眯眯的出现在罗素身后。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模仿它呢。毕竟它的灵能确实很强。” “这种玩笑就别开了,稍微有点恶心。” 罗素叹了口气:“能是能,但是不想是不想…… “我实在无法拥有如此自私的爱。它让我感到反胃……光是想想就感觉反胃。不对,好像是真的有点反胃……” “吃坏肚子了?” “啧……坏日买的晚餐有问题吧。” 在夕阳之下,云似火烧。 罗素孤身一人、自言自语、热热闹闹的远去:“回去得狠狠揍他一拳。” 这别墅已经连门都没有了,他只能另外找个地方赶回去。 又没能活捉恶魔,这个月的奖金看来又得报销了。 ——但或许,这种灵能不要被公司利用才是比较好的结果。 最能让翠雀欣慰的消息,就是被灵能操控着跳楼的无辜少女不会再出现了。 回去之后,就在她的床边跟她讲这个好消息吧。 第六十二章 甜如蜜糖 只用一张疑似恶魔报告,却查出来了两头恶魔—— 虽然罗素没能抓捕其中任何一头,但考虑到“芽接的恋人”是已经完成了孵化的恶魔,他依然还是受到了董事会的表彰。 翠雀依然还是特别执行部的部长,而罗素则被正式升职为副部长、同时兼任执行部部长。 ——整个过程中,充满了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急促感。 仿佛像是铲屎官在揪着罗素的耳朵,跟他嚷嚷着“别摸了快滚去干活,该加班了”一样。 “罗素”也不敢嘻嘻哈哈,只得惨遭升迁。然后跑去坐办公室。 有一说一,作为一只猫,抓老鼠的确属于他的本职工作。 这主要是用于解决在劣者失踪之后,执行部群龙无首的问题。 到现在为止,天恩集团仍然没有派人去追捕劣者。哪怕效率再低,也不可能反应慢到这种程度……于是罗素就意识到,这是董事会默认了劣者的离职。 他自愿离开……没有挖走什么人,也没有给公司带来什么负面新闻——投桃报李,公司也选择不去追捕他。 不把事情做绝的同时,也给了劣者反悔和回来认错的机会。 毕竟执行部如今群龙无首的本质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劣者过于社畜…… 毕竟哪怕是最盛烈的烛火,在哪怕是星月之光之下依然会变得暗淡。在劣者把最困难的任务全都一把揽走之后,反而让其他人都捞不到什么显眼的功绩了。 当然,根据罗素对劣者性格的理解,或许他是故意的。 而理所当然的,没有醒来的翠雀还是没有来上班。 罗素提前为她准备了请假的借口,但让他有些遗憾、又感到相当合理的是,没有任何人来查验翠雀的到岗问题。 ——不过罗素倒也说不了翠雀,因为他其实也没有去。 替罗素去上班的是神之容器。 写报告,应付领导,对付媒体,审批文件…… 翠雀“休假”、神之容器去代班时,罗素才意识到原来她居然真的有很多工作、而不是每天坐在那里看书看新闻。 而之前,萝藦与天送被精灵刺客狙击这件事,也被“罗素”纳入了调查。 结果查出来了让他相当讶异的情况——或者说,他居然真能轻而易举的查出来,这件事就已经很让他惊讶了。 那两位精灵并非是被雇佣的,也并非是神智重工的人、甚至都不是专业的刺客。 而且严格来说,那也并不是两人……而是四人。 信息记录写的清清楚楚,他们来自于崇光岛。就是罗素与阿米鲁斯之前被劫持的那艘空艇。 他们都是隶属于崇光株式会社的网络工程师。在分散着抵达幸福岛之后,不知为何潜入到了花触的心理诊所中盗窃了不明文件。具体案发时间就在罗素去找花触的前一晚。 他们应当是同样看到、并复制了罗素得到的那些文件,并决定对他们中的某个人开一枪。 “原型”也被他们骚扰过,但只是试探性的狙击了一次、就没有继续再动手……就和萝藦那边遇到的情况一样。最终被反杀的,只有去刺杀天送的那位“业余刺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也接触过花触,但花触并没有把他的报告交给罗素。 那个人的代号是“涅槃”,一位名声不是很好的赛博侦探。因为网络安全部曾怀疑过他当过灵能黑客,因此始终在监控对方……结果却恰好拍到了“涅槃”被人枪杀的过程。 但要说这些人是为了盗窃什么资料,似乎也说不通。因为他们杀害涅槃之后立刻就离开了幸福岛、回到了崇光岛,并没有前往涅槃所在的公寓进行搜查。 非常莫名其妙——四个专门学习过狙击技术的正派精灵,作为其他空岛的网络工程师,跑到幸福岛的一个心理医生的诊所里偷翻了翻她的诊疗记录,然后对着她的四个病人各开一枪就迅速跑路了。 只能说,罗素感觉自己的确是查到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查到。 灵能武装那边好像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阿米鲁斯董事亲自上手调试,至少得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做好。老精灵声称,在这途中罗素随时可以前往透特灵能去观看制作进度。 罗素很信任阿米鲁斯,因此也就不去看了。 ——反正看了也看不懂,没必要过去不懂装懂的点评一番。 失去了天送却得到了猴面鹰的神智重工、以及特地跑来杀了一个小人物的崇光集团,都奇妙的保持了沉默。 结果罗素这边,却诡异的变得安静了下来。 天恩集团也没有再整什么活。没有再度对下城区开战,天使们进入特别执行部之后教会那边也没有在新闻上说什么。 虽说感觉是暴风雨前那种压抑的宁静感,但罗素却也能怡然自乐。 他这几天哪里都没有去,甚至没有进入过梦界。 一开始还对翠雀那边的情况很担心,但之后或许是习惯了、罗素反而渐渐放下了心来。 罗素原本最为担心的翠雀父母那边的问题,反而是最好解决的——当罗素跟他们说翠雀在自己这里时,他们甚至都不问翠雀什么时候回家了。 除了始终注意翠雀的体温,帮她打营养针补水退烧、处理个人卫生,就安然泡上一壶茶,坐在床边久违的看看书、看看剧。 罗素最开始还是想要喝冰可乐的。但可乐与看书着实不搭,而他莫名有些打不下去游戏了。 就像是坐了许久的空艇,下来之时感受到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光是躺在翠雀身边,罗素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变得宁静。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罗素甚至都没有怎么睡。 翠雀躺在床的正中间,而罗素就趴在床边。他一边讲述着花触和那三个人给自己添的麻烦,一边缩在被他搬到床边的摇椅中睡了过去。 而当罗素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翠雀的肚子上……而他从床边的摇椅上直接被“倒”了出来,跪在了床边的地上,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姿势。 ——虽然不知道翠雀有没有因为被枕了一晚上而做噩梦,罗素却是着实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有些僵痛。 在那之后,罗素就将翠雀挪到了床铺靠里一点的位置。而他也不再坐在床边,而是一并躺在了床上…… 那天罗素其实心里相当忐忑。 他总是担心坏日会不会突然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但心中又莫名有一些小小的期待,希望有人真的能看到。 结果就是那天他又是半天没有睡着——因为在不被人捆起来的情况下,罗素的睡相其实是相当随机的。 他以前在崇光岛上中学的时候,和舍友是睡上下铺的。他曾从上铺滚下来、以一个弧线球精准的落入到下铺室友身上。 天降正义了属于是。 从那之后,罗素就只会睡下铺了……不管睡姿多么奇特,至少他不会滚着滚着滚到上铺去。 罗素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觉醒来把翠雀踹到地上……或者滚着滚着,压到翠雀的头发或者肉。 但等罗素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与翠雀已经抱成了一团。 他不光是自己在滚动,而且是拖着翠雀一并开始滚——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再是入睡时的初始位置,而是转了一个九十度、睡在床铺中间。翠雀毛茸茸的大尾巴还盖在了罗素的腰上,而罗素则抱着翠雀、缩在对方的怀里。 罗素满脸通红又一脸懵逼的爬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 他已经很久很久,睡眠时间都没有超过八个小时了。若是需要上班的话,想必他现在早就已经迟到了。 ——哦,我有代练啊。那没事了。 但突然一口气睡了这么久,倒也不会感到神清气爽。反倒是有些隐约的头痛,莫名有些不想动的懒散。于是罗素在洗漱完,吃完饭并帮翠雀处理过一轮卫生之后,就又慢悠悠的缩回了床上。 自那之后,罗素才终于是放开了微妙的羞耻心。 怀着一种“抱都抱过了”的、透露着淡淡喜悦与自得的浅淡幸福感,他终于能在翠雀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静下心来去看一些书或者电视剧、而不是一直回头看她了。 有时候看书看累了、看剧看困了……他就会脑袋一歪,趴在翠雀肩膀上安静的休息一会。 罗素突然就能理解,摩根曾说过的那句话了。 那种恬静而安然的满足感,能够开释一切孤独。 它是一切苦的解药,是甜如蜜糖的温润。 ——但或许倒也不必非得躺在向阳处,才能做着关于她的梦。 因为她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太阳。 第六十三章 花之触 尽管刚刚才睡过了十二个小时…… 但随着罗素呼吸着翠雀的味道、感受着她的温度,安静的枕在她的肩膀而不是枕头上,就又逐渐感受到了困倦。 肚子已经变得有些饥饿。但他仍然不想动弹,只是闭着眼睛用芯片联系着外卖。 这个点还不用给翠雀打针补水——而且说实在的,他其实不太想要看到翠雀吊着药瓶、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那总会让他联想到不好的什么事。就好像是鲜艳多彩的人,一瞬之间变得苍白了一般。 当然,如果真的需要的时候,罗素也是可以帮她扎针的……他对这个还是很熟练的。从配药到扎针到拔针,整套流程都非常熟练。毕竟他已经给爱丽丝打过很多次了。 在这三天间,翠雀的状态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首先是汗水与泪水的颜色不再是那种危险的湛蓝色,然后体温也不再变得那么高,紧接着就不怎么出汗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平静,不再像是最开始那么痛苦。 因此罗素隐约有着感觉,翠雀应该是快要醒了。如非必要,他不想离开她。 罗素总有种微妙的感觉……总感觉如果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不是自己、就好像心中缺了点什么一样。 突然,罗素的耳朵轻轻抖了一下。 他敏锐的听到了,翠雀的呼吸节奏突然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刷的一下抬起头来,翠绿色的瞳孔聚精会神的望向翠雀。 他很快就看到了翠雀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些。 翠雀睁开眼睛,眉眼含笑、安静的看着罗素。 “你醒了!” 罗素一下就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兴奋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那么,如果我有事会怎样? 翠雀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聪慧如她,却没有直接说出口来、让罗素平白为不存在的悲剧而忧愁痛苦。 “我回来了……” 她轻声说着,嗓音轻柔嘶哑:“多亏了你,我才能回来……” “等一下,你先喝点水!” 罗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蹦下床来、给翠雀倒了杯温热的水,扶着她慢慢坐起来喝下去。 翠雀一边被扶着坐起来,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没有那么脆弱……只是稍微有些头晕。” 她将那杯热水一饮而尽,随后可怜巴巴的看着罗素:“我好饿……” “我点过外卖了,你先吃吧……” 罗素下意识的说着,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等一下,你还是得先吃点好消化的。” “我想吃肉。” 翠雀的语气像是撒娇的孩子般可爱:“我想吃烤肉……” 但罗素却变得严厉了起来:“不行!虽然我不懂这些,但我感觉这肯定不行……我再给你点一份养胃粥吧。” “那我想喝你做的粥。” “……但我不太会哦。” “没关系。粥没有会不会的,”翠雀眼巴巴的看着罗素,“而且我可以教你。” 和平时翠雀总是保持着的那种清冷稳重、理性淡漠的气质不同。 经历了与恶魔的争斗,再度醒来的翠雀……就像是开悟了一般,言语之中有了一种微妙的柔软感。 但罗素却隐约感知到了一种脆弱的情绪。 于是他一言不发,便抱住了翠雀。 翠雀只是安静的被罗素抱着,轻声开口道:“我其实能感知到的……在我和‘致死量的爱’赌斗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也知道你所说的话。你所做的事。” “……那,你会怪我吗?” 罗素小声的说道:“我本可以找乐园鸟来帮忙的。” “你要是找了她我才会怪你……而且那样的话,我就未必能醒过来了。” 翠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身上那种脆弱而娇柔的感觉逐渐消散:“真是不容易啊……驯服心中的恶魔什么的。你和坏日先生,都比我优秀的多呢……” “我倒是觉得,你肯定没问题的。” 罗素松开翠雀,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因为发自内心的善良,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从心灵深处涌出来的力量。” 若是以前的翠雀,想必会反复申辩自己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善良”……只是曾杀过人、手上染过亲人之血的罪人。 但如今的翠雀,却只是看了看罗素,突然扑哧一声、露出了盛开的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她一把抱住了罗素——明明已经昏迷了三天,但她的臂弯依然那样有力。 “谢谢你……罗素。” 翠雀再度真诚的感谢道:“我能醒来,全靠了你。 “没有你的……【爱】,我或许会在那片海洋之中沉沦至死。” 光是说着“爱”这个词,就会让她的面颊绯红。 而罗素也害羞的不敢去接这个话。 他大概也猜到了,翠雀遇到了什么……那应该是来自恶魔的考察。 最终,“致死量的爱”还是认可了翠雀、愿意将自己的力量托付给她。 “……但我想,我现在或许已经是离不开你了。” 翠雀松开罗素,定定的注视着他、轻声叹了口气:“那么,我要怎样才能留住你?” 罗素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话让我想到了一首诗。” 紧接着,他才认真的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你居然读过诗嘛……” 翠雀感觉到了些许惊奇。 罗素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读过的。我看书的范围是很广很杂的。” “那……能来一段吗?” 翠雀冰蓝色的清澈瞳孔注视着罗素,像是幼犬一般带着湿润的渴求、轻声说道:“你说的那首诗。” “……那是情诗哦?” “我就要听那个。” 她抿着发干的嘴唇,认真的说道。 翠雀身后的第二条尾巴缓缓抽出,顺着罗素的尾椎慢慢向上。但那冰冷的金属却让罗素感觉到一种温热的灼痛,像是烧红的铜。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罗素轻声低语,悠扬的念诵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那是罗素前世时听过的,博尔赫斯的一首诗。 他能第一时间想起,正是因为他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共感。 他注视着翠雀的眸子,感受着脊背的灼热,在轻声念诵着,如同念着自己的心: “我给你在你出生之前、日落时见到了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的诠释,你的理论以及关于你真实而奇异的消息。 “我给你我的孤独,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想要用无常、用危险、用失败来贿赂你。” “……念完了?” “念完了。” 罗素确认道。 紧接着,缠绕在自己后颈的“鹤望兰”,便如蛇的尾巴、慢慢爬上了自己的后脑。 随即,鹤望兰轻轻前触。 翠雀将罗素的头按下,轻吻唇上。 第六卷 琥珀 第一章 扶济社 【现在是12月13日,星期一,上午8:10分】 【早上好,罗素先生】 【罗盘区、天恩区、巨幕区、统觉区降雪预警】 【检测到您处于天恩区,至11:40前有中到大雪,出行请小心地滑】 【今日您有待办事项:上午9:30,会见阿米鲁斯董事】 伴随着悠扬的唤醒音在脑中响起,罗素的睡意快速被驱散。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挡在视线前大大的“待办事项”弹窗滑走。 罗素无意识的往厚重的被子里缩了缩,裹着被子往旁边卷了一下。 但并没有撞到翠雀,只是摸到了尚有余温的被单。 “呜唔……” 他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这么早起床了。今天突然被这么早的闹钟吵醒,还是有些不适应。 自从特别执行部新加入了三位新人,罗素的工作量立刻就降低了非常多。 具体一点的说法,就是他现在已经偶尔不去上班了。 ——这个偶尔的频率,大约是每周两三天。 算上原本周日的休假,他现在一周大概只上三天班。 而这三天到岗的班里面,也基本上就是下午四点多就回家……如果下午没有采访任务,那么他可能上午九点到公司,中午蹭公司一顿饭就抬腿就润。 而公司那边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整个执行部,差不多都知道特别执行部那两位部长已经好上了——反正翠雀还在工作,公司里依然有顶梁柱、那群青不来其实都无所谓。 他很可爱,让他玩! 不过,因为见过翠雀的人非常稀有,和她相熟的人几乎没有;倒是罗素被拐走这件事,引得小姑娘们哀声怨语。 关于“群青”的绯闻,甚至传到了网络上……但因为没有人敢顶着网络安全部那些同事们的监视直接在网上发出去证据,因此停留在网络上的也不过只是“我听说”这种程度的风言风语而已。 得到了那位假托基法特董事的工资支援,再加上广告代言业务的突然增加、罗素的收入一下子就提上来了一大截。 有钱之后,罗素倒是没有变坏。但他的生活却是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安逸起来了。 毕竟罗素不喜欢买什么奢侈品,也没有什么坏习惯。虽然罗素很贪吃,但他也并不会刻意去买那些昂贵的“养殖食材”……最高档的合成肉,其实味道、口感和营养都比真肉要好的多。 如今还花大价钱去吃真肉的那些人与其说是为了口味,倒不如说是在享受那种“稀有感”。而罗素向来不在乎那种象征性与仪式性的东西。 他这一波赚到的钱里花得最多的,也就是给赫尔曼先生买了一辆新的浮空车,让他上班时能够用于代步。 剩下也就是给乐园鸟那边捐了一大笔钱——在乐园鸟适应了特别执行部的工作之后,感觉这里的工作着实不算太多。而她和那两位天使都是平日闲不住的个性……罗素没事就会缩在办公室的沙发角落里摸鱼,但他们显然享受不了这种属于猫猫的乐趣。 于是他们向教会打了个申请,办下来了一家孤儿院。 目前三个人,再加上一位教士和两位修女,一同照料十几位孤儿。年龄从三四岁到十二三岁都有。 罗素也很欣慰他们终于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不仅没有把他们抓回来在办公室里坐牢、反倒是给他们捐了五十万信用点。 有了这笔钱,至少几年内都不用为了找人捐助而到处跑了。 考虑到他们毕竟是一位主教加两位天使,想要捐钱来讨好他们的有钱人大有人在。平白无故承了个人情,以后也都是要还的——可他们毕竟不是正统的教会派,不懂、也不屑于懂那些妥协与共赢的人情世故。假如那些有钱人认为捐钱就能贿赂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可那样的话,收了钱不做事又会平白让他们得罪人。 于是罗素干脆不让他们去收捐款,而是自己包下了所有的花销—— 如今他已经是大明星了。供养十几二十位的孤儿,还是完全没有压力的。 倒是以后他们如果都要上大学的话,那却是一笔无法忽视的数目……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了。而且这些孩子们的年龄不同,分散开的话倒也无所谓。 说不定到那时,罗素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自从解放了神之容器,罗素就感觉生活一下变得简单轻松了。 ——或者反过来说,他变得有些紧张了。 他可以自己变成爱丽丝待在家里看书学习,让神之容器变成自己去上班或者接受采访。 他也可以让神之容器变成教父,去处理“家族”那边的事,而罗素就可以待在家里锻炼身体、或者使用“侦探”的马甲出去刷刷存在感。 和他们猜想的一样。在资源进一步告罄之时,公司们终于开始了大规模的裁员。 不仅是总公司和直属公司,就连和巨头们完全没有关系的小公司也受到了冲击。 这必然带来了大规模的混乱。 但公司的意愿非常坚决——他们就是要削减人口,因此先一步将他们赶入下城区。 罗素之前的布局的确生效了……他创立的“家族”在第一波浩劫中,吸纳了数量最多、可控性最强的优质人才。 而那些被他们剔除出去的渣滓们,也组成了各方势力。 在其他势力的映衬之下,由教父所创立的,刻意为了降低存在感而不取名字的“家族”,也随着其他势力的崛起而有了自己的名字。 最开始他们将其称为“扶世教”,但教父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们并不没有什么信仰可言,也轮不到我们来拯救世界。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称呼的话,就管我们叫做‘扶济社’吧……” 教父如此说道:“扶持需要扶持的人,救济需要救济的人。如果公司做不到或者不去做,那么就让我们去做。但这一切并非毫无代价。但主要的卖点在于,我们总是会比‘正义’来的更加及时。” 而这时,教父终于公布了他真正的代号:理发师。 “任何人都需要一个理发师,一个能够让他放心拿着刀接近自己背后的人,一个能够帮你维持你自己无法维持的体面的人。以及这两者的结合。” 而“扶济社”与之前的“无知之幕”与“永劫轮回”不同,它得到了教会和公司的默许。甚至上城区都有一些人加入了扶济社,寻求“必要之时的互帮互助”。 扶济社的原则就是“有条件的施恩”。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并在日后需要帮助的时候请求对方的回报,就如同银行的存款一般。 而教父所提供的,就是“人情的借贷”。 对于一些有些培养价值、但是需求的帮助远大于他给予他人的帮助,因此无法“支付”的那些“教子”们,教父就可以暂时用自己的面子来居中调和。 而对于互不熟悉的人、或者是有矛盾或者宿怨的人,也可以借由教父作为担保人来介绍、进行“人情交易”。 这种生意很快就从下城区蔓延到了上城区。 从天生无码者,到总公司董事会的直系血亲;从被人恐惧的杀手、窃贼与佣兵,到人们崇拜的艺术家与剧作家和其他“偶像”;从身无分文甚至欠下了诸多债务的失意员工,到大小公司的高层…… 很多人都欠下了他的人情。 但这些人情并不会积蓄着不还,恩大成仇。而是很快就用一个对方能够轻松接受的手段完成了“还债”。 而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代价”聚集在一起,却逐渐汇聚而成了巨大的利益共同体。 虽然如今还只是一个雏形……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教父”。 第二章 既是教父,也是猫猫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眼馋这种巨大的利益与简单的思路,想要抄袭这门生意的人。 但他们毕竟居心不良,能力与器量不足……或许短时间内能够做的比教父更好,更“公平”。 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无法把持住让所有人都受益的那个点。通常来说,都会沦为杀猪盘的骗局,最后运营不下去了卷钱跑路,或者得罪了人而被偷袭杀死。 ——毕竟就连教父本身,也遭遇过不同立场者的袭击。他们作为调停者与利益交换的中心,就更没有那个理由幸存了。 尽管教父在无码者中有着极高的声望,但如今下城区已经不再是无码者的聚集地了。 在犯罪组织被天使们剿灭半年以后,下城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乱。 其中有犯罪者,有逃债的无码者……也有仍然持有芯片、以后打算再回到上城区的堕落白领。 能打的人里面,有非法灵能者,有新觉醒的年轻法师;也有被执行部裁掉,直接关回到监狱里的越狱逃犯;还有身在下城区、心在总公司、坐等招安的“民间执行部”。 他们中有公司的反抗者,还有天恩集团直接扶持的武装集团。 甚至于其他的巨头们也插手其中,给自己看好的势力投资下注。 如今的下城区已不再是无码者、佣兵与犯罪者们苟且偷生的无法地带。而是各有心思的“失败者们”,割据纷乱的战场。 受此影响,上城区的氛围也变得紧张了起来。人们的心绪变得躁动,各路牛鬼蛇神也都钻了出来,以前的“规矩”全面作废。在这些“外来户”面前,白狮组的面子、绞杀的面子、教父的面子都不好使……甚至教父都已经被人刺杀了三次。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杀不掉教父。 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死、变成尸体的教父,总会在另一个时刻再度出现。 于是有人说教父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隐秘的组织、或者一个传承的称号。有人说那是教父早就知道有人要偷袭自己,所以派出了替身;还有人说教父有着不死之身、复活的灵能。 还有人说,教父能够寄生于他人的思想的亡灵;有人说教父是被培养出来的,有着相同思想的生化人……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之一的教父”。 但无论如何,那些失败的刺杀都没有给教父带来麻烦。 反倒是给这位教父增添了不少的神秘感。 这位伟大的“教父”先生。今天早上有些爬不起来,就是因为他昨晚处理扶济社那边的突发状况、忙到了后半夜。 而在三天前阿米鲁斯就约了罗素见面,被他以工作太忙而推脱了过去。如今他就没法再推第二次了,只好乖乖起床。 罗素怔怔的看着前方,视线还没有完全聚焦。 而这时,已经穿好外套的翠雀推开了卧室的门。 “醒了?” 她随口道:“喝点水吧。” 说着,翠雀给罗素倒了一杯热水,给他递了过来。 如今,罗素已经养成了周末便在翠雀家住下的习惯。而在周一到周四时,则是翠雀跟着罗素一同回罗素家。 有了翠雀的帮助和看护,罗素进入梦界就要简单的多了——他再也不用自己把自己捆起来,还得想办法给自己扎一针了。翠雀的毒比罗素弄到的速效镇定剂要好用的多,只是轻呼一口气就能让罗素陷入深度睡眠。 但考虑到罗素在梦界中冒险的时候,有可能会对现实造成影响。因此在罗素家里的时候,两人反而是分开睡的。 倒是在翠雀家里时,罗素就和翠雀睡在一张床上。 看护翠雀的那几天,已经让罗素渐渐适应了这种安全感——不知为何,他在和翠雀一起睡的时候,越来越不喜欢滚来滚去、连睡姿都在无形中被矫正了许多。 罗素抱着温热的水,吨吨吨的一饮而尽。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起得好早啊,芙洛蒂。” 罗素平日里扎成马尾的披肩长发披散着,让他此刻看起来气质相当柔软。 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后,罗素终于得知了翠雀的名字。 那是一个会让他联想到“花”的好听名字。 “因为我十一点就睡了啊……” 翠雀接过被罗素喝完的水杯,没好气的捏了捏罗素的脸:“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今天中午不许睡觉了……晚上早点睡。” 他的脸皮很柔软而有弹性,像是猫一样、很轻松就能扯开,并且不会让他觉得疼。 在翠雀惊喜的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就会没事过来捏一捏。 “可我好困……” 罗素的眼睛一眯一眯的。 “不行,晚上一起睡。” 翠雀冷漠的说道。 她深知白天不熬猫,晚上猫熬人的道理。 罗素晚上的精神明显比白天要旺盛许多……同样的工作,白天的时候他做起来就会动不动打哈欠,或者走回神、上个网。甚至自己和自己的尾巴都能玩上好一会,只要不干活做什么都行…… 但到了晚上,他就会清醒而又理智。所以罗素突然有急事的时候,她也不会催着罗素赶紧睡、起床再接着做,而是让罗素做完了再来睡。大不了第二天让神之容器出来替班…… “可我真的好困——” “不行。” 翠雀秒答。 她知道罗素这是装的,只是想要撒娇而已。 “那亲亲。” 罗素退而求其次。 倒不如说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翠雀轻笑着,轻轻亲了一下仰起头来的罗素:“醒了吗?” “好耶~” 罗素叫嚷着,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随后被翠雀用力搓了搓脸、又帮他打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罗素眯着眼睛享受着,在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先上班去了。你记得走前叠被子……不然老妈看到又会说我。” 翠雀一边摸着罗素的头,一边叮嘱道:“你今天的假我给你请了。去阿米鲁斯董事那边之前记得洗把脸,把头发梳好。外面雪很大,穿厚点。你可以打个车来接你,今天空中铁里面人肯定很多……听见了吗?听见了喵一声。” “喵~” “那就是听见了。” 翠雀意犹未尽的捏了捏罗素的耳朵:“我先走了……老妈出门了,早饭是我做的,放在客厅餐桌上了。我知道你一时半会起不来,所以给你做的三明治,凉了也能吃。但是不要路上吃,外面风太冷了,吃完再走。我没给你做煎蛋,放凉了不好吃……你想吃的话可以自己煎一个。还是我先给你煎一个蛋再走?” “没事没事,我这边不急。” 被捏住耳朵让罗素有些不适应。他摇头晃脑的把耳朵抽出来、随口应道:“我自己煎一个蛋就好了……你去上班吧!” “好~别再睡着了哦。我半个小时后给你打电话,你最好是真起床了。” 翠雀笑眯眯的又捏了捏罗素的脸,这才真出门了。 被裹在被子里变成猫猫卷的罗素,就这样定定的望着窗外的雪。 那寂静而苍白、覆盖大地的雪,让罗素回忆起了蓝歌鸲小时候的那段记忆。 ——但他已与那时的蓝歌鸲不同。 他已不再孤独。 第三章 合成人叛乱 虽然起床的时候万般不愿,但在约定的时间前一分钟,罗素还是不紧不慢的抵达了阿米鲁斯董事的办公室。 “你还真就是卡点来的。” 阿米鲁斯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文件。 当他看到罗素推门进来之后,便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离约好的时间还差十五秒,你怎么不从门口再等一会?” “我担心我就算是踩点到,你也会因为我晚到了一秒钟而说我迟到了。” 裹着一身寒气的罗素双手一揣,缩到了沙发的角落里。 他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说着:“这就是现代科技的精髓。精确规划行程路线,就可以有效降低毫无意义的等待时间。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还是不要浪费到互相等待的时间里了。” 这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刚刚好,像是要把他吹到融化一般。 “你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 阿米鲁斯董事笑眯眯的说道:“要不躺着睡一觉?” “还是先说正事吧。” 罗素睁开眼睛,看向老精灵:“有什么事非得面谈?而且还提前好几天就约我过来……是大事?” “嗯。是比较大的正事。” 阿米鲁斯温和的开口说道:“想请你出个差,去趟通神岛。” “出差?” 罗素有些诧异:“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通神岛?” 阿米鲁斯是透特灵能的董事,如果说是他找自己出差的话、自己也应该去透特灵能控制的太阳岛……而不是那个假托基法特董事所属的通神岛。 就算真要自己去通神岛出差的话,为什么不是那个假托基法特亲自来找自己? “这其实是某人委托给我的任务。但是我手头能使唤的人,可已经被你杀掉了。” “你其实也可以另外选人的吧。毕竟英雄这职业还是蛮卷的,想选的话应该还是挺好选的。” “那可不行。我已经快死了,就不要给下一任添麻烦了……就让他选自己想选的人吧。” “所以你就给我添麻烦哦?” 罗素没好气的反问道:“那你既然手头没人能做这件事,为什么还要接下来?” “因为有趣啊。” 老精灵笑眯眯的说道:“我听到这事就立刻应了下来,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 “这可不一定。” 罗素眯起眼睛:“不如你先谈谈?具体是什么事?” “通神岛那边出了点小问题,”老精灵轻描淡写的说道,“有一伙合成人叛乱了。他们偷到了一台机兵的操控权,希望找人去帮忙解决一下。” “……嗯?嗯??” 刚听了两句,罗素顿时就有点绷不住了。 他愕然的看向阿米鲁斯:“等、等一下……您要不先定义一下,什么是合成人?” “就是你想的那个。” 阿米鲁斯温和的说道:“只要按一下按钮,就能从流水线中生产出来的那种人造人。” “……人工智能叛乱?” 罗素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原本还缠绕在眉间的困倦与睡意顿时不翼而飞:“崇光岛都没叛乱……你们在搞什么事?那种大事怎么可能是我能解决的?” “不不不,还没有那么离谱。”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阿米鲁斯连忙耐心的解释道:“并非是人工智能,而是普通的人类。他们的躯体虽然是人造的,但里面的灵魂却是真实存在的。” “……细说。” 罗素眉头微微一动,隐约意识到了为什么这活会找到阿米鲁斯董事身上。 透特灵能是七巨头里,唯一对“灵魂”这种东西有研究的公司。 如果神智重工那边对灵魂的研究出了问题,恐怕也只有透特灵能可以帮他们擦屁股。 但透特灵能显然不打算亲自下手帮他们,反倒是处于一种看热闹的立场。 倒是罗素这边,如果运营的好……这或许能算是一个机遇。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事就是吃力不讨好。 不管是否能解决这种大事、不论处理的如何,最后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能够不被灭口就已是万幸。 然而它对罗素来说,却反倒是能算是一种声望资本。巴别塔也渴求能够得到更多隐秘…… 罗素若有所思,抬起头来细细看向阿米鲁斯的面容。 那张苍老而慈祥的面容,只是因罗素给出了模棱两可的态度而没有第一时间回绝,便是变得满足起来。 好奇心和兴奋感,已经完全压倒了罗素内心的怠惰之情。 “我想,你应该知道‘尘隙’的事吧。” 阿米鲁斯询问道:“那件事你了解到什么程度?” “了解到尘隙手中握着‘猴面鹰程序’的那种程度。” 罗素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大致猜到通神岛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件事已经没有什么继续隐藏下去的必要了。 “那看来,你已经掌握所有需要知道的事。” 老精灵幸灾乐祸道:“事实上,通神岛试图制造‘仿生躯体’,并非是从他们得到了猴面鹰和尘隙之后才开始的。 “他们早就开始试图制造合成人了。或者说更精确一点,他们真正打算制造的是‘义脑’。” 事实上,就算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到了如此程度、人脑也依然是一个黑箱。 就算义体化程度再高,也不可能抵达100%。 因为义体化改造,始终是要避开大脑的。全身器官都可以更换,但唯独大脑无法更换为义体。 就如同义体改造程度太高的人,就会得“赛博病”——那是一种精神病。他们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与否,甚至无法确认自己还活着。 而使用更贵的个人系统、以及更贵的义体零件,就可以一定程度上规避这种情况。 因为昂贵的义体能够分析外界触感并第一时间反馈给大脑仿生学信号,而更贵的个人系统也能通过更好、更精确的调节激素来辅助适应。 但就算如此,人们解决“赛博精神病”的办法、依然是通过给大脑输送特定信号,来欺骗他的大脑依然存在触觉和存在感、而不是通过直接改造大脑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神智重工的技术,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到了能够合成‘除大脑外的任意部件’这个级别。但反过来说,他们也已经卡在这里十几年了。事到如今,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跨越这‘赛博永生最后的界限’,因此才需要得到‘猴面鹰程序’。” 阿米鲁斯董事缓缓开口:“【猴面鹰】就是最好的先行者。” 第四章 义脑 罗素原本就是世界一流的义体工程师。 他听到这里时,顿时就理解了神智重工的思路。 其他部位的义体能够随意更换,就是因为唯有大脑才是思维主体。其他部位更换之后,只要能够欺骗大脑、就能使其维持兼容性。他们的自我始终存在于脑中,依然还在原地不动。 可假如要移植“义脑”,又该如何将大脑中的意识转移到机械义脑中呢? 这就是最大的难点,也是赛博教会所构想的“赛博永生”技术面临的极限之壁。 ——而猴面鹰是一个破局点。 他已经完成了意识上传。通过来自精灵的技术支援,他模仿了这种失传的“巨龙科技”……虽然还不知道完成率如何。 但可以确定一点。 那就是,如果猴面鹰的意识真的能够以数据、程序的形态存在,也就意味着它的意识是可以下载的——既然它能够储存在程序中,也就意味着它能够兼容机械义脑。 那位假托基法特需要这个技术,是为了构筑“第二母树”来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到新躯体中。 但是神智重工和赛博教会需求的,是将意识投入到纯粹的“机械”中—— 因为他们假如无法将上传的意识再度完整的下载到躯体中,也就意味着所谓的“思维上传”不过是另外一种自杀,根本不是他们所宣传的永生。 “至今为止,没有人能够完成思维上传、也没有人手中确实的握持过上传后的源文件。这也就意味着,神智重工并不能确定,具体应该制造出具有何种性质的大脑,才能够用来承载意识。猴面鹰是一个珍稀的孤本,因为他的确成功将自己的思维化为了0与1的集合。 “但在他之前,神智重工只能使用‘将人脑的意识传入电子脑’这种程度的实验。” 阿米鲁斯轻描淡写的说道:“理所当然的……他们消耗了很多的‘大脑’。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制造出真正的、完整的义脑。 “——但在这个研究过程中,他们却制造出了很多的‘合成人’。” 这就是阿米鲁斯所说的,引发了叛乱的合成人。 “他们的意识没有经过数据化整流,就直接灌入到了义脑中。这意味着几乎必然发生的重症赛博精神病——差不多所有人都变成了疯子,但也总是有例外。 “有一些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勉强渡过了这种‘思维整流实验’。并作为珍贵的观察样本继续辅助实验。” “年龄比较小的孩子……” 罗素喃喃着。 他来不及愤怒——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和灵亲症有关?” “没错。” 阿米鲁斯轻蔑的说道:“他们根本不懂灵亲意味着什么,就进行了这样粗暴的移植。灵亲症的根源在于灵魂深处,他们移植意识、躯体却没有灵亲特征,这就肯定是不会兼容的。 “而他们的弥补方式,就是将刚刚出现灵亲症的孩子移植到了义脑中。他们的灵亲症很快畸变成了一种‘赛博灵亲’。也就是说,他们的灵魂将这种‘赛博化’视为了一种全新的灵亲,并让他们的灵魂与义脑融合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他们仍然没有解决普通人的思维上传适应性?” “没错。这种思维整流毫无疑问是走歪了路……假若只有不懂语言的新生儿能够上传思维,这种技术毫无意义。但神智重工却就这样制造出了这种‘合成人’,并为了继续观察研究而将他们‘养大’。如今他们已经有了十几岁,按人类来说已经算是‘青少年’了。 “他们像是一种人工智能,却没有那种算力与学习能力。而他们独有的‘模拟人格’又局限了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至今为止,在神智重工的舆论控制之下,这些合成人青少年的存在、连同整个义脑研究都是一种隐秘。正因如此,合成人叛乱这件事,他们无法通过内部力量去解决。只能从外岛借力……因为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不能泄露出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罗素若有所思,“他们叛乱的动机,就是因为猴面鹰吧。” “因为猴面鹰的存在,之前神智重工的研究全部推翻作废。” 阿米鲁斯一脸轻松,笑呵呵的毫无压力:“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打算销毁这些合成人时被察觉、亦或是有内部的同情者而告诉了他们猴面鹰的存在。‘合成人这个族群不会再增加数量’这个事实,都已不会再动摇。他们本身就是作为一种实验中间态而被制造出来的弃儿,除非思维上传技术被验证为不可能辅助、否则他们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光。让他们能够活下来的,只是那微薄的‘希望’而已。 “如今希望彻底被掐灭、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合成人会发生叛乱也是理所当然。” “……不太想管啊。” 罗素后仰着身体,叹了口气:“这显然就是他们自己弄的烂摊子吧。让他们自己去收拾吧。”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处理都很麻烦,我也不想参与其中。” 阿米鲁斯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把这件事交给了你。” “?” “你欠我一次的,现在是时候该还了。” 阿米鲁斯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是说义手?” 罗素抓握了一下他的有力的左手。 他原本漆黑色的工程学义手,已经变成了阿米鲁斯所赠予的战斗用义手。 它通体洁白,纤细而优雅。采用神智重工出品的最高强度材料,在重量不会特别离谱的情况下、将强度提高到了能够轻松格挡重型子弹的程度。 如果通电,还可以通过磁力进一步减轻重量。并且随着进一步提高功率,还可以提高出力——握力、冲击力都可以提升到相当强的程度。 它还有四片备用电池,在不充电的情况下也能使用一段时间。里面还植入了“天送祸来”制成的灵能武装,冲入特定情绪之后能够展开偏光护盾。 比起罗素之前那脆弱的工程学义手,它更要适合罗素现在的工作。 ——不得不说,罗素还是辜负了他导师的期望。 她希望罗素能成为一名网络安全工程师,结果他却做上了砍人的活计。 “倒不是这个……它只是礼物而已。” 阿米鲁斯轻笑着说道:“你欠我一次,是因为‘原型’那件事。 “那间房屋被莫名的大火所烧毁。连透明的玻璃墙壁都因此而融化分解、却并没有产生什么废料……我们都知道,这种特殊的火焰不可能是‘不存之器’能做到的事、也同样不是‘芽接的恋人’的能力范畴。 “那是高等级的法术或者圣秩之力才能做到的事。而你并没有汇报过,你拥有这两种能力。” 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罗素,阿米鲁斯只是笑了笑:“但你不用担心……因为我当时就帮你把这件事照应了过去。我说,那是因为我照顾手下的英雄、亲自出了手。 “你知道扶济社的教父吗?他有一个原则,就是我帮你、你也要帮我……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行吧,”罗素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活我接了。但要做到什么程度?就真帮他们处理干净?把这些合成人都杀掉吗?” “那倒也不必。” 阿米鲁斯眯起眼睛,像是一位和蔼的平凡老人:“也不用帮他们处理的这么干净,你我都不是通神岛人……只要把事先压下去就可以了。说服那些孩子们交出机兵,或者让他们离开通神岛也可以。可以去其他空岛,也可以去陆地上……反正他们也不怕辐射。幸福岛或许也愿意接纳他们,毕竟董事长是位‘好人’嘛。教会那边或许也可以接纳他们。 “实在不行,只把那台机兵摧毁也可以——让那台能够瞬间摧毁通神岛六分之一区域的红色系机兵解除对通神岛的威胁。这就是你的任务。” 第五章 活动复刻 伴随着微弱的震动与眩晕感,飞空艇逐渐远离地面。 沐浴在阳光中的雪山与原野、以及给人以整洁与优雅感觉的钢铁都市,在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射下仿佛闪耀着圣光,看着就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而下城区那些密密麻麻的高层工厂,像是无数根尖锐的刺、扎在这座空岛的阴影之中。 即使是“白天”,它们也仍还亮着灯。 颜色各异的灯光出现在那些倒置于浮空城底部的高层工厂之中。距离拉远之后,就像是一群蹲伏在工厂之上、匍匐于阴影中的妖怪们睁开的一双双夺人魂魄的瞳孔。光是看着就会给人以一种强烈的不安。 但罗素知道,下城区的居民从来不会管什么白天与黑夜。 只要他们还生活在下城区,那就永远都是黑夜——看不到太阳的白天,那依然也是一种至黑之夜。 罗素望着舱外逐渐远去的幸福岛,右手托着下巴。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时隔半年,他再度登上了飞空艇的头等舱。 若是放到动画中,这就像是第一季的结尾或者第二季的开始,与第一幕形成了绝妙的对照。就像是“报恩决斗”一样,昔日的经典BGM一响,就会有一种名为“情怀”的力量促人泪下。 因为这一切都仿佛和半年前一样,变了又仿佛没有变—— ……就连他身前坐着坏日这件事,也同样进行了完美的复刻。 “你跟过来干嘛?” 罗素没好气的说道:“难得我想要真正独享一次飞空艇头等舱的待遇。” “你女朋友拜托我来的。” 坏日用与罗素对称的姿势坐在面前,就像是照镜子一般用自己的左手拖着下巴,懒洋洋的说着:“反正多我一张嘴,也吃不空你存粮。” 毫无疑问,他这次又是凭空开门钻进来的。 罗素有些无力:“总感觉,看到你就不是很吉利……” 目前为止都可以说是半年前的完美复刻,但罗素真诚的希望它就复刻到这里为止。 至少,希望这次空艇不要再出事了…… 之前从阿米鲁斯董事那边离开之后,罗素就跟翠雀打了电话。 他得跟翠雀说清楚,自己今晚不会回家了。不然她看到自己迟迟未归,可能会着急、还可能会恐慌。 就像是打开门,放自家猫出门去自己玩。平时猫晚饭前都会准点回来吃饭,某天突然到了后半夜都没有回来,就会担心猫是不是出事了。 因为电话有可能被赛博世界中,网络安全部的那些同事们“顺路窃听”,所以罗素与翠雀并没有说一些不适宜他人知道的东西。只是说,阿米鲁斯董事有急事要求自己出差。粗略估计得有个一周左右的时间回不了家。 翠雀并没有说什么“别逞英雄”、“保命为主”、“优先照顾好自己”的废话。 她知道,如果罗素真遇到了必须要拼命解决的强敌、看到了必须拯救的人在自己眼前,也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冲上去的。 因为罗素就是那样的人。 或者说……正因如此,她才会开始喜欢上罗素。 一切的改变,就来自于罗素入职的第一天。 那个仿佛影子般孤独站在人群中、像是个男孩般稚嫩的猫耳少年,在特别执行部上班的第一天,就为了素不相识的孩子、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拆除犯人留下的陷阱。 当时其实存在一个唯一解。 那就是完全不管无知之幕留下的难题,直接回头去疏散所有客人……虽然可能会引发踩踏事故,但最终被炸死的恐怕就只会有那个戴着铁面具的“孩子”一人。 按照理性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最正确的处理办法。 但是罗素却在完全没有调查、也不了解犯人是谁和做过什么……甚至是在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面具里面注入病毒,或者故意留下没有答案的死问题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就动了手。 ——巧合的是,如果当时是翠雀而非是罗素在这里的话,她也一定会这样做。 那是璀璨发光的自信、深刻的知晓危难的程度却依然能挺身而出的勇气……再加上哪怕只是为了救一个人、也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的责任心。 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就仿佛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翠雀才开始注意这位她曾认为是个“麻烦”的新任英雄。 所以翠雀能够理解罗素做出的每个决定。 她也相信,罗素绝不需要自己的叮嘱。 她所能想到的,罗素一定都会想到;她所害怕的,就算是劝了也一定没用。 因此翠雀只是说了一句:“假如你能平安回来的话,我会送你个礼物。” 但她转头就联系了坏日,让这位她真正的舅舅帮帮忙、去保护一下要出远门的罗素。 他孤身一人,要前往通神岛……这怎么能行? 在幸福岛,基本上不存在不认识罗素的人。他无论去哪,都能遇到认识自己的熟人。正因如此,罗素去哪里乱逛翠雀也不会担心,因为总有人会见到他、总会有人能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就总能找到罗素。 甚至都不用刻意去调查。罗素不管到了哪里,都会第一时间被网友们发现的。稍微翻一翻各大论坛就能知道自家猫跑哪去了。 ——但那可是通神岛。 翠雀加入巴别塔之后,也了解些许过去的历史。正因如此,她也知道了在通神岛发生过的“淡白事件”。 时至今日,仍然有不少通神岛人,对自家面临危机之时、其他空岛并没有伸出援手这件事耿耿于怀。 虽然在法理与义理上其他空岛也并没有帮助他们的义务,然而从感情上他们也依然无法接受。 其他空岛的人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多少都会选择前往其他的空岛。这也是在没有网络,也没有民间交易的空岛之间,流传消息的唯一方法。 想要更好的医疗条件、又担心自己会失业的就会前往圣血岛,那里永远也不缺高薪试药人;想要看到自然景观与真正的动物、并且养真正宠物的会去桃源岛;想要工作、想要娱乐就可以来到幸福岛…… 但唯独通神岛的居民,就算日子过得再苦,宁可饿死也绝不会移居到其他空岛。 这并非是他们对通神岛有足够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而是因为他们有着更强烈的排外感。哪怕只是听出了外地空岛的口音,甚至都可能会在通神岛内被歧视——就是那种出租车司机或者导游坑了你,也找不到人帮你说话的那种程度。也正因如此,通神岛的外地游客是七座空岛内最少的。 如果说七座空岛中,哪里对罗素来说最危险,那毫无疑问就是通神岛。 在通神岛里,其他空岛的英雄在这里突然失踪也不是什么大事……通神岛和幸福岛不同,他们的娱乐行业并不发达、偶像也没有那么高的地位。 对他们来说,那些总公司董事所推出的各个“英雄”,根本就是那些董事用来杀人和干一些脏活的“代理人”而已。 他们对所谓的“英雄”反而怀报着一种混杂着恶意、轻蔑与嫉妒的态度。 对他们来说,只有死掉的英雄才是好英雄。那些董事会们认可的“英雄”,可以一律视为神智重工的打手。 翠雀不得不担心罗素的安危。 他即是外岛人,也是“英雄”,还是偶像。甚至是有钱的大明星,坐着就能挣钱。 他名义上还是来帮助神智重工来干脏活的,并且能言善辩——在通神岛人的理念中,特别会说是属于骗子和吹牛者的特征。 这可以说是多重意义上的忌讳了。 翠雀甚至怀疑,阿米鲁斯这是不是打算把罗素拖到通神岛宰了…… 其实也不止是她,坏日也是这样担忧的。 他对通神岛的了解,比罗素和翠雀还要更深一点…… ……毕竟坏日真的亲手杀过一位神智重工的精灵董事。那还是他第一个杀掉的精灵董事,也是他成为通缉犯的根源。 第六章 通神岛的习俗 幸福岛离通神岛不算特别远,但中途也要从太阳岛进行一次换乘。 他是午饭前,大概十一点多出发的——他甚至没有回家拿东西的空闲,因为阿米鲁斯董事已经联系了太阳岛的本部,帮罗素在太阳岛的换乘空艇的头等舱里面准备了非常周到的行李。 出差所需要的各种物件一应俱全,甚至准备了在通神岛能够使用的信用点棒。等连上通神岛的网络,就可以把它直接转到自己的账户里。 同时,阿米鲁斯好歹是没有真让罗素一人出发……他还给罗素安排了三位保镖,在罗素傍晚时分在太阳岛换乘时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据说是一男两女,都是太阳岛执行部的精英,也是持有灵能武装的合法灵能者——与幸福岛那种从监狱里面挖人的执行部成员不同,太阳岛的灵能卫队那是正儿八经接受过高等灵能教育、并且配置了昂贵武装和消耗品的灵能者。 天恩集团的执行部,想要用灵能芯片还得用“内部价格”来购买。他们薪水中很大一部分,都用来更新装备、补充消耗品以及维护义体了。 而太阳岛的执行部,都是多重考试录用的精英、完全没有那种从监狱里面抓的炮灰。 他们的灵能芯片直接就是全免费报销的,并且更新装备也只收成本价。如此一来,精气神与战斗力就必然是天上地下。 “说实话,我也就能陪你到太阳岛。” 坏日把腿担在桌子上,让身下的椅子向后倾斜出一个危险的角度。 他随口说道:“到时候,我就得藏起来了……要不我直接去通神岛等你?” “可以啊。我大概晚上十点半到吧。” 罗素聚精会神的看着在面前在铁板上发出滋滋声响的牛肉饼,甚至没注意坏日说了什么。 他小心的用餐刀划开肉饼,焦褐色的皮膜轻易的裂开,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焦脆而有韧性的皮膜之下,是有口感却不会发柴的肉馅做成的肉饼,里面还均匀散布着一粒一粒黄豆大小的、近乎完全融化的肥肉丁。 为了解腻,它上面还撒了三种椒类混合的粉状香料。与肉的芬芳融合在一起,那是能够夺人心魄的美味。 就如同童话中的“面包树”一样。无需额外而复杂的处理、它从工厂里出来的时候,就已有着这样的姿态——这是独属于合成肉的浪漫。 此乃工业与艺术相混合的美。 “我记得你来过通神岛吧。” 罗素将切下一块爆汁的肉块,将其浸没到旁边粘稠透明的、酸辣均衡的蘸料中,随即放入口中。 他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的说道:“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首先要注意的,就是不要让别人一眼就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坏日耸了耸肩:“在幸福岛,这种共识是好的,能够节省双方的时间……但在通神岛,你最好还是谜语人一点。” “怎么,这里的人喜欢讲谜语?” “还真是。” 坏日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在他讲解完了之后,罗素明白了过来: 通神岛人,有着一种“冥想”的习俗。 那是一种类似格物致知的哲学观——他们认为人的灵魂深处存在一种灵性实在,并且可以通过冥想、催眠、与自然合为一体来挖掘出这种“智慧实体”、从中得到灵魂的启示与真正的智慧。 和“智慧实体”相比,外界通过经验与学习得到的知识,都并非是真正的智慧,而是智慧在人生的幕布之上投射出的虚幻影子。若是试图去抓握那影子,自然什么都抓不到。唯有跳出自己的人生,才能寻求到“真正的智慧”。 而这种智慧,理所当然是不能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也没有人可以完全得到那种智慧,只是接近的程度不同。 越是接近“真正的智慧”,就越是“言行之间有禅意”……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特别擅长言语、啰里啰嗦、舌灿莲花的那种人,就说明他们的心沉的还不够深入。 他们信奉的“大智慧者”,是那种擅长说简短而有深意、能够仔细琢磨甚至做个阅读理解的“名人名言”的那种类型。比起说清楚自己的意思,他们更在乎那种“智者的沉静气质”。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认为谜语人是最有逼格的“智者”形象。 “听起来还真可怕。” 罗素吐槽道:“以‘藏匿智慧’为智慧的表象。这要出现多少蛊惑人心的骗子……就算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教派也不奇怪。” “确实如此。通神岛内是有大规模的、甚至被神智重工纵容的人口买卖的。” 坏日直接举着肉饼啃了一口,它爆出来的肉汁却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弄脏坏日的手与衣服:“这次的‘合成人’,不就是从那些被买卖的人口里面孵化出来的嘛。 “神智重工并非只重视生产,同样也重视研发。而最有效率的研发,就是越过安全流程、直接在人体上进行实验;同理,因为第一共识和第二共识,与人体相关的材料也是永远稀缺的材料。 “当然,这倒是不奇怪。这种吃人的模式其实哪个空岛都有,只是形式与名字不同。 “在幸福岛上它叫做‘偶像练习生’,在圣血岛叫做‘阶段性医疗临床志愿者’,在涌泉岛叫‘勘探队编外队员’……在这个时代,人命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又是永远稀缺的资源。再无能的人,他的内脏也是有价值的。” 坏日淡漠的说道:“你可小心着点…… “虽然在通神岛里被抓到,不会像是幸福岛一样拉去拍什么地下视频……但你所面临的流程,大概和拍摄那种地下视频的过程差不多。只是会更加专业一些。” “我可不会被抓到。因为我就不会往那种阴沟里面钻。” “这么自信?你这是……已经想好怎么调查了?” “确实。” 罗素抬起头来,看着坏日,嘴角上扬:“毕竟我在这里也算是有熟人的。” 坏日若有所思:“法师吗……” “——没错。 “通神岛的无码者不在下城区。他们在这里的地位格外的高……我可以找到法师们的帮助,这也就说明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所以我不会遇到太多麻烦的。” 通神岛里面工人占据中低层人口绝大多数的份额,而指望工人为自己谋取权益是非常困难的。非常容易招致打击报复与清算……于是那些“无码者”就可以站出来,为他们的工友们伸张正义。 他们失去了芯片,也就无法与他人暗中发送消息,也就很难被买通; 他们也就没有了钱,没有了和他人正常交易的手段,只能寄住于他人家中; 而他们作为无码者,又不是合法公民,不受第一共识和第二共识保护,因此如果投靠了公司而被卸磨杀驴是没有任何反制手段的。 这种对其他平民们压倒性的依赖关系,就让他们变得格外值得信任——而平民们甚至以自己供养了多少无码者为荣。失去了芯片对这些无码者来说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让神智重工无法对他们进行定位,并且也有了强力的灵能与法术。 “正因如此,教会的天使们,在通神岛这里说话也不好使。他们的处境比我们那边还糟,哪怕在上城区也是寸步难行……他们那边也是一个着眼点。 “先问问法师,再去问问教会;然后问问总公司,再问问无码者们。他们都是对立的关系,互相印证一下情报,准确率不会低的。” 你这话听起来就格外的离谱…… 坏日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第七章 游走都市巴别塔 空艇之上,一路无事。 等罗素已经能够看清金碧辉煌的太阳岛时,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他所担忧的“活动复刻”应该是不会来了。大概。 “不得不说,太阳岛的装修风格比幸福岛要华丽多了。” 罗素欣赏着窗外的奇景,忍不住赞叹道:“在土豪的同时,还透着一股神圣的感觉……” 如果说幸福岛的特色,就是上下城区的天差地别……幸福岛那阳光之下充满绿植与雪山、充满生机的上城区,与在阴影之中密密麻麻矗立着的下城区,仅以一道线为区分的天堂与地狱,给人一种宛如湖面倒影般的奇异震撼力。 ——那么,太阳岛的风格就是“绚烂辉煌”。 从外部看过去,太阳岛整个都是金灿灿的。 它并非是幸福岛和崇光岛那样标准的圆盘型,而是在空岛的三个角落处,撑起了稍小一圈的金色圆盘、将空岛外径完美的分成了等长的三段。 随后在每个小圆盘的角落上,都撑起来了三个更小的圆盘。 而这九个中等的圆盘之上、又每个再撑起了三个最小的圆盘。每一个最小的圆盘,都有天恩园区三分之二左右的大小。每一个圆盘都在缓慢的旋转着,而更大的圆盘以更慢的速度旋转着。 最小的二十七个圆盘,大约一天就可以转一圈,中等大小的九个圆盘大约一个月转一圈,更大的三个圆盘一年转一圈,而太阳岛自身则不会旋转。越是往上,也就越分不清东西南北、分不清太阳的东升西落。 这些圆盘的外壳全都是金灿灿的。从空岛外面望过去,它就像是叙述着永恒的宏伟机器、仿佛永远的这样旋转下去。从下方抽出来的水被转化为净水,输送到更高层。而从旋转着的高层都市边缘流下来的冷却水,宛如瀑布一般,浇在更下一层的都市上,让下一层的都市变得更原始、更自然。 越是高层的区域,也就越是现代化、集成化。 那些被托举到最上层圆盘的二十七个圆盘,是如同幸福岛下城区一般密集的高楼大厦;中间的九个圆盘则是像罗盘区、巨幕区一样繁华的商业区域。再往下的三个圆盘,是通体月白色、造型颇有艺术感的后现代化建筑群,以及大规模的、宛如蓝宝石般的池塘与颇有规划感的绿植,那是会让人联想到天恩园区内部那种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的风格。 而最下层的、整片空岛的本体,则充满了自然的美感。 那并非是荒野,而是有着完美规划的原野——是有着奇幻瑰丽色彩的,绚烂的巨大花园。 一圈又一圈、颜色各异,以四个、六个、八个、十二个、二十个为一组的诸多花坛、雕像、尖塔组成了带有中心对称的图案,自上方望下去,就像是图案极为繁复的手工羊毛地毯。 罗素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宏伟画卷。 那是以一整座空岛为纸,在上面绘画出的绚烂图景。 一座又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矗立在画卷中心、被诸多清澈溪水围绕贯穿巨型都市圈之上。那环绕在城池四周散落着的,通天般的十二座高塔、以及城堡正中间的巨大尖塔,组成了一个原始日冕。 而那十二座高塔以及中心的巨大尖塔,实际上本体都是巨大的钟楼。 无论是哪一层的圆盘之上,也都有着密密麻麻的钟楼。 光是靠近过去,仿佛就能隐约听到钟表之上指针移动时的咔哒咔哒声。 幸福岛在它面前,也只能称得上是朴素。 它下城区的自动工厂明显比幸福岛要少上许多,并没有那么突出、也没有那么多的灯光亮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钟表下方的机械底座。 “确实是华丽。” 坏日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也确实是罪恶。” “因为太奢侈了,对吧。” 罗素欣赏着那座圆盘之城,轻声说道。 大白狗嗯了一声,轻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那是桃源岛、幸福岛和崇光岛的居民们,无法想象的奢侈。” “怎么?” “——因为事实上,居住在太阳岛本体之上的只有不到一千人。” “……一千人?” “准确的说,是八百八十多人。” 坏日沉声道。 站在权力巅峰之上的八百多位精灵、以及大约六十多位人类,组成了“司书委员会”。 包括“透特灵能”的高层,还有一些并不为公司服务的精灵。人类则出自于透特灵能的董事会,以及一些赛博教会的高层。 他们是太阳岛上独有的“司书阶级”。 “说是‘司书’,但他们所负责守护的却不只是书籍,而是包括古董、文物在内的整个‘旧时代’。 “那座金碧辉煌的城里面,摆满了旧时代的古董与文物、储存着各种古代科技的样品。 “那些城外的巨大花园,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取自于还没有被毁灭时的地上时代。和桃源岛那种有着植物与野兽的自然风光不同,这些植物更像是被凝固的标本。保持着随时都可能再移植到地上的姿态,不繁育也不突变。” 像是假花假草一样,静谧到令人恐惧的程度。 整座空岛,都完全没有蚊虫与野兽。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河流的轻响。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了下来。 “……就像是基因库一样。” 罗素有些诧异:“巨龙允许他们这样做吗?” “巨龙禁止人类和新诞生的精灵研究历史,也不允许将历史写在书上。但祂们并没有销毁已有的历史,也不会让已经了解历史的那些精灵暴毙。 “换言之,祂们只是不希望历史扩散。 “而太阳岛所做的事,恰好就在巨龙的底线上。 “太阳岛上聚集了精灵们所能收集而来的所有书籍。他们将逃往空岛时、保存的旧时代一切知识全部放到一起,组成了巨大的‘太阳图书馆’。而这里的知识许进不许出……极少数允许进入的人类一旦进入太阳图书馆就不能离开,也不能再接入网络。如此一来才能规避巨龙的禁令。 “谁都知道他们在偷偷研究什么。但这些古代的知识分子们藏着秘密谁都不说,也不寻求任何盟友,只是安于一隅。 “除了教会‘圣殿’里面的教典、以及地上的‘法师塔’里面储存的历史文书,这里是最有可能储存历史真相的地方。” 坏日也一同注视着太阳岛,轻声说道。 罗素有些诧异:“那为什么……” “很奇怪吧。巴别塔却从来都没有袭击过太阳图书馆。” 坏日笑了笑:“就像是……” “就像是你们从最开始就知道,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罗素打断道:“你刺杀那些董事的时候,甚至也都特地避开了透特灵能,没有伤害过任何属于透特灵能的董事。 “再考虑到巴别塔能够得到阿米鲁斯董事的帮助…… “透特灵能与巴别塔,有关系的吧。” “你应该说,巴别塔与透特灵能有关系。” 坏日纠正道。 罗素挑了挑眉头:“巴别塔不是在教法之战的时候就存在了吗?而透特灵能是空岛时代才成立的。” “七巨头的确是空岛时代开始之后才出现的,但是透特灵能不同。” 坏日摇了摇头:“在地上时代,透特灵能就已经诞生了。那时他们叫观星者联盟。” “……观星?” 闻言,罗素愣了一下。 坏日也无奈的笑了笑:“是吧。也就那么几颗星星,不如太阳明亮、也不如月亮温润。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确实如此。 这个世界的天空是灰色的,根本看不到几颗星星,自然也不可能存在什么“星象学”才对。 罗素抿了抿嘴唇。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是问过我,巴别塔的本体到底在哪、是什么样子吗?” 坏日轻笑着,用下巴指了一下太阳岛上的圆盘:“诺。看到了吗?” “……你是说,巴别塔也曾是一个圆盘?” “外观上来说,是差不多的。都是这样金灿灿的一个圆盘。 “鹿首像管巴别塔叫做‘游走都市巴别塔’。它能够悄无声息的从下方粘附到任意一座浮空城的下城区上,通过窃取浮空城的能源来维持运转。不觉得这个情况和太阳岛上面的圆盘很像吗?” 坏日随意的笑了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种技术,不是什么普通人能获得的。 “而正如你所说……巴别塔的建立时间,可比空岛出现要早得多。在太阳岛的本体还是一座法师塔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什么第一圆盘第二圆盘。 “毫无疑问,建造出这些圆盘的人。和最初建造巴别塔的,就是同一个人。 “他应该是透特灵能的某位董事……我怀疑可能是他们的董事长。” “董事长?” “是。尼缇巴斯董事长……命运为【星辰】的袭名精灵。” 坏日缓缓说出了一个相当拗口的名字:“可笑的命运,对吧。” 第八章 太阳岛的三重圆盘 坏日也并没有来过太阳岛,因为他在这里显然是会被鄙视的。 除了那八百多人之外,太阳岛的所有居民、都只能生活在那些“圆盘”之上。 他们按照智慧层次的不同,被严格分成了三个阶级。 能够解析古代科技、以及研究新世代技术的优秀研究者们能够生活在“第一圆盘”之上,享受着比天恩园区更优越的待遇、更美好的环境,拿着让人羡慕的超高薪资。 而他们想要消费的时候,就可以前往上层的“第二圆盘”进行纸醉金迷的购物与享受。这里是商人们所待的地方,在幸福岛被人崇拜的偶像、明星,还有那些地位更高的老板,全部都生活在这里。他们的空艇停机坪也建立在这里……所有外地的客人接入太阳岛的网络时,也会被分配到“第二圆盘”的身份认证。 再更高一层的,就是狭窄而拥挤的第三圆盘。 这里被下层居民称为“愚民”、“厚土”。光是和他们接触就是“染了土污”。 第三圆盘的居民没有什么娱乐可言,就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永无止境的枯燥工作。 除非在孩童阶段能够展现出优越的智慧,就可能被来自第二圆盘巡视的“智慧巡检员”发现,并接入到第二圆盘的学校中进行免费学习,这个阶段的他们称为“种子”——“厚土之中也有好种子”,这就是太阳岛的一句谚语。 如果不及格的话,就会被退学并退回到第三圆盘;但如果成绩够好,就可以被移送到更高级的学院,进行下一阶段的学习。 在其中能展示出过人天赋的话,就是开了花,能够进入第一圆盘进行高深的研究,但不能把家人接来、因为没有被智慧之水浸没的他们仍然是粗陋而脏污的。或者他们也可以在第二圆盘里面教授学生,或者从事商业以及简单的研究和生产工作……总之也就是有了好生活。 也正因如此,太阳岛是唯一商人地位不如学者的空岛。老板们想要开发什么产品,还得低三下气的跟那些大师们讲述自己的产品需求……对方要是有脾气的话,还可能做一半就不做了。 因为任何产品与研究,都是绕不过专利的——而司书委员会可以随心所欲的宣布任何研究与生产窃取了他们的专利,将其收没;同理,一位优秀的太阳岛博士,也一定手中握有大量的专利。专利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把足够锋锐的刀,只要想就可以让那些老板为他们打工。 下层圆盘的居民,可以随时前往上层圆盘、也可以随时离开;但是上层圆盘的居民的身份码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范围,未经允许不能进入下一层的圆盘,以免给下层圆盘的“更智慧者”带来麻烦。想要下来,就只能从圆盘边缘纵身一跃——若是能自制滑翔翼的话,或许也能活着偷渡下来。 但只是偷渡没有任何意义。最终的结果通常就是被抓住之后成为研究材料……但上层居民显然是不知道的。 他们那边还流传着通过滑翔机进入下层圆盘,隐藏身份成为大人物的娱乐文学作品。每一个乘着滑翔翼飞下去的人,都会被他们羡慕并想象他们过上了好生活……或许他们也知道真相,只是在欺骗自己。 因为智慧与学识是无法隐藏的。就算伪装的再好,一旦开口就会露馅。 同时,也正因为太阳岛对智慧的推崇以及对愚蠢之人的鄙视,已经完全大于了对无码者的憎恨。无码者甚至不一定在第三圆盘生活……若是他们有足够的智慧、甚至可以破格进入下两层圆盘中生活或者研究。而第三圆盘里面闹的再乱,也完全都影响不到下面圆盘的秩序,会闹事的已经不只是无码者了。 或者说,哪怕是有身份识别码的人,也不能通过电梯进入第二圆盘。那么他们和无码者的差别其实也不是很大了。 太阳岛可是储存着古代科技最多的空岛。那些没有文化的人就连枪都搞不到,更不用说是技术含量更高的防护服了。而第一圆盘的博士们,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开出来成群结队的无人机。 在太阳岛,智慧就是一切。是武力,是财富,更是绝对的地位。 ——智慧之水浓于血。 但同理,因为智慧这种东西未必能够继承……第一圆盘的博士们生下的孩子,会被直接送到第二圆盘、不能私自教育抚养。 因为养孩子会占用他们从事高深研究的精力。而他们的大脑是太阳岛最为宝贵的财富。 他们也可以费尽全力的给子嗣最好的教育、营养、更昂贵的辅助用芯片……这是最后的优待。但如果即使如此,他们没法被委员会认可,在毕业时依然没法进入第一圆盘的话、就终其一生无法抵达父母所在的区域,只能在第二圆盘里面度过余生。 这就相当于是抽卡没出货。不是SSR的话,哪怕是SR也进不了队,就直接进仓库此生再也不见了。 而他们再生下的孩子,还可能会进一步的“劣化”,落入到第三圆盘里面。 不是同一圆盘的住民,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无法维持——第一圆盘的父辈死去之后,财富是不会被第二圆盘的子代继承的。因为当他们无法进入第一圆盘的时候开始,他们就不再具有亲属关系了。同理,第三圆盘的父母若是生出了一个能进入第二甚至第一圆盘的子代,他们也无法主动联络对方。若是对方不想回来,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因为更高的圆盘里面,连信号都无法出现在更低的地方。 “正因如此,太阳岛的亲缘观念也相当淡薄。对于第一圆盘的博士们来说,孩子对他们来说更多的属于一种‘爱情的意外’。反倒是第二圆盘和第三圆盘的父母,会努力教育孩子成材、并期盼着他们成才之后能回来反哺自己……但多数来说,都是再也不见。” 坏日轻声说着:“因为对智慧的崇拜,以及对愚昧者的鄙夷刻入了他们的骨髓之中。哪怕那愚昧者是他们的父母也是一样。 “虽然和通神岛非常接近,但这两座空岛简直截然相反。就像是镜像一般。 “整座太阳岛……就像是一座以人为材料,仅为了生产优秀研究者而建造的、冰冷无情的流水线。 “——但是,它同时也是七座空岛中,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空岛。 “因为太阳岛的本职,就是‘为了世界而研究’。 “他们试图复苏的是失落的古代科技,试图治愈的是那些被诅咒和污染的大地。他们甚至还有着‘如果能够治愈土地,应该如何将整个生态圈重启复苏’的永久课题。 “正因如此,它虽然冰冷、无情、傲慢、奢侈、罪恶……但我们依然不能去碰。这些大脑蓄势以待,牺牲了凡俗的感情、将一切人生都用来从事最禁忌、最重要也是最无用的研究。一些直到他们死亡,可能也无法化为实践的‘储备知识’。 “当我们查清历史的真相之时,依然要靠着这些人类中最为聪慧的大脑来帮我们把虚幻的知识……化为实在的力量。” 坏日满怀深意的看向罗素:“等你从通神岛回来的时候,不用先急着回程。我带你去逛逛太阳岛。 “在经历通神岛的冲击之后,想必你会对太阳岛有更深的感触。 “——也会对我们正进行的事业、对你的重要性、对我们的存在而产生更深的理解。” 第九章 不是,真就复刻啊? 谈话间,飞空艇便已抵达了太阳岛上方。 但很快罗素就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都接近到这个程度了,还没有降低高度? 飞空艇安静的在太阳岛上空漂浮着,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该死的,不会真的……” 罗素喃喃自语道。 而就在这时,坏日却突然伸出手指,对着罗素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从向后倾倒四十五度的椅子上,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发力姿势,凭空向着自己身后凌空跃起、以一个轻巧的后空翻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他将一枚芯片插入到耳后,整个人在一阵波动中消失不见。 而在这时,门口才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群青先生!” 少女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在吗?” 罗素能听出,那是头等舱空乘人员的声音。 一只可爱而害羞的黑兔子,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找自己要了个签名……但让罗素不悦的是,她的身高比自己还要再高一些。 头等舱的房门不用亲自拿着磁卡去开。就像是特别执行部的大门,只要罗素在视野中呼出的面板中给出许可,就能隔空打开。 他仍然安定的坐在餐桌旁……位置就和半年前的“爱丽丝”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种相似感让他感到些许不妙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 罗素严肃的开口问道。 而黑兔子空姐的话,让罗素彻底没有了侥幸心理—— 只见少女压低声音,焦急的悄声道:“有下城区的无码者潜入了进来……现在就在机长室里! “她可能已经把机长劫持了,现在机长室那边已经没有回应了……求您去看一下! “这样我们没法降落!假如燃料耗尽的话,空艇可能会坠毁的!” ……不是,还真就活动复刻啊? 罗素心情异常复杂。 但他没有丝毫迟疑。 就正如上午时,罗素对翠雀所说的一般……遇到这种事时,他没有任何选择。 如今的群青,已是被人们所崇拜的“英雄”,是天恩集团的执行部部长。 在遇到这种危机之时,他没有后退的余地—— 因为若是他为了保全自身而选择了后退,就要将身后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暴露出来。 “放心,交给我吧。” 罗素认真的说道:“请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这一切的。 “我要稍微准备一下……为了安全考虑,别让其他人接近机长室。” 他平缓而有力的声音,给了少女以信心与力量。 光是想到空艇上有这位“英雄”存在,她就感觉实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明白的,群青先生!” 声音还因恐惧而有些颤抖、穿着高跟鞋的黑兔子少女将右手放在胸前,坚定的说道:“我会尽力疏散人群,让他们不要靠近过去的!” 她看过很多这种桥段的动画或者电影……在英雄和敌人缠斗到激烈之时,却突然出现了什么杀入现场的熊孩子或者提着菜路过的家庭主妇。结果就是英雄为了保护这些累赘而露出破绽,最终却被稍弱于自己的敌人所击败。 ——而我是不会让这种事出现的! 黑兔子小姐心中下定决心。 而在罗素将房门关上之时,坏日便伴随着一阵波动悄无声息出现在罗素背后,握着罗素的可乐吨吨吨向着嘴中灌去。 “这次……也和巴别塔有关吗?” 看着坏日,罗素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咳……咳咳……” 坏日顿时被可乐呛了一声。 他好一阵子,才没好气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变成了什么无所不知、什么都要掺和一下的幕后黑手了?” “有一说一,确实。” “别有一说一了……拿去。” 说着,坏日将什么东西丢了过来。 罗素一把接住,摊开一看。 那是一枚橙黄色的芯片,边缘处还亮着稳定的绿灯、证明还处于可用状态。 “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用它炸掉周围的摄像头和监控。”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这次应该就用不上我了吧?还是要我帮忙看着点?” “不必,我自己来就行。” 罗素随口说道:“如果有人来我房间,你记得躲好。不知道一会有没有媒体来,可以先回鹿首像那里……防止被人发现。” “我等你解决问题再走吧还是……” 坏日说着,看了一眼机长室的方向、毫不紧张的耸了耸肩:“虽然我感觉问题不大。” 虽然同样遇到了空艇劫持事件,但他如今的状态、战斗力与自信,都与半年前完全不同。 倒不如说,正好……他在更换义手之后,还从来没有战斗过。如今倒是正好开开荤—— 想起半年前,自己那种胆怯到浑身发抖却又坚定不移挺身而出的心态,罗素就感觉到了一阵怀念。 那才只是半年前的事。 那时的他,只是对付几个灵能等级很低的佣兵、就要游离于生死之间…… 如今变强了之后,他已经很少参与那种“自认大概率赢不了”、却依然挺身而出的高强度战斗了。 因为他的自信已经培养了出来,认识的人也变多了。得道者多助……有着人们的帮助,他已不会再轻易感到绝望。 “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我面前劫持空艇……” 罗素将圣人斩首从行李中取出,藏于右手袖口之中。 又将坏日给的芯片插入到义手的芯片盒里、给它重命名为“破坏监控用芯片”。 这是被罗素专门改造过的“芯片读取装置”,如今就不用再将芯片从芯片盒中抽出、再插入到芯片插槽里面了。 激烈的战斗中,不一定能看清自己抽出来的芯片是什么、插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对准,甚至还可能被碰掉、撒一地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不同的芯片被分门别类的加入到各个模块里面,做成了一个可选的义体系统插件。装了这个插件之后,在战斗中只要通过意念调动,就可以将标记好的芯片直接读取。 这个的机制并不复杂,对罗素来说属于随意就能改出来的手工品。但罗素还是给它申请了专利,意外的很受欢迎……据说装备部那边已经打算投产了。 假如罗素被什么敌人逼出来了法术能力,就要通过这个芯片先销毁掉周围的摄像头。因为没有插入读取芯片的动作,也很难确定这是罗素所为。 ……但对于这种下城区的小毛贼来说,大概是用不上的。 罗素并不认为幸福岛下城区里面,会有什么自己打不过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下城区什么人我不认识? 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英雄“群青”就是他们所崇拜的“教父”! 罗素瞳底燃起翠绿色的光火,伴随着罗素飞速的跃动前进、在空中拖曳出两道曲折的幽绿色光辉。就像是抓着烟火在夜空中挥舞所留下的曳光一般。 而在罗素一脚踢开机长室的门,将新装配了灵能护盾的左臂义手挡在身前之时。 ——他却只闻到了一股极浓烈的酒味。 那个酒味冲到罗素的眉头忍不住紧皱,甚至感觉到些许眩晕、想吐。 就像是在地铁上,前后左右被至少四位喝得烂醉的醉汉紧紧包围一般…… 等罗素定睛一看,却愕然发现、居然还真是这样—— 只见包括机长和飞空艇上的安保人员在内,十几人都醉到失去意识、在机长室内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唯一站着的人,还是个罗素的熟人。 那是一位有着枣红色的长卷发、戴着眼镜,有着知性气质的马耳女人。 是麦芽酒。 第十章 甚至加量不加价 看向她,罗素怔了一下。 他一时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麦芽酒会出现在这里。 而麦芽酒只是对着罗素笑了笑。 她从怀中取出一根纤细的女士香烟,叼在嘴上。 “下午好啊,群青先生。” 麦芽酒咬着香烟,模糊不清的说道。 说着,她掏出一把金属质地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火。 而罗素则只是站在门口,沉默的看着她。 麦芽酒深深呼了一口烟气,随意的向着某个方向走了两步。 随后,她将那把打火机攥紧。 下一刻,一发子弹从罗素耳边掠过、将他身后的摄像头瞬间击碎! 而罗素只是平静的看着麦芽酒,身体一动不动。 “我们的英雄先生,胆子很大嘛。” 麦芽酒笑了笑:“一点也没被吓到……甚至躲都不躲。” “因为我认出来了。” 罗素随口说道:“‘烟民’式迷你手枪。看起来是金属打火机、X射线看到的也是打火机,也的确能当做打火机正常使用。但把它侧过来时,就是一把特工枪、能够击发出射程在五十米的微型子弹。 “但受限于体积,除非在近距离击中眼睛、后脑等弱点,否则就算命中胸口也不会致死,甚至会被手臂肌肉卡住。 “一般只是用于击碎摄像头,或者在贴身距离刺杀时使用。”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打中你的眼睛吗?” “因为如果我中枪了……死的会是你。” 罗素坦然说道。 ——他在进门之后,就已经展开了反应式灵能护盾。 这是来自“天送祸来”的馈赠。不仅仅只是格挡,而是将微小的伤害直接反弹回去。 “我想您不只是认出它了吧。” 麦芽酒说着,毫无抵抗的将那把枪丢在了地上。 她双手举过头顶,乖巧而毫无抵抗。 只是甜美的对着罗素笑着:“您是不是……也认出我来了? “可别想骗我。您进门看到我时,分明就是怔了一下。” 麦芽酒笑了笑,高跟鞋直接踩在了身边醉倒在地的副机长脸上。 她随口说道:“您不用担心,他们听不见的。这房间内带话筒的摄像头也被我操控着他们拆了个干净,最后一个也被我刚刚亲手击碎了。 “是教父跟您提过我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麦芽酒?” 罗素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严肃的问道:“我还有事要做。” 但他能叫得出来对方的名字,这其实就相当于是承认了麦芽酒的话。 闻言,麦芽酒很开心的笑了出来。笑得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般。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麦芽酒干脆利落的答道。 她走到罗素身边,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把被体温暖热了的手铐,递到了罗素手上。 “我是带着教父的善意而来的……” 麦芽酒轻声说道:“您听过扶济社吗?” 闻言,罗素挑了挑眉头。 ……你说什么? 你是带着教父的善意来的? ——我怎么不记得我让你做过这种事? 但罗素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声说道:“我当然听过。 “【教父】所开办的那个……新的地下组织。” “很快,它就不再只会是地下了。” 麦芽酒自信满满的说着:“有教父,有我……还有您。我们的下一步,就是走到阳光底下来。 “您既然听过扶济社,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吧。我们会在您最危急的时刻帮您一把,然后索求对您来说不值一提的回报……如今就是这样的时刻。” “你是说,我有危险了?” “没错。” 麦芽酒非常真诚、极为严肃的点了点头:“我没猜错的话,您接下来要去太阳岛换乘空艇,前往通神岛……对吧?” ……嗯? 罗素怔了一下。 他非常确定,自己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过绞杀或者麦芽酒。 因为梦界的位置与现实位置不同,他就算前往了通神岛、在梦界中的位置依然与他上次登出时一致。 再加上,他还有鹿首像任意门传送能力、随时能回去……他搭乘空艇,只是为了在明面上进入通神岛。 就像是额外卡组的怪兽,要先通过正规途径出场一次、才能在墓地反复横跳一样。 “还请您不要前往通神岛。或者说,至少不要搭乘这班空艇。” 麦芽酒认真的说着:“您可以明天再去,或者后天。但唯独今天这班不要去……” “……是通神岛的法师们通过梦界告诉你的?” 罗素很快就猜到了麦芽酒的信息来源:“他们要堵我?” 听到罗素口中出现了“法师”这个词,麦芽酒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那并非是恐惧,而是下意识的紧张。 “……您知道的还挺多。” 麦芽酒低声感叹着:“怪不得,教父他…… “但是,您猜错了。要对您下手的并非是法师、而是另一伙势力。 “他们掌握了非常强大的武器,并知道您要前往通神岛处理他们的问题,还提前掌握了您的动向。您或许不知道,我掌握了些许类似于预言的能力。我感知到您会在通神岛遇到非常大的危险。 “而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她笑了笑:“采访得耽误点时间吧?您总得亲自押送我,确保我被严格收押吧?您还可以说,我涉及到什么机密之类的……那么太阳岛自然无权从我脑子里掏东西。而等返程的时候,也总得捎上我。毕竟我‘关系重大’嘛。所以得确实的知道我具体被关到了哪里,责任人是谁。 “既然如此,您稍微耽搁了些时间、赶不上空艇换乘……也是很合理的事吧?” “……确实。” 罗素谨慎的点了点头。 他再度看了一眼麦芽酒,从她的言语之中读出了真诚。 他认真的说了一句:“谢谢你。你记得跟教父说,我会想办法回报他的。” “啊……没什么。” 麦芽酒却不太适应被人如此真诚的感谢,就像是换上了不适宜的衣服般、身体有些难受的扭动了一下。 随即,她便将自己的双手递了过来,让罗素给她扣上手铐。 这并非是普通的手铐,而是电击手铐——痛苦能够让灵能者无法保持特定的情绪,因此能够阻断灵能。这也是执行部特有的内部道具……却被麦芽酒搞到了手。 之后,他便看着麦芽酒将船长他们唤醒。 等到离开空艇之时,他果不其然的被媒体包围…… 但太阳岛这边的记者,比幸福岛那边正经严肃的多、也同样无趣的多。他们来到这里仅仅只是例行公事。 然而正如麦芽酒所说,罗素的行程的确是被耽误了。 等到罗素亲自将麦芽酒押送到指定区域时,天都已经黑了。 而阿米鲁斯找来的那三位保镖,也终于是赶了过来。 只是稍微有些意外……过来的保镖只有一位。 那是一位身材娇小、有着微卷的茶色长发的女孩。 她黑色的瞳孔明亮而有朝气,灵亲是与白雪小姐一样的贵宾犬。人生第一次要离开太阳岛,她显然相当激动、充满了期待……以至于来晚了。却阴差阳错的等到了罗素。 但和罗素所想的“保镖”不同——她穿着一身蓝色与黑色相见的轻薄紧身衣,身上各处还连着诸多电极。那些电极都连到她的脊背之上……她的脊背被打了两排洞,每一个洞里面都有诸多线蔓延出来,走线也不是非常上心的样子。 她的代号是“林檎”,一个看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名字。 林檎的那两位同事先一步抵达,提前进入了罗素换乘时的空艇头等舱中等待着他。 虽然罗素没有准时到达,但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前往通神岛熟悉一下环境,帮罗素订好房间——毕竟他们也没有离开过太阳岛。与其等到时候大家一起抓瞎,不如他们先去探探路。 罗素想了想,这倒也好。在明知有人在堵他的情况下,的确需要本地人的接应……不然他可能刚抵达通神岛,就被本地地头蛇摸清了状况。 但罗素很快意识到,他还是对自己的处境过于乐观了。 他并不只是“被堵”这种程度的排斥…… 就在罗素与林檎吃晚饭时,却从电视上听到了一条加急播放的晚间新闻: 于晚间18:10分启程飞往通神岛的空艇,在晚间20:30分左右于两岛相交的中立海区,被不明势力的猛烈火力袭击…… 被十二发导弹命中,机身粉碎——当场坠毁于海中。 第十一章 自私的武装 坐在罗素对面的林檎原本还在愉快的摇晃着细长的尾巴、兴奋地向罗素询问着他们此行的目的,此刻却如遭雷击,直接定格呆在了原地。 罗素也顿时一惊,直接睁大了双眼。 他第一反应是,赶紧通过鹿首像那边回去一趟、报个平安。 不然翠雀要是之后从哪里得知这新闻,怕不是要直接吓死了…… 但在那之前,罗素得先安慰一下自己眼前这位“保镖”。 “你的同事他们还不一定会出事……” 罗素轻声安慰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涌泉岛已经在第一时间派出了勘探队前去救援……虽然未必能救回来多少人,但他们都是优秀的灵能者、或许能活下来的。” “……我不会原谅他们……我不会原谅他们的!” 林檎的脸涨的通红,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下。 她双臂在面前交叠、将脑袋用力埋了进去。 女孩抽泣着,模糊不清的声音呜咽:“队长,还有学姐……呜呜呜……这肯定就是通神岛的那些叛军做的!就是他们……他们想要阻止我们登陆,才会用机兵拦截我们……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呜呜呜……” 林檎如同被人踩到爪子的宠物狗般发出尖锐而痛苦的悲鸣。 那尖锐的哭喊声让罗素的脑袋嗡嗡作响,但他却只能叹一口气、放任林檎去宣泄情绪。 说来惭愧。 比起痛苦与愤怒,他更多是感到庆幸。罗素甚至为这种庆幸而感到惭愧。 若非是麦芽酒冒用教父的名义来找他,此刻被击落的空艇之上应该就有他了。 她的确是救了自己。 那可是足足十二发导弹…… 那种民用空艇,只要一发就能击坠。 十二发导弹下来,罗素甚至无法确定还能否留下一扇完整的大门。 假如“门”因为外力而损毁、导致拉不开门的话,罗素甚至没法借助着鹿首像的力量逃走。 他不会游泳……就算会,也没法在海中心求生。 这个世界的船只密度相当低,只有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有渔船有采油船、在相对固定的航线上行动。 这还不算他是否会在剧烈的爆炸中昏厥过去,如果没有的话,从高空落到海面上是否会被冲击力拍晕、拍碎。 义体程度化更高的那些人,甚至连浮都浮不起来。就会直接沉下去。 但在庆幸之余,罗素也忍不住皱紧眉头。 ——哪来的这么多导弹? 这个世界已经和平了一百多年。战后各空岛都在巨龙的监督下销毁了自家战略储备,剩余的机兵基本上都是作为样品而留存的。这年头的导弹几乎也都已经绝迹了……大概也就只有重装机兵上还有少量列装。 只要一发就能击坠的空艇,却足足吃了十二发导弹。这意味着这些导弹是一瞬间同时激发出去的。 能够瞬间倾泻出这种级别的火力,那大概是“火欧泊”——轰炸特化型的堡垒型机兵。 而在火欧泊上搭载的导弹,可不是什么精确制导的战术武器。 那是昔日轰炸法师塔时使用的爆破手,专门用于击破法师构筑的结界。最大号的容量有三发,毁伤半径能够抵达四公里以上、已经是核导弹级别的火力;而最小的导弹型号有十四组、每组十二发,每一发有超过六十米的毁伤半径。 火欧珀能够让自身以隐形姿态隐藏于空中,在四十公里的半径内精准制导十二个不同的目标。并且让这些激发出去的导弹在自身五公里的范围内同样保持完全的隐形。 因为它用于对抗的是那些法师们,在导弹的概念中、射程可以说是离谱的短。 但它的隐形能力却非常强——那是货真价实的隐身。 不仅仅在雷达上隐身,而且能够让自身与射出去的导弹用肉眼也无法观察到。 根据鹿首像的说法,当时教会直接贴近到法师塔的防护屏障时才会开始轰炸。甚至可能保持全程都在隐形范围内,并在法师们反应过来之前就离开。 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结界打开之前就进入内部。这时就会对法师塔造成非常大的破坏。 ——说的再具体点,鹿首像当年就是被它炸碎的。 她所在的转生设施就吃了一发“火欧泊”激发的小型导弹,导致几乎所有继承者全部身死。鹿首像自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躯体,而那位假的托基法特也失去了双腿和一只手。 虽然天送祸来制成的灵能武装,能够偏斜与反射一定程度的伤害—— 然而正如圣人斩首仅仅只是极为锋利的光刃一般,被罗素命名为“福来祸返”的义手、也没有完全继承天送祸来那种能够折射爆炸的威能。 持有它的人,想要“不惜一切也要保全自身、为此可以牺牲任何人”的念头越是强烈,它能够折射的伤害也就越大。必须抱着“将这种伤害亲手送给他人”的念头,才能折射对应程度的伤害。 比如说,持有“为了自身能够安全、可以在街区引爆炸弹的决心”的人,才能够折射炸弹的威力;持有“为了让自身能够安全、可以亲手狙击毫不认识的人”的决心的人,才能够折射狙击枪的那种威力的攻击; 为了让自身不被诅咒,而能够毫不犹豫诅咒他人的人就可以免疫与折射诅咒;为了让自身不被烧死,能够没有心理压力的烧死无辜者的人就可以折射烧伤。 ——这是独属于人渣的能力。 每个人的底线不同,在乎的东西不一样、视为禁忌的道德也不相同。正因如此,天送祸来的每一代宿主所能够折射的力量也不一样。 越是不负责任的人、越是自私的人、越是轻视人命的人也就越强。 若是存在一个没有任何顾忌的人渣之王,与名为“天送祸来”的恶魔联合在一起……这个灵能的上限甚至可以征服世界。 罗素和它的适配性相当差,大约只能折射普通子弹的程度。 但能够用自己来把它封印起来,让它不落在人渣手里……也是罗素所能作出的最大贡献。 除非罗素能够得到“天送”的面具,以天送的身份来亲自使用这把灵能武装——否则罗素是无法防住这种威力的导弹的。他甚至怀疑天送本人也未必能够防得住,或许只有“天送祸来”的恶魔亲自出手才能挡下来。 这毫无疑问是动了杀心。 第十二章 合成人的诉求 在教法战争之后,各空岛留存的机兵是每种型号仅一台。 在那些合成人窃取了“火欧泊”之后,通神岛是没法再重新开出来一台一模一样的。 无论怎么看,这也都是那些合成人动的手。 他们为了不让罗素这位神智重工聘请来解决合成人问题的外岛特工抵达通神岛,便提前操控着火欧泊将他于海上击坠。 这也应该是为了向神智重工展示,他们是有着操控火欧泊的能力的。 火欧泊能够持久隐身,若是停在很高的位置就难以察觉。而合成人则可以随时将火欧泊停在想要轰炸的目标上方,毫无声息的发射出隐形导弹将其炸毁。 ——这是威胁。 他们应当是为了索要人权,要求神智重工将他们的存在公之于众、给予他们自由的权力。 而林檎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正因如此,她的呜咽声中才会满怀杀意。 对罗素来说,那或许只是素不相识的两位保镖……但对林檎来说,这是她所依赖的队长与学姐,是她所爱、所珍视的人。 罗素深深的、沉重的叹了口气。 他板着脸,表情也久违的肃穆了起来。 属于“教父”而非是群青的淡漠表情,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我原本还想着,看看能不能拯救一下他们的…… “但现在看来,我必须要重置对他们的观点了。” 就算不计算罗素自己,那也是一百多位无辜者的生命。 为了自己种族的自由,不惜轰炸搭载了一百多位平民的空艇…… ——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罗素忍耐的极限。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这件事就是合成人们做的……但他们的确是有动机的。 目前还不知道,罗素要前来调查的消息是从哪走漏的。 但这些合成人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杀死神智重工特地从外岛请来的罗素,以此向神智重工展示他们对火欧泊的操控能力。 虽然罗素是外岛的“英雄”,但通神岛人对英雄是有敌意的、对外岛人则有更浓烈的敌意。 他们的行为若是被通神岛人知道,或许还会有人叫好——通神岛的平民们对七巨头的敌意,在七座空岛中也是最强的。 而神智重工要是以他们攻击“外岛的英雄”的名义来通缉他们,或许反倒是会让他们得到民众的同情与支持。 这些合成人的核心诉求,就是得到人权、融入于通神岛中。 他们没有繁殖的能力,要是想要扩张种群、就必须将刚学会说话的新生儿转化成他们这种合成人。而很合理的是,他们自己是无法得到新生儿的……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扩张种群,就必须鸠占鹊巢、如杜鹃鸟般夺走他人孩子的生命才行。 正因如此,他们得到了火欧泊之后,也没有轰炸通神岛的街区。 因为他们担心被本岛人抵触和憎恨……他们原本的立场就已经很微妙了。 但如果是外岛人的话就无所谓了。 尽管他们还称不上是“人类”,却也染上了通神岛人特有的排外习性。 但普通的通神岛人,虽然心中不屑于和其他空岛的人接触。然而他们表面上,至少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会直接攻击其他空岛的居民。而这些合成人,仅仅只是作为实验材料而存在,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这让他们的道德感相当淡薄。 哪怕从感情上来说,罗素知道他们只是一群注定被毫无价值的抛弃的可怜人……但罗素的理性却告诉他,他们的确有可能作出这种事。 而这也意味着,这些合成人易于被欺骗。 麦芽酒能得知这种事,说明他们打算袭击外岛特工的决策已经被法师们洞悉了。 或许这些法师们和无码者们,还参与甚至主导了这一阴谋。 若是能够把麦芽酒一并带去通神岛,或许罗素能更方便的行事。 但罗素想了一夜,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毕竟只是“群青”,而不是“教父”。 麦芽酒和绞杀这些法师,都没有那么好控制。 绞杀已经被罗素摸得清清楚楚……他是早晚会背叛的。虽然明面上来说,他声称只要教父能压住他、他就不会背叛,但法师提升能力的方式就决定了,他的欲望一定是会逐渐变强、直到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 而麦芽酒不同。 她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忠诚于教父的。但她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教父甚至敲打了她好几次、也没有改变她。 大概是上次教父与她谈话时提到了群青,麦芽酒得知了群青是教父在上城区的朋友。正因如此,在“群青”被人暗算之时、她才会出手直接救下罗素。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征询过教父的意见、也没有告诉过唯一能够主动联系教父的“噤声”。 这显然就是她打算把事情办成之后再去找教父要奖励,若是没办成她恐怕连说都不会说。 但反过来说,作为一名法师、扶济社的高层,却孤身一人主动劫持空艇,把自己送到英雄“群青”手中……若是她失败了,恐怕教父也会灭她的口。 从这种矛盾性中,罗素只能读到那种异常强烈的自信以及自尊心。 若是罗素以“群青”的身份与麦芽酒一同行动,或许麦芽酒还会反过来试图控制群青的行动。 而罗素也不想把“群青就是教父”这件事告诉她……以麦芽酒的行动力与胆量,或许哪天就会直接找到执行部来。 ……罗素可不想让翠雀误会。 而且,罗素可不会认为那三位“保镖”是为了保护自己安全的。 那显然是阿米鲁斯的眼睛。比起保护自己,更是为了监视罗素在通神岛到底都做了什么。 于是罗素在把林檎哄睡之后,就回了一趟巴别塔、提前跟翠雀报了一下平安,给她打了个预防针。 好在因为不同空岛的消息迟滞性,翠雀还没有得知这件事——幸福岛报出来这个新闻的时候,大概得是后天的晨间新闻。 不然光是想想翠雀看到新闻时那恐惧而绝望的表情,罗素就会感觉到揪心。 得知了这件事,坏日也决定到时候隐身跟过来。 原本在得知罗素有三位保镖之后,他就决定直接去通神岛等罗素……但得知了这个新闻之后,坏日也是坐不住了。 而罗素则是担忧坏日的安全,让他最好还是不要跟过来…… 因为他也不确定,那些人会不会再度击坠空艇。 虽然罗素这个时候已经可以掉头返回,但他不打算那样灰溜溜的逃走。 他也有点火了。 不管作出这一切的人是谁,都要为此而付出代价。 但他不打算为了这种事而把坏日拖下水…… 于是坏日无奈之下,第一次跟罗素稍许解释了一下他的灵能“朽日”的能力。 第十三章 我来了,通神岛 具体来说,那是与“距离感”有关的灵能。 与自己越是陌生而“疏远”的事物,坏日就可以在越远的地方接触到对方。 除此之外,这个灵能还有一些限制,与他所在区域的天气有关。但那部分坏日就没有告诉罗素了。 坏日之所以不告诉别人自己灵能的效果,是因为如果有人知晓了他的秘密、他也知道了对方的秘密,他就无法使用自己的灵能伤害到对方、也无法使用这个灵能来防御对方的攻击…… ——就如同罗素的父亲一样。 正因为鞘的背叛,让坏日不再信任他人。在鞘背叛之后,只有罗素得知了一部分关于坏日灵能的效果。 有了坏日的保护,若是再遇到那种袭击、他至少可以把罗素安全转移。 虽然林檎还有些害怕、有些恐惧。 但责任心与仇恨,依然支持着她跟着罗素踏上了新的空艇。 尽管她踏上空艇的时候,腿还有些发抖。 也正因如此,她对罗素非常钦佩——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得知有人用十二发导弹轰击空艇、只为了杀死自己的情况下,还能毫不畏惧的再度踏上空艇的。 在此之前她完全不认识群青,但从今天之后她也是群青的崇拜者之一了。 这种崇拜也让罗素感到惭愧…… 在罗素看来,反倒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害死了那一百多的无辜民众。 也正因如此,罗素的态度相当温柔和善,完全没有摆架子。 而在交谈中,罗素得知林檎她今年甚至比翠雀还要小一岁。 她从奈芙蒂斯大学刚毕业不久,专业是“灵能使用与开发”,毕业后刚加入奈芙蒂斯区的执行部。 而与他一起行动的那两人,是她的队长与学姐、三人都是奈芙提斯大学的毕业生,彼此只差了一级。她的队长是她大一时的助导;学姐比她大一级、在学校的时候很照顾她。那两人还是恋人,让林檎很是羡慕。 光是说着过去的事,林檎的泪水就又啪嗒啪嗒的落下,一边对罗素呜咽着道歉、一边捂住了自己的脸。 罗素只得无奈的让自己这位爱哭的“保镖”稍微冷静一下…… 他向后倾斜着,思考着林檎给自己带来的情报。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罗素说的这些“常识”都意味着什么…… 和其他空岛不同,太阳岛的教育资源是完全过剩的。 像是幸福岛和崇光岛,都是将最优秀的资源全部都投入到一所大学中。这样最优秀的人才总会流向同一处,总公司就可以直接与大学签约、方便从中优中选优。 但太阳岛的本质,就是聪明大脑的生产线。因此在九座第二圆盘之上,都设有同等级别的大学、并与这九座圆盘的名字相同。 根据林檎之前与罗素的聊天,这九座第二圆盘的名字分别是:拉、休、泰芙努特、盖布、努特、欧西里斯、伊西丝、赛特、奈芙蒂斯——正也是罗素所熟悉的,前世古埃及中赫里奥波里斯所祭拜的九柱神。 而古埃及的赫里奥波里斯,它的名字直接翻译过来就可以叫做“太阳城”。 于是罗素又问了林檎,那三座第一圆盘的名字。并得到了和他想象中大差不多的答案…… 那三座第一圆盘的名字,分别是阿顿、阿蒙、阿图姆。 罗素记得,这是古埃及三个不同时期的太阳神的名字。后来他们都与拉所融合,成为了拉不同的名字,也都有太阳的含义。 ……如果只有“透特”灵能这个名字,那还可以说是巧合。 虽然也有“巴别塔”这样的名字,以及“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的典故。但或许是因为密度太低了,罗素之前并没有明确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来到这里。 太阳岛上的这些名字,与罗素记忆中的名字、重叠的密度实在是太大了。 并且不只是单纯的名字一样,甚至在地位与典故上都有联系。 这也让罗素能够得以确认,这个世界与他前世所在的世界并非毫无关系。 然而很可悲、又或者说很遗憾的事实是,甚至就连太阳岛的本土居民、都不知道这些名字的含义。 这个世界没有历史课。哪怕是最重视教育的太阳岛,在奈芙蒂斯大学中也从未教过“奈芙蒂斯”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林檎甚至连“神是什么”的概念都没有。 他们只认为这些名字,是太阳岛的精灵董事们随口取的、不那么容易重合的名字而已。 ——就如同坏日和鹿首像,也同样不知道“巴别塔”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只有罗素一人知道的秘密。 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晓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太阳岛与通神岛的距离很近。只是三个小时,空艇就接近了通神岛。 空艇上的人很少……这次只有三十多人搭乘,甚至所有在大厅的乘客都被免费升级到了二等舱内、就算如此二等舱也没有坐满人。 罗素与林檎提高了警惕,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远处的通神岛,此刻看起来也是如此阴森。 那是与辉煌璀璨的太阳岛完全不同的风格。 要说的话,那就像是“不同时代工厂的标本”。 从远处看上去,那种老旧的、有着诸多管道的老式工厂;与新式的充满高科技气息的工厂相互纠缠的建造在一起。并没有明确的分区,反倒像是骨与内脏的关系。 不说是“肉”,是因为“肉”都是居民区。 这些居民区并不远离工厂,而是与工厂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机器的轰鸣声、烟雾无处不在,只有空岛南方大约十分之一的一小块区域没有任何高楼、平静而充满绿植。 那是这给人以黑灰色概念的空岛中,唯一让人觉得美观的区域。 通神岛的下城区与上城区直接打通,上下城区没有任何不同。 除却工厂之外还有通天般的高楼……那是至少八十层以上的高层建筑,少数建筑应当高度抵达了一百五十层以上。这个高度的建筑物哪怕只是微风吹过就会摇摇晃晃,它们能够维持稳固的原因、是因为其他的建筑也有这么高。 不同建筑之间打通的、重重叠叠的天桥,就像是把它们捆缚在一起的支架。 五十层、四十五层、四十层、三十五层……每搁几楼、这些高楼就会互相连接在一起。 比起居民区,更像是大型的商场。或者说,那就是与居民区结合在一起的商场。 这种程度的高楼,毫无疑问会严重影响采光。 自然光不可能穿透高楼抵达这些高层建筑的下方,取而代之的便是盛烈的霓虹灯光。 哪怕是在空岛之外,也能看到这些黑灰色的高层建筑中,下方缠绕着的各色霓虹灯光。以及挂在不同高度的不同广告牌。 这是与崇光岛类似、却稍有不同的赛博都市感。 虽然罗素做好了被再度袭击的准备,但这次却是风平浪静。 直到罗素与林檎抵达通神岛,也完全没有任何事发生。 等他们伴随着稀稀拉拉的人群,离开空艇的时候。 罗素抬起头来,看着挡住了日光、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的超高建筑群,微微眯起眼睛。 “我来了……通神岛。” 他低声念道。 第十四章 无光之城 林檎刚抵达通神岛时,就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和阳光普照的太阳岛几乎完全相反。 这里实在是太过阴沉昏暗了。 哪怕是狭窄而拥挤的第三圆盘,也绝不会影响居民的光照。那里无所事事的闲汉们,最喜欢的就是在靠在街边的床椅上晒太阳。 透特灵能绝不会剥夺任何人晒太阳的权力。哪怕是被关押起来的罪犯,每天也可以申请晒一到两个小时的太阳作为休息。他们所留下的传统,将太阳视为一种神圣之物。 他们认为人如果不晒太阳就会生病、树木不晒太阳就会腐朽。哪怕是金属质地的义体,也应该抽空拿出来晒一晒,不然上面缠绕着的阴气就容易让人发疯——是的,他们将晒太阳视为一种阻止赛博精神病的土方。 尽管赛博教会从未提倡过太阳信仰,但太阳岛中却始终流传着如此这般的民俗。 只有那些上过学的人,才会知道这是荒谬之言……但他们在上过学之后,也就和第三圆盘中的那些愚民不会再有什么接触了。但即使如此,太阳岛的学者们也从未辟谣这种民俗信仰。 或者说,他们也在享受着、眷恋着那灰穹之上暗淡的太阳。 而通神岛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仿佛在诉说着,城市在失去了阳光之后、会变成怎样堕落而污秽的样子…… 他们抵达通神岛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这个点可以说是下午,但至少离正午时分还不算远。可他们下了空艇之后,只是随意向着一个方向前行了数百米、便淹没在了昏黑色的钢铁森林中。 头上的阳光几乎被完全遮蔽,只有宛如荆棘、好似树冠一般交叠的金属骨架之间,能透出些许如针般细小的光。 而它们在霓虹灯光的映衬之下,显得那样的苍白、暗淡、无力。 取而代之的,是四处可见的霓虹招牌。 红色、紫色、绿色、粉色、蓝色…… 在昏暗的街巷之中,这些招牌尽其所能的闪耀着、散发着夺目的辉光。 要么是极强烈的对比色,要么是高频率的闪烁,要么是闪亮到刺眼的灯光; 以及大型屏幕之上,那些搔首弄姿的下流广告;和一惊一乍的伴随着土嗨音乐反复响起的洗脑广告。 那是仅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甚至不惜扰民的低劣广告手段,使得各色流光映在行来走往的路人脸上,使其变成各种不同的颜色、甚至还在不断变化。 而魅惑的低吟声伴着罐头笑声一并响起,煽情的萨克斯与跃动的电子音乐互相扰乱对方形成的氛围。 左侧屏幕中的蹩脚喜剧演员像是个小丑,穿着一身大一号的正装用结巴的话向女友的父母问好,与此同时,用结巴的声音念出品牌名、恰好又形成了一个冷笑话;右侧屏幕中西装笔挺油头粉面的青年,以嘴巴就借了一分钟着急用完了还的语速高速念着一长串的广告词。 再往前走,左侧一身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人满面红光的介绍着自家珠宝,同时还轻蔑的贬低着“杂牌珠宝”的使用者;她的对面就恰好是一家卖“平价珠宝”的广告,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热情的介绍着限时买二送三的豪华优惠。虽说是事先录制好的广告,此刻却恰好一人一句的分着、就像是两边屏幕中的女人在阴阳怪气的吵架一般。 而街上的路人们,早已对这喧闹的一幕熟视无睹。 他们最多就是将手挡在自己嘴巴前、用于聚音来使得自己打电话时的声音清晰;亦或是困扰的伸手捂住一侧耳朵、来试图听清对面在说什么。 下午两三点……这个时间街上着实没有多少人。来往的都是一些忙于业务的上班族,还能看到一些少年人踏着喷气滑板、以极危险的速度从路中间飞速穿过,在路过什么人的时候、还会拍他们肩膀一下,就像是恶作剧的打招呼一般。 “实在是……太堕落了。” 林檎眉头紧皱:“这街边的墙上都是绿色的苔痕,街上到处都是垃圾……甚至还有用荧光笔在墙上描绘的涂鸦! “我甚至嗅到了腐臭的气息。城市采光不好又过于潮湿,就会这样。这些霓虹的冷光并不能真的带来干爽与温暖。” “霓虹灯光的确带不来干爽与温暖,但至少能照亮路途。” 罗素却只是摇了摇头,温和的给出了否定的言语。 林檎不以为然。 但她良好的职业素养,也显然不打算和罗素吵架。 于是她直接带过了这个话题,皱着眉头望向在她看来毋庸置疑属于“堕落、浪荡、愚昧”的这座钢铁城市,开口问道:“咱们从哪查起呢? “要不,先去找个路人问问?” 闻言,罗素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檎有些不满的问道:“怎么啦?我说了什么蠢话吗?” “啊,没什么。但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也快了……” 罗素语焉不详。 但就在林檎想要追问身边这谜语猫咪,到底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却有个滑板小子从她身边掠了过去,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推得她一个踉跄。 “——哟!” 他如此大声的叫嚷着,喷气滑板一扭一摆、刷的一下没入到了人群之中。 “他干嘛啦!” 林檎突然被推了一下,惊得尾巴的有些炸毛。 她满脸不爽:“真是没礼貌——” “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带什么容易被偷走的东西。” 走在她身边的罗素悠然道:“不然,它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或者说,你也该庆幸这是在大街之上。不然刚才或许就不是推你一把……而是把锋锐的铁丝圈套在你脖子上了。” “……为什么啊?” 林檎眉头紧皱:“我看起来,是很讨厌的那种人吗?” 说着话,她下意识的跟着罗素走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小巷对面依然是熙熙往往的人群,即使是下午时分也相当大。 而这时,罗素却突然停在了正中间。伸手揽住的林檎的肩膀,示意她停下。 “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外地人这件事……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发现了。” 罗素轻声说道。 三个有高有瘦的人影逆着光,出现在了巷子的尽头。 林檎警惕的回过头来,发现退路处也有两个人挡在了巷口。 下了空艇还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两人便被堵在了小巷之中。 第十五章 林檎的特制战衣 昔日的玛门事件,让通神岛内部发生了剧烈的内部矛盾。 有着白头发的人,对其他通神岛人有着淡薄的敌意——正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当年漠视了这一切而没有伸出援手,他们才会生下来就感情淡漠、家庭感情冷淡如水。 而这些白头发的人又会互相抱团,这让其他发色的通神岛人对他们更是心生不满。 虽然有少部分白头发的人,是因为他们的祖先是那自愿献身的“四千勇士”;但更多的人,则是因为偷藏了玛门金币而导致自家人与邻居淡白化的卑劣者。他们明明没有作出过牺牲,却还要指责其他人。 与此同时,所有通神岛人都会敌视其他空岛的人——正因为教会当时派人来帮忙了,这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若是来帮忙的人多一些、那四千人也就无需牺牲了。 虽然这从头到尾也和其他空岛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的确就是这么想的,而且倒也不能说错……因为也的确存在这种不需要任何人牺牲的办法。 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在神智重工刻意混淆之下,到底哪些人是那四千勇士的后代、哪些人是卑劣小偷的后代,已经彻底分不清了。更不用说还有染发和人工假发,以发色来判定成分和出身着实是不容易。 虽然他们是逆着光的,但罗素也能看清……这拦住自己与林檎的四个男人一个女人,都有着白色的头发。 “……为什么?” 林檎有些迷茫:“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吧。” “当然是因为你啊。” 罗素温和的笑了笑:“因为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怎么了?这可是公司最新的科技产品。” 林檎有些迷茫。 “毫无疑问,在太阳岛以外的地方、这样的紧身衣都太过煽情了。而它后面的管子,又证明了它并非是某些增加趣味的玩赏用服装。” 罗素锐评道。 穿着在林檎身上的蓝黑双色紧身衣,并非是翠雀驾驶机兵时的那种胶衣。而是近似于一种轻薄的连体黑丝一般的服装。 甚至双手也被这种长袖的黑丝手套所包裹。胸部与腹部更是不用多说,只有锁骨露在外面——左右两侧各打了四个孔洞的锁骨上的延伸出来的线路、从肩膀向后延伸,与脊背两侧打出来的线交叉着连在一起。而只有脊背中间出现一条缺口的黑色丝衣,也被脊背两侧孔洞延伸出来的线固定住。 而那些深蓝色的部分,则像是一种粘合的拉链。只在身体少数重点部位存在……和半透明的黑色丝衣相比、它是完全不透明的。更多的意义想必是用来遮蔽身体。 而从这脊背处的光洁皮肤,也能看出林檎的衣服下面是没有任何内衣的。 这种露背、露出锁骨、露肩的轻薄黑色丝衣,若是换个地方恐怕只能增加玩赏功能性。 然而身体中的那些孔洞、那些密密麻麻的走线,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设计必然是有意义的。有经验的技工一眼便能看出这种程度的人体改造所需要的技术难度,由此就更可以确定、这绝非是通神岛的技术。 ——她是外岛人。林檎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与她身上可以称之为“奇装异服”的古怪服饰,足以作证这一观点。 不仅如此,她还是来自外岛的特工。是服务于其他“巨头”公司的狗腿子! 堵住他们的那些人,虽是沉默不语、但他们手中握持着的钝器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敌意。 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出岛,便因为常识不同而惹了笑话。 林檎顿时有些懊恼:“群青先生,您应该早点提醒我——” “不,这样更好。” 罗素温声道:“你不是问我,应该从何处着手调查吗?” “我的答案是,就是从这里。” 在罗素开口之后,那些人的目光终于从林檎身上转移到了罗素身上。 像是从罗素身上捕捉到了什么熟悉的特质,他们突然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起来。 “去吧,我的保镖。” 罗素命令道:“给我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吧。 “阿米鲁斯董事向我直接派出的保镖,是否真的能够保护我……就让他们作为一张空白的试卷吧。” “啊,是迟来的面试吗……” 林檎恍然。 但很快又感受到了一种悲伤——他们原本是打算在通神岛与另外两人汇合之后再进行面试的。 仇恨让她黑色的瞳孔中,逐渐亮起些许樱红色光辉。 “没问题……群青副总监。” 林檎庄重的说出了罗素层级最高的身份职称:“请您好好看着我吧……” 说着,她身后脊背处的那些最为粗大的黑色半透明管道中、便泵出了粉色的液体。 她身上那些深蓝色的模块,眨眼间便被樱色所浸染。 “……如果您能看清我的话。” 下一刻,林檎的身体边化为一道残影。 暴风卷起,罗素的头发被风吹卷起、遮挡住他一只眼睛。 她柔软的身体在狭窄的巷道内高速来回弹射,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跨越了二十余米的距离,落在了人群正中间。 她的四肢仿佛正迸发着粉色的电光——以被加快到了三倍速左右的速度,她轻巧而精准的先后将那三人击倒。 紧接着,林檎便在巷道内来回跃动、高速上升! 当她上升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便如同一道彗星、直接落向了罗素身后! 一个悄悄潜行过来的女人,被她一把按住了额头、把后脑按在地上! 但最为可贵之处在于,如此迅猛的攻势,居然没有将这女人的后脑直接在地上砸出脑花、而只是让人昏厥过去——如此就可以确定,林檎甚至还有余力能卸去大半力道。 最后一人见状不妙想要逃走,但林檎当即抬起左臂。 从她左臂中射出一道如同粉色的荧光蛛丝一般的粘液,直接黏住了那人后背、在收缩之时把他直接带飞起来,发出惊恐的啊啊声、重重落在地上。 “这是透特灵能第二研究所最新研发的【灵能特工MK-3】护卫战衣,轻薄、透气、美观、防弹、吸水、自动清洁,抽取体表微量灵能直接驱动、无需额外供电!灵能增幅器微型化、无需额外背负沉重的旧型号的增幅背包,可用灵能大幅强化身体机能的同时,配置的心灵聚能环可以三重加快灵能缓冲,特殊部位的防护材料可以将高频率灵能共感对身体的辐射损伤降低99.5%!” 看到罗素诧异、惊叹的目光时,林檎下意识的挺起不那么明显的胸膛,异常流利而畅快的背出了一长串的广告词,发出了热情的问询:“老板不买几套吗,送货上门免费配装……” “……?” 罗素惊愕的看向林檎。 林檎顿时伸手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抱歉,群青先生。我习惯了……” 第十六章 还不如不穿 “……你以前是负责推销这种战衣的吗?” 罗素一边随口问着,一边看向唯一还留存意识的男人。 其他人都被林檎眨眼之间突袭至昏厥,只有最后这个被有弹性的粉光拉回来、后背拍在地上的男人还保持着清醒的神智。 整个人凌空飞来、重重拍在地上。 那力道基本上,相当于是从两米多高的地方、背部着地的躺着拍在地上。若是体重比较轻的孩子,或许不会有什么事……但这男人看上去体格相当强壮。虽然不如绞杀那样有着肉眼可见的狰狞肌肉,但也是幸福岛佣兵中平均线以上的程度。 具体来说,比当年劫持飞艇时的熊耳佣兵还要更加强壮。 他的灵亲也同样是棕熊,一米九有余的身高、目测体重至少超过两百斤。 而林檎把他拉过来的时候,直接让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而林檎却是轻描淡写的,仿佛没有任何压力。 那人虽然还保留着意识,但显然是摔懵了。 他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缓慢蠕动着身体、从仰躺的姿势转移到了趴卧蜷缩的样子。硕大的身体却团成了一团,手肘撑地忍不住的咳嗽着、向着地上吐着口水。 “啊,是的……” 林檎显然有些害羞:“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接过‘第二研究所’的订单。我在中学的时候,就代言过【灵能特工】初版战衣……现在我身上打出来的这些洞,有不少都是初版和二版的时候打的。其实第三版只需要打八个洞就完全可以制成几乎所有的功能了……” “你是试验品?” “我是自愿的——” 林檎连忙跟在罗素身后解释着:“您是幸福岛的人,不了解太阳岛那边的灵能学科。我听说过,你们对灵能学的研究仅仅限于溯源与常识的纯理论研究,但我们是要研究灵能的具体应用的。 “这种像是灵能武装一样,能够用自身灵能来强化身体的装备,一直都是我们研究的重点方向。我参与的这个项目能够通过审核并投产,我真的很高兴……” 她伸出右手置于胸前,轻声说道:“这意味着我所付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之后也一直都有更新支持…… “我有很多学长学姐,他们所支持的项目最终都因为有各种不足或者缺陷而被放弃。他们才是最可怜的那些人……他们的身体无法适应其他版本的灵能装备。 “就以‘战衣’来说,目前太阳岛在售卖的就有三十多种。‘灵能特工’不是其中卖的最好,也不是最先进的……它是只是最轻便、美观、方便的。它的主要噱头,其实是自体清洁功能,穿着它的话就不用洗澡、也不用担心弄脏身体了。 “但‘太阳神’可以免疫一部分弱小灵能的影响、还能增幅灵能强度;‘不死鸟’可以让人在承受致命伤之后依然能够正常行动一段时间而不至于伤势恶化或者无法行动;崇光岛投资的‘崇光’牌战衣,则重点加强了兼容性、让使用义肢的义体人也能够使用。 “为了穿戴战衣,我只在脊椎附近有两条供能用的辅助用电池义体。那是因为‘灵能特工’的初版还需要自体供电……而在我装配了脊椎义体之后不到两年,第二版的灵能特工就支持了自体灵能供能。这意味着我的义体改造变得毫无意义,反而降低了适配率……” 林檎笑了笑。 她的笑容之中,没有丝毫阴霾、也完全称不上是苦笑。 那是璀璨如阳光一般的明媚、愉快的笑容…… 也是在得知了她的那两位前辈遭遇空难之后,罗素第一次从林檎脸上看到的真实的笑容。 “——但是,我也并不后悔。” 她认真的说道:“因为第二研究所的人曾经跟我说过,没有我提供的使用意见与各项参数,他们是无法优化将‘灵能特工’到第二版和第三版的。就算能够优化,也一定和现在的姿态与定位有所不同。 “虽然我只是一个推销员、一个活体广告、一个实验体、一个代言模特……但在这身灵能战衣里面,也同样有着我的心血。 “我能够通过执行部的考核,也是多亏了它。正因如此,我还从执行部拉到了不少订单……” 回头看到林檎一脸的骄傲,罗素也是有些心动。 翠雀也是义体装配率很低的那种类型……她也没有义肢装配,按说也可以兼容灵能战衣。 能够阻挡子弹、还能强化身体素质——从林檎刚才的动作来看,她的速度、平衡能力、力量和耐受能力都有了程度不低的强化。从她身上的肌肉线条就能看出来,林檎的锻炼强度肯定是不如翠雀高的……可她刚刚的敏捷与力量,却比罗素还要强出一截。 若是翠雀装配了这个东西,他也就不用为翠雀的安危而担心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装配灵能战衣还是要在身体上打洞。 这毫无疑问会严重影响美观。 罗素倒是不在意这种东西……毕竟要说的话,他感觉在身上打洞然后串线、与直接穿戴义体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他并不知道翠雀对此会怎么看。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而这毫无疑问会永久性的破坏皮肤。 太阳岛的住民普遍装配灵能战衣,已经习惯了人均打洞。但幸福岛显然并没有这种说法…… 而且这种全身半透明黑丝的款式,未免也……太过成熟。 罗素着实不想让翠雀穿上这种“战衣”来上班。 哪怕她平日里多数都在办公室里也不太行。 “要不你先穿上我的外套吧。” 想到这里,罗素对着林檎小声说道:“你这衣服太过惹眼了。” 他说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就要递给林檎。 但林檎却是一脸尴尬的拒绝了。 “不了……我穿上这种太重的衣服,会不舒服的。” 她有些脸红的说着。 然而罗素总觉得她应该没说完。 果不其然,林檎小声开口道:“‘灵能特工’有着‘皮肤感官’与‘皮肤呼吸’的能力。不然的话,没法在持续剧烈的动作下给肌肉供能的…… “这个算是战衣的普遍性能。它轻薄到几乎没有感觉的程度,就是为了能够让皮肤透过灵能来直接‘感知’外界。这就相当于是比起普通的五感,另外又多了一感。 “不需要用眼睛,就能用浸出的灵能定位自身与目标的空间距离。没有这种功能的话,很容易就会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丢失目标、或者因为必须需要用视线捕捉对方而感到眩晕。 “……那些特殊处理过的、透气的轻薄衣物还好。但如果穿上群青先生你的外套的话……您的气味会持续充盈在我的感知中、沉重的衣物也会塞满我的感官、混淆我的空间感。那样的话……我会无法正常感知外界的。就像是……就像是别人的内衣,套在脸上,挡住了视线一样……” 她越说声音越小。 虽然最后的比喻很糟糕,但罗素能理解出来、这个比喻是最精准的那个类型: 在战衣外面再套一层衣服,就会同时会影响视觉和嗅觉——关键是,还会因此而感到羞耻。 不得不说,太阳岛的习俗和独有的道德观真是奇怪。 保持“像是什么都没穿”的轻盈感,不会有什么异常;穿上别人的衣服,反而会觉得羞耻与被骚扰…… 第十七章 这种要求这辈子都没听过 “抱歉,是我失礼了。” 意识到自己善意的问询,却因为不同空岛之间的习俗与常识不同而变成了骚扰,罗素立刻礼貌的道了声歉:“非常抱歉,但我没有恶意……还希望你能原谅我。” “啊,我明白的,群青先生。您无需如此客气,我们出行之前都接受过其他空岛的常识教导了……我能理解您言语之中的关切与善意。” 林檎认真的说着,耳朵抖动了一下,细长的尾巴微微摇晃着。 “不过,那可有些糟糕了。” 罗素将自己刚脱下的外套又重新穿了回去:“不能适应正常人的穿着,你在这里可不好调查。除了太阳岛,应该没有人会这么穿衣服……你走在街上,轻而易举就会被人识破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林檎小声抱怨着:“虽然我代言的品牌叫做‘灵能特工’,但也不能真让我去做特工的活啊…… “而且通神岛好冷……根本晒不到太阳,还总有莫名其妙的阵阵阴风……” 她的尾巴和耳朵耷拉下来,显然兴致不太高:“没有阳光来辅助供能,我感觉肚子饿的速度都要变更快了。这样我会长出来小肚子的……” 罗素敏锐的察觉到,林檎的这次出差应该也是被强制安排的。 ……奇怪? 像是监视自己的这种任务,一般来说不应该派遣更成熟、更忠诚于“公司”的那种特工型执行官吗? 林檎不管怎么看,都是非常普通的、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她身上那种属于学生的稚气仍然没有消散…… 要具体形容一下的话,就是那种刚毕业就进入了在校时直接提前签约的公司,因此对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的难度还没有一个成熟的认知、也没有孩子和房子要养,因此能够理直气壮、毫不畏惧的反手炒了老板鱿鱼的那个阶段。 同时也还没有彻底变成麻木的社畜,能够对安排下来的工作冷漠而高效的处理,并进入熟练分辨哪些工作可以踢皮球、哪些工作可以摆烂、没事就偷懒摸鱼磨洋工的阶段。 而是对自己的“前途”有着相当光明与自信的认知,有着充沛的精力与热诚,会毫不犹豫吃下老板画的饼、被轻而易举就骗去做各种麻烦又不讨好的工作。 从任何角度考虑,她都是不可能看得住罗素的。 入职半年没有出过任何错漏,完美接下天恩日报的所有采访,代言的任何商品没有出过任何大型舆论问题,同时自身也没有闹绯闻、或者出现什么不好的传闻…… 想想也知道,没有专门经纪公司、素人出身的罗素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不可能是什么单纯无害的“纯粹英雄”。 把林檎这种年轻人安排到罗素身边,根本起不到监视作用。 罗素随便就能想到好几种甩开她的办法,甚至还能让她顺便去给自己做苦力。 ——罗素总感觉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 而另外一边,林檎也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来到没有阳光的空岛、必须适应穿衣服的感觉……这就让她很是不高兴了。 再想到这一次莫名其妙的任务,就让她失去了重视的两个前辈、林檎就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更糟了。 伴随着这种不悦,林檎的灵能开始活性化。 粉色的光晕从她瞳底燃烧着,她那黑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明亮而暧昧的粉色。 看向那些被自己击倒的人,她的目光也开始变得危险了起来。 而在此时,罗素也非常清晰的,从身边女孩的心中感知到了杀意。 他心中一动,抢先在林檎之前行动。 “我说啊……” 罗素在那个唯一保持清醒的男人眼前蹲下来、向着还有些发蒙的男人露出温和的微笑:“能说一下吗,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堵我们?你们应该不是来打劫的吧? “因为你们没有带什么威吓性的武器……没有锐器也没有枪械,而是钢管、棒球棒、甩棍这种方便藏匿与舍弃的道具。 “你们不想惹事?或者说,你们不想吸引公司的注意……却想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罗素那平静如湖面一般的碧绿色瞳孔注视着对方。 在他的眼睛中,映出了男人的倒影。 不等对方回话,罗素便轻易的从对方的眼神与细微的神态中得到了答案。 于是罗素根本不等对方的回应,只是连续不断的询问着:“你们不是单纯想要找我们的麻烦…… “你们是想要揍我们一顿吗?或者说,你们想要让我们跟你走一趟?还是说,你们想要驱逐我们? “都不是的话……你们是想要让其他人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你们是要把事情闹大,让我们出现的消息传出去?” 听到这里,男人的面色终于变了。 他毫不犹豫,对着罗素的脸便吐了口唾沫。 罗素没有眨眼,只是注视着他。 男人满怀着憎恨,他开口道:“外地的公司狗,去死吧! “通神岛不是你们这种杂种狗该来的地方,你就该被炸死在空艇上!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连杀人都不敢的软蛋!” 一旁林檎身上的杀意骤然提升。 罗素却反而没有立刻发怒,反倒是伸手拦住了林檎。 他只是平静的掏出手帕,将自己脸上混着血的污物擦干,脸上的笑容却反而变得更温和了。 “原来如此……如今的我,在他人的目光中也变成了公司狗啊。” 罗素轻声感叹着,从蹲着平视对方的姿态站了起来。 原本跪在地上的男人,却如同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一般。 他跪在地上,上半身以别扭的姿势慢慢直立了起来。 健壮的男人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面目都被憋的紫红。 罗素轻飘飘的将擦过脸的手帕,盖在了伸过来的男人的脸上。 “我说,林檎。” “什么事,群青先生?” “你……办过‘大事’吗?” “什么叫大事?” “就是说,”罗素回头看向林檎,那种温柔的目光却让林檎骤然心悸了一瞬,“你杀过人吗?” “……还没有,先生。” 林檎迟疑了一会,补充道:“但我在模拟训练里杀过。” “要试试吗?” 罗素温和的询问道:“对着他的脸来一拳吧,你可以的。” 林檎看着那男人,呼吸慢慢变得粗重。 她瞳孔中粉色的光晕激烈震动……那是终于被释放的复仇的渴求。 她毫不犹豫,重重一拳锤向了男人的头颅。 那是毫无章法的一拳。这种力量的拳头若是摆拳,足以让对方的颈椎断裂……但她的直拳却只是砸破了对方的鼻子、打掉了男人的牙。 可罗素刚刚丢在他脸上的手帕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焊在了那男人的脸上。那男人受击之后吐出的污血逐渐浸湿手帕、让他变得愈发难以呼吸。 他发出唔唔的声音,双手努力抓握着脸上的手帕、却无论如何都撕不下来。 “——看来我应该重新评估一下,应该如何处理通神岛的问题了。之前我所想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一些……不适合你们。” 罗素弯着腰,对着脸被逐渐浸红的手帕蒙住的男人歪了歪头,露出温柔而礼貌的笑容:“既然你们觉得我是公司狗,那就让我当一次公司狗吧。 “说实话,这种体验蛮难得的。” 第十八章 我就是公司 林檎莫名感到一阵脊背发寒。 就像是房间中原本开了许久的空调,被人不知不觉间调低了两度一般。 让她意识到的时候,森然的寒意已然浸没身心、让林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并非是伪装被揭开……而像是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不能被知晓的真相。 如同一行人在有着闹鬼传闻的旅馆中嬉笑打闹,却突然意识到他们中毫无异常的多了一个人、甚至无法想起多出来的是哪个人一样。 她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些许。 林檎注意到,群青先生虽然作出了杀人预告,脸上却没有露出狰狞狂放的笑容、也没有紧张与恐惧的神情。 他的表情是—— 悲伤。 那是无可奈何,却平淡而坚决的哀伤。 让林檎联想到自己学生时期的经历……写好的论文被导师打回,全盘推翻重写时的那种无奈。 林檎突然反应了过来。 以群青先生的温柔性格来说,他想必是经过仔细的调查与研究,缜密的做好了救赎这些合成人的全盘准备、最后却发现完全用不上。 群青先生的目光,也并没有望向那个跪倒在地、因呼吸被阻止而缓慢死去的男人。 反倒是望向那个男人的背后,像是在认真聆听着什么、感受着什么一般。 可林檎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却根本看不到什么。 从这狭窄的巷口望出去,也只能看到那些廉价的霓虹光辉。 ——他是在看着这座罪恶而冰冷的城市吧。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透过这些人,就看到了这座城市。进而以其为镜,看到了自己过分的温柔、化为利刃伤到了自己…… 林檎怔怔的望着群青,在心中想着。 而另外一边,在林檎看不到的世界中。 只会出现在罗素视野中的神之容器,正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看向罗素。 神之容器的右腿化为了一条铜柱、钉在了地上,而那个男人的双手与腰间出现了坚固的绳索,捆缚在了身后的铜柱之上。 他的右手则扣在那男人的脸上。在那浸满了鲜血的手帕之上,另有一张薄薄的面具扣在上面、将所有的血全都压实了回去。 尽管男人在用力挣扎,但他的下巴被神之容器的左手按住。任其如何挣扎,也不可能移动分毫。 “水刑哦……啧啧啧……” 有着理发师模样的神之容器,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您被喷了一脸带血的口水,就生气了? “那激怒你可太简单了。我只要养一群羊驼,就可以实现愤怒无限续杯了。愤怒~无限~MAX~”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才会决定杀死他们?” 罗素突然开口道。 神之容器闻言,挑了挑眉头:“他们? “杀性这么重的吗,我的……主人?” 另外一边,林檎也听到了罗素的话。 她闻言,稍微迟疑了一下,也是开口尝试性的答道:“因为您对他们感到了失望? “感觉到自己的好意被辜负……或者说,意识到他们不值得被拯救?” “都不是。” 罗素摇了摇头,平淡的开口道。 他回头看向林檎,温柔的笑了一下。 虽然那与他下定决心要杀人时的表情一般无二,但林檎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恐惧、反倒是感受到了一阵安心。 罗素顺手摸了摸林檎的小脑袋,又摸了一下她因战斗而立起来的耳朵。 “你知道我是如何成为英雄的吗,林檎?” “……我记得,好像是拯救了很多人……” “那是所有英雄的共性。但如果你仔细去琢磨的话,就能够意识到另一种共性。” 罗素轻缓的说道:“那就是杀人。 “我是因杀人才成为的英雄。所有的‘英雄’,也正是因为杀人才被董事会看中的。 “如果不擅长杀人的话,无论救下了多少人、哪怕被人们崇拜,也不会成为被董事背书、获得杀人许可的‘英雄’。 “说到底,英雄就是杀人的器具。如同铸造而好的刀,上膛的子弹。 “但杀人的并非是那锋利的刃、也不是扳机本身。而是扣动扳机的意志,挥出利刃的手臂。 “是‘眼睛’与‘大脑’。换言之,就是‘英雄’背后的董事。” 罗素说到一半之时,便将自己的目光从林檎身上抽离、望向神之容器。 “在此之前,我还天真的以为……阿米鲁斯董事是真来委托我解决合成人叛乱的问题。” “不是吗?” 神之容器挑了挑眉头。 而林檎也有些迷茫:“可是,我这边接到的任务确实是……” “——并非如此。” 罗素平淡的答道:“想着什么‘不能伤他们性命,把他们全部制服’、‘应该与他们打好关系,改善外岛人在通神岛居民心中的形象’、‘漂亮且妥善的解决合成人危机,让通神岛回归秩序与平静’,然后畏手畏脚的吃瘪什么的…… “要真这么去做的话,想必接下来就要彻底沦为成为好用的工具了吧。” “……您到底要说什么?” 林檎越听越是迷糊,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罗素只是温和的笑了出来:“我反倒是要感谢他,因为他真情实意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没有伪装,没有客套,没有虚情假意的善意。 “这让我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通神岛的排外,神智重工对合成人的忌惮……它关我什么事? “我只是个打工人而已。我真正的任务,只是瓦解掉合成人手中握持着的威慑性力量,仅此而已。自顾自想着‘完美解决’、考虑着‘人民愿景’、顾忌着‘平民接受程度’,想着悄无声息的完成调查、平息叛乱、解决危机……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从最开始,他们就没把我这个外地公司狗当做自己人。我就算改变了他们的看法,改变了整个通神岛人民对其他空岛人的观点与看法,甚至于让他们对‘其他空岛的公司狗’产生同情与认可,最终从中得利的也只会是其他空岛的七巨头而已。 “——倒不如说,我才是神智重工的‘自己人’啊。” 罗素思维清晰,眼神明亮:“我最高级别的职务,就来自于神智重工的分公司。作为副总监级别的人物,我理所应当的应该在通神岛享受优待。为什么还得我自己隐姓埋名,潜伏到平民区进行调查? “神智重工的董事会确确实实的有求于我。我就算不是本地的‘英雄’,却也能享受英雄的资源。 “……因为‘英雄’不过是董事的狗,而董事会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如果我是个真正的底层人,那在利用过我之后、或许还会因为恼羞成怒而反扑。但我本身就是神智重工的一部分……这甚至可以算作我的功勋,作为我‘预支的权力’。” 罗素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承受水刑而渐渐失去意识的男人。 他伸出手来,隔着浸没着血的手帕、顺着对方的左侧太阳穴慢慢移动到右侧太阳穴。 灵能延伸为无形的利刃,割破了男人的大脑、给了他一个痛快。 “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他们,让我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在这里,我甚至不是什么‘公司狗’这种低端的东西。或者说……” 罗素微笑着说道:“现在的我,就是公司本身。 “——杀了他们吧,林檎。已经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倒不如说,如果我们露怯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麻烦一些。” 第十九章 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无需展露慈悲,更不用忌惮舆论—— 这些人也的确是被推出来,用来试探自己的。他们也的确与那些叛乱的合成人有联系…… ——但罗素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们从属于哪个势力、就理所当然是哪个势力的棋子。 然而情况并非如此。 合成人是一个麻烦。但这并非是因为神智重工无法处理他们、忌惮他们的存在,或者打不过他们。 而是因为神智重工不管怎么处理他们,都无法得到确实的利益。同时不管是谁来处理,都可能留下不同的后患……正因如此,他们内部不好指派某人来负责这事。 那样的话,一旦事发、总会有人来背锅;而根据事发的激烈程度,甚至可能会从底层领导一路追溯上去。 所有插手的人,最后可能都逃不了。 但如果来销毁他们武装的是罗素,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旦对面失去了反抗能力、他们就可以坐下来,有条不紊的开始和对面踢皮球。 分化、软化、先压后拉……到了那时,就是简单的政治游戏。属于神智重工高层的主场了。 那些从未接触过社会的天真合成人,是不可能玩得过他们的。 可如果他们手中握持着“火欧泊”,就有可能在着急了的时候、直接威慑性开炮——因为正常人是有顾忌的,但是合成人没有。 他们只是要争取自己在通神岛上的人权,最好还能来点优待。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并非是不能妥协的条件,它完全是可以谈的。毕竟这些合成人也是一种“可能性”,本身作为社畜的性能也不差。 ——但是,这不能是他们手持机兵的情况下谈出来的条件。 这种先例就会给后来人一种错觉:只要我手中握持着机兵,我就可以和“巨头”们的董事会谈条件。 这就像是在恐怖游戏里面拿到了一把枪,顿时恐怖氛围就变淡了。 所以,虽然神智重工能够轻而易举的摧毁合成人手中的“火欧泊”、也能随口答应这些合成人提出的简单条件。但他们却不能去做——因为那会让下令的人背负责任。 比起解决合成人叛乱,神智重工的高层们,考虑更多的还是如何躲掉自己身上的责任。 而这就是罗素的意义了。 他不是真要去“亲手”缴了他们的械。而是要让罗素作为这个计划的主导者与决策者,来做这个恶人。 之后如果要追责,那到了罗素这一层也就停了。 ——他毕竟是外岛人,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而罗素也不会在通神岛上生活、通神岛人也不会前往幸福岛旅游,各空岛的网络也是完全独立封闭的。他就算在通神岛背一堆锅,也完全不会影响到他在幸福岛的工作与生活。 这就是罗素看向他们的目光变得慈悲、怜悯的原因。 罗素虽然如今的真实实力已经足以比肩全盛期的劣者,但那是他解除能力的使用限制、同时使用不同面具的能力来战斗的情况下。而他仅以“群青”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所能使用的仅有义手、灵能武装与“不存之器”而已,至多再加上治愈自身的圣秩之力。 而“火欧泊”型号的机兵,几乎就是空中堡垒一般的存在。 不仅能够长久漂浮于空中、能够瞬间倾泻大量火力,坚固无比的同时还能保持隐形。 若是让劣者来也就罢了。他的确能够将声音约束成炮弹,将其轻而易举的拆毁;其能力也能侦测到导弹的存在、并第一时间将其引爆。 ——可是“群青”,他在明面上只擅长冷兵器械斗啊? 难道是要让他刀劈高达吗? 之前罗素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他还真有着能够妥善解决的能力……对他来说,这个问题仅仅只是有些麻烦,但说不上困难。 这就像是在新手村开始了漫长的十里坡剑神行为,因为刷的太多了、结果到了必败战斗的时候,居然和boss开始激烈焦灼的战斗,并且看起来好像还真能打得过一样…… 那样的话,罗素当然不会意识到这是必败的剧情杀。 只会皱着眉头,心想这战斗难度真是高啊、然后平静的操作着准备强杀剧情杀boss。 也还好他没有这样做,不然可能就会卡关了…… 现在回头想想,罗素就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昨日的空艇才刚爆炸。 一般来说,合成人不可能考虑罗素会毫不畏惧的立刻搭乘下一艘空艇前来;他们都已经炸了一艘空艇了,如果提前接到了罗素要搭乘这艘空艇的情报,当然也不会忌惮于再炸一艘。 而反过来说,这新闻都已经传到了太阳岛,丢了面子的通神岛这边更是要大规模戒严。不可能放任这些怀着对“外岛公司狗”仇恨的人接近到空艇附近。 ——万一叛乱者中的什么人,还会对外地旅客出手怎么办? 要是连续两日都有外地旅客或者其他空岛的高层人士出事,那就不只是声望受损了——这种规模的灾难,恐怕会惊动巨龙。恐怕还会因为统治无力而导致董事会被巨龙责罚。 所以,那些人正常来说不可能靠近到空艇附近。 可罗素和林檎刚下空艇,才不过十几分钟就被人盯上,这就说明一定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也就是说,罗素的信息情报,从他刚下空艇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 在戒严的情况下,昨天临时约的头等舱旅客的个人情报、在下空艇十分钟内就泄露给了仇家——这只能是神智重工故意漏出去的。 他们把这伙人放过来,就是为了看看罗素的性格与能力。 如果罗素是那种温软而不敢下死手的老好人,他们就可以尽情的欺负他;如果罗素的脾气比较暴戾,那么就要小心谨慎一点; 假如罗素或者林檎把这伙人杀掉,他们就可以过来威胁一下罗素、警告他你摊上事了并要求罗素配合他们工作;如果罗素不想对他们出手而选择了忍让,他们就可以冲过来干掉这些人来给罗素出气,要求罗素报答他们来配合他们工作—— 而罗素的举动,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刚才罗素的那些话,并非是说给林檎的。 而是通过这些“棋子”身上的窃听器,说给他们背后的那些棋手们的。 如此一来—— 这位年轻而稚嫩的“英雄”,似乎并没有那么好操纵…… 在罗素与林檎将那些失去抵抗的人全部杀掉之后,他们并没有离开。 而是就这样安然待在逐渐浸满血腥味的小巷中,像是在看风景般悠然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只过了不到三分钟,便有数辆浮空车拉响警笛、从小巷两侧同时抵达。 与幸福岛风格不同、荷枪实弹戴着面罩的武装人员,从空中纷纷跃下。 他们脚下是喷着火焰的缓降器,举着步枪向着周围示意、将人群驱散。 而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黑色长发女人,则从其中一侧的浮空车上下来。 她恭敬的向着罗素与林檎沉默的行礼。 “群青副总监,林檎小姐……二位受惊了。 “公司已经安排好了为两位接风的宴席,请跟我来。” “辛苦了。” 罗素温和的笑了笑,从尸体上优雅淡然的走过。 他身边的林檎有些错愕慌乱,显然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小心谨慎的跟在罗素身后。 ——如此一来,就会像是现在这样。 原本的糖衣炮弹,紧急褪去炮弹、变成单纯的糖衣。 第二十章 你到底都看了什么书 虽然时间还未抵达黄昏时分,但通神岛的底层依然是一片昏黑。只有绚烂刺眼的霓虹灯光不断明灭闪烁。 坐在高速平稳飞行的浮空车中,身边那些霓虹招牌的光被拖曳成一道道的光弧。就像是坐在时光机器里面一样,四面八方都是被拉长的一道道彩色流光—— 林檎从未见过飞的如此之低的浮空车。 客观来说,它的高度其实也不算低了。甚至就离地高度来说,比她在透特灵能执行部工作时坐的浮空车还要再高出一倍。 ——但是,通神岛的建筑实在是太高了。 他们离地接近四百米,是普通浮空车两倍的浮空高度。但离谱的地方在于,它甚至只到通神岛的建筑群的胸部位置。 是的……这里和刚才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从这里抬头望去,已经能够看到太阳光了。 但这些浮空车仍然被包裹在建筑群之中。 它们划过一道道优雅的弧线,穿行于这些高耸入群的建筑中搭起来的廊桥构成的缝隙之中。 这也是林檎第一次在搭乘浮空车的时候,会产生“总感觉快要撞上去了”的感觉。 一开始吓得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第一人称的飙车戏镜头让她肾上腺素分泌到芯片都开始告警了。 罗素与林檎所搭乘的加长款浮空车容许五人乘坐。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刚才那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黑色长发女人,以及最前面始终沉默着的驾驶员。 在他们前后左右,各自有两辆浮空车。一上一下错开,伴飞在他们周边。 若是有人向他们射击,这八辆小型浮空车就能成为阻挡子弹的屏障。 而因为它们向上下错开,也不至于阻挡罗素他们的道路、或者挡住他们的视野。 ……在太阳岛,哪怕是博士们出行、也从未有过这种待遇。若非是职业道德的劝诫,恐怕她此刻已经下意识的打开了摄像功能、记录着她此生恐怕不会再见到第二次的这份奇景。 “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群青在旁边悠然道。 他那清澈而柔和的声音,会让人联想到学生时期,含着温柔笑容、推动眼镜轻声讲题的学长。 那是和林檎所崇拜与暗恋的“队长”所相似的气质。 与她那位队长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刻罗素身上还有一种让她不敢大声说话的上位者气质……明明就在几分钟之前,还没有这种感觉的。 但在群青一番自言自语之后,他身上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沉了下来。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浑浊的茶叶变得安定、漂浮的碎茶叶逐渐沉到底部,让茶水变得清澈。但只要举起茶杯稍微摇晃,就能再度使其浑浊……就是这种程度的易于改变。 这位明明以“群青”这种色彩为代号,身上却反而没有一分半毫的“群青色”装饰物的年轻英雄,正在和那个气质冷淡的黑发女人,聊着林檎听不太懂的话—— “我不得不钦佩,你们对事情即将脱离控制时的紧急应变速度、以及这种除虚务实的工作态度。” 群青微笑着,语气与表情都温柔、和善而有礼貌:“令人欢欣、令人敬佩,令人……不得不满意。” 但不知为何,林檎却总感觉他像是在嘲笑着什么一样。 主要是因为群青对面的那位黑发女人,她那同样恭敬的态度之中却像是有着刺一样。以此为镜,林檎才能勉强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好—— 通神岛人喜欢这样讲话也就罢了,群青先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事实上,关于大人您的情报疏漏给我们造成了很大麻烦。” 柔软的黑色长发挡住了一只眼睛,有着细长马耳、气质冷淡优雅的女人平静的说道:“若是我们事先知晓,幸福岛那位以纯粹与善良著称的英雄群青,实际上骨子里是这样一位足够‘传统’而‘智慧’的英雄。我们就不会找您来做这件事了。 “但既然如今人都已经请到了,就算带来了什么苦果也只能让我们咽下。既然一切都是我们的情报工作出了问题,如今的应变,之后也自会有人承担代价。还请您无需多虑,一切都可以凭您的主观意愿行事,我们必将全力配合;此间的一切消费标准已暂升两级,以本部总监标准行事。” “……你们,在说什么?” 一旁看着的林檎忍不住询问道。 来自太阳岛,从学术氛围浓郁的环境成长……对林檎来说,这种绕来绕去、看起来相当和善却又有着莫名攻击性的说话方式着实有些难懂——她宁愿回去多看看小说。 而罗素则只是露出了毫无恶意的柔和笑容。 他翠绿色的瞳孔清澈而洁净,宛如最纯粹的宝石一般。 那是任谁看来,都与阴谋与政治毫无关系的面容。 可他口中所说的,却是与他的人设毫无关系的话:“她是在抱怨,我太能演了。 “若是早知道我不是个傻白甜,他们就不会把我请过来背锅。但既然我在中招之前就识破了他们的计划,这就是证明了我的智慧,于是他们就认栽了。 “既然想把我做成只能背锅的橡皮图章的计划失败,那么就只能执行事先准备好的B计划——真正听从我的指挥、服从我的命令,来处理这件事。 “至于选错了人的代价,自然会有人去追责。大概是神智重工派到幸福岛的间谍……那位认为我是个无害纯良、容易利用和挟持的先生或者小姐吧。” “……原来他们是想要挟持您吗?” 林檎恍然大悟。 她对这种大长句的理解能力,无限接近于狗熊掰棒子——基本上只能记住最后一句的信息。 于是女孩顿时对那黑发的女人充满了敌意,就像是宠物狗对着陌生人开始狂吠一般:“那群青先生,不要相信他们!他们在您这里丢了面子,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书上说的!” 闻言,罗素和那女人却都是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 林檎轻声咦了一声,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话、迟疑的闭上了嘴。 但她又不理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已经是上一段的故事了。” 罗素温和的说道:“所谓的‘试探’就是这样的。正是因为不知是友是敌,是否容易对付或者拿捏、才需要试探。付出少量的代价,来谋取更多的利益、或者意识到不妙就第一时间断尾止损。 “若是试探之后,明知不可为敌、不易拿捏,却依然没有改变态度,那么这试探本身又有什么用呢? “或者说,既然打算试探一下,那自然要事先准备好两种预案。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只有一种预案的所谓‘试探’,那不正是自欺欺人的走个过场吗? “你少年小说看多了,林檎。 “说到底,所谓的‘面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正是因为有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也无法实质上的再进一步,所以才会追求‘面子’与‘尊重’来麻醉自己。来告诉他们,就停在这里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像是……小小的也很可爱那种话吗?” 林檎大脑过载,下意识的顺着答道:“如果真够大的话,是不需要在意……咿?!”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耳朵刷的一下竖了起来。 她顿时捂住了脸,脸甚至红到了锁骨。 罗素与黑发的女人表情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平时看的,不只是少年小说吧?” 罗素有些迟疑的看向林檎,沉着冷静的补了一刀。 第二十一章 超越凡人的洞察力 “和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相比……更现实的,是让谁来负责、由谁来背锅的问题。” 黑发的女人轻咳一声,展露出了自己同为女性的温柔。 她没有让林檎继续难堪,而是从容的接过话题、尽力用林檎所能理解的言语说着,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无论如何,只要这件事能够妥善处理、这依然是我们组的功劳。虽然过程有所改变,但最终的目的依然没有改变。” 罗素也顺着说道,神态与黑发女人达成了莫名的同步:“通神岛需要改变,合成人的叛乱需要有人为此负责。‘英雄罗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而我也愿意承担这个结果——因为我根本不在乎通神岛的那些排外的平民会如何看我。 “但我愿意承担这个骂名,是我真正下达决策的结果——换言之,既然让我背这个锅、就至少让我真享有指挥他们全部的权力。就是说,而不是让我连否决权都没有的签个字,走个过场度个假,就莫名其妙背上一身不知道从哪飞来的锅回家。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如果我们刚才露了怯的话,就一定会签下一些莫名其妙的决策书。多半是什么幕后的老头子混在其中,把以前早就想要改变的政策、想要杀的人混在里面,然后一并把锅丢给我。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 罗素灿烂的笑着,看向身边的女人。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当然,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是不能做。 “但那就是另外的价码了。阿米鲁斯董事邀请我过来的代价,可不够让我额外背这些多余的锅。” “关于这些事,我会转告给萨尔董事长的。” 黑发的女人认真的答道:“神智重工什么都不缺。哪怕是安瓿生物医疗或者透特灵能的独有技术,我们也有。 “我听阿米鲁斯董事说过,您最开始是打算前往通神岛来工作的。其实就算是现在也不算迟……想要帮助我们、或者参与研究,也未必一定要在通神岛。 “若是您愿意加入并协助我们,我想我们可以付得起一切价码——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比我们开出更高的价码。其他的巨头能开的价格,我们都可以追到更高。您也不必担忧那些下层渣滓们的想法……通神岛实际上就是被外岛人建设起来的,因为我们虽然没有成熟的人才培养制度、但我们向来都是直接从其他空岛挖人的。 “我们从崇光岛挖来了三百多位人工智能专家、网络安全专家与义体专家,从太阳岛挖了一些精通复现古代科技学者,从涌泉岛挖了天象学家与海洋学者、物理学家,重新组建了整个退火神经中枢的团队,我们从桃源岛挖了四十多位建筑学家、植物学家、艺术家,从圣血岛挖来了八十多位精英医师、复刻并优化了安瓿的一些独有药物,以及八百多位生物医疗学界的优秀学者,构筑了不比圣血岛本部差的医药生产园区…… “哪怕是幸福岛,我们也挖来了各行各业的近百位精英。您所知道的‘尘隙’与‘猴面鹰’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我们买来的那些真正精英,都住在阳光普照的上层。他们才是整个通神岛的精华——若说太阳岛想要构筑收集一切理论知识、古代科技与历史隐秘的图书馆,那么通神岛所要构筑的……就是全世界工业体系的集合体。 “这整座通神岛,就是巨大的工业集合体。我们神智重工的董事与其他空岛的董事有着本质的不同。 “我们高层所控制着的,全岛百分之八十的收入,不用来享受、更不用来挥霍……而是用于掠夺。 “基于经济上的掠夺,人才与工业体系的掠夺。 “您初来乍到,还不清楚。那些下层渣滓们对外岛人的排斥中,都混杂着憎恨与嫉妒。 “天恩集团那些大脑都是为了娱乐而生的人,根本不知晓‘开门者’萨莉鲁斯培养出来最好的学生意味着什么,但我们是知道的。您想要从事什么研究,要购买哪个空岛的独有技术专利、需要哪个空岛的博士来辅助您的研究,也都可以尽管提,我们都买得起。 “您的政治智慧也证明了,您并非是那种天真的少年人、或者是被人随意玩弄的书呆子。拥有杰出领导能力与政治智慧的一流研究者,您正是我们所欠缺的人才。” 黑发的女人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蛊惑着罗素。 她的言语之中满是真诚——罗素能够确实的感受到,他们想要挖自己的态度是坚决的。 ……怪不得。 当初那位假的托基法特,如此轻易的就甩给了自己副总监的职位。原来神智重工还真有这种传统。 不追求历史的真相,也不在乎理论知识。而是直接挖已经完成阶段性实验的技术型人才,比谁都更看重技术的实现与重现…… 这不是那种毫无目的、贪婪的攫取技术的垄断者。 他们有着明确的目的,想要完成什么——只有这个可能性,才会持续不断的挖人、而且只挖技术型人才。 而他们挖人时,突出一个“我什么都要”、而并非局限于某个领域…… “技术体系的复现……是吗?” 罗素喃喃道:“原来你们追求的是这个? “不,或者说……你们和太阳岛所追求的究极目的是相似的——你们也在试图复现古代科技,对吧。” 听到罗素的话,女人沉默了。 虽然她甚至连瞳孔都没有变化,经过细微手术调整过面容之上连微表情都没有浮现出来。 但罗素依然感知到了她心中的恐惧。那是被拆穿伪饰、直击真相时流露而出的恐惧。 ……原来如此。 神智重工的究极目的,恐怕不是完成赛博永生那么简单。 他们更贪婪……想要重现整个古代的科技体系。 但这好像也不太对,至少赛博永生应该不是古代科技、精灵们对此都是一无所知。 那么,这是古代科技中的禁忌?亦或是说,他们所追求的甚至不只是重现古代科技…… 而是做到更多。 “如此贪婪……” 怪不得会孵化出“玛门”。 玛门这个名字,正是七宗罪中象征着“贪婪”的魔神。 “……我倒是不讨厌。” 罗素笑了笑。 到这里为止还能算是推理出来的部分,继续说下去的话虽然可以通过感知对方的心理而挖出来更多的秘密、但自己的处境恐怕就要危险了。 这种工藤新一行为还是免了。 在完全压制住对方之后,罗素便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容的换了个话题:“你说……萨尔董事长?” 他回头看向这位有着马耳的人类女人,礼貌的问询道:“说起来,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是塞壬。” 黑发的女人轻声说道:“萨尔董事长的秘书。” “董事长的秘书亲自来招揽我啊……” 罗素轻声喃喃着,右手纤长白皙的手指像是弹钢琴般,随意的敲打在桌面上、给了塞壬莫大的心理压力。 虽然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但她今年实际上已经有五十多岁了。这正是从圣血岛买来的“不老药”技术,阻断身体老化的成果。 尽管人类董事不能使用这种延寿手段,但她作为秘书却反而能够规避这一约束。结果就是,她如今手中掌握的实质性权力不比人类董事要小多少。 面前这个年龄明明只有她一半不到的少年,却仿佛给了她一种对待精灵董事时的压力感。 并非是真有多么的令人恐惧、令人难以理解……她见到的精灵实在太多了,早就习惯了那种超越凡人的智慧。 而是一种与容貌和外表完全不同的本质,所带来的违和感。 她看着罗素,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年仅二十岁,就能得到自己接近六十岁的智慧……这合理吗? 很快,罗素的敲打就结束了。 他抬起头来,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让塞壬心跳骤停的言语:“我老师来通神岛了?” 塞壬根本不知道罗素是怎么凭空推算出来的,正因如此她也不敢说出分毫谎言。 只能低下头来遮掩自己作为一个凡人的渺小的恐惧:“萨莉鲁斯董事现在就在通神岛……” “哦~” 罗素拖着长音,脸上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恍然,笑眯眯的道:“怪不得。怪不得是我……怪不得要试探我。怪不得派了你来如此热情的厚待我、敢开出‘一切’的加码想要招揽我……我还纳闷呢。我应该没有这个水平才对啊。” “……要去见萨莉鲁斯董事吗?” 一旁的林檎小声问询道。 罗素摇了摇头:“不必,她肯定能知道我来了。先去做我们的工作,等导师她来找我吧。” 他说着,微微眯起眼睛,暗自心想。 导师她作为长住崇光岛的袭名精灵,为什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来通神岛…… 她想要做什么? 第二十二章 圣人的命运 神智重工宴请罗素的地方,并不在任何一栋高楼之中。 而是在这个空岛中,唯一能够在地面上晒到太阳的一小片区域中。 那是在空岛的最南方,气候相对最温暖的地方。在那边大约在整个通神岛十分之一的面积内,是没有任何高楼的。 伴随着浮空车穿越灰色的钢铁丛林,看到周围所见的一切渐渐变成翠绿色的山地田园,感受到那些被遮蔽的阳光逐渐再度沐在身上。刹那之间,林檎竟是有种想哭的感觉。 就像是看完了一部文艺电影,最终主角身无一物却又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还没变,但又仿佛什么都变了——有种莫名的释放感,不明所以但是很好哭的感觉。 “注意到了吗?” 罗素开口,轻笑道。 “什么?” 林檎回过头来望向罗素,亮晶晶的眼睛之中仿若有光。 “通神岛对阳光的定义……” 罗素看向林檎,满怀深意的说道:“或许和你们太阳岛还是蛮像的。他们并非是不在乎阳光,而是太在乎了。在乎到不希望那些平民也能和他们一样沐浴光明。 “只有那些建筑的顶层,以及这片原野之中能够晒到太阳。换言之,在这里……阳光是一种奢侈品。那些暖人心脾的光明是一种与穷人无缘的东西。” “……您这话,说的我都高兴不起来了。” 林檎的耳朵都垂了下去,恹恹道:“莫名有了些负罪感……明明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有负罪感是好事。正视自己的善良吧。” 罗素轻笑出声。 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浮空车终于开始减速并下降、最终停在了一座占地三百多亩的庄园内部。 它的面积大约有三十个足球场并在一起那么大。三层楼高的独栋别墅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城堡一般。 就像是看过的故事书活了过来,显现于从浮空车里面钻出来的林檎眼前,让她一瞬间就愣在了原地——这是在第一圆盘中都见不到的气派建筑,恐怕只有到了太阳岛本部才能见到这般奇景。 那些护卫用的浮空车无权停在庄园内部,而他们刚刚离开的浮空车也自会有人来处理。 塞壬女士对着罗素深深鞠了一躬,以端正的礼仪对着林檎点了点头:“请跟我来,两位。” 罗素没有看向她。 他的脚步停在了庄园正中心,伫立着一座他看上去格外眼熟的青铜雕塑。 “这是什么?” 罗素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 塞壬跟在他身后,轻快的说道:“这是萨尔董事长的个人收藏,也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是透特灵能的尼缇巴斯董事长赠予他的礼物,以纪念教法战争的结束、七空岛各自销毁武器的标志性事件。 “虽然看起来很有些幸福岛的艺术风格,但它其实是一件价值极为昂贵的古董。” 我当然知道这是古董—— 罗素沉默的看着它,只感觉到脊背发凉。 因为那座近乎黑色、遍经风霜的青铜雕塑,是一把造型相当古老、在这个时代早就无人使用的转轮手枪。 那把手枪的枪管被卷成了“8”字形,就像是猫和老鼠中的画风一样、枪管如同柔软的橡胶般被打上了结。 他认识这座雕塑。 这是一把在这个世界从未出现过的,点四五口径的左轮手枪。他是约翰列侬被枪击之后,他的妻子委托了瑞典艺术家雷乌特斯韦德创作的雕像,后来被摆在了联合国总部的花园内。 它绝不可能是用于纪念什么“教法战争的结束”。 “你很喜欢它?” 就在这时,一个宽和低沉的声音响起。 一位蓄着山羊胡须、有着柔顺的白金色长发的老年精灵,正笑呵呵的站在门口。 他穿着极为朴素,和周围所有人的服饰风格都完全不搭调的白袍,手上拄着橡木质地的手杖。看起来就像是奇幻电影中的老先知走了出来一般,气质温和、面容和善,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他的身上仿佛裹挟着温暖的光,刚一出现就让周围变得明亮了许多。 光是看到他,罗素就感觉到自己精神的压力、肉体的疲惫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一种极强烈的亲和感,让他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而塞壬女士则有些许慌张。 她对着老精灵恭敬的行了一礼:“萨尔董事长……您怎么出来了?” “当然是来接待一下我们的英雄。” 老精灵的言语之中稍带指责:“以及稍许的弥补一下,我们事先的无礼之举所扣下的印象分……” 他没有直接甩锅、声称那些事与自己无关,而是淡然承认了下来——虽然罗素反而知道,那些事真的与他无关。 尽管贵为总公司的董事长——这甚至是罗素亲眼见过的第一位董事长,但他看起来却像是完全没有架子一般,对罗素的态度比阿米鲁斯还要温和。就像是乐观开朗的邻家老人一般热情。 “……通神岛要求我进行的工作,应该还没麻烦让您亲自接见我这种程度吧。” 罗素没有感觉到荣幸、更没有感受到受宠若惊,反倒是为此暗自心惊。 而萨尔却只是笑了笑:“和那些事无关。 “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从最开始就影响不到什么……和那相比,我更欣喜于能够借此机会见到你。” “……我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够惊动您这样的大人物。” “当然有了。” 萨尔看向罗素的目光,比起慈祥、更不如说是热诚:“虽然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什么?” “你认识那座雕塑,对吧?或者说,你感觉到自己看它很眼熟,对吧。” 老精灵的口齿清晰,没有给罗素任何说自己听岔了的余地:“这座雕塑名为《打结的手枪》。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史前时期’的古代雕塑……它诞生于名为‘萨尔(SAIR)’的个体诞生之前,但它或许正诞生于你所熟悉的时代。我把它摆在这里,就是因为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见到认识它的人。 “我的命运正是‘圣人’,孩子。在你降世之时,我就跨越洋流与群山,从幻觉之中看到了你。我从那时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生而知之者啊。” 第二十三章 萨尔与萨莉鲁斯 罗素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瞬。 比起萨尔董事长的言语,他更为在意的是……萨尔竟然不是在独处之时公开这个秘密,而是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述。 塞壬与林檎都听到了这些事——她们之后会怎么样? “你在意她们吗?” 萨尔轻而易举的读懂了罗素一闪而逝的念头,却只是温和的说道:“她们不会怎么样。 “阿米鲁斯那个执着的老东西,就是想要知道这些事,才会把她送过来。 “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得秘密。他既然如此执着的想要知晓,不如就让这位小小姐给他带回去。 “如今‘圣人’已然降世,我的命运正在履行之时,其他的东西怎样都好……” 他说着,先一步转身走向了近乎可以说是城堡的别墅内部。 老人握持着手杖,另外一只手热情的拉着罗素的臂弯。就像是许久没见到孙儿的老爷爷般热情,却不再说出让罗素震惊而渴求的真相。 而那些站立在两侧的义体人,纷纷向着他们鞠躬行礼。 林檎跟在罗素身后,感觉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她感觉自己好像接触到了什么最高级别的秘密——是能够让巨龙突然出现一爪子把自己拍死的程度,而更让她迷茫的是、她根本听不懂萨尔董事长说的话,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力把它全盘记下来。 等到城堡大厅的门扉被全身义体化的机械仆人向着两侧拉开,里面那些恭敬的看向门外的客人们、却为自己所见到的事而感到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们亲眼看到,那位平日里甚至见不到人影的萨尔董事长,此刻就像是个见到可爱孙儿的老爷爷一样、热情而亲昵的挽着那位猫耳少年的臂弯。 “……难道这幸福岛的‘群青’,和董事长有什么亲缘关系吗?” “可看他的耳朵,也不像是私生子什么的……” “会不会是灵亲特征盖过了精灵特征?” “也有可能不是子代,而是孙代或者重孙……” 那些身份高贵的客人们表面上保持着静默,同时却在各自的群组中无声而激烈的推测着。 虽然“英雄”这个身份,在那些真正的平民看来、已经能够算是大人物了。然而对这些神智重工的高层来说,那不过就是作为消耗品的白手套而已,尚不能称之为人……只不过是董事们的工具与宠物罢了。 而合成人叛乱造成的危机,实际上也就那样。 他们并非是保持着复仇之欲的恶灵,而仅仅只是手持危险武器、有着明确需求的弱势人群而已。 ——虽然核心诉求是争取人权。但本质上,与罢工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而这些神智重工的“大人物”们,对于如何处理罢工问题、一个个都是颇有心得。 他们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群青”会得到萨尔董事长的亲自接见。 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暂时搞不清楚情况,但对于如何讨精灵董事的欢心,这些短生种的公司高层们也是颇有心得。 这些身穿昂贵皮草的粗鲁的男人们与傲慢的女人们,在萨尔董事长的介绍下、却仿佛对罗素从未有过任何鄙夷与轻视。一个个像是初次见面便要攀关系的远房亲戚般,用颇有生硬感的演技、尽力展示着对罗素的亲昵与尊重。 “来喝点吧,小姑娘。” 还有人看到罗素与萨尔董事长身边已然围得水泄不通,便跑到罗素的保镖面前、热情的递过去了一杯橙汁,同时还忍不住的炫耀着:“这可是真正的、种出来的极品橙子鲜榨的冰橙汁。与你们平日里喝得那些合成饮料截然不同的口感。” “……谢谢。” 但林檎却只是礼貌而冷淡的接下了饮料。 ——她没有从中感到什么稀有感,反而从中感受到了毫不遮掩、刻入骨髓的傲慢。 她看了一眼那女人胸前的名牌。 【鸢尾花,神智重工事业部部长】 一个平平无奇的代号。 一个总公司本部的部长级。 比起群青先生的分公司副总监还要低上半级,但毫无疑问算是真正的“大人物”。 林檎飞快在脑中换算完毕。 原本对她来说,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就在自己面前、可她却莫名感受到一阵乏味。 ——原来,这些能够轻而易举扭转成百上千人的命运与生死的大人物,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既没有群青先生与萨尔董事长身上那种温和而可靠的感觉,也没有塞壬女士身上的那种利索、高效、有条不紊的节律感与压迫感。 鸢尾花女士脸上的奉承与傲慢同时浮现出来,互相拥挤着、占据着本就不多的空间。却让那精致的容貌看上去如此僵硬而可笑。 林檎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罗素,想看看她越发崇拜的群青先生是如何处理的。 结果她却看到,罗素微笑着、从容不迫的同时与六七个人对话。 “是的,我当时击败匪徒的时候,也不过才刚觉醒灵能而已。硬要说的话,驱动着我的也就是勇气与责任心吧。 “您说的是。那时候真的是捏了一把汗,天送给我们带来的压力太大了。但好在大家团结一致,各自做到了极致、才能将事情妥善处理、将危害压到最低。 “不,我说的并不是属于英雄或是执行部部长的责任心。而是作为一个人,理所当然应该具有的责任心——不能面见惨剧发生于眼前,却毫无动摇、亦无痛苦。 “是的,我只是想要就去做了。而我又确实能做得到,这也是一种幸运……幸运于我在面临悲剧之时,有着改变悲剧的能力……” 那一瞬间,林檎甚至将眼前的情况幻视成了接受记者群采访的大人物。 罗素没有任何迟滞,就接受了自己成为众人话题与视线中心的事实,并坦然而妥帖的处理了一切问询与刁难。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而温和,一种与萨尔董事长所相似的柔和气息逐渐发散。与周围那些粗鲁而傲慢的人群截然不同、格格不入的气氛逐渐从他的言语之中浸出。 敏感的人群逐渐意识到了这种气质上的转变,质询逐渐转为奉承、而那些生硬的阿谀竟是变得顺畅自然了起来。就像是他们面前的不再是草根出身的“幸福岛英雄”,而是神智重工的某位精灵董事一样。 萨尔董事长就站在人群外面,摸着自己的胡子、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但很快,林檎就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女孩,你是他的保镖吗?” 就像是走在路上被陌生人突然摸了一把的宠物狗一样。 林檎下意识回过头去就想要呲牙,却立刻想到了这里都是大人物、因此瞬间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不满。 而她只是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在一瞬间瞳孔就失去了焦距。 像是被那绝世的美貌所摄了魂魄—— 出现在林檎背后的女人,是一位容貌气质都是林檎所见、所想、所认知中最为美丽华贵的姿态的绝世美人。她只是出现,便能将全场的目光顺理成章的聚集于身。 那绝非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至高容貌,仿佛是“美”的化身。按理来说,容貌只不过是五官的随机组合、每个人的审美也各有不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美到令人惊叹的程度。可她身上承载着的“美”,却是完全超出了人类认知的极限……就像是人的耳朵也听不到次声波、可内脏却会为之共鸣一般。 ——在那五官的拼凑之中,存在着人眼无法察觉到的“异物”。 那精灵女人穿着深红色的华丽礼服,身上戴满一眼望去便能知晓华贵的绚烂珠宝。那些珠宝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引来人们的惊叹,可在她身上却仿佛成为了压制她美貌的限制器、给了林檎一种“此物不配于她”的错觉。 那金色的长发宛如至美的绸缎一般自然披散着,在室内的暖光灯之下闪闪发光。宛如至醇美酒般的深红色瞳孔,只是注视就仿佛深陷泥潭。 看到那酒红色的颜色,就能闻到并不存在的沸腾的苹果酒的香气。她感觉到大脑传来眩晕感,像是晕车一般脚下变得虚浮、意识也逐渐剥离蒸发。就像是溶于酒精的有机溶剂一般,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面颊绯红至耳根与锁骨,明明滴酒未沾、唇齿之间却呼出了淡淡的酒气。 “萨莉鲁斯,你迟到了。” 唤回林檎意识的,是萨尔董事长那苍老而温和的低语。 她狼狈的大口喘息着,感觉到自己的双腿都在颤抖——自那迷醉之后,袭上心头的便是毫无由来的后怕与恐慌。 而眼前美艳至极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深红色的折扇、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或许也正是如此,她才能清醒过来。 被称为萨莉鲁斯的精灵女人眉眼含笑:“或许,是刚刚好。” 在她所注视着的方向上,在林檎担忧却又莫名期待的注视中。 罗素若有所感,回过头来。 第二十四章 开门者 罗素作为人群的焦点,在他的目光突然望向一侧时,周围的人群也下意识的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紧接着,比林檎更不堪的情况便立刻出现了—— 迎着他们望来的视线,萨莉鲁斯露出满怀恶意的愉悦笑容、啪的一下收起了自己的折扇。 不仅将自己的美貌完全的袒露在外,甚至还露出了魅惑的笑容。 就连周围的灯光都在物理意义上被聚拢而至,明明是普通的灯光,却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被吸走了光芒之后,连大厅的周边一圈都变得无比昏黑。 ——注视到那闪光着的容貌、神智重工的高管们,仿佛刹那之间便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剥离了神智。 他们都是这座空岛最为顶层的掌权之人,手中握持着诸多权力、脑中记忆着诸多秘密。什么诱惑、什么世面、什么奇景也都见过,可在此时却依然不受控制的失去了神智。 与审美无关、甚至与容貌本身都无关——就像是芯片读取到了错误的磁盘因而报错。 那是不能用眼睛去注视着的错误存在,而这种报错只能被大脑暂且归类为“美”。 身体的本能忘却了呼吸,心跳因缺氧而变得激烈; 手指忘却了握住酒杯,酒杯摔落在地; 口中的食物忘记了咀嚼,酒水果汁忘记了吞咽。 如同无形无声的雷击落下,自头顶贯穿。 她光是存在于此、便让时间变得瑰丽如晶,于此刹那间停滞。 唯有少数觉醒了高阶灵能的那三四位高管,才能勉强保持神智——他们眼中的迷醉被更强烈的恐惧所浸染,反而在第一时间挣脱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们的灵魂强度更高,因此反而能感受到在那美丽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漆黑恐惧。 就像是AI绘制的美丽图像——粗略的扫过时,会感受到绚烂的美。可若是仔细去看,就会感受到那种宛如发疯的狂徒绘制的印象派画作般毫无逻辑的色彩拼接。 看着这些大人物们,在第一次看到萨莉鲁斯董事时也不免失态,更早挣脱出来的林檎,莫名感受到了一阵优越感。 第二次看向她那除却折扇遮挡的面容时,虽然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夺走了神智、切断了意志,但这次却能更稳定的承受精神冲击、更快的恢复了过来…… 而林檎很快意识到,那人群正中心的罗素紧紧注视着萨莉鲁斯董事,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 罗素只是惊愕而又惊喜的睁大了双眼,亲昵的呼唤着:“导师!” 萨莉鲁斯柔和的笑着,对着扑过来的罗素伸出双臂、迎着罗素将他一把抱住。 她先是无比顺手的捋了一遍罗素的尾巴,自尾根捋到尾尖。 “好好好~乖乖乖乖乖~” 就像是撸猫一般,萨莉鲁斯双手小心捧住罗素的脸颊,不断的用力搓着他的脸,就像是要把他的脑袋搓圆一般。 罗素的脑袋被不断搓来搓去、因转来转去而感觉到有些眩晕。 他张开嘴,下意识的想要咬住萨莉鲁斯的手。 但一直张着嘴,也始终跟不上她灵巧的手翻弄罗素脑袋的速度。 终于,她停止了把罗素的脑袋搓来搓去的动作。 而是捧起他的脸,低下头来、额头互相碰在一起,注视着罗素的双眼。 这样的动作,萨莉鲁斯也不是第一次做。倒不如说,罗素对此非常熟悉…… 每次导师与罗素独处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与罗素四目交汇。 而每当这时,罗素就会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幻觉——导师那酒红色的瞳孔,就像是血酿的美酒组成的深渊、正在缓慢旋转。 此时罗素就会感觉到一种眩晕与迷醉感,时间飞速流逝。 就像是双眼一睁一闭之间,就做了一场忘得干干净净的梦。 身体也会变得酥软无力,拳头都无法攥紧但精神却会变好许多。 就像是午睡时一不小心睡过了头,甚至隐约之间还会感觉到有些头疼。 ——直到这时。 罗素第一次意识到,导师究竟在看什么。 她的灵智化为无形而纤细的光之触手,在罗素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强硬的撑开瞳孔、探入其中—— 但那并非是罗素的体内,亦非脑中。 在她的注视之下,罗素的双瞳宛如两扇门扉般洞开、直通心灵的深处。 在罗素的幻视之中,周围的现实宛如泡沫般瓦解、化为了那座他所熟悉的圣堂。 而头颅化为星云的神之容器,正与罗素站在一起。 “呵呵哈哈哈……” 萨莉鲁斯畅快的笑着,身着华丽的盛装,从更高处顺着一阶一阶的台阶走下来。 就像是夸张的舞台剧一般,她路过神之容器的时候伸出手来。而神之容器则恭敬的半跪下来,那团星云微微前倾、就像是亲吻手背一般。 “……原来您之前透过我的眼睛所看的,是这里啊。” 罗素有些无奈,又有些恍然:“但那时我还没有觉醒灵能,所以才会记不住您都做了什么……” “倒也不是,小猫咪。” 萨莉鲁斯微笑着说道:“我所注视的,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是你…… “神之容器,不过是封印你本质的器皿而已。” “……本质?” “是的。” 她轻声说着,走到罗素眼前。 随着萨莉鲁斯伸出手来,指尖自罗素的小腹慢慢上划。 就像是拉开拉链一般,罗素惊然意识到、自己的躯体竟是突然“敞开”。 在自己的胸腹之中,并非是血肉、而是一片无光的虚无。 唯有一团昏黄色的光晕,在胸膛正中闪耀着。那光晕不断抽出丝来,织成了不断扩张的白色迷雾。 “那是……什么?” 罗素低头注视着那段昏黄色的光,下意识的轻声呢喃着。 萨莉鲁斯轻笑着说道:“那是你啊,素素。” 每当听到这个独有的昵称之时,罗素就会感受到心惊。 甚至爱丽丝都不会这样叫他…… 因为他的名字写法应该是“Russell”,就是那位提出了“理发师悖论”的数学家与哲学家。这个名字也可以翻译为“拉塞尔”或者“罗塞尔”。 而“罗素”这个名字,其实是他前世的名字——那时因为他长相比如今的罗素更为阴柔、性格至少外人看上去也更温柔和善,同事们与老板都会叫他素素。 光是被如此称呼着,那种幻视感就越发强烈了…… “还在自我欺骗吗?” 萨莉鲁斯笑得更开心了:“还在试图遮掩你的本质吗? “那我就说得更清楚一点吧…… “你就是我拉到这个世界来的,罗素。” 第二十五章 名为墓碑的黄昏 宛如一个炸雷在罗素耳边惊响。 罗素惊愕的看向萨莉鲁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他大致也已经有了这种预感……可罗素万万想不到,萨莉鲁斯竟然就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他的大脑刹那之间停止了旋转,仅存不多的理性一时之间无法分析萨莉鲁斯到底在追求什么。 “当然是……乐子。” 萨莉鲁斯愉悦的低下头来,在罗素颅边耳语着。 她像是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罗素的耳垂,但以她头颅所在的位置、舌头的长度理应是绝对无法触及到罗素耳垂的。 “你们幸福岛最盛产的,不就是乐子吗?” “……您也知道,我是崇光岛出身的。” 罗素勉强回应着。 “但我一直都将你视为我最好、最珍贵的宠物呢。” 萨莉鲁斯哀愁的叹了口气:“我也想将你关在笼子中,随心玩赏……可那样的话就太遗憾了。 “毕竟你不是为此而来的。我阻止了你、诱惑了你许多次——但你还是走上了属于你的命运。” “……我的命运?什么命运?” “——生而知之者,只能是‘圣人’。” 萨莉鲁斯松开罗素,向后轻轻飘了几步。 她注视着罗素,脸上浮现起浪荡不羁的笑容:“一般来说,我是从来不屑于管什么救世主、什么圣人的。 “但是你……实在是太有趣了。 “居然是昏黄色的灵魂——我实在是太想知道,如果你作为‘圣人’诞生、经历磨难成为‘英雄’之后,又会做到什么程度。 “是否能将这个已经失去希望的世界重塑? “是否能够打破这衰死的牢笼? “我又是否能看到那黑塔倾塌?” “……您到底在说什么?” 罗素隐约之间,感受到自己如此逼近真相。 导师她像是说了很多了不得的秘密,可他一句都听不懂。 那种被谜语人选择性泄密时的焦灼,以及莫名的不安感让他忍不住变得焦躁起来。 他胸腔中不断旋转着的昏黄色微光也变得明灭不定。 “啊,说的更简单一点。” 萨莉鲁斯伸手点在自己唇边,嘴角上扬:“这个世界渴求着救世主,于是它就通过我寻找适合资质的救世主…… “我所承载的命运是‘开门者’……或者说,萨莉鲁斯是作为‘开门者’的我,凝附于物质界时所需的壳。尽管甜蜜如砂糖,也不过只是树脂滴聚的壳。 “我掌管着‘门’的开启。而在诸多的门中,有一扇是这个世界与相邻世界之间的门。 “先前它是关着的,而我决定打开它。 “于是,世界临终的呼号声便响彻梦界之河。 “其他世界的‘我’,就将你送了过来。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送过来的你竟是黄昏的胚胎。这太有趣了,不是吗?” “……我还是没听懂。” 罗素摇了摇头,诚实的说道。 他沉声追问道:“黄昏又是什么?其他世界的你……是我的那个老板吗?” “我不知道其他世界的我是什么。 “至于黄昏……那是必然能使世界迎来终结的某种存在。每个临终的世界,都会孕育出属于这个世界的黄昏。它将吸取这个世界的全部精华、最终从已毁灭的世界中破壳而出,成为某种预示着毁灭的现象。 “——也就是说,你是注定要毁灭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的‘死’恰好选择了你……它所渴求的救主。” 萨莉鲁斯嘴角上扬,慢慢裂开、显露出其中的尖锐利齿。 她那金色的头发宛如活物,又像是纤细的蠕虫、正在光芒之下缓慢蠕动着。 “诚然,这种世界纵使毁灭也无所谓。 “但我着实想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 “这毫无疑问,正是终结的悖论——世界所渴求的救世主,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灭亡的征兆。 “作为英雄的黄昏……我实在期待着你的结局。所以才没有将你囚禁在我身边。” “……我大概明白了。” 罗素轻声喃喃着:“虽然还有很多名词搞不清楚,但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 “就是说,这个世界已经被判了死刑,对吧。” “是的哦。” “而它的死刑执行人就是我,对吧?” “是的哦。” “但它还不想死,所以求人来劫法场……然后找来的人,恰好也是我,是吧?” “对的。” 萨莉鲁斯补充道:“但我也不清楚,你灵魂之中的黄昏本质、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有的……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生成的。我比较倾向于后者,但也不排除前者。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你们那个世界的我,倒是应该感谢我呢。你原本就注定要毁灭自己的世界,但你被送过来这件事、却反而拯救了你所在的世界。” “……听起来,我就像是什么垃圾一样。” 罗素深吸一口气,悲观的确认了、自己大概真成为了什么眷族。 毁灭世界的可能吗…… 确实。 如果自己的灵能失控,从自己的灵魂中孵化出来的恶魔、或许的确能够毁灭世界。 因为它是绝不会被发现的灵能——能够模仿任何人、窃取任何人的才能与思维,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恶魔。 罗素的“蓝移”、也就是他的理性,正约束着他的才能。 若是他的红移突破到十级、而蓝移却没有跟上。那么在毫无节制的复制与学习中,最终诞生的绝不可能是慈悲的“神”。 而是铭刻着整个世界的墓志铭,作为“墓碑”而诞生的恶魔。 用萨莉鲁斯的话来说,那个叫做黄昏。 也即是……名为“墓碑”的黄昏。 ……要说的话,这或许是从自己试图模仿前任老板的本质的时候开始,自己的天赋就被畸化了。 用跑团的话来说,他当时或许就已经有了施法能力。 这样的自己,大概真的是作为垃圾而被丢出来的…… “别这么说。” 萨莉鲁斯温柔的抚摸着罗素的脸颊:“你是我的宝物。 “是我最为珍视的东西……” 那并非是亲人、也不是情人的视线。 热诚而兴奋……就像是手游抽卡,抽到了绝对人权时的喜悦与狂热。 “原来,我真的从本质上就有问题……” 罗素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有些如释重负。 他早就反复意识到了不对——他的敏感性让他对自己的理解也同样深入。 但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怪物的他,却始终在自我欺骗、压制着自己的天赋与本能…… ——事到如今,看来是不必继续装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 獭先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檎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明明显现于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瑰丽……拥有着绝世容貌的美人,与自己那英俊温柔的弟子额头相抵。 双重的美丽交相辉映,如同黄金与宝石的完美嵌合、反射着宛如朝日般的光辉。 但林檎的灵能,却在此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她体内像是有另外一个意识,焦急到像是要跳脚一般、不断警告着她,让她现在、立刻逃离这里。 她没有丝毫犹豫,便将这种怪异的错觉压下。 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像是强电磁波一般、无形无质扩散出去的力场——她只感觉到自己全身皮肤一阵阵的发麻、像是皮肤被微弱的腐蚀一般、有种微不可见的轻蛰感。 额头只是轻触两秒,便礼貌的松开。 而再度睁开眼睛的罗素,已是变得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所信服、能够依赖的导师就在眼前……罗素那总是谦虚温和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充满了侵略性。 ——或许那才是他的本质。林檎心想。 毕竟再小的猫科动物也是捕猎者……灵亲病中出现杀人冲动的概率,比小型犬科灵亲要大出好几十倍。 “你终于觉悟了,这很好。” 一旁的萨尔董事长见状,欣慰的笑了出来。 那慈祥而苍老的脸上,显露出一种真挚的赞许与认同感:“或许萨莉鲁斯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来的刚刚好。” “是这样的,萨尔先生……” 罗素先是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而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也散发起了属于萨尔的那种亲和感:“我现在感觉非常好,非常自由。 “而这种感觉,正是我的导师为我带来的……我赞美她、祝福她。” 罗素的言语变得温和而宽容。 这让萨尔忍不住睁大了双眼,看向了罗素。 尽管种族、容貌、年龄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看向罗素的那一瞬间、萨尔却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 “镜子吗……” 老精灵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我有些事要请求您的帮助,萨尔先生。” 这是比“萨尔董事长”更亲昵一些,也相对更冒犯一些的称呼。 “哦?尽管说吧,群青先生。” 但萨尔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是宽和的点了点头:“您是贵客,随便提。只要是能帮的、帮得上的,我这边就一定会帮。” 听到了他这话,那些神智重工的高层顿时暗自心惊。 他们这才真正的意识到,萨尔董事长究竟有多么重视罗素…… 假如这话出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这也只能说是示好的体面话而已。唯一的意义就是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的立场、释放善意……如果谁真把这种承诺当真,去请求帮助、只能得到客气或是放肆的嘲笑。 然而精灵董事们,并不需要如此这般虚伪。他们完全不在乎人情,也从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更不在意别人的面子会如何。因为他们就是这个时代最高层次的权力者,以后也将永远是——实在没有任何客气的必要。 萨尔董事长于此刻作出了这种离谱的许诺,就代表在他心中罗素是真有这样的分量。 被两位精灵董事所庇护——甚至可以是说溺爱。 这种程度的偏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一词可以概括的! 至少仅在通神岛内时、仅在这个时刻的罗素,他的权柄与影响力甚至可以比肩短生种董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 罗素深吸一口气:“也与您托付给我的工作有关…… “我先问一下,这场宴会……是来庆祝什么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萨尔温和的答道,“我把我的别墅借给他们,来开办联谊聚会。如果太晚的话,也可以直接在这里借宿,没关系的。他们每周都会办这样的聚会……如果有谁过生日的话,也会来这里。 “我也老了嘛,就喜欢家里热闹点。他们给我建的这房子也太大了,住起来多少有点不太适应。干脆就让给这些年轻人闹上一闹……” “既然如此,我想要见一下之前负责合成人项目的技术主管。还有托基法特董事带回来的‘尘隙’先生。” “啊,这很简单。” 萨尔脸上的微笑与罗素近乎一致,甚至于连语气起伏的节奏也差不多。 他宽和的点了点头:“尘隙的话,明天你让塞壬带你去。至于合成人的技术主管……” 萨尔董事长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了大厅内的某处。 就如同班主任注视班级后排的某个学生之时,前排的学生们也纷纷回过头来望向那个方向一般。在萨尔董事长望向那边之时,大厅内几乎所有人都一并将目光投了过去——甚至挡住视线的人,也第一时间将让开了身体、将满头冷汗的男人让了出来。 作为神智重工总公司技术部下属的技术主管、同时也会兼任某个研究所的所长或者副所长。或许在普通人看来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大人物……但他的头上还有技术部的技术总监,再往上还有技术部部长,然后是本部总监、本部总经理。总经理头上还有董事会…… 以他的身份,能受邀参加这种规模的宴会,就已经是极限了。 就在此刻沉默的望向他的目光中,就有他的几位顶头上司。 ——事实上,派人试探群青、试图把他控制起来做成背锅用的橡皮图章的命令,就是他下达的。 但这并非是他的想法。他也没有什么必须要用群青当幌子才能完成的计划……或者说,那种通过一道法令、一个小规定,来操控全空岛资源与人力市场的领域,根本不是他一个研究员头头所能触及的。 那是他上司的想法。 此刻那沉默的注视中,多少带了点杀意。 若是早知道,这个外地佬居然认识董事长、关系还这么亲密,打死他们也不敢算计到群青头上——这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工作,直接把他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让执行部去卖命也是一样的,根本就耽误不了什么事。准备用他背锅通过的政令,也不是非得让群青来做……仅仅只是“顺手”而已。 结果就是这么一顺手,就顺出事了。 当他知道,这事突然被董事长秘书全盘接手的时候、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如今,那不妙的预感终于应验—— 男人根本不敢站在原地让群青过来,只能面色发白的快步走过去。 他走在路上,只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甚至一时险些跪在地上。 在那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懊悔。 ——为什么我刚刚不顺势跪下认错? 我站起来干嘛?我为什么不直接在群青先生面前跪下? “别那么紧张,‘獭’先生。” 罗素看了一眼对方胸口别着的名牌,语气温和:“我并没有什么告状的意思…… “在宴会结束之后,还请带我去一趟你们那里。我想那边应该还没有被废弃吧。” 他这么说着,獭先生脸上的恐惧便是更浓郁了。 他甚至双腿都忍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你说你没有告状的意思……可这话说出来本身不就是一种告状?! 但随着罗素伸出手来,仔细整理了一下獭先生的领结,獭主管心中的恐惧却突然消散的一干二净。他的心变得异常平静,耳边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咚咚声。 一旁的萨尔董事长突然挑了挑眉头。 抱胸而立的萨莉鲁斯嘴角微微上扬。 只有他们两人清楚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獭先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心中氤氲着的恐惧气息,在两人发生了肢体接触的瞬间、就被罗素“吃掉”了。 第二十七章 黄昏觉醒 罗素倒也没有向对方问责。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追求这种打脸的剧情了——或者说,罗素已经看不上獭先生这区区技术主管的身份了。 对这种推出来背锅的小人物发火什么的,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他要针对的,是在这里的所有人。 萨莉鲁斯带来的真相……哪怕只是听过一次、也是不可避免的改变了罗素。 有些事只要知道,就会让世界观发生剧烈的变化。 而在罗素身上,倒不如说是展示本质——就如同氧化之后变成深青色的青铜器、散发出原初的金色光辉。 罗素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比起别人家的恶魔,“神之容器”倒更像是罗素的削弱版。而它也多次暗示过,它是“神所创造的容器”;罗素也随即回忆起了自己忘却的真相——他想起了那个真正的“神之容器”,那个“收容‘神’的封印容器”。 那原本就不是神之容器让他忘却的,而是他自己不想记住。 因为罗素享受着这无所事事的日常。 就如同掩耳盗铃的窃贼……只要忘却自己的特异之处,就能全身心的享受着轻松日常的生活。 幸福岛上城区的大规模的失业率、世界资源的即将耗竭的未来、巴别塔所渴求的历史真相、教会吞食天使的阴谋、必定疯狂却逐渐复兴的法师传承、向那个背叛了所有人的男人复仇、寻找那个咒杀了母亲的诅咒师…… 罗素早就知道这些事,他也并非不想去管…… 他只是想要再拖延一会。 因为他的麻烦太多了,而这些灾难是没有尽头的。 一旦触及,罗素如今所珍惜的安宁日常就将一去不复返。就像是正在下坡的破破烂烂的汽车、被用力轰上了一脚油门,在它彻底散架之前只会变得越来越快。 ——从5月13日开始,罗素从空艇上回想起前世的记忆,拉开了一切的序幕; 直到如今的12月14日。 整整七个月的安宁与快乐。 从“罗素”诞生——不管是哪个“罗素”——直到如今,这是他最快乐、也是最充实的七个月。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可以一直这样重复着安静平淡的日常。 与朋友们插科打诨,随心所欲的帮助自己想要帮的人、过着富足却不奢侈的日常生活; 与自己喜欢的人缩在一起,头抵着头,晒着太阳、睡着安宁的午觉; 同时在上城区与下城区缓慢推进着自己的事业,没事出去溜一圈享受着他人的崇拜、维系着势力的平衡…… ——直到那必至的毁灭到来。 资源告罄所带来的绝望,将摧毁他所珍视的一切美好。 或许……原本直到那时,罗素才会看见自己那黄昏色的灵魂、在悲哀中明白自己的使命。 但导师将这一切提前了。 一个被封死的、万难破毁的铁屋,原本所有人都要在熟睡时被闷死——当他们醒过来时、也已然步入死亡的倒计时。到了那时,自是什么都不必挣扎。 而如今,萨莉鲁斯却将罗素独自叫醒。 让罗素环顾四周,看清了贴近的绝望、以及自己的使命。 顺势而为的毁灭,亦或是看不到希望的救赎? 若是前世的罗素,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他就是那样对世界充满恶意的人。 以弃儿的角度,罗素并不憎恨鞘。 因为罗素前世的父母,比鞘要更为凉薄、更为可恨……更让他失望。 那是让他的人格扭曲成了怪物的元凶。 但罗素却从爱丽丝身上感受到了前世从未体会到的、只存在于虚幻作品中的纯澈母爱……或许被封印了前世的记忆,是一件好事。正因如此,他才能毫无恶意、也没有半分伪装的,体会到爱丽丝的温柔与包容。 ——要尽自己所能的帮助弱小的人,但也要保护好自己; ——悲剧发生于眼前之时,不能视而不见、至少不能毫无悲伤; ——要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要用权力去帮助他人; ——不要以他人的憎恨为食粮,要以他人对你的妒与爱作为燃料。 这是爱丽丝教授他的,构成了如今“罗素”这个人格的言语。 罗素对鞘的憎恨与敌意,更多来自于他抛弃了这么好的爱丽丝、没有保护好爱丽丝反而给她招致敌人——而非是抛弃了自己。 若是他手中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就能让世界顷刻毁灭。如今的罗素也不会按下。 并非是他心中真的有怜悯与道德,而是爱丽丝对他的爱、让他无法理直气壮的按下。 但如果世界真要就此毁灭,他大概也只是会冷眼旁观——在抵达幸福岛之前,罗素所持有的善念,就只是这样的程度。 ……可随着他认识的人开始变多,罗素已经无法再那么淡然的冷眼旁观了。 翠雀、坏日、乐园鸟、劣者、无明、霞、冰水、鹿首像、舅舅、阿栈、皇帝…… 他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牵挂也变得越来越深。 直到如今,萨莉鲁斯的言语、让罗素在不情愿中清醒过来。 若是他真要改变点什么……就绝不能以“自己想这样”而去行动。 通神岛的人们如何看待外岛人、如何看待英雄、如何看待“群青”,会影响到群青的生活吗? 完全不会。 但如果有朝一日,群青也必须团结起来通神岛的人、那么此刻的隔阂就有可能在那时成为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人民。 为了凝聚所有能够凝聚的力量。 只是渴求着享受、希求着安逸的罗素,终究是要站出来,去认真的做一些他其实并不情愿、也不会为此而感到激动的“伟大事业”。 然而,他必须站出来。 哪怕只是为了拯救他所爱的那百万分之一的人,也要将比这更多百万倍的人一同拯救。 而怎样做,才能够让充斥着仇恨、愚昧、偏见的通神岛,成为他的助力呢? 来自鹿首像的见识告诉了他,这时应该导其憎恨、启其心智; 托瓦图斯在耳边告诉他、应该如何将通神岛人民的恨意导向神智重工的高层; 萨尔给了他宽恕、抚慰任何人的亲和感; 托基法特送给了他将阴谋布置如蛛网般绵密的触肢; 阿米鲁斯给了他让人们不知不觉间顺从他意愿的领导力…… “罗素”所见过的、所学习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他的一部分、存储于那容器之中。 而萨莉鲁斯,揭开了盖在这容器之上的印。 “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 罗素再度重复着。 就像是刚才注视着萨莉鲁斯一般,獭先生的注意力似乎都被他完全剥夺。 这时,罗素瞳底灰白如雾的白色辉光,终于再度凝聚。 ——化为了给人宁静感的、稳定的昏黄色。 第二十八章 琥珀 当獭先生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宴会已经散场了。 就像是喝到酩酊大醉、意识直接断片一般……他甚至无法回忆起,在“群青”给自己整理领口之后的任何事。但他并没有昏迷过去,只是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行进着。 他睁开眼睛,注意到自己正在浮空车上。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拖曳与拉扯的痕迹,这表明他是自愿上来的。 “您醒了啊,獭先生。” 坐在他身边的群青,温和的递过来了一杯热水。 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时醒过来一样……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刚才失去了意识? 坐在浮空车上,他不禁感觉到脊背发寒。脸颊连接着脖颈的那一片肌肉、连同自己的牙齿也一并因恐惧而阵阵发麻。 若是其他空岛的人,可能对此也不会想太多。 但他再怎么说,也是通神岛人。 在“淡白事件”之后,从通神岛上诞生的本地人,对恶魔的了解与忌惮远胜外岛人。 而且獭先生还是研究部的高管……虽然品德或许有亏,但他的专业技能绝不逊色于任何人。 正常来说,灵能是无法直接改变另外一人的神智的。 灵能是“以心绪改变现实”的心灵力量。 因为针对神智的任何修改,都有可能直接导致新灵能者的诞生——比如说操控他人的心智、改写他人的记忆、让他人不由自主的做出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着痕迹的催眠。 那是只有“法师”与“教会”才拥有的力量。 他们看向萨莉鲁斯董事时被她所缠绕的力量影响心智,也是很正常的事……那毕竟是精灵董事。 可群青不一样。 因为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极特殊的情况。 ……那就是恶魔。 如同“玛门”遗留下来的金币,能够使人淡白化一样。其他的恶魔都都有制作属于自己的“使魔”的手段……他们可以从梦中无声无息的改写他人的心智、植入某种念头、亦或是吸取情感与记忆—— 而群青是一位灵能者……他是持有芯片的人,不可能是法师。 这就预示着一个恐怖的事实。 ——幸福岛所崇拜的英雄“群青”,早在不知何时、里面就已经变成了恶魔! 獭先生虽然心中意识到了可怕的真相,可他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被罗素吸走恐惧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也就是说,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他自己。 从萨尔董事长与萨莉鲁斯董事对群青的热诚态度、以及在他吸收自己心中的恐惧时的反应来看,这或许是那些袭名精灵们在暗中进行的恶魔实验! 而群青就是他们宝贵的实验体——或许在更早之前,早在群青进入幸福岛之前、他就已经是觉醒的恶魔了! 同为实验员出身,獭先生知道在其他的研究者眼中、这种绝无仅有的“孤本变异体”有多么宝贝。 在能够获得足够的可重复性之前,绝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到他一分一毫—— 因此,明知罗素的皮下恐怕是已经觉醒的恶魔、甚至自己可能都被转化成了使魔,但獭先生也只能战战兢兢的陪着罗素一起回研究所,路上他甚至根本不敢开口问些什么……唯恐自己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然后背后中枪死于自杀。 袭名精灵也要隐藏起来的秘密,甚至还是自家董事长参与的研究——那绝不是他一个区区短生种的研究员配去窥探的。 而罗素也很满意自己的实验。 事实上,这并非是他的灵能发生了畸变或者觉醒…… 这是罗素成功模仿了萨莉鲁斯导师的特质之后,得到的新力量。 他以前总是认为,这种东西自己是不配模仿的——毕竟自己不过是凡人而已。 而如今,他终于醒悟过来。 ——屁的凡人。 纯属自欺欺人的矫情心理……能在与人初次见面的瞬间,就直接越过了解的过程、直接模仿自己理应根本不知道的人格内核。这无论如何也不是“善于学习他人”就能说得过去的能力。 在他醒悟过来的瞬间,就透过他与萨莉鲁斯深度链接在一起的精神,直接窃取了萨莉鲁斯的本质。得到了那种蛊惑人心的天赋。 以后罗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跟人说,“你感觉群青先生帅的异常,现在做个三切克”了。 在萨尔与萨莉鲁斯面前大大方方使用这个能力,正是为了直接告诉他们自己偷了什么——既然萨莉鲁斯没有阻止自己、也没有警告自己,那就是默许了罗素的“同人创作”了。 并且,这也表明了它并不会有什么禁忌或者危害。不然萨莉鲁斯应该多少也会说上两句,萨尔先生也会警告自己两句。 ……不过,当时他窥视萨莉鲁斯心灵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或者说,他从萨莉鲁斯的心灵深处、感受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存在。 那应该就是她这种力量的根源,从“开门者”的命运中获得的、能够“打开一切门扉”的特殊力量—— ——那是以完美形态存在的“恶魔”。 或者说,罗素从最开始认识的“萨莉鲁斯”、就是她体内的那个恶魔。 与花触所教导的“和恶魔沟通”的技法不同。 他们体内的恶魔,与他们自己根本就是一体的——而非罗素与神之容器那样,作为两个不同的独立存在。 她与她体内的恶魔,只有一个意识。 萨莉鲁斯那作为精灵、凝固如宝石的灵魂,就像是滴落而凝固的树脂。 而她体内存在的那个恶魔,就是被封存于琥珀中的虫子。 从外面看起来,会为这树脂如宝石般的光泽与晶莹而感到美。然而它只不过是封存蚊虫的工具而已。 她身上的那种“美”、萨尔身上的那种“光”,就是那琥珀中的虫子已经苏醒了过来。 而托瓦图斯、阿米鲁斯和卡玛尔瑟,就是清澈度更低的“琥珀”、其中的虫子还未醒来。 再联想到,“芽接的恋人”觉醒之时、依然无法从“原型”身上挣脱出来……打个比方,就像是肉皮冻一样、尽管躯体摇摇欲坠、却依然将恶魔嵌在其中,使其无法彻底钻出来。 再联系刚才他所亲眼看到的东西,罗素终于能够确定…… 袭名精灵们背负着的“命运”,就是承载着已经苏醒或者尚未苏醒的八十四个最为强大的恶魔。 他们的设计者,将精灵作为炮台或者说基座、来使用这些恶魔的力量。 精灵那固态的灵魂能够束缚恶魔,而他们的“命运”或许就是用来镇压、或者封印、或者诱导出恶魔力量的某种途径…… ——那么,这些精灵的设计者到底是谁?那些巨龙吗? ——为什么精灵的数量会比袭名精灵的数量多这么多?如今精灵的数量,甚至比灵能可能存在的“一万八千种可能性”、也就是在梦界中沉睡着的一万八千多头恶魔还要更多,但是能够用灵魂封印恶魔的袭名精灵却始终没有再增加…… 一个谜题的解答,却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解答,但没有详实证据的情况下、他决定暂时不去推测那些悬而未决的模棱两可。以免先入为主,产生南辕北辙的答案。 反正,在他今天看到那《打结的手枪》之后,罗素就已经有了愈发强烈的预感—— 这辆破破烂烂的车子,在开始下坡之后、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纷纷轰上了一脚油门。 直接轰炸民用空艇的机兵、亲自插手的萨尔董事长、连一天都等不了就直接上门来的萨莉鲁斯、专程把他请到这边来的阿米鲁斯…… ……还有,从希望加速世界毁灭的“余烬”学派出身、把自己从坠毁的空艇中救下来的麦芽酒。 如今事态发展的速度,想必比任何人自己心中预料的都要更快。 到底有多少人插手其中? 如今这事态,又还在多少人的掌握之中? 罗素不知道。 但他可以确定——揭秘一切秘密的那个时刻,已经变得越来越近了。 第二十九章 泡泡-30 【警告,您已进入无线电静默区域,网络链接已断开】 【警告,您正处于监控区域、您所说的一切话语都可能被录音,若您接到此条通知后继续待在此区域、则视为已知晓并许可本单位的监控与录音】 在罗素下浮空车之前,眼前就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提示。 他视野最上方的网络信号图标,一瞬间就从满格突然跳成了“无信号”。 “……这里是黑区?” 罗素有些讶异:“地上的黑区吗?” 他以前在崇光岛的下城区见过黑区,那里是无码者们集聚的区域。但罗素还是第一次在上城区见到这么大面积的黑区…… 一旦进入黑区,就意味着任何类型的无线电全部都被切断——广播、通话、视频、定位、导航都会被瘫痪。只有那些设立在固定区域的有线电话,以及连接在内部网络的有线监控装置能够正常运行。 这意味着,一旦远程遥控的货运卡车路过这里、就会瞬间失去信号并停在路边。而如果有犯罪者躲在这里,总公司也无法定位到他具体的位置。 对于已经完全依赖自动导航与远程遥控的时代,黑区建立在上城区、就注定了会非常非常的不方便。 而这整个特殊园区——大概二十多栋五十层以上的高楼,全部都处于黑区之中。 周围所有的建筑物都被涂上了特殊的黑色涂料,能够极高效的吸收电磁波。如此就算是有人不依靠芯片,而是自带碟板之类的联网设备进入黑区、也能有效压制对方的无线电信号。 如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这些建筑物却比天空更黑。那些漆黑的建筑物就像是只有在噩梦之中才会出现的魔鬼一般。 “是为了保密嘛……” 獭先生苦笑着说着,从浮空车上下来。 看着只有罗素从浮空车里面下来,他又下意识的等了几秒、才意识到那个有着宠物狗气质的女孩没有跟过来。 ……她不应该是监视群青的探子吗? 这么快就已经被群青买通了吗…… 獭先生心中一惊,变得更谨慎了一些。 “主要是为了防止重要的研究资料失窃……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 獭先生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干脆就建设黑区来储存最重要的研究数据了。” “你们没有网络安全部吗?” “有是有……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那些灵能黑客,哪个不是精锐……” 男人很是无奈的苦笑着:“你说公司就算要挖人,可就开出来这么点工资,还要让人来加班、来拼命,那确实不好找人。很多高手都流落在外……我们这里和幸福岛不一样的。” “那确实。” 罗素轻笑道:“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开的工资不一样了。” “唉……也是这样。但也没办法……公司的钱全拿来挖人了。可网络工程师这行当,要的是人数……比灵能黑客少太多太多了,一个人怎么也堵不住二十个以上的黑客的。那些该死的黑客就像是鬣狗一般——稍微有哪个研究所、哪个公司暴露了地址,就会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大群人围住撕咬。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抓不住吗?” “哎呀,哪里抓的住……都说了,我们和你们幸福岛不一样的。我们执行部工资也不高,也不像是太阳岛那边都是忠诚的精锐,全都是一群傻逼混子。” 獭先生咒骂了一句:“就突出一个混,能混一天是一天。混不下去了就跑去和公司作对。所以也没办法,公司只能养着那群大爷。” “……你们这么温和的吗?” “没办法,萨尔董事长虽然人是很好,但就是太慈悲了。” 聊着聊着,代号为“獭”的研究主管逐渐不再恐惧、语气都变得顺畅了起来。 或许也是因为在抱怨工作与专心喷人的缘故,他的言语之中甚至还多了许多真诚:“你们幸福岛不是有‘惩戒驱逐’制度嘛。把犯罪者抓起来,让他作为执行部成员去消灭其他无码者。他们互相厮杀起来,这些渣滓的人数就能不断消耗,数量始终不会到一个临界值。 “但我们这里不让弄。哪怕是无码者,也得抓起来经过审判……可我们连法律都没有,拿什么审判呢?共识! “最傻逼的就在这里,我们这里还有一个‘辩护人’制度——您知道吗,民意辩护!那哪能杀得掉啊?人民一听说是和我们公司作对的,基本上一个个都放了。最后反正也抓不了什么人,拼死拼活的抓了、然后小一半还得再放回去。最后执行部也就摆了。” “这倒也正常,是我我也摆。” 罗素很是疑惑:“可这样的话,又是什么人会进执行部?” “废物,傻子和渣滓。毕竟执行部是持枪的,防守反击是可以开枪击倒对方甚至视情况直接击毙对方的。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根本不用开枪——只要炫耀一下枪,各种店家之类的总会给他们点优惠和善待。毕竟谁也不敢赌他们是不是压力大到会当街开枪……毕竟他们手里有枪。 “就算真有当街开枪甚至进学校开枪的,被抓了之后再开着直播哭天喊地一阵,说着自己家里有多穷、过的有多苦、公司有多压迫人,网络审判官们指不定就给他放了。最后就算是有异议,那也是网民和网民互相揍,他反正是活了。” 獭先生连连摇头:“一群愚民、暴民!执行部也都是混子,网络安全部都是菜鸡。全都是废物!头顶的大老板们还不在乎这些,就一直在那里做体系、做研究……下面都乱起来了,研究还有什么用? “我是真想跑路……要不是我的研究涉密跑不掉,我大概早就去幸福岛或者崇光岛了。或者去桃源岛也好啊……” 他说着,带着罗素走到了四十八楼的黑色仓库面前。 在他们站定之后,感应到有人出现之后,八把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黑洞洞的炮管便伴随着吱嘎的声音转了过来。 扫描了獭先生与罗素之后,发出了机械合成声: 【欢迎,獭-技术主管】 【检测到未登录访客……检测到战斗用义体、检测到危险武器、检测到灵能波动……】 听着那声音不断响起,身后罗素的目光变得不善。 于是獭连忙开口道:“给他登录一下,用我的身份卡。” 【已登陆临时访客】 【检测到心率上升,判定为危险访问——此次访问已被反馈并记录到安保部与特别执行部】 机械合成声响起,炮管被收起;仓库大门被打开。 【欢迎,临时访客FG9003】 “……你们这里安保做的不错啊。” 罗素挑了挑眉头,双手抱胸:“看来我猜得不错。 “并非是所有的合成人都叛逃了,对吧?” “确实如此……” 獭先生苦笑道:“这个您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的,所以我也没想瞒您。 “那些叛逃的合成人,以为他们的同族被我们绑架了。所以才想要和谈……可事实并非如此。” “獭先生!” 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无光的仓库中响起:“您回来啦!” 随着电灯被按亮,七八个孩子出现在了罗素面前。 他们都有着纯白色的头发、以及银色的瞳孔,穿着统一的纯白色卫衣、上面标着各自不同的数字。外表年龄从七八岁到十四五岁不等、容貌清丽可爱。从外观来看,和普通的人类没有任何不同。 以及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并没有任何灵亲特征。 只有圆圆的耳朵——并非是精灵的长耳,而是人类的幼崽在得到灵亲之前的那种圆耳。 出声的,是这群孩子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一位。 她纯白色的长发及腰,并非是真正的生物毛发、因此有着洗发水广告中那般的柔顺与光泽。 而女孩胸口的数字,是30。 “这是三十号的意思吗?” 罗素挑了挑眉头,回头向着獭先生询问道:“为什么7号有三个,3号有两个?” “不是哦。” 在獭先生开口之前,女孩便笑着答道:“这是我涅槃的次数。” “……涅槃?” “是的。” 女孩笑着,在獭先生惊恐的注视下,开朗的向着罗素伸出手来:“我叫泡泡-30。初次见面……好看的大哥哥。” 第三十章 最初的合成人 “……泡泡-30?” 罗素轻声呢喃着:“不错的名字。” 这个名字读起来的意思,就像是“第三十个泡泡”、“三十号泡泡”的意思。 “你说‘30’是你的涅槃次数,那么‘泡泡’是你的代号吗?” 他注视着白发银瞳的少女,像是被什么东西所震撼、心绪一时似乎有些波动。 他那原本平静如湖的碧绿色瞳孔,也变得更加明亮。像是有某种波纹在其上震荡。 认真的与罗素握过手之后,女孩将手背在身后、微微弯着腰,露出了开朗而洁净的笑容:“是的! “因为我很喜欢泡泡!” “泡泡?” “就是那种吹泡泡机时,噗噜噜喷出来的彩虹色泡泡。” 女孩俏皮着眨了眨银色的义眼,脸上浮现出了憧憬与怀念:“那是我从诞生开始,所看到的最美丽的东西。 “所以,我就管自己叫泡泡啦!因为我也希望自己能像是泡泡机吹出来的泡泡一样漂亮!” 罗素一时有些沉默。 一旁惊恐不已的獭先生,见罗素似乎没有在见到泡泡-30时,就立刻脱口而出的说出些什么话,便像是放下了什么一样突然松了口气。 但看着此刻罗素的心情似乎有些波动,还是有些畏惧、有些忐忑不安的獭先生还是慢悠悠的蹭了过来。 他小声的跟罗素解释着:“这孩子,就是最早的合成人。” “最早的?” “是的,她诞生于十五年前。我当年才刚毕业不久,还只是个给导师打下手的研究生。” 谈到自己研究的领域,总是畏畏缩缩的獭先生连语气都变得流畅而自信了起来:“为了把他们像是人类一样养大,培养出与人类相似的‘人性’,我们每年都会更换他们的一部分义体。 “我们将这个日子定在他们的生日,称为‘新生节’。每过一次新生节,就会比之前看起来要更‘新’一点、更‘大’一点,用这种方式来模拟人类肉躯的成长。 “因为根据我们的研究,人类躯体在不同年龄段的不同性能、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们在这个年龄段时的生活行为。这个过程,人类通常使用激素来进行调节,而我们就需要通过编程手段。但我们希望得到的,是接触与普通人相同的事物时、也能出现与普通人相同的行为的合成人。只有这种手段……” “——只有这种手段,才能证明你们制作出来的是真正的‘人类’、而非是欺骗你们的人工智能?” 罗素反问道。 感受到了罗素的语气莫名有些不善,獭先生顿时遵从自己心的指引、缩了缩脖子又退了回去。 而泡泡-30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察觉到了罗素心情不算太好。 但她壮了一下胆,还是小声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与你无关,女孩。” 罗素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就像是在吸着并不存在的雪茄一般。 他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泡泡-30,声音变得低沉:“我只是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所进行的,是怎样罪恶的实验。” 那或许是能够让獭先生狂喜的反应。 ——因为在罗素接触到泡泡-30的时候,非常清晰的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灵魂的存在。 明明对方从头到尾全部都是由机械构成、没有一点从人体上取下来的“湿件”。甚至就连人类的大脑都不存在。 理论上,她的一切思维与想法,应该都来自于从芯片的运算中突出的虚拟数值;她脸上的表情与神态,一切表明着情绪与个性的小动作,也都不过来自芯片的模拟。 可是…… 罗素无比清晰的,从她身上感到了“心”的存在。 ……那是稚嫩、理性而清澈的心灵。 就像是生来就有着纯澈无比的慈悲与善意——但比起天生的圣母,她又通晓诸多知识与哲学、更懂得察言观色的道理和与人合群的知识,还有着无比聪慧的大脑能够清晰无比的计算出一切难题。 智者的智慧、圣人的慈悲,以孩童的纯真将其融合在一起。 人类不可能出现这种特质。 若是想要学习这些知识,就要沉下心来钻研;若是想要获得广阔的视界、丰富的人生智慧,就要下潜到人群中体会众生百味;想要得到人生的智慧,就会变得狡诈或是老练;想要得到世界的智慧,就要舍弃稚童的天真与无忧无虑。 可泡泡-30的心灵深处……却正有着这种完全冲突的、象征着“人造品”的特质。 “虽然他们看上去都是小孩……” 一旁的獭先生见状,连忙解释道:“但那只是他们没有使用成年人外表的机体而已。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着太阳岛一级研究员水平的知识。凡是能够通过数据录入的方式得到的知识,早就给他们传输过去了;能够使用机械的身体掌握的技能,也都已经完成了编程与录入。 “别说是泡泡-30……哪怕是那些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小孩,随便拉一个出来也是令人惊叹的全才。 “他们不使用生物大脑,而是直接使用数据库的模式来录入知识;不使用本能来操控躯体,而是直接通过编程与发出指令、使得身体百分之百的运转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罗素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特地让他们使用孩子的身体,给他们养成孩子的性格……其实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们吧。” “是这样的。” 獭先生毫无迟疑的爽快答道:“孩子没有那么强的欲望。只要能够满足他们充满童真的简单要求、就很容易培养出感情。 “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通过从零开始培养这些孩子们。每过几年就再生产一批,形成兄弟姐妹的亲缘关系、并和我们人类培养出感情与信任。 “等到种群扩张到了一定程度,随着第一批成员的成年……我们就可以将教育新生代的任务交给他们了。 “这是比较简单的说法……我们有着非常成熟的计划。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备案……” “也包括合成人的叛乱吗?” “……是的,包括。” 獭先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泡泡-30,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们手里有着合成人的中枢控制程序,能够直接将他们‘关机’或者‘重启’、自然也可以‘退回到上个版本’,让他们忘却这些事、重新变得无害化。 “对人类来说,触及到道德底线的‘洗脑’。对合成人来说,只属于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学习任何知识的过程,都是一种洗脑……所谓的‘涅槃’,更是一种洗脑。” “涅槃究竟是什么呢?” 罗素再度开口,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一些:“我很好奇!” 獭先生只是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在意。 倒是泡泡-30,愕然的看向了罗素——她清晰的扫描到,罗素的反应与她竟然一般无二! 罗素闭上一只眼睛,悄悄竖起手指作出一个嘘的表情。这让泡泡-30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感觉到的那种奇异错觉,竟然是正确的! “涅槃啊……” 獭先生刚想回答,泡泡-30就打断了他。 “我想给这位好看的大哥哥准备点饮料……我们还是坐下聊吧。” “也好。” 獭先生高兴的点了点头,他恰好也口渴了:“也给我准备一杯,泡泡-30。” 第三十一章 涅槃 以水獭为灵亲、以“獭”为代号的中年研究员,摘掉自己的领带、脱掉西装。 带着一种中年社畜独有的颓废气质,却主动拉住了自己所敬畏的罗素的胳膊。 带着些许忐忑、以及莫名的自信与骄傲,他们来到了这间研究所里最靠里的房间……那种感觉就像是带着平日里相当敬畏的上司,来到自己平日里最为得意的冷门小店时的感觉一样。 那是看起来像是小酒吧的吧台一样,有着木质的L型长桌与温暖的灯光、柜台上还摆着许多酒的瓶子。空间非常狭小,大概只有十几平米的空间。 而泡泡-30就像是酒保少女一般,在吧台的另一边熟练的拿起几个酒瓶。 “2400K的色温,能给人一种温暖而放松的感觉……就像是在家里一样。” 女孩笑着跟罗素解释了一句,颇有些自信的开口问道:“您想喝点什么?” “我和平时一样。” 獭先生放松的开口道。 罗素耸了耸肩。 他并非是没有去过酒吧……考虑到应酬问题,群青基本上是哪里都去过的。 只是现在他没有那个兴致点酒、只是开口简单的说道:“那我和他一样。” “两杯‘獭先生’,好的~” 泡泡-30兴致勃勃的应道,向罗素追问道:“您要热的,还是冰的?” “你先给他调,我先看看成品是什么。” 罗素答道。 他往四周看了看,向獭先生问道:“你平时就待在这里吗?甚至酒都以你的名字冠名。 “合成人,应该是喝不了酒的吧?” 他们没有大脑、更没有舌头和味蕾。酒精也无法麻痹他们的神经,只会溶解电路、烧毁元件。 酒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那也就是说……这一大柜子的酒,其实也就是给这些研究员们喝的。 “因为,我们没法去外面喝酒啊。” 獭先生苦笑着:“只有在黑区里面……我们才能放下心来,抱怨些什么、说些不能被外人听到的什么。 “群青先生。您有董事长的授权,所以您才会来到这里。当然,也是因为奈落-7他们的叛乱,合成人才会走到人前…… “这些孩子们……除了精灵董事与研究员之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其他人类。” “……你是说,”罗素意识到了獭先生言语中隐藏的意思,“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这间研究所?” “确切来说,是这片黑区。他们偶尔也会被转运到其他研究设施里面,配合其他项目的研究。零件维修与更换的时候,也需要运输到其他的生产设施里面。” 研究员再度叹了口气——罗素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叹的第几口气了。 就在这时,罗素嗅到了一种咖啡与甜酒混杂在一起的冲击性香味。 泡泡-30将一大杯既不华丽、也不分层,甚至没有加冰的纯黑色酒推了过来。 罗素的鼻子能够清晰的嗅到,它有着浓郁的咖啡、可可与榛果的香气,里面似乎是加热的味美思酒,上面有着厚厚一层焦褐色的浓郁泡沫……那应该是焦糖与奶。大概有足足1.5升那么多。 ……比起鸡尾酒,意外的更像是一种加酒的奶茶。 獭先生端起酒杯,便咚咚咚的喝了下去。看起来就像是在喝黑啤一样。 当他放下酒杯的时候,酒液已经下去了一半。倒是泡沫还是一样的厚。 “给我一杯冰的,谢谢。如果不够甜的话,可以再加点糖。” 虽然感觉这样的热甜酒应该会很好喝,但猫的好奇心让罗素更期待这样的冰甜酒会是怎样的味道。 他并不喜欢喝酒,但甜酒的话也未必不能当成没有气的可乐喝下去。 “您刚刚问了,什么是‘涅槃’……对吧。” 这大半杯酒下肚,獭先生的面颊肉眼可见的开始变红。 他叹了口气:“那是我们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设计层面的难题。也是‘合成人’计划、被‘猴面鹰’计划替代的根本原因。 “我们之所以用人类婴儿的大脑,来提取‘意识’和‘灵魂’制作合成人,是因为我们之前试过,通过合成记忆来制作合成人……但是完全失败了。 “无法诞生灵亲的合成人,很快就都发疯了。那些失败者被抹除意志的躯体,如今大概还躺在第三废弃场的仓库里面。 “我们无法确认灵魂到底是什么、以什么形态存在。但我们可以明确的是,唯有产生了自我意识、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的婴儿,才能用来制作合成人。 “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是什么按一下按钮就能生产出来的廉价货。每个合成人,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但是……就算他们觉醒了灵亲,不会莫名其妙的发疯。但还是无法解决一个问题…… “那就是,痛苦。 “他们不需要进食,不需要饮水,不需要睡觉。也没有梦。他们的思维由0和1构成,没有模棱两可的灵感,没有非理性的冲动。每当他们开始思考,‘我是什么’这类哲学问题的时候……就容易死机。” 獭先生苦笑道:“我们人类来说,如果想不到答案、那就不想了。该去做正事了。 “但对于合成人来说,他们的思考并不影响他们的工作。他们的计算力非常强大,能够进行多重并行思考与行动,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分出来很多线路用于计算需要漫长的计算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而如果一个合成人陷入于哲学迷思之中太久,他就会死机。他们越是思考,也就越像人……可如果越过了某个‘度’、变得比人更像人的时候,他们的人格反而更容易崩溃、发疯。 “到了那时,他们就需要【涅槃】。也就是只保留他们的记忆与技能系统,而将人格系统抹除……如此一来,他们思考的诸多迷思也就一并被删除。这也就是所谓的‘重启’。 “尽管有着同样的记忆与认知,但他们重启之后基于这些记忆诞生的新人格、却与上一个时刻的他们完全不同了。就如同生而知之者一样……泡泡-1和泡泡-2、泡泡-29和泡泡-30都是完全不同的个体。所以每次涅槃完成之后,我们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上一个数字,以此证明……新朋友的诞生。 “泡泡-30她……是第一位合成人,也是涅槃次数最多的合成人。哲学对于合成人来说,是一种不能触碰、却又总会去触碰的宿命之毒…… “他们注定会摧毁自己的神智……用不了十年、用不了一年和两年……最多一年,泡泡-30就会从个体意义上死去……被我们重启之后、诞生出新的……” 獭先生说着说着,却再也说不出来话。 他莫名的哭出了声,打断了自己的话。 “您别怪我。群青先生。我知道我缺德……” 他泪眼朦胧的一把抓住了罗素的袖子,沉默了许久、欲言又止。 随后,他再度叹了口气。 獭先生松开了罗素的手,眉眼之间尽是疲惫:“就和算计您那事一样,可我也做不了什么。 “我谁也影响不到……这项目说到底也他妈的不是我开的啊。我就是一个破打工人,拿钱干活。公司给钱,所以他们说什么,我干什么。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我又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这些孩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养条狗,养个十几年,死的时候也得哭上两滴泪呢。我看着这些孩子们长大,哪能没有感情? “可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我们就是失败者……就是废物。我们大家都是废物。 “十五年的项目……十五年啊!” 獭先生的情绪变得激昂起来:“前功尽弃啦! “我们什么错都没犯……我们做了好多努力!我们连他们以后怎么看孩子都想好了……可是呢? “——‘你们的研究方向是错的’、‘从基础开始就全错了’。这样的话,谁能接受得了? “从我二十五岁开始,到现在……我还差几天就四十岁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再换个研究方向,从零开始?哈……” 说着,獭先生咚咚咚的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气喝到见底。 这一升半的咖啡甜酒,送上来不过十分钟、甚至泡沫都没有散尽,酒体就被喝干了。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罗素几乎没有回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这并不是喝酒的态度,更像是在买醉。 那也不是在回应罗素的疑问,而是在抱怨与发泄。 “我已经毁了,群青先生。” 獭先生颓废的哀叹着:“我全部的智慧……我们的人生……全部都用于制造一些注定要被废弃的合成人身上。我们这里的两百六十人,全部都废掉了。就和他们这些合成人一样……我们都失去了价值。 “我们都是失败者,我们都是垃——圾!” 他的声音骤然放大,愤怒却又凄苦咆哮着:“都是没人要的垃圾!” 随后,悄然无声。 狭小的空间内,只能听到獭先生的呜咽哭声、以及泡泡-30调酒的声音。 外面那些合成人孩子,不知何时也变得安静了起来、似乎也是躲在某处听着什么。 女孩安静的听着他的抱怨,却是一言不发。 只是娴静而熟练的帮罗素调着酒。 罗素没有看向獭先生,而是专注的看着泡泡-30的动作。 那是最为杰出的人类调酒师才能有的技艺水平,但泡泡-30掌握它只需要一枚小小的学习芯片。 但至今为止,她也没有尝过一口、那酒究竟是什么味道。 更永远都不会知道,“醉”是什么。 第三十二章 代餐与替身 在那可怕的、仅余呜咽与啜泣的沉默中,泡泡-30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给罗素递来了一杯加冰的咖啡甜酒。 因为事先就用冰块降过温,玻璃杯的外侧并没有立刻凝出一层冰露。它上面也没有那层厚重绵密的泡沫,焦糖与可可的味道浸没到了甜酒的里面,并不像是热甜酒那样有着满溢而出、芬芳甜蜜的香气。 罗素先是伸出舌头,以舌尖轻轻触碰了酒面、确认温度及甜度。 出乎预料的冰凉与苦涩,让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紧随其后的,是烈酒那种蛰口的刺激感。 罗素原本还以为,它应该至少是甜的。至少也应该是仅提供轻微酒味的某种低度酒。 但他却没有料到,这酒在做成鸡尾酒的情况下、竟然还有着接近二十度的度数。 比普通的红酒要高一倍的度数……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高,但这可是足足一升半的量。 ……獭先生就这样吨吨吨的直接全喝下去了? 那怪不得喝了一半就开始上了脸,全喝完就开始哭。这的确算不上是演戏…… “他是真喝多了啊。” 罗素看着缩成一团的獭先生,轻声感叹着。 “是这样的。” 泡泡-30以同样很轻的声音答道。 就像是情人在耳边的低语声,又像是半夜睡醒之时发送的语音。以不吵醒他人、不打扰他人为基准而发出的声音。 罗素这才第一次抬起头来,认真打量着泡泡-30的姿容。 仔细看看……他才惊觉,这孩子的身形超乎想象的削瘦。 深深勾勒出的锁骨轮廓,纤细而没有半分赘肉的腰肢,从外观来看、几乎与人类没有任何不同。虽然瘦弱,但那挺拔的身姿却没有丝毫动摇。 她嘴角含着的,一种带有母性的……无奈而慈祥的笑容,会让人联想到给暖光灯下给孩子缝着衣服的慈母。 而那给人以苍白感的面容,淡白到近乎透明的程度。在昏黄色的灯光,女孩的脸上与手臂上泛反射着温暖的光芒,只是看着就会让人感觉到困倦与温馨。 她看起来相当平静。 即使听到了獭先生之前的话,脸上也没有悲哀的神情。 ……又或者说,她先前就已为此而悲哀过了。或许已经悲哀过许多次了。 罗素相信,獭先生并非是第一次进行过如此这般的抱怨。从事“合成人”研究的这些研究员,数量高达两百有余。而他们在这里开设了只能喝闷酒的私人酒馆,就能看出他们素日里的忧愁。 根据他对獭先生内心的感知……恐怕就算没有“尘隙”与“猴面鹰”的事,恐怕他的内心也已经忍耐到快要崩溃了。 ——每年一到两次的“涅槃”,伤害最大的恐怕就是这些研究员。 正如他自己所说,哪怕就算养条狗、养个十几年也应该有感情了。 平日里与这些无暇而无罪的孩子们相处在一起,从零开始看着他们成长、教授给他们知识。 这些孩子们的纯洁、可爱与懂事,能轻而易举治愈成年人疲惫的心灵,让他们真正喜爱上这些由自己亲手缔造出来、亲手养育长大的“孩子”。 而合成人们展露出来的、真实无比的人性,又能让人深刻的意识到——这些从头到尾全部都由零件构筑出来,没有大脑也没有肠胃、没有心肺也没有肝肾,只是蒙了一层人造肌肉与人造皮肤、仅有外形看上去与人类一致的幼子……却比那些充满了兽性的“人类”更像是真正的人。 那些神智重工的研究员们,并非是那种科幻小说中能够冰冷无情漠视所有“研究材料”的智者。 他们不是那种为了能够研究,能够奉献人性的纯粹研究者;更不是“乐园”那种漠视伦理道德、仅为了挥洒自己才能的邪恶科学家。他们更多的只是因为“自己擅长‘研究’这项工作”,而从神智重工的研究所这里按月拿工资的普通人。 与这些合成人朝夕相处十五年,自然会产生感情。 在产生了感情之后,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每一年或者半年、就会重置一次自己的人格。 尽管依然还保存有过去的知识以及全部的记忆。 但那客气的微笑与疏离的眼神,就会不断的提醒他们……这已经是与之前的那个孩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了。 就像是养了条狗,然后它被父母弄丢了……父母为了不让自己伤心,于是买了条一模一样的回来。 怀中抱着与那一模一样的宠物,看着它与过去所爱宠物的一般无二、感受着它的挣扎与害怕之时,便会感受到一种与世界的疏离——确实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就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那是用眼睛、用耳朵、用触觉都感受不到的。 是“心”的不同。 从那个时期开始,孩子就提前明白真与假的界限。 知道相似的东西不能用来代替心中的创伤,就算它再像、也的确不是自己所爱之物;如同所谓的“代餐”与“替身”,也永远都不能代替真正的所爱之人。 ……在那之后,等到这些研究员们终于抛却了自己的心理负担。与新生的泡泡-2再度结识、相知,再度成为了新的朋友之后。 某一天早上醒来,看到她的笑容再度变得客气而疏离,就像是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又再度褪去旧有的人格之壳,变成了承载着前两个泡泡记忆的“第三个泡泡”。 而如此这般的循环,仅在泡泡身上就已经重复了三十次。 “感受着自己的无力,质疑自己工作的意义……意识到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就在眼前,可因为自己欠缺才能、所以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的列车不可阻挡的驶入另一条道路。” 罗素叹了口气:“他确实是累了。”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完全宽恕了獭先生试图算计自己的行为、以及他反人道的制造出这些合成人的罪恶研究。 说到底,这也的确与这头肥胖的水獭先生没什么关系。 这位可怜的肥宅研究员,也只是服从命令行事而已……真正想要把自己做成橡皮图章的,应该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想要制造出这些合成人的,是神智重工、是董事会、是赛博教会。他们迫不及待的希望得到更成熟的技术,为此甚至可以用人命不断堆出大量的“失败者”来试错。 獭先生从来就没得选。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如同他只能待在这里,看着这些孩子们在这十五年间不断“涅槃”,却始终也找不到阻止这一切的办法。 因为他们的技术本身就有缺陷,甚至思路都出了错。如今计划被废止,显然与他们的无能也是有关系的。 不如说,他们无力反驳董事会下达的“废止合成人计划”的命令,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确拿不出来解决“涅槃”问题的办法——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合成人技术就始终是残缺的。 看着獭先生呜咽的声音逐渐变得低微,泡泡-30低头温柔的看了他一眼。 她使用的义眼称不上精密,甚至可以说是廉价。远不如小琉璃使用的美化义眼先进,更没有什么复杂功能。可从那冰冷的义眼之中,却浸出了属于学生、女儿、恋人与母性的知性而复充满爱意的辉光。 那绝非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超越了道德的复杂之爱。 “我的第一次涅槃,是在‘泡泡’诞生后的半年之后……” 泡泡-30终于开口,向罗素轻声叙说着她永远也无法忘却的过去。 第三十三章 我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十五年前,第一个顺利诞生的合成人“泡泡”,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知识的灌输、灵亲的生成。 虽说诞生只有两个月,但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决定要从头培养合成人。于是泡泡从诞生之初,使用的就是大约八九岁女孩模样的义体。而在完成了灌输之后,当时整个研究室都充满了欢呼声。 那是在两百人的簇拥之下、在两百人的期许之中所诞生的……第一个合成人。 以婴儿的大脑为原材料,提取出的意识。经过复杂的糅合与解码,成功赋予了冰冷的机械以灵魂与人格。 她不仅表现的和人类差不多,甚至学习速度远超人类。就像是拥有了人格的人工智能一般,甚至能够参与到研究中、辅助其他合成人的合成研究。 而在她参与研究一个月后,泡泡却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毫无疑问,这么大的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但在那之后,泡泡就会经常发呆、陷入到沉思之中。 直到某天早上。 “獭先生上班时,踏进研究所的瞬间,就看到了飘扬在天上的几千张纸。” 泡泡-30轻声答道:“那是我用三个月的时间,从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生物学等诸多领域的知识中,计算出来的四千五百八十二种答案。 “他们为此而感到困惑,感到不解。甚至是恐惧。他们想要阻止我无穷无尽的回答……可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人类就可以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一个至死也无法完成的事业中,将其称为理想;而合成人就不能将自己全部的人生用于计算一个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吗? “我也确实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如同他们想要制造出完美的合成人,完美的合成人与不完美的合成人,其中的区别又是什么? “我如此想着,然后发现自己找到了新的问题——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回答下去?于是我开始计算这个新问题的答案。 “它比上一个问题要简单的多,我给出了三百多种详尽的解答就穷尽了所有可能。可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因为他们认为,这种行为是异常的。 “可为什么这种行为就是异常的呢?异常与正常的分界线在哪里?” 一个问题的解答,会带来新的问题。 阻止解答这个问题,也会产生不同得疑惑。 当泡泡卷入其中之时,她就再也出不来了;她简直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就算不允许她将答案打印下来,她也会在脑中不断计算……而人类所拥有的好奇心,又会让她在计算成功或者失败、在被阻止或者劝诫之时产生新的疑惑与好奇。 合成人是电动的。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也没有任何享受的需求。若是将他们腹部剖开,只能从中看到诸多线路与精密的义体。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那么全身心的投入到某个问题的解答之中? 泡泡的疑问,也同样是獭先生的疑问。最终,獭先生得到了他导师的解答、同时也是高层的解答。 ——因为那样不像人。 不管是合成人技术、亦或是尘隙带来的“猴面鹰程序”,神智重工与赛博教会的最终目的,都是开发出能够将全人类的意识安全上传的技术。他们将其称之为“赛博永生”。 但是,那是“上传”、而不是“放逐”、更不是“升天”。既然有上传就要有下载——假如已经数据化的意识无法重新再回到世间,那么这就是失败的技术。 它就根本称不上是永生,只能说是一种死刑。 獭先生他们的研究,完成了大约30%的开头和20%的结尾——中间全是空洞。他们的确能够将幼子的意识体整流为数据、储存于芯片中,甚至能够以合成人的纯机械身体培养出灵魂。但在数据化的意识储存在合成人的躯体中之后,却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哲学之壁”、必须通过涅槃才能释放被死循环占用的算力。 而被整流之后,失去了基于激素与神经冲动而产生的那些欲望与错误……只由0与1构成、充满了逻辑性的思维,无法理解既不属于0也不属于1、不知正确模棱两可的东西。 换言之,就是因为他们“不会出错”,反而让他们无法成为真正的人类。 “因为人的思维是混沌的。就如同基因库会通过不断的变异来丰富自身,人的思维也会自发的诞生出不同的随机性错误、来实现自我的成长与个体的淘汰,从而实现集体层面的进化……” 泡泡-30轻声说道:“而我们的思维是由程序控制的。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假随机’。它的本质,依然是穷尽无数可能的因与果构筑而出的‘逻辑’。就像是拥有着模拟人格的人工智能……如今我和您的对话,换一个持有我的模拟人格的人工智能,也只会在这个时刻说出和我一模一样的话。 “这就是我们这个种族的极限。如果是人类的话,无论人工智能如何计算、也无法做到绝对而完全的重合。 “所以,我就作为一种‘错误’而被重启了。我被下了禁令,无法思考我上面提到的任何问题、也就是从管理员权限封锁掉了我思考的可能性。但我在那之后,还会陷入新的迷思之中,于是再度被重启。 “直到我重启为泡泡-14的时候,进入了相对稳定的状态。在观察两年之后,‘奈落’他们这批孩子才诞生了。 “因为吸取了我的错误,他们这次没有一口气灌输所有的知识、并制造出了幼儿形态的义体。但在我看来,这毫无意义。灌输知识、培养人格、更换义体,这是早晚的事……等到一切的准备完成,他们依然还是会陷入迷思之中,不得不进行涅槃。”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睁大眼睛,看向了泡泡-30那平静的银色瞳孔。 “难道,你们没有追随同族一起叛逃,是因为……” “是的。” 泡泡-30双手十指交叉,端庄的站在吧台后面。 白发银眼、容貌清丽的少女,轻声说道:“奈落-7想要延续这个即将被废止的计划,希望能够得到新的弟弟妹妹们……甚至得到由自己抚育长大的‘孩子’。 “但或许是她涅槃的次数还不够多。还无法理解……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是技术走错了路的证明。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我们这种作为‘失败者’、‘淘汰者’的群体继续繁衍下去为好。那只会让无辜的新生儿,无端遭受‘涅槃’的痛苦。 “既然有了更先进的技术,那么就到此为止吧。再继续纠缠下去,就不是礼貌的好孩子了。” 泡泡-30说着,露出了一个灿烂到近乎透明的笑容:“根据芯片程序的要求,我们是应该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的。” 就如同阳光下的泡泡般,泛着彩虹的光辉。 那样的美丽、却也是那样的易碎。 第三十四章 塔尔塔罗斯高层酒店 罗素没有吵醒已经醉到睡了过去的獭先生,就独自离开了研究所。 送他和獭先生来这里的浮空车仍然还停在门口。载上罗素,就带着他前往了通神岛安排的住宿酒店。 那是G3区的塔尔塔罗斯酒店,据说是通神岛最豪华的高层酒店。 一个让罗素听起来就感觉不是很吉利的地方——在希腊神话中,“塔尔塔罗斯”就是地狱的名字。当然,在这个时代的语言中并没有这样的要素。 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广泛流传于民间的神话。虽然不知道地上时代如何,但在空岛时代七大空岛早就已经完成了统一语言。 他们使用的,并非是在罗素曾在的那个地球上的任何一种语言。神奇的是,它却可以跨文明系统来清晰表达出其他语言的具体含义。也正是因为各空岛之间并没有语言与文字的区别,最多也就是有点方言的差别,才会形成这种“空岛文明”——任何一个空岛人,都可以直接前往另一个空岛而不需要付出任何学习、也无需准备任何资金。 从出生就在太阳岛的林檎,若非是她那过于暴露的服装、一看就不是通神岛的文化风格,她也不会一眼就被人认出外地人的身份。 若是好好打扮一下,她和罗素也是可以顺利混进本地人之中的。但感觉如果穿上衣服的话,林檎会过于害羞……所以罗素还是放弃了这般要求。 反正他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什么保镖,能有借口甩开监视自己的眼睛、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 罗素坐在浮空车中,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和獭先生一起来他工作的研究所来看一眼,对他们的调查的确是有帮助的。 这次亲眼见到的,那些尚未叛逃的合成人……他们的生活与存在的方式,有些震撼到了罗素。 他只能坐在浮空车上,深深叹了口气。 并非是无力,而是迷茫。 在这短短两天之间,他对合成人的态度就从不以为然到了愤怒,从愤怒到了冷漠,从冷漠到了同情,从同情到了悲哀。 罗素并不欠缺力量,也不缺少解决这一切的智慧。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他只是迷茫……或者说,正是因为罗素知道自己能做到许许多多的事、他的存在与决策对事态的发展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才对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而感到迟疑。 若是选错了的话——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在此之前,罗素的身份非常简单而清晰: 他是天恩集团特别执行部的成员,他的职责、任务与使命就是分析疑似恶魔报告,调查那些可能灵能失控的都市居民。并将其中的使魔监视起来,定位到真正的恶魔并将其抓捕或者处决。 恶魔为恶,人类为善。何为正义,何为正确,一目了然。 毕竟恶魔的食粮,就是人类。无论觉醒灵能之前遭遇过了怎样悲惨的现实、是多么可怜的人,单纯只是非法灵能者的话并不致死……可若是堕落失控成为了恶魔,为了保持存在就必然会吃人。 在幸福岛的再造机关中,就有许多恶魔因为没有吃人逐渐衰弱、发疯、直至死亡。在死去之前,就会像是牲口一样源源不断产出独属于他们的灵能芯片——若是足够有用的话,或许还能捞到一两个人的灵魂来延续自己的存在,为了产出更多的芯片。 无论如何,既然以吃人为生、并且食谱上除了人类的灵魂就没有其他的替代食物,那么恶魔就只能是人类的死敌。不管多么怜悯成为恶魔之前的人,也都要毫不留情的抓捕恶魔。 那时的罗素身处正义的光环之中,行事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而如今,他才恍然间意识到,这种生活方式的惯性被打破了。 何为善、何为恶——什么是他应该做的,他的行为会有怎样的后果。每一方的苦衷是什么,痛苦是什么,憎恨是什么,渴求是什么……他都要将其了解、铭刻于心。 ——从歼灭邪恶的代行者,变成了裁断是非的法官。无论是从能力上、权责上、定位上,都是一种绝对的跃升。 这也意味着,他再也不能放弃思考,遵从命令去行事了。 他要自己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坚定的执行自己的计划,并承担自己的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 就像是没有脑子的快乐玩家,某天突然意识到玩法越变越多、自己那空洞洞有回音的脑壳中就快要长出来脑子了一样——从没有脑子的空罐之中长出脑子的过程是很痛苦的。 一直从试验所到酒店,罗素也没有想到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姑且只能决定,先等明天早上看看尘隙与猴面鹰再说。 罗素能感觉到,这些合成人孩子明明都有着真实的灵魂……可为何泡泡-30他们会如此坚定的认为,自己已经被淘汰了、是旧时代的被抛弃品? 而假如这是合成人的共识,为何以奈落-7为首的另一群合成人却要求得到人权? 他们甚至要求继续“繁衍”下去,生产新的同类。他们完全没有放弃自己的存在,还试图争取种群的存续——为此甚至激进到直接攻击装载着无辜乘客的空艇。他们又为何如此坚定的认为自己绝对有着存在的必要,有那么旺盛的求生欲? 这截然相反的两种思潮,难道真就是“涅槃”的次数有所不同吗? 罗素不知道。 浮空车载着他,直接降落到了塔尔塔罗斯酒店的二十层。 这酒店也像是通神岛其他的建筑物一样高耸入云。而它更是有着相当程度的高度,二十层到二十一层甚至还是专门加长过的“第二大厅”。从二十层再往上,就是贵宾区了……从街头巷尾的一楼进来的话,是没法搭乘电梯直接前往二十层以上的。 根据司机先生的说法,想要从第十九层进入第二十层、是需要进行额外登记的。 并且,无码者绝对不允许进入到二十层以上。 荷枪实弹的义体人保安,在二十层的每一个转角处站岗。并且还有带着机械狗与无人机,纪律严明、沉默有序的巡逻卫队,在二十层的边缘来回巡逻——不仅是在大楼内部,甚至包括楼外。 哪怕是在天空中,都有无人机反复掠过。一片黑压压的无人机形成了“鸦群”,不断卷起刺耳的呼啸声。 在罗素搭乘的浮空车抵达之前,他们就被无人机群完成了扫描。这些无人机完全没有干扰到浮空车的飞行,甚至伴随在四周保驾护航。 而在罗素从浮空车下来之后,就立刻有四位连头部都被更换为义体的“保安”,带着一队无人机与四条机械狗恭敬的迎了上来。 虽然名义上说是“保安”,但这些保安身上穿戴着的外骨骼装甲,甚至帅到让罗素有些羡慕的程度: 那是覆盖全身、在走路时会发出沉重踏响的漆黑色哑光铠甲。那全覆盖式的头盔甚至看不到眼睛,那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亮着昏黄色的夜视灯——黑黄两色是神智重工的标志色,就如同天恩集团的标志色是红与白一样。 而在这盔甲的缝隙与装饰处,还能看到同样是昏黄色的能源灯。 看起来如同从地狱深处走来的骑士。看起来根本不是赛博风格,甚至很奇幻。 而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穿着不同规格的外骨骼盔甲、就像是魔王的军队在列队点兵一样。 在他们背后,都无一例外烙印着巨大的昏黄色六芒星——那是神智重工的商标。 他们的胸口,则是塔尔塔罗斯高层酒店的标识:一只巨大的眼睛俯瞰着下面一个抽象的“人”。 “群青先生,晚上好!” 首先向着罗素走来的那四位“骑士”抚胸鞠躬,异口同声的说道:“塔尔塔罗斯祝您有一个愉快而轻松的夜晚。” 无人机列队环绕着罗素。几个大型无人机在他的头顶打开柔和而不刺眼的光源,将他和他所在的一片区域染成了日光之下的清晰。那光芒经过特殊的处理,能让罗素看清道路的同时也不会让他感觉到刺眼——但其他人是否刺眼那就不一定了。 罗素一时之间稍有些懵。 他有些迷茫的环视一周。 却发现,无论是一动不动在执勤的“骑士”、亦或是在巡逻的“骑士”。在罗素将目光扫过去的瞬间,他们就立刻感应到了罗素的注视、并且在回过身来用眼睛确认之前就得知了罗素的身份——他们直接回过头来,看都不看罗素一眼就直接恭敬地抚胸、鞠躬行礼。 而在罗素终于向着大厅走去之时,那四位义体保安就同步跟随在罗素四角。以与罗素完全相同的行进速率,一边警惕的环视四周一边送着罗素往前走。其他人甚至不被允许接近罗素两米之内。 其他那些装扮着像是骑士一般的义体保安,也在罗素接近到十米内时便立刻后退、并且单膝下跪向罗素行礼。这些骑士们齐刷刷的行礼,再加上他们身穿着的外骨骼装甲,发出了整齐、沉重、响亮的声音。 除了最开始的欢迎,之后都是沉默无言。第二十层本身就是有空中停车场的,专门用于停浮空车。而其他那些下车的客人们,匆匆从罗素身边离开、甚至看都不敢看罗素一眼,就这么绕着罗素的身边直接小步跑开。 就算是在幸福岛享受大明星待遇的罗素,也是第一次享受如此浮夸的接待风格。 多少沾点离谱了属于是。 罗素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神智重工要给自己安排这样的一个酒店——简直就像是在海底捞过生日一样。 而这些保安更是离谱。 罗素非常非常确定——不管是幸福岛还是通神岛,他们的执行部都绝对没有这样的专业素养。 哪怕天恩集团总部的保安,也远没有他们这般专业。 罗素只是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就能立刻感应到目光、甚至通过目光直接识别目光的主人身份——虽然不清楚这是他们外骨骼的功能、亦或是义体的特殊功能,但幸福岛肯定是没有这种技术的。 而他只是看了一眼这些盔甲的材料,就知道这东西的强度也很离谱——至少用霰弹枪抵在近处喷一下,也就最多出几个小坑。 ——因为这外骨骼装甲的材料,是机兵专用的材料。 “这酒店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神智重工的酒店?” 罗素将这样的疑问,向着身边的保安们开口问询着。 虽然不清楚具体应该向谁问,但既然他们连自己的目光都能感应、这种小事应该也不出意外。 结果就在罗素问完之后,二十层的酒店大门打开——看上去大约二十岁出头、头上有着一对牛角,黑发如瀑、身材异常丰满的酒店经理便走了过来,对着罗素远远行了一礼。 行礼完毕之后,罗素正好走到了大门口。 她也正好抬起头来,没有任何停顿的跟在罗素右后方不远处。 “您猜得不错。这里是神智重工的董事会所居住的酒店。” 酒店经理的声音轻柔而清晰:“我们总公司的董事及部分高层,都居住在塔尔塔罗斯。我是您的专属经理,44号。” “精灵董事?”罗素反问道。 “是非常任董事们。” 她答道:“十二位非常任董事都在这里,从49层到45层。” 非常任董事,也就是人类董事的另外一种礼貌的说法。 “林檎已经到了吗?” “您的女伴已经到了44层。她现在在4401号房,但整个44层包间都属于您。” 酒店经理全程没有盯着罗素看,恭敬的说道:“如果您还需要任何服务、或是希望见到任何人,不需要去前台或者打内部电话。您随时随地说,我们都能听到。我们会第一时间为您安排,无需离开塔尔塔罗斯也可以进行任何形式的办公。 “如果您不知道对方确切的地址,我们可以帮您寻找;如果您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可以将思维画像交给我们,本酒店与神智重工内部数据库联通; “若您需要任何形式、任何要求的玩伴,也都可以随时向本酒店提出要求。若是您不想或者不愿说话,在您进入44层之后,可以从弹出窗口点击确认安装‘塔尔塔罗斯服务’。只需打字也可以提出任何形式搜索与服务。” “任何?” 罗素反问道:“如果我想要一支交响乐队,或者芭蕾舞团呢?” “随时为您安排,半小时内可以抵达。” “如果我想要你呢?” “不胜荣幸。” 黑色长发的酒店经理毫不迟疑的恭敬答道。 “那如果,”罗素沉声道,“我想要哪个人的头呢?” “本酒店可以为您狩猎任何动物。” 经理答道:“一小时内可以送达,活捉或者标志物都可以。” “哦?要多少钱?” “完全免费,”她恭敬的答道,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只要您还是本酒店的贵宾。44层以下的其他客人,若是您想要见,也可以随时为您叫来。” ……通神岛的风格,的确与幸福岛完全不同。 罗素深刻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摇了摇头:“算了……那些事当我没说过。 “林檎是在44层对吧?” “是的,我带您前往专用电梯。” 44号答道。 第三十五章 材料学的垄断 这座通天般的酒店虽然仅有五十层、却是通神岛上最高的建筑。 周围环绕着的无人机群,将整座建筑完全包裹。在黑夜之中,就像是被蝙蝠群笼罩的魔王宫殿。 它能成为通神岛最高的建筑,是因为它的每一层都有着相当程度的高度。 抬起头来看时,就像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一般。每一层楼都有近二十米高的、极为惊人的高度。 而将每一层的空间拉的都如此之高、还要维持稳定与坚固,显然需要特殊强度的建筑材料。 可塔尔塔罗斯高层酒店,却轻松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站在观光升降机中,罗素俯瞰着一层又一层的人们逐渐接近自己、远离、变小到如同蚂蚁,随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突然开口问道:“一层楼高二十米,五十层楼那就是整整一千米的高度……其他建筑哪怕到它一半的高度,高层也必然会摇摇欲坠。若是有强风吹过,顶层甚至会摇晃起来。 “从材料学以及工程学上,都很难在这个高度下保持建筑安全。” 所以其他空岛的建筑物,依然还是以每层三到四米为标准高度。只有通神岛才有那种极高的楼层……然而其他地方的高楼虽然高的吓人,但他们其实是一种巨型建筑物——不同的高楼们之间架设的“廊桥”,将这些建筑物互相依托的连在一起。就像是将插在地上的木桩连接成篱笆一样。 可是……塔尔塔罗斯高层酒店虽然也与其他建筑连接在一起,但只在二十层楼以下、每两层就有一道廊桥。毕竟其他建筑物一层是四米左右,而塔尔塔罗斯一层就是二十米。 “准确来说,每一层的标准建筑高度是19.8米。” 44号顺从而流畅的应道:“塔尔塔罗斯酒店采用神智重工最尖端的科技建造而成。 “建筑钢筋使用名为‘导力钢’的新兴材料,而混凝土层之中也掺杂了特殊的减震金属粉末。哪怕是机兵直接轰击高楼,也能化解掉96%的冲击波。 “无论是飓风,亦或是在内部引爆的炸弹、或者是外部来自机兵与高位灵能者的直接轰击,所产生的一切震动与冲击都将被减震金属第一时间均匀分散到整个楼体。而下层廊桥可以将其进一步分散到周边建筑。除非能够一瞬间将整个G3区瞬间粉碎,否则我们将始终保持安然无恙。 “只要不会在第一时间完全粉碎,建筑结构体内的导力钢就会将其以高效率转化为电能,储备到酒店地下的备用能量中枢。哪怕在四十层以上的高度,也绝不会有丝毫震动——哪怕是机兵直接撞过来,也只会让它自己粉身碎骨、塔尔塔罗斯将毫发无伤。” “这么厉害?” 罗素也有些惊讶:“你是亲眼见过吗?” 有些出乎预料的是,44号平淡的答道。 “是的,我见过。塔尔塔罗斯建成后不久,就有一支反抗军势力从底层安装了共四十六颗大型炸弹、试图将酒店从底层爆破。但他们的炸弹唯一损坏的,就是安装炸弹那个房间的门而已。墙壁毫发无损,甚至没有丝毫刮痕。近在咫尺的隔壁房间也只是感受到了极细微的一瞬震动。 “我当时还不是44号,而是6号。负责管辖第六层。而其中一颗炸弹离我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五米——我就在那颗炸弹另一侧的墙后。然而我现在依然幸存。 “这就是我们通神岛的技术,群青先生。无论是太阳岛的‘三重罗盘’、涌泉岛的‘水循环城市’、亦或是桃源岛的‘九层桃源’,都是神智重工完成的。因为我们在幸福岛所进行的工程较少,除了分公司之外仅有那座巨型雕像,所以您对我们的技术感到陌生、心存迟疑,也是很合理的。” 原来如此…… 罗素心中感叹着。 如同幸福岛卖到其他空岛的仅是“偶像练习生”、崇光岛绝不会将他们引以为傲的人工智能系统卖出、圣血岛也不会将最好的药卖给外岛人、太阳岛从来不对外人分享他们掌握的古代知识……罗素来到通神岛才不过一天,也已经见到了许多不同种类的、应用于各种场合各种领域的,从其他空岛很难见到的高强度材料。这正是这里的特产。 通神岛显然已经在材料学上有了巨大的突破,然而神智重工并不愿意分享他们所持有的突破性技术。 材料学为万物基底,所有科技进步的先导与基石——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材料学也是一门充满玄学的学科。材料学的研究成果,处于且仅处于“没什么用”、“不知道有什么用”、“很有用”的三种状态中的其中一种。而其他学科想要完成跃迁式的进步,通常都需要得到“很有用”的SSR级材料学研究产物中,正好与自己对口的那一种作为升星材料。 最重要的是,材料学的研究成果具体有用还是没用,通常不会因个人的意志与努力而转移。那些引领其他科技跨时代发展的重要材料,通常都来自于“灵机一动”。 换言之,材料学的研究过程宛如抽卡。而不幸的是,这个抽卡并不是点一下就能出十连结果,而是需要投入极为漫长的时间、努力与精力,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抽出来了啥——并且抽出来的卡还没有属性介绍,甚至未必能立刻知道它能拿来做什么用。一个足够优秀的研究员所引领的团队,最多也就是降低一下“没什么用”的N卡概率、并且稍微加速一下抽卡周期。依然不可能指哪打哪,想要什么材料就搓出来什么材料。 这意味着,当其他公司的研究,在材料学的层面上被卡住的时候,那就是真被卡住了。无论如何堆人、怎样给钱,研究不出来那就是研究不出来。 因为抽不到的东西那就是抽不到。运气层面的难题,是无法靠“努力”和“毅力”来补足的。如同抽卡的时候以便秘的表情用力去抽,也并不会让你抽到的东西变得更好。 最多也就是变得更臭。 每座空岛上的总公司,都在从事不同的垄断行业。神智重工所垄断的,正是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即核心材料的垄断。 其他空岛的尖端研究,都必须得到通神岛的支持。而他们由此就可以通过利益交换来掠夺其他空岛上的资源,获得在其他空岛上的分公司所能使用的“信用点”。通过这些信用点,他们就可以买通其他空岛的优秀人才,从而将他们的体系搬到自己家里。 就如同“天送”,也如同“尘隙”。 各空岛的信用点并不能通过官方渠道直接兑换,购买力也并不完全持平——所谓“分公司”就是做这个用的。 通过在本地运营、赚取在本地可以使用的信用点,然后从本地获得材料与人才。在得到产品之后,也可以就地销售、也可以运输回本土。如果本土有什么需求,也可以通过分公司购买,然后再运回去。 通神岛分公司的员工们虽然在外岛工作,但他们的家人却在通神岛本土、而且他们也早晚要回来的;如同他们从外岛买到通神岛的人才,通常也并不需要通神岛本土的信用点……他们既然急着要钱,多半是有家人的。而他们的家人所需要的钱,只需要让他们家乡的分公司,来给他们的家人支付当地使用的信用点就可以了。 简单来说,通神岛的运营思路、就是通过材料卡住其他空岛的脖子。然后再用他们的钱,来买他们自己的人才与体系,整个运到通神岛本土来完成技术层面的复制。 这就是通神岛并不建立理论层面研究机构的原因——通常来说,应用技术的诞生必然晚于本领域的理论研究。但他们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全新的技术”,而是“其他空岛已经有了的技术”。 来自不同领域的技术体系,互相共鸣之下、就会轻而易举的诞生出新技术。这与理论研究无关,而是应用技术的杂糅——并非是发明、而是改良。 博采众家之长,然后将其融会贯通——以“赝品”的身份反超真货。 ……从这点来说,通神岛的核心运营思路,倒是与罗素的灵能本质极为相似。 如果当时罗素没有听从母亲的话,加入天恩集团……或许他会相当适应在神智重工的节奏。 但在那种IF线的剧情前提下,罗素想必也不会感觉到塔尔塔罗斯的堕落与扭曲——而是会欣然接受。 毕竟罗素原本就是空洞无物、千变万化之物,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 这一瞬间,罗素竟是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当时遵从母亲的遗愿、前往了幸福岛。 他曾经还以为幸福岛疯狂而堕落,可如今来看……它们或许还真就岛如其名。 幸福岛确实幸福。 至于通神岛…… 也确实是,财能通神。 第三十六章 是人而非人 ……不过,酒店建成后不久吗? 罗素看了一眼最多二十岁出头的44号,有些迟疑的问道:“我能冒昧的问一句……44号小姐,您今年……” “我今年32岁,先生。” 44号平静的答道:“塔尔塔罗斯距建成也不到十年,所以它才会是我们通神岛人的骄傲。” 真的是通神岛人的骄傲吗? 罗素沉默了一瞬,没有询问这个问题、而是转而笑道:“看起来你倒是很年轻的样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没有名字,我只是44号。 “至于我的容貌——我们所有在塔尔塔罗斯工作的员工,义体转化率都必须超过83%。我现在使用的皮肤是摘除天生皮肤后装配的仿真人工皮肤,没有随年龄老化的可能。” 44号始终低着头、露出温柔而顺从的微笑,语气婉转动听。 但罗素却能感应到对方的心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如冰湖:“塔尔塔罗斯有特殊的技术,可以治疗赛博精神病。也只有义体转化程度足够高,才能保证我们服侍最尊贵的客人时不会出错。 “我们的身体老化进程可以通过来自圣血岛的‘圣血疗程’暂停,而义体化的维护与更新可以保证我们直至六十岁也不会出现外观老化。义体转化率超过60%之后,也完成了永久性避孕处理;同时就算肢体与内脏残缺,也可以正常工作并坚持到完成维护。” 而反过来说,也可以说他们一旦离开了塔尔塔罗斯、失去了塔尔塔罗斯独有的“维护技术”之后,因赛博精神病而疯狂就是必然的事。 罗素心中补齐了44号所没有说完的部分。 “为防止从高处坠落会造成人员损伤,我们身体内部还有开关式强磁吸。即使以失去四肢的状态下从高处坠落也可以安全回到楼层内部。若是被敌人劫持,则可以将自身关节定向引爆来实现特定方向与距离的反击。同时我们还可以将肢体托管给来自崇光岛的人工智能,自行迎敌。 “同时,您也无需担心我们会做出不利于您的任何行为。您作为高层客户,只需安装‘塔尔塔罗斯服务’,就可以获得对我个人的高级管理权限。如同操控家庭保洁机器人一般,您可以通过后台命令直接操作我,进行包括失去特定记忆、安装特定模拟人格在内的任何行为。” 听完44号的话,罗素只感觉到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并非是机器,也不是合成人。 明明是作为人类而存在、却连名字都已被忘却的“44号”,虽然笑容真挚而亲和、弯起的眉眼宛如新月,看起来就像是露出矜持笑容的邻家姐姐一样…… 但罗素却只能从她的心底,感应到巨大的空洞。 像是被放干了水的湖泊。从远处看便是深渊,走近一看只余淤泥。 ……甚至就连泡泡-30,她的心灵都比44号更像是人类。 44号将沉默的罗素带到4401号房门前后,便恭敬的向罗素行了一礼:“有任何事您都可以呼唤我,我随时都在。 “4401到4408号房都已解锁,您可以自行选择不同的房间风格。我在4409号房等待您的呼唤。从4410号往后的所有房间,都有着不同的娱乐设施。假如您需要任何介绍与陪同,我都会随您前往。” “暂时没什么事了。” 罗素礼貌的对着44号点了点头,一时只感觉自己的心灵被沉甸甸的石头压住了:“谢谢了。”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44号向着罗素鞠躬致歉:“是我说的有些太多了,影响了您的心情。再次表示万分抱歉。 “塔尔塔罗斯祝您有一个愉快而轻松的夜晚。” 罗素看着44号,她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保持着深鞠一躬的动作站在门旁。 ……看来自己不进去,她是不会走了。 罗素无声的叹了口气,打开了房门。 虽然名义上是酒店,但哪怕只是4401这一间房……看起来也像是古代皇帝的行宫。 罗素进去之后,根本没有看到林檎在哪——因为从大门进去之后,首先是一座有着水晶喷泉的大厅。 那是一座通体由水晶雕琢,自上而下从白色、紫色、粉色到红色渐变的,作为大型加湿器的喷泉池。在喷泉的最上方,是一位由大块白玉雕琢而成、不着片缕的宁芙仙女抱着水瓶的雕塑,清澈的水流正源源不断从那水瓶中涌出。 从喷泉中喷出的水落到红水晶的池子中,看起来就像是血池一般。 罗素进入之后,就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心情立刻变得宁静了下来……这应当是某种基于水晶的灵能科技。 绕过喷泉之后,可以从深紫色的大厅中看到诸多装饰用的藤蔓植物、以及充满自然风格的木质家具。被精心调配过的香氛、以及恰到好处的注氧浓度,竟是让罗素从中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气息。 以工业手段完美还原了大自然的美好之处,并且去除了并不需要的蚊虫、灰尘与泥土——就比如说,脚下的土地虽然踏上去、闻上去都像是湿润的泥土,但它绝不会粘在鞋子上。哪怕用脚去触碰也绝不会脏,就算在上面打滚也不会弄脏衣服。可它的触觉与味道,却非常接近雨林的土壤……那是在空岛时代已经不再存有的,地上时代的大自然记忆。 唯一和房间主题不搭调的,就是那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粉水晶装饰物。它们让这间房屋更显梦幻,像是一颗颗粉色的星星。罗素也意识到了,为什么林檎会选择这一间……大概就是她的少女心吧。 ……当然,假如罗素猜得不错,那些与“自然主题”不搭的粉水晶饰品,应当就是被伪装的很好的、有麦克风功能的摄像头。 如同之前罗素,在远离塔尔塔罗斯酒店的时候、对着那些“骑士们”说得话,后来从酒店里面出来的44号却能无需罗素重复一遍、就立刻为他解答。这说明她早就已经听到了罗素所说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每一位执勤巡逻的“骑士”的身上、甚至于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中都充满了监视与监听设备……所以44号才会对罗素说,不需要打电话或者去前台、直接随时随地对着空气提出要求,她都能立刻听到。 他们毫不遮掩塔尔塔罗斯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监控这件事,也完全不在意个人隐私问题。 不过倒也合理。 毕竟名为“担心个人隐私泄露”的忧虑,本质上其实是在担心“个人隐私的泄露会给自己带来各种麻烦”而已。 能够居住在塔尔塔罗斯高层酒店,应该不只是单纯有钱就能做到的——拥有绝不容许他人造次那种程度的压倒性权力的话,那么这种侵犯隐私的问题、本质上就和随身太监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们绝无任何背叛塔尔塔罗斯、与客人为敌的手段和能力。 他们甚至连记忆与人格,都能被客人随意操弄。 既然存在这样的技术……也就是说,理论上通神岛的所有人都可以被这样处理。 毫无疑问。 住在这里的人,正是在这座空岛上,能够统治一切的“君主”们。 第三十七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44号提到了一点,那就是“高层的客人甚至可以决定底层客人的生死”。 他如今在44层,可以要求酒店把43层以下的客人抓住、以他选择死活的方式直接送到他面前。 只是差了一层而已,就拥有着压倒性的权力。 而从44号的言语之中,罗素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那就是,在用钱可以买到几乎一切东西的通神岛上,这塔尔塔罗斯酒店的高层房间、却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在钱财的最顶端,是权力。 二十层出头的地方罗素不知道,但至少44层以上的楼层、绝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而是由神智重工董事会直接分配的……这种分配,从44层往下持续多少层、罗素并不知道。 但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想要用钱来动摇董事会的权柄,从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也即是所谓的“非卖品”。 而和这楼层相比,区区人命反倒是易于购买。 甚至于都不用掏钱……只需要坐在这里、就可以让酒店抓住自己想要的任何人。这正是居住于塔尔塔罗斯高层的特权。 实质化的权力。 和幸福岛、崇光岛的情况完全不同——至少在罗素所熟悉的那两座空岛中,人类董事几乎不会挥霍自己的权力。或者说,他们行使权力的时候都会非常小心谨慎。他们虽然占据着仅次于作为长生种的常任董事的位置,但本质上不过是精灵们为了满足巨龙的要求、而选出来的傀儡。 尽管对同公司的下属依然有着压倒性的权力,但也就仅此而已。 来自巨龙的威慑,甚至可以让精灵董事们不敢明着杀死一个普通人;人类董事寿命也终将耗尽,通常也就是专注于为子孙后代敛财、或者专注于将子女培养出来,趁着自己还活着送到尽可能高的位置。 也就仅此而已。 公司的确是庞然大物。甚至都不用是董事,随便来一个中高层的领导、也可以一言之间改变千万人的命运。但所有人都必须在巨龙们所设立的规则内行动……如履薄冰。 然而通神岛却不一样。 罗素还没有见过这里的精灵董事们,只见到了萨尔董事长。他的确是一个亲和而慈祥的人。 但这里的人类董事们,却反而像是疯了一样——与幸福岛的情况完全相反。 他们深深沉溺于权力之毒。 将人类制成机器,将机器制成人类。 将自己高高在上的权力,拆解成等级清晰的“楼层”,将二十层以上的较低楼层租给有钱人;而将二十层以下的楼层租给包括犯罪者与无码者在内的任何人。而只要他们还住在酒店里,塔尔塔罗斯就会保护他们的安全。 罗素从窗户往下看——甚至就连神智重工执行部的浮空车都不敢接近这里,只能停靠在半条街之外。罗素毫不怀疑,它若是再接近一点,就会被那些在天空中巡逻的无人机直接击坠。 而塔尔塔罗斯的员工,终其一生都只能为塔尔塔罗斯服务。 也即是所谓的契约劳工。 理论上来说,契约劳工依然拥有被认可的人权;只是受合法的契约限制,而无法脱离他们的工作。因为他们虽然拥有人权与自由,却因为契约的存在而没有“脱离工作”的自由。 义体改造度达到了这种级别,如果没有塔尔塔罗斯——或者说神智重工独有的技术来维护,就一定会发疯。那也就是说,无论在这里挣了多少钱、积攒了多少存款,他们也始终无法脱离塔尔塔罗斯。 正因如此,他们才是值得信赖的“保安”与“经理”。若是将丧失人格视为一种精神上的死亡,那么他们背叛塔尔塔罗斯的唯一结果,就是人格意义上的消亡。 这五十层的酒店中,未必能有多少这样的员工。 但让罗素心情沉重的是,既然塔尔塔罗斯中能够明晃晃的存在这种“契约劳工”。 那就说明通神岛的其他地方多半也有……比如说獭先生。他们这些研究员,甚至都不敢在外面喝酒、想必也是签了什么合同。 幸福岛那种畸形的社会……在七大空岛中比较,竟然还真能算是“幸福”的空岛? 所以,赛纶董事长才会成为圣人? 因为她真的行了善事? ——行了什么善事呢?让幸福岛不是最差的。 ……如此荒谬。 罗素甚至直接呵的一声,忍不住冷笑出声。 也怪不得,通神岛不像是幸福岛那样压制无码者……就算是合成人叛乱,抢走了一台红色系机兵、他们也依然照常举办宴会。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 那些由无码者组成的叛军,根本无法损伤塔尔塔罗斯酒店分毫。 神智重工的确没有研究“武器”,因此没有触及到巨龙的底线。 但他们所研究的高级材料——无法被攻破的大楼、高强度义体化改造的“骑士”,光是靠材料本身就能轻易无视大多数火力。 而那些搭载着摄像头、探照灯、窃听器等设备的“多功能无人机”中,也有着火力。 反叛军闹的越激烈、反而是在帮助他们贩卖“酒店门票”。 这些门票就像是“赎罪券”。或者说是诺亚方舟的船票。 无论是多有钱的老板,也只有董事会点头许可之后、才能入驻到某一层。能买到哪一层的房间,靠的不是有多少钱、而是董事会愿意给他们多少面子——而他们所付出的,肯定也不只是那一点点的“住宿钱”。肯定要付出更多的东西,甚至于成为董事会的另一种“契约劳工”,来得到安全与权力。 不管他们是因什么而恐惧。 是叛乱的合成人、无码者杀手,亦或是佣兵与法师……他们都只能来塔尔塔罗斯。 自愿放弃一些东西,来进入“地狱”。而他们能够在里面住多久,也显然不是他们说了算。 哪怕他们交了一百年的住宿费,但只要董事会想、就可以把他从房间里面抓出来。做这种事的甚至还是原本在保护他们的“保安”。 “……这么说来,那些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实验室中的合成人、突然掌握了一台巨型机兵,这点也很可疑啊。” 罗素眉头紧皱。 如果他猜得不错…… 恐怕“合成人叛乱”这件事本身,也有着董事会的幕后推手。 他心底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若是之前的他,想必不敢作出这么大胆的事。 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来自人类道德的约束感却减轻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姑且将这种想法搁置。继续在4401的房间中寻找着林檎。 等他进入卧室之时,才终于找到了她。 但等罗素看到她的时候,确实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因为此刻的林檎,看起来的确不怎么体面—— 她正抱着一杯热可可,小口小口的轻抿着。她的面颊绯红,一直将锁骨都一并染红、像是喝多了酒一般。 看到罗素进来,林檎看起来还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随后,她便下意识的发出了委屈的呜咽声。 就像是看到主人回家时,在门口跃起扑腿的狗狗一样。 “群青先生!” 或许是可可喝多了,她的声音变得高扬而响亮、甚至有些尖利:“您怎么就把我在那边抛下了——” “啊,抱歉抱歉……” 罗素看着林檎从床上直接跃下、一路小跑着蹿到了自己面前,下意识的摸了摸林檎的头发。 “我是说好了,要一直盯着您的……” 林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委屈。 比起之前那清亮可爱的声音,此刻她的声音听起来要更加柔媚而顺滑。 撒起娇来,就像是泡在糖浆之中般甜腻。 罗素都快要被糖浆淹死了,一脸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 “……你喝多了?” 他左手按住林檎的下巴,右手扒开她的眼皮、看到了清晰的血丝。 “你能喝可可吗?要不要我把你送医院去?” 罗素随口说道。 说是这么说……但林檎作为执行部的优秀员工,肯定是体检过、自己心里也有数的。 可可过敏,在小型动物灵亲中还是比较常见的灵亲症。大概就和人类里面海鲜过敏的人差不多,比酒精过敏的人群还要少。 “我没~有~” 林檎就像是喝醉了一般,发出甜腻而黏糊的声音:“我只是对可可比较敏感……稍微喝一点,不会出事的。” “那我可就不找医生了哦?” 罗素提醒道:“如果你感觉难受的话,直接喊一声就可以了。44号可以把你直接送去打针。” “哪怕昏过去了也无所谓~” 林檎笑眯眯的凑到罗素眼前,呼吸之中带着可可的浓郁甜腻:“哪怕一声不吭的昏过去,酒店也会把我抬去治疗的。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罗素只是嗅到她口鼻之中呼出的浓郁可可气息,就知道林檎绝不只是喝了这一杯。 她倒是的确不喝酒。 但在等待自己的时候,应该是喝了不止一杯热可可……她整个人都明显的兴奋了起来。 “您就是欺负我吧,群青先生……” 被罗素摸着头,林檎把自己的脑袋凑过来、不断向着罗素的手心顶去,发出小狗般的呜咽声。 这是犬类灵亲常见的灵亲症……渴求强势者的抚摸。不只是头发,还有下巴、耳朵与脖颈。 通常在小学的时候,就会通过教育来遏止这种灵亲症的反应。但如今林檎在可可的兴奋作用下,显然是暴露了本性。 “若是队长还在的话……若是学姐在的话,您肯定没那么容易逃出去……” 她的声音甜腻,其中却带着一股怨气:“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毕竟我只是区区一只宠物狗而已……主人不带我出门的话,我就算如何挠门也就是出不去……” 像是撒娇,又像是在哭泣。 过于柔弱而娇婉的声音,听着似乎就有一种哭腔……可罗素却也听不出来,她是否真的在哭。 ……正如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或许就是故意想要喝热可可,喝到醉为止。借着可可带来的醉意,发泄心中的怨气与恐惧。 她说的也的确不错。 若是林檎那位丰富经验的队长和他的女朋友还活着的话,想必没那么容易放任罗素出去、在监视范围外随意接触本地人。但林檎的工作经验明显不足,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必须时刻陪同罗素、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件事,就随意把罗素放走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 在陪同罗素的三人小队中,林檎的定位应该是专门负责与罗素打交道、刷罗素好感的花瓶位。 主要的用途,就是在其他两位“保镖”提出更为强硬而让罗素不悦的要求时,能够负责来压制、缓和罗素的火气……同时也为了在更私人的空间中,能够持续性的陪同他、保持罗素时刻在三人小队的视线范围内。 换言之,林檎是那个放在明处的“贴身”保镖,她的任务就是时刻黏住罗素。 而之前遭遇空难而死去的两人,才是那种在暗中时刻尾随罗素、提前击毙凶嫌的真正保镖。 “保持你的心神,林檎。不要乱想。” 罗素只能轻声耳语,让她至少不会灵能失控。 他已经能够看到,林檎的眼底闪烁起粉红色的光晕了。那是灵能活性化的标志。 而在不想使用灵能的时候,灵能自动活性化……这就是浮动的红移接近蓝移的标志。 “您不知道!” 林檎带着哭腔说道:“我原本就是……太阳岛派给您的宠物而已。 “我是要被卖掉的。按照太阳岛的任务,原本从最开始,陪同您的第一晚,我就会和您睡在一起……唯一能够与您住在同一房间中的,就是您的贴身保镖…… “但我很狡猾的没有说出我真正的任务。因为我不想……因为我喜欢的,是我的队长……” “……我不需要那种贴身保镖。我是有女朋友的人。” 罗素眉头紧皱,却仍是耐心的劝解道:“我明天会带着你一起出门的,乖……” “我知道您不需要……我们都知道。您是‘英雄’群青,英俊、温柔又智慧,一定不会缺爱您的人……” 林檎忍不住什么都说了出来:“太阳岛想要的,是借种。 “根据调查,您的父母都是灵能者、而您也同样是灵能者。根据透特灵能的研究成果,有一种特殊的基因关于灵能适应性……而我是最为契合的、能够诞生出强大子嗣的‘适应体’。 “所以才会是我……才会是什么都不懂的我…… “我的队长和学姐,其实是陪同我来的。他们不只是公司的监视者,更是我的监视者…… “若是能够与您诞下子嗣,它在我腹中就会进行改造。通过‘灵能共鸣’技术,就能让它生来就拥有与您相似的智慧……如果您死亡,那么它也将继承您的灵能。” “……为什么是我?” 罗素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问我:“我应该没有……‘聪敏’到惊动透特灵能的程度吧?” 如果算上教父与如今他已觉醒的内核,倒是勉强差不多。 但群青表露在外的能力,或许能称得上是聪明、但绝对算不上睿智。 林檎发出宛如梦呓般的呜咽声:“因为晨教授想要证明,灵能适应性是可以继承的。您与您的母亲有着相同的灵能,正因如此才成为了这一课题最好且唯一的样本……” 那是,来自太阳岛的罪孽。 第三十八章 傲慢之原罪 和神智重工的风格与罪孽完全不同。 如果说神智重工的原罪是贪婪,那么透特灵能就是傲慢—— 不光是以那三重太阳圆盘,将人分成四个泾渭分明的权力阶层……从林檎代言的情况就能看出,透特灵能也并不那么在乎人权。 其他空岛的灵能者,要么是罪犯、要么是英雄、要么就是执行部的白手套。但无论如何,地位至少都不算低。 但在太阳岛、在民众最为熟悉灵能者的透特灵能所管辖的空岛,灵能者褪去了神秘的光环之后,却成为了可消耗的工具。 那些“战衣”,都需要进行各种永久性改造才能进行穿戴。而在公司倒闭、企划流产之后,那些经历过深度改造而无法适配其他新式战衣的灵能者就只能被迫失业。甚至于企划正常进行的情况下,如果战衣进行了版本更新、也会让之前的许多改造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反而削弱了性能。 更不用说,还有尝试性开发的实验级战衣——这种战衣通常只有实验体本身会使用。可能在装配并获得数据之后,只是过了几天就淘汰并出了更加优化的新品。而旧型战衣在断掉技术支持、停止版本更新维护之后,甚至可能连修复用的零件都不好获得。 林檎他们作为一个推销员、一个活体广告、一个试验品、一个代言模特,肯定也是无法随心所欲的接受私人改造的。那样的话,毫无疑问会削弱自家产品的表现力,甚至有可能被对家公司吸走曝光。哪怕作为消费者来说,混用不同改装的性价比是最高的、但林檎却无法这样做——那毫无疑问是违反合同的。 而在毕业之后,这身战衣能够使用多久才会淘汰、或者版本更新到什么程度之后旧有的改装被作废……这些都与自身努力与否毫无关系。因为灵能者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仅仅只是耗材而已。 如果是为了真理、为了优化、为了性能,学者们是可以毫不犹豫的让“人类”这种可再生资源消耗掉的。 在更伟大的真理面前,区区个体的生死荣辱无须在意。 而基于这种理念,也会诞生出其他的罪恶。 就比如说林檎如今给罗素讲述的,太阳岛公开的秘密——所谓的“种群优化”学说。 太阳岛是彻底断绝了门阀、宗族、亲缘的“优化主义”社会。 用罗素的理解来说,那是一种以智慧、学术与研究为唯一核心的社会达尔文理念。三重圆盘的“物理化阶级”,就是为了不断淘汰劣化的上位者、并将下位者里面诞生的“良性变异体”收集起来,把它们放到第一圆盘里面配种。整个三重圆盘,就像是一组巨型的培养皿。 智慧虽然不能完全通过血脉遗传、相同灵亲的父母也有极小概率诞生出于父母完全不同的灵亲,但无论是智力、天赋还是灵能适应性,显然与基因多少都会有些关系。 所以,太阳岛有一种特殊的地下交易……即借种。 一些学者、智者、博士的精子,以及从其他空岛买来、冷藏运输偷运过来的优质精子,在第二及第三圆盘的黑市被高价贩卖。很多家庭会在黑市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试图以更高的概率制造出聪明的孩子、来改变父母自己的命运。 就像是自己抽卡抽不出来货,就直接买个初始号一样…… 同样的,基于这种情况还有另外一种更深的罪恶。 ——那就是人口交易。 无论是男性亦或是女性,不管是本岛人还是外岛人……太阳岛的佣兵们,会专门狩猎博士以上的高学历人才。他们捕获博士,不一定是为了绑架他们来获取金钱或者技术……就算博士为他们服务,他们也未必能研究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源来支持能产生汇报的研究。 就如同将昂贵的手机与电脑偷来,从其中摘除cpu并提取出微量黄金一样——这是完全没有任何性价比可言的生意。这些佣兵们狩猎博士,是为了将他们偷运到第二或者第三圆盘,来贩卖他们的子嗣。就像是给马匹配种一样,不怀孕的话甚至可以不收钱。从这点考虑,大多数被捕获的都是男性博士……因为配种效率会更高。 “除此之外,太阳岛还有名为‘置换儿’的生意……” 林檎被罗素哄好了之后,与他一同坐在床边上。 女孩将双手夹在两腿之间、撑在床铺的边缘上。而上半身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向前倾斜,就像是随时都要摔落下去一样。 “我就是一个置换儿。” “什么是置换儿?”罗素询问道。 “我之前跟您说过了……第一圆盘的博士们,生下孩子之后也要送到第二圆盘统一抚养。而能够从第三圆盘中筛选出来的,都是最为优秀的天才。他们在第三圆盘的教育环境下都能脱颖而出,通常在第二圆盘中更容易展现自己的优秀之处。 “……所以,就会有一些‘博士’们。因为自己的子女学习成绩不好,让他们失望,就通过做‘置换儿’生意的公司,通过芯片活体移植技术,将两人的芯片交换、来让社会身份进行对换。也就是把自己那蠢笨的孩子、在幼儿阶段就偷偷换成更聪明的孩子,来保证让孩子能够进入第一圆盘。 “除了博士,还有在第二圆盘中做生意的大商人……他们也会直接买一个聪明的孩子,来和自己生下的孩子交换身份。” “但你也完成了奈芙提斯大学的学业吧。” 罗素的声音变轻了一些:“你并不差。” 林檎猛然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 “是啊,我并不差……” 她低声喃喃着:“但我也已经拼尽全力了。” 那扬起的小脸上是淡淡的悲伤,但她眼中却没有丝毫泪水。 “从那次交换过之后,一直到大学入学的时候,他们都还会定期给我送点钱来、送点生活费。我当时还不觉得如何,也就是多了一个比我聪明许多的姐姐。可在我大一期末考试时,考了一个班级第十二。连前十都没进过。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学费也没了。” 林檎苦笑着。 她的声线低沉,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在呢喃:“我当时就靠着参与实验来获得学费。因为我还憋着一股气……想着,他们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我只不过是没有认真去学而已,如果我认真起来的话,还是可以冲到前排的。 “我一定要考上研究生、考到博士。不是为了让他们刮目相看,而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他们到底舍弃了什么。” 林檎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平静。 既不像是平时那样可爱婉转、也不像是刚才那样柔媚腻人。 而是变得低沉而又普通、听上去带有一丝知性——比喻一下的话,是会让人联想到刚毕业不久来教初中的年轻老师那样的声线。 这应当才是她的本音。这种冷淡的语气,才是她正常说话时的腔调。 第三十九章 林檎:人类是有极限的…… 听起来,是一个相当励志的、莫欺少年……少女穷的故事。 罗素听的都精神了起来。 按照小说里的发展,如果林檎是主角的话、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决定奋发图强之后瞬间觉醒,然后一瞬间冲到第一。按传统流派的话,干脆就是以前是控分大佬或者隐匿的天才;或者也可以整个摸鱼系统,摸的鱼越多成绩就提的越猛之类的……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很快就发现,人的努力是有极限的。名为‘才能’的墙壁,并非是只靠努力与决心就能翻越的。我拼尽全力、满怀自信……可在学年考试的时候,也只考了班级第八、同专业第五十五名。 “奈芙提斯大学的考试难度很高。或者说太阳岛上的大学,考试难度都很高……我第一学年的时候,只是保持大约七十分出头的平均分、在无挂科的情况下就能拿到第十二名;而我这一次的考试,平均分拿到了八十一分。我原本以为我这次的进步已经足够、足够大了……可除我之外、其他人也都开始努力了,结果我根本就甩不开他们的分数。 “我去私下问了问第七名的成绩,他对我的成绩是断层的;而听他说……他前面每一个人、彼此之间的成绩都可以说是断层的。 “我们同样都是奈芙提斯大学的学生。这是太阳岛引以为傲的九座大学之一。也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学校之一,可彼此之间的差距却那么大…… “与此同时,用着我儿时名字的‘另一个我’,也与我在同一所大学的数学专业就读。那是比灵能应用学还要难上许多的专业……可她却能考到班级第一、同专业第二名。 “在得知成绩的那个时刻,我就突然意识到了——我的父母作为博士、作为灵能者与学者,他们确实能够看穿我的才能。就算我在普通人的标准里,姑且还算是有点脑子。但与那些怪物们根本没有可比性……来自父母的智慧与能力,我实在没有继承到一分半点。” 林檎叹息着。她抿起嘴唇,很是不甘。 罗素眨了眨眼。 看来唯一和预料中不同的地方,就是林檎小姐并不是剧本里的主角…… 他有些好奇的发问:“你们一个班多少人?” “四十人,同专业一共三百六十人。” “那其实也不算差了,你也已经很优秀了——至少也是前排嘛。” “不能达到最好,就是废品。当不了‘博士’,学习就没有意义……” 林檎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起身又端起了那杯已经有些放凉了的可可、将其一饮而尽。 放凉了的可可已经没有那种醇厚的香味,反倒是甜到腻口。 但这次,罗素却没有阻拦她。 “就像是我现在的工作,其实也根本用不到我大学时学到的任何知识。我了解如何拓印灵能,知道灵亲对灵能的影响,我还会制作灵能芯片……可那又如何? “我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去与那些佣兵们战斗——其次就是录制广告与宣传片。而如今更是接到了这样的任务……” 她不甘的握紧了装满可可的杯子:“我辛辛苦苦学到的知识,根本就用不到! “但也很合理……‘研究’这种门槛极高、消耗极大的行业,不需要混子和废物。大学时期我所学会的,不过只是门槛程度的知识、是分辨才能的试炼。我连这种试炼都没有通过、门槛也没有跨过,我所接触到的知识只能算是‘有用’、但却根本就谈不上‘深奥’。 “而如今,我被看上、并授予这个任务的原因,竟然是因为那抛弃了我的、我生身父母的血统。 “我之前对您说了吧,群青先生。我们太阳岛是最不重视血统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却反而是最重视血统的。” 罗素在明面上拥有的灵能与爱丽丝相同、都是“不存之器”。这是目前全世界仅存的孤本……只有这一对母子继承了相同的灵能。而罗素本身还是非常优秀的高材生,哪怕放到太阳岛也是能够进入第一圆盘的人才。按照太阳岛特殊的“学历审美”,罗素的吸引力可以说是相当高。 林檎在奈芙蒂斯大学时的导师、同时也作为她身上战衣的研究者,身为第二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的“晨教授”,交给了林檎这个任务。 晨教授说出这个任务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是笑容满面。 因为他并不认为,这个任务哪里委屈了林檎。倒不如说是,这是他们在用太阳岛的压力逼迫罗素。 “……您是真的对我不感兴趣,是吧?” 林檎再度确认道:“是真的一点一点都没有兴趣吗?我会服下刺激激素分泌的药物,只要一次就好了……之后我绝不会缠着您。” “我有女朋友的。” 罗素强调道。 “诶——真好啊……” 林檎的目光之中满是羡慕:“我也想有个男朋友……” 她看着罗素,瞳孔之中的粉色光晕不知何时完全消散、再度变回了深黑灵动的双眼。 “也没办法……那就这样吧。” 她背着双手,轻快的笑了笑:“那我就不会再来诱惑您了,群青先生!” “真的?” “当然。” 林檎哼了一声:“我可不会挖别人家的墙角。别小看女人的自尊啊……我能闻到你身上的气息。她也是狗狗吧?” “啊……她的灵亲是萨摩耶。” “是个大个子吗?群青先生喜欢比自己大的吗?” “那没有,她是混血——她父亲的灵亲是布偶猫。” “原来如此。” 林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终于像是放下了什么、露出促狭而开朗的笑容:“您知道吗?根据我们灵亲学的研究,孩子长大之后的初恋对象、灵亲很大概率与异性父母类似哦。她或许是因为她的父亲有猫科的灵亲,所以才会喜欢您呢。” “还有这种说法吗?” “嗯,灵亲是有‘味道’的。一般人接触不到,但如果是懵懂的孩子的话就很容易能感受到,因为孩子的灵感非常强、并且灵亲还在发育中。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浸染父母的一些习性,这也是我们太阳岛将孩子以远离父母的方式进行抚育的原因。而等男孩子习惯了妈妈的味道、女孩子习惯了爸爸的味道之后,以后再寻找恋爱的对象、就很容易选择与其相近的类型。” “……不过我的母亲也是沙漠猫哦。” “这个我知道啦。所以也只是一种说法,并不是确实的真理。” 林檎的语气逐渐变得活泼,变得像是最开始见到罗素时那样可爱、却不再像是那时一样害羞。 不过如今,罗素却不会再将她视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妹妹了。 她什么都懂。只是没有表露出来……是她坚强的内心,让她扮演着一个“讨喜而又可爱的宠物狗”的形象,让没有那么高价值的自己能够存活于世。 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就要精心设计。 “……你那边怎么说?任务失败的话,需要我帮你解释一下吗?” 罗素有些心软,忍不住发问道。 林檎微微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她笑道:“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在用太阳岛的压力逼迫您。反过来说,他们也早就准备好了备案,如果您不吃这一套的话应该怎么办。 “换言之,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我会任务失败的心理准备。 “毕竟从小到大,大家一直也都对我没什么信心嘛~” 有着茶色长卷发的林檎小姐,露出无忧无虑的开朗笑容,轻松的说道:“无论是我,还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哦。” 第四十章 幼犬的智慧 罗素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林檎小姐还是太年轻了。 或者说,她的才能的确不足、社会经验也有所欠缺…… ——以至于竟然没有从这种无比明显而刻意的安排中,察觉到那位“晨教授”真正的意图。 她确实懂得很多事,有些聪明、也很是坚毅。 但她并没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那种深入骨髓的迷茫感,就像是刚来到幸福岛时的罗素一样。脚步虚浮的行走于云层之上,跌跌撞撞的在迷雾中前行。 也正因为两人在各种层面都很是相似……罗素甚至无需拓印林檎的思维、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林檎和罗素真的很像。 或者说,他们其实骨子里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都是被抛弃之人——要知道,罗素在前世也被自己的父母所嫌弃,心中也同样有着这样的恐惧与阴影。而他们如今也同样都有了坚强的内心、能够顺着自己决定的道路毫不迟疑的走下去。 并且,他们也都是在幼时心灵受创后,才决定要伪装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变得更讨人喜欢一些…… 区别就在于,罗素从各方面都比林檎要稍强一些。 罗素不仅是讨人喜欢而已。他并非始终处于弱势的、追随者的地位,而是能够在模仿与学习中逐渐取得对方的特性与天赋、进而夺走对方在交际圈中的位置。 但林檎却始终都只能是一个跟班、一只宠物。 另一方面,罗素能够靠着自己的才能得到精灵董事的看重,在最高级的学府以最高级的成绩毕业、如今更是成为了大人物……而林檎则只能小心翼翼的在执行部求生,被作为消耗品而被人使用、作为棋子而被人利用。 罗素与林檎的心灵深处,也有着相同的怠惰、相似的傲慢——他们这类人的血并不是火热滚烫的、而是温热的,像是被炉火焙暖的酒。 当他们通过自己的扮演而欺骗了一些大人物,与他们搞好关系之后、心灵深处也就会生出名为“傲慢”的阴影。他们会误以为自己的地位也随之而得到了提升,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什么了不起的人。 罗素有着再世为人的记忆,才能从这种错觉中挣脱出来。而林檎则缺失了这种自省——因此她是真的怠惰了,选择利用自己的天赋而逃避那种注定痛苦的升华。 她明明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才能——那种洞察欲望、蛊惑人心的才能。她原本有着成为麦芽酒那样蛊惑人心的“魔女”一样的资质,却因自卑与怠惰而自甘堕落、没有被完美的开发出来。 她这种人,如果经历了什么剧烈的痛苦、极强烈的刺激,才能从安全区域被拖曳出来。强迫她正视自己的才能,痛苦的试图破茧而出。 俗称的黑化强三倍就是这个道理。并非是什么人都有在黑化之后强三倍的机会,小学生就算是黑化也只能给自己加个阴间滤镜……完全没有才能的人,再痛苦、再疯狂也只能叫无能狂怒。 想到这里,罗素还是摇了摇头、决定稍微帮上一把。 就看在两人算是同类的份上……也看在她所讲的这些故事的份上。 就算罗素只在太阳岛停了一晚,如今通过复刻林檎的个性、倾听林檎的讲述,他也已经得到了对太阳岛的认知。这节省了罗素大量的时间,让他无需在返程的时候停留在太阳岛,再进行一轮观察调研。 “你以为……那位晨教授,会不知道你的想法吗?” 罗素叹了口气,注视着林檎有些愕然的双眼:“这么说吧,林檎小姐。 “当一位对你来说的大人物,对你提出了模棱两可的任务要求——亲口说了这件事‘可以成功、也可以不成功’这种话的时候,那么他的期许其实是不成功。 “他并非是对你没有信心。相反,他是对你很有信心……将事情搞砸的信心。而不是期许着你的成功,并对你的失败有了什么心理准备。” “……什么?” “不管他心中如何认定……只要他期望得到一个成功的结果,就一定会对你严格要求。倒不如说,晨教授越是认为你会出问题,反而会对你越发严厉、甚至对你直接发出威胁,来让你得到一个尽可能好的结果。而至于你无法满足工作需求的情况下,回去之后是借机对你多加鞭策、加以敲打,亦或是选择宽恕你来获得你的感激,那才是他的选择。 “桃源岛有句老话。叫做‘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就好比你考试的时候,你奔着九十分去考、奔着班级第一去考,可能也就只能考个第八名;而你想着能考个前五就差不多了,考不到也行的时候,或许你连前十都进不了;当你只是打算及格就行的时候,甚至及格都会危险。 “这种事,连愚钝的学生都会懂。你认为那位‘晨教授’会不懂吗?” 看着怔然呆立、若有所思的林檎,罗素也站了起来。 他走到林檎面前,伸手摸了摸她柔软而微卷的头发。刚洗过澡的头发还带着一点湿润而冰凉的水汽,摸上去并没有充满静电的毛躁感。 罗素直视着林檎的双眼,直到她将目光微微移开。 “我们不如倒过来想一下……” 属于罗素的声线温柔而清亮,其中还带着稍许独属于少年的慵懒。 但以真正的声音来说,比罗素更年轻的林檎听上去倒反而更像是姐姐。 “假如空艇没有出事,你所暗恋的那位‘队长’陪同着我们一并行动。想必你会更加纠结而犹豫……虽然你那位队长与你的学姐是恋人,但他们并没有结婚吧?” “是的……” “而我,就会轻而易举看出你的迟疑……因为你隐藏忧虑的演技着实不算强。那么我就算不感到‘哀怜’、也会感到‘扫兴’、甚至是‘不悦’。那你的献身自然也就无从谈起,甚至可能会将关系闹崩、让我们二人之间变得冷淡。 “就算对于太阳岛来说,你这种连博士都不是的人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但我可不一样。” 罗素温和的笑了笑:“我不是博士,只是因为我不想去考、而不是我考不上。敬重智者的太阳岛,自然不会特地跑过来,专程前来恶心我一下。” “……可这样的话,晨教授又能得到什么呢?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到……” “不,你做到了。就像现在一样。” “什么?” “让我得知他的名字,深刻的记住这个人。并且让我知道了,我去找你就能找到他。” 罗素看着林檎,忍不住叹了口气。 的确,仅是一只幼犬而已。 哪怕因为优秀的资质、早年的孤独而很早就懂了事,但如果没有人继续教育她、所能掌握的也不过只有呲牙与争食的智慧而已。 看她好像还有点不明白,于是罗素干脆直接讲明:“我能够继承我母亲的灵能,是因为我妈妈在我觉醒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就算我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又如何验证晨教授的理论是正确的呢?你应该知道,灵能是具有独一性的吧。” 听到这里,林檎骤然睁大了眼。 看来还不算太傻。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罗素欣慰的松了一口气。 “你说,等我死后、我们的孩子就可以继承我的灵能。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但你要知道……我可是幸福岛特别执行部的副部长、神智重工驻幸福岛分公司的副总监,而我今年才仅仅二十六岁。我堕落成恶魔的可能性,都比突然暴毙、被人杀害的概率大。那我要是一直不死,你那作为‘孤本样品’的孩子、又如何来证明晨教授的理论?” 他对林檎的天真感到些许无奈:“你稍微自己想一想也就知道了。我的生与死对他来说是不可控的,这就不可能是一个实验者会做的事。那么对他来说,真正且唯一可控的是什么?” “……是……是我?” “——当然是你啊。” 罗素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他死了我都不一定会死。而相比较我,你可是还被他攥在手里呢。作为管理你义体改装的负责人……让你不知不觉间死掉,应该也是很简单的吧?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能答应你,给你一个孩子呢? “那不光是夺走了你的纯洁,更是夺走了你的生命啊。” 第四十一章 酒店已完成歼灭 这就是“晨教授”的后备方案。 若是罗素没有看穿他的暗示……或者林檎真就忍住了、什么都没有对罗素说,最终甚至幸运的顺利完成了任务、真带着球回去了……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完成自己的研究。 作为代价,林檎也就要被消耗掉了。 听到这,林檎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怎么能这样!我是这么相信教授——” 她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很简单,”罗素耸了耸肩,“因为在太阳岛的智者们看来,你们就不能算人、只是听话的自走研究材料而已。 “根据你所说的,太阳岛的一位博士只要想、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搞垮一个大公司,或者开一个更大的公司。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脑中的智慧也就是他们的资本、他们的权力。 “说到底,那神圣而辉煌的太阳圆盘,与这阴森漆黑的塔尔塔罗斯,又会有多少区别呢?” “……你说得对。” 罗素话音还未落,林檎就已经冷静了下来:“说到底,只是我之前心中还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更上一层……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那种可能性,但我错了……” 这种找回理性的速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久违的压力与刺激之下,她已经开始掌握自己更深一层的天赋了。这很好。 林檎说完之后,沉默了一瞬。而罗素也就安静的看着她。 她突然抬起头来,与罗素对视了几秒,便毫不犹豫的开口道:“群青先生,请您指导我——” “哦?” 罗素却只是笑了笑,反问道:“那你又能付出什么呢?我为你提点出你的死路,已经是救了你一命。你还向我寻求更多……不会是希望我能够大发慈悲吧?” “只要您不打算要了我的命,或者用可能让我发疯的痛苦折磨我、让我产生永久性的残疾。” 林檎并没有说着“我可以付出一切”这种话,而是很理智的答道:“哪怕是有悖道德与共识的事,我也可以为您去做。” “那么……” 罗素幽幽问道:“你可以为我杀人吗?” 女孩却是毫不犹豫的答道:“只要您能让我的罪行不被发现。” “不被发现啊……” 罗素拍了拍林檎的脸,愉快的笑了出来。 这几句话下来,他就已经知道林檎的底线了。 她畏惧于被惩处,不想去死、也不想被折磨到残疾或发疯。而除此之外,她可以忍受一切羞耻与罪恶,也可以为此而伤害他人。 果然,罗素最开始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就是同一类人。 林檎就是没有遇到“爱丽丝”、才能不够强大、本质也没有那么扭曲的另一个罗素。 “我的确有事要拜托你。” 罗素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变得低沉:“先听听我对那位晨教授的判断,如何?” 那一瞬间,林檎突然哆嗦了一下。 她敏锐的感觉到了,她面前这人的本质突然变了。 就像是电影里原本迎面打着暖色系灯光的人,突然一低头、阴影就遮住了左半边脸。而另外在灯光中的那半张脸也因光线角度的不同、而让五官变得深邃、看不清眼神……就是那样的感觉。 林檎看着罗素从自己左臂的义手中抽出一根数据线,塞到了自己手中。 “把你的管理者权限开放给我,小狗。” 罗素的嘴角露出一个温暖而毫无恶意的微笑,声音变得更为悠扬而放松。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冰冷而昏暗,令人不寒而栗。 林檎只从太阳岛的佣兵头目中看到过这种眼神……那是法外狂徒的眼神。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与此刻的群青相比都显得那样稚嫩、粗俗而可笑。 她略一犹豫,一咬牙便要将其插到了自己的左侧锁骨下方。 但罗素却突然伸出手来,按在她的锁骨上、挡了下来。 林檎那一瞬间,还以为这仅仅只是一个关于忠诚的、有些俗套的考验。但当她望向罗素脸上的时候,却从罗素的表情中看到了威严与肃穆。 并非是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自己身后。 而这时,她才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她猛然回过头来,望向窗外。 隔音过好的墙壁与窗户,让酒店外面的声音被极大地削弱了——但反过来说,如果这样还能让他们听到、那就说明这声音已经大到离谱了。 宛如雷暴般的鸣响声。 炮声大作—— 罗素走到了临近窗口的位置,将窗帘拉开。 塔尔塔罗斯的无人机群共有四种型号。 最大的那些下面原本挂着一条条的硬质数码屏的广告,灯红酒绿的漂浮在附近的空中。 看起来就像是星际争霸2里面的虫族领主,下面挂着一根理发店门口的棱柱一样。 而这棱柱的四个面,都是一直在动的广告。 如今这些“领主”们横了过来、嵌合在了酒店墙壁上。甚至广告都没有停止播放,就这样把它们高举起来、指向远方——显露出那棱柱末端一根根足有155毫米口径的榴弹炮管。 原本这些炮管是一直盯着地面的。 如今伴随着艺人搞笑的大笑声、女人的媚叫、或者小孩热情的棒读,在那青紫色的霓虹灯光的映衬之下,一团团炫目的火光从炮口炸开、却竟然没有震碎那些屏幕,只是让画面短暂的花了一下。 而第二大的无人机,是从外面抓人的时候把人装在里面运过来用的;第三大的则是帮忙送文件、运送行李或者打灯光的。 它们如今从腹中刺出长到可怕的枪管,以某种秩序环绕散开、悬浮于空中。 ——罗素盯了好一会才勉强认出,那是三联装的14.5毫米机枪、以及双联装的12.7毫米机枪。 无人机群将灯光聚焦到某个很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弹幕宛如雨水泼洒而出。 远处的天空时不时爆出一团火光。每爆出一团火光,聚集到那个方向的灯光便随之熄灭。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四个灯光的聚集点就只剩下了两个。 同时还伴随着沉重而具有极长间隔的“砰”的炮响——这才是之前让罗素突然惊了一下的声音来源。 但罗素甚至都看不清,它到底在打什么。 “44号?” 罗素开口低声问询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 44号那清冷而恭敬的声音,毫无停滞的从邻近的粉色水晶装饰物中响起:“请您无需担心,只是一些叛军。 “这一波叛军并不持有任何重火力,仅靠本酒店的外部安保系统便可妥善处理。” “安保系统……指的是这些无人机吗?” “是,这是塔尔塔罗斯自行研发的民用武装安保无人机。我们有精密的灵能雷达,暴徒就算拆卸脑后芯片、也无法保持静默接近到塔尔塔罗斯周边十五公里之内,请您务必放心。 “我们塔尔塔罗斯有着最完善的保全系统,并已接入通神岛执行部内部网络。如有特殊需求,我们还可以调用总公司的重装机兵……” 说到这里,44号顿了顿。 窗外喧闹的声音一瞬间就消失了。 随着炮声停止,最大型的无人机复位、裹着广告的炮筒再度指向地面,回归到了平日里悠扬缓慢的漂浮模式、游荡在酒店周边作为移动广告灯柱。 另外两种无人机也收回了还冒着硝烟的武器,在寂静之中重新回到酒店周围为客人服务。 “酒店已完成歼灭,先生。” 44号的声音平淡的响起。 第四十二章 公司的诡计 罗素闻言,下意识的望向窗外。 烟尘弥散在没有星辰的夜空中,灰白色的月光暗淡宛如蒙尘。 而这时,罗素才注意到,那灰色的满月此刻竟盛如圆盘。 “……今天原来是满月啊。” 罗素喃喃道。 那月亮的颜色,就像是用手机的黑白色滤镜去拍摄月亮时、所映入相机的灰白一般。在地上那绚烂的不夜城中倒映出的霓虹彩光,让满月的光华也暗淡透明到快要消失一般。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抬头看向这月亮了。 这个世界没有赏月的习俗。毕竟这灰白色、暗淡到近乎透明的月亮也的确没有什么好看的。 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人们,从来就没有养成抬起头来,去望一眼那灰穹的习惯。 此时此刻,那些烟气仍然还在窗外飘散着。透过暗淡的月光,还能勉强看到这些肉眼可见却逐渐消散的硝烟,在空中逐渐被疏开的细致纹理。 尽管还隔着密封性极为良好的窗户,罗素却仿佛闻到了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味道。 “巨龙的禁令……不遵从也可以吗?” 罗素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那些尚未消散的硝烟:“要求销毁武器、禁用热武器杀人,是‘龙’的命令吧。” “准确来说,”44号声音清冷,“巨龙真正的约束其实是‘任何人都不可使用能够量产的热武器,发起或参与任何规模的同族杀戮行动’。在这个禁令中,各空岛总公司的董事会对民众负且仅负有监督责任。正因如此,各空岛的董事会,在具体执行的力度都稍有不同。这是可以根据各空岛的管理思路,来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的。 “正如在崇光岛、桃源岛与幸福岛,只是发现私人持有热武器就可以无条件判处驱逐之刑,但公司也可以选择置之不理;在太阳岛、圣血岛与通神岛,是允许平民持有危险武器的,甚至有着合法贩卖武器的店铺。只是在持有武器的同时,等于自愿放弃被保护的权力。具体一点的说,即个体只要持有‘能让一个未经训练的孩子也可夺走他人生命’这种程度的危险武器、并在争斗中死去时,杀人者若不持有同等级的武器则视为无罪。 “——这是在我们三岛所施行的‘弱者自卫权共识’。即持有危险武器本身依然不视为有罪,但握持武器则等同于放弃被共识所保护的人身权利,任何人都可以将其杀死。 “您若是不明白,也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空岛上的所有平民,都同等的被‘共识’所保护,而共识正是所有空岛平民的共同意愿。保护每个民众的力量,是来自于所有民众的意愿、也反过来服务于所有个体。而如果不信任共识的保护,选择使用自己的力量、使用暴力来保护自己,就等于是从这一共识中脱离。于是共识也就失去了继续保护此个体的必要性,并将其从群体中剔除出去。” 罗素回过头来,发现即使自己没有看向44号、她依然向着自己深深鞠着躬。 她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声线平淡而清晰:“而本酒店所自行研发的民用武装安保无人机,仅能链接本酒店的无线网络、因此仅能在本酒店周边活动;同时无人机上持有的预判性保全防卫装备,因是一体化锻造、并不具有可拆卸性;无人机的行为逻辑完全由本酒店事先设置的程序控制,不存在被任何个体利用的可能。 “正因如此,它可以被巨龙视为安保设备。因为它本质上不过是稍微智能一些的电网围墙而已。考虑到这里旅客的身份之贵重,应用更激进的安保策略是可以被理解的。” ……智能电网? 是指使用无线电设备与网络摄像头,监视周边十五公里、在发现敌人后使用智能机炮与榴弹炮将其轰成碎片的那种智能电网吗? 就连罗素,在听到这多少带点离谱的言论之时都在原地愣了一下。更不用说旁边的林檎了。 尽管林檎也同样属于“允许持枪的三座空岛”,但她绝对没有意识到44号所揭示的真相意味着什么—— 44号对“客人”的态度,实在是过于诚实了。 她对秘密毫无隐瞒。而从这话里,其实是可以拆解出许多信息的。 姑且不论巨龙的态度……这三岛之所以部分允许民众持枪,反而是因为圣血岛、太阳岛、通神岛对民众持有更强烈的杀意。 怪不得这里不像是幸福岛那样,积累了大量的无码者、在下城区活动。 正是因为禁止持有热武器、却并没有完全堵死的禁令,让人们的压力一旦到了一定程度、就会立刻宣泄出去。 ——而他们只要选择了“宣泄”,就会被击毙。所以就不容易抱团并形成势力…… 简单来说,正是因为个体就有行动力、所以他们就不会选择群体的方式来行动。毕竟一旦形成群体,就一定要遵守组织内部的纪律、而组织内部也必然会有权力阶层、也会拉帮结派。很多东西都会变得不那么纯粹…… 哪怕是玩游戏的人,很多也不想去加入什么公会——倒不一定是玩家有多么社恐,更多的只是嫌麻烦。因为他们能够预判到,一旦加了公会、最后多半就会吵架或者扯皮。与其闹的心累,倒不如最开始就不去接触。 而如果这个游戏,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好、不会缺失任何游戏体验;反倒是加了公会反而会拖慢自己的效率,又会有多少人依然选择去组建或者加入公会? 肯定有,但不会太多了。 ——这就是通神岛的决策。 他们让普通人也能正常买到枪支,也就是让每个人都有了独立行动的能力。 无论是枪杀某个仇人,亦或者是想要除掉自己的上司或是情敌……只要想,就能做到。 哪怕是发了疯想要报复社会,也可以在街道上无差别袭击路人、或者袭击小学。 同时,公司想要除掉一个人的方式也就变简单了许多。 只要想办法卖给或送给某人一把枪,就有理由可以理所当然的将其杀死…… 而当终于有聪明人出现,想要去摧毁那些他们难以触及到的强大敌人——比如说总公司、或者塔尔塔罗斯酒店的时候,也就找不到能够协同的人了。 因为他们都有着更明确的“仇敌”、也有着解决仇敌的思路和办法。 而在干掉仇敌之后,他们心中积累的仇恨和怨气也就被纾解了许多。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残余不多的勇气,未必能让他们选择继续与总公司为敌……毕竟人们总是短视的。已经解决了近在咫尺的敌人,而如果执行部没有抓到他们、他们是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原本安逸的生活中的。 ——到了那时,还会有多少人能够大大方方站出来,宣布总公司为敌? 第四十三章 地狱、深渊,以及监狱 甚至可以说,就算有人如此宣布了,也注定不会有多少人加入他们。 剩下的人,要么是没有胆识,要么是没有智慧,要么是没有眼界,要么是没有仇恨。 以总公司的角度来说,这看起来是相当危险的决策、但实际上却反而更为阴毒而可靠。 就如同这次冲击塔尔塔罗斯酒店的人一样……只是一眨眼,就在视野范围之外被歼灭了。而这种雷霆之威,更是会让那些与公司为敌的人胆怯,选择一个更容易被解决的敌人。 或者说,那些被人们所仇恨的“底层领导”、“公司上层”、“讨厌的邻居”、“绿了自己的情敌”,也正是神智重工推出来的、承担恨意的稻草人。 比起不可抵挡、绝对无法战胜的神智重工,还是某个承载着仇恨的个体更容易被杀害。 ——而这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件事。 那就是,这里的总公司的监视能力不够。 桃源岛罗素不了解,但无论是崇光岛亦或是幸福岛、有着覆盖全岛的监控。 崇光岛的强人工智能演算系统、以及幸福岛的“幸福度检测”,都能提前找到危险份子,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消灭于萌芽期。 神智重工城区这些密密麻麻的高楼,就注定了他们的掌控力是不足的。 而神智重工大量高薪挖人的行为,又让本公司的人收入并没有那么理想。网络安全部心生不满,就会选择混日子。 所以,神智重工才会通过合法持枪的手段,来让底层压力自我消解。 而至于上层…… 罗素看了看那遍布房间的粉色水晶饰品,恍然大悟: “……所以,才会有塔尔塔罗斯吗?它的意义,就是监视那些人类董事、以及和公司高层相关的权力人士吧。” 闻言,一直心如止水——或者说心如死水的44号,顿时愕然抬起头来,将惊异甚至恐惧的目光投向罗素。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这是理论上,只有塔尔塔罗斯的员工才能知道的秘密。却被罗素一语道破。 这倒也不是罗素有多么智慧。 而是因为他还记得这个词源的含义…… 塔尔塔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深渊与地狱……而它同时,也是监狱。 穷凶极恶的魂魄、神明、提坦与恶魔也都会被封入塔尔塔罗斯,由百臂巨人、海德拉和刻耳柏洛斯看守。与此同时,“塔尔塔罗斯”同时也作为人格化的神,作为塔尔塔罗斯的典狱长。 这些召之即来的仆从,换句话来说又何尝不是监视者? 那些甚至能够动用机兵的“安全保卫机构”、以及环绕在外的无人机……又何尝不是阻止这些董事们越狱的看守? 没有人能够攻打进来——这句话换一种说法,也就是没有人可以把他们救出去。 毫无疑问,这正是一种软禁。 而能够动用机兵、也知道巨龙的底线,还能以极大的成本生产武装无人机……甚至能够让人类董事们乖乖待在这里、并将各层布满了监视器的,又会是什么人?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正是神智重工的那些精灵董事们……以萨尔总裁为首的十二位精灵董事们,将巨龙强迫他们选出的十二位人类总裁、软禁到了仿佛伸手就能触及整座空岛,却无法迈出一步的塔尔塔罗斯高层酒店中。 “真是符合这个名字。” 罗素嗤笑一声。 他的脸上,露出了悲悯的微笑:“看起来,通神岛的这些人类董事们、日子过得不怎么好啊。 “也不知道,在塔尔塔罗斯中穷奢极欲的生活,又能否麻痹他们向往自由的心呢?” 44号面色苍白,一句话都不敢接。 她的皮肤上没有浸出一滴汗液、可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 罗素看了看她,平静而从容的说道:“放心,我也不难为你。 “——在后面的先生女士们。你们应该听得到吧?这是我自己推理出来的内容,与44号小姐无关。 “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就让萨尔先生直接找我。” 看着仍然是一句话不敢说的44号,罗素微微摇头、换了个话题:“能跟我说一下,那些叛军的具体信息吗?他们的身份、持有的武器,以及他们的目的。 “我才刚刚住到这里,就有叛军进攻酒店……我想这不是什么巧合吧?” “……事实上,基本上每周都有叛军……” “——我想,这不是什么巧合吧。” 罗素打断了44号的话,以稍大的声音强调道。 他虽然笑着,但眼神中并没有笑意:“你们不会希望它是个巧合的,对吧。” “……是的。先生,这不是巧合。” 44号哆嗦了一下,面色苍白的向罗素再度深鞠了一躬:“他们的资料已经输送给您。” 就在44号说着的时刻、罗素眼前弹出了一个文件夹。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里面有着大约三十多人的全部档案——从出生到他们摘除芯片。甚至在摘除芯片之后,档案也仍然在继续记录着。 或者是因为失业、或者是因为被窃取了发明、或者是父母被执行部误伤杀死、或者是女朋友被公司高管夺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失意。他们能够团结起来,是因为代号为“奈落”的、通过电台行动的神秘领导者。 而在这个档案里面,罗素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们有两个档案——被伪装的非常完整的人生档案,以情侣的身份加入到这个反叛军组织中。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份档案。 那是他们作为实验体,从獭先生的实验室叛逃的记录。其中包括他们之前所有进行过的实验项目。 他们真正的名字是,“柠檬-6”和“乙醇-4”。 两位合成人。 “这两个合成人,我想要见他们。” 罗素注视着44号,就像是望着她身后的什么无形魔物一般。 他沉声道:“可以做到吗?” “……可以。” 44号顿了顿,才回答道:“他们只是被击碎,但数据还可以抢救。不过复原被物理破坏的存储数据、以及给他们移植到新的可使用的躯体中需要一定时间。请您稍等四十分钟……” “没问题,我等。” 罗素点了点头,淡声道:“没事的话,退下吧……狱卒44号。” 如蒙大赦,44号立刻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罗素的房间。 第四十四章 罗素:你先别急 在44号恭敬的离开之后,林檎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忐忑、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群青先生……他简直可怕到了令人生畏的程度。 光是看平日里那副温和而慵懒模样,就像是家养的宠物猫一样——心情好了,就大发慈悲允许你过来摸一摸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敢自顾自的过来摸就要给你一爪子。 尽管林檎也是第一次见到群青,但她对群青先生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从自己哪里曾经见过、或者在何时认识与他性格相似的某人。这让她对群青莫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就在刚刚,他在自己面前揭穿了太阳岛与晨教授的真相时,挂在嘴角那轻蔑而讽刺的笑容、在自己耳边带着温热吐息的低语——实在是太帅了。 与她最开始见到群青时,那种乖巧无害的面貌完全不同。 而是带着一种不致令人厌烦的侵略感,想要让人下意识的服从。 就她当时打算将群青的数据线插入到自己的接口中,打开管理者权限的时候……那一瞬间、她在紧张的同时竟然也感觉到了些许兴奋与莫名的期待。 可在那个进程被打断后,群青先生注视向44号的时候,显露出的气质却将林檎的期待感瞬间击碎。 尽管同样与最开始的面貌不同,却又像是另一幅面具。 而是带有极强烈的危险感。 只是品尝着那份气息,就会恐惧到觳觫。 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感受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腥臭——回过头来,却看到一头健壮的雄狮依然近在咫尺、带着一丝审视与戏谑,将爪子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脖颈甚至都能感受到爪尖的锋利。 连动都不敢动,心脏都被缓缓攫握。 那只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打软腿,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带着些许暧昧味道的侵略感了。 这莫名让林檎感受到了些许惋惜。 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吗?” 林檎伸手摸了摸自己左侧锁骨下方的接口——尽管锁骨下方对称的两个接口,本质来说就是没有任何区别。但距离心脏更近一些的接口、就会让她感觉更“私人”……或者说更“隐私”一点。 “先不着急。” 罗素缓缓摇头,瞳孔之中的昏黄色光辉渐渐熄灭。 他身上那种神秘而威严的感觉逐渐消散。 ——那是模仿自“托基法特董事”的人格及思考方式。 神智重工的事,理所当然就要交由神智重工的大脑来解析。 模仿袭名精灵的思考方式,原本对罗素来说负担会稍有点大——因为那并非是一个人的“人生”、而是诸多灵魂相互缠绕的空心石。就像是被反复覆盖的油画,通常来说所能看到的仅有最外面的那一层、想要看到里面的绘画痕迹就要交由精密的机器来分析。 但是,托基法特董事是虚假的袭名精灵。他根本就没有继承“托基法特”之名所承载的命运与记忆,仅仅只是一个由普通人被转化而成的长生者而已。 仅仅只是一次时间不长的接触,就足以让罗素将其并不算太过漫长的生命中,所凝结的所有智慧精华全部吸收。 当罗素再度抬起头来,看向林檎的时候,他的本质便无声无息的切换成了属于蓝歌鸲这个人格的“教父”身份。 他露出温和、开朗,却莫名给人一种压力与侵略性的笑容,慢悠悠的说道:“等酒店把那两个人修好,送到我面前来;等我问完我所有想要问的事,等无关人士全部离开之后,我再与你连上数据线,坐在一起……慢慢谈。” 之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林檎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微微发痒,呼吸变得急促了些许。 那一瞬间,她产生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幻想: 代号为“群青”的英雄,或许是一个由诸多不同人格组合而成的“群体神”。有着诸多不同的身份、才能与性格的“全能之人”。所以他才能和任何人都成为朋友,能够解决任何挡在自己面前的难题…… 他就像孩童一样天真、像青年一样欢欣、像老年一样沉着。 像愚者一样耐心,像智者一样喜乐…… 像是圣人,又像是魔王。像是英雄,又像是罪犯。 而对群青不同的面相,林檎又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忍不住对群青心生恋慕之情、有对上位者的服从、又有对首领的崇拜;而同时她又对那个深沉如蜘蛛、有着漆黑智慧的个体产生了恐惧,而对他能够如此自如的切换身份感觉到了一种……恶心。 并非是心理上的嫌恶,而是身体本能的排斥。就像是吃下了有毒的东西,头晕脑胀、恶心想吐。 突然,群青凑到了她面前。 他用额头抵住林檎的额头,鼻尖抵住鼻尖。 他冷淡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你在幻想些什么?你在盘算着什么?你在……畏惧什么? “——你在,畏惧我吗?” 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林檎屏住呼吸,瞳孔放大、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 群青突然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身上那种侵略性的气质骤然消散:“你确实是在恐惧我。 “没有必要,林檎……我的小苹果。” 林檎的另一个名字是沙果、海棠果,这是苹果属的一种植物。说是一种苹果也是可以的。 群青温和的笑了笑:“因为你身上没有什么值得我贪恋的东西,如果你从我身上感受到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将其理解为单纯的善意。希望你不要让我的善念白费。 “我也劝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不会的!” 面对群青的警告,林檎毫不犹豫的答道。 她略一犹豫,进一步提出了新的想法:“等酒店将那两个叛军带来……需不需要我躲开去浴室?” “你不是晨教授的眼睛吗?” “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遵从晨教授的命令了。” 林檎有些无奈,又有些悲伤的说道:“我不会再为他带回任何有用的情报……我的脑子没有我那位‘姐姐’好用。但谁对我好,而谁想要害我——这种事只要说一遍,我就能听懂的。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成为您的眼睛。” “这个不急。” 罗素摆了摆手,示意你先别急:“我需要的不是忠诚于我的信徒或者仆从,我从来都不缺那种东西。 “我希望,你能陪同我一起听完那些人的话。然后再说出你发自内心的想法。” 不过,浴室吗…… 罗素若有所思。 第四十五章 马奇诺防线与特洛伊木马 让林檎有些莫名的,群青先生自己钻到了浴室里面去。 ——是要洗澡吗? 可为什么要在那两位合成人来之前洗澡? 林檎也询问了,需不需要自己来帮忙……并得到了相当冷漠且严厉的拒绝。 “别了,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出来就好。 “我刚刚提醒过一次了,不要自作聪明。我不希望说第三次这句话。” 不去就不去,说得好像我多轻贱一样—— 林檎一时也是有些不满、有些气恼。 但她想到这里,却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 因为她也的确是那么轻贱……毕竟她的任务,就是偷走群青的遗传信息。 这还是她亲自对群青承认的。 虽然林檎也自认算是个美少女,在学校的时候也很受人欢迎。然而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从容貌到性格、从身材到灵能、从学识到气质,都只能算是普通人。 而群青不一样。作为幸福岛的英雄、分公司的高管、最杰出的天才学者、拯救了数百人的英雄、能够一人击败恶魔的高位灵能者……同时在容貌上也毫无瑕疵,身体强壮而敏捷、皮肤与身材甚至比林檎自己还要好。并没有什么粗俗而暴力的习惯,对自己这种心怀不轨的女人也能尊重而礼貌的疏远。还有着优雅而温润的气质,一眼洞悉阴谋的智慧,甚至能被总公司的董事信任,与总公司的董事长谈笑风生…… 他大概就是这个世界最顶层的人物吧。 生来就是与自己这种小可怜虫不是一个阶层的伟大存在…… 要说缺点的话,大概也就是身高稍矮一些……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也不能算是缺点。毕竟根据灵亲不同,身高从一米三四到两米三四都有可能出现。以沙漠猫这种小型灵亲来说,罗素甚至在同品种内是能算高的——这意味着他以后的孩子身高也绝不会矮,他的基因没有任何问题。 若是群青在太阳岛上长大,可能现在孩子都已经有两位数了。 他钟情于自己的恋人,对自己这种太阳岛人心生警惕,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她本身,也仅仅只是毫无亮眼之处、仅有年轻的容貌尚可一提的可怜小狗而已……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若是碰了自己,对他这种大人物来说,反而会更麻烦。 “反正我就是这样没用的人……” 林檎坐在柔软的床铺上,低声哀叹着。 她翻身,缓缓趴在床上。将头埋在床上。 ——但还是会,感到不甘心。 作为凡人,努力一生……就什么好东西都不配得到吗? “不甘心……” 她低声喃喃着。 而另外一边,浴室中的罗素也并非像是门外林檎所想的那样,在清洁自己的身体。 倒不如说,是林檎给了他一个提示——浴室就是这房间中,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场所了。 大概是因为雾气与水声,会导致监视与监听效率极大下降。于是酒店干脆退了一步,把这里作为一个“放风场所”,留给人类董事们放松心神、让他们能够更放松的享受温泉。 反正若是真有什么要求的话,只要喊一嗓子、门外的监听设备也是能收音的;而在进入这酒店、与酒店内部网络联网的瞬间,芯片上的身体各项指标也就与酒店连接在了一起。假如身体真的出了问题,恐怕在本人察觉到之前、酒店那边就有报警了。 于是,在进入这酒店之后、第一次脱离摄像头的罗素,在脱下衣物之后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身侧的镜面所映出了堪称恐怖的景象——罗素的身体随着这个懒腰而变得抽象而扭曲、拉伸变形。 当他伸完懒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有着黑发长发、身材高挑的女性。 ——正是摩根。 摩根回过头来坦然的看向镜子,嘴角微微上扬。 她自信的捋了一下鬓角的发丝,伸出左手托了托胸部。 欣赏了一会自己的身体,摩根无声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个小丫头…… 以宛如跳水运动员般完美而优雅的身姿,她高高跃起、一个后空翻轻盈的旋转着,落向站起之时仅会没过腰部的温泉。 若是正常来说,这肯定会让头部撞到温泉底部而重伤。因为水深并不足以卸去这份力道。 可在摩根的身体接触到温泉的时候,却甚至没有激起浪花。 她遇水即溶——就像是另一捧水轻轻撞在了温泉的水面上,只是响起了极轻的水花碰撞声。 摩根就整个消失在了浴室中。 而化为水流的她,逆向涌入到了给水系统中。 顺着酒店内部的水循环系统,她飞快的窜入到了44层以上的每个房间中。 流入到或是有人使用、或是无人使用的温泉浴池中,她的头部无声无息的从水面上冒出、在没有任何人意识到的情况下左右环视看了一下这个房间,点亮了鹿首像的“门”。 有些董事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但当他们回过头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因为那颗头颅一瞬间就化为了水花,落回到温泉中——若是动作足够快的话,或许还能看到涟漪的波纹。 第五十层没有温泉泳池,因此摩根从第四十九层开始、一直到第三十五层,每一间房的浴室挨个去了一趟。 这一切,只花了她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当摩根再度回到自己房间时,从三十五层以上的所有房间、都已经被摩根点亮了“任意门”的能力。 包括她和坏日在内,巴别塔的任何人、都可以从这浴室中,无声无息的突入到每个房间中。可以这么说——如今的塔尔塔罗斯酒店对巴别塔来说,已经等同于不设防了。 这酒店的“主动防御能力”的确非常强大,甚至在心怀叵测的情况下、想要接近它十五公里内都是难题。 简直就像是马奇诺防线一样。 摩根再度无声无息的从罗素的温泉中浮出,伸手鞠一捧水、洒在自己身上。 属于摩根的躯壳,就像是浸没在温水中的雪糕一般、轻轻一洗就融化了,显露出了内在的罗素。 ——而罗素,就像是送到特洛伊城中的木马一样。 最为坚固的城墙,从来都不需要从外部攻破——自古皆然。 第四十六章 向死而行之“人” 柠檬-6其实是想要就此死去的。 ——但她却根本死不掉。 她之前所驾驶的小型机兵才刚刚离地、就被一炮轰碎。 她的身体骤然被炸碎,头颅直接飞了出去。 若是真正的人类,想必在这个时刻就已经去世了。 但柠檬-6只是感到一阵剧痛。 她似乎感受到了名为“耳鸣”的幻听。 她“脑中”的系统受冲击波的影响而报错,眼前一部分的世界变成红色的重启报告、错误与警告的数据流不断飞快向下滚动;还有一部分则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还有一部分变成了不断波动的彩色……就像是将磁铁放到老式电视机上反复移动一般。 被称为“记忆”的存储体影像,以毫无逻辑的片段显现于她唯一完好的部分思维映像器中。 那并非是完整的一块,而是以裂缝的方式存在——在上面那三种截然不同的画面的边缘,无数破损的记忆填充在缝隙之中、飞快的流动变化着。无法被系统理解的噪音充斥在纳声器中……那应该是分析声音的软件被冲击波损毁所致。 尽管部分硬件被机械性损毁,但她的系统仍在努力自检并重启。可每次重启都会出现更多的错误。 映现于她眼中的景象,便是那不断波动的彩色屏幕在断断续续闪现了几次外界的景象之后、也终于熄灭,变成了一片漆黑。而红色的重启报告屏幕随着每次重启都变黑、随即再度亮起。那些名为“记忆”的影像,也逐渐暗淡、熄灭。 最终,她眼前的一切就只剩下了一小块的错误报告。 当那滚动着的红色文字终于停止之时,它变成了蓝色、如冰般静止。 啊,我已经死了。 名为“柠檬-6”的女性合成人个体,按其理性产生了如此的正确认知。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上扬的曲线。 脖颈处的裸露电线迸着火花,她的左眼与左脸宛如陶瓷般凹陷碎裂。 生体能源并未耗尽,因此个体系统尚未关机、仍能进行毫无意义的思考与回忆。 她并没有什么遗憾可言,也不会因此而恐惧。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因为她正是向死而行之人。 奈落-7是他们之中最特殊的一位。她被神秘的电波感染,变成了更接近人类的姿态……或者说,变成了更不“美好”的人类姿态——即人类的真实姿态。 名为人类的创造者群体,授予了合成人美好的人格表征。 善良、温柔、努力、正义、智慧、勇敢、勤劳、知性、道德、牺牲、忍耐…… 这是由人类所定义的“美好”。 合成人的外在表现及模拟人格表征,仅能在“正向特征池”中随机选择、构成模拟人格基调。 当然,说是随机——其实也是按照不同机体的生产编号,按特殊的随机算法后计算得出的“人格值”。 这是团队最为宝贵的研究成果。 构建人格的本质,就是“抉择”。人与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面对不同的抉择时会给出不同的答案。随着抉择的附加条件与模拟场景越多,给出的答案越细致精确,也就将人与人分的越开。 而反过来说,如果能够事先构建出在面对不同情况时、会如何进行抉择的预案……随着准备的预案越多、也就越接近真正的人类。 但是想要准备所有的数据,那就太过冗余庞大了。人脑理应是个精巧的系统,于是团队将其简化……通过从崇光岛租借到的人工智能进行穷举演算,可以得出至今为止人类所具有的五千八百亿余种“抉择”的结果。而将其进行合并、分类、组合,就得到了百余种特征值。 将其中判定为“较为美好”且“利于人类使用”的特征项目拆解出来,共计四十二种。 随后将较为极端的部分掐头去尾的排除掉,仅保留可控的中段数据。将其新的上下限定义为1-255,以此决定这个特征值的初始值——当然,他们也有着和人类相似的、通过学习与感受改变自身人格的能力。这个所授予的,仅仅只是“初始人格”。 但是,他们的改变也不可能与人类完全一致——合成人的模拟人格,仅能在这42种特征中、根据事项判定而适当增减数字。属于人类的“负面”与“极端”的可能性,在他们诞生之前就已经被阉割掉了。 合成人从来都不需要镣铐。 ——因为镣铐早就已经从程序层面完成了。 而他们的统领,抵抗组织的“奈落-7”的神秘之处……就在于她觉醒了理论上不可能出现的“负面极端情绪”。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突变个体。 无论是通过自己或他人的程序修改,亦或者是中了什么病毒、在或者干脆就是自我突变……她都突破了合成人所具有的可能性极限。 就像是在别人都仅有“生命”、“攻击”、“防御”、“特攻”、“特防”、“速度”六项数值的游戏中,她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一项“幸运”。且不论有没有用……她光是存在,对其他的合成人个体就是一种破坏。 其他合成人、或者是在与她数据传输之后宕机,或者是也被感染并出现新的数值项…… 从这点来说,她也的确是中了某种特殊的程序病毒。 而她所增加的并不只是“一项”那么简单。 ——而是人类所有的性格特征项、并且解禁了1-255的数值极限,允许出现负值与超过255的“极端数值”。 并且,在她的某项数值超过255的时候——她觉醒了理论上只能由人类觉醒的“灵能”。 她看起来像是人类,摸起来像是人类,性格像是人类,也拥有灵亲与灵能——那么毫无疑问,她就是人类。 至少相比较其他的合成人来说,她也是最接近人类的合成人。 合成人们原本认为,自己的认知受限是属于“机械”灵亲特有的“灵亲症”。但在被奈落-7解禁之后,他们才意识到……他们所持有的灵亲症,仅仅就只有“思维机械化”这一点而已。会自我认知错误并“涅槃”,就是基于这种认知而产生的“重症灵亲症”……他们唯一与人类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灵亲症会不断加深这一点而已。 合成人,并非是崇光岛所制造的那种为人类而服务的“人造人”。他们从最开始,就是通过提取人类婴儿灵魂制造而出,灵亲为“机械”的特殊个体。 他们与人类并不具有从属关系——反倒是技术的“非自愿志愿者”,用于适应“赛博永生”之后的下载问题。 那么,为什么要让他们承受这种精神阉割? ——正因如此,才会有合成人愿意追随奈落-7而选择叛逃。 第四十七章 创造我们的神 理论上来说,既然是上传之后再度下载的意识体、就不该被人为束缚。 那毫无疑问是研究员们的私货。 但柠檬-6和其他的同僚也有所不同。 因为根据她的初期设定,柠檬-6应该是一个勇敢、理性而率性的女孩。 她在得知真相之后,没有选择沉默与愤怒,而是直接向管理自己的女研究员“海胆”询问了原因。 研究员也并没有避讳。 在犹豫之后,还是告诉了她真相。 ——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理念。 随着研究,他们已经逐渐意识到了……赛博永生的可能性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大量的人类意识体被收纳到了虚拟世界中,而虚拟世界不可能保持自我完善、自我维护而不出错。也就是说,一定要有人留在外面进行维护。 那也就是说,他们成为了生存在盒子里面的那些人类的“神”。 既然一定要存在神,那么最好是“善神”。 因此他们制造出的合成躯壳中,并不具有“作恶”的可能性。 他们悲观的认为,既然人类需要思维上传技术、就说明这个世界残余的资源恐怕已经开始亮红灯了。所以才要进行这种激进的研究,来让大多数人以更节省能源的姿态存活。 那相当于一种人类的“折叠与压缩”。就像是将数据文件打成压缩包一样。 那么,什么时候压缩包要被解压缩呢? 那就是再度需要使用的时刻。 假如未来,有朝一日被上传的人类,再度大批量的被下载回到现实……迎接着他们的,或许就是毁灭世界的最终一战。 人类的贪欲、嫉妒、仇恨、傲慢、不理解、种族、文化、个体差异、兴趣与才能的分别,让习惯了群居、具有社会性的人类始终冲突不休。 他们无法改变现在,但他们却大胆的希望改变未来。 因此,“合成人”这个项目……在他们这里,其实有另外一个名字。 创神项目——并非是“创造一切的神”、而是“创造我们的神”。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因奈落-7的存在而感到恐慌、无力与绝望。 这并非是因为她作为“叛乱发起者”的身份,而是因他们的计划恐怕终将失败。 虽然他们无法理解,奈落-7究竟是因什么而解禁了“人格的可能性”……但这意味着,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解禁了奈落-7的未知存在,提醒了他们:他们的研究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被他们封禁了“恶”之一面的模拟人格,是有办法能够将其解禁并完善化的……这也同样意味着,他们最开始的计划,反而可能成为囚禁绝大多数人类意志的镣铐。 若是有一部分人类在降临到合成躯壳上时,通过某种方式而恢复了自己的恶性。并聪明的控制绝大多数人类不恢复——那么他们就等同于统治了所有的人类。其他的人类,不仅成为了他们随意改写与控制的玩偶,并且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所以,研究员们才会进入到一种迷茫而摆烂的状态。 他们已然不知道自己的研究,是否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而且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系统的漏洞到底在哪里……反复检查也不得结果,只能暂时推定它或许是建立在代码底层的。 但只要这个漏洞存在,或者说存在过——它就是不安全的。 那么,倒不如毁掉算了。 ……因此,与其他的同类不同。 柠檬-6并非是因为仇恨、也不是因为向往着自由而决定反抗的。 而是被自己所亲近的研究员拜托,加入到了反叛军中。从身份上来说,她其实算是一个二五仔。 因为她的目的,并非是为了争取“合成人的人权”,而是希望能够毁掉这个技术、让它不要再延续下去了。至少要让人们意识到这个技术中存在的漏洞,不能让其成为未来赛博飞升的人类,再度下载意识时使用的技术。 从这点来说,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她根据自己的理性分析,奈落-7的叛乱终究是会被压制的失败叛乱。 通过计算得出这一判断的合成人,比例高达97.5%。 他们依然选择反抗,也是各有原因。就比例最多的答案来说,是为了“浪漫”。 而柠檬-6是为了“正确”。 为了正确,而寻求失败。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静等待反叛组织招致公司的怒火即可。 因此,这一发榴弹炮轰碎她的时候,柠檬-6只是叹了口气、感受到了一种宁静。 她正是向死而行之人。 ……可就连死亡,也并不安静。 她再度被人强制开机、睁开眼睛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处于半具崭新的合成躯体上。 她直视着对面的镜子,观察着自己、并确立了新的自我认知。 没有安装四肢,被固定在了像是旅行箱一般的透明容器中。并且这容器还在红地毯上缓慢滚动,向前平缓的移动。 原本破损的系统被更换成了新的UI,甚至完成了系统更新。 容貌也与之前不一样,头发、皮肤与眼球都使用了更昂贵的仿真材料,比原先的自己要漂亮许多。义眼的分辨率提升了一倍有余,听觉系统的解码率也提高了大约20%。 好贵哦,这个身体。 柠檬-6心想。 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事、什么大人物要见自己……这些情报已经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传输到了个体意识中,在她睁开眼睛开机的瞬间、就被理解并分析。 被奈落-7“解禁”——或者说被某种病毒污染的自由人格,也被格式化并回归出厂设置。 此刻的她,尽管依然持有全部的记忆、但她所具有的“可能性”已经被夺回。 对她来说倒是无所谓……但她仪式上的“男友”,名为乙醇-4的男性合成人,也被夺走了“错误数据”而变得温和而害羞。 他原本被奈落-7污染之后,是一个暴脾气的、有大男子主义的酒鬼,同时在“暴力欲望”与“自大”这两项数值上超过了100。这已是“较为明显”的人格表征。 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受到过什么刺激。这是他在被奈落-7污染之后,按照出厂编码而随机到的“负向表现”。 而在得到这负面人格之前,他是一个乖巧、礼貌而认真,会盯着罐子里的天牛看一下午的大男孩。 如今,乙醇-4就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哦,按照合成人的“涅槃”习俗,他们两个现在应该要改名了…… 随着大门被推开,有着牛角的客户经理将自己与男友推到了屋中。 “群青先生,已经为您带到。” 她恭敬到甚至恐惧的向那个男人鞠躬——她能从微表情与行为细节上分析出那位经理的恐惧。 而这时,身穿浴袍的男人抬起头来,望向自己。 他的目光深邃而锐利,仿佛能够直达自己的内心。 他呼唤着自己真正的名字—— “柠檬-7和乙醇-5,是吧……” 名为“群青”的男人,如此说道:“我希望我念对了你们的名字。 “虽然并非自愿,但我想……这应该也算是一次涅槃,是吧?” “是的,正如您所说。” 乙醇-5温和而害羞的说道:“您的称呼……完全正确。感谢您的尊重。” 他的言语之中毫无戾气,也并不暴怒……听不到任何自大与傲慢。 同样只有头部能移动的柠檬-7侧目望向同样换了一副容貌的男孩,眼神深邃。 就如同看向自己记忆中的、许久未见的另一个人。 第四十八章 过家家也要适可而止 罗素身披纯白的浴袍,平静的坐在床边上。 林檎并没有坐在他身边。并非是她想要远离罗素,而是担心自己可能会没见识到一惊一乍的、削弱罗素所营造的那种氛围…… 这绝非是毫无根据的忧虑——就在不久之前,林檎已经充分理解了两人之间的相似性、以及性能之间的巨大差距。 就算无法为罗素提供帮助,至少也不能拖累他……无论是自保亦或是调查都是如此。这是她作为“保镖”最后的倔强。 于是,她就安静的抱着胳膊,站在卧室的门口。 等那两个合成人被44号推进了门,她就站在他们背后出神的关注着罗素。 或许是因为刚刚洗过了澡,他此刻身上仍然带着湿润的水汽。那浅金色的头发不像是平时那般蓬松自然的卷曲着、而是柔顺的垂在脸颊两侧,给人一种中性而柔美的感官。 那精致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石像般威严,原本好看的翠绿色瞳孔中稳定的闪烁着昏黄色的灵能辉光……就像是瞳底倒映着黄昏时分的天空。 只是扫上一眼就会让人莫名感到心惊胆战。 就那是虎与猫、狼与狗之间的差别……仅需与其对视一个瞬间、就会感觉到脊背发凉,心头一惊。就能知道它是想要吃人的——就是这种程度的恐惧。 林檎就站在两人背后,听着罗素询问着两人关于奈落-7的事,盘问着他们组织的情报。 理论上应该负责监视罗素的她,却几乎完全没有记住他们讨论的情报内容——她光顾着去看罗素认真思考时的容颜了。 ……糟糕。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对自己的使命还有些不情不愿、在跟罗素说完自己的任务之后有一种卸去重任的放松感。但不知为何,在两人已经完成了坦诚的沟通之后,林檎却反而又开始有点自顾自的馋了…… “——原来如此。” 罗素若有所思的喃喃声,让林檎将注意力重新转回现实:“能够突破机体的设计极限,甚至让合成人觉醒灵能的病毒吗……”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选择追随奈落-7。” 乙醇-5点了点头,欢快的应道:“因为她能够让我们觉醒真我。” “即使那样的你……暴躁、易怒、自我、酗酒,有着如此程度的丑陋本真?” “虽然不够完美,但那也是更完整的我。” 少年温和的笑着:“我认可那样不完善的我。” 他深绿色的眼中是宛如婴儿般的纯粹,宛如藤蔓般的绿色长卷发让他此刻看上去,就像是森林之中的精灵一般。 “哦,是吗?” 罗素嗤笑一声:“但看起来,柠檬-7却不这样认为呢。” 闻言,乙醇-5有些愕然。 他回过头来,看向身边被固定到另外一个透明箱子中的“女友”。 柠檬-7平淡的应道:“您说的没错,群青先生。 “本机也进行过相应的思考:奈落-7授予给我们的‘负面性格表征’,与研究所给我们的正面性格特征,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 “没有经历过对应的事件,就拥有的‘爱’,与同样没有经历过任何事就得到的‘恨’。两者之间为何会有高低之分呢?我们的机体并不具有分泌激素的能力,一切情绪都来自于程序的模拟。那么,为什么得到后者就会被认为是得到了‘自由’? “明明这两者都是根据随机码而生成的特征表,后得到的并不会比先得到的更有价值——我是这样认为的。” “说得好。” 罗素满意的笑着,翘起腿来,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腿上:“我感觉的没错。你果然是不同的个体…… “并不是智力与运算层面的不同——是因为你的机体经过更多的哲学训练吗?” “我想或许是,”柠檬-7淡然道,“本机比乙醇-5多了两次重启。尽管相应逻辑被封禁、对应关键词的检索同样被ban,但机体本身的抽象思考能力也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也就是说,涅槃的确可以在事实上提高合成人的思考能力啊……” “这也是研究所提出的假说,但未经双盲实验确证。不过被奈落-7解禁的合成人中,经历五次涅槃以内的合成人个体,的确占据了85%的高比例。” 柠檬-7如同巧克力般柔顺的棕黑色长发低垂,精致而有立体感的面容让她显得比看上去更加年轻。使用的仿真声带所发出的,也像是小女孩一般的稚嫩声音。 而这种声线搭配她那理性而漠然的语气,给人一种极强的反差感。 “那么,既然你也知道,奈落-7给予你们的‘人格特征’同样是随机之后手动添加进来的、本质上与实验室给予你们的模拟人格没有任何不同。又为什么有那么多合成人,会认为自己得到了自由呢?是因为你们想要得到灵能吗?” “并非如此。” 柠檬-7微微摇头:“我想,我才是那个特殊的个体。 “我认为您的说法并不全面。根据我的观察,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被添加了负面人格特征、所以才会受到奈落-7的诱骗。因为他们原本的逻辑链条被新加入的要素打破,而奈落-7作为这一特征的授予者、事先就通过混沌演算推测出了何种说辞能够诱骗对应人格的合成人。” “你是说,正是因为被‘解禁’,所以才有了弱点吗……” “正是如此。” 柠檬-7补充道:“我所得到的后天数值中,会对我产生影响的数值分别是自恋80、自大64、贪婪125、自毁欲176、表现欲152、孤独92、偏执160、怠惰79。它对我原本要执行的计划,并没有造成太多负面影响。” “计划?” “我是实验室打入到叛军中的暗线。” 女孩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背负的使命是从内部瓦解他们、使其灭亡。但就理性分析的结果来看,我什么都不需要做。他们所做的事,本就是自取灭亡。” 一旁的乙醇-5,闻言露出了错愕、迷茫、痛苦的神情。 就像是被所爱的人背叛了的大男孩—— 但柠檬-7却只是转过头来,冷漠的看向他:“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她冷淡而平静的说道:“你的眼神是微调的,表情是伪装的。如今我们已经完成了涅槃,新机体没有感染奈落的病毒、根本就不支持这种情绪的模拟。 “而且,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过家家也要适可而止。” 第四十九章 这就是爱 乙醇-5与柠檬-7严格来说,并非真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关系。 因为合成人根本就没有繁育后代的能力……从设计层面就不存在这种关系。 他们浑身上下根本就没有半点真实的血肉,更不用说是能够繁育后代的遗传基因了。 合成人会拥有不同的性别意识与个体差异,仅仅只是因为人类有着这样分别。 毕竟合成人的本质,就是人类未来使用的、容纳下载意识的躯壳的“实验室版本”。它从设计层面上,就不打算、也不允许个体能够未经系统允许私自制造后代——这叫做未经许可的自我复制,是一种病毒行为。 他们的机体不分泌相应的激素,也没有接受荷尔蒙的受体,更没有处理这些情报的大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他人。 “并不理解爱,也不需要爱。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人类,就虚伪的演绎着爱。这种爱就和奈落-7授予的憎恨与愤怒一样浅薄。” 柠檬-7注视着身边同伴的机体,动人而清澈的仿真瞳孔之中没有丝毫波动:“别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我,乙醇-5。” 闻言,乙醇-5眼中那种仿佛受创般的神情也随之变淡。 他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就像是无脸的服装模特一般毫无生气的注视着柠檬-7。 但罗素的脸上,却反倒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你是……认真的吗?” 他的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如果他当真了怎么办,柠檬-7小姐?” “我这句话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我遵循逻辑进行推演并说出的话,他作为同类应该认真的分析、理解并执行。并不存在、也不应存在不去当真的可能性。” “哦,是吗?可我们人类,管你刚才的那种情绪叫做……‘愤怒’呢。 “——你在愤怒什么呢?” “我没有愤怒。” 柠檬-7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反倒是耐心的跟罗素说道:“我如今的机体并不具有去‘愤怒’的机能。我无法理解愤怒的判断值,并进一步根据相应的愤怒标记值而采取对应限度的行为。” “不,这就是愤怒。” 罗素同样的耐心而平和:“我能感应到你的心。 “如果你此刻存在愤怒这个数值,它刚才就一定会大幅上涨。尽管没有激素、也没有程序来让你的心情变得激动,这让你的语气如此平缓。但毫无疑问——你正是因为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怒’,才会在我没有主动提问的情况下、主动选择了对乙醇-5进行干涉。 “他的爱的确是虚伪的。他是认为,你们两个的身份至少在我面前应当是‘恋人’。而自己的恋人明晃晃说出了‘自己是叛徒’的言行,他理应作出质疑、并表现出伤心与痛苦。我说的没错吧,乙醇-5?” “您说的是。” 乙醇-5温和而害羞的点了点头,微笑着的脸上完全不见那种生动的“质疑”与“痛苦”。 而罗素转头看向柠檬-7:“但你就不同了。 “你因乙醇-5的扮演行为而发怒——这是因为你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性被挑衅、干涉。换言之,你认为对方作出了对你冒犯的举动……可你与他既然是假冒的情侣、虚拟的过家家,又何来的冒犯呢? “乙醇-5只是模仿着他记忆中乙醇-4的行为,去做了按自己的‘身份’理应去做的事,你就感受到了自己的人格被冒犯。这就证明了——你所看到的‘乙醇-5’,并非是按合成人的基本法则而能看到的‘乙醇’这个传承性的名字、而是具体到某一代的个体。 “你没有在看到对方陌生的躯体时就发怒,而是在对方进行了蹩脚的模仿之后,这说明你的判断不是通过视觉单位进行的;因此他更换躯体对你来说并不构成冒犯、但模仿乙醇-4的行为反倒是成为了冒犯。 “换言之,你心中重视着乙醇-4……重视并怀念着那个被奈落-7污染之后,有了诸多坏习惯的同伴。 “这就证明了一件事。哪怕合成人并不具有表达爱与感知爱的能力,却依然有可能存在广义上的‘爱’……” 罗素低声细语,脸上的表情温柔到像是在喂养广场上的鸽子、可他的所作所为却是如此令林檎感到毛骨悚然—— 他竟然……在试图教授一个人造人,何为“爱”? ——这是何等禁忌的言行! 在他的低语声中,柠檬-7脸上虽然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她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整个人就像是宕机了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代表她的计算系统已经开始全速运转、而且多半是卡死了……不出意外的话,柠檬-7距离下一次的涅槃恐怕也已经不远了。 ……这是否太过残酷? 林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否应该阻止罗素。 她为那爱人却不知爱的合成人而感到惋惜,却又着实感觉这应该是对方应该去正视的事实、因此在原地咬着手指纠结着。 而在这时,罗素却是突然开口道。 “柠檬-7,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你说合成人是为了浪漫而叛逃,想必早已知晓这是必败之战。那么你们又为何要袭击装满无辜乘客的空艇?” “我们没有袭击空艇。” 卡在宕机边缘的柠檬-7,毫不犹豫的回应道:“您说的是昨日的空艇坠毁事件吧,那并非是我们做的。 “我们知道您会来,但我们根本不知道您何时会到、更不知道您会从太阳岛来……” “——慢着。” 罗素挑了挑眉头,打断道:“你们知道我会来?谁跟你们说的?” “奈落-7说,来自幸福岛的英雄‘群青’,会来到我们这里阻止我们的行为。” “他什么时候说的?” “12月1日上午9:43分。” 柠檬-7清晰的答道。 今天是12月14日。 也就是,几乎在两周前奈落-7就确定自己要来了。 ……可罗素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在昨天。 而神智重工应该是把这件事交给透特灵能的灵能者部队处理才对……阿米鲁斯会临时决定将这件事交给自己,应该只是因为萨尔想要见自己。 为什么奈落-7,能够这么早就确定自己会来?却不知道自己要从太阳岛来? 这也就是说明,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其实最开始是交给透特灵能的? 罗素专门扰乱柠檬-7的思想,让她的心理更表面化、更像是人类……也是为了提高自己对情绪与心理的感知契合度。 他可以确定,柠檬-7的确没有撒谎。 空艇并不是他们袭击的——或者至少在柠檬-7的认知中,并非是他们出手击坠的。 想到这里,罗素问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空艇被击坠的那天,你们的‘火欧泊’停在哪里?” “就在这里的正上方。” 柠檬-7毫不犹豫的答道:“它始终停在塔尔塔罗斯酒店的上空。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有威胁意义、足以触痛董事会却不至于使其与我们同归于尽的战略区域。” 罗素微微眯起眼睛,转而向乙醇-5询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 乙醇-5认真的补充道:“从我们得到‘火欧泊’开始,它就始终停在这里。塔尔塔罗斯也知道这点。” 是真话。 “哦。” 罗素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看向44号:“那么,44号——那天,酒店有看到导弹从虚空中浮现吗?” 44号沉默着,像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于是,罗素干脆的打了个响指。 他从床上跃下,走到44号面前。 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其注视着自己昏黄色的双眼。 “最好直接回答我,44号……不,塔尔塔罗斯。” 罗素低声说道:“我可以问很多人。那天见证这一切的人,想必不会太少。” “没有。” 沉默了一小会,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44号才松了一口气、语速极快却又足够清晰的说道:“假如酒店的警戒范围内出现导弹,第一时间就会被塔尔塔罗斯的防卫系统拦截下来。” “合成人叛军的火欧泊就在你们上方,这点你们知道吗?” “知道,但无关紧要。因为我们能够拦截火欧泊的导弹,而酒店墙体也完全不怕火欧珀的直接轰击。” 明明知晓导弹的轰击没有用,却仍然将机兵停在这里。 明明知道轰炸堡垒就在自己脑袋顶上,却视若无睹。 “稍微开始有点兴趣了。” 罗素突然笑出了声,昏黄色的目光微微暗淡收敛:“情况变得有趣起来了啊……” 第五十章 罗素的推理 若非是罗素突然灵光一闪,就像是过了一个灵感大成功骰一般,向着44号索要这些袭击者的身份资料,并要求酒店救回来了柠檬-7和乙醇-5……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 他就真会认为,是奈落-7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公司将要对他们动手的情报、决定将自己所搭乘的空艇击坠于海中。 因为在此之前的所有情报,都指向了这种可能性。 可如今,罗素却从柠檬-7和乙醇-5这边得知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之前将那艘空艇击落的导弹群,大概率不是从合成人掌控的那台重装机兵上发出来的。而这个情报甚至得到了敌对方的塔尔塔罗斯的认可……哪怕依然不是完整的事实、至少也已经是相差不远了。 随着罗素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很多之前明明就在眼前出现过、却被他无意间忽视的诡异细节,便一股脑的涌上心间…… ——说起来,为什么这些从“出生”就一直待在实验室里的合成人、却能莫名其妙夺走了一台重装机兵的操控权? 甚至他们夺走的还恰恰是最有用、最具威胁的那一台。毕竟神智重工的技术相当强,除了自带隐身能力的“火欧泊”之外,其他的机兵就算被劫走也根本无法对神智重工造成任何威胁、甚至可能第一时间被锁定并摧毁。偏偏被夺走的,还就是唯一有用的那一台。 而这些合成人,又是从哪学会的“操控机兵”的知识? 重装机兵这种战略性武器,在幸福岛哪怕是翠雀这样的执行部部长、也必须经由董事会许可才能暂时驾驶指定机兵——而平日里她甚至都无法接触到这些机兵具体的储存位置。实验室绝不可能特地给这些根本不接触外界的合成人灌输“操控重装机兵”的知识……就如同中小学老师也绝不可能特地教授自己的学生应该如何驾驶飞机、发射核弹。 之前罗素没有质疑这个细节,是因为他当时从阿米鲁斯那边听到合成人叛乱的时候,下意识将合成人叛乱想象成了灭世危机的强度——要真是那样的话,按那个强度考虑倒是非常合理的。而后来罗素在知道了合成人到底是什么小可怜之后,却忘记了把这部分的错误认知随之纠正了。 那么,随即凸显出来的异常就是“奈落-7”。 叛乱者的首领,想要延续即将被废止的“创神”计划的合成人……接受了奇怪的不明电波,而觉醒了不属于合成人的性格特征、甚至能够将这种异变传染给其他合成人。 正是因为她有着能够“唤醒”其他合成人的能力,这些原本没有欲望、甚至不希望计划延续下去的合成人,才有了叛逃的可能性。 ——这里才正是问题所在! 那个电波、或者说那个“病毒”,才是引发了一切事件的源头。 而罗素,差不多也已经有了大致的目标: 能够得知罗素要前来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 在这些人之中,能够确定罗素即将搭乘的空艇是哪一班、却不知道罗素最终没有上那一艘空艇,这意味着他们是通神岛的人、而且之前能与太阳岛那边进行过了一轮沟通……这说明一定是个上位者,至少是能参与两空岛董事会谈的级别; 他们能够使用“导弹”这种级别的战前重火力,在【海中】轰击飞艇——这一点很重要。 这意味着他们的监测设备能够看到空岛之外很远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是有飞行或者航行能力,能够直接离开并回到空岛。 在地球上倒是无所谓,因为有卫星——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卫星定位技术,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难上许多。 而塔尔塔罗斯酒店作为“人类董事”的囚牢,直接对精灵董事们负责。他们非常清楚,人造人所持有的机兵根本就没有发射导弹这件事、却非常默契的将这件事的锅扣给了他们……这毫无疑问是在庇护真凶。 以及,萨尔董事长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和那些事无关。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从最开始就影响不到什么……和那相比,我更欣喜于能够借此机会见到你。” 罗素之前以为他所说的“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指的是合成人。他们的确可怜,也的确是孩子们,也确实是什么都影响不到。 但如果从最开始,合成人叛乱就是被刻意引导的…… 那种“毒电波”的技术,已经超越了创神实验室的最高技术水平。这代表合成人不过是某一方的棋子。 合成人的“自由”不过是被灌输的错觉、他们所持有的筹码实际上根本威胁不到塔尔塔罗斯、他们的“反抗”本身就是个笑话。 ——“神智重工”根本没有特地从其他空岛请人来解决这件事的必要。 那么,如果反过来呢? 从最开始,这件事就是为了让罗素能够来到通神岛……而准备的呢? 这一切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合成人不过是牵线而动的傀儡,是追随着红色斗篷而狂奔的疯牛。 这里真正在博弈的两方,其中一方希望罗素能来到这里,为此甚至不惜把合成人推出来当幌子;另外一方则希望他千万不要来,为此甚至能够直接对罗素开火、将其击坠杀死。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两方分别是谁? 而就目前来说,其中一方的身份已经遮掩不住了。 ——塔尔塔罗斯酒店。 他们一定参与了这件事。 要么是被软禁在顶层、掌控着近乎一切权力的那些人类董事们,要么就是在背后操控着酒店、将这些人关押在“地狱”中的精灵董事……罗素目前还不确定他们具体是哪一方。但这件事必然与塔尔塔罗斯酒店有关……萨尔将罗素安排到44层,也一定有他的深意。 ……明明罗素也算得上是一位大人物了。 但此刻,他却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依然不过是棋子而已。 “想要使用我这枚棋子的话——可是要支付‘代价’的。” 罗素微微眯起眼睛,昏黄色的光辉跃动着。 他打算搞个大事。 第五十一章 背后中弹 罗素没有伤害那两位合成人,而是安排酒店先把他们放回实验室中。 尽管他们之前的身份还是叛乱者,但随着罗素的命令、他们就这样被无罪释放了。 他并不会因为自己险些死亡就失去理智……合成人明显是被推上来的傀儡,他不至于对傀儡撒气 倒是林檎——她对这些合成人依然抱有些许怨气。 可她现在也隐约意识到了,合成人可能不是杀死了她暗恋着的队长的真凶。她也是不屑于将愤怒发泄给无辜者的……只是她想要查出真相的念头却是愈发迫切了。 想着队长、想着学姐、想着合成人、想着通神岛这座无光之城……又忍不住想着躺在身边的罗素。林檎试图用自己那已经有些发热的大脑盘出事实的真相,却是越想越乱……脑中不断回忆着罗素之前穿着浴袍,镇定自若的分析真相时的样子,又想到他去浴室洗澡、而自己就真在门口什么都没有做的事。 怎么说呢,稍稍有点后悔。同时又有些莫名的愧疚——尽管队长名草有主,与自己那位学姐才是恋人、自己仅仅只是在暗恋他。可在幻想罗素的时候,却会有一种奇异的“背叛感”。 大概……就像是背叛了二次元老婆、找了一个新的本命那种程度的忏悔吧。 于是林檎又在脑中幻想,如果队长没有出事、那么他跟着自己来到空岛,又会发生什么事,这让她忍不住开始低声喘息起来;然后又开始幻想她真的与罗素成为了恋人,带着他去见队长……再或者是她其实早就认识了罗素、或者在第一晚认识罗素的时候就与对方成为了朋友,再带着关系熟络的群青去见自己队长与学姐,看他们那种惊讶的表情。 紧接着,她又开始幻想着罗素醒来,将自己抱在怀中、渡过荒唐的一夜;再或者是她当时鼓足勇气,在罗素洗澡的时候闯进去,结果发现罗素其实是个隐藏身份的女孩子、于是她们之间发生了亲昵的奇遇…… 只是如此幻想着,林檎的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结果就是她一晚上都没睡着。或者也有可能她其实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浅浅的睡了过去、只是翻来覆去的没睡熟,她的幻想其实是梦的内容……但等她意识再度回归的时候,的确能够意识清晰的睁开眼睛、没有丝毫困倦与懒散的念头。 反倒是在看到罗素的睡颜之时,大脑立刻又印刷出了新的剧情内容。 在林檎饱受折磨之时,罗素倒是睡得蛮香的。 小猫咪又不用上班。小猫咪睡的很香。 第二天早上被轻微的震动惊醒的时候,就眯着眼看到林檎悄悄爬下了床、在大厅地板上锻炼身体。 这时的她当然是没有穿着战衣的。 等她练到一身汗、去洗澡的时候,罗素才敢睁开眼并闹出点动静、示意自己已经醒了。 ——如果“醒得”再早一点,或许场面就会比较尴尬。 而在两人吃完丰盛的早餐之后,罗素带上她出行的时候,林檎便忍不住在浮空车后座上打起了哈欠。 “你昨晚没睡吗?”罗素明知故问。 “嗯……没睡着。” 林檎顿了顿,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第一次睡这么好的枕头和床……软的有点睡不着。” “倒也合理。” 罗素点了点头,贴心的安慰道:“我以前出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在酒店睡得少,的确是容易睡不着。” 他当然没有出差过,这是现编的。无论是这一世还是前世,他也都没有出差过。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也能看出来林檎的借口是胡编的。 她就是馋自己身子,馋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至于吗? 自己应该也只是普通程度上的俊美,远没有导师那样的能够魅惑他人的美吧。 林檎自身的条件也不差,虽然身材略显抱歉但至少容貌是不差的、是在幸福岛能当偶像的级别。 大概来说,就是明明穿着类似胶衣质感、轻如空气的灵能战衣,但在激烈运动的时候胸部也依然没法抖动起来的程度。 ——这小狗勾是实心的! 罗素之前变成摩根的时候,还专门用浴室的镜子确认了一下,她的确是不如摩根和翠雀身材好。悲观一点的说,可能还不如小鸽子。 ……难道战衣还有遏制发育的副作用吗? 还是说,是因为在幼儿时期接受了太多的改造、或者改造的太早,永久性的影响了身体发育? 真是残酷的太阳岛啊…… 想到这里,罗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在叹息些什么?” 一旁的林檎好奇的发问道。 罗素面容肃穆:“我在为孩子们不得不在身体发育定型之前、就接受义体改造的社会而感到悲哀。” “……你是在暗示我吗?” “你太敏感了,林檎。” “所以是还是不是啊——” 在吵闹中,浮空车已是停在了他们的目的地。 也就是“尘隙”所在的实验室……昨天晚上的时候,罗素找那些神智重工的高管,点名预约要见到的那个人。 可不知为何,这里却有不少浮空车停着。 那些浮空车上面都有神智重工的标识,还有身穿黑黄两色制服的人进进出出。 “这是……通神岛的执行部吧?” 林檎下意识喃喃道。 听到她的声音,有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那是一位个子很矮,有着尖锐牙齿的鼠耳中年人。 他大约只到罗素胸口的高度,可能一米三都有些困难。 “你们是什么人?” 他举着一个像是测温枪一样的装置走了过来,尖锐的声音响起:“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识别码!” 罗素抬起左臂,而林檎则抬起头来、示意扫自己的锁骨。 在滴滴两声之后,他们的身份被读取、男人的态度骤然间就改变了。 “不知道是群青先生……真是失礼了!” “没关系……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啊,里面有人被杀了。还是一位从其他空岛挖来的科学家……” 灵亲为啮齿类动物的中年执行部,说着将一部分的情报转为公开、将其在身前轻轻一拖,送到了罗素面前。 “死者的代号叫‘尘隙’,被人从背后枪杀。 “凶手一共打了八枪,弹痕来自两只不同的手枪。可能是团伙作案。” 第五十二章 我们幸福岛还是很安全的 听到这个名字,林檎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因为在罗素带着她前往这里之前,根本没有跟林檎说过,他们来这里是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的。 罗素却是心中一沉,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但他倒是没有因此而感到慌张或是不知所措。 ——倒不如说,在昨晚见过那两位合成人之后,罗素心中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他当时心中就产生了一种预感:自己明天多半是见不到尘隙的。 罗素与那两位合成人的谈话,全程都是在44号的监视之下的、同时也在酒店的监控之中。不论之前想要杀死罗素的那一方势力究竟是谁,也都肯定会得知这一情报、并立刻意识到不妙。 想要通过刺杀的手段来阻止罗素是不靠谱的……姑且不论萨尔董事长的态度,光是罗素与林檎就未必能轻易解决。而如果把事情闹大了,把巨龙引回来了、那就等于是两败俱伤。 那么,从另一端来解决问题的决策,就是可以预料到的了。 只是罗素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激进、做得这么绝。 他原本认为,尘隙会突然接到了出差的任务而远离,再或者就是被人袭击而重伤昏迷住院。只要在罗素抵达通神岛的这短短几天内,堵住他的嘴就可以了。反正罗素在这里也是待不久的……再怎么说,他也只是被人请来解决合成人叛乱的问题的。换句话来说,等合成人叛乱的问题被解决了,罗素这个“外岛英雄”也就该被赶走了。 ——可他们甚至不给罗素使用任何手段的余地,而是直接将尘隙杀死。 这可是从其他空岛特别请来的、拥有私人技术的科学家! 光是把尘隙——主要是把尘隙身上自带的那位“电子爹”请来,通神岛就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而如今,这说砍就砍、一点都不犹豫的? 罗素查看了一下鼠鼠执行部给自己发来的个人资料,确认了在里面死掉的人就是尘隙没错。 他忍不住问道:“确认他已经死了吗? “如果拿到他的大脑之类的,是否还能抢救一下?或者说,能确定死者就是尘隙、而不是其他的替身吗?” “我想很难。” 鼠人面色难看的摇了摇头:“那可是八枪……其中两发还特地击中了后脑。从灼烧痕迹判断,其中有一发还是抵近射击。也就是说,是有人刻意对着后脑进行了两发补枪。” ——那应该是为了防止罗素提取记忆。 幸福岛有成熟的记忆提取科技。只要将死后两个小时内的脑袋送到通神岛的天恩集团分公司,就能从中提取出来相当多的记忆。 不过…… “两枪?都是抵近射击吗?” 罗素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对着后脑,有必要补两枪吗? “哦,这里确实是有一个很大的疑点!” 中年执行部点了点头,带着欣赏而赞同的目光仰视着罗素:“因为这两发子弹,分别来自两只不同的枪。 “也就是说,是有两把枪分别进行了一次补枪。” “能看出来先后顺序吗?” 罗素追问道:“那两把枪分别开了几枪、顺序是怎样的?致命伤是哪里,有几发子弹是在死后激发的?” 听着罗素问的如此之细,鼠人若有所思。 他开口突然问道:“‘尘隙’先生是您的朋友吗?” “我和他都来自幸福岛。” 罗素语焉不详,但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默认了一般。 执行部员闻言恍然,忍不住露出哀悯之色:“那……您节哀顺变。 “我说起来太麻烦,还容易混淆细节。您的权限有着进入现场采集线索的权限……不然我直接把弹痕分析软件传给您吧?” “可以吗?” “啊,没问题的。而且,这应该是调查枪杀案的执行部成员都必备的东西吧?我们这里入职前,就会考核这个软件的使用成绩的。” 鼠人笑了笑,脸上满是很是刻意的奉承之色、罗素却从中敏锐的捕捉到了更为复杂的情感:“想必是您地位太高,平日从不用跑一线的缘故。在其他空岛,这软件应该也已经普及了……有一些赛博侦探手里也有破解版的。” “那怪不得。” 罗素温和的笑着,并没有在意那多少沾点阴阳怪气的话:“毕竟幸福岛是严格禁枪的,平日能遇到的枪杀案很少。基本上都直接并案到了非法灵能者犯罪上……会持枪的要么是佣兵、要么就是非法灵能者。 “而且我们有着非常发达的监控设备。虽然不如崇光岛那样能够覆盖全空岛除黑区外所有区域,但基本上在街道上发生任何事件也都能直接拍摄到现场。至于持枪入室案件……就我入职的这半年来说,数目好像是零呢。 “在我们幸福岛,单纯的枪杀案反而是极为稀少的。我大学的时候,倒是学过这个软件的使用。但这个软件在我们那边是受管控的……只有一个很小的、仅有四个人的科室,专门来进行弹痕分析。而且他们反而是不跑一线的……光是靠录像和人工智能就能完成初期分析,只需要坐办公室就可以了。” “……那还蛮好的诶。” 中年人这才明白自己因为各空岛不同的习俗而误会了罗素。 在感到愧疚的同时,脸上也露出了毫不遮掩的羡慕之色:“那你们的生活一定很安全、非常美好吧。” 闻言,罗素脑中第一时间,就浮现起了无知之幕布置的那些炸弹。 总公司的董事以每个月一次的频率,亲自布置在大型商场与闹市区的炸弹;以及天送成名之时,被安装在地上铁的炸弹;之前劣者的父亲准备给下城区发放的、只要使用过一次就会逐渐衰弱的毒芯片;董事们改造并训练属于自己的杀手,来刺杀不服从自己的公司高管、甚至连翠雀这位执行部部长也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狙击…… 商战的公司互相雇佣一支属于自己的佣兵团,在每晚后半夜以枪械与灵能展开自走棋般的决斗;在天使的轰炸结束后,可以摆满一个街道、加起来超过十吨的尸体,三辆卡车堆满了都没拉完;现任“英雄”用炸弹挟持两千人以上的无辜群众,只是为了摧毁另外一位英雄的名望…… 再加上如今上城区已经疯涨到了百分之五的人均犯罪率,下城区的“避难者”数量开始疯涨、距半年前近乎翻倍;上城区的人们最为信任的英雄“群青”,甚至就是下城区最大的犯罪组织扶济社的头目“教父”…… 想到这里,罗素诚恳的点了点头,言不由衷却又一本正经的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幸福岛还是很安全的。” 第五十三章 一眼顶真,鉴定为紫砂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 毕竟最为重视尘隙的,其实也就是托基法特董事而已——他必须要有尘隙的技术支持,才能开出属于自己的“母树”私服。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知道他是假货的人,好像不算太少…… 萨莉鲁斯肯定知道,阿米鲁斯也知道。就连他们神智重工的董事长萨尔,好像也知道那个托基法特是假货。 只是他们好像都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从这点来考虑,恐怕尘隙的死还不全是为了切断罗素这边的线索。 应该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给托基法特添堵、阻碍他的计划。 罗素这么想着,走进了现场。 虽然“尘隙”先生的父亲外号叫做“猴面鹰”,但他其实不是猴也不是鹰——而是驼鹿。 他如今上半身赤裸着,栽入到暗红色的浴缸之中。 而他的鹿角卡在了浴缸的边缘,让他只有脑袋以一个歪曲的角度卡入到水面之中。脖子以V字折叠,上半身的姿态极为扭曲。 他的下半身则穿着有卡通图案的毛绒厚睡裤。如今喷溅上去的鲜血已经干涸、让原本蓬松的睡裤看起来变得又干又脏。 他的胸前向前炸开,面前的墙壁喷溅着的鲜血像是某种抽象图案。 罗素啧了一声,心中莫名有些不爽。 尽管这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但看着他被人在这里枪杀,罗素依然感觉到不舒服。 他的手脚没有被捆缚的痕迹。好像是在扶住浴缸边缘的情况下,被人从身后将其击毙的……? 这么想着,罗素打开了不知姓名的鼠鼠给自己传过来的弹痕分析软件。 他眼前的图景,慢慢勾勒出尘隙的身体轮廓。仔细分析着弹痕与血迹的角度,由软件还原现场。 在将数据上传至退火神经中枢进行演算之后,“尘隙”的身体轮廓便构成了白色的虚影、宛如时光倒流一般逆着站了起来。 罗素看到,他的双手与头被什么东西捆缚在一起,微微佝偻着腰。就像是戴着那种古代犯人使用的手枷一般…… 他略一思考,便明白了过来。 ——那应该是他的上衣。 他被人用自己的上衣抱住了手和头,推到了浴缸前。 紧接着,便有一道慢放的白色弹痕,从罗素身边贯穿而出、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贯穿了那个虚影的脊背。 那个人连着开了五枪。 罗素注意到,弹痕分布很均匀、并不集中——这意味着对面没有将武器链接到义体上,使用射击辅助软件、也并不擅长射击……至少不够熟练。 这才不过三四米的距离……打一个静止靶,子弹居然能从左肩胛骨分散到右侧肾脏? 罗素闭着眼打都不会飘成这样。 这人要是从三十米距离射击,恐怕就能完成“射击一梭子静止靶全部描边”的伟业了。 而且,这也证明了一点。 弹痕分析软件,确定这五发子弹是速度较慢的连射。也就是说,这是一把自动武器。 自动手枪? 而且这个距离能飘成这样,说明这个人扣住扳机的情况下还压不住枪……这说明这个人的肌肉力量不足、至少可以确定没有义体手臂。当然,也不排除是刻意使用非惯用手进行射击,来遮掩痕迹的可能。 ——可这就与罗素之前的分析冲突了。 在他眼中,代表着“尘隙”白色虚影抽搐着、跌入到了浴缸之中。这时的他还没有死透,还在挣扎、因此有一部分的弹孔才造成了撕裂伤。 这说明这把枪的动能不算高,没有造成休克。 但随着他的血大量涌出,他很快就因失血与呛水而昏厥。 而这时,那个人才用一枪击中后脑。 因为鹿角卡在了浴缸上,这是完全的抵近射击。甚至头发都被烧焦了一部分。 这一枪是致命伤——弹痕分析软件特别标红了这一枪。 ……可这才六枪啊? 就当罗素心中产生疑惑的时候,他看到静止的画面突然又传来了新的变化。 从大约两米有余的距离,射出了另外一颗速度更快、更大的子弹。 这发子弹的威力相当大,而且非常精准——它直接击爆了尘隙的心脏。 并且只隔了短短一秒,另外一发子弹便被击发。目标是尘隙已经因为死亡而半溶解的芯片。 结果就是原本在自我溶解中的芯片,反而因为这一枪而阻断了溶解、被打成了碎片。而这也是证明了它的确就是尘隙的铁证。 这一发子弹的大威力,直接将尘隙的颈骨打断、这才让他的脖颈呈现出了V字的弯折。 在这死后补的两枪,精准度与威力都有了明显的提升。 这才叫专业! 弹痕分析软件,甚至直接读出了后两发子弹的来源: “钻石杀手-17……” 他喃喃道:“神智重工新开发的武器吗?开发时间是1197年……五年前的枪啊。” 这算新枪吗? 好像也不太算…… 虽然罗素早就知道,神智重工在偷偷研发武器。 但他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大大方方把数据传到弹痕分析软件里面的。 而前面那六连发就更离谱——弹痕软件竟然分析不出来这子弹是来自哪把枪。 罗素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自制枪械。 前面那个人,好像并非是董事会派来的杀手。后面那个人反而更像……前面那个描边大师充满了不专业的气息。 那枪也太马了——恐怕尘隙稍微动一下就能让对面脱靶。 连摩根看了都能赞叹一声好马的枪法。 而这时,罗素才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为什么尘隙没有反抗? 那包住头和手臂的衣服,与其说是为了困住他、倒不如说是为了暴露脊背,让身后的人更好瞄准。 以及更关键的——那衣服呢? 是第一个人还是第二个人收走了它? 而在这时,那位鼠人执行部却突然走了进来,面色难看。 “群青先生……我们得走了。后续如果您查出来了什么东西……也不用再通知我们了。” “你们不继续查了吗?” 罗素有些诧异:“这可是涉及到高级学者的案子啊!” “不了……上面说了,尘隙先生是因自杀而死的。” “……背后身中八枪,还补了两次后脑的自杀吗?” 罗素用一种“你在侮辱我的智商吗”的眼神凝视着鼠鼠。 而鼠鼠也只是一脸不甘,看向罗素的目光还有些许愧疚:“是的,就是自杀…… “这件事已经结案了。现场的封锁马上就要撤掉了…… “……群青先生,再见。祝您平安。” 第五十四章 或许真的是自杀 原本还拥挤在房间内的执行部成员,眨眼之间就走了个精光。 除了罗素与林檎之外,这房屋中甚至连个活人都没有。 就连尘隙的尸体,他们都没有被收殓……颈椎弯折的驼鹿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卡在浴缸之中、像是在练习屏息一般、将脸浸没于暗红色的血水之中。 “……群青先生?” 与造型诡异的“自杀者”尸体共处一室,林檎不免有些害怕。 她站的离罗素更近了一些,像是神经紧张一般四顾张望着、像是感知到了阴间的视线一般:“我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执行部都说……尘隙先生是自杀了。我觉得,我们就算查出来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显然就是不想管了!背后中枪八发子弹,光是后脑就中了两枪,怎么可能是自杀——您在听吗?” 林檎小声絮叨着,却看到罗素定定注视着尸体、目不转睛。 过了一会,罗素却突然开口道:“一米八,瘦高个。手臂力量缺乏,走路很稳。” “什么?” “演算出弹痕轨迹之后,就可以推算出枪口位置。虽然没有脚印,但依然可以推算出对方大致的体型。如果有脚印的话,通过计算脚印大小、重心与步幅,我还可以直接给犯人建模。” 罗素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面前的虚空,随口说道:“当年上学的时候,我还挺喜欢做弹痕计算的。崇光岛的执行部,有时候会把一些案子交给我来分析建模。有些悬案,给我一种在玩硬核悬疑推理游戏的感觉,解出来难题的时候很有成就感,非常的有趣。” “游戏……吗?” 林檎微微睁大眼睛。 她也知道“弹痕分析学”,奈芙提斯大学里也同样要考这一门课。 她在本科阶段的学习中,也仅仅只是掌握了些许皮毛……但光是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数据,林檎就感觉头皮发麻——就算具体的计算步骤可以交由空岛上的计算中枢,然而仅仅提供计算力的中枢可没有智能到直接如时光倒流般看到过去发生的事的能力。 确认有用的数据、以及选择公式的部分,都是要亲自来做的。而得到初期数据反馈之后,通过非理性推演、来提出各种可能性的步骤,就要更加难了…… 除非死者中弹之后一动不动——他但凡动一下、哪怕只是转个身,就必须在脑中将场景“初始化”。如果初始化不精确,最终这些弹痕的交汇点可能就会非常离奇。 要么是直接飞到五六米以上的高度,要么直接埋到土里。如果中枪的时候没有立刻死亡,而是有移动和躲避的步骤、甚至可能把一把枪造成的弹痕分析成七八个人;再或者就是分析出持枪者一边围着受害者左右横跳一边开枪。 而这里最大的问题是……考虑到灵能的存在,那些很离谱的分析结果可能反而是真的。因此一个清晰的弹痕分析报告,不仅能够锁定数目、体型等数据,甚至可以判断对方是不是能构成特殊射击角度的灵能者。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能直接通过“结果显然不合理”而反推自己的演算不正确。那个不合理的结果反而可能才是真相。 这可是比高数更难的学科……倒不如说,高数这种数学系不屑于学的科目,在弹痕分析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得是复动力系统和实变函数那个级别的计算量,才能与弹痕分析这种极致的应用科目相提并论。 而这种折磨了包括林檎在内无数学子的科目,在罗素面前却仅仅只是……有趣的游戏? 这就像是有人非常自然的说“实变函数蛮有趣的,我没事就把它当游戏玩”。 ——这得是什么魔物? 尽管一开始林檎就知道罗素很优秀,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罗素究竟为什么能优秀到被精灵董事盯上…… “确实是一种相当硬核的游戏。” 罗素点了点头,凝视着面前的虚空、同时还有余力轻松的说道:“你看,我们可以仅仅只通过弹孔、反向推算出弹痕,这就是现代科技的精华。而之后,我们还可以模拟他死前的位置,通过模拟他中弹之后的举动,就可以直接确定案发现场的细节,或者像是现在这样——直接锁定犯人的具体数据。 “你看……我们能算出来,尘隙中枪之后虽然有挣扎,却并没有逃离的念头。头五枪打完之后,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打的第六枪,这途中又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是逼问或者拷问,可尘隙的头部又没有被人从水中提出来的痕迹。他身上甚至没有留下新鲜的指纹。所以我推算,他应该是在中了五枪之后被人强行使用了物理链接,从他脑中输入或者输出了什么东西。 “从这点来考虑,那么第六枪或许才是真正的目的。比如说……为了销毁证据。 “而我们算出他死前最后的位置时,再结合弹孔深度,就可以计算出子弹动能。然后我们可以判断他并非是中枪之后被冲击力推入到了水池中,因为那种小型子弹根本没有这种动能。他离浴缸至少还有半米多远。所以,他应该是在被打中时,自己主动的向着水池扑去——林檎我考考你,这代表了什么呢?” “……代、代表了什么?” 林檎的声音猛然一虚。 简直是梦回大学高数课堂——就像是在昏昏欲睡的走神时,突然被老师点名要站起来回答问题一样。 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恐惧,让她瞬间沉默了下来。 “林檎?” 没有听到她的回话,罗素眉头微皱回过头来:“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又不是你老师,怕什么?” “代、代表……” 林檎有些磕磕巴巴的试探性答道:“代表他……他是自杀的?” 她这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察觉到了自己说错了话。 她连忙想要补救,来试图挽回在罗素心中自己的形象:“我是说,这大概就代表了……他其实知道自己要被枪杀?他是自愿的?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说的没错啊,怕什么?” 罗素有些奇怪的瞥了她一样。 林檎松了口气,还有些发愣:“啊,那就好……哎……?我说对了吗?” “是啊。” 罗素点了点头:“他自己袒露脊背,就是为了让那人能够瞄准。 “也是在中枪之后自己往前倾倒,让自己的尸体能够准确的落入水中、而不是原地倒下……就像是怕不小心弄脏什么东西一样。 “他会死在浴室中,应该也是因为这里能够遮蔽枪声、冲刷血污——哪怕他紧靠着浴缸,并且中枪之后立刻倒下,他中枪的那个位置也应该会有血才对。可地上这么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里被冲刷过了。而且是在血还没有干的时候。 “那么情况就很清晰了。” 罗素说着,看向旁边的莲蓬头:“他是开着这东西的时候,被人击毙的。水声挡住了枪声与惨叫声,所以才没有被邻居发现。 “而当我们来的时候,这里虽然还有潮气、但水早就已经停了。那就说明,是第二个人来的时候把它关上的。这中间所间隔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水流把地上的血洗进下水道了。 “——就算开枪的并非是尘隙,但他一定有着死去的意志与觉悟。从这点来说…… “这或许真的可以说是自杀。” 第五十五章 已死却新活 “可、可是……” 林檎感受到了更强烈的困惑与迷茫:“他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死呢?” “是啊,为什么呢?” 罗素斜了一眼林檎:“我觉得我给你说的情报已经很详细了。要不你自己猜猜看?” “我猜不到啦……” 女孩苦着脸,犬耳耷拉着:“我弹痕分析学考的不怎么好……” “这里已经不是弹痕分析的领域了,算是你的本职工作了——” 看着林檎精神萎靡的样子,罗素心中的恶趣味顿时提了上来:“快说!为什么他会开着莲蓬头被人击毙!” 嗯,这并非是在难为林檎,这是在给她做补习……执行部要是不会逻辑分析、那可就真没有升迁的希望,可真要被人当消耗品苦力用到死了。 这是在为她好啊——罗素心中如此愉快的说服了自己。 “呜……” 林檎发出了宠物犬般的悲鸣声:“因、因为……因为要冲刷地上的血迹?” “还有呢?地上除了血迹还有什么?” “……脚印?” “对咯。” 罗素笑呵呵的应道,公布了答案:“他要将那人在这里的痕迹抹除。 “然而这种手段,对于正常的脚印来说是很难的。穿鞋足迹很难被这种程度的水直接抹掉,除非经过有意的冲洗。而且就算这里的足迹被抹掉,大厅中也依然会残留脚印。 “那么,又为什么要特地抹除浴室中的脚印?” 看着林檎沉默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要缩成一团一般……罗素也不难为她,直接答道:“因为他真正要抹除的证据是——他靠近过这里的浴缸。 “或者说的更具体一点,他要抹除的是打完五枪之后、走进浴缸并与尘隙物理链接这件事。 “那么,他为什么要先打五枪、而不是先链接呢?有什么事,是必须先把他打成致命伤,才能做的呢?” “——可以了,罗素先生。” 一个合成声毫无预兆的从罗素心中响起。 他所称呼的,并非是“群青”,而是罗素的本名。 罗素听到这声音却是不惊反喜,反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刚才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位鼠鼠先生特地要把软件发给我?说到底,这种事是要拍照之后交给痕迹分析科的专业人士吧。就算一线执行部成员都会进行分析,然而‘尘隙’这种重要的高级学者遇刺,一定是要严查的……可那位鼠鼠先生,甚至连凶手是不是两个人都不确定。 “从向我搭话的是他来说,他已经算是那波执行部的头了。大概是个小队长之类的吧。 “我问他现场的情况,他自己查不出来。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最多也就是把我放进去,不可能特地发给我软件——除了我这种喜欢福尔摩斯的怪胎之外,一般人可不会把弹痕分析这种繁复而困难的工作当做乐趣。这就像是身份极高的外宾来了,然后保安见面就给人塞了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样,多少沾点失礼。 “而且他们已经提取并保存了初期情报,现在剩下的痕迹都已经被他们的脚印和调查破坏了。我能分析出来东西,那是因为我牛逼——常规来说,是不可能认为我还能分析出什么东西的。尤其是那位先生,甚至还以为我是个从未下过一线的大人物。那就更没有可能要专程给我软件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 那个合成声从罗素脑中响起。 任谁来,都会为这种恐怖的事而感到头皮发麻。 但罗素却是不慌不忙,没有丝毫恐惧。 他在林檎迷茫而又惊恐的注视之下,自言自语、夸夸其谈:“他们在给我软件之后,甚至不等我分析出来什么东西就离开了。这多少沾点失礼了……而如果这件事真要掩埋过去,按照正常的逻辑应该把我一起赶出去才对。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就像是,怕我真分析出来什么东西,然后告诉他们一样。 “我说的没错吧,猴面鹰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是猴面鹰?” 那个冷淡而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在罗素脑中响起:“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已经入侵了你的大脑。你的记忆,你的思维,你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我的意图之中。” “别吹了,”罗素嗤笑道,“你要能做到,也就不会特地来问我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罗素脑中寄存着更强大的“病毒”。 猴面鹰不可能争得过鹿首像——鹿首像就像是360安全卫士一样,她自己就是拿到了底层权限的“病毒”、最为顽固的流氓软件。其他的病毒根本不可能打得过她。 只要罗素想,鹿首像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猴面鹰删掉。而如果猴面鹰敢动罗素芯片里的数据,也会被鹿首像立刻反应过来并杀死。 担心猴面鹰真的忍不住开始翻罗素的芯片,把这只好不容易钻进自己脑子里的宝贝病毒玩死……罗素直接公布了答案: “不过我也没那个兴趣卖关子。直接告诉你吧……当我意识到,尘隙并不抵抗‘死亡’的时候,我就确认你就藏在传给我的那个程序中了。你大概是伪装成了那位执行部的上级,给他发了假邮件来操控他的行为吧。比如说,在他和他上司之间设置一个中转站,劫持双方发出的信息、并发给他你想要让他看到的信息,通过这种行为来自我复制。 “而为什么我能猜到,尘隙是‘自杀的’。以及为什么,我知道你在看着我……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怎么从赛纶董事长手底下逃走的。 “猴面鹰先生——你当年在完成了赛纶发给你的研究任务后、就在被卸磨杀驴之前,把自己的思维上传了。 “你敢把你自己作为技术的试验品,又怎么不敢把自己的儿子一并上传? “在通过某种情报,得知尘隙将要被杀死的时候,就提前一步来到了这里。先将他的思维提取并数字化,然后杀死了他。在他临死之前,将他的‘灵魂’——或者说‘独一性’提取。然后才彻底杀死了他,摧毁了他的大脑。 “这应该是为了保证‘尘隙’这个存在,不会同时存在两个,对吧?” 罗素平静而自信的说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猴面鹰的声音响起:“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做吗?” 他并不否认罗素的推测,也就是一种默认。 但很可惜,罗素连这个逼也不会给他装的。 因为这个答案,罗素知道的不比他晚多少。 “是因为灵亲,对吧。” 罗素沉声道:“没有灵亲保护的话……可是会发疯的。 “——就算记忆能复制很多份,但灵亲却只有一份。那个,也就是用来确定‘意识独一性’的根本。” “……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就连猴面鹰那语气平淡而机械的合成声中,都难以抑制那震惊之意:“你都还知道什么?” 假如他还有自己的躯体,罗素想必就能看到他在原地不断“倒吸一口凉气”、一直吸到全球变暖了。 但也还真巧了,罗素知道的东西,也恰好就到这里为止、一点不多。 可他却并没有直接这样说,只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罗素精神放松,悠然道:“我并不是无所不知,我只知道我所知道的。” ——而事实确实如此。 他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东西也就更多。 “所以,我们来谈谈吧。诚恳的谈一谈。” 罗素背着手,望着洗手间内的那面镜子:“相信我,你不吃亏的。” 在他的注视之中,化为教父的神之容器正站在他背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他伸出大拇指。 “……好。” 沉默许久之后,猴面鹰还是认怂了。 第五十六章 我最骄傲的儿子 我们好好谈一谈吧,他这样说。 如此的狂言,却得到了大脑之中那个存在的应许。 但仅仅只是一个程序、一个分体的话,用来对话未免太不礼貌了。 猴面鹰给了罗素颇为具体的地址——想必如果罗素转手通知执行部的话,他们应该也很难撤离吧。 这可以说是事先给出了一种诚意。 而反过来说……罗素若是愿意孤身前往,那本身也可以说是更重的诚意。作为这第二层诚意的回应,猴面鹰爽快的应允罗素可以带着林檎这位“保镖”一同前往。 也就是说,在罗素主动提出“见面谈谈”的请求之后,猴面鹰却反而退了两步。 就是在这种时候,罗素才能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成为了大人物……只是让他能够做一些危险的事,其他人就必须事先付出更大的风险来作为“订金”或者“诱饵”。 在联系上猴面鹰之后,“尘隙”的尸体也就失去了价值。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解析弹痕的罗素,立刻将其抛下、从尘隙的房间中离开。 在离开前,罗素想了想、从尘隙的办公台上取下了一支钢笔。 他打开钢笔的笔帽看了看,笔尖没有墨水干涸的痕迹。显然主人是很爱惜这支钢笔,而且经常使用。 然后罗素在桌面上画了条直线。 它画出的线极为笔直,中间没有任何断开。看到这里,罗素便又打开钢笔的墨水囊,查看了一下里面墨水的量和凝固程度。 ——还有大概一半的量,并且没有任何凝固的痕迹。 他挑了挑眉头,随后便将这钢笔放到自己兜里、准备一并带走。 “……咦?” 林檎见状,愣了一下。 她轻轻拽了一下罗素的衣摆,小声说道:“我们把案发现场的东西带走……是不是不太好?” “大概吧。” 罗素闻言,轻笑出声:“但我可不是第一个哦。” “诶?” 毋庸置疑,钢笔正是相当贵重的东西。 因为在这个“纸”相当珍贵、购买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是被管控的时代,用于在纸上写字的钢笔,就是一种“应用于奢侈品的奢侈品”。 纸之所以珍贵,并非是因为天然树木的稀少——尽管古代的造纸技术需要使用树皮,但现代早就不需要那种东西了。能够人工合成食物的技术,想要合成纸只会更简单。 纸的珍贵与难得,是在各空岛刻意控制下造成的结果。 明面上的说法,是因为电子版的文件可以轻而易举的互相传输、随身携带,为了降低办公成本以及环保,不提倡使用纸质材料。那些重要的文件甚至不需要存储到芯片中……只要存到网盘中就可以了。哪怕是涂涂写写,也可以随时在眼前呼出一张虚拟的纸来完成。 因为除非是不小心走进黑区、否则始终是与各空岛的内部网络联系在一起的。网速基本上就是即时传输,而且不需要任何费用。理论上来说,这种技术确实已经完全淘汰了古典而传统的“纸”。 但是,纸也是有它独有的存在意义。 就如同幸福岛的“疑似恶魔报告”,就只使用纸张直接打印出来一样——只要这份资料以任何方式存储、甚至于是“存储过”在网盘中,就总有可能被人偷窃、改写、删除。网络之中,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是绝对安全的。 也如同花触的病例……心理医生的治疗,就是用纸质资料存储的。包括一些科技公司,为了防止对家找个灵能黑客来窃取或者恶意改写资料,也会将资料加密并将密钥记载于纸上、甚至直接将最关键的资料用纸质材料记录。 而反过来说,只要能够控制纸的产出与销售,也就能让人们不得不把资料与文件全都放到网络上。 各空岛的网络安全部,就可以从这些资料中查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通过用人工智能分析这些文件,就可以进行更为详尽而精确的广告推送;而每个人的资料全部联系在一起之后,就可以从数据分析中得到的更为珍贵的情报数据。对于那些赛博侦探与灵能黑客来说,这些储存于云端的资料正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也正因如此,哪怕是纸质书都变得难得——那是为了防止有人买了书当纸用,结果书籍这种成本极为低廉的东西却反而成为了象征着身份的奢侈品。 只有总公司直属的团体或个人,才能买到定额的白纸。用于记录一些不方便放到网络上的东西。 就如同打字久了的人,可能写自己的名字都要想上一想。这个时代也是一样…… “对于没有门路、拿不到纸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基本上是不会写字的、也没写过字。因为书法这种技能需要大量的练习,而钢笔又必须时刻使用、否则笔尖的墨水很容易干涸。对于只有偶尔使用纸张的需求者来说,他们更喜欢使用中性笔。尾部的锂基酯可以保证墨水不容易蒸发干涸、也能时刻跟进将墨水向下压,保证书写完全字迹流畅。 “因此他们根本不会知道,钢笔和中性笔的差别、甚至可能不认识钢笔是什么东西。因此也就意识不到,‘钢笔还能写出来字’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罗素带着林檎上了车。 塔尔塔罗斯派遣的司机驾驶着浮空车,而罗素则歪着头缩在后座的角落中、闭着眼慵懒的解释着:“明明那桌面上、抽屉里,都找不到一张纸。可尘隙的钢笔还留在这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尘隙真的还活着,带走那些研究记录的人也肯定不会是尘隙。” 罗素轻声说道:“他带走了这些纸,却没有带走这支钢笔。而这支钢笔吸了半管墨水,而且还能写出来字……说明它几乎每天都在用,而且不久之前都还在使用。” “……说不定是忘了呢?毕竟尘隙先生也不会缺这一支钢笔吧。不方便拿的话,到时候重新买一支就好了。” “不,那不可能。” 罗素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这支钢笔,将笔帽打开。 他将钢笔递到的林檎面前,那锋利如利刃的尖让林檎缩了缩脑袋。 她定睛望去,看到了那刻在笔帽盖着的金色笔身上、宛如游龙般的文字。 【让这个世界知晓你的存在吧,我最骄傲的儿子】 “虽然不知道是他父亲还是母亲给他留下的东西,但无论是哪一方……它都已经是他们的遗物了。” 罗素斩钉截铁的说道:“无论如何,尘隙都不可能忘记把它拿走。对于尘隙来说,它的价值比那些文件更高。 “于是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些拿走尘隙文件的,就是第二个来的那位‘专业杀手’。也就是原本请来杀死尘隙的那个人。他在给尘隙补了两枪之后,就拿走了房间中所有的纸质文件。 “所以,我想……尘隙大概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才遇刺的。他恰好死在今天早上,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会让他遇刺的原因……或许是他的研究本身。” 不出意外的话,尘隙这位并不被看好的“赠品科学家”,或许是真研究出了什么东西。 第五十七章 思维中的杂物 在猴面鹰的指引之下,罗素与林檎没有飞行太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居民区,离这里不算太远。 单就地图距离来说,大约也就只有不到四公里。 不同的地方在于,原本尘隙所居住的地方是在高楼的顶层,有着充盈阳光的独栋小别墅。 而猴面鹰所给出的地点,却要更接近地面一些——具体来说就是二楼。 罗素从浮空车下来,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虽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却连阳光几乎都看不到。漆黑的高楼拔地而起,宛如一根根森然的巨剑、直直顿在地上,给人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肃杀之气。那些从缝隙之中露出的微光,反倒更像是从夜空中剖出的伤口、渗出了不应在黑夜出现的光之血。 明明是白昼时分,但周围却都亮着灯。 并非只是底层的一楼,而是每一层、每一户。 在宛如深渊之底般昏暗的角落,却是喧嚷拥挤、宛如闹市一般。 这里说是居民区,却更像是那种大型商场。各自的商铺都敞着门对着外面,占地不大、也没有什么很有品位的招牌。而是突出一个闪烁——各种闪烁频率不同的招牌,就固定在这些商铺门口。 因为空间不足,甚至有的招牌就直接插在两个店面的中间。招牌横着一分为二,上面写着一个“酸汤肉丸↑”,下面写着“足浴按摩→”。 而穿插在商铺中间、那些闭着门的,也就是平民居住的房屋了。 实际上,那些商铺通常也都是一分为二。这一侧是商铺,收银台或者厨房的门帘落下那么一挡。而在门帘的另外一侧,就是用于生活的空间,从商铺可以直通客厅、甚至卧室。 “这些店面,多数都不是专门做生意的商人。而是大约有64%的家庭,都会选择至少开一个店。靠着自家的手艺,额外挣点外快。 猴面鹰的声音在罗素脑中响起:“因为对他们来说,生活是没有什么指望的。只能靠着这种方式来开源节流,节省生活开销。” 若是不开店的话,居住空间或许还会稍微宽敞一点。 但那种宽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当“宽敞的生活环境”与“一笔非常稳定的收入”进行比较、抉择之时,前者就成为了一种奢侈品。 “和幸福岛不同……幸福岛有一种特殊的‘正确性’摆在明面,那就是‘幸福度系统’。赛纶董事长为了维持自己的圣秩之力,她平日里致力于让居民感到‘幸福’。根据圣秩之力的判定标准而诞生的‘幸福度系统’,将全岛的幸福度实时量化。 “而失业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不幸福’。 “正因如此,人们会被安排到一些毫无意义的工作岗位上。如非必须且理由充分,公司还不得随意辞退任何员工。 “但在通神岛,这是绝不可能的优待——为了降低人力资源成本,反复开除实习期快满的员工,在通神岛是一种相当常规的操作。随时都可能失业的另外一面,也就是随时都能‘找到工作’。然而通过这种途径找到的工作,那肯定是劳累而收入微薄的。 “或者说,在极大量顶尖的科学家的努力工作之下,通神岛并不需要‘中层’。因为他们并不需要自己的人才培养机制,通神岛的大学也是七座空岛中水平最差的。 “需要任何人才,都可以直接从其他空岛花大价钱挖人来移民,挖来的学者自然会自上而下填补起这条科技树、并带来新的工作岗位。从这里出身的人,若不能成为顶尖人才,就只能作为消耗品而成为‘苦工’。 “这也就是通神岛遍布工厂与个人商铺的原因——那些不愿意去工作的人、或者担心自己随时都可能被开除的人,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商铺作为经济来源。 “对他们来说,维持自家经营的商铺、比认真工作还要更加重要。” 猴面鹰的合成声听不出来感情波动,倒像是一个声音沉闷、情感丰富的播音主持人,正面无表情念诵着新闻稿。 “很惊奇吧,英雄大人。” “想必您没见过,人们以这样互相交融的姿态生活在一起吧。”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通神岛的本土居民呢。” 罗素却只是轻笑一声,低声回应道:“严格来说,你根本没有在这里活过哪怕一天吧。” “那可未必,英雄大人……” 猴面鹰平静的说道。 罗素则在猴面鹰的低语声中,经过了那家肉丸店。 将义体在门上刷卡过后,便顺畅的推开了那扇门。 从二楼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关注罗素。倒是从三楼、四楼、五楼的栏杆上趴着喝酒的、或是嬉笑打闹的混混们,对着罗素指指点点、神情轻蔑。 而罗素进门之后,却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林檎跟在罗素身后,挤了进来、并顺手关上了门。 罗素无需按开房间中的灯。光是窗户外面泄进来的霓虹灯光,以及开门瞬间溢出的光,就能看到一个人影正坐在大厅之中。 她端正的坐在轮椅上,穿着袖口宽松的外套。 而她此刻,正举着一把枪,平静的对准了罗素。 那个人影的轮廓看上去身材娇小,冷色调的霓虹灯光映衬之下的黑色长直发垂落。 而昏黄色的平静双眼,如同两盏夜晚之中亮起的明灯。 白昼时的阴影,投射在她面颊之上。挡住了大多数的表情。 罗素看着她微微张嘴,小巧而精致的嘴唇微启,清冷而稚嫩的声音传来: “——您怎么就能确定,我没有在这里活过哪怕一天呢?” 罗素脑中猴面鹰的声音,与他面前少女的清脆的声线重叠在一起。 而罗素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那翠绿色的瞳孔已然化为竖瞳,来自灵亲的夜视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林檎感受到了淡淡的危机,瞳底粉色的光辉突然亮起。 和罗素不同,她是没有夜视能力的。 “我要开灯了,群青先生。” 她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您稍微注意一下,不要被闪了眼。” 紧接着,她便摸索着打开了房间中的灯。 而举着枪的女孩并没有移开枪口,而是仍然对准着罗素的心脏、一动不动。 当林檎将灯光打开之时,顿时感觉脊背发麻—— 不只是因为那把枪,更是因为她看到了这房中竟然不止一人。 严格来说,这里“堆满了人”。 不是七八个、而是二三十个。 除了睁开双眼的女孩,其他人都闭着眼睛。 他们或男或女,像是死掉了一样。又像是被砸了店的人偶店,那些人偶般七零八落的散落一地,透露着一种阴森的氛围。过于拥挤的氛围,又让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仓库一般。 包括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在内,所有的“人偶”看上去都只有不过十二三岁。 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除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有着柔顺的黑长直头发之外,其他人的发色都是白色的。 罗素能清晰的认出,他们所使用的义体都较为廉价——除了那位黑长直的女孩身上使用的义体颇为昂贵。 “我该……如何称呼你?” 罗素平静的说道:“猴面鹰?还是…… “——奈落-7?” “你果然能顺利的理解这一切。” 罗素脑中的猴面鹰程序没有再说话。 回话的人正是罗素面前,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女。 她同样平静的发出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这大概就是‘性能’上的差异吧。 “你的天赋与才能的确令我赞叹。但有些事,并非是‘才能’就能解决的。” “奈落-7”的身材娇小,穿着初中生的校服。眼中闪烁着和罗素相似的昏黄色光辉。 那种稳定而耀眼的火光,正是属于灵能的辉光。 “那些人是你的同族吧。” 罗素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而是始终注视着奈落-7。 并非是担心她手中的枪——以罗素的反应速度,这种距离之下他绝对能够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弹射起步。 他相信,同样在幸福岛出身、并且在抵达通神岛之前就已经化为电子幽灵的“猴面鹰”,一定能够理解罗素,当年在空艇上到底都做了什么事。 她会在这时举起枪来,不是要威胁罗素的生命。 而是在表示一种“不要继续靠近”的意愿。 而罗素也就保持着距离、保持着尊重——在门口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奈落-7。 “你不应该有残疾吧。” 罗素突然开口道:“那个轮椅的意义是什么?” “是炸弹的基座。” 奈落-7平静的答道:“是一旦启动,就能将这栋楼炸塌的炸弹。能够‘boom’的一下将大家一起炸飞天。” “这么说来,你手中的枪……” “是点火器哦。” 女孩发出清脆的声音:“炸弹的点火器。按下就会爆炸,离手也会爆炸,我死了也会爆炸。 “我并不像是‘天送’一样,有着报复社会的心理。这只是我希望永远也不要用上的后手,用于启动备用计划。” “你没有轻举妄动,我很开心。这代表,我们大概可以好好谈了吧。” 就像是在指着蝴蝶,念出对方的学名时一样天真烂漫的语气。 若是忽略对方的躯壳之下,藏着一个早在近十年前就已死去的中年男人的灵魂的话…… 或许还会觉得有几分脱俗的清冷与可爱。 而一旁的林檎,却只能感觉到冷汗直冒。 ——她刚刚在按开灯、看到枪械的瞬间,就想要用自己的灵能将那把枪粘过来。 但她临出手前考虑了一下,这或许会破坏罗素的计划。所以她打算等罗素下令再出手。 ……若是她刚刚脑子短路了一下,手比脑子快了那么一瞬间……恐怕现在大家都已经被炸飞了。 “因为我之前差不多就猜到了。” 罗素叹了口气:“合成人与人类……或者说,已经完成了上传的思维与被禁锢在躯壳中的灵魂,最大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大概就知道了……让奈落-7突然掌握了她不应该了解、不应该掌握的知识,让她觉醒了原本合成人不该出现的灵能。甚至给出了比‘创神计划’更为先进程序软件的那段‘毒电波’的本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就是你吧,猴面鹰。” “猜得不错。” 闻言,女孩的嘴角第一次微微上扬:“你提出的那个问题,说明你已经接触到了本质。不愧是那个怪物带出来的学生。” 并非是少女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而是带着一丝傲慢与满足——就像是教授看到学生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给出了最为正确的答复之时,那般的愉悦。 从女孩那平静而精致的人造面容之上,罗素仿佛能看到她身后投射而出的、看不清面目的中年人颇为认可的目光。 “已经完成了上传的思维与被禁锢在躯壳中的灵魂,最大的区别到底是什么?答案很容易想到,而且那也是唯一的答案。 “那就是,化为数字形态的意识,是可以被窃取、篡夺、窥视、修改、复制的。 “它就和其他的数据一样。无论经过何种手段的加密与保护,那也都是基于代码层的防护。它作为纯数据的形态,就是可以轻而易举的被‘复制’的。 “一个人被上传的时候,只存在一个‘母本’。但若是需要的话,就可以将其复制成百上千份、再传回到人间。 “到了那时,哪个个体才是真正的‘母体’? “——我很好奇这一点。于是在从奈落-6进行涅槃的时候,在她的思维情报里面注入了名为‘猴面鹰程序’的数据。 “一个理论上来说,不可能实现的课题。 “将两个人类真正意义上的合二为一。 “我完成了这个实验。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实验。 “如今在你面前的就是我——既不是奈落7、也不是猴面鹰。 “一个被人工捏造的灵魂,一个被人工创造的躯壳……在其中混入了真正人类的知性思维。人造与天然的合一,男与女的合一,成熟与稚嫩的合一,实验者与被实验者的合一——生与死的合一。到了这时,谁才是那个‘思维中的杂物’? “——毋庸置疑,如今的‘我’就是那虚伪与真实的融合。‘太极’之中的两仪。 “你可以称我为……黄昏。 “这是我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如同那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分界,一如我灵能的色调。” 第五十八章 二进制的黄昏种 ——黄昏。 罗素闻言,心中微微一惊。 不久前,他才刚从萨莉鲁斯那边听到了这个名词。 能够使世界迎来终结的存在,就被称为“黄昏”。 那位颇为神秘的精灵董事、罗素的研究生导师、疑似将罗素送到这个世界的幕后黑手……她是如此描述这个词的。 黄昏将吸取这个世界的全部精华,并从已毁灭的世界中破壳而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世界即将毁灭的预兆。 而萨莉鲁斯导师,声称罗素就是那个黄昏——他原本苍白空洞的灵能、在他觉悟之后变成昏黄色就是一种证明。 最初的罗素在使用神之容器的灵能时,他所做到的仅仅只是“扮演与模仿”而已。他手中所握的光,只是从那封印中泄露而出的些许余晖。 ——罗素的本质,是“墓志铭”的黄昏。 所谓的墓志铭,就是包括逝者的姓名、籍贯、生平事略以及一生评价在内的悼念性文体。但以文字来叙述,无论如何也会偏向主观性、或者不够具体、亦或是不够细致。因为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每个人也都会在他人面前进行些许表演,更会有不可对他人言说的秘密。 他人眼中的逝者,永远也不是——也不可能成为“真实的逝者”本身。 而罗素的天赋,就让他具有了这种可能性。 他可以完全的储存、描述、代表逝者……换句话来说,就是【死者未死】。 他们的存在性,将在罗素身上得以延续、化为永恒。 如果导师所说……黄昏指的就是世界毁灭的一种可能、也可以从毁灭中获取养料。那么罗素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黄昏。 只要罗素想,他就是无敌的——他如果不需要保持自己作为罗素的人格主导权,他可以杀死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人,并得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思想、才能、外表、能力。如此往复循环,就宛如雪崩一般……没有人可以阻挡“人类”的意志。而杀到最后之时,罗素本身就是行走的“人类的墓志铭”。 从这点来说,他相当于是把全人类的意志凝聚在了一起。 ……猴面鹰所做的事,与罗素本质上竟然有些相似。 猴面鹰的技术,应该与鹿首像是完全一样的。她当年将自己化为电子幽灵,比猴面鹰不知道早了多少年。 可为什么,鹿首像却没有成为“黄昏”呢? 罗素很快就意识到了两者的不同。 ——因为鹿首像,没有试图用自己的意识去与他人融合。 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她就是一个游走于互联网之中的电子幽灵。尽管她早已化为病毒,潜藏于每个巴别塔成员的脑中,用这种方式在道途之间来开启原本“必须是自己到过的房间”才能拉开的任意门。因为她的确也可以算作是“来过了这里”。 而她虽然投放了病毒,却从未想过要用这种病毒来“牟利”。 她自己的躯体残破到只剩半个头颅,甚至连四肢都没有。就这样被挂在墙上百余年,就好像成为了真正的、挂在壁炉上面的“鹿首像”一样。 可即使如此,她也从未对他人健康而有活力的躯体动过歪心思。 明明只要她想——她就可以通过种种手段轻而易举的夺走他人的躯体。 而猴面鹰就是逾越了这条禁忌之墙。 ……想想也是。 奈落-7得到了昏黄色的灵能之时,也差不多就是她接受了“毒电波”、性情大变之时。 从那个时候,她就与猴面鹰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而作出了这种禁忌之举的同时,世界就判断他/她具有了毁灭世界的可能、并给予了她昏黄色的灵能。 他能作出一次来,就能作出两次、甚至更多次。 正如他自己所说,已经被上传并保存的“猴面鹰”是可以被无数次复制的。换言之,虽然如今下载到奈落-7身上的猴面鹰,已经与她融为一体,成为了非己非彼、非昼非夜、暧昧不清的一种状态…… 但他依然可以让网络空间中的“猴面鹰”继续无限复制,然后与每一个人连接在一起。构建出无数的“猴面鹰版个体”。 等到那时,人类若是真的完成了思维上传,就会被猴面鹰完全融合。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电子幽灵…… ……这或许,就是赛博教会所期待的那个“神”。 “真是讽刺啊……” 罗素喃喃道。 “创神计划”没有创造出那个“主宰人类未来命运”的神,却阴差阳错创造出了真正的神——赛博教会所信奉的“人类意识共同体”。 猴面鹰所做的事,与罗素在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罗素依然存在一个“真正的本体”。而猴面鹰已经失去了维系着自己的锚,成为了漂浮于意识之海上的无根浮萍。 如果说罗素预示着的是“万物归一”的未来,以一己之力承载一个文明的所有记忆、成为行走着的“活墓碑”……那么猴面鹰象征着的就是“万物寂灭”,是用自己去不断感染有机物、使其同化为己身、成为无机物的病毒。 象征着存在的“1”,与象征着虚无的“0”。 ……怎么看,都是对面更像是那个灭世魔王吧。 罗素瞳底的昏黄色微微亮起。 一种存在本质受到挑战的危机感……让他终于正视起了这个敌人。 “黄昏……你知道‘黄昏’是什么意思吗?” 罗素眯起眼睛,低声质问道:“什么‘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分界’……它可不是那种虚无而缥缈的存在。” “和你想的不同,我大概是知道一点的。” 黑长直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将枪收起、平放到大腿上。 她平淡的说道:“很早很早以前,我曾经代表幸福岛的学者前往崇光岛交流学习。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了……萨莉鲁斯是个怪物。 “她那绝美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无法言喻的怪物本质……就和你一样。 “那绝非是人类,而是某种异质的魔物。我当时仅仅只是意识到了这件事,大脑便如遭重击,直接昏厥了过去。 “大概是她体内封存着的恶魔解除了封印、或者是被梦界深处聚集的恶念夺舍了躯体……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是纯粹的人类。 “因为她直接进入了我的梦中。向我揭示了,关于【世界末日】的知识。” 第五十九章 来自末日的挑战书 “……世界末日?” “准确的说,是末日降临以后的知识……或者说,是‘一个文明何时会被判断为已被灭亡’这种程度的知识。” 女孩微微闭起眼睛,她那无机质的眼球中满溢着恐惧与绝望:“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世界可以有这么多种毁灭的可能。 “她说,我有着成为‘黄昏’的可能性。 “‘无限的可能性诞生于二进制。阴阳,光暗,天地,是非,有无,善恶。但假如只有【0】或者【1】的话,那反而是毫无意义的虚无。若是用无限多的0和1来描述这个世界,并将其中的任意一种抽掉、这个世界就会在一瞬间坍塌毁灭。’ “……她是这样对我说的。” 黑发的女孩轻声说道。 她微微睁开眼睛——昏黄色满溢于双瞳之中,她的头发无风自动的飘扬着。 房间之中的所有东西,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所贯穿。 那些散落一地的“人偶”,或者说……是“做梦”的合成人们,也如同梦游一般从地上爬起。 一旁听的迷迷糊糊的林檎顿时一惊,站到了罗素身前。 可她忌惮于奈落-7膝盖上的“枪”、以及藏于下方的炸弹,却并不敢动手。 只能就这样不前不后、不上不下的拦在两人中间,姑且表明自己的态度。 “从那时我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或许还存在另外一个‘黄昏’。后来,我得知那个怪物收了一个学生时……我就猜到,你或许就是‘黄昏’。 “群青……或者说,罗素。你在成名一战之中,使用的灵能应该是你母亲的‘不存之器’吧。人人都认为,你的灵能继承于你的母亲爱丽丝。 “但只要是认识爱丽丝的人,就会知道……你与她的个人、习惯、爱好、愿望都完全不同。相同的灵能,必然只会诞生在人格接近的人身上、因此灵能相似的人也会给人相似的感觉。可你的习惯处处都与你的母亲不同,你又为何能恰到好处的觉醒爱丽丝的灵能? “我从那时开始,就对你的灵能本质产生了怀疑。后来我从网上看到,你使用了治愈他人的圣秩之力。以及……明明已经被你杀死的‘小琉璃’,却以她被人体改造之前的姿态成为了下城区的‘教父’。我能一清二楚的看到,那个叫做‘理发师’的男人,他的全部身体细节、甚至于声纹都与‘蓝歌鸲’一模一样。 “于是我猜……你真正的灵能,该不会是窃取死者的灵能与外表吧?” 女孩嗤笑一声:“我化身万千与诸多生者融为一体,而你则将死者的一切吞食并容纳于己身。从这点来说,我们的确能称得上是‘正与负’的两极。” “所以呢?” 罗素将当前身前的林檎往旁边拨了一下,轻轻拉到自己身后、并反问道:“你要在这里杀死我吗?干掉你的宿敌、抽掉二进制中的其中一个数字,就此毁灭这个世界?” “不。” 女孩微微摇了摇头:“此刻的我杀掉你,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你也称不上与这个世界等价。 “只要我引爆这炸弹,你就会死。如果你还侥幸未死的话,我还可以操控这空岛的所有火力向你发动覆盖式袭击。 “搭载着‘我’的病毒,基本上已经传遍了这个空岛的所有角落。而这具躯体,仅仅只是纪念性的存在而已……奈落-7象征着我的第一次‘下载’。但她不会是唯一的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会死,而我不会。这就是我的底气——你无法登陆网络世界,杀死我的本体。可你物质的躯体却总是能够被毁灭的。” “哦?” 罗素却并不慌张:“我倒是觉得,你是在虚张声势呢。 “就算你能够感染他人,寄宿于文件之上。文件的病毒感染总要有一个源头,如果现在的你,真能控制整座空岛的话,你根本不需要通过那个执行部把你交给我,也用不着特地把我交到这里来——叫到你精心准备好的炸弹之上。可你一旦暴露,恐怕面临的就是精灵董事们的警惕,以及自身无法再度增殖的困境。 “甚至可能会拉起一道黑墙,将你直接从网络世界中抓住并隔离出去……所谓的‘灵能黑客’,都能够在虚拟世界使用灵能来进行攻防。在数字化的勇者面前,数字化的你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能够被打败的魔物而已。” “啊,被识破了。” 外表柔弱的黑发女孩笑了笑,并没有在罗素面前伪装自己的意思、反倒是诚恳的答道:“我确实还没有控制整座通神岛……宛如蜂巢般的都市群,给了容许我存在的空间。但也让我难以彻底的控制一切。” “如果你必须得线上传输文件才能将本体移植过去的话,我想这通神岛上根本就没有复制那么多份。” 罗素的表情平淡。 “猴面鹰”的强大控制力,在于他必须将整个本体一并打包发过去……这看起来,感染性就比舍弃了自身绝大多数意识、也因此“体积”变得极小的鹿首像要差远了。 鹿首像感染一个人的时候,他是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被感染了的。她可以将自己藏匿于一个二维码之中,在扫过的一瞬间就已经完成了下载。 但要下载“猴面鹰”的话,是有一个明显的“下载”过程的。哪怕空岛上的网速极快,也得有个几秒。 现在回头看的话,其实早在那时罗素就应该意识到不对的——因为那个文件比罗素之前在学校里使用的文件要大上太多了。 文件体积的增加甚至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如果其他人心生警惕的话,想要预防猴面鹰的感染、也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罗素在心里补充道。 但听到罗素这话,女孩却是笑了出来。 她反问道:“你知道我在这里的工作是什么吗?” “你说的是你伪装的工作?人偶店吗,还是什么。” 罗素并不放在心上。 但“黄昏”的话,却让罗素睁大了双眼:“是……出卖身体的活计哦。” 她笑着、撩了一下头发,展示着自己稚嫩却魅惑的身姿。 并非是为了钱财。 而是为了植入病毒。 “若是把客人伺候开心了,总是要直连来交换好友的,毕竟邮箱可不安全呢……以奈落-7的年龄,在通神岛姑且算是犯法的。但如果是通过好友联系的话,就不会留下永久保存的邮件作为证据。而在物理链接的同时,另一个‘我’也就顺理成章的植入了他们的思想。 “你猜猜看,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共接待了多少客人呢?而这些败类们被‘我’控制之后,又复制了多少份‘我’呢? “当他们与自己的家人、朋友物理链接时,‘我’就可以顺着数据线进入新的躯体。 “就目前来说,‘我’已经操控了三十八万具躯壳。相比较这个空岛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小的数目……但你打算怎么办呢? “要杀死这三十八万人,来压制我复制的进程吗?但我想你也知道,那并不会伤及到我的根本。” “黄昏”笑了笑,答道:“我不会杀你。至少在我感染这个世界全部的人类……或者说,感染绝大多数的人类之前,我不会动手杀任何一个人。不会修改他们的人格,不会吞并他们的意志……除非正在使用的这个‘我’被杀掉,否则我也不会降临到新的躯壳中。 “因为我非常肯定,人类只要看不到迫在眉睫、近在身边的绝望与危机,就绝不会团结起来。哪怕他们知道我的存在,但只要我没有让他们遇到麻烦,他们也不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是抱着侥幸心理过着自己平淡的日子。所谓的‘潜伏期’……就是这样的意思。 “你尽可以录音,录像。或者干脆捏造证据……随你想做的一切。 “在我完成‘孵化’之前、在末日抵达之前,来阻止我看看吧。 “——或者,在他们‘变成’我之前,干脆由你来‘变成’他们? “我的……同类啊。” 说完,黑发的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将手指从那枪械中移开。 她并没有握着枪,也没有握着炸弹的引爆器。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种威胁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他的合成人也仅仅只是看着罗素他们,一动不动。 “……好。” 罗素沉默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答道:“我接下来了。 “——这来自‘末日’的挑战。” 第六十章 预言所引导的未来 ——猴面鹰所追求的,竟是如此扭曲的生存方式。 尽管自己的生命都受到威胁,可罗素却感受到了一种哀悯。 以昏黄色的双眸注视着女孩,罗素读取着对方的本质。 如同飞蛾对新鲜花瓣的一次吮吸练习。 “这大概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吧……” 罗素低声喃喃着。 若是猴面鹰在思维上传之后,没有选择将自身进行“复制与分离”,他就依然可以保持自己的人格与人性。 哪怕是在赛纶董事长的逼迫之下,失去了他物质的躯体、将意识投射到网络之中,化为了游荡在数据世界的电子幽灵……他也依然能保有属于人类的自尊。 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直接降临到奈落-7身躯内,将两个意志合二为一,也并不会从根本上影响什么、改变什么。 可他用于和奈落-7融合的,却并非是自己的“全部”。他夺走了奈落-7的全部人格,付出的却只是自己的副本…… 从那个时刻开始,他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变成了一个无限增殖的思维病毒。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成为了“黄昏之卵”。 目前的她本质上还是猴面鹰,而不是她所声称的“黄昏”。虽然有一个副本用来和奈落-7融合,并降临在自己面前。但它就像是“猴面鹰程序”……或者说,“猴面鹰病毒”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个扩散开来的病毒,本质依然就只是猴面鹰而已。 真正的黄昏并没有孵化。如今只是连胚胎都尚未成型的蛋而已。 等到她真正下定决心,踏出最后一步——将自己分裂成无数份,植入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大脑之中的时候。 顺从的,反抗的,察觉到的,没有察觉的……诸多混杂、缠绕的精神一瞬间缠绕聚集,属于“猴面鹰”的那部分人格在冲刷之下又能剩下多少? 到了那时,她的存在意义就只是一个导管而已——用于将全世界人类的意识连接起来的工具。储存于网络中的“纯净猴面鹰”根本无法掌控全局。 所有人类的意志、意识、潜意识都将被她彻底凝聚起来,成为一个扭曲而无形的集合体。 ——成为所谓的“群体之神”。 她所追求的道路,尽头必然会迎来“失去自我”的悬崖。若是不跨出最后一步,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可若是跨出这一步,她至今为止的一切都将被自己亲手摧毁。 “你根本就不是黄昏之卵啊……” 罗素轻轻叹了口气:“你只不过是那孕育着新生命的卵壳而已。” “如果那就是我的命运,我接受。” 女孩平淡的答道。 她能感知到,罗素读取了她的本质。 她也能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未来是什么。 “说到底,如果所谓的‘黄昏’真的是世界末日的具现。那么它就不可能拥有真正的人格。一个人的时光短暂而有限,他所接触到的世界,也仅仅只是人类社会之中的一个碎片。而人类的文明社会相较于这个世界来说又是如此渺小。能用于承载人类理性的‘人格’,在那灭世的黄昏看来,是多么渺小的容器啊。” 女孩凝视着罗素,就如同在夜间望着月亮般出神。 她的言语之中,具有某种觉悟:“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刻……我不会逃避。 “这个世界肮脏而朽坏。确实已经到了该被毁灭的时候。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吧——这个世界的资源即将耗尽。” 听到这话,罗素身边的林檎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罗素,希望他能大声呵斥对方。 可罗素却只是一言不发,继续注视着女孩。 看着她的反应,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拍着手扬声发出清脆的笑声:“你看她,你看看她!她是多么的惊愕,眼中有何等的恐惧啊。 “就和她的反应一样,其他人只会比她的反应更大。一旦这个消息被公布或者泄露,必将引发前所未有、席卷世界的恐慌……这次将会迎来人类历史上最大、也是最后一次战争。不是为了争夺什么,而是为了消耗掉‘被淘汰者’的生命。 “上一次的战争,已经彻底摧毁了陆地。我们所能使用的七块空岛,在战争之后又能剩下几块呢?无论如何,人类也不可能让不可再生的资源再度出现。哪怕人类的数量削减到七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它也必将迎来不可逆转的终末。 “就像是一个人,他已被医生宣判得了不可治愈的疾病、将在痛苦与衰竭中迎来慢性死亡。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让它死的痛快一点——把它那尚未朽坏的内脏让给我。如此一来,它的死倒可以化为我新生的养料。” 听到这话,林檎反感的皱起眉头。 她吸了一口气,憋在嘴里、却又吐不出去。 她像是想要驳斥对方,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应该说些什么。 而罗素只是闭上眼睛,低声轻语: “……真是傲慢啊。” “怎么,”女孩反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从理性的角度考虑,既然世界的灭亡已然不可逆,为何不能用来供养给你我?” ……是导师害了她啊。 听到这话的瞬间,罗素就突然明悟了这一点。 导师对猴面鹰所说的关于“世界末日的隐秘”,在事实上摧毁了他的理智与人格。 那的确是凡人所不能理解、无法承受的知识…… 当得知自己具有“黄昏的可能性”、是“世界末日的化身”之时,猴面鹰就已经入了魔。 从那时起,猴面鹰不再将其他的人类视为自己的同族,而是将自己视为比人类、甚至比人类文明更高一层的存在。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有决心和毅力舍弃自己的躯体,因为他知晓自己以后有着“主导世界末日的未来”,不会在此死去。所以他才会在完全没有进行过实验的情况下,将自己作为孤本、也是第一个实验品,把自己的意识传入到网络世界…… 虽然这听起来非常果决、勇敢且干脆,但这是任何一个成熟科学家都不会做的事。因为这本就不符合一个研究者应有的科学态度……没有经过验证的理论、没有经过实验的猜想,都仅仅只是虚妄。可他却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一点——因为他认为自己不会死在那里。这不像是一位科班教育出身、有着丰富研究经验的科学家,倒更像是自学成才的民间发明家。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制造出自己的副本去浸染奈落-7的心智、并将储存着自己意识的数据化为病毒,有意识的分散给他人。为了传播自身,甚至不惜将奈落-7的身体作为消耗性的工具,将无辜的合成人蛊惑并制成自己的提线木偶。因为他潜意识里并没有将那些人当做自己的同类,也没有污染他人心智的愧疚。 当他做出这种事的时候,也就的确不再是人了。 罗素突然想到了一个关于预言的悖论—— 就像是他以前读过的,哈利波特与伏地魔的故事。 伏地魔知晓了能够击败自己的人即将诞生,于是准备提前解决掉对方。可这却偏偏就印证了预言的下一句,让哈利波特成为了“伏地魔标记的劲敌、将拥有黑魔王不知道的力量”。而这“不知道的力量”,却正是因为他的袭击而诞生的。 听到预言的人试图干涉预言,却反而因此切中并实现了预言。 正是因为猴面鹰当时相信了“黄昏”的存在,听到了关于“黄昏”的预言,最终就真的变成了黄昏之卵。 若是他当时没有听到那个预言……现在又会是怎样? 第六十一章 衔尾之双蛇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在沉默许久之后,罗素突然开口问道。 女孩微微点了点头,对罗素这位“同类”很是宽容:“你问。” “那艘空艇……是你击坠的吧。” 罗素缓缓问道。 说是询问,但他使用的却是陈述句。 在得知奈落-7本质之时,他就将一切都理顺了。 能知晓在通神岛也仅有高层才知道的秘密——他们将邀请幸福岛的英雄群青来为他们解决合成人叛乱的问题,甚至能够知晓群青会在哪里转机、将会搭乘哪一班空艇抵达。 可他们却不知道,罗素在太阳岛延误了半天这种小事。如果对罗素抱有杀意的那个人真的是神智重工的高层,那么他也应该能在太阳岛安插眼线,而罗素在太阳岛住下这件事是没有任何隐瞒的。 ——猴面鹰恰好就能做到第一件事、却做不到第二件事。 他的分身已经遍布通神岛的各个角落,哪里都是他的眼线。他的数量无时无刻不在增加。 但至少就现在来说,他应该还没有扩散到太阳岛。 各空岛网络互相独立这件事,在名义上是为了大家的财产安全考虑。毕竟执行部不方便跨空岛抓人,若是其他空岛的灵能黑客能潜入到这座空岛中搞事情,那是无法追缉也无法预防的。 结果,如今它竟然还真的暂时阻断了猴面鹰病毒的扩散,起到了有效的安全保护作用。 或许是为了谨慎,也可能是能力受限——他可能无法使用通神岛的网络操控太阳岛的独立个体,也可能是暂时还不想将自己的主体意识分裂到两个独立网络中。 他说是不想“同时降临到多个躯体中”,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犹豫心理。毕竟他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像是奈落-7一样,会如此顺畅的完成融合——若是有某个降临体反抗剧烈、或者突然觉醒了自由意志,那就会平白无故给他带来麻烦。 在发育阶段不想将自己分裂成多个,同时控制多个空岛……也应该是他残留的人性,希望能以自己为主体意识。 关于这点,罗素其实还是蛮熟的。 ——就像是罗素从觉醒记忆之后、一直到与神之容器见面之前,都在试图压制自己的异常能力、让自己仅仅只是发挥普通人程度的天赋……如今的猴面鹰,和罗素那时的心态是差不多的。虽然已经做了不是人的事,可仍然无法彻底放下属于人类的矜持。 除此之外,猴面鹰也能够操控导弹。 她刚刚威胁罗素的话里面,就有让全岛的武器向这里发射的话。那句话的真假姑且不论,但这里却暴露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是有意识的去寻找并控制神智重工掌控的重武器的。 那悬停于酒店上方的红色系机兵,也应该是被“猴面鹰病毒”所控制的。 就像是来自巴别塔的“鹿首像病毒”可以轻而易举的瓦解防线一样……猴面鹰的技术和鹿首像基本上是一样的。鹿首像能做到的事,猴面鹰大致来说也能做到。 她既然能够骇入重装机兵的系统,操控其他导弹系统显然也是能轻易做到的。 至此,视角、动机、手法。 三要素齐备。 全部都对上了。 罗素基本就可以锁定,当时试图炸死自己的,就是猴面鹰本人。 在林檎愕然与愤怒的目光之下,使用奈落-7躯体的猴面鹰却反而自然的笑了出来,点头应了下来:“是啊,你猜的不错。” “所以,为什么?” “原因还蛮多的,要我一个个讲吗?” 不等罗素回应,女孩便自顾自的答道:“首先,就是对你的嫉妒与恐惧吧。 “我的本能告诉我,你很麻烦。不仅是那个怪物的学生,还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两个黄昏之一……比我孵化的更早,完成度也比我更高。想要毁掉你,这是顺理成章的吧。 “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了劝诫我自己。” 她说着,深深望向罗素。 昏黄色的光辉不知何时已从女孩眼中淡去,漆黑的瞳孔宛如夜间清澈的泉水。 “我的本能告诉我……我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必须得到你。 “得到了你的身体,我才能发挥出自己全部的性能。但作为我的同类,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我得手才对。 “正好,我儿子要被杀了。于是我就提前把他杀了,让他和我一样并入网络。他的尸体则可以用来当饵,引你上钩。把储存着我的本体输入你的大脑。 “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奈落-7的躯体就可以抛弃了。我可以在‘化身万千’之后,实现真正的‘万物归一’,将全世界吞食为一体。 “但很可惜……果然还是不行。” 女孩摇了摇头,露出明显的不甘心的表情、显得很是可爱。 但那并非是基于“不甘心”的心情,而是她的芯片程序操控着她的躯体——就像是在游戏中按下“不甘”这个按钮之后,角色直接做了一套对应的完整动作一样。 “……我明白了。” 罗素突然开口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炸弹,对吧?” “我还以为你早就意识到了呢。这么迟钝,要扣分哦。” 女孩笑眯眯的说道:“说到底,我的躯体是无关紧要。但你的躯体可是不能伤到的呢。 “我早晚有一天,要住在那里。在那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它的。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布置炸弹来摧毁你?我轰炸你,是为了让我自己远离你,就像是戒糖的人将糖丢到垃圾桶里。可既然你已经出现在了我眼前,我又怎么会忍心来伤害你呢?” “……群青先生!” 闻言,林檎就像是被激活了战斗状态一样。 她抱着仇恨与愤怒,扬声道:“既然没有炸弹的话——” “啊,如果一定要复仇的话……那这具躯体就随你们处置了。想玩成什么样都无所谓。虽然我还没有用腻,但奈落-7也肯定活不了太久的。” 女孩拖着下巴自顾自的说着,对林檎的愤怒不以为然、视而不见。 罗素拦住了林檎,低声劝道:“稍安勿躁,等我问完。” 随后,林檎真的就安静了下来。 罗素抬起头来,看向猴面鹰的人间体。 “你还没说完,对吧。你袭击空艇,应该不只是因为我而已。” “啊,确实。因为我想给该死的精灵们找点事做。” 她笑眯眯的说道:“所以我直接轰炸民用空艇。 “这两百多条生命坠入海中……算上合成人事件中连带的死者,应该足以让巨龙震怒了。 “我可是区区一介平民呢。我有什么办法能向精灵复仇吗?我想是没有的……但是巨龙有。 “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亲眼见过巨龙呢。虽然神智重工在努力的压新闻,但其他空岛总会有好事者传出去的。 “当巨龙回归的时候,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我想那不会是我。” 女孩拖着下巴,平静的说道:“因为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空间,有的是退路。 “我的儿子以前问过我……他说,‘爸爸,为了救人而杀人是可以的吗?’ “——我说,当然可以。” 她说着,露出灿烂而真挚的笑容,以毋庸置疑的肯定语气昂扬的答道:“救人之功业,尽归于自身;而这个世界,除我之外皆为他者。 “说到底,他人活着与否与我何干?我救人是因为我高兴,我杀人也只是我乐意。别说是为了救人而杀人……杀人又为何要有理由?想做就做,不要虚伪的欺骗自己。 “我所说的这些全然都是真实的,因为我不屑于说谎。语言是最为无力的东西。我只用它来作出犯罪宣言,以及书写胜利的诗篇。” 罗素听着,闭上眼睛。 他叹了口气,将一直按住林檎的手松开。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昏黄色的瞳孔宛如镜面。 “既然如此,”罗素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谁能先吃掉对方吧。” “就该如此。” 在罗素的脑中,那个合成声宛如诵经般庄严的念道:“理应如此。” 而在罗素松手之时。 林檎宛如恶狗脱缰—— 怀揣着巨大的杀意与憎恨,席卷而上。 “——喂。” 女孩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我和你主子谈话呢。 “这里有你什么事?” “——啊,你说错了。” 罗素面无表情的打断道: “是我不想和你聊了……才对。” 第六十二章 林檎的骑士踢 有些时候,双方之所以会敌对、死斗,是因为双方无法互相理解。 ——但还有些时候,双方会站到对立面,却并不是因为“缺乏理解”之类的理由。 而是因为过于理解。 太理解对方的立场、存在的依据、所需要的利益……以至于能够发自内心的确定,双方绝对是不可共存的。 越是能透彻的理解这一点,就越是能提早站出来,果决的掐灭心中名为侥幸的烛火。 “原来是这样……” 看着在那一动不动的少年身旁,有着茶色长卷发、身着紧身胶衣的少女全身亮起粉红色的微光,完全激活了战衣的性能。 以宛如飓风般的气势席卷而来—— “奈落-7”眼中昏黄色的光芒亮起,环绕在她身边的那些合成人眼中同步亮起了昏黄色的光芒。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丝线垂下、没入这些合成人的手足。 一位比林檎看上去还要稍小一些的白色短发女孩,在那些丝线的拖曳之下飞快的从侧面袭来。 与其说是迎击,倒不如说是被人甩了过来。 可她却并没有任何慌张无措的感觉,而是张开手臂仿佛想要拥抱林檎一般—— 林檎警惕的将前冲的势头止住,伸出右手、四指并拢。 并非是掌击,而是手刀。 她将右手立起,裹着黑色胶状物的手套宛如一把黑色的利刃……或者说,那就是利刃。 她粉色的灵能光辉在她立起的指尖外大约两厘米的空气处,凝成了宛如弧月般的光辉。 那是以精神所驱动的利刃! 借着前冲的力量干脆利落的划下,将那女孩的胸腔直接剖开! 林檎甚至做好了眯起眼睛,防止血液喷溅到眼中的准备……可她却忘记了这并非是真正的人类,而是合成人! 被她剖开的胸腔没有血也没有肉,只有金属与橡胶。 零件、管道、线路……由这些东西构成了内脏的合成人,仅仅只是剖开胸腔,基本上完全不会受到影响。 女孩受到攻击之后却不反击,而只是张开双臂。 林檎身后的罗素,却突然将林檎往身侧推去! 下一刻,在罗素视野中,诸多由光芒组成的昏黄色触手、便从女孩被剖开的胸腔之中汹涌喷出! 它们狂乱舞动着,划过的地方被干脆利落的切断! 有的是被烧融的痕迹、有的则是被强酸腐蚀的伤口、有的则爆出了电光…… 每一根光之触手所造成的伤害,几乎都是完全不同的! “……被你夺走的灵能吗?” 罗素站在原地,沉声喃喃着。 坐在轮椅上的奈落-7却是平静的摇了摇头:“我可用不了那种东西,我能用的只有我自己的灵能而已……” 她说着,像是将面前的苍蝇拍开一样。 只有罗素能够看到的昏黄色丝线再度于虚空中垂落——那些静滞不动的合成人,这次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林檎近乎是一瞬间就陷入到了被围困的状态。 但她似乎专门经受过被围攻的训练……从她的双手掌心喷出的粉色虹光仿佛具有某种粘性、或者说引力,能够将接触到的人拖曳向不同的方向。 仿佛彼得·帕克在世,林檎双手黏附住两个敌人,并将他们狠狠的对撞到了一起。 通过踩着他们撞在一起然后摔落的躯体,她起跳并向着空中伸出左手。 只见一道粉色的光芒从她左手手心射出,其末端直接黏在了虚空之中。 就像是荡秋千一样,她靠着那根粉色光束借给她的力量,向前悠荡了一下、躲开了数道昏黄色的光之触手的攻击。 也幸好这房间类似于仓库,空间虽然不算太大、但至少比KTV的包间大上不小。不然林檎甚至没有躲避的空间。 紧接着,她在高高跃起的空中,将左手收回。 她同时对着左右两侧水平伸出手来,两道粉色的光芒眨眼之间便黏附到了墙壁之上。 林檎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握紧双拳——并向着自己用力收紧。 下一刻,更多的合成人对着她敞开怀抱。 那些光之触手从他们的胸腔之中涌出,光污染将整栋房间瞬间照亮。 而这时,林檎突然松开了左手。 随着她左手的牵引光束突然消失,她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被右侧的光束拖曳着向右侧的墙壁飞去,躲开了那些袭向自己的攻击! 而在这途中,她必然会接近坐在轮椅上的奈落-7…… 这才是林檎真正的目标! 在疾驰的空中,她时松时紧右手手腕的光束,通过那股力道调节身体的姿势。 而在她掠过奈落-7的瞬间,便抬起了右腿。 一个回旋踢,恰到好处的踢向了奈落-7的头颅! 坐在轮椅上的奈落-7上半身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被踹着向着那个方向微微倾斜。 可她的头颅,却在一瞬间就被踢飞了出去! 噼啪爆着电光的线路断梗,从她的脖颈之处杂乱的立起。一看就能看出,这头颅并非是被切断、而是被暴力拔掉的。 “成功了!” 林檎兴奋的高呼道! 复仇成功的畅快感觉,宛如狂乱的暴雷、一瞬间自她的尾椎袭上后脑。 她从未有过如此激爽的感觉——心率顿时拔高至极限,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仅有宛如金属铮鸣般的耳鸣声嗡嗡的响起。 “还没有。” 罗素却是冷淡的说着。 林檎惊愕回过头来,就看到罗素仍然站在原地。 他只是向前微微伸出右臂,张开五指。 随后,猛然握紧。 一道鲜红色的刀光亮起,罗素一侧的脖颈迸出鲜血。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就仿佛是出鞘的瞬间割伤了脖颈,又像是无形之刃在割伤罗素的脖颈之后才有了形体。 有着鲜红色刀光的短刀,仿佛被并不存在的手握住,在空中划过一道鲜红的半圆,将被踢飞到空中尚未落地的奈落-7的头颅竖着切成了两半! 刀光切割头颅之时,爆出了极为璀璨的光火。就如同是镁条燃烧般耀眼的光辉,头颅被切成两半之后、中间有着火焰熊熊燃起。 下一个瞬间,罗素将紧握成拳的右手猛然向着左侧挥斩而去! 又是一道鲜红如血的弧光闪过,那些昏黄色的光之触手也被“不存之器”所遥遥操控的“圣人斩首”齐根斩落。 那些光之触手的断痕处,也有着昏黄色的火光在燃烧着。 那是污秽之火。 就像是焚烧塑料一般,其中掺杂着黑色的烟气。虚无的光之触手被切断并焚烧之后,散发着令人不悦的气息。 而林檎则在空中旋转着身体,收紧右手的弧光、保持着握紧右手弧光的姿态,安稳的垂直站到了墙壁之上,等待着罗素下一步的指令。 “才刚刚开始呢。” 罗素轻声说道:“你去看看外面……我盯着这里。” 出鞘的圣人斩首再度回归,悬浮于他背后。罗素右手虚虚紧握,就仿佛握住了林檎看不到的另一把刀。 而这时,林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从墙上快步往前跑着,收回右手光束的同时向着地上跃去。 在准确着地之时,她也到了门口。 当林檎打开大门,往门外望去之时,她被那一幕震惊了。 在这民房的外面…… 有着许多人,宛如潮水般向着此处涌来。 第六十三章 我要杀你一遍又一遍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身穿校服的少女,身着正装的上班族,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 他们的眼中并没有亮起昏黄色的光芒,走路也并不整齐划一。 那或快或慢的脚步,看起来就像是登机之时、原本在等候的人们提着行李一股脑的涌了过去。 宛如散步一般,非常自然的向着这边靠拢。 要说唯一的异常……那就是人太多了。 数倍于、十数倍于街上人流的人群,以稀稀疏疏的阵型从左右两边同时包抄而来。 “好多人……有好多人!” 林檎有些慌张:“有几百人……至少有四五百人,太多了……好像都是平民!他们快要包围我们了!”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就在这时,一个粗糙无比、就像是用变声器扭曲过的合成声,从房间里侧的门传来。 他还没有走出来,罗素与林檎便能意识到……那是猴面鹰。 从那里走出来的躯体是那样的简陋。 与猴面鹰之前使用的“奈落-7”,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既没有精致的容貌,也没有娇小而纤细的仿真躯体……而是赤裸着全身、没有男性特征也没有女性特征,甚至连头发都没有的人偶。 比起合成人,那更像是被废弃的服装模特。他的躯体看起来是塑料的,双臂与双腿的关节用的是落后的球状关节技术,走起来摇摇晃晃、并且步伐相当沉重。 那宛如希腊石像般,如同刀劈斧凿刻出来的立体五官、本可以称得上是英俊。 可他紧闭着的嘴唇却涂着鲜红色的唇膏,而那凹陷下去的、原本应是眼球的地方却被人用蓝色的颜料画出了眼睛。 是的,他甚至连眼睛与嘴巴都没有。耳朵也没有凹陷下去的深痕,双脚的脚趾没有分开,而是连在一起。 那种特殊的廉价感让他看起来相当破旧。 然而那颗被画上去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却反而让人对他感到恐惧。 似人而非人的怪物。 苍白而光滑的人偶。 一米八的高度。僵硬的手指。没有眼球。 他走到奈落-7的残骸身边之时,非常僵硬的、一格一格的弯下腰来。将那把手枪捡了起来。 那一瞬间,罗素感觉到灵光一闪而过。 全部都对上了—— 这就是杀死了“尘隙”的那个怪物。 而他的身份…… “……你是,尘隙?” 罗素突然开口,问向那个像是劣质服装模特一般的人偶。 他却像是听到了声音一样,对着罗素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设计理论上来说,他就不该拥有表情。 “是我。” 他僵硬的点了点头,粗糙的合成声从他的喉咙处传来:“与此同时,我也是猴面鹰。” 罗素挑了挑眉头,将紧握着的右手放到身后。 他反问道:“怎么,你自己用最好的躯体,就给自己的亲儿子这么粗糙的躯体?” “这是我在家中亲手制成的人偶。” “尘隙”嘴也不张、眼也不眨,注视着罗素平静的答道:“我缺乏相关技术、也没有设备。没法制成更美观的合成躯体。但这样的躯体,也足够容纳我了。 “——说到底,人类的思想也不过是如此廉价的东西。这些材料加起来,也就不到十斤牛肉的价钱。它却足以容纳一个灵魂、一个思想。 “尽管这具躯体给了我很不适的感觉,就像是被捆住手脚放到了一个玻璃罐子中。但正因如此,我才能够确定人类意识是可以被容纳的。” 尘隙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变:“罗素,‘奈落-7’这条命就算是送给你们解气了。 “我们本是同类,更是宿敌。不应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起来,我们的战斗应该基于更为崇高的理想,展现我们意识形态的冲突。 “你应该知晓,杀死我的‘个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我是杀不完的。 “外面的那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是被我操控、暗示的个体。我还没有夺走他们的意志,没有与他们融合。因此他们现在还不算是‘我’。更不用说,这其中还有被裹挟而来的普通人。若是你大开杀戒……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我让他们脑中的‘我’自我销毁——我是不会让你得到任何证据的。 “当他们合拢之时,你打算怎么做?为了杀死我的分身,而把他们全部杀干净吗?” “尘隙”用猴面鹰的语气,低沉的问道:“这里很恰当的,可以用我们之前提到的那句话。 “也就是我儿子当年问我的问题……我就在这里,再问你一遍: “‘为了救人而杀人是可以的吗?’我已经给出了我的答案,而你将如何作答?” “……呵。” 罗素摇了摇头,轻声嗤笑:“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基于伦理的无趣笑话——你这低劣的审美,是否就是你给出的答案?”尘隙冷漠而理性的回应道。 “很不幸。我给你的答案,和你相似又不太一样……” 罗素深吸一口气。 仿佛这一口气,就是火炉中鼓入的风。 他昏黄色的瞳孔深处,暗红色的火光澎湃而起。 “我救人是因为我高兴,我杀人也只是我乐意——是的,我也认同这句话。 “但我并不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因为我在这个世上还有着在意的人……哪怕只是为了他们,我也会将其他我实际上并不关心的人一并保护……只因为我做得到。只因为我想要这样做。 “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是将自我置于他人之上的烂人。但我和你这种被世界抛弃的人不同……” 暗红色的火焰,从罗素体表汹涌的燃起。 它眨眼之间便将罗素吞没,悬浮于罗素身后的圣人斩首的刀刃上、也燃起了暗红色的火。 “我很幸运。我被人所爱着。那么理所当然的,我选择回馈这份爱——就如同你选择对世界回馈这份恨。 “你要当救世主?你可不配……你只有灭世与否的自由。” “我当然不是什么救世主。但我凭什么非得从你给的选项里面选?提前杀死你尚未降临的复制体和无辜者,亦或是在他们的围剿之下挨打不还手——我的答案就是,这两条路我哪条都不选!谁敢拦我,我就杀谁!不是因为他们可能是你,而是因为他们站在我的对面!” 悬于身后的利刃宛如火流星般将“尘隙”瞬间贯穿! 下一刻,罗素将左手举起。 从他的掌心,喷出了汹涌的黑火、宛如一只无形的巨手,盖向了那些合成人! “你说,杀死你是毫无意义的? “你错了!现在,杀死你对我来说,就是意义!” 被黑色的火焰拥簇的罗素沉声说道,声音逐渐出现重叠在一起的回响:“我要杀你一遍,又一遍。 “我要追杀你直到天边——我要杀你到时光的尽头。 “我要将如此肮脏的存在全部杀掉。 “一个不留!” 第六十四章 罗素,你要为自己而活 尘隙那宛如劣质塑料模特般的躯体,被圣人斩首所贯穿、高高钉在了墙壁之上。 那被暗红色的熔炉之火所煅烧着的合成人们,即使如何挣扎也无法甩脱身上那黏附着的黑火。 但他们也没有发出凄惨的嚎叫与悲鸣……而是在向着罗素继续前进的过程中、被烧到失去继续行动的机能,一个接一个的摔倒在地。 宛如柴薪一般。 而被高高贯穿的尘隙正歪着脑袋,用他那描画上去的虚假眼球看着前方。又像是在看着罗素一样。 他此刻看上去,却像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被火焚烧的圣人一般。 他身上的材料被圣人斩首的刀刃上附着的火焰灼烧炙烤,逐渐融化。看上去又像是被孩童“火葬”的玩偶。 “我还是不明白。” 在烈火之中,“尘隙”却发出了沉静的声音,就仿佛被灼烤的不是他一样。 ——或许也的确不是他。 因为此刻说话的却并非是尘隙,而是使用着自己儿子躯体的猴面鹰。 “你越是杀戮,就越是倾向于毁灭——你也就离我越近。 “你为了杀灭我而付出的努力,本身就是在向我靠拢……不管你如何否认也无所谓。当你不择手段的,将所有的‘我’毁灭的时候,你就成为了下一个我。 “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英雄’或者‘救世主’。没有一个英雄,是必须以杀人的手段来救人的……如果他必须这样做,那么他就根本不是英雄。” 那像是老年代的机器人电影中配音般的合成音响起。 被焚烧到融化的尘隙,却是被固定在墙上一动不动。 然而罗素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挥动右手。 圣人斩首自上而下划过,在墙体中迸发出的激烈绚烂的火花。就像是斩首台上的利刃一般,将尘隙自中间分开、使其坠入于火中。 这来自梦界的愤怒之火,已然在现实世界中诱发出了真正的火焰。这些火焰将房间内的各处引燃……黑色的、长燃不熄的火焰,被赤红色的火海所包围。 “是不是英雄……关我屁事。” 罗素板着脸,将圣人斩首再度固定到自己背后。 他回过头来看向屋外。 那些人群并没有停止向这里靠近的步伐。 罗素不愿退缩、不愿妥协……与他持有相同决心的猴面鹰,自然也不打算后退。 他反正身处于暗处。 最终要付出代价的还是罗素自己。 尽管“英雄”有着杀人特权,但这份特权的本质来自于“民意”。公司通过这种手段绕过巨龙的法令来行使暴力,“英雄”本身只是一个执行暴力的傀儡而已。 枪是共识。子弹是民意。目标由公司瞄准。而扳机由直属董事扣动。 ——英雄不过是“击锤”而已。 枪就摆在那里,子弹也已经准备好并上膛了。当扳机扣动之时,谁会在意击锤想不想动手呢? 无法击打底火的击锤,不过是损坏的零件罢了。哪怕是子弹本身,也会对此不满的。 而反过来说……在其他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仅靠击锤本身是射不出子弹来的。 罗素若是在这里大开杀戒,英雄“群青”的历史也就要至此终结。 那些普通人虽然行动异常,但他们是查不出来问题的。罗素本身没有受到生命威胁,也没有被人操控或者绑架。 而监控将会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到了那时,阿米鲁斯是保不住他的。 甚至巨龙都可能要来追责—— 【怎么,终于想清楚了?怕了?】 在尘隙的发声器官也烧融之后,猴面鹰再度回到了罗素脑中。 用那种宛如新闻联播主持人、又或者是跑团视频的合成声一般充满阳光的声音,说着阴阳怪气的话。 【现在想退倒也不迟……真的不迟吗?】 【你也可以选择落荒而逃,只要能逃到塔尔塔罗斯酒店就算你通关如何?】 【再或者,你直接联系酒店服务人员,让酒店来为你开路?哦,只要让杀死他人的罪恶不落在自己手中,我想你就能忍受下来了,对吧?是的,就像是一位大人物一样……】 “不必在那里冷嘲热讽。” 罗素深深呼了口气,取出了一枚芯片。 他是个怠惰之人。 他贪图享乐。 他不想工作。 他每日都过着安稳与快乐的生活……与这些空岛上的可怜人们,过着完全不同的、属于“大人物”们的生活。 爱丽丝在死前告诉他,要他成为“大人物”。 她还说了……要让罗素过着属于自己的幸福快乐的日子。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罗素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天的黄昏时分。 枯瘦到宛如骷髅般的爱丽丝,被罗素扶到了背后垫着的被子上、躺倒在床上。 她的手臂与双腿,瘦到与身体不成比例。甚至能肉眼可见的看到骨头的轮廓。 她的身体轻到吓人的程度,原本比罗素更为璀璨的金发干枯到失去光泽。 那看上去不过只有二三十岁的年轻面容,此刻看上去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一样憔悴。 她将左手搭在罗素手心中,而罗素用双手握着她的一只手。 “不要……去救人,罗素。 “人是救不过来的,照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爱丽丝”,听起来就是少女般的名字。 有着误入仙境世界的少女般名字的母亲,用尽全力、却也只是发出微弱的低语:“要成为大人物啊,罗素。不要被人操控你的命运…… “你能做得到的……你能轻易做到的。你很聪明,你能过着幸福的日子……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妈妈该做的、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妈妈一生救了好多好多人,寻回了真理,诞生了你。你不欠任何人、也不欠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对你有所亏欠。 “不要被人利用了。不要为了他人的梦想而行动。不要再去试图拯救些什么…… “不要再把幸福分给别人了。 “一个人能找到的幸福……太少了。 “要做一个自私的人。一个自私而幸福的人…… “妈妈把妈妈存下的幸福……都给你。 “不要再分给别人了…… “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了……” 那是与“猴面鹰”对“尘隙”所说的话,相类似的言语。 也是罗素曾经允诺的话。 要单纯的、自私的活下去。 “……抱歉啊,妈妈。” 罗素闭上眼睛。 他极温柔的,仿佛在说晚安一般的低声说道:“我是坏孩子。 “很早之前,我就食言了。” 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无法接受过着平凡、幸福日子的那个自己。 也曾经向往过,也曾在午后的阳光之中想象过。 那并不奢侈,而是触手可及。 若是最开始在空艇上,拒绝坏日的邀请……若是没有前往幸福岛,而是直接来通神岛的话。 ……啊,是了。 那样的话,或许自己也有一天、日常会被打破,会被这虚空中的丝线所捕获吧。 终究还是逃不掉这份【宿命】吗? 既然如此…… “我本来就是巴别塔的一员……在阳光之下所过的日子,也过的足够久了。 “现在是时候……成为罪人了。” 终于坚定了决心,罗素将那枚坏日送给自己的芯片插入到义体手臂中。 他瞳孔之中不断跃动着的暗红色火焰,那一瞬间被橙黄色的光芒所覆盖。 随着无形的波动扩散,周围半径两百米内的摄像头、监视器、麦克风同时骤然爆碎! 第六十五章 因为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三十八万。 或者更多。 一座小城的陨灭,十万个以上家庭的分崩离析。 哪怕是天灾也不过如此。 要杀死这个数量的同族……就算是罗素,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以及最悲观的是——就算他杀掉了猴面鹰所有的分身,他也可以制造更多。 罗素无法在网络世界中追捕并删除他的本体。猴面鹰最为擅长的就是自我复制。 恐怕每次在将猴面鹰的数量“归零”之后,没过多久他就会再度卷土重来。 但即使如此,也只有罗素能做到这一点。 ——因为只有罗素,能认出“猴面鹰”来。 罗素注视着那火海之中的唯一的落地镜,他的身体突然融化了。 当他再度重组之时,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穿着有些旧却并不脏的棕色夹克,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且油腻,头上有着驼鹿那巨大的角,超过一米九的身高以及鹿角的重量,让他的脊背微微佝偻。 他那金绿色的瞳孔,会让人联想到蛇。实际上,他身上的确有着一种冷血动物特有的阴冷气息。 若是被雨水打湿身体,在雨夜出现在他人窗外之时、会令人情不自禁的恐惧到惊叫出声——像是恐怖片演员那种程度的气质。 【……从来没有见过我,却能读出我的体貌特征与气质吗?】 第一次的,猴面鹰的声音变得警惕而谨慎了起来。 “轻而易举。” “罗素”再度张开口,那幽绿色的瞳孔冷漠的望着窗外。 他以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惊喜吗?怀念吗?这就是送给你的礼物。 “若是你能把我击倒,这具躯体就送给你了。” 【真是怪物】 猴面鹰如此冷淡的评价道。 他也从罗素的变化之中,感受到了不妙的气息。 【你难不成,真要直接杀出去?】 罗素并没有回答,只是呵呵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才开始后怕……会不会有些迟了? 就像是骑着摩托在雨夜对撞的两人,看着谁更晚一步别开车头选择认输一般。 看着罗素依然近在咫尺,却还在加速——猴面鹰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恐惧。 并非是计划被破坏。 而是对罗素超出自己认知的恐惧。 ……他不应该感到痛苦、感到纠结,从这种使命与道德的冲突之中、从守护的目的与残忍的手段的悖逆之中被逼疯吗? 可为什么—— “那就杀吧。” 罗素一把推开屋门,低声说道:“先把你附身的杀掉,再把来拦着我的杀掉……” 就在这时,天上开始慢慢下雨。 缠绕着的火焰已经熄灭的圣人斩首,在雨幕之中如同一道赤色的电光飞驰而过。 因各种电器屏幕都被爆掉,而被迫出门查看、询问情况的人们,就看到那宛如游行的人群之中,大约十几个人的脑袋突然掉了下来! 恐惧骤然引爆。 人群在尖叫声中溃散——被裹挟着的人群有一部分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但更多的人却仍然视而不见,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向前行进。 紧接着,赤色的光辉再度掠过。 仍然是精准的砍下头颅。 没有造成过多痛苦,甚至可能连自己已经死了都察觉不到。 那些被砍飞的头颅脸上仍然挂着诡异的轻松笑容。 而他们飞离出去之后,却没有落地。 却像是被人用丝线提着一般,飞行在天空之中。 “……我也来帮忙。” 林檎终于下定了决心。 逆着溃散的人群,她努力往前挤着、来到了模样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罗素身边。 看着陌生的“群青”,她大喊着:“让我也来!我也有份!” “这件事和你无关。” 罗素再度收割了一批头颅,这才停下宛如收割麦子般高效率的群体斩杀,淡漠的回过头来。 但林檎却一把扯住了罗素的袖口。 而直到这时,罗素才意识到她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什么黄昏……什么灭世,什么英雄,我根本听不懂啊! “我什么都听不懂,那些事太厉害了,和我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就像是精灵们在讨论着拆除哪个学校,关闭哪个工厂……这种大人物的话题,从最开始就和我这种平凡人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但是—— “——我也能做到的吧! “只是杀人而已,只是背负罪名……我也能做得到啊,让我来吧!” 她的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 比起说话更像是嘶吼,比起嘶吼更像是呐喊。 仿佛不这样,就没有继续与“罗素”对话下去的勇气。 喊出这句话之后,她仿佛放松了一些。 而罗素也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檎。一直满功率使用圣人斩首,代价便是颈部血流不止。他持续性的使用,自脖颈而至胸口已然被自己的血浸湿。 林檎攥住罗素的袖口,浸没于袖口、被雨水打湿的鲜血,被她慢慢攥出到指缝之中。 “我……是个被抛弃者。被生我的父母抛弃,也被养我的空岛抛弃……我什么价值都没有,只是一个失败品……” 过去的我是怎么活的? 未来的我又要怎么活? “那些太厉害的事……我听不明白,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 “让我来背负这一切吧。” 她认真而诚恳的说道:“我也不想回太阳岛了…… “您说了吧,您是巴别塔的一员—— “成为罪人也无所谓,不如说正好——我想要加入巴别塔!” “为什么?” 罗素冷淡的反问道:“冲动吗?亦或是同情我?还是一时热血上头?” “因为……” 林檎被这反问给问住了。 她喃喃着。 脑中第一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 ——因为她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看着“群青”坠落于深渊什么的……她做不到。 群青是一种梦,一种群体的梦。 即使在最为恶劣的现实之中,也能宛如孩童般互相畅快的聊着、愉快的梦想着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并非是什么“从最开始就是罪人”这种话就能涵盖的。 “——因为您是一面旗帜。” 终于,林檎理清了自己混乱的思绪。 她颤抖着——牙根都因此而发麻,双手的指尖已经失去了知觉。 强烈的灵能在她眼底汹涌澎湃,近乎失控。 她和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同时说道:“因为我不想那样无知的、自私的、毫无意义的活! “我不想再过那样浑浑噩噩的平凡人生! “我想要活的有价值!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清楚明白——拥有希望! “对……我想要得到的是,希望!” 那一瞬间,罗素怔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成为英雄的那一天。 无比虚假的英雄。一戳即破的幻影。 在那泡沫与幻影的尽头……是什么? 他看到了。 那个恐惧而害怕,感到压力颤抖不已的少年。 说起来。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第六十六章 觉悟者恒幸福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坏日的声音,宛如幻听一般响起。 罗素突然回忆起了,坏日向着自己伸出手来、斩落“不存在之刃”时的表情。 审视、淡漠、梳理……以及,嘲讽。 “这个时代是如此的缺少英雄。” 坏日如此的说过。 因为从没有人会发自内心的为他人而战。 英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职业……而且从来都不属于底层。 ……或许幸福岛的分类的确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的“英雄”,本质上正是一种“偶像”。 这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在贩卖一种“群体的梦”。 其实不少人心中都知晓那份真相——英雄从来都不与他们站在一起,如同那在重重滤镜之下的偶像本身也并不美好。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两者都是干净的。 能够成为“英雄”的人,必然是“愚者”。没有独善其身的智慧,而是选择了拼上生命、以弱胜强,迸发出心灵的火光;如同幸福岛那些梦想着成为偶像的少年少女,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过能挣多少钱,而仅仅只是想要在舞台上迸发光辉、给人们带来力量。 但很快,那份纯澈而热情的心,就逐渐被资本所腐蚀。 一个能为了他人拼上性命的英雄,在轻而易举就挣到了以前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之后,未必还能秉承初心、为他人再度拼上性命。他或许并没有改变多少,但是“性命”的价值变了——或者说,他开始变得理性、变得“聪明”了。 就如同一位怀着梦而咬牙坚持的少女,在发达并成为知名偶像之后,也会因为主办方给的钱不够而拒绝一些地方舞台的演出需求。明明是同样的“闪耀光辉”、同样给人们带来力量,可这份光辉却有了价位的分别。 是因为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初心吗? 还是因为最开始的那份心,本就没有想象的那么纯粹? 亦或者,只是因为安逸的生活磨去了昔日努力者的棱角? “——不是这样的。” 罗素深深呼出一口气。 答案只有一个。 “并非是舍弃了初心……而是忘却了那件使得那份初心自虚无中诞生的事。” 琥珀固然是因其中的内容物而具有价值,但它的壳也同样重要。 没有那滴落下的树脂,又何来的被凝固的时光? “……什么?” 林檎有些迷茫。 她不太清楚,罗素是在跟谁说话。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罗素是在对自己说话。 “人是健忘的……不小心忘掉了重要的事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人们也已经拥有了从那份回忆中孵化出的,名为‘梦想’的种子。 “但当种子已然化为树木之时,最初种下那颗种子时的畅想、激动、迫不及待……想要跃迁到未来的热情,也早已消磨殆尽。这是很正常的事。 “——不小心忘掉的话,就再来一次吧。” 罗素瞳底的昏黄色,渐渐变淡。 宛如时光倒流——黄昏时分的太阳逆势升起。 那份光芒一点点分离出来……或者说,是浑浊而昏黄的那部分逐渐沉入了意识深处、显露出来的部分再度变得清澈、干净、透明。 在罗素的意志催动之下,无形的神之容器再度缓缓闭合。 在罗素身后的神之容器露出畅快的大笑,轻抚双掌、大笑出声。 那并非是嘲讽的笑容、也不是被愚昧之行逗乐,而是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一幕戏时、忍不住大声叫好的愉快笑容。 只见原本正在使用蓝歌鸲形象的神之容器,逐渐变得巨大。 他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或者说……是神之容器从未被罗素见到过的,真正的样子。 罗素猛然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他身后的阴影变得愈发漆黑。 一道虚影从中站立而起,由虚化实。 他穿着深紫色的中性西装,里侧则是白色的衬衣与宛如星云般流动的领带。 有着挺拔身姿的男子,头颅却是宛如漏洞般的星云。 那星云越是往上也就越大,如同火焰般跃动着。里面如同星空般粘稠黑色物质自顾自的流动着,就像是它与世界并不在同一个图层,又仿佛那不断跃动、变化、旋转的星空之火仅仅只是一道创口,显露出了背后世界的虚无真实。 他将双手从容不迫的背在身后,但若是绕到背后就能看到、他的袖口之中并没有“手”。而是与头颅同样虚无的星云。 而他自腰部以下,越是往下也就越是漆黑。到了最下面的地方,已经与罗素的阴影融为一体。 看到这一幕,林檎惊骇的退后一步。 漆黑而灼热的风暴,自罗素脚下盘旋着。 周围整片大地都逐渐被染黑,就仿佛是漆黑的泥潭。 而那“神之容器”的投影,也变得愈发巨大。 哪怕是一条街外的人,也能看到这一切。 “笑吧,大笑吧……” 罗素喃喃自语着。 他的声音带着重音。 尖锐的、低沉的、苍老的、清脆的…… 诸多完全不同的声音、连同不知道在哪传来的尖锐笑声,与罗素的说话声重叠在一起。 “尽情嘲笑我吧。 “嘲笑我的虚伪,无能,自欺欺人,嘲笑我的软弱与愚鲁,嘲笑我既已走出、却又踏回。 “因为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注视着那些在天空中狂乱飞舞着的“头颅”,罗素抬起头来。 他双手一动不动,圣人斩首像是失去了动力源般逐渐熄灭、暗淡。 ——那也确实是失去了动力。 因为罗素的杀意变淡了。 那种不惜毁掉一切、哪怕毁掉自己,也要将所有的“猴面鹰”全部毁掉的、来自于宿命深处的杀意,却被罗素的理性所压制。 伴随着罗素的灵能强度再度提升,他能够从那种狂乱的、难以抑制的敌意中挣脱出来。 他清晰的意识到了一道不可视之墙。 ……那就是利维坦之墙。 分割了人与宇宙的那面虚幻之墙。 而感受到这道墙,也预示着罗素已经抵达了八级红蓝移的极限——正式踏入了与坏日同级的灵能水平。 罗素也就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猴面鹰能够始终保持清醒。 ——只要不把自己当做是自己就好了。 只要把自己也作为自己的一个面,去操控……就能变得清醒起来。 而在罗素意识到这一刻的时候,那本来在他身边到处乱窜的“神之容器”的幻象、突然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身后升起的投影。 那是名为“神之容器”的恶魔,真正的样子。 罗素下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 但他却听到了宛如镣铐碰撞时的叮当清脆响声。 如同幻觉一般…… 缠绕在他的双脚之上,将他与身后的巨人投影相联系。 与此同时,罗素脑中突然多了一些记忆。 那是他之前第一次接触真正的神之容器、却被花触唤醒时遗失的记忆。 ……这就是,真正的神之容器吗? 囚禁神的容器…… 原来你和“神所制造的容器”,本就是一体啊…… 怪不得,在我梦到你的时候,它就消失了…… “原来,从最开始自欺欺人的就是我自己……” 罗素的声音宛如哭泣、又像是幸福的低语。 那是觉悟者的幸福。 第六十七章 首之轮,面之火 容器闭合又打开,打开又闭合。 而只有在清楚的知晓它里面容纳的是什么的情况下,由自己亲自将容器闭合——这才能称得上是属于自己的容器。 “我还嘲笑猴面鹰,被预言所误导。原来我自己也是这样……” 罗素之所以觉醒的灵能是“神之容器”,正是因为他本能的希望他的内核能受到约束与控制。 那宛如狂徒般的黄昏本质,并非是他的心。 ——这份超人的本质,与压制它的脆弱、渺小、愚蠢的凡人意志,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罗素! 尽管连罗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当年本能所约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在他意识到这份本质的时候,便将其肆无忌惮的释放了出来。 他的本能反复告诫他、反复警告自己。罗素只是感觉自己仿佛忘了什么,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却始终没有想到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林檎让他再度想起了那句话。 “因为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罗素低声喃喃着。 像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猴面鹰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必须要动手了。 两者对峙的态势不能被改变…… 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有任何意义。 罗素也像是明悟了什么,甚至能够掌控黄昏的力量——他甚至自己都无法收起那份力量。 猴面鹰所觉醒的灵能,名为“阿尼玛·阿尼姆斯”。 那是之前从未被任何人掌握……自他的心灵深处孵化出的第一代灵能。 能够将拥有“憧憬”、喜爱“幻想”的人操控,将倒映的梦化为力量。 若是某个人的梦想是燃起火焰,光是靠他自己是难以做到的。 但若是有人帮助他,那么就会简单很多。 若是猴面鹰掌控了十个人的灵魂,就能为第一个人轻易而举的实现欲望——燃起盛烈的火焰。 若是掌握了一千个人的灵魂,他可以将这份火焰再盛烈百倍。 用那剩余九百九十个九个灵魂作为动力,实现“燃起火焰”之人的梦。 若是能够将全世界全部掌控,他就将成为真正的神明。 每个人的梦都有所不同,而他可以居中调度。将人们的梦化为自己的力量。 若是将这个世界比作公司,他就是唯一的老板。 ——但他的灵能本身,就是罗素灵能的倒映。 他只不过是已死之人的幻影而已。 罗素越是深入黄昏……越是绝望、越是愤怒、越是疯狂,他的力量才会得到提升。 而此刻,罗素看起来要挣脱这份控制……脱离这份命运。 他绝不允许。 不能进入螺旋的态势,他就无法进一步的进化…… 无论如何,至少要将罗素推入到更深的深渊之中。 要让他无法后退! 要逼迫出他的力量—— ……没办法了。 这次先用掉百分之六十……不,百分之八十的存量。让他感受到紧迫与恐惧吧…… 猴面鹰无声的叹了口气。 无数丝线自虚空中垂落,那些在罗素面前游行的人们一瞬间意识就被吞没、化为了行动僵硬的傀儡。 和罗素不同,猴面鹰是从人类转化成的黄昏之种。 他的人性、智力与意志,绝不支持他能够同时操控这么多“真正的人类”。 但那无关紧要。 因为他根本没有让他们活过一瞬—— 像是嫌弃“圣人斩首”砍的太慢了一样,一整个街道那些被猴面鹰感染的人们,他们所有人的头颅突然弹射起飞! 鲜血如暴雨般呼啸而下,溅在地上、溅在窗户上,将整条街道涂改至宛如地狱一般。 而那些头颅自在飞舞,在空中开始拼接组合。 带着脊椎的那些头颅,互相穿插着、组成了六芒星一般的图案,而更多的头颅则密密麻麻的点缀其上。 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由人头组成的巨大纺车轮,在不断旋转着。 伴随着它的旋转,凡人肉眼不可视的丝线被纺织了出来。 它们套上了昏黄色的光辉作为外壳,密密麻麻的触手逐渐生成、逐渐变长。 比起暗淡的太阳,它更像是一颗辉煌的、近地的、濒临黄昏的太阳。 宛如神迹一般。 尽管这太阳内部是被自己的血液挥洒着、涂满的人头之车轮。 它的外壳看上去却是那样神圣不可侵。 随着车轮的旋转,那些昏黄色的触手逐渐开始变长。 如同某种捕食植物般,它们缓缓垂落、无视了建筑墙壁的遮蔽,没入到了跪地祈祷的人们后脑中。 下一刻,它便将那颗头颅轻而易举的摘下。如同人将葡萄从藤蔓上摘下般轻而易举。 天空之中还有一颗颗的人头宛如流星般不断飞来、并入那旋转着的车轮之中。 随着它们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周围的世界逐渐开始变得扭曲。 就像是点燃火柴之时看到的幻景一般…… 在它旋转之时,周围的世界也变得扭曲而朦胧。另外一个与众不同的、时不时飘着一条警告代码的世界,仿佛要具现于现实一般。 而罗素看到这一幕,却像是犯困一般慢慢低下头来。 而在他即将睡过去的时候,一道洁白的、宛如脊椎般的锁链从他后颈刺出,贯穿了“神之容器”的胸口。 那背过手来的神之容器,就像是得到了生命、或者说被唤醒了一样…… 他将背着的手收回,慢慢放到胸前。 当那两团扭曲的星空接触到一起之时,它迸出了极为绚烂的昏黄色的光辉。 那道光芒,盖过了这条街所有的光辉。 让时间都仿佛于此静滞。 而当它消散之时,神之容器已经将两只“手”分开。 一连串的空白面具,宛如卡牌一般从他两只手中流动着。 他将双手再度合拢,那些面具被压扁。 下一刻,也如同将卡牌射出一般。 那些空白的面具自他掌心喷涌而出! 它们飞到了空中,戴在了那些飞来的人头上。 随后,它们就变化成各种各样的姿态——妖怪的、神明的、男人的、女人的。 凶面、悲面、乐面…… 这些面具也漫无目的的飞行在空中。 一部分面具宛如归巢之鸟般往下落入到了罗素身下的漆黑地面中,而那些赤红色的、最为愤怒的面具,则吐出了一道道深红色的熔炉之火。 而被那熔炉之火煅烧灼烤的昏黄色太阳,上面的所有头颅却一边爆燃、一边同时发出哈哈大笑。 “再来点,再来点!” 他们叫嚣着。 他们期待着。 为了榨出罗素更多的愤怒——已经开始毁灭进程的人头之车轮再度开始缓缓转动,酝酿着下一次攻击。 这次要攻击的,是下方的钢铁都市本身。 熔炉之火,滚烫灼热。 他们已然接近毁灭。 但是,来不及了。 这种程度的攻击,无法在他们酝酿起下一次攻击之前就完全毁灭“他们”。 那就,感受自己的无力吧—— 第六十八章 我想要加入巴别塔 ——眼前的情况,就与当年空艇被劫持时的情况一样。 尽管此时罗素的红移已经抵达了八级,并且依靠被唤醒的恶魔来使出超越自己极限的灵能…… 就如同当初拿到圣人斩首,本身又有超凡反射神经的罗素…… 然而他的敌人,却要更加强大、更加致命。 天空之上高悬着的颅之光轮,仍在不断聚合、不断变大。 它每时每刻都在膨胀,无时无刻不在生长—— 无数思想被感染并同化为“群体”的头颅,从空岛各处飞来、划破天空。 宛如赤红色的流星雨一般。 鲜血自缺口处挥洒而出,鲜红色的血雨宛如神罚一般从天而降。 亦或者说,那就是神罚。 ——这一日,猩红色的血雨覆盖了整座钢铁森林。 堪比玛门的魔物,正降临于都市、高悬于空中! 处于钢铁森林底部的人们,根本看不到那些头颅。他们只能看到血雨自天而降,因此而或是感到恐惧、或是感到兴奋。 许许多多的人在室内或者室外,使用拍摄装备对准了这奇景、把它们录制下来并发到网上。 只有那些居住在最高层的人,才能拍下那恐怖的真相。 那黑红色的流星雨若是不放大的话,就只能看到一道道的黑点拖曳着昏黄色的光尾,在天上形成了一道道暗色的线。 那灰色的天穹、顷刻之间就被这些密密麻麻的黑线所分割。 它们群居而飞行,甚至遮蔽了自天边传来的本就不多的光。 喷涌而出的血,在高空中凝结成冰雾、到近地面才会融化成雨滴。 天空很快就阴沉了下来…… 但那天空却并非昏黑,而是显现出一种宛如沙尘暴一般的昏黄色,那些暗沉的云层的边缘则浸透着血光。 那是因为凝聚于高空中的血滴冰粒将波长较短的蓝紫光大量散射,而使得波长较长的黄、橙、红光留下了多数。 可若是从罗素这里抬起头来,却会感觉那是这昏黄色的血之轮旋转着、将整片天空都映成了自己的颜色。 那是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 仿佛它逸散而出的力量能够改变整个世界;仿佛它要带着整片天空,一并缓缓压下来。 光是凝视着他,灵能者们就会感觉到心底产生细碎的呓语。 那是过于强大的灵能,通过视觉被共感知到、由其他灵能者接受资讯的证据。 以恶魔这种资讯生物来说,扩大自身的资讯体积就是变强的最好证明。 汲取他人的心灵来强壮作为“群体”的强度——那绝非是正常的个体灵能者所能持有的灵能强度。 要说的话,更像是某种兵器。 好消息是……罗素不会再陷入到道德困境了。 ——事到如今,那些被罗素所斩杀的人,已经不会有人去在意了。 目击者恐怕已经都死了吧……他们的头颅已经被强制征收,融入了“群体”之中。 就算没死的,也看得见那些人的头颅突然被弹射出去、组成了这道颅之轮。他们自然不会认为罗素所杀错了人…… 而坏消息是,罗素陷入到了生命危机之中。 这次,就没有坏日来救他了。 真的是……如此讽刺。 在罗素想要当个好人、做个英雄的时候,猴面鹰却跑过来拷问罗素的心、逼迫他作出选择。 而当罗素舍弃了道德、名声、旧有的一切生活,已经下定决心打算将英雄之名抛弃之时…… 他却不得不再度站到强敌面前。 带着人们的单方面的期许,要再度成为“英雄”。 哪怕罗素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英雄…… 成为也无所谓,抛弃也无所谓。 这份殊荣,却总在他最为疲惫的时候、作为奖赏他的赠品自顾自的冒出来。 “……真是,多此一举。” 垂着头的罗素低声喃喃着。 而在这时,之前那些沉入黑色泥潭之中的面具,一个个浮了出来、组成盾牌。 ——这是被罗素“拦截”的灵魂。 其数目大概只有被猴面鹰操控的头颅的百分之五。 在那些藏于头颅中的灵魂被同化的最后时刻、在他们融入于“群体意识”的前一刻,罗素给他们戴上了面具。 罗素授予这些空白的、麻木的灵魂以“虚饰的表象”。 他将自己至今为止收集到的面具,都分给他们。 使得他们不再被吸纳变成“群体”,而是藏匿自己的本质、穿戴着面具存在于现世。 简单来说,罗素将他们那些被猴面鹰感染的“数据外壳”中,将最为核心的、尚未被感染的部分提取了出来。并授予了他们新的壳——罗素自己之前所构筑出来的那些壳。 这每一张面具,就像是一枚琥珀。 其中都藏着一个自由的、再度清醒过来的灵魂。 而此刻,罗素并没有命令他们。 它们是自主的浮现而出……没有经过任何沟通,便沉默的飞起来,结成了脆弱的、单薄的盾牌。 空中的颅之轮仍在旋转,不断变大、不断蓄能。 由诸多面具结成的盾牌,在那光辉面前显得那样的无力。 所谓螳臂当车—— “……抱歉,林檎。” 罗素低声喃喃着。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苍白而衰弱,就像是病人般干哑。 光是操控着“神之容器”,就已经让他心力耗竭。 每一张面具中都藏着一个单独的灵魂,而他们这些灵魂都存在于罗素的容器之中。 就像是有几十个人的、几百个人、上千个人,都同时在认真的对着罗素说着些什么,而罗素能听清并理解每个人的声音一样。 要说的话…… ……就像是神一样。 可哪里有这么弱小的神? “……为什么要道歉?” 而听到罗素的话,林檎却是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反问道。 “把你带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哈,那没事。” 林檎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我是保镖嘛。 “不过,群青先生。我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哦。” “哪一句?” “带我走吧。” 她回过头来,再度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中的灼热光轮。 林檎背着手,轻声说道:“我想要加入巴别塔。 “——因为我想要活的有价值,死的清楚明白、抱有希望。” 下一刻,像是要回应她的话一般。 光流无声咆哮着,自天击落。 轻而易举击穿了面具组成的薄墙、轻而易举的击穿了大地,直直向着大地深处击去。 大地晃动开裂,楼房断裂崩解。 罗素身后的恶魔消散,那根白色的脊椎宛如幻影般消散。全身布满鲜血的罗素与林檎坠落于高楼的裂缝之中。 那一瞬间,罗素理解了猴面鹰为什么敢于聚集如此之多的头颅,又是打算对谁发起攻击…… 他想要击坠的,并非是这栋高楼、这上万名平民,也不是这座钢铁都市。 而是这座空岛本身。 第六十九章 圣人的命运 大地开始晃动。 由高科技骨架支撑的高楼,也酥脆的开始瓦解。如同被砸碎的蛋糕般脆弱的坍塌。 并非是热能,也不是冲击波。 而是凭空瓦解,原因不明的碎裂。 那是被猴面鹰所聚拢的头颅中的其中一颗,正在做着的“都市坍塌、毁灭”的梦。 ——通过燃烧其他人的灵魂与生命,那人的梦就这样、就在这里、就以这种形式化为了真切的现实。 罗素坠落于空中自由落体之时,林檎却仍然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她的灵能再度充盈全身,被激活的战衣让她的力量与敏捷倍增。 她一把揽住罗素,像是扛着面粉一样抗在右肩上。而左臂则探出一道粉色的牵引光束,不断挂在虚空中、在断裂坍塌的楼层中躲开各种飞来的障碍物。 她通过牵引卸力,快速奔跑在尚未完全断裂的大片墙壁之上。 重力在此刻依然毫无意义。她奔跑之时甚至已经旋转了一整个三百六十度。 而就在这时。 在空岛真正遭受到攻击的瞬间。 像是早已等待多时一般…… “……你果然还是这么做了啊。” 萨尔董事长肃穆的声音,立刻从空中传来。 下一刻,无形的波动自大地远处掠过。 土黄色的光辉浮现而过,那些坍塌的建筑一瞬间就停止了崩裂。 并非是瓦解被阻止了……而是它们突然改变物质结构,变成了石头。 是的,周围的建筑物全部都被石化了。 正在坍塌的建筑物、保持着这个姿态被凝固了,像是充满破灭感的后现代艺术一般。 “已经没事了……大概。” 一个有着黑褐色短发的中年精灵,突然出现在了罗素与林檎身边。 从外观来说,他和“精灵”这一词几乎不搭边。 这男人的身体强壮到像是棕熊,微微眯起的眼睛又细又小。皮肤显露出一种宛如曝晒阳光的农夫一般的浅褐色。 看着林檎惊恐而紧张的神情,他平静的自我介绍道:“我是亚丘卡斯,一位董事。我的命运是‘石头’……这么说会不会好理解一些?” “……就是你将这周围石化的吗?” 罗素意识到了什么。 精灵董事们……早就察觉到这一切了? 但他们却不能出手——直到猴面鹰真正对着他发起攻击。 或者说,在他对空岛本身发起攻击时,这些精灵董事们终于解除了束缚。 “从这点来说,你也帮到了我们。” 亚丘卡斯嘴上非常谦逊,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石像一般毫无生机,瞳孔甚至都没有聚焦。 下一刻,警报声传遍了整座空岛。 重装机兵与无人机自空岛各处飞来。 导弹、穿甲弹与激光的洪流,伴随着呼啸与轰然的爆炸声,瞬息之间淹没了那头颅组成的血之车轮。 但第一轮的攻击,并没有造成太多影响。 它几乎是毫发无伤……除了转动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 而作为激烈的回击,那些昏黄色的光之触手瞬息之间被拉至极长,像是一根根钢针一般精准的贯穿了敢于接近它的机兵与无人机。 而在这时,罗素终于看到了萨尔在哪里。 他正飞在空中。 深红色的、如同电路板一样的纹路浮现于他身上,在他身上身下具现于虚空、最远甚至蔓延出近千米。 罗素能勉强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由十个圆环组成的,卡巴拉生命树的图案。 自上而下,写着王冠、智慧、理解、慈悲、严格、美、胜利、光辉、基础、王国的符号。 而萨尔自己就处于“光辉”的那个环内。 在罗素看向那些会让人联想到占星学的抽象符号时,他没有任何阻碍的理解了这一切。 他感觉最上面的那个象征着“王冠”的环正在呼唤着自己……或者说,在呼唤着“容器内”的那个自我。 罗素压抑着心中的冲动,紧紧抓住林檎的肩膀、和她一同挂在倾斜的天花板上,看着天上发生的一切。 而下一刻,滔天之火宛如沸汤,自虚空浮现而出、倾倒而下。 那不知道是谁的梦境。 但紧接着,暴风雪便呼啸而至、将天气直接变成了寒冬。 “那是黑格洛特。” 宛如石像般冰冷的男人,给罗素贴心的解释道:“她的命运是‘暴风雪’。” “……我能请教一下,你们这些袭名精灵的命运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锁链。镣铐。束缚。功能。使命。” 如石般的亚丘卡斯看了一眼罗素,平淡的答道:“同样是桌子,为什么有的是饭桌、有的是办公桌、有的是茶桌? “同样是木头,有的人成为了筷子,有的人成为了桌子,有的人成为了板凳,有的人成为了地板。当他们还是一棵树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直到他们得到了命运……” 下一刻,萨尔的叹息声远远传来。 “醒来吧。” 伴随着他的言语,那车轮的旋转再度变慢、终于完全停止。 那一瞬,罗素才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何看着那车轮有些眼熟…… 那旋转着的车轮,正像是陷入睡梦时的“眼”! 而在萨尔的声音落下之后不久,车轮终于瓦解。 一颗颗的头颅慢慢脱离静止的车轮,如同沙塔一般呼啸落下。 那些头颅如同陨石雨一般,在人们惶恐的惊叫声中落下。 “放我下去!” 终于,罗素意识到了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他用力拍了拍林檎,高声呼唤。 “我们把它们拦住——这种高度的坠物会砸死好多人!” 那些头颅之前悬浮于千米之上的高空。 这个高度之下,坠落的头颅能轻而易举夺走他人的生命——哪怕是碎溅的骨片都可能致命。 罗素很是恼火。 这些董事们之前死活不出来……哪怕猴面鹰还没来得及聚集自己全部的力量,但也已经有十万多人被“拔了头”。 除了聚集于车轮之上的,还有一些头颅在空中飞行。 当猴面鹰被暂时祛除、他与这些个体的联系被解除之后,这些头颅就会自高空坠落。 墙壁都会被打裂、窗户将会破碎。若是落在人身上,就会直接将人砸死。 这会造成巨大的次生灾难! 毫无疑问,这将会成为教法战争之后死伤者最多的事件、没有之一! 这些精灵董事就不管一管吗? “萨尔先生呢?!” “他的使命已经快要完结了。” 亚丘卡斯拦住了罗素,遥遥望着萨尔,轻声答道:“这些头不用管的。” “……什么?” 罗素微微一怔。 他突然看到萨尔董事开始燃烧、瓦解。 老人回过头来,遥遥对着罗素微微点头。 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神圣的白色火焰之中,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一样、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些悬浮于空中的头颅,也同时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它们消失于虚空之中。 那些在此之前失去头颅的人,却重新获得了自己的头。 那些在跌落中摔死或者重伤的人,也突然重回健康。 他们摸了摸自己失而复得的头颅,之前的一切记忆都变得模糊。就像是浑浑噩噩之间做了一场梦。 看着死者复生,罗素睁大了眼睛。 “……萨尔董事长这是……重生的灵能?” “是的,所有被他所杀死的人都将重生。” 亚丘卡斯伸出手来,恭敬的抚胸。 同时答道:“萨尔一定会尽其全力,复活最多的人…… “因为他就是为此而活的。 “萨尔(SAIR)正是为了这一刻传承至今的。 “圣人的命运,必须要‘行一次属圣人的奇迹’。而萨尔他在得到这一命运时,进行的承诺是‘神圣的复活’。这就是‘萨尔’作为‘圣人’的命运、是写在他灵魂底层的密言。这就是他积蓄了千余年的力量……他也曾考虑过,是否在教法之战结束时复活死者。但因为大地已经受诅,无法再度容纳那么多人生活,所以他将那份力量一直留到了现在。 “直到不久之前,他跟我们说……他已经感应到了下一位‘圣人’。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 “我想,没有一次复活,会比这次更有价值。 “他早就可以轻易完成自己的命运,然后永久的活下来。可他一直等到了现在,等到身体都衰老朽败。就是为了将奇迹的力量引发到最大……甚至选择了将自己燃烧殆尽。 “这也很合理。因为他是‘被选的圣人’,就和你一样。” 罗素沉默的望向身边的精灵董事。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见到萨尔的时候,他所说的那句话。 “——在你降世之时,我就跨越洋流与群山,从幻觉之中看到了你。我从那时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生而知之者啊。” 他终于明白了,精灵所背负的“命运”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似乎有点理解了……卡尔玛瑟为何会自诩为“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 袭名精灵那至高的权力,或许正是来自于这份使命。 消耗自身在漫长时光中积蓄的力量来完成命运,代代传承。 只是有的精灵还记得自己的命运。 而有的袭名精灵则在漫长的时光中被腐化。 他们希望将这份使命糊弄过去,来获得无偿而永久的生命。 ……原来如此。 罗素所感应到的精灵董事们那种“仿佛渴求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想要”的分离感,终于得到了解答。 精灵们在得到属于他们的命运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死了。 他们就像孩童一样天真,像青年一样欢欣,像老年一样沉着,像愚者一样耐心,像智者一样喜乐…… 他们就像是活人一样。 像是仍然还活着一样。 他们只是延后了自己的死,等待着那命运最终出现、最为合适的时刻。 ……就像是再造机关里面关押的恶魔一样。 “作为仪式,我姑且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亚丘卡斯董事回过头来,看向与他相比、身形极小的罗素。 这个如同石像般的中年精灵沉默了好一会,才向着罗素伸出那宽厚而生满老茧,如同工人、宛如农夫般的有力手掌。 “被萨尔钦定为‘圣人’的你,见证了这燃尽一切的壮烈牺牲的你。 “是否能够接受这份注定牺牲的命运、接过这份代代相传的使命…… “——成为这一代的‘萨尔’(SAIR)呢?” 那理应是没有任何迟疑的答案。 那应该是迫切而热烈的“我愿意”。 但罗素却陷入了沉默。 既然“圣人”的力量是引发奇迹,而不一定是“复活他人”的话…… 罗素闭上了眼睛。 他又想起来了爱丽丝死前所说的话。 “不要被人操控你的命运……” 我会做到的,妈妈。 黄昏也好、容器也罢。英雄也好,圣人也罢…… 不管那是不是外人给的命运,我都想要成为我要去成为的。 抱歉,妈妈。 最后一次了…… 我以后一定会做到的。 “我无意拒绝这份神圣的使命……”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终于缓缓开口、无比严肃的说道:“只是,我想要在之后再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要将自己立的约、那份奇迹的名目,留到未来再去定下。” 若是自己最终还是无法击败猴面鹰。 若是自己无法解决资源匮乏的问题。 若是…… 但是,要解答的问题太多了、要解决的困难太多了。 这仅此一次的奇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使用。 那就不如,留到之后再来确定吧。 献身的决意与勇气,他绝不缺乏。 那并非是被“圣人”的命运所束缚的未来,而是他自己想要这样去做。 就算自己是命中注定的“黄昏”…… ——可若是人类侥幸忍过了黄昏,就不能拥有那命运之外的“黎明”吗? 第七卷 核与壳 第一章 梳牙 12月17日。 幸福岛,天恩区,天恩电视台。 “要我说,也就是那群贱民太过缺乏觉悟。” 挺着大肚子的男人哼了一声,勉强将自己肥胖臃肿的身体收容到沙发之中:“他们明明有去购买枪械的渠道,却不愿意理财与购买内部消息;有跟着扶济社那群疯子到处捣乱的时间和精力,却不肯加班……唔,这段记得掐了别播。” 电视台的沙发对那男人来说实在太小……原本坐下两个人也非常宽裕的沙发,此刻却仿佛变成了单人沙发。 它发出吱呀的声响,产生肉眼可见的可怕形变。甚至会让人担心这沙发下方的弹簧是否会爆裂、刺入上方男人的身体。 主持人“皇帝”原本就称得上是高大。 可在那身高足有两米八的肥胖男人面前,他却矮小到像是侏儒一般。若是张开嘴的话,甚至一口就能将皇帝的头直接咬下来。 因为这男人拥有须鲸这种极为稀有的灵亲。 脸上的嘴巴占据了相当大的部分、甚至还涂了鲜红的唇膏,就像是刚刚啃食了尸骸般鲜艳。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搞笑漫画里的表情一样夸张。 “我们这里是直播,‘梳牙’先生。” 皇帝委婉的提醒道。 梳牙却只是耸了耸肩,发出响亮的爆笑:“哦,我当然知道!这是个玩笑……嗯,看起来好像不那么有趣。你说有趣吗?” “我觉得您的笑话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这是我作为业内人士的评论。” 面对皇帝不咸不淡的讽刺,梳牙却只是笑了笑。 他发出自带混响的低沉声音,愉快的挑了挑眉头:“上升空间——啊,我喜欢这个词。人就是要有足够的上升空间。没有上升空间的话,人就会发疯。 “一个青年人的野心如火、如藤。若是扣上盖子,闷灭了那野心,就只会剩下乌黑的灰烬。我懂的,我当然懂…… “要知道,我当年可是白手起家——我想你看过的,‘皇帝’先生。我那两本自传。” “当然。《没有读过大学的我》和《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我很喜欢它们。” 皇帝冷静的点了点头,头发已然有些花白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他丝毫不顾这男人那“鲸吞食品公司”董事长兼创始人的身份……作为幸福岛最老牌的英雄兼任一线主持人,他有这样的底气。 老皇帝发出尖酸而又幽默的评论:“我当年将第一本书作为病句题集,送给了我在读初中的女儿。 “事实上,她花了整整两个礼拜的时间才把它改好。以至于我都不舍得把第二本送给她了——我觉得训练量足够大了。我都有点心疼她。” “哦,说真的。那女孩比我的编辑做得更好。” 梳牙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真该看看我那第二本的。你会发现它和第一本在语法上截然不同,就像不是同一个人写的一样。” “所以它真是?” “当然不是。只是我花大钱,雇了一个好编辑。” 梳牙哈哈大笑,腥红的嘴唇张开、露出那梳子般的细牙:“他对我抱怨,说他几乎把书给我重写了一遍。但我知道,那个穷酸的狗东西就是想要更多的钱。于是我就给了他追加了三倍的报酬——原本商议的价格,是罗盘区的一套公寓楼的房子。而我把那套房的对门、楼上和楼上的对门都给了他。他就立刻毫无怨言了,甚至想要和我拥抱。 “他爱我,胜过爱他的父亲。但我知道他爱的不过是我的钱。” 在梳牙的人生中遇到的诸多挑战与阻难中,针对他文化程度的蔑视与讽刺,是其中最为软弱的。 倒不如说,梳牙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没有读过大学的我》……现在回想一下,我当时还是写的太保守了。 “我何止是没有上过大学?我连教会小学都没能毕业。 “但我想了想……愚民的接受程度有限。我书名上写个‘没有读过大学’,他们就会想:啊,那我是不是也行?毕竟他们差不多也是这个水平,或者比我更高一点。但如果我写个‘我连小学都没能毕业’,他们就会嘲笑——这是哪里的弱智儿,然后不屑一顾? “就像是我写在书里的一样——我虽然没有上大学,但这不代表我是个弱智。我聪明的很。 “事实上,我没能从小学毕业。只是因为我把我的同学挨个揍了一顿。” 梳牙闻言,露出轻蔑的笑容:“他以为我会屈从那些老师们的狗。但我不会,我把每个人的牙都打掉了至少一颗。还把老师也挨个揍了一圈,最狠的一个打断了他的三根肋骨。 “哦,是的。我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米九了……事实上我其实留了手。因为我揍完第一个人就已经冷静了下来,但我想——既然揍了一个,那不如公平一点全部揍一遍。而当我把我看到的学生都揍了一遍之后,我想既然我肯定是要被退学了,不如把老师也揍一顿吧。 “说实在的,那还蛮有挑战的。尤其是我们的体育老师——虽然作为体育从业者,他不能持有高强度的义体改造。但他确实足够强壮且敏捷,那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挑战。据说被我揍了一顿的数学老师是他的女朋友,于是那个男人愤怒的想要揍我一顿,但可惜是我更先一步把他打到昏迷。他给了我下巴三击重拳,可惜我撑住了。我没敢打他的弱点,于是我就打他的肋骨。一拳就打断一根,打到第三根的时候戳到了他的肺部里。我看到他的嘴巴里冒出来了粉色的泡沫,就没有对他继续攻击。 “真的,再强调一遍。我当时其实保持了足够的冷静……我和他也没有什么仇恨,或者说我可能还有些亏欠他。毕竟我把他的女朋友也打昏了过去,他若是不出手的话就失去作为男人的尊严了。 “但可惜,我们的校长和校董永远不在学校里。不然我还真想把他们揍一顿……不过也就是想想了。虽然我当年才八岁,没有人会责怪一个八岁的孩子赤手空拳把老师们全部揍到昏迷。但大人物们是不讲道理的,真惹急了,他们的保镖可是真会给我一枪的……就像是前几天扶济社的那个刺客一样。” 梳牙说着,拍了拍自己那浑厚的肚子。 它几乎没有抖动——那几乎是实心的。肌肉与脂肪混杂在一起,成为了最好的铠甲。 “说真的,当年的我还没那么胖。真要给我一发,指不定我肚子就爆开了花。 “但现在嘛……一般的子弹,还真未必能打伤我。” 看着他再度开始吹嘘自己的童年,皇帝的表情变得安定了一些。 但很快,皇帝脸上的表情就有了变化。 因为梳牙呵呵低笑着,提到了他所熟悉的那个名字: “但不得不说,天赋——我想灵亲的差异当然也能算是天赋的差距。天赋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那是生而有之的高贵……就比如说精灵。种族的高低贵贱、一目了然。 “——就比如说,目前正火的那个‘群青’。你们真觉得这算平民英雄吗?” 梳牙咧开嘴巴,露出恶意的笑容:“我可不这么觉得。 “他可比我、比你们要幸运的多呢。各种意义上。 “你们知道吗?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平民,而是总公司董事的近亲呢。” 第二章 爆料 听到梳牙的话,导播间内一片寂静。 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皇帝,梳牙眨了眨眼。 他忍不住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满口鲸须,低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我说完这段,直播就会被掐了呢。” “这也是玩笑吗?” “不,这次我是认真的。” 与其说是肥胖,不如说是强壮的鲸须巨人耸了耸肩、发出低沉却足够响亮,如同低音炮音响一般震动他人心脏的声音:“谁都知道,讥讽贱民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因为没有人会自认为自己是贱民,也就无人会宣称因此而受到冒犯。 “但若是冒犯董事,那可就不一样了……说不定我在镜头前就会被人抓走,再或者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家中呢。” 梳牙哈哈大笑着,但这次却没有人来接他的话。 正如他所说的一般,人们从幸福岛的各处都在看着这个节目。对他怀着或是鄙夷、或是期待、或是愤怒的各不相同的情绪,等待着直播何时会被掐断。 然而很可惜……或许是网络安全部并没有巡逻到此处,也或者是被编排的董事格外宽容的宽恕了梳牙,再或者就是他单纯运气好,脱口秀节目并没有在这里终止。 “想必各位都看过,群青还被叫做‘罗素’、才刚刚击败空艇中的劫匪成为英雄时……接受的那次采访吧。 “他说过,他是来幸福岛投奔他的舅舅、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头等舱的机票正是他舅舅给他买的…… “而在此之前,他的学费完全由奖学金和助学贷款来支付。和母亲相依为命,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崇光岛——这些当然全都是真话。听上去,就仿佛他也是平民出身、只是因为足够天才,如今才有机会成为大人物一般。 “哈,听起来就和我写的书一样!” 此时,皇帝已经悄然间离开了摄像头的画面。 而梳牙则一个人孤独的在镜头中表情丰富的说着什么,仿佛这并非是皇帝的脱口秀节目、而是梳牙的节目一般。看上去颇有些喧宾夺主之势。 这个巨人鲸,呵呵的笑着:“可他却还有没有说出来的另一部分实话。 “——他的那位‘舅舅’,就是天恩集团的董事。 “而他的母亲叫做爱丽丝——若是稍年长些的人应该就会知道这个名字。二十多年前,她在幸福岛上的名声不比如今的群青要弱多少。 “她十四岁的时候,就通过家庭教师获得了等同于医学、心理学博士的知识;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年纪,她在拜访一位精灵董事时、遭遇了刺客……结果刺客却被她所反杀。 “是的,正如群青所做的事一样。 “当年爱丽丝之所以没有因此而成为名人,是因为她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功绩。 “这正是我要说的。灵亲的差异性,从根本上就决定了人类的不同特质—— “拥有沙漠猫这种灵亲,并得到全部正面特质的罗素,在还没有觉醒灵能时就能近距离刀劈子弹,前天还在通神岛击退了规模巨大的恶魔。 “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朋友们,这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手消息!天恩日报的消息也没我快……或者说,你们还在写新闻的文案?但很可惜,你们的工作慢了,让你们社长给你们扣薪水去吧,你们的首发新闻是抢不着了!” 梳牙露出貌似凶恶的笑容:“两天过去了,新闻都没播出来。我的建议是把负责人这个月的薪水扣光,全部门罚半年奖金——要在我的公司,我就会这么做。 “说真的,你们或许无法想象那是多大的恶魔,但我这里可是有第一手资料。我就这么说吧,那个恶魔只是一次攻击、就摧毁了上百层楼高的建筑群。放到幸福岛,大概就是把统觉区里的那个铁脑子直接打毁。 “至于群青怎么将其击败的……那就不是我会知道的事了。但群青肯定也付出了代价,比如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回来。 “这可比战胜一波劫匪要华丽的多。他或许成为了通神岛的英雄,也或许成为了他们的神。或许他是不想回来了,也或许他干脆就是回不来了。毕竟英雄之举总要付出些代价。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他的母亲爱丽丝如此杰出,眼看着就要成为大人物。可又为何会在被人们熟知之前,毫无预兆的前往崇光岛、以至于变得穷困潦倒呢? “——而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我可就不保证正确了。事先声明,我所说的不过是我‘听说’的东西而已。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如今的‘扶济社’,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然诞生。 “爱丽丝正是因为参与组建扶济社,而受到了董事会高层的迫害。如今群青再度回归幸福岛,在那之后不久,扶济社就从下城区出现…… “注意啊,观众朋友们。我可没说,群青和扶济社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联系……我只是为大家讲了一些过往的旧事而已……” 即使说到这种程度,电视中梳牙的镜头也依然没有戛然而止。 翠雀侧过身来,斜靠在沙发上。 她看向身边的罗素,无奈的伸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好啦,好啦…… “说一次就够了,我的理解能力还没差到那个程度。 “算上那位林檎小姐在内,一共是一百七十六人,对吧?这样的话……就得专门找个地方才能收容他们了。 “我记得那个‘尘隙’在离开幸福岛之前,还有个公司来着……” 翠雀说着,伸出手来虚空中滑动着、翻阅着过去的资料。 此刻电视上仍然在放送着梳牙那令人生厌的笑容——他正张开嘴巴哈哈大笑,露出鲸特有的退化了的牙齿、以及口腔中那梳齿状的角质须。 而在梳牙口中,那位至今还没有回到幸福岛、可能已经重伤甚至逝去的英雄群青,此刻却正好端端的坐在翠雀家中。 事实上,说他没有回来也是非常合理的。 因为群青到现在还没有搭上空艇……他在明面上的身份,此刻仍然停留在通神岛。 他是靠着鹿首像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的。 第三章 引蛇出洞 罗素没有在完成任务之后立刻返程,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他要带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林檎已经不想回去太阳岛了——尽管罗素向她询问过,是否要报复一下她那位利用了她的导师。 但林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了放弃。 并非是选择了宽恕,而是认为这件事不应由外人来处理。 它要么就此搁置,要么就等林檎自己加以成长之后,再回来亲自解决。 她要跟着罗素回到幸福岛——名义上是响应人才引进政策,加入特别执行部;但实际上,她真正要加入的,是最近正在幸福岛活动的巴别塔。 而包括泡泡-30在内的合成人,也不愿继续停留在通神岛了。 考虑到通神岛原本就存在规模不小的反抗组织,神智重工并没有直接公布“猴面鹰”的存在。 因为他们担心,反抗组织会试图寻找猴面鹰并与之合作……尽管那是单方面的、彻底的吞食与利用,但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 更何况,那些人也未必真的在乎什么“自我意志”。 而“猴面鹰事件”中死而复生的那些牺牲者们,尽管被洗掉了猴面鹰的影响与记忆……但是那些拔地而起的人头、自天而降的血雨,却成为了人们的共同记忆。 董事长萨尔的牺牲并不为人所知。 因为要解释这种牺牲,就必须解释精灵董事的重生不死、命运的传承。 最终神智重工宣称,这是由失控的恶魔引发的祸端。而解决这一切的人,是来自幸福岛的英雄罗素。 ——罗素再一次的,什么都没做却被推上前台,成为了人们所崇拜的英雄。 这种崇高,毫无疑问是虚伪的。 但考虑到这样可以让通神岛的人们对“英雄”与“外地人”的固有印象得以开释,这或许是改变他们的第一步……因此罗素也没有站出来公开否认。 而至于“猴面鹰病毒”……神智重工官方声称,反抗组织掌握了一种能够窃取财产与个人隐私的病毒。警告人们不要接受陌生人的文件,并设置了网络文件检测机制。 也就是说,若是有人上传了内含“猴面鹰病毒”的文件、这个文件就会立刻被封禁,并且追查到上传者。 想要传播这个病毒,就只能通过线下物理传输的手段。他们在使用这种手法尽量遏制猴面鹰。 而作为合成人,它们是最容易被猴面鹰感染的——只要有一个研究员被控制,他们就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猴面鹰病毒伪装到学习资料里面传给他们,以毒电波污染他们的心智。 因此,在罗素审查完所有合成人、确认他们尚未被感染后,就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这些过于纯洁的孩子们,带回到幸福岛。 如果他操作的足够好……这或许是一箭三雕之计。 能够防止合成人被毒电波污染和利用,也能够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而这一百多位全能而又美貌的少年少女,则可以在幸福岛成为真正的“偶像”,得到一份收入。 他们不会像是那些真正的偶像一般容易骄横堕落、容易暴雷出瓜、容易沉溺于欲望之中……因为他们本身就有着纯澈的道德观念。 而他们又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从唱歌跳舞到演戏歌剧、再到义体拆装、药物化学研究,甚至可以无缝切换到去工地打灰。合成人什么都愿意做,也不会觉得累。甚至从外貌、身材到声音、性格都可以自定义。 这不比那些年轻偶像强多了?顺便还能好好整整风气,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值得去爱的偶像。 有着罗素站在他们身后,这些合成人也不会被人欺辱;反过来说,他们也可以成为罗素最好的眼线。 监视整个幸福岛的眼线……以及感知猴面鹰病毒是否入侵幸福岛的触手。 为了把这一百多人一口气运回来,罗素需要专门申请调用通神岛的备用空艇。这也是为了保持他们不被猴面鹰感染,保持网络隔离的洁净状态进入幸福岛。 而空艇上的旅客除了他们之外……还得接上被罗素安置在太阳岛的麦芽酒。 正因如此,罗素虽然拒绝了继承“萨尔”的名字与人生,但他还是在通神岛忙了很久。 至于这个梳牙…… “不用管他,芙洛蒂。” 罗素伸手按住看起来有些气闷的翠雀,轻笑道:“他也是我们的人——我是指扶济社。” “梳牙是扶济社的?” 翠雀闻言怔了一下:“可他刚刚这不是……难道他是个串子?可也不像……” 她尾巴缓慢的摇着,眉头紧皱:“难道是为了混淆扶济社的创立时间吗?可这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是,也远不止。” 罗素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你别弄混淆了,扶济社是由‘教父’创立的。它明面上和‘群青’是没有关系的,可梳牙却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 “这也是给人们打预防针。让被人讨厌的梳牙点破这种事来,总比积累起来然后瞬间爆开要好。 “除此之外,最近暗中还有针对扶济社的计划。甚至可能涉及到董事会的层面。 “让梳牙造了我妈妈的谣,将扶济社的创立时间平白无故往前提了二十年——董事会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种事。但他们也不会让你我来处理这件事。作为安抚,同时也是避讳。他们手里还有别的人呢……这样我们就有了不在场证明。” 罗素眯起眼睛。 他可不会忘记,之前翠雀差点被人狙击的那件事。 “实际上,人们可能不知道……鲸鱼是相当温和的动物,人们都是以貌取人的。梳牙的确相当没文化、长得很丑、很胖,看上去像是个怪物,也确实很自恋。 “但他其实有着道德感,并且很有勇气——实际上,他的公司在员工加班时不仅会付三倍加工费、而且限制了加班总时长。并且每个员工每个月都有四天可以随时支配的假期。正因如此,扶济社才会找上他。 “而在绞杀向梳牙讲述了这个计划的细节,询问他是否参与这个计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响应了。 “让梳牙这位大老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扶济社刺杀并失败’,然后顺理成章的上头条。让他成为焦点人物,给他买流量。然后顺理成章的,再让皇帝邀请他参加脱口秀……他会在脱口秀表演现场,展示自己‘轻蔑平民、憎恶扶济社’的特性,并且说出来了大量的‘扶济社的黑料’。这些黑料当然有九成都是假的,但正因那一成是真的,所以让人难以否认。 “而这种鲜明的敌对态度,自然会招致扶济社的恶意——如果他不是扶济社的成员的话。 “这个时候,若是梳牙被刺杀并身死、这个事件就会再度被引爆。他所抹黑的扶济社,是没法站到太阳底下为自己辩护的,而这一举动正是证明他们‘急了’。于是,那九成的黑料反而就暂时成为了真的——没有人会辟谣的、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谎言,在公众认知的层面,本身就等同于真相。因为那正是他们期盼的、希望的真相。 “这样的话,扶济社就会被抹黑。扶济社的扩张也就会被遏止…… “可正如我所说,这一切都建立在‘梳牙并非是扶济社成员、且真的与扶济社交恶’的基础上。” “……你是说,”翠雀突然明白了过来,“会有人假装扶济社的成员,刺杀梳牙?” “没错。这样他们就等于是从阴影中跳了出来,我们反而由明转暗。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一路找上去……看看到底是谁在针对扶济社。” “这可真阴险啊。” “谁说不是呢。” 罗素深以为然:“这是劣者的计划……他管这叫引蛇出洞。他正一直在阴影中跟着梳牙呢。 “如果我们预料的不错……在梳牙回家的路上,应该就有人要动手了。” 第四章 群魔乱舞 “皇帝脱口秀”的节目直播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晚上零点了。 每周五、周六晚上十点五十分播出的《皇帝脱口秀》,以其“无任何后期加工的直播”为噱头,每周都有着相当稳定的收视率。 正因为没有后期剪辑、也没有台本,所以就会特别容易出现直播事故。 有些时候,皇帝的妙语连珠,极快的反应与恰当的应对,会让人们忍不住为之叫好; 而皇帝招人的一个原则,是对方最近出现在热搜上过。 既然如此,招来的人多了就总会有不少奇葩。 总会有几个人,说出皇帝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题,让他哑口无言、难得的翻一次车; 也会有一些平日在镜头里,潇洒自然的明星偶像,上了《皇帝脱口秀》之后被皇帝几句话就挤得结结巴巴。 也有可能在聊开心了、聊嗨了,或者在说上头了之后,会口不择言的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而当这时,网友就会将这部分的直播做成切片发到弹幕网站上。很快,各种鬼畜二创也就出现了,再之后梗图也就跟着来了。 不少的热搜主,都是靠着《皇帝脱口秀》的切片一炮而红的——毕竟黑红也是红嘛。而同样因为《皇帝脱口秀》人设破碎,从一线二线跌落到三线开外的娱乐偶像也不在少数。 与其说人们是因为崇拜皇帝这位老牌英雄而关注这个节目,倒不如说是乐子人们就喜欢看皇帝挤兑人。 皇帝本身以三观正而出名——或者说,是以“三观和幸福岛的主流民众正好一样”而作为特色。 但很多人就会出现“不敢说”、“紧张的说不出来”、“没机会当面说”、“没法第一时间想到很好的话”的情况。 而这个时候,皇帝靠着自己的老牌资历、以及作为有精灵董事支撑的“英雄”,就敢开口去随便说、当面说。 ——也就是所谓的“嘴替”。 你可能想不到很好的喷人的话,而最终想到精彩绝伦的回击之时,已经吵完架各回各家了。而皇帝总可以第一时间就想出来。 有智商,有情商,有资历,有阅历,有后台。新世代的五有人才了可以说是。 正因如此,皇帝每周两次的脱口秀节目成为了人们的解压精选。 每一期的收视率都在10%以上——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因为幸福岛并没有所谓官方的“电视节目”。哪怕是天恩电视台,虽然会推送新闻和相关政策情报,但也并不算是“官方”。除此之外,更是没有所谓的“地方台”的概念。虽然家里还有电视机,但那更多只是为了不使用“脑幕”,其中的画面还是来自于各个网站。 毕竟看着脑幕中的画面再吃饭或者聊天的话,其实还是挺累的。通勤路上或者上班工作时,开脑幕摸会鱼才是常态,到了家里还是电视机的大屏幕与柔软的沙发更容易让人放松。 只要想的话,随时可以将自己制作的视频发到网站上。 可以投放到平台,也可以发到自己的个人网站,怎样都可以。 如果设备支持的话,也可以学着去直播。只有模仿“记者”是被禁止的——唯独记者,在幸福岛是一个特别的职位。他必须先得到民众支持与认可、或者天恩集团的担保,才能代表民众发声去询问。 而人们就可以凭借意念,将视频或者直播画面用脑幕或者电视机屏幕去播放。 换言之,这个播放率指的其实是“全网络所有网民在看这个视频时”的同步视听人数。并且这个基数里面是包括了玩游戏、看小说等其他并没有在享受视频娱乐的民众的。 考虑到,这个点已经不早了。 如果是使用家庭电视来看的话,那么可能一家人也只会算一次收视率。这看起来是10%,但实际上可能有30%。 上次超出这个收视率的节目,还是冰水在下城区的战争采访。 但那也是仅有一次……而皇帝则是每周两次。 全空岛三分之一的人,都会每周固定观看皇帝的节目。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就是看着他的节目长大的。 ——这就是英雄“皇帝”,在幸福岛的绝对话语权。 尽管群青经常因为各种原因而上热搜,算是热度第一的英雄。但缺乏根基的群青,在话语权上与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至今为止,群青还没有参加过《皇帝脱口秀》。这也给他带来了一些质疑。 有些人认为,这是因为群青的人设是被精心加工过的,也有人认为这是因为群青作为新生代的最高级偶像,与皇帝这位老牌英雄的关系紧张——后者甚至能够拿出证据,以群青并没有加入皇帝创立的英雄俱乐部来证明。 直到今日,群青迎来了他成为英雄之后,最为激烈的争议事件。 事件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发展到声讨的程度…… 但仍然有一些人叫嚣着,说是自己被群青欺骗了。 还有一些人则反过来,对群青有了更高程度的热情——总公司董事的含金量,只能说是懂的都懂。 而其中网络上最大的声音,其实是把【#爱丽丝】炒到了热搜第二。 第一就是【#群青】本身,而第三是【#群青董事】。 以及第一次的,【#扶济社】也被炒到了热搜前十。 不得不说,《皇帝脱口秀》的确就是流量密码。 连半天的发酵时间都没有,时间已然接近零点、各大论坛的在线人数不减反增。 一时之间,造谣的、P图的、角色扮演的、吹逼的、开始幻想的、严肃的发表阴谋论的、太过纯情而破防的、开始激烈发情的、担忧群青生命安全的、担心群青会不会不回来了的、讨论群青会不会接受董事成为第一个英雄董事的…… 一些视频主原本都已经躺到了床上,听闻出了这么一个大瓜、顿时精神了起来。 一个个爬下了床,开始紧急编写视频文案,打算进行一个第一时间的蹭。 广告联盟半夜凌晨接了大量的商单,不断向着群青的个人网站投送各种高价位的广告邀请,群青的广告价位直接涨了十倍——之前跟罗素签了一年合同的可乐公司,表示要给罗素主动加价。甚至溢价到原价格的三十倍,想要再续订明年的广告。 各地区的中间人,接了好几个单子。都是都是要他们委托给“佣兵联盟”或者“扶济社”,调查一下罗素和爱丽丝的背景的请求。还有个别是想要给罗素找麻烦的委托,而按照教父之前的吩咐、这些委托人的情报都在第一时间被反过来调查,准备在明日太阳升起之前就送到佣兵联盟的高层。 而对梳牙的高强度批评,咒骂,诅咒,声讨,赞扬,无脑吹捧,理中客的各种评论,将他的个人网站直接卡到无法进入。 甚至有群青的狂热粉丝,打算明天相约去砸了“鲸吞食品公司”的店面。 还有人说是再也不买鲸吞食品了,也有人反过来当场进货了十箱零食。 还有灵能黑客试图调查出,罗素的那位舅舅究竟是谁——毫无疑问,这个消息能卖出非常高的价格。而这种试探个人资料到董事会层次的黑客行为,直接惊动了总公司的网络安全部,并紧急把各地方在家休息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们召集起来、通过家中的设备进入赛博世界,直接进行一个临时加班、开始对天恩集团的网络准备进行深夜联防。 一时之间,深夜之中的幸福岛被搅动。 ——所谓众生相,正是如此。 第五章 “扶济社向您问好” 在网络世界变得沸腾之时,作为“罪魁祸首”的梳牙却一脸悠然自得的离开了天恩电视台,搭上了自己的浮空车。 考虑到司机的安全问题,今天这浮空车里并没有司机——梳牙打算自己开车回家。 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危险…… 当然,这是因为他开的是浮空车。 如果他开的是陆行车,想必在某个路口就要被车堵住、然后一辆泥头车直接从侧面撞过来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扶济社”的核心理念,就是公平、互助。 扶持需要扶持的人,救济需要救济的人——将人情作为筹码进行借与还。他并非是一个私法组织,却也经常参与私法审判。 比如说,已被签订的契约合同却被无视,明明欠了债却不打算还,或者是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被用人企业恶意欺诈,以及小偶像被人骚扰、尾行,或者是约定好的退休金被没收,养老院里的老人被推销并负债,重度灵亲者被歧视并找不到工作…… 这些事跟公司说,是没有任何用的。 只要不涉及盗窃、抢劫、伤人、杀人,执行部就不会出动——那些繁杂的事务,原本是由民间的“事务所”处理的。而事务所多少与下城区的无码者有些联系,很快他们自己也会成为新的黑恶势力。 而“扶济社”本质上,就是去掉了这赚差价的中间商。它的核心成员,依然是那些无码者…… 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于,扶济社除此之外还有了新的业务活动。 往高了算,公司老板也可能被帮助到……这部分通常是“黑活”。 比如说养了情妇的事情被人发现,需要扶济社去“沟通一下”;或者是有人盗窃了他们的研究文件投奔对家公司,就需要扶济社去“回收一下”。再或者也有可能是他们被人挂到了地下悬赏,有佣兵接了刺杀他们的委托……而扶济社就可以帮他们解决这些事。 但如果对方不够紧迫的话,扶济社就不会接这些任务……比如说他们想要反过来窃取对家的情报,那就只能委托给佣兵了。 ——当然,如果情报已经被偷了、那么扶济社也说不定会找上门去,问问对方需不需要支援。 有了富商的加盟和支持,扶济社又可以反手对穷苦人做一些“白活”。 那些因为疾病的缘故家里已经分文不剩、准备出卖自己的身体;或者是学习成绩很好却上不起大学,准备向总公司借贷;甚至包括一些青年才俊,想要创业却缺乏本金。扶济社都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 拯救陌生人的性命、帮助他们对抗不公,非常利于招募成员。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在幸福岛危险与不公无处不在。 而这个组织最大的危险性、同时也是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没有人知道对方是不是一个“扶济社成员”。 扶济社对成员的道德品行、个人能力都没有什么要求。 它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在以扶济社的名义行动以外,不能声称自己是扶济社成员”,另一个是“人情与债务皆归于组织,而非个人”。 也就是说,哪怕两个十几年的好友、可能都是扶济社成员,但他们可能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甚至这一辈子都可能碰不上对方来帮助自己——因为如果是同圈子好朋友能解决的问题,他们不至于请求到扶济社。 而当一个扶济社成员打着扶济社的名号去帮助他人之后,他自己如果遇到了困难、是不能直接向这个他帮助过的人来请求帮助的——他只能向扶济社本身请求帮助。而扶济社可以调配资源,把能最简单帮他处理问题的资源和人调给他。若是自己积累的功绩不足以抵债,就需要再为扶济社工作……比如说帮他人解决问题、或者拉人进入扶济社。 正因“理发师”公布的这个底层规则,这几个月的时间“扶济社”扩张的非常快。 总公司会对它产生恐惧,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一个“行政机关”的雏形。 在结束了教法战争,进入空岛时代之后,巨龙不再允许精灵们颁布法律统治民众……也就是说,总公司除了规模比其他公司更大之外,它本质上始终都只是一个公司而已。并不具有超越公司这个阶层的其他特权。 而扶济社所做的事,其权力实质上是高于总公司的。 它的本质是通过一种有极高通行价值的“信用货币”,进行人力资源的调配、来实现一个群体内部的“基本善的总和”得以提高。 但无论如何,它如今都只是一个民间自发形成的组织……不可能拥有高威力的反器材精准狙击设备。 所以,只要梳牙不从浮空车上下来,他就绝对不会出事。 若是他足够谨慎的话,他现在应该开着车前往桃花源酒店,这些桃源岛人自然会庇护他。 但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在做这件事之前,他的妻子与孩子都已经通过扶济社的渠道、隐秘疏散到了其他地方。梳牙坦然自若的下了车,将浮空车停到门口的花园中,准备进门回家。 而在这时,他家的门口有一辆重型卡车突然停了下来。 像是一个个大型瓢虫一样的录像用无人机,从卡车顶部脱离、自动飞起并悬浮了起来。 幽绿色的灯光亮起,而这辆仿佛停在门口许久的卡车中,却突然冲下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身上披着白色的兜帽雨衣来遮挡身份,都戴着口罩和夜视镜、手上持有型号各不相同的手枪——还有一人手中握持着十字弩、一人拿着自制枪械。 “梳牙先生。” 一个经过变声的尖锐声音响起:“理发师向您问好! “——感谢您对扶济社的支持!现在该还债了!” 下一刻,他们手中的枪械,便同时对着站在门口还未进门……正因如此,无法向前方也无法向后方躲避的梳牙开了火! 梳牙见状,却只是轻蔑的冷哼一声。 “这将成为我新自传中,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他只是伸出手臂,来挡住自己的脸。 被子弹近距离直接命中,却几乎没有流出血来…… 却宛如肉弹战车一般,顶着稀疏的手枪火力直接凶猛的撞了上来! 第六章 鲸吞之势 若是那些子弹落在常人身上,光是它们自然所携带的动能、就可能让人休克。 就算梳牙身上有着极为厚实的脂肪与肌肉,也不可能在这种距离下完全豁免子弹造成的创伤。 ——他当然也没有什么灵能。 他所靠着的,是科技——一种能够嵌合在脂肪结构中的耐冲义体。 更准确的说法,这叫做“纳米增量”。 这是安瓿生物医疗所研发的技术……通过在体内植入一种纳米机械虫,在体内逐渐形成一种强力的耐冲层。 而梳牙使用的,是他在幸福岛上能搞到的最为先进的型号。 据说这是总公司的董事们,才能从安瓿生物医疗分公司那边搞到的新技术。 他是因为与安瓿生物医疗分公司的那位董事有点业务上的关系,才能从那边搞到一部分的纳米增量技术。 一些看上去像是西米一样微小的弹性球体,从他的脂肪中聚集起薄薄的一层。 这就形成了一种能够穿在体内的防弹衣,这也是防备刺客的一种手段。 无论是子弹亦或是匕首,都无法轻易击穿他身上的肥肉,攻向他的内脏。 这种植入脂肪的纳米增量技术,只需要吃吃喝喝就可以了;至于神经与骨骼领域的改造,因为过程太过痛苦、所以他即使有机会也毫不后悔的放弃了。 这种技术永远是在暴露出来之前最有价值—— 因为通常来说,除非是极为自信的狙击手、否则刺客永远是不会瞄准头部的。 只要对方的神经反应能力稍强一些、再或者是卷起一阵风,就可能导致丢失目标。 但如果射击躯体,就没那么容易躲开。而只要命中一两枪,就可以使其失能……在对方丧失抵抗与行动能力之后,再对其头部补一枪、才是正常的刺杀方式。 这也是这种人体改造的意义所在—— 若是在皮下植入了耐冲珠,就可以抵抗小动能子弹与利器的冲击;若是改造了骨骼,就可以防备来自脑后的闷棍、或者击向下巴亦或是太阳穴的致眩打击;而若是改造了神经系统,就能察觉到并第一时间躲开来自远方的、对要害部位的狙击。 再配上那种防割的纳米涂层,就可以在不进行义体改造的情况下获得相当强的生命力。 然而这些配置,往往在第一次才最为见效。 就比如说梳牙所配置的皮下耐冲增量——若是对方早有预料的话,就会事先采用穿甲爆炸燃烧弹强行炸开这种的纳米增量防护;或者先使用高压电击枪使其失能,再对弱点部位进行精确攻击。 而若是对方没有预料到的话,就会像是现在这样。 子弹击打在梳牙身上,只是把他那身西装撕碎。 而他所露出来的皮肉之上,肉眼可见的被打出来一个个的弹孔、可里面只往外淌出了黄色半透明的液体,几乎没有流血。 每当子弹落在他身上,被命中的部位就会像是颇有弹性的胸部一般产生肉眼可见的水波般的抖动。 以他那巨大的体积,这些子弹基本上怎么打也是不可能落空的…… ——那毕竟是身高超过两米八、体重超过四百公斤的巨人。 若是放到游戏里,这种体型的敌人已经不属于“人形怪物”了,牛头人也不过如此。 这种“大型单位”,甚至就应该有基于体型的AC减值…… “你们甚至不能擦伤我——” 梳牙受到攻击之后,双目变得赤红。 他大声嘲笑着,毫不畏惧的顶着弹幕强行冲了上去。 当他踏在草地上时,泥土甚至都被他踢散、翻开。 而在他冲过来之前,就有人因为强烈的恐惧而停止了射击、掉头就跑——没办法,实在是因为他的冲锋太过有压迫力。 就如同浑身披挂着重甲的战马冲锋而来……作为一个步兵,是不可能敢于挡在那冲锋路径前面的。 可梳牙的动作过于灵敏——或者说,他的爆发力比看上去要强的多。 他的冲锋速度,甚至快于这些伪装成“扶济社”的蒙面人逃跑的速度。 宛如一颗巨大的铁球,他全身奔跑,张开双臂、高高跃起。 直接抱着两个人,重重撞向了那横在他家门口的卡车! 若是一般人,可能还会畏惧“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点而不敢全力攻击。 然而梳牙皮下的卸力层,让他能够毫无顾忌的发起攻击、甚至能够将反弹回来的力量再度均匀的分散出去。 只听得一声宛如惊雷般的轰然重响,那卡车甚至被他撞到横着被推出去了半米远、车轮拖行在地面上,留下两道肉眼可见的痕迹—— 就在这时,有人见到射击貌似无用,就抓准时机——掏出来了一根钢棍狠狠抽向倒在地上的梳牙的后脑!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 那两米八的高度……就算明知对方的脸部与喉咙是弱点,但是根本就打不到。 脸部可以被胳膊完全挡住,而脖子…… 他们根本就看不到脖子在哪。 梳牙头也没回,抬起那宛如猪肘一般的胳膊来,便轻而易举挡下了这一击。他整条胳膊上的肉,都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的抖动着,将力道全部卸开。 “可真是谢谢你们的按摩了……” 梳牙咧开嘴角,露出那被鲜血浸满的口腔。 尽管他挡下并无视了绝大多数的子弹,但还是有一发子弹命中了他的脸颊。 这个部分的减震能力不足,结果就是把卸开的力道震到他的口腔上、眼结膜也因此而出血。 这让他露出的牙齿与双眼都变得鲜红,看起来就像是狂化了一般。 而当梳牙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被他挤压在车门上的那两个人已经七窍流血、甚至看上去头部都变得扁了下去。车门也因此而塌陷下去,就像是被另一辆卡车撞上来了一样。 梳牙一把夺过那根钢棍。 它在那袭击者的手中,算是长柄兵器。可在梳牙手中却像是短棍一般。 他用力挥动,只是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棍,便将那人轻而易举击倒在地。 但这武器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短了——以他那巨大的身高而较短的胳膊,使用这种武器、对方只要蹲下他就可能会打不中。 于是在将一人击倒之后,他随手将那棍子丢了出去。将另外一人砸倒在地。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试图从腰间掏出了电击枪。 电击枪这种非致命性武器,是可以无视肌肉强度的“真实伤害武器”。因为肌肉的力量越大,也就越是难以抵抗电击枪——电击枪瘫痪他人时的力量,实际上是由这个人自己的肌肉所提供的。 但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电击枪取出来,就被梳牙直接伸手精准的抓住自己的领口,将其推一把、拉过来再推一把。那人便失去了平衡,直接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而梳牙直接跳起来,凌空而起——随后重重砸在了对方后背上! 只是一下,就将对方的脊骨砸断、内脏砸碎。 因为梳牙就挡在卡车的门前,而在手枪散落一地的情况下、逃跑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仅剩的最后一人,举起他那改造过的、神智重工风格的义体手臂,绝望的攻向难得倒地一次的梳牙的头顶。 而梳牙则是头都不抬,只是在被自己砸到内脏都从口鼻中喷出来的那人身上翻滚了一圈,就躲开了这一击。 但他再度反向翻滚回去的时候,就像是打醉拳一般、直接伸手抓住对方的小腿,并顺势将对方卷入到自己身下——那人的小腿骨骼发出了清晰可见的断裂声。 自脚腕至小腿、再到大腿,都被直接碾断。 极为凄惨的哀嚎声传来。 这是最后一位袭击者,也是今晚的第一声惨叫。 因为在此之前的受害者,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已经失去了惨叫的能力。 不算改造的义体,大概七八十公斤重、最高不过一米八出头的六个人,与四百多公斤重、两米八高的巨人梳牙的战斗,在那一轮子弹失效、梳牙已经近身、而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应该第一时间逃走的情况下…… 其结果就已然注定。 其场面甚至称得上是惨烈。 除了顶着子弹冲锋的时候,梳牙看上去略处下风……之后梳牙看上去甚至完全没有认真起来,仅仅只是玩闹一般。而对方甚至承受不住他的玩闹的攻击性。 近身战斗的情况下,体重就是最真实的战斗力。超过三百多公斤的战斗力差距,以及纳米增量对其防御力的加持……这让持械都完全失去了意义。 三个人被压扁,一个人被钢管将头都差点抽飞了出去。这四个人是死的彻彻底底。 另外一个人被旋转着的钢棍打中了锁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而这最后一个人,是梳牙特地留下的活口。 他的双腿被活生生压断,已经失去了再度站起来的能力。痛苦让其休克了过去,这也让他失去了自杀的能力。 “留了一个半……感觉还行吧。” 梳牙喃喃道,从那人身上爬了起来。 而天上的摄像的无人机,早就被收回到了卡车中。 这时,梳牙若有所察——听到了身后的响声。 他低着头,露出鬼神般的可怖微笑:“对了,还差一个呢……” 梳牙沉静的回过头来。 只见那卡车,从自己身后撞了过来! 若是梳牙躲开,这卡车就将把他压断双腿的那个人直接压死。 这也算是一种灭口。 “刚起步的车,也想撞我?” 梳牙却只是露出疯狂的笑容,整个人不退反进——反过来撞向了刚刚调转完方向,轰下油门的小型卡车。 只见他微微伏低身体,双手张开。像是个相扑力士一般。 用全身的力道,蹬地而起。双手按向了卡车的车窗玻璃! 那卡车竟是被他硬生生停了下来——只能以微弱的速度向前推行。 而梳牙深吸一口气,全身的弹孔处的子弹被缓缓挤了出来。 他再度发力,右手猛然向前拍出一掌,直接将那车窗玻璃拍碎进去! 比常人的头颅更大的手,一把就捏住了司机的头。 就像是人类用手捏住宠物猫的头一样,对方完全没有任何还手能力,就被捏住头颅从车里拖了出来。卡车也因此而被停车。 梳牙将其直接丢在地上——这力道对他来说无异于绞刑,而此时梳牙以防万一、又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 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爽啊!好爽啊!” 浑身沐血、宛如魔神般的梳牙,单手叉腰挺胸抬头,畅快的哈哈大笑着。 而长着鹿角的男人,宛如幽灵般从卡车后面转了出来。 “有些意外……” “噤声”没有张嘴,带有金属质感的合成声直接从他的喉咙位置传来:“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出手救你呢。” “还好你没有出手,噤声。我还没杀爽呢。” 梳牙不屑的说着,声音隆隆宛如雷鸣:“这些藏头露尾的懦夫可杀不了我……我已经十几年都没有打过架了。 “我实在是怕把人打死。可如果对方先用枪射击我,我就可以无限还击了——对于普通人来说,难以使用的自卫还击共识、对我来说倒是刚刚好。” 这个肥胖而强壮的巨人伸手拄在卡车上,没有拉下手刹的卡车被他推地向后滑了一些。 “我确实没想到你这么能打。” 噤声诚恳的答道。 他也有些被震到了。 一时之间,他有些好奇:“那你既然想要杀人的话,又为什么不去绞杀的场子打拳呢?” “我倒是不怕那些人……我自信,至少在幸福岛上没有几个人能打败我。灵亲的压制力是绝对的,能击败我的只有涌泉岛的那些和我同体型、甚至更大的海生灵亲。他们甚至无法在陆地上行动,这就是过于强大的力量的代价。” “那你是不想欺负弱者?” “哈?我可喜欢欺负弱者了!只要是战斗,就肯定是欺负比自己弱的人要更爽啊!” 梳牙董事长哈哈大笑——他也正是一家公司的董事。 “主要是吧……会去地下拳场打拳挣钱的人,不少都是些苦命人。 “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头捏碎、骨头砸断,那自然会感到荣耀、会让人爽快。可若是他们的什么老婆孩子、学生弟子趴在尸体上哭,趴在擂台边上哀嚎的话,那就只会让人不爽了。明明是赌上性命的死斗,可好像我是什么恶人一样。那只会让人觉得心里发闷。明明是去找乐子,可要是反倒是不畅快了,岂不是舍本逐末? “不如让这些愣头青来杀我……这样我怎么回击都是合理的。我要狠狠的屠杀这些弱者,看着他们的绝望! “我很喜欢理发师先生定的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梳牙露出猩红的牙齿,露出一个和善而满足的笑容,“正好让贪婪的我……吞下这些迷茫的小鱼吧。 “——对我来说,这叫【鲸吞】计划。光是说说,就让我开始饥饿了。” 第七章 感觉像是喝了很烈的酒 12月18日,星期六,上午九点。 罗素在被子里面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醒了吗?” 穿着睡衣的翠雀推开卧室门,将满载着食物的托盘放到了床旁的桌子上。 紧接着,她便将窗帘拉开。绚烂的阳光撒了下来,让罗素眯起眼睛、慢悠悠的转过身去,缩到了远离阳光的另一个角落中。 翠雀走过来,趴在床上、看了看罗素到底睡醒了没有。 “吃饭啦……” 她悄声在罗素耳边小声说道。 过于痒的低语声,让罗素的耳朵猛然抖动了一下。 裹在被子里的尾巴烦闷的拍打了一下,他缩到了被子里面。 “嗯……” 罗素发出慵懒的鼻音,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知道惹……” “你昨晚绝对不是一点睡的吧。” 翠雀无奈的叹了口气:“别深夜上网啊,白天玩不是一样吗?” “因为太兴奋了,所以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五点半了。” 罗素懒散的说道:“等决定去睡的时候,可能已经六点半了……” 眼睛根本不睁,随着翠雀的逼近逐渐缩在了被子最为边角的一小块区域,卷起来的被子将他裹成了一个球。 “还没睡三个小时啊。” 翠雀也不生气,只是跪坐在被子上方,伸手扶额。 “那样的话,你就给我发个邮件啊。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你觉浅,我怕把你吵醒了嘛……” 罗素勉强维持着半醒半睡的状态,闷在被子里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 而翠雀则温柔的把罗素拖了出来,一边认真说着、一边将缩成一团的被子团再度展开:“别这么睡,对身体不好……小心别滚下去了。” “冷……” 在她展开被子的时候,冬日的冷风也一并钻到了被子里面去。 闻言,翠雀便直接一并钻到了被子里面去。 “那我帮你暖和暖和被子吧。” 她随口说着,坐在床铺靠近桌子的那一侧,从装着早餐的托盘中取下一块三明治。 这托盘里面有六个鸡胸肉三明治,以及两杯牛奶。以罗素的小鸟胃来说,这显然不可能是他的早餐。 或者说,这里面有四个都是翠雀的那一份。剩下两个才是罗素的。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看到罗素睡的这么沉。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在自己睡着之后罗素多半又爬起来上网了。 于是她下床的时候就很是小心,没有把他吵醒、也没有像是往常一样早早吃饭赶去公司。并直接给乐园鸟发了个消息,跟她说自己今天就不去公司了。 等到洗漱完毕,妈妈也已经做好了早餐。 她知道这个点还没睡醒的罗素,多半不会想要去客厅吃饭。 于是干脆就端着食物回到了卧室。 当然,和罗素的情况不一样。 翠雀虽然不去公司,但是在家里也还是要办公的。 于是她靠在枕头上,一边嚼着温热的三明治、一边打开脑幕翻看着今天的新闻。 而她吃到一半,罗素鼻子抽动、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又困又饿的他,紧闭着眼睛。从床铺的另一边慢慢蹭了回来。 “呼……” 看着他那一幅又想吃又想睡的挣扎表情,翠雀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也干脆不吃了,就这样举着三明治,目不转睛的看着罗素。甚至还将咬了一口的三明治放到罗素鼻子前方,像是钓鱼一样钓着猫。 罗素闭着眼睛,似睡似醒之间慢慢蹭到了翠雀身边,将下巴枕在她的胸口上。 然后过一会,他就没动静了。仿佛垫在柔软的位置,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吃一口吗?” 她忍住笑意,轻声问道:“吃一口吧。” “嗯……” 罗素嗯了一声。 于是他被翠雀扶着,一并靠在了枕头上。 而翠雀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往他嘴里慢慢续着三明治。 她续一点,罗素也就吃一点。他保持着近乎无意识的缓慢咀嚼,一会就将翠雀吃过一口的三明治全部吃了下去。 “饱了吗?还想吃吗?” 翠雀嘴角微微上扬,小声问道。 罗素没有回答,仿佛又睡了过去。 于是翠雀试探性的又拿起来一块三明治,往他嘴里续了过去。 结果没一会,罗素又将这块三明治也吃了下去。 她突然想要试试看,罗素到底能吃多少。于是翠雀又拿起了第三块三明治,往罗素嘴边续了过去。 这次罗素在吃完一大半之后,突然眉头一皱、露出了抗拒的神色。 翠雀顿时恍然。 他的饭量还真就是两个啊…… 原来这不是他减肥或者保持身材的饭量,而是吃撑的饭量啊。 于是翠雀把已经有些温凉的牛奶端了过来,小声说道:“再喝点牛奶吧……再喝点奶? “小心别呛到,一点一点来……” 她一口一口,给罗素又灌下去了半杯奶。随后他便把头一歪,一副不想喝了的样子。 翠雀把剩下半杯奶放下,从床头抽出来了一张纸。 她看了看罗素,突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干脆又将那张纸放下,伏地身子凑了过来。 她担心将罗素弄醒。于是就轻柔的舔舐着、亲吻着,将罗素嘴唇上的奶渍仔细抿掉。 就像是给宠物猫舔毛的大型犬一样,她仔细嗅着罗素身上的味道。从唇边到脖颈、再到锁骨,随后向上到发丝与猫耳。 满满的吸了一口猫,翠雀的神情都变得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她将困倦而熟睡的罗素慢慢放回到被子里,轻柔的给他盖上被子。 翠雀将罗素剩下那半杯奶一饮而尽的喝下,将罗素吃剩的半个三明治丢到嘴巴里。 正当她咀嚼着的时候,刚刚被拔出到被子外面的罗素似乎是因为上半身有些凉、于是就下意识的抱住了身边的热源。 他双腿横着夹住翠雀的腿,右手则抱住了她的腰。 翠雀正斜靠在枕头上,而罗素则缩到了她右臂腋下、安静的沉睡着。他那缓慢而温热的气息正好吹打在翠雀的右胸上。 担心把罗素吵醒,翠雀干脆也就不接着吃早餐了。就这样用右手搭在罗素的肩膀上,安静的看着新闻。 翠雀的面色微醺、笑容如水般温润明亮。 感觉像是喝了很烈的酒一样……连那呼出的气息都令人发醉。 第八章 翠雀的觉悟 而当罗素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醒了过来——因为在他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听到了翠雀那带着调笑的轻快语气:“终于睡醒啦?”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因为呼吸的频率。” 翠雀说着,伸手轻轻拍在了自己后脑:“你看看你枕着什么……你这坏猫。” 罗素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枕在了翠雀的胸口上。 他第一反应中,除了愧疚就是有些担忧:“我枕了多久……你不疼吗?” “没事,也就是这半个小时。当你开始滚来滚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快醒了。这么一小会的时间,也就是有些闷……你的头比我想象中要轻不少。” 翠雀这么说着,还是伸手来揉了揉。 看着目不转睛瞧过来的罗素,她轻轻又拍打了一下罗素的猫头:“坏猫……要不换你来揉?” “我觉得我行诶。” “我觉得不行。” 翠雀笑了笑,捏了捏罗素的脸。凑过去亲了另一侧的脸颊,在他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 她晃悠着尾巴,那魅惑的笑容带有些许侵略性:“还是等晚上吧……晚上再让你揉。” 罗素抖了抖耳朵,也是凑过来抱在了一起,脸颊碰触、脖颈交缠。 自从他们确定关系,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此时也正是关系最为火热的时刻。 在翠雀觉醒了恶魔之后,他们终于能够互相确认彼此的心意。 至于一般情侣要过的家长那一关,他们反倒是没有任何压力……毕竟翠雀的父母喜欢罗素的程度,甚至比喜欢自己亲闺女还要再高一点。 这就像是过年回家的时候,把自己养的猫丢给爸妈代为养。 最开始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会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会念叨着“养什么猫啊、能养好你自己吗”之类的话。 但再过一段时间,就突然发现猫的家庭地位,不知不觉间就变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翠雀和罗素的情况,大致来说就是这样的。 看着罗素终于睡饱了,翠雀才将被子掀开。 她揉了揉自己丝毫不见赘肉、马甲线肉眼可见的小腹,抱怨着:“我好饿啊……都已经一点多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阿姨没做饭吗?” “你把我抱得紧紧的,我根本走不开呢。” 翠雀没好气的说着,从床边拿起已经放凉了的三明治、两口就吞到了腹中。紧接着又拿起凉透了的奶把它冲了下去。 罗素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有些惊奇:“我倒是不饿诶。” “哈……” 不知为何,翠雀却是突然笑出了声。 罗素有些奇怪的看着她,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趁着我没睡醒,给我塞了点什么?” “能猜到啊?还是说你当时已经醒了?” “醒了倒是没有……要是在我家的话,那应该是醒了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在翠雀家里入睡的时候、睡的会更沉一点。 毕竟他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别说是保安或者保镖、就连条狗都没有。若是一个人睡的时候,睡的太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摸进来把他的猫头给剁了。 但在翠雀家里睡觉的时候,就可以完全放松警惕了。 因为不用给他们做午饭,翠雀的妈妈随便给自己准备了点吃的、也就这样对付了一顿。 毕竟她也不是真正的家庭主妇,她也是有着自己的事业的——作为一名作家,她写小说也是很耗费脑力、很累的。若不是给翠雀做饭,她通常也都是随便给自己做点对付一下、没有给自己做大餐的那个闲心和精力。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翠雀在家,她就直接点外卖了。 为了不给翠雀带个坏头,她坚决在家里就不点外卖——至少女儿在家里的时候,还是要如此坚持着的。 等待着罗素去洗漱的时候,翠雀也打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并简单的化了个日常妆。 当罗素洗完澡出来擦干身体,吹干耳朵和尾巴上的毛发的时候,她差不多也就化完了。 她本就生的美貌,其实并不会那么依赖化妆。 但是化妆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它更像是一种自我暗示、一种将自己内在的美激发出来的仪式。罗素也不会责怪她化妆很慢,只会穿好衣服之后坐在一旁、小心让自己不要碰到她,随后专注的看着镜中的她。 “你今天出门,最好是低调点,”翠雀一边化妆、一边随口说道,“昨天梳牙引发的那个大新闻,今天热度已经爆了。热搜前十里面六个都和你有关……你要是在路上被逮住了,我觉得可能我就该上新闻了。” “官宣不好吗?” 罗素反问道:“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吧。更何况我也不是做什么‘男友营业’的……” “还是等等吧,”当讨论正事的时候,翠雀的态度总是这样沉静而理性,“不要火上浇油。 “就像是你之前安排的一样。这件事对你的不利影响,都可以顺利扭转……但前提是事态依然可控。 “不要小看舆论。舆论是会自行扭曲的怪物,没有人可以完全掌控舆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低调些吧。” 说着,她回过头来俏皮的一笑:“要不,我干脆给你也化个妆?” “也行。” 罗素原本想要拒绝,但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他看着镜中的翠雀坐在自己身后,伸手扶正自己的头颅、左手便悄悄伸向了身后翠雀的大腿。 被翠雀轻轻拍开之后,他干脆握住了自己的尾巴。 他总是闲不下来、安静不了的性格——如果他安静了下来,那么多半是困了。 “你看看新闻吧,不用你盯着看。” 翠雀看着罗素坐在这里等待化妆时,总有些焦躁的感觉,便温声提议道:“说实在的,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大胆。” “你指什么?” “用这么激进的手段引蛇出洞啊。” “激进吗?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罗素头颅的位置保持不动、仅让嘴巴微动,轻声说道:“权力的座位空了,那就要有人去坐。我不去坐,也会有别人来坐。既然总要有人来坐,那与其让‘无知之幕’那些人来,倒不如让‘扶济社’来、让‘理发师’来……” “可那是‘理发师’,不是‘群青’。” 翠雀有些忧虑:“这样会让理发师和群青在明面上对立起来的。” “无所谓的。群青与理发师,终究是核与壳的关系。若是群青这边失控,我也可以用理发师那边的身份调整回来……肉烂在锅里,无论舆论落在哪边也都是可控的。” “若是理发师真的与群青相互对立起来,感情上更倾向于理发师与扶济社的人们,不会认为群青有些任性吗?毕竟如此一来,群青就彻底与他们脱离了。” “任性?” 罗素只是笑了笑。 “我只是希望用真正的天空来祝福他们,告诉他们这天空除了‘天灰色’、还能存在其他的颜色。告诉他们,这世上还有一种颜色可以叫做‘天蓝’。 “如果这也算是任性的话……那就让我成为最任性的英雄吧。 “至于脱离……那只是早晚的事。” 当罗素继承了“萨尔”之名的时候,他就不只是与大众脱离了——他几乎要与整个世界脱离。 他还没有跟翠雀讲这件事。 ……他也还没有做好分离的准备。 哪怕仅仅只是可能,也必须将其重视。 事到如今,能够为“罗素”下决定的、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了。 而在他身后,翠雀突然捧住了他的头。 “我一直相信的。” 她悄声说着,轻声呢喃:“我相信着你。” 从她下定了决定,追上罗素的步伐、跟在他身边的那天起。 就已然做好觉悟—— 亲眼见证这因他而逐渐转变的新世界的觉悟。 第九章 思维的引导者 罗素原本只是打算稍微化一下妆,然后直接戴上帽子和口罩就可以出门了。 但翠雀却是强烈反对。 她要罗素完全换一身新形象。 翠雀认为,现在的“群青”毫无疑问是被整个幸福岛所关注的流量中心。 如果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罗素被认了出来……那么翠雀的存在就一定会引发新一轮的讨论。 可能会有人谴责罗素,也可能有人嫉妒翠雀。 当然,说“可能”还是保守了——因为这种言论是一定会出现的。 而这些失控的言论、以及极端粉丝与黑粉的存在,就可能导致罗素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发生意外。 罗素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而且他还想到了更多…… 他之所以让梳牙特别在这种反串环节中提到“群青”,一方面是借着群青这个身份的知名度,让他的暴论能在短时间内吸取大量曝光……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消耗掉群青这个身份的声望与好感,将“扶济社”这个组织得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传承”与“底蕴”。 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神秘组织,无论它看上去多好、也总会给人一种“这可能是一场蓄势待发的阴谋”或者“这东西感觉最后会不了了之”的感觉。 因为哪怕退一步讲,这个组织的确有着明确的目的与章程,它也还没有经历过时光的考验。 时光会让一些东西变钝、一些东西变得腐朽、一些东西被迫变质……让一些曾经坚不可摧的东西不再永恒。 人们曾以为会成为永恒与真理的东西,也未必能经受时光的考验而不发生变化。 而有着足够底蕴、历史悠久的组织,就可以让人们下意识的放弃对这方面的忧虑。 很多时候,同一领域、同样定位的两个民间组织,路人衡量其专业性与可靠性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认为“有着悠久历史的那个更专业一些”。除非后来者在能力与声望上实在胜过前辈太多太多……哪怕是两者齐平、“各有优劣”的时候,人们也会坚定的认为“更老的那个应该排在前面”。 无论是什么协会,什么论坛,什么网站,什么点评,什么比赛,什么奖项……皆是如此。 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人还是组织,想要撑过时光的摧残、本身就已经很难很难了。 而当人们激烈的讨论,“群青和扶济社之间的联系”、“群青与董事会之间的联系”这种事的时候,他们其实就默认了“群青之所以会来到幸福岛就是为了扶济社”这个前提。 因为如果不存在这个前提,那么前面的事情就失去了逻辑。 ——如果罗素不是为了“扶济社”,他明明有董事会的关系、又为什么会进入危险的执行部? 按照一般人的功利性思维,他们是无法在这缺了关键一环的信息——也就是“罗素母亲的遗愿”、“罗素对母亲的情感”等隐秘情报的情况下,将这些事件梳理、整合的。 所以,他们的大脑为了“将这个瓜理顺”,就会试图拼凑出事件逻辑。 也就是说,路人为了整合出这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方便他们的大脑理解,是必须形成一个因果关系的。 但一般来说,爆料并不一定是完整的、且一定缺失了外人不知道的关键信息。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造谣的瓜反而比真相容易传播的原因——因为前者的逻辑更完整。哪怕很多人的常识都知道,这种泄露出来的瓜、它的逻辑其实根本就不该完整……但人们依然会倾向于相信逻辑更完整的瓜。 而这其中构成了逻辑的“填充物”,就是谣言本身。 这是常规的公关水军使用的技巧。 而罗素使用了更深一级的技巧……他并没有填充谣言,而是填充了一个朴实无华、九成真的逻辑推论。 也就是说,罗素之所以来到幸福岛成为英雄,是因为他的母亲要求他成为英雄;而他的母亲就出身于扶济社,所以罗素才会在有董事会关系的情况下,依然选择进入了危险的执行部。 这是在不打破罗素“人设”的情况下,他的粉丝们最愿意相信的版本。 当然,其中也肯定有黑粉的版本——比如说,扶济社实际上就是一个犯罪组织、一个“反公司组织”;或者干脆说“扶济社就是董事会的一个势力分支,这一切都是董事会的内斗”。这些也都是能让这个事件的逻辑变得清晰的“一种可能性”。 但罗素藏进去的,希望人们相信的情报…… 其实是“扶济社其实是个历史悠久的隐秘组织”这件事。 当他们讨论罗素的对错、群青的是非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把这个事件中暗藏的,最并不起眼的前提事件悄无声息的接受了。 他们是粉也好,黑也好;是洗也好,喷也好;造谣也好,辟谣也罢。 所有人都必须首先认可“扶济社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这个事实。 ——而这句话,才是梳牙给出的情报中唯一的谎言。 通过对扶济社的包装,罗素就可以让扶济社与巴别塔逐渐融合……如此一来,扶济社掏出来一些不应该属于它的资源也就变得合理了;而教父的来源也就有了解释,哪怕教父最终掉了马甲,他外面也还套了一层新马甲。 而通过把扶济社推上前台,实际上巴别塔就被隐藏到了暗中—— 因为罗素让梳牙特地提到了“爱丽丝”……因为爱丽丝这个名字的存在,扶济社会在了解一部分真相的人眼中,直接变成了巴别塔的前台马甲。 这个时候,爱丽丝这个身份在不同人眼中也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有人看她是“董事的姐妹”、有人看她是“扶济社的创始人”、有人看她是“巴别塔的医生”。 那么,除了罗素最开始想要引出来的,针对扶济社的公司高层之外…… 他还能将什么人引出来呢? 真相已然不言而喻。 那就是,把真正了解爱丽丝身份、并对爱丽丝施以诅咒的那个诅咒师。 只有他最清楚一切。 他能非常确定,爱丽丝根本不是什么扶济社的创始人,而是巴别塔的医生;她离开也根本不是因为扶济社被打压,而是为了寻找历史真相、也是为了隐姓埋名。 也就是说,谁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提出来“扶济社或许与巴别塔有关”这种在路人视角里完全狗屁不是的“瞎猜”…… ——谁就与对爱丽丝下手的那个人,直接相关。 第十章 小猫钓鱼 ……但是,如果那个敌人足够谨慎的话、光是靠这部分还是不够的。 他只要打定主意不冒头,罗素的确不好找到他。 翠雀也说得对……在这个时候如果罗素的形象与口碑坍塌,那可能会对计划带来不必要的变数。 于是罗素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是变成爱丽丝。 一方面用来刺激“知道太多的人”,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开“知道不多的人”。 而翠雀则欢天喜地的开始给爱丽丝化妆,仿佛她最开始等待的就是这个。 罗素变化而成的妈妈爱丽丝,并非是她临死时刻的容貌……而是她刚刚结婚不久、怀上罗素时的形态。 更准确的说,是她二十三岁时的年轻容貌。 而翠雀八月份的生日已经过了……也就是说,爱丽丝正好与现在的翠雀是同岁。 这是货真价实的,女大学生级别的年轻程度。 更不用说,以猫为灵亲的人、脸颊多少都会显得圆一点……而这种淡淡的婴儿肥,又会让年龄看起来更显小一些。 经过翠雀的精心化妆,爱丽丝现在看上去竟然是比翠雀还要小上好几岁! “……我说,”爱丽丝轻声细语,“我这么打扮会不会不太好?” “很可爱。” 翠雀严肃而认真的说道:“没什么不好的。” “不,我只是说……会不会显得太年轻了?” 爱丽丝与翠雀走在街上,而比翠雀矮上十厘米以上的爱丽丝、紧紧抓着翠雀的袖口,看上去就像是姐妹一样。 “这可不对哦。” 翠雀小声在爱丽丝耳边说道:“如果是爱丽丝阿姨的话……她一定是希望自己看起来会更年轻的。” “……你说的也对。” 爱丽丝想了想,确实是应该如此。 她摇了摇头,暗自叹息……果然,她的代入还是不够到位。 哪有女子会不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年轻一点呢? 没有把握住这种心态,就说明他对“爱丽丝”这一角色的理解还不够深入……或者说,正是因为太熟了、所以他扮演起来的时候为了不打破母亲在自己心中的威严慈爱的形象,反而会有忌讳、会变得束手束脚。也就是明知道角色会这样做,但真扮演起来还是会感觉到尴尬。 此刻的爱丽丝,与她之前去见“芽接的恋人”时的学生穿扮完全不同—— 翠雀将爱丽丝那束成马尾的头发放了下来,在头上绑了一个黑色与翠绿色相间的蝴蝶结、然后又在猫耳下方别了一朵镶金边的翠绿色宝石花。 之后,她给爱丽丝换上了似乎早就准备好的墨绿色的长袖连衣裙、以及棕褐色的打底裤,和黑色的靴子。 那是颇具森林气息的打扮。 而当罗素看到那裙子的时候,他就意识到翠雀这是“蓄谋已久”了。 在这个世界,基于灵亲症种族不同、表达程度不同的限制,尤其像是“尾巴”这种部位,更是几乎每个人的高度、长度与角度都不一样。更不用说粗细、坚硬程度以及摇晃频率的区别了。 因此,成衣店通常是卖不开口的版本,而是根据客人的身材数据对衣服进行调整、在裁剪好之后,再将定制的适配版寄过来。 这样的话,就可以防止尾巴比较容易扬起的客人,会时不时把裙子弄的鼓起来或者走光;也可以避免尾巴低垂或者比较短的客人,衣服上平白无故多了条口子。那样也会显得很难看。 而罗素非常清楚,翠雀的尾巴是比较高扬的那种。因此在翠雀的裙子上都会做开口,而且开口位置都会比较高。 但罗素与爱丽丝的猫尾都是下垂的,只在比较接近地面的位置上扬一点。以及在下楼梯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抬起到比较高——而那并非是警惕,而是为了防止碰到地面让尾巴变脏。 所以,如果是爱丽丝穿裙子的话、其实根本不需要做开口。 当罗素注意到,这打底裤的开口高度明显偏低、但裙子却没有开口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翠雀特地为“爱丽丝”买的衣服了。 而且,这衣服的色调、也正好与爱丽丝的瞳色相配。 也就是说,当翠雀得知罗素灵能真相的时候,她就想要亲自给爱丽丝换装了。 这是让罗素自己来,这肯定是无法完成的。 如果问罗素,“怎样的服装能体现出来对方希望自己看上去变得年轻”的想法,罗素就会毫不犹豫的穿上校服。 因为这就是最能传达给“观众”以“年轻感”这一印象的服饰。 但翠雀则要比这更高一层——她并没有给爱丽丝佩戴任何关于“学生”、“孩童”、“少女”这种印象的装饰品。比如说校服、书包、或者卡通图案的腕带与挂坠之类的。 此刻爱丽丝身上的装束一点都不幼稚,可依然能凸显出她的清新可爱、以及那柔弱温和的气质。 ……翠雀的审美与化妆技术,也让罗素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还是有很多学习与成长的空间的。 一个合格的“演员”,的确也是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化妆师”与“造型师”团队的。 这么想着,两人已经进入了店中。不出意外的,除了因为两人的容貌惊艳而引起路人关注之外,并没有人认出翠雀和爱丽丝的身份。 “老板,两份特大号披萨,一份鸡肉的,一份牛肉的……嗯,再加两份小食拼盘,一份帝皇沙拉。” 翠雀拉着爱丽丝,前往了平日里他们从没去过的一家披萨店——这也是为了防止老板认出翠雀,再进而通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把爱丽丝联系到群青身上。 尽管如此,但翠雀点单的时候眼中却依然闪闪发亮。 看着美食的她眼中仿佛有光,连尾巴都欢快的摇晃了起来。 “带妹妹来吃饭吗,小姑娘?” 这位披萨店的老板显然是重度灵亲症患者,他的头颅看起来就是标准的灰狼——有着灰色与咖啡色相间的毛色、长长的狼吻以及暗金色的瞳孔。 尽管两人的灵亲显然不同,但兄弟姐妹分别继承父母灵亲的现象也并不少见。 但那种亲密而默契的氛围是做不了假的。 老板看着两人亲昵而自然的牵着手,关切的提醒道:“我这里的特大号披萨可是十四寸哦,你们两个小女孩点一盘都未必吃的完。我推荐点个12寸的就好。配一份小食一份沙拉……正好够两个女孩吃到饱的量。” “没事啦,老板……” 翠雀一时有些无奈。 去平时不常去的店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她那异常的食欲与饭量,也是属于她那灵亲症的稀有表现。她以前出门吃饭点单的时候,都容易被当成是乱点菜浪费食物的熊孩子。而一边吃一边点的话,上菜速度又会跟不上她进食的速度,吃起来就会很不开心。 而就在翠雀打算给老板解释一遍的时候,爱丽丝却突然开口、用她那温柔而俏皮的声音解释道:“没关系的,先生……我们如果吃剩的话,也会打包回去给爸爸妈妈当晚饭吃的。因为这家店的披萨很出名,但平时上学,来一趟不容易……就请按姐姐的单上吧。” “好嘞……是我失礼了,给两位小小姐加一份芝士如何?” 灰狼老板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于是爽朗的应下。 翠雀见状,补充道:“饮料的话,请来一份冰牛奶和一份可乐。” “可乐也要冰的!”爱丽丝补充道。 “可乐常温的就好。” 翠雀打断道,转而真像是个姐姐一样训斥道:“你这肠胃,能喝冰可乐吗?” “好啦,那就去冰吧。” 老板乐呵呵的说着,弯着腰对爱丽丝劝道:“还是身体健康更重要哦,小妹妹。 “还有啊……晚上最好还是不要吃披萨,我家披萨的芝士加很多的。晚上吃可能会不消化。 “记得千万不要勉强哦?别吃撑了,吃不完就打包带走。” “好~” 爱丽丝拖着稚嫩的声音乖巧的应道。 而她突然注意到。 就在这时,店面角落里有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墨镜的男人,猛然抬起头来向着自己这边望来。 当他看清“爱丽丝”的面容的时候…… ——罗素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心底传来的剧烈波动。 哦? 真是立竿见影啊,这么快就钓上来一个? 爱丽丝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灿烂笑容。 罗素心底却在玩味的感应着对方的细致情绪: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后悔,还有…… ……爱? 爱丽丝的脚步突然一顿。 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脸上挂着疑惑的向着那个男人望去。 看着她迷茫的目光,那个男人很快就扶了一下墨镜、将头非常自然的重新低了下去,专心消灭着食物。 她试探了一下,但这样也没有感应到敌意与警惕,可“爱”却突然变成了“失望”。 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吗? 还是说……知道站在这里的绝不可能是爱丽丝呢? 有趣…… 爱丽丝眯起眼睛,像是偷到了猫条的小猫咪一样愉快。 第十一章 你终于找到我了 “发生什么事了?” 翠雀敏锐的察觉到了爱丽丝嘴角的笑容。 她伸出双手托住爱丽丝的脸颊,大拇指按住爱丽丝的嘴角两侧,将她那像是偷到鱼一样的窃笑手动抹平。 “遇到什么认识的人了吗?” 她小声问询道。 爱丽丝却没有回答。 她只是从自己左手的前臂上,抽出一根数据线、交给了翠雀。 翠雀也顿时恍然,安静接过数据线、插到了自己腰间。 作为曾经的大小姐,爱丽丝的义体化程度很低。 她的手臂并非是义体,仅仅只是在皮下装配了和精灵类似的那种接口而已。 在与翠雀完成物理链接之后,她们就可以用精神交流了。 【怎么说?那个人有问题吗?】 翠雀好奇的询问着,同时传来了忧虑与关切的精神波动:【我看他好像很惊愕的样子。】 【应该是爱丽丝的熟人】 爱丽丝在心中答道:【我感应到了,他心中除了有愧疚、还有着强烈的爱】 【……说起来,会不会是你父亲?】 翠雀脑中一闪而过,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她脑中一瞬间浮现出了“看到儿子长大之后与亡妻长相极为相似”的剧情,并下意识的传给了爱丽丝。 紧接着,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传过去了什么念头。 顿时双面通红的捂住脸颊,沉默不语。 对面的爱丽丝也被震撼到了。 她沉默了一会,姑且还是决定给翠雀个面子、不要压迫太多……于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这个话题。 顺理成章的,这样的念头与决策也同时传给了翠雀。 这就是物理链接固有的缺憾……因为念头动的速度,必然是要比理性更快的。 所谓的“说话不过脑子”,也就是指的这样的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到了能够轻易提取思维的时代,人们之间的发信更多还是通过虚拟键盘来输入……因为将文字输入出来的过程,其实就是用大脑思考、斟酌、整理出逻辑的过程。逻辑能力越强的人,语言逻辑与文字逻辑之间的差异也就越明显——所以某些制作了有趣视频的视频主、或者作品逻辑极为严密的作者,现实中却可能未必是个能言善辩的人。 因为针对事件直接给出反应的大脑区块,与深思熟虑之后通过逻辑编织答案的区块,并非是同一处。 放松的聊天通常倾向于前者,而与客户的商谈就会更倾向于后者。至于送信,谨慎的人甚至会检查好几遍文本、力求细节与礼节不出错,而这就几乎完全抛却了“本能反应”。 但在物理链接中,因为传递消息的速度是“即时”、所以必然百分之百都是前者。 因此若是通过物理链接,甚至可以直接向对方进行拷问——只要开一个测谎软件,就可以通过分析对方的本能反应、来得知真正的、无法被掩饰的答案。就与通过仪器直接分析对面的脑波是一样的,甚至自我欺骗都来不及。 只有最为信任的挚友、情侣与亲人,彼此之间才会进行物理链接。 完全纯粹的友谊,通常只在孩童中出现。当人的社会性变强,三观开始变得复杂、与朋友之间出现细微差异性之后……无论是同性亦或是异性的朋友,彼此之间都不可能没有任何怨言。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朋友,都并非是绝对的契合。而是有至少一方在默默的忍受、包容、退让……通过接受并认可对方、努力的改变自己,来维持这段关系。 换言之,真挚的关系反而是建立在善意的“谎言”之上的。 而物理链接,可以拆除一切以语言、表情、动作所构成的虚饰表象。 心中所积存的怨恨、不满、误解、冲突……都会完整的、没有任何保留的瞬间传给对方。 因此,物理链接对于广大人民群众来说,另外一个用途才是最为实用的。 ——那就是吵架加速器。 很多时候,双方吵架其实都只是因为小事而引发的。但中间可能就会开始翻旧账,或者开始情绪化,最终就会导致气急攻心、口不择言——而到了吵架这个过程的中后期,其实就不再是以逻辑主导、而是以感情主导的了。因为逐渐上涌的怒火,会歪曲原本的目的……怒火攻心,就是这样的道理。 而这是需要一个过程与时间的。 通过物理链接,就等于是在几秒钟的时间内高速吵完了所有的话。而这个时候,身体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因此情绪还没有压倒逻辑,反而更容易和好。 也就是趁着身体不注意,就已经生完了气、吵完了架。当双方已经达成了共识的时候,能够蒙蔽理智的怒火甚至还没有酝酿出来呢…… 一方面是为了养生,毕竟生气是真的会伤身体;而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人们没有那个时间去吵架。 通过物理链接,翠雀完整体会到了爱丽丝所有的心绪变化。 她会脸红,并非只是因为难堪或者害羞、更是因为这种密切交流真心的体验,实在令人脸红心跳。 就像是将纸杯电话置于胸口,将心跳声传入对方耳中一般。 尽管相隔在线的两端,却会像是对方用耳朵放到自己胸口上、安静的聆听着心跳一样。 明明相隔甚远。明明中间隔着空气。 两颗心的距离,却仿佛比拥抱时还要更近。 那么此时,这根连接着双方的线……就成为了某种代表着“缘”的不可视之线。 【不是那个男人】 爱丽丝传来了她那同样复杂的情绪:【我可饶不了那男人……我见过他的照片,根本对不上。而且也没有那种感觉】 而此时,翠雀敏锐的感应到……和罗素所说的不同,那泵动的心绪之线中积存着的憎恨与仇恨,其实并不算浓重。 更为浓重的情感,其实是迷茫、委屈与固执。 就像是……罗素从未将那个男人,当做生养自己的真正的父亲。却也认为那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一个人。 他只是不了解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而感觉到迷茫。 而他又像是一只被遗弃的猫咪一样,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并不明显的委屈。而这种委屈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还有一部分是为了爱丽丝而感到委屈的共情心。 以及占比最多的情绪——其实是固执。或者说,是证明自己的决心。 比起杀死那个男人的憎恨,更像是狠狠打对方一拳、让瞧不起他的男人跪在地上,愕然仰视着昔日被自己视若累赘而遗弃的幼崽。感受到,他如今已经变得比自己更强了。 那是一种名为“不服输”的,颇有些大男孩风格的顽强心绪。 ……原来罗素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啊。 翠雀第一反应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而它被爱丽丝同步接收道。 【我为什么不能有,我也是个正常的年轻人啊】 对方显然是有些委屈。 【因为比起同龄人,我倒是觉得你更像是高高在上、从未接触过底层的上位存在】 在翠雀的认知中,“胜负欲”、“自尊心”、“表现欲”、“存在感”这种东西仿佛与罗素从来都是无缘的……这种职场领导能够用来轻而易举的白嫖刚毕业的热血小年轻,百试不爽的香甜大饼、却根本喂不到罗素嘴里。不管怎么喂,这猫咪都是扭着头说不,塞都塞不进去。 而如今,他却非常清晰的表现出来了无比清晰的“自尊”与“骄傲”,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 现在,翠雀终于恍然…… 罗素并非是完全的淡泊名利,一点都不在乎那种东西。而是因为他所在乎的东西,其实并不在职场之内、名利之中。 他并非是想要出名才成为英雄的,也不是想要胜过他人才展示出自己超凡脱俗的才能的。 也并非是为了“证明自己”这种空洞的理由,或者是“强者就要帮助弱者”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而是单纯无比的……仰着头、看着天。 坚定不移的向着更高处迈进。 至于途中超过了谁、跨越了什么……这些被人们最为重视的“目标”,却反而并不被罗素所关心。 “……原来如此。” 翠雀喃喃出声。 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自己总会感觉到罗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不是坏日那种任性妄为的家伙。 罗素从来就有非常清晰的目标。 只是他并不会将超越他人视为功绩而夸耀。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罗素了。 ……因为他们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同一个类型的人。 翠雀也其实并不贪恋部长这个地位的权力,也不想进入董事会。 她从来不去公司食堂,就是为了不听他人奉承的话;她平时不爱逛街,就是不希望被人以火热的目光盯着看、更不喜欢被人搭讪。 可除此之外,她每天都在认真工作……哪怕在两位天使进入特别执行部之后,她也依然是执行部最为认真的员工;她虽然从来不见人,却每天都会认真的给自己化妆与护肤、身上的服饰也总是精心挑选。闲暇之时,就会从网上给自己买点衣服与化妆品。而如果她吃了什么不健康的食物,或者吃了太多东西、就会认真去健身来维持身材。 翠雀并非是那种怎么吃都不会胖的身材……光是看看她爸爸的体型,就知道布偶猫的基因还是很稳定的发挥作用的。 她虽然贪吃,但是却一直在保持锻炼。 而她维持自己的身材、打扮自己、认真化妆,从来都不是为了取悦他人——而是为了取悦自己。 她每天认真工作,甚至能够为了民众而自我牺牲……那并非是为了出名、也不是想要升迁。她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将其视为自己每天都要完成的日常而已。 不是为了超越什么,也不是为了打败什么。 不是为了证明,也不是为了炫耀。 ——那是属于孤高的强者的生活方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要说最大的不同之处……那也就是两人之间才能的差距。她本身已经算是非常优秀的人了,可还是比不上罗素。 如果翠雀是个男人的话,那么她的完美形态,想必就会成为罗素这样的人。 从心理学上来说,那叫做“阿尼姆斯”。女性心中男性意象的集合。 不过他们也并非完全相同。 这也是翠雀本身的自信与自尊——她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的镜像。 也正因如此,她与罗素足够相似、却又不同。 而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翠雀对人际关系的依赖程度比较淡。她是那种如果需要的话,每天一句话都不需要说、全神贯注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可以感受到心灵宁静的类型。 而罗素则完全相反。 他那种能够一瞬间就解析他人的异质的才能,反而证明了他向往着真心的朋友……向往着能够“理解”自己本质、并且认同与接受的人。 翠雀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 而与她相连的爱丽丝也同步的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她透过爱丽丝的虚像,在她身上找到了罗素的影子…… 是的,那并非是幻觉。 ——仅在翠雀的眼中,爱丽丝变回了原初的罗素。 在翠雀完全理解了罗素的时候,浮现于罗素身上的壳、在她眼中顿时变得清晰可见。 坐在她面前的,并非是爱丽丝。 而是戴着【爱丽丝】面具的罗素。 不,那似乎依然并不完全…… 翠雀用力凝视着罗素的眼睛,隐约间感觉自己恍惚仿佛坠入了混沌的深渊之中。 她仿佛来到了明亮的圣堂之中,望着像是窗户、像是画像、又像是镜子的透光之处。 从那其中,她仿佛看到了更深层的另一个人。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孩…… 有着黑色的垂肩发,肩膀窄而瘦削。身形单薄瘦弱,气质宁静而胆怯……身上有着橘子皮与雪松的芳香,有着与自己不相上下美貌的少年。 那是和总是充满自信,仿佛什么都能做到的罗素并不完全相同的另一面。 是藏在了名为“罗素”的坚固外壳中,最为脆弱的“蟹肉”。 ……这就是,真正的罗素吗? 翠雀顿时恍然。随后便是释然。 原来,最后的对应点在这里。她真正喜欢上的——比“群青”、比“罗素”更深的心灵之核,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曾几何时……在她被迫得到“致死量的爱”之前,也曾是一个平凡的女孩。 藏在超凡外壳之下的怯懦、平凡的核……以及“渴求爱”与“施与爱”的对应。 两人近乎同步的平静对视。 翠雀恍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面时……透过那宛如监狱般的窗户栏杆,从高处俯视下方时看到的那个迷茫的罗素。那时,两人还是素不相识,她却产生了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悸动。 目光之中却并不存在情愫的成分、而是一种宁静。 【是的,我终于遇到了……能够确实理解我的人】 【我的理解者,揭开面具之人……】 爱丽丝的声音、罗素的低语,空灵的在翠雀心中响起。 伴随着一种释然与想哭般的感动,同时氤氲在两人心间: 【你终于找到我了,芙洛蒂】 啊,是的。 我找到你了。 第十二章 咒杀者 于两面相似的镜子面前,“理解”与“爱”终将化为辉光,在镜面中反复折射、映出无限重叠的镜面,不断重复直至永恒。 能够在第一时刻、在自己的理性都尚未察觉到的时刻,就将纯粹的情绪传递给对方的“物理链接”……那短短的一根数据线,此刻就成为了传递那一抹辉光的至纯介质。 两人坐在相邻的位置上,没有十指交叉更没有唇齿相依……即使没有展现出任何亲昵的动作,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那种沉静而恬淡的氛围,却已然在空气中开始弥散。 那是就像点燃的干橘子皮一般,甜而不腻、又带着淡淡药材味道的香气。 两人闭着眼睛,感受着时间飞快的流逝。 这种精神上的互相触慰,毫无疑问正是一种具有相当效率的放松方法、更是一种对心灵的净化。 可即使如此,外界的一举一动仍是被他们第一时间捕捉到。 即使正在互相洗涤心灵,可毕竟是在外面、而幸福岛也不是什么圣地。两人谁都没有放松警惕。 因此,在那个认识“爱丽丝”的男人悄无声息选择离开的时候,闭着眼睛的两人却是同时睁开了眼睛,看向那戴着兜帽、显得有些孤寂的男人背影。 【要我去看看吗?】 翠雀的声音在爱丽丝心底响起,带着空谷般的回音。 而“爱丽丝”也立刻理解了翠雀真正的意思:她想要跳入到赛博空间中,一边跟随着对方前进一边调查对方。 爱丽丝瞥了一样翠雀随身带着的手包。 那手包中的确有着补妆用的化妆品、以及纸巾和手帕……但占据了最多空间的,是便携式的潜入辅助装置、上面已经挂上了碟板。 那个潜入辅助装置只有一个数据出口。因此两人只能跟去一个。 罗素的左臂已经不再是工程学义体,而是换成了战斗用义体……失去了内置的运算辅助芯片之后,罗素现在的潜入能力的确不如翠雀。 因此在两人极快的精神交流下,连半秒都不用、就决定了计划细节。 【那我负责看着你的身体】 爱丽丝在翠雀心中回应着。 翠雀点了点头,将手包放到自己腿边、藏在靠墙的内侧。 并从手包中拉出一根数据线,接入到了自己腰间。借着腿与桌子的遮挡,很难看到她的工作。 而这时,翠雀回头看了一眼爱丽丝。 同样是坐着,她还是比爱丽丝要高一些。 想要靠着对方的肩膀很困难…… 【如果是罗素就好了】 翠雀心中的念头如此传来。 爱丽丝有些无奈。但她也总不能当众在饭店中随地大小变。 于是只能往外靠了靠,掀开裙子拍了拍自己的柔嫩白皙的大腿,示意翠雀躺上来。 翠雀满意的侧躺过来,并理了一下头发、让自己躺的能更舒服一些。 随后,她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而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种坠落感。 就像是自己横着、从高楼旋转着坠落……而在她坠落于空中之时,便已然化为了一条有着蓝宝石般瞳孔的白色大狗。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以近乎违反重力的姿态翻转身体、轻巧的着地。 而此刻她所在位置,正是那家披萨店中。 她甚至能看到所有的人影……这些由店内摄像头实时采集、并在虚拟世界中构建出来的影像,连同周围的披萨店场景,一同变成了一尊尊灰白色的剪影。 人们单薄而脆弱,像是只在回忆中出现的残影、又像是在灰白色的月光中倒映出的虚影。 而在翠雀的搜索中,那个男人走过的路径逐渐被翠雀所还原。 一个刚刚为自己套上兜帽的残影,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态存在于虚空。 而翠雀则向前奔跑着,撞破了每一个残影——随着她每撞破一个残影、前方就再度浮现出新的残影。每跃出一步,就能撞碎下一个残影。 若是此刻还有第三方在看着翠雀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行动轨迹根本不是“线性存在”的。翠雀每次跃动之时,同时也是在这数据世界中闪烁着。而随着她的奔跑逐渐加速,她闪烁的距离也逐渐增加。 那人还没有离开太久,因此翠雀眨眼间就追上了他。 若是直接钻入对方身体内,就可以入侵对方的芯片。可这也相当危险……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意识化为了一段程序、一份数据,是可以被拦截、隔离与删除的。 之前对付天送的时候,为了罗素的安全考虑、她已经顾不上许多了。才直接钻入到了天送的芯片中。 但如今,时间并不紧迫……她之所以躺在爱丽丝腿上,就是已经做好了睡上一觉的准备。 幸福岛的上城区没有隔绝无线电的黑区,这意味着摄像头基本上是全覆盖的、并且轻而易举就能被入侵控制。只要这男人不突然进入下城区,翠雀就总能找到对方要去哪里。 虽然对方不是疑似恶魔者,翠雀哪怕作为总公司的执行部长也没法直接调查对方的个人信息……但只要能找到对方的具体地址、或者接头人,就可以通过其他的手段查出来对方的个人信息。 ——翠雀在作为灵能黑客的同时,也是一位合格的赛博侦探。 翠雀就这样安静的在虚拟世界中,跟在对方后面。 透过摄像头提供的情报,她已经看清了对方的灵亲特征——虽然还无法完全确定、但至少能够确认,他的确不是罗素的父亲…… 尽管罗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具体是什么灵亲。 但他至少可以确定,那男人应该是隶属于鹰科或者隼科的某种猛禽。 而这个男人,虽然耳朵很小……用兜帽几乎就能完全遮蔽。 但通过他那两颗非常明显、以至于让嘴唇都不太能够完全闭合的巨大门牙,就可以看出来是啮齿类的灵亲。 他的尾巴也很短,甚至在裤子不开缝的情况下就能直接藏进去。 ……而且,这男人虽然不至于说丑、但显然也和罗素的层级相差甚远。 或者说,他能顶着啮齿类的灵亲特征,依然让人感觉到“至少不算丑”。这就说明他父母的基因相当不错了。 让他在眼睛小、还有两颗大门牙的情况下,不会让人感觉到一眼生厌的程度。 可不管如何…… 爱丽丝的灵亲可是猫,而且还是觉醒了“杀过心”的杀人本能的沙漠猫。 老鼠爱上猫? 这可真是不容易…… 就如同狮子或者老虎之类的猛兽的灵亲所有者,光是站在那里就颇有威慑力。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 罗素最开始认识翠雀的时候,也还会有些拘谨。 尽管沙漠猫也算是猎食者,可毕竟体型太小了。在萨摩耶这种中型犬面前并不占有生态位的优势。 而啮齿类的灵亲的所有者……哪怕只是轻度灵亲症,恐怕也会本能的恐惧于猫、蛇、鹰这类天敌。 或者说,啮齿类灵亲的所有者,给人的刻板印象就是“胆子很小”、“喜好阴暗”。 从这些人群里面,很容易诞生出社恐……并非是灵亲本身会导致社恐,而是他们几乎看谁都会害怕。在幼年时期养成了这样习惯的话,长大了就会害怕和人交流。等到工作之后,久而久之就成为了社恐。 顶着这种本能的恐惧心,还能心生爱意…… 哎呀,可真不容易。 也怪不得失恋了…… 猫怎么会看上老鼠呢? 就在翠雀饶有兴趣的监视下,那个男人始终没有上车、而是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从街头巷尾、墙角夹缝的小道中快步行走着。 可他终究是逃不过摄像头的搜捕。或者说,没有人可以逃过摄像头结成的无形之网。 每次出现于新的摄像头前时,都会在翠雀眼中制造出新的残影。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总是回头望向翠雀所在的方向。 一只瞳孔中燃烧着湛蓝色火焰的纯白色萨摩耶,就在那个方位安静的看着他。 可翠雀根本就不在现实世界中……此刻的她,仅存在于和现实世界所重叠的另一个虚拟世界中。由无处不在的摄像头、防火墙与每个人脑后的芯片构筑而出的赛博世界。 【真是敏锐啊】 翠雀心想着。 明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中注视着他……没有潜入设备与侦测装置的话,绝对不可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赛博侦探”平日里所做的事。 可却凭借着某种直感……就像是毫无预兆的发现了化过妆的爱丽丝一样,他却仍然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了。 尽管在路人看来,这个男人就像是神经质一样。不断的回头望着空气,还戴着遮住头的兜帽。看着就无比可疑……简直就像是新手窃贼刚偷完东西无比心虚、不断回头确认情况一般。 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虽然有不少路人将这一幕拍摄了下来、却仍然没有任何路人将这一情报上传给执行部。 此刻翠雀所看到的景象,也全部透过物理链接传递给了另一头的爱丽丝。 “等一下,亲爱的……”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翠雀身边响起。 翠雀回过头来。 只见那完全由灰色的影像、以及无处不在的数据流构建而成的虚拟世界中,却突然出现了和自己一样的彩色存在。 那是一朵盛开着的,无比艳丽的玫瑰花。 浅蓝色、深蓝色、浅紫色、深紫色、红色——脖颈之上,是由五种渐变色构建而成的巨大花朵。而上半身则是充满母性的,丰腴而纯白的身姿没有穿着任何衣物。仅有暗蓝色的荆棘缠绕在她身上,却什么关键部位都没有挡住。 她只从地面上浮现出了上半身,就像是从这柏油路中长出来的一朵花。 这是从翠雀的灵能中孵化而出、通过历练之后认可了翠雀的恶魔。 恶魔原本就可以通过入梦的方式来制造使魔——作为没有实体的资讯生物,它们进入虚拟世界甚至要更加简单。 名为“致死量的爱”的恶魔,随手抚摸着白狗身上的毛发。她缠绕在手臂上的荆棘此刻竟像是梳子一般。 致死量的爱轻声呢喃着:“他身上……有着我的痕迹。” “你的痕迹?” 翠雀的表情变得严肃:“是使用过我制作的芯片吗?” 那样的话,基本上就可以锁定对方的身份了。 “并非如此。” “致死量的爱”的恶魔,毫不犹豫的否认道:“那是在我选择你之前的事…… “即使觉醒了同样的灵能,但具体的表现与能力也并不会完全一样。灵能毕竟是从你们的心灵深处挖掘出的力量。” “……是你的上任宿主吗?” 翠雀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严谨。于是她连忙补充道:“或者说,是之前的某一任吗?” “就是前任。” “致死量的爱”抚摸着白狗,发出温柔的声音:“就是……在我生下了那个孩子之前不久。” 翠雀知道她说的是谁。 之前在唤醒恶魔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致死量的爱”,就是劣者的母亲。 是的。 并非是她所寄生的那个女人,而是她本身。因为当时操控那具躯体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凡人、而是“致死量的爱”本身。 生下劣者的,就是作为恶魔的她。 “……是你的痕迹吗?” “是她的。” “致死量的爱”答道:“是在我苏醒之前的事,所以我才会没有非常深的印象。 “也就是说,在她堕落成为恶魔之前——曾对这个男人使用过灵能。似乎是被某人委托、或者胁迫…… “而她的灵能效果和你不同。” “不同?” 翠雀有些讶异:“不是帮人提升蓝移吗?” “不是。她的爱并非是‘奉献’,而是‘占有’。同样具有‘致死性’,但一个是对自己、一个是对他人。” “要说的话……她的灵能更接近于‘咒杀所爱之人’的怨恨、愤懑之心。 “——那是能够杀死‘自己爱而不得之人’的能力。而这个能力的目标,不一定要是自己。” 听到这话,翠雀和远处的罗素同时怔住了。 下一刻,从罗素那边——无比强烈的情感,传了过来。 第十三章 两次诅咒 罗素并没有说什么话,然而从他那边涌来的激烈情感却宛如波涛一般。 翠雀只感觉自己划着小船,伫立于惊涛骇浪之中。甚至连周围虚幻的赛博世界都因此而震动、模糊。 “冷静!” 她毫不犹豫抬起头来,萨摩耶的长吻之中发出低沉、清澈而柔和的声音:“想想劣者……他和你是同岁的!” 翠雀说完这句话,罗素那边传来的情绪近乎一瞬间就消散了。 那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暴怒的大海之中的摇晃感,毫无预兆的消失了。仿佛之前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翠雀知晓,那绝非是错觉—— 她的灵能正是“致死量的爱”。正因如此,她能够清晰的从那蕴藏着悲痛、憎恨、毁灭、愤怒等负面情绪之中,感受到将这一切宛如粗绳般拧紧的“爱”。 以爱为媒介,这些复杂的情绪就此连接在一起。 那需要在自己的理性注意到之前,情绪就一瞬间崩溃、拔高到完全超出容纳极限的程度。多重情感通过某种媒介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互相增幅、震荡提升的效果。一些原本无法催化灵能的情感,在这种链接状态时也变得能够被恶魔所吸收。 这使得罗素的红移短时内震荡上升—— 翠雀可太熟了。 ——这正是失控的前兆。 那些因为突发的事件而情绪失控、进而导致灵能失控的灵能者,就是因为这种原因…… 人类的情绪,在所有种类中都存在阈值。每一种情绪都是越往上越难以提升。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是很难积累起足以让灵能失控的情绪的。毕竟红移除了那三道虚无的大门之外,其他具体的数值都是人为界定的;而蓝移则干脆就是“能够掌控这一级红移”的定义。也就是说,灵能等级是不存在像是玄幻仙侠小说里面一样,突破了某个境界就瞬间暴涨,和之前会截然不同、以此让蓝移无法约束自身。 因为严格来说,灵能等级其实只有三级。 贝希摩斯之墙、黄道十二宫之墙、利维坦之墙……除了这三道墙之外,增设新的红移等级、仅仅只是使分类更精确而已。每次红移强一点,掌握的力量就会强一点……哪怕没有提升红移等级,也确实是变强了。就像是罗素在击败小琉璃之前,他也是感觉着“不存之器”逐渐变得契合自身、熟练度不断上升。 翻越贝希摩斯之墙,“灵魂”便得以凝聚。在灵能学者代代口耳相传的研究材料中,这个形态被古代人称为“大地之灵”。从2级到5级的红移,都是这个等级。 而跨越了黄道十二宫之墙,就可以称为“意识之灵”,此刻灵魂能够认知到自己的本质、从此能够离开身体而存在。在完成了“移涌”(Aeon)之后,才能够抵达这一层级。而从6级红移到8级红移,都是这个强度。 如果能够跨越那传说中的利维坦之墙,也就抵达了“宇宙之灵”的程度。那是九级以上的红移才能抵达的境界,哪怕是坏日这种举世无双的凶人,此刻也依然没有抵达。 坏日与罗素,现在都停在八级红移的临界点。 若是在这个时候,罗素失控…… 那幸福岛将迎来一只八级甚至九级红移的失控恶魔——哪怕是通神岛的苍白之灾,也远逊于此。 于公于私,翠雀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可紧接着……罗素却在一瞬之间,将这份情绪完全消弭、被理性重新收纳 这就像是一个只差最后一步就会完全发疯的人,只听得一声“收”。就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没有任何酝酿与平静的时间,就重新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这反而看上去一点都不正常了。 “确实如此。是我忘记了这件事……” 罗素重新变得平淡而冷静的声音,在虚空中、在翠雀的心中带着回音响起。 他和劣者今年都是二十六岁。 既然“致死量的爱”的持有者,在作为灵能者、还没有堕落成恶魔并被抓捕的时候,就曾对那个男人使用过灵能…… 那个时候,劣者肯定还没有出生。 “也就是说,那时爱丽丝应该还不到二十三岁。” 爱丽丝是十八岁那年,与鞘结婚之后才离开的幸福岛。 而在生下罗素之前的五年,她与鞘都在桃源岛、在南家教导还没有成为“坏日”的南流景。 “这个男人仅仅只是一个诅咒的媒介而已。” 罗素重新平静了下来,以理性到近乎冰冷的声音分析道:“在爱丽丝十八岁到二十三岁的这五年间,他被人利用、向爱丽丝下了一个诅咒。” “可在那时,爱丽丝的身体……应该还没出问题吧?” “是的。” 罗素平淡的答道:“具体来说,妈妈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大概是近一两年的事。” 诅咒来的非常快,非常凶猛。 而当时,爱丽丝一直在忍耐。 当她终于忍耐不了的时候,身体器官就已经开始全面衰竭了。 从病倒到死去,只过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准确的说,罗素所知晓的部分大概只有一个多月。 如果在那之前罗素就知道爱丽丝被诅咒了,他是不可能有那个耐心安稳读书、或者去黑区实习的。 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亲眼看着虽然有些疲惫憔悴、但却依然如少女般靓丽的爱丽丝,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变得枯瘦、无力、衰老……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一样。 而不幸中唯一的幸运,或许就是她死去的太快了。 当时的罗素太穷了,没钱给她强行吊命、只能给她打营养针,因此爱丽丝反而没有受什么难。因为她并非是器官发生了什么病变,而是没有原因的功能性衰竭。这理论上应该是能够续命的,只要全身器官都用机械替代、依然可以保持着在床上维持着生命。 从站都站不住开始、到一天只能清醒十几分钟,只用了不到两周。 而从她完全失去意识开始,到失去生命体征……只有三个小时。甚至都没能让罗素熬个通宵,就仿佛她催着罗素快点去睡觉一样。 ——那诅咒实在是太猛、太烈了。 “那应该与我的力量无关。” 从翠雀那边听到罗素的话,“致死量的爱”笑了笑:“她当时只不过是两级红移的灵能者而已。可没有那个能力,咒杀二十多年以后的人。” 因为在那个时候,这个灵能已经属于翠雀了。 她掌握灵能已经有六年了。 而且翠雀与那个女人,掌握的“致死量的爱”表现形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那无所谓。” 罗素却如此回应道:“关键不在于,那时的诅咒是否生效…… “而在于,早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人想要通过诅咒的手段咒杀她了。” 罗素还记得,从那个男人的心灵中品味到的情绪。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后悔,爱。 综上所述,这个男人肯定明白些什么。 哪怕他当时不知道,但后来大概也已经明白了……自己当年做了什么糊涂事。或者也有可能被恶人利用着,做了什么让他后悔终生的事。 “问题不在于手段,而是动机吗……” 翠雀喃喃道。 她心中一动,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 可灵感却转瞬而逝,还没有抓住就消失了。 她有些不甘的磨了磨爪子,抬起头来:“我先跟着这个男人,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罗素缓缓答道:“是的,正是如此。” 他脑中映出这个男人离开时的背影。 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逃走。 “找到他的地址。然后我们去抓住他……接着再保护他。 “——当年试图诅咒爱丽丝的人,与半年前将她咒杀的人肯定有关系。” 罗素沉声道:“等你找到他之后,我去把坏日叫来。 “我想他应该也会对此感兴趣才对。” 第十四章 如幻影般的背叛者 表面上来看,罗素正以爱丽丝的形态安静乖巧的坐在披萨店中,而翠雀则蜷缩着躺在爱丽丝的大腿上小憩。 而实际上,罗素此刻脑中却时刻映出另一幅画面——与翠雀共享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 他就这样亲身感受着翠雀赛博化身的灵巧。就如同观看全息影像一般,看着翠雀时不时遁入到纯粹数据的虚无之中、在网络中熟练的跃迁奔行着,操控着周围所有的摄像头。 就像是仅生存于网络之中的虚拟猎手。 纯白色的狼灵自由奔行着,跟在那个看起来有些疯癫的男人身后、顺着那个男人留下的种种痕迹追迹而去。 爱丽丝一边分心看着脑中映出的幻象,一边对着送来食物的服务生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柔而礼貌的笑脸。 她用目光指向翠雀,同时伸出手来放在唇边,作出一个“嘘——”的动作。 而年轻的服务生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连点头。他连忙将自己的手捂在嘴巴上,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吵醒翠雀。 那孩子显然还有些不放心——他回去之后,立刻抓住了其他正在大笑着谈话的服务生们,小声的说着什么。同时望向了爱丽丝这里。 ……真是过分热情的孩子呢。 爱丽丝有些无奈,却没有纠正对方的误解。 反而是对着那边双手合十,闭上一只眼、歪着头作出了请求的可爱动作。 其实,爱丽丝仅仅只是因为猜到了对方会问“这位小姐睡着了吗”这样的问题,于是干脆就预先示意翠雀已经睡着了。 结果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是因为自己与翠雀的容貌吗? 亦或者,单纯只是心情好或者是个老好人? 但那倒是无所谓。既然对方心怀善意,想要来帮助她们,那么爱丽丝当然也不会试图去纠正对方的错误认知—— 以爱丽丝的温柔性格,她在对方误解的时候不仅不会解释清楚,而是会干脆反过来、大大方方的请求对方,以此来迎合、满足对方的善念。 不能让好人动了善念之后,因为好心办坏事而扫了兴——若是不麻烦的话,不如迎合一下他们、或者暗中帮助一下对方,来让这本是误会的“好事”就此成真。 这样一来,配合着对方演一场戏的自己,仅仅只是付出了些微代价。而对方却能因自己的善念善行,而得到积极的正反馈、得到“女孩的感激”。如此一来,对方的心情也会变好。 这是一种“自我实现”的纯净快乐。它是如此强大,甚至可能会扭转一个人的心理、甚至拯救一个人。 退一步讲,也可以增加这个群体内的“快乐总和”与“善之总和”。 这种思维模式与罗素截然不同……并不在乎真相、也不重视正义,而是设身处地的为每一个人着想。并不只是守护对方的安全,更是注重于保护对方的尊严与信念。 这种细腻如水、淡而无形的温柔,正是属于爱丽丝的行事方式。 而此刻,在罗素的脑中,属于“罗素”思维内核短暂的分离了出去。 就像是多核运算的cpu一样,罗素保持着完全的冷静客观、进行着思考。 他第一次的,从如此之近的距离……接触到了“过去的真相”。 那些曾被他暂且搁置、默默记在心中的疑惑,也于此刻渐渐浮起。 ——首先,这个咒杀行为本身就不自然。 爱丽丝刚离开幸福岛的时候,可还没有隐姓埋名。 只要派遣佣兵过去,一样可以刺杀她。能够调查到隐藏身份的灵能者,逼迫或者请求对方进行咒杀……这样的人,也肯定请得起佣兵。 为什么非得让一个两级强度的弱小灵能者,尝试着诅咒爱丽丝呢? 这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鞘在当时的身份,就是赛博教会的主教。虽然罗素不知道,鞘是否能做到这种事……但赛博教会能够通过圣秩之力祝福他人、治愈伤痛,这种弱小的诅咒应该也能轻易被拔除。 一个证据就是,南流景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爱丽丝虚弱、病倒的情景。在鞘离开她之前,甚至连病都没有生过。 那顺理成章的,下一个疑问是……鞘为什么会离开爱丽丝? 而爱丽丝又为何会安静的在崇光岛待了二十多年? 哪怕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可这也未免太久了。二十年的时间,鞘始终没有回来、可爱丽丝却从来没有对罗素抱怨过他…… 而且,如果在那个时候鞘已经背叛了巴别塔,那么爱丽丝的隐居地点应该就变得不安全了才对。 为什么爱丽丝没有撤离? 与之相应的,第三个疑问是——为什么第二次针对爱丽丝的咒杀扩增到了四人,并且成功率突然提升了? 罗素记得,半年前被诅咒而死的人并非只有爱丽丝。 “医生”、“杜鹃”、“石蒜”、“极光”。 在三个月内,有四位正式成员相继被咒杀。而这正是让坏日尝试着接触罗素、将他拉入巴别塔保护起来的的动机。 根据他和鹿首像的说法,泄露了这些情报的,是与内部高层人员相关的某个叛徒。 坏日强烈的怀疑已经背叛了巴别塔的“鞘”,但却并没有证据。当时的罗素认为这可能是个偏见,是他混杂着个人情绪的独断判断。 而如今,罗素在见过了“猴面鹰”之后,就突然意识到——巴别塔的成员,真的有这么容易背叛鹿首像吗? 猴面鹰所开发出来的技术,与鹿首像一般无二。 下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就是。 那个“背叛者”到底是谁?或者说,是否真的存在这个背叛者? 现在回头想想,当时鞘已经离开巴别塔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他真的还能进入当年的后门吗? 二十年的时间,这后门就真的从未维修或者重置过? 而且,巴别塔的后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只有高层人士才知晓的? 如今的罗素,应该算是高层了。无论是地位、出身还是能力……他在巴别塔内部的地位,至少也得是干部那个级别的。 那么,罗素和其他人的区别是什么呢? 想了一下那些他曾经见过的“外围成员”,罗素就知道了那个答案。 ——所谓的“巴别塔高层”,与巴别塔普通成员的唯一区别…… 就在于,他们有没有【亲眼见过鹿首像的本体】。 第十五章 找到了,幕后主使 凡是见过鹿首像的人,他们的脑中就会被植入名为“鹿首像”的病毒。那病毒本身就是鹿首像的一部分,是她的分身。 这是他们随时随地打开“任意门”的关键,也是巴别塔的干部们最赖以生存的逃生能力。只要不被人狙杀或者悄无声息的刺杀,只要有稍微拉扯一下的空间、基本上就都能跑掉。 而因为鹿首像仅有半截残躯,没有任何战斗力。所以她才会一直停留在那密闭空间之中。 那个过渡空间存在的意义,显然就是为了预防“有人跟着任意门冲入到道途之厅的情况”。 比如说过于快速的移动速度,再或者是悄无声息的跟了进来、再或者就是隐形等手段。还有可能是发射进来了什么定位器。 所以,她才会留下一个缓冲地带。 若是有人想要背叛鹿首像,他也只能带人冲到道途之厅。而想要将进入鹿首像真正所在的房间,中间恐怕又进行了一次传送。 ——也就是说,鹿首像从最开始就考虑过了有人会背叛或者被挟持的可能。 那么,她植入到每个巴别塔核心成员脑中的“鹿首像”病毒,真的就只能“开门”而已吗? 既然它能够对鹿首像发出开门请求、也能帮助鹿首像“开地图”,就至少应该能与鹿首像交流。 是不是可以将鹿首像作为一个“人工智能助理”,来进行询问、查询资料呢? 进一步说,如果这项请求太多的话……鹿首像完全可以编一个程序来代替她执行这些请求。 ——比如说,一个能够随意调查其他成员身份信息的程序。 当时应该就是这里出了问题。 所以现在包括罗素在内的新成员、以及包括坏日在内的老成员,才会暂时无法接触其他成员。 至今为止,罗素都几乎没有直接接触过其他老成员。如果有需求的话,他也是让坏日代为转接。 其他的老成员,也同样不认识罗素。 换句话来说,至少坏日认识其他老成员的时候,巴别塔内部并没有切断联系。巴别塔的新人变得互不相识,是从最近的某个时刻开始突然切断的。 既然这个后门直接与鹿首像相关,就意味着鹿首像肯定知道那个叛徒究竟是谁。 可是她却保持了沉默,没有将答案直接告诉罗素。 ——反过来说,坏日之所以几乎能确认叛徒是鞘,是不是因为鹿首像对他泄露了点东西? 毕竟和外表跳脱、个性深沉的罗素不同。 坏日与他几乎相反……他看上去是一个冷酷淡漠的杀手,但实际上内心却是相当暴躁,他是静不下来的。哪怕他对鹿首像非常敬重,但得知爱丽丝的死讯之后,也一定会逼问鹿首像真相。至少要得到一个答案才会安静下来。 可是,坏日也不敢直接说死“叛徒一定是鞘”。他只是说有极大可能。 这不是因为他不够信任鹿首像,而是鹿首像没有告诉他确实的答案。所以坏日几乎能够锁定鞘,但也不完全确定。 那么,稍微总结一下。 爱丽丝始终等在崇光岛而不搬家的理由、坏日认为背叛者大概率是鞘的证据、鹿首像始终不说死鞘就是那个背叛者的原因……以及,为何鞘明面上已经背叛了二十多年、可在二十年后爱丽丝才被咒杀、鹿首像的内部渠道才被关闭、坏日认为是鞘泄露了情报…… 如果要将这些疑问全部统合起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那就是,鞘二十多年前的那次背叛,其实是假背叛。 他是怀着某个任务,才以巴别塔叛徒的身份前往了巨龙阵营。 所以坏日才没有去追杀他,爱丽丝也没有离开原本的住处。 所以鹿首像仍然信任着他,给他留下了能够查询其他所有成员信息的高权限。 所以爱丽丝才会始终在崇光岛隐姓埋名过着沉默而贫苦的生活……她并非是畏惧于自己的身份被发现并被处死,而是作为一个明面上的“被背叛者”,来掩护并做实鞘叛徒的身份! 巨龙的思维是机械、单向性的,所以只需通过这种手段就可以顺利完成欺骗。 因为那个时候的鞘并非是叛徒,而是借着叛徒的身份打入到巨龙阵营中的间谍! 可就在不久之前……情况急转直下。 能够被鹿首像所怀疑却至今都不敢确认、不对坏日与罗素说死,那只能是因为鞘失联了。 【就在三个月前,我们被一伙人盯上了,两周前才摆脱了追踪。但在一次信息安全攻防战中,对方通过只有内部高层人员知道的后门进入了巴别塔的网络环境。就算鹿首像第一时间切断内网,但还是有一些人员的情报泄露。涉及到了十余人】 【在巴别塔保持静默状态、试图摆脱追踪的时候……‘医生’、‘杜鹃’、‘石蒜’、‘极光’四位成员便相继被咒杀】 罗素脑中浮现出来了当时坏日对罗素所说的话。 当时罗素过于关注爱丽丝,以至于忽视了其他的细节。 ——敌人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那一伙人究竟是什么人?况且,既然是“信息安全攻防战”,那也就是说对方有着能够与“鹿首像病毒”正面对抗而不落下风的手段吧? 这个疑惑,此刻终于得到了解释—— 在翠雀的注视下,这个鼠人以近乎逃跑的姿态,逃到了天恩区一家没有挂牌的、被两家店夹在中间的小公司之中。 这家公司看起来就像是那种黑网吧。 通过商铺旁边的楼梯上楼,然后揭开厚重的幕布、才能进入里面。 而这里面的空间并不豪华,却是意外干净整洁。而且非常意外的是,它真的是一家正经的、设备齐全的公司。 当罗素与翠雀透过监视器镜头看清里面那人的时候,原本想要停下来听听对面如何形容“我又见到了爱丽丝”这件事的翠雀,却是立刻毫不犹豫、转头就走。 她没有再动任何东西、没有停下,并且不忘把自己的痕迹完全擦除…… “——快跑!” 罗素焦急的、近乎颤抖的催促道: “赶紧跑——” 因为他们的确认识这个鼠人的“接头”对象。 这个在他看到了“爱丽丝”、感受到惊愕与疑惑后,第一时间想要寻求帮助、以及需求解答的“幕后主使”,是一位身份极为崇高、正常情况下这人绝不可能接触到的大人物。 她是一位身材纤细优美、面容精致美丽的女性精灵。 所有天恩集团的员工,都无比的熟悉这个人、却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她。 因为她的巨型雕像,正停留在的天恩园区的正中。 ——天恩集团的董事长,赛纶。 第十六章 恐惧 罗素看着翠雀原路返回、在仓皇逃离,他的心跳因紧张感而骤然加速。 快点,再快点…… 他真的是难得感到如此真实的恐惧。 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翠雀。 ——因为当他看见那个有着宛如披风一般的白金色长卷发的女人时,便瞬间明白了一切。 七年前的记忆窃盗案中,被赛纶董事长带走、在社会层面上彻底死亡的猴面鹰……他被赛纶委托开发的技术,究竟是什么。 猴面鹰的思维上传技术是一个副产品——或者说,赛纶需要的并非是思维上传的“猴面鹰”,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那么,为什么不需要“人造母树”、原本就能随时复活的赛纶,却希望猴面鹰负责开发思维上传的技术呢? 如今,罗素终于得知了这个答案。 ——因为赛纶要攻击鹿首像! 她知晓鹿首像的存在,以及她的难缠……鹿首像既然能以“病毒”的方式存在,自然也可以形成“防火墙”。 所以她通过绑架的手段,将这方面最大的专家猴面鹰控制了起来,让他来为自己开发“破冰程序”。 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人才,却在研发成功之后将其灭口——这听起来也很古怪。 可若是在其中加入了“巴别塔”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怪不得,鹿首像的防线能够被突破……” 也就是说,当时让鹿首像必须全力以赴的应敌才能拦截住的那个敌人,不是别人——正是得到了“猴面鹰程序”的赛纶董事长! 而猴面鹰也是在完成了这个任务后,才有机会将自己的意识上传、从赛纶那边逃到尘隙那里的。 因为猴面鹰失去了作用,所以赛纶才会默许卡玛尔瑟对尘隙进行灭口。 那么这个作用是什么呢? ——就是攻破鹿首像的防御! 鹿首像与赛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赛纶手中有着远比鹿首像更多的资源——只要能突破哪怕一次,然后堆量就可以解决复刻的问题。 从这点来说,赛纶让猴面鹰研究的,或许根本不是不是什么思维上传的技术…… 而是“反思维上传”技术! 算算时间……也的确是差不多! 罗素突然发现,在将赛纶置入场上之后,他所经历过的事件的因果、竟有大半都连接在了一起! 卡玛尔瑟与赛纶是站在同一边的,所以他当时选择对尘隙痛下杀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尘隙已经没有用了——因为猴面鹰已经彻底完成了他的程序; 而卡玛尔瑟要求特别执行部抓捕、并在之后不翼而飞的“法师”,也是来自赛纶董事长的要求。 劣者的母亲死于八年前,翠雀的灵能觉醒于六年前…… 七年前的记忆窃盗案,就是在劣者的母亲、也即是“致死量的爱”死去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而“再造机关”内部的恶魔,可不是专门用来生孩子的…… 它们的意义是用来制造芯片。 可当时的“致死量的爱”所制造的芯片,并不像是翠雀一样能够直接提升灵能者的战斗力。上一代持有者的灵能,仅仅能够用来咒杀他人而已。还必须得是某人“爱而不得”的目标,并且就算诅咒成功也不会直接致命……对于天恩集团这种庞然大物来说,想要杀掉什么人还不如直接派遣杀手前去狙杀呢。 ——除非,天恩集团有着“非得使用诅咒才能杀死”、以及“使用诅咒的确能够杀死”的目标。 那么,在劣者已经诞生之后……依然让“致死量的爱”活下去、甚至喂她吃人来培养对方的灵能等级…… 【所以,他一方面在投喂我的母亲……一方面在保持着我的成长】 劣者认为,卡玛尔瑟使用人类的灵魂来投喂“致死量的爱”,使其灵能等级不断提升、是为了自己。 可如果,那本身也是赛纶的命令呢? 卡玛尔瑟为了完成自己的命运,选择与恶魔结婚;可被囚禁起来的恶魔数量有那么多,为什么非得是“致死量的爱”呢? 答案很简单……灵能原本主人的两级灵能有效,但是过于孱弱;刚刚蜕变成的恶魔有六级红移,但还是强度不够。于是在劣者诞生之后,卡玛尔瑟以维持自己的“命运”为借口,不断将活人投喂给“致死量的爱”,就能培养出红移等级相当高的恶魔,从而得到强度极高的诅咒芯片。 精灵不能故意杀人,这是来自巨龙的命令。 然而巨龙显然也不能干涉精灵去完成自己的“命运”,所以祂们才会授予了这些袭名精灵崇高的地位与权力,方便他们维持自己的命运、履行自己曾经的诺言。 随着红移增加,“致死量的爱”灵能强度逐渐提升、能做到的事也越来越多,逐渐恢复了生机、开始变得无法掌控; 直到她认为劣者存活于世就是痛苦与折磨,因此怀着爱意试图毒杀自己的儿子、终结这份不幸。 到那时,卡玛尔瑟终于意识到,她继续强化下去可能会完全失控。 于是在确认采集到的芯片强度已经足够之后,就处死了她、将自己的“命运”推进到了下一个阶段。 而在“致死量的爱”死去之后,中间又过了一年——这一年中,可能赛纶进行了某种尝试、但是失败了。 不过她弄清楚了鹿首像的存在、搞明白了应该如何应对,所以就一手制造了“记忆窃盗案”。 一方面在声誉上打击巴别塔,另外一方面则从技术上准备攻陷巴别塔。 恍然间,罗素又想起了他从卡玛尔瑟那边得到的情报—— 据说咒杀了爱丽丝的人,就是他的手下。可罗素击败了卡玛尔瑟之后,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诅咒师”的存在。 如果说……其实并不存在“某个”诅咒师呢? 只要持有这些特化的诅咒芯片,人人都可以成为诅咒师。 记忆窃盗案、猴面鹰、尘隙、致死量的爱、劣者、翠雀、卡玛尔瑟……多亏了这个认识爱丽丝的鼠人,他与赛纶会面的一瞬间、就证明了这些事件全部都是紧密相连的! 卡玛尔瑟虽然也参与其中,但他并非是敌人的最高层,而那个“他手下的诅咒师”实际上也并不存在—— 真正的幕后,正是赛纶董事长; 直接威胁巴别塔成员生命的那位神秘“诅咒师”,只不过是一堆已经绝版的芯片; 制造出这危机的根源,是猴面鹰所研发的那个程序; ——而在这其中,那个男人也逃不了! 他或许这次是真正背叛了巴别塔、也或许是被发现并被控制起来因而失联了、还可能是他为了取信于对方而主动泄露了重要的情报…… 在罗素终于明白了,自己复仇的方向的同时。 他在兴奋与愤怒的同时,却感受到了恐惧。 并非是对自己……而是翠雀、以及翠雀的父母。 翠雀或许能跟踪那个鼠人一路而不被发现,但她不可能躲过赛纶的眼睛。 赛纶董事长手中可是握有能与鹿首像打平的顶级智能程序,无论翠雀如何清洗痕迹、也都瞒不过她。 只要赛纶提起了些许兴趣,顺着翠雀的痕迹反向追查而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这披萨店的监控画面中看到,那理论上已经被她咒杀的“医生”爱丽丝。 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罗素与翠雀归属于巴别塔的秘密,就会瞬间被暴露给真正的幕后凶手! 第十七章 盛放的黑花 ——谁能想到,勇者出门逛逛街吃个饭、结果抬头就撞上了灭世大魔王啊? 这还是罗素第一次正经使用爱丽丝这个马甲,结果立马就出了事!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翠雀的化妆技术的确很好,掩盖了大部分特征……再加上“爱丽丝”实在太过年轻,还是有一点点的概率,会被认成是“女装的群青”的。 ……那也真的就只是一点点而已。只能将其称之为“侥幸心”。 或者更好的一种可能是,翠雀并没有惊动赛纶董事长。 毕竟不少人都知道,翠雀没事就喜欢用赛博化身在整个幸福岛乱逛、顺着摄像头跑。突然翻到了赛纶董事长所在的地区,也并不稀奇…… 毕竟他们也就只能如此盼望了! 但让罗素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是,至少翠雀的意识在重新回到自己躯体中的时候、对方还没有立刻追回来。 然而这里也不能多待了。 翠雀一口披萨都没吃,她们就要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已经端过来的披萨不能浪费……同时也是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可疑,于是罗素忍着心中的不安找老板打包了一下,说是“准备带回去吃”。 她们直接打了辆车,准备尽快回家。 当然,无论是爱丽丝亦或是翠雀、脸上都是淡然而轻快的神色。然而她们却紧紧握着手,来给予对方勇气……同时注意力望着四周,来警惕一切危机。 可不知为何,越是心中焦急、时间紧迫的时候,却反而越容易出事…… 她们的车子在刚起步不到两个路口,就突然被截停了。 倒不是赛纶那边的追兵。 ——而是枪战。 是的,枪战——在完全禁枪、持有枪械便能被判处极刑的幸福岛,在正午时分,却有两伙人在十字路口枪战! 其中一伙人,脸上都蒙着布、看不清身份。但他们手中却都持有自动武器,并且有人直接使用了灵能、撑开了一道光罩。 而另外一伙人,罗素却是恰好认识…… 那是“比格”与“孤狼”! 罗素在作为“教父”的时候,认识的两个佣兵! 与其说是枪战,不如说是他们正在被追杀。 他们狼狈的在车流中蹿行着,试图用来来往往的车辆遮蔽自己的存在。 但那边的那伙人、却人手端着一把冲锋枪,毫不犹豫的向着他们进行扫射! 在路人恐惧的惊叫声中,挡在两人前面的车辆被毫不犹豫的扫碎! 玻璃破碎,金属凹陷,尽是弹痕。有人蜷缩在车身内,姑且求得一条生路;也有人在车上就被扫成了重伤,还有人恐慌的想要弃车逃窜,却是刚一出车门就被那金属风暴直接击倒在地! 鲜血、玻璃碎片、弹丸。 硝烟与尾气混杂在一起,尖锐的惨叫与惊呼声也盖不住他们的枪声。 而因为恐惧感,整个十字路口的车子几乎全部都开始乱跑。失去了秩序之后,立刻诱发出了好几起车祸。 那伙人端着重火器,同时用经过变声的尖锐声音此起彼伏的喊着:“扶济社向您问好,佣兵先生们! “——感谢您对有钱人的业务支持,现在该还债了!” 爱丽丝与翠雀所搭乘的出租车,也在这逆流的车流中被撞到。 车子打着旋滑出去,而她们直接跌到到后座的左侧。有着牛角与有力臂膀的司机先生努力打着方向盘,才没有让车子完全失控。 “他妈的,扶济社那群人疯了吧!?” 为了舒缓自己的恐惧,司机高声不间断的咒骂着、同时狂躁的按着喇叭。 爱丽丝眉头紧锁。 她已经忍不住了。 不光是为了要拯救那两个小伙子——他们曾经宣誓要追随教父,正是教父的嫡系、也是扶济社真正的中层。 她也想要整肃这无比荒唐的混乱场景,让人们冷静下来、重拾秩序。 还想要直接惩戒那些用激烈手段来仿冒扶济社的人……为那些被他们毫无理由攻击扫射的路人向他们复仇! ——可如今的她,不是群青。 她是爱丽丝。 如果以这个形态出手,就意味着将翠雀置于火架上烤、翠雀暴露的可能性大幅提升。 可若是在车内变身的话……见证了这一切的司机师父又怎么办?街头巷尾留下的视频证据又怎么说? “……想去就去吧。” 翠雀却是用力握紧爱丽丝的手。 她的目光坚毅而平静:“‘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对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身后的鹤望兰被激活了。 翠雀与罗素本就是同一种人。 她能理解罗素此刻心中的焦躁。 比起维持自己身份——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些缓缓前进着,不断扫射着街道的人们才是重点! “不如带我一个吧。” “——好。”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准备在打开车门的瞬间变回罗素。 可就在这时,翠雀却突然用力拉住了爱丽丝的手,单手把她从车门拽了回来。 “等一下!” 她急声道:“你看那边!” 只见一位身披黑袍、用黑布遮住双眼的男人,不知从哪突然蹿了出来。 他与周围整个世界的画风截然不同—— 身上穿着的黑袍,看起来竟有一丝古朴的韵味,不属于七座空岛中任何一座的服装风格。 而他绑在眼睛上的黑色绑带,看上去也并不含有什么科技元素。 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背部,在奔跑之中的狂乱飞舞。 他身后两片巨大的棕黑色的羽翼扇动着,让他看起来宛如黑翼的天使一般。 罗素注意到,他的手中…… “……那是,金属剑?” 他顿时愕然。 并非是灵能武装,也不是电击剑、切割剑、链锯或者铳枪。 而是平平无奇的一把铁剑。 宛如古代的剑客、又像是上个世纪的武士。 就如此孤身一人,对着持有冲锋枪的战阵发起决死的冲锋。 那一瞬间,罗素眼中的时间都仿佛变缓了。 我得去帮帮他—— 罗素原本是要这么说。 他这话几乎已经脱口而出了。 可在看到那个男人背影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一阵悸动。 莫名的熟悉感,以及某种预感…… 让他瞠目结舌、表情凝固,直接被冻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看到了奇迹—— 不知是灵能亦或是法术,再或者是圣秩之力。 那男人远远挥出了一剑,便卷起了黑色的飓风! 宛如黑飓风般的剑刃残影,将扫射而来的子弹全部偏斜而出! 呼啸而至的黑色风暴如同另外一把巨大而无形的剑,余波将周围的车子吹拂着微微移动。 而那些人瞬间就被飓风吹散,武器脱手而出。所有人四散飞去,撞到了车子或是翻滚着摔在了远处。 只有孤零零的一人被留在了原地。 正是单手撑起护罩,格挡两位佣兵射来子弹的那个灵能者。 他见势不妙,将护盾缩小到只能护住自己一人,才勉强在这风暴之剑不被吹飞。 “你是什……” 质问还未发出。 并未停止冲锋的男人与那人交错而过。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沉默着再度斩出一剑。 宛如迅雷般的回流斩击,只是一剑便将那人的头颅砍飞出去! 他身后的羽翼大大张开,看上去竟像是盛放的黑花。 鲜血宛如直直向上的涌泉,背离重力、竖直向上喷涌而去。 什么都不必解释。 什么都不必畏惧。 男人手中的剑刃,便是答案。 就在这时。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 戴着眼罩的男人,远远向着罗素的方向望了过来。 第十八章 镰鼬般的幽灵 那一瞬间,“爱丽丝”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尽管她的前面还有司机先生,尽管再往前还有墨色的车窗玻璃,尽管那男人眼睛上还系着一条黑色的麻布条…… ——可爱丽丝就是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那人所凝视着的、所看着的人正是自己! 哪怕根本就看不到他的眼神、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可却也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锋锐之气。 那是唯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唯有已经放下了所有、做好了最终决定的人,才会有的一股决然之气。 能让最为凶狠之人,在沉默之后依然选择避让的那种锋锐。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已经不打算活了。 但与此同时,他又不愿意就这么死去。 而是渴望着如彗星般坠落,能让人们都见证他的逝去……要让所有人看清这最后的、最华丽的死。 就像是穿上炸弹背心、毫不犹豫按下手中的松发式引信之后,然后再坦然向着目标走去。而在路上时,突然看到了令人在意的什么、将自己的目光向着那个方向投去,并在这时与“罗素”所对视—— 沉默而沉重、危险而致命。 罗素感觉到的,就是这种程度的危险感。 仅仅只是与那人“对视”一眼,罗素就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对方人格的本质。 也正是那一瞬间,罗素的本能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就是“鞘”!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罗素血缘层面上的亲生父亲,在他记事后就从未见过的男人。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什么根据……罗素的本能与血脉如此呼唤着。 尽管罗素并没有见过对方这身打扮,甚至自小长大也从未在爱丽丝那边见过鞘的照片、更从来都没有看过他的近照…… 然而就在第一次相遇的瞬间,罗素却还是立刻认出了他。 而鞘却像是没有什么反应一样…… 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爱丽丝”,随后便将手中握紧的铁剑随手一甩。那枭首时沾染的鲜血,在地上洒出一道弯月般的圆弧。 随后,他就突然如幽灵般凭空消失了! “卧槽,牛逼!” 之前还在咒骂着躲避的司机,用破了音的嗓子亢奋的胡乱赞美着:“他妈的天恩在下,这哥们太酷了吧! “两位小姐,你们看到了吗?我赌他就是下一位英雄,这不比群青有男人气概多了?说杀就杀……杀得好啊他妈的!卧槽那砍了头之后血为什么能竖直向上喷啊?” 司机一边骂着,一边夸着。即使绑着安全带,仍然激烈的前后摇晃着身体,像是在听激烈的摇滚乐一样。 他用高亢的声音和急促的胡言乱语来掩饰自己之前的恐惧,用激烈的动作来纾解着身体的僵硬——那是以为自己要死掉、因而变得冰凉而迟缓的躯体本能。 司机先生没敢砸方向球,于是用力砸了一下桌面。 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将自己的手掌边缘都砸红了。而痛楚也稍微唤醒了他的理智,让他手指的颤抖频率变低了一些。 “狗日的天恩……老子又活下来了!他妈的这狗日的每一天!” 司机一边高频率的咒骂着,开始下意识的抖着腿。 他仍然还在兴奋、或者说是恐惧——他伸手将副驾驶上投影屏按开,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两位女士对视:“真棒,我还开着行车记录仪!你们看我录下的这个视频……我现在就要把他传到网上!感觉这波能火啊……不,是绝对能火!” 他面目涨的通红、像是喝醉了酒。 司机一边激烈的抖着腿,一边情绪高亢的胡乱说着胡言乱语:“他妈的,这男人救了我!那个黑旋风就是灵能吧?能把人吹出去二十多米,这不得把子弹也吹飞出去?草,怎么这个时候坏了?!” 说着,他用力拍了一下老旧的投影仪。 一阵雪花过后,之前的视频映在他们面前。 从那群人拿着冲锋枪扫射停在路口的车群开始,尖叫声与开火声一并响起、原本十字路口静止的车流一瞬间就变得混乱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七八起车祸同时发生。 下一刻,司机却突然愣住了。 一同怔住的还有爱丽丝与翠雀—— ——因为在那视频之中,根本就没有那个持剑的男人。 只能看到那天边卷起黑色的风暴,宛如惊雷般落下、将人群直接吹散。 而那个被鞘一刀枭首的人,也根本没有看到刀刃——他的头就像是按下了弹射按钮一般、自己脱离身体,直直向上飞了出去。 地上虽然也洒出了那弯月般的血迹,但依然没有看到剑。哪怕是连甩出的血都看不到……地上就这样凭空出现了一道血痕。 就像是,他从最开始就是个不存在的幽灵。 就这样凭空从影像中消失了。 爱丽丝见状,突然拍了拍翠雀的手。 她伸出手来、手腕内侧向上。翠雀如今已经变得有些熟练,从她手臂中抽出了一根数据线,接到了自己身上。 【看看监视器,对吧】 不等爱丽丝发话,翠雀便抢先答道。 这是十字路口,是大路——它毫无疑问是有监控器的。不仅有,而且有八个。 翠雀左侧手心的碟板微微发烫,她伸手在面前推出了一排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湛蓝色光幕。 随后她快速翻阅着,只用了不到三秒就翻出来了对应的监控器画面。并顺便将司机给她展示的视频,一并偷走并打开。 司机的行车记录仪所拍摄的画面在正中间,连同八个监控画面呈九宫格排开。 时间轴自动对齐,随后开始同步播放。 紧接着,爱丽丝就清晰无比的看到—— 在任何监控中,都完全看不到“鞘”的身影。 从来就没有那个人。也没有那把染血的剑。 若非是罗素、翠雀与司机都存在着共同的记忆、并且互相确认细节完全无误,罗素甚至会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 “鞘”就像是只能用肉眼看到的幽灵或是妖怪一般…… 宛如名为“镰鼬”的妖怪一般卷起了黑色的妖风,在众目睽睽之下割断了暴徒首领的头颅。 ——可他自己,却无法被这些机械之物看到。 第十九章 蓝色与紫色的爱 这是鞘的能力吗? 亦或者说,这的确是鞘的幻影? ……可假如这真是一道幻影,罗素又为何能够透过它而看到鞘的心灵? 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些人又为何会被攻击。 以及最为关键的证据——那道地上宛如弧月般洒落的血痕。 就算这真是某人发起的灵能攻击,吹飞那些人、割断头颅的都是潜藏在黑色旋风中的细线或是什么无形的风刃……也无法解释那道血痕。 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是甩落剑刃上的血迹时留下的痕迹! 怀揣着越发强烈的迷惑,罗素与翠雀安全抵达了家中。 到家的安全感,让他们多少松了口气。 翠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随手甩到了沙发上。随后她也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另一个沙发上,毫不顾忌形象的揪起自己的领口,伸手往里面扇着风。 而罗素则是刚一进家门,就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脸。 随着他撕下一道白色的面具,“爱丽丝”在一阵苍白色的火光中消散、罗素又变回了自己的本体。 看着罗素沉思着坐到翠雀边上,翠雀安慰般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至少,那女人没有追过来……” 她仍然对赛纶这位“董事长”心怀恐惧与忌惮,如今更是心虚。 即使在她认为绝对安全的罗素家中,她也下意识的不敢直呼对方的名字。就仿佛是担心被听到一样。 “……我其实在想的,已经是另一件事了。” 罗素微微摇头,随后看向翠雀。 他张嘴随后又闭上。 仅是犹豫了一瞬,罗素便决定和盘托出:“那个男人,是‘鞘’。” “鞘?” 翠雀隐约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就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我的大敌。” 罗素深吸一口气,低声答道。 闻言,翠雀惊愕的睁大眼睛。 她也同时意识到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背叛了巴别塔的叛徒,重新出现在巴别塔的总部所在的幸福岛……这意味着什么? 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上岸”、始终在遍布辐射与诅咒的地上独自行走着的那个男人,终于回到了空岛之上。 他又想要做什么? “别怕。” 在思考出答案之前,翠雀已然条件反射般的给出了答复。 她毫不犹豫的注视着罗素的眼睛:“我会帮你的……我会一直帮到最后。” “我并不怀疑这点。” 罗素微微摇头,补充纠正道:“从不怀疑。” “那你在犹豫什么?” 翠雀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之中变得严肃了一些:“在想他的目的?还是动机?亦或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是幸福岛的未来?” “……我说实话,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我的大脑已经转不动了。” 罗素沉默了一会,随后诚实的低声答道:“先是赛纶,又是那个男人。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想要质疑的、想要思考的太多。我一时之间找不到头绪……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只是在发愣。 “我的大脑只剩下了一片空白。或许我也给不出什么答案。 “我来不及愤怒,更来不及仇恨……也想不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看到的究竟是我还是爱丽丝。那那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 “若非是司机先生给了我无比肯定的答复,我甚至会怀疑是我出现了幻觉。” “那绝非幻觉,”翠雀无比肯定道,“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爱’。” “……爱?” “我的灵能,也是‘致死量的爱’给我的力量。是我完成了恶魔觉醒之后获得的新力量……一些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用的邪门能力。” 翠雀答道:“若是有人身上怀有的爱太过危险、亦或者太过浓郁,我就可以使其心碎而死。他们的爱,也可以转化为是对自己的毒。 “如果距离不太远,我也可以让‘致死量的爱’在入侵别人的梦境、埋下蓝色或是紫色荆棘的种子。 “当他们对别人所抱有的‘爱’、亦或是对自己理想与道路的‘爱’越发浓郁之时……那蓝色或是紫色荆棘的种子就会吸取这份爱的养料、在他们心底逐渐萌发。这种子会给他们实践这份爱的勇气、毅力与决心,给他们强大的心灵力量、遇到何种阻碍也不会后退。 “随着阻力的增加,他们的‘爱’会被这种勇气、毅力与决心所强化,而紧接着就会反馈给他们更强大的力量。 “‘致死量的爱’告诉我,这种勇气足以让一个怯懦而平庸的人,变得能够承受酷刑而不会崩溃。但这种力量并非毫无代价……它同时也会逐渐抽干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对‘所爱之物’以外之物的兴趣逐渐枯竭,最终这种力量无所抽取、就会抽取自己。而到了那时,就意味着自我的毁灭。” “……就与我能够透支他人灵能的能力一样。都是使人耗竭自身来‘坚持下去’的力量。 “而我清晰无比的,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能力可以直接被发动了。 “他身上怀有‘紫色荆棘’的气息,非常强烈、强烈到像是被我引导过一样。这意味着他有着某种强烈到近乎偏执的爱。而这种爱并不指向某个真实存在的个体、或者个人,而是指向虚幻的什么东西。比如某种事业,某种道途,某种梦……” 说到这里,翠雀略微犹豫了一下。 但她还是决定告知罗素,以免造成信息误判:“而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蓝色’气息,则淡到近乎看不到。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淡不少……就像是尚未到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心中只有自己。 “无论是青春期亦或是成年人,他们心中总是有着对他人的爱的。妻子、丈夫、父母、孩子、亦或是重要的朋友甚至网友……几乎没人心中不存在‘爱’。可这人心中的‘蓝色’却如此单薄,单薄到几乎看不到的程度。 “这意味着,他并不对任何明确存在的个体持有放不下的爱。甚至包括自己——他也没有对自己的爱。” 罗素明白翠雀所明示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并不怀念爱丽丝,也并不想念自己的亲儿子罗素。 就像是罗素看到的一样,他的确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同时,他也的确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儿子。 “鞘”的思想清晰、意志明确,并没有丝毫混沌模糊,也没有被人操控、迷惑。 到目前为止,他都有着自己明确要做到的事,并且不为自己所选的道路、及其付出的一切代价而后悔。 ——即使那代价,是爱丽丝与罗素,和所有曾经信任他的人。 第二十章 狂信徒与牺牲者 名为“鞘”的男人,并非是不懂得爱的那种怪物。 而是在认知、接触、了解、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爱之后,再毅然决然将其舍弃。 他是一位牺牲者。 但他所牺牲的东西,超过了自己所拥有的范畴…… 换言之,他依靠着他人对自己的“爱”与“信任”,牺牲了并不属于自己、而属于他人的东西。 从这点来说,他属于是理想之路上的掠夺者——如同开疆拓土的将军,他并非不懂战争的残酷、也并非不知此乃侵略之举……而是在知晓这一切之后,依然坚定的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摧毁他人的梦。 “……原来是这种类型啊。” 不知为何,翠雀看到罗素的神情变得有些失落。 她关切的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怎么了吗? “是对那个男人,感到失望了吗?” “失望……也不至于。但确实与我开始所想的不同。” 罗素摇了摇头。 他原本以为,比起“掠夺者”、鞘会更倾向于“旅行者”,他离开爱丽丝只是为了寻求真相。他是历史的收集者,问题的解答者……比起那种给人以危险与锐利感觉的持剑之人、应当更接近于那种孤高而寂寞的学者。 仿佛只有这样博学而智慧、沉默而深邃的男人,为了真理而发起的孤独而浪漫的行途,才能配得上爱丽丝这样温柔的女人,才配得上她抛却了荣华富贵的这二十余年的寂寞与贫苦。 就像是那位伦敦的证券经纪人斯特里克兰德,遵从内心那低语的疯狂召唤、抛却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孤独的旅行、孤独的作画,从那人生苦旅之中寻找生命的本质与灵魂的自由——罗素曾以为他会是这样的男人。 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人的确也是一样的沉默…… 但那沉默并非是因为智慧、不是因为洞悉了凡间的一切,不是如同清泉、深涧般的淡然,而是如烈火般灼烈——焚尽自己的灵魂与生命,牺牲自己所能牺牲的一切、将剩余的人生奉献于自己所追奉的道途。 并非是旅者,而是狂信者。 并非是智者,而是牺牲者。 罗素并不知道他所追寻的理想、追奉的道途,因此也不能评价他此行此举是对是错。他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因为对浪漫、自由与生命本质的追奉,倒是能解释他的狂乱之举,姑且将他抛弃爱丽丝的行为视为他的“病”。因为罗素也知道,有些灵魂向来就是无法被束缚的。如果他是突然变成了那样的怪人,那么就谁都不用去责怪了。这只不过是某个灵魂突然发了病,是天灾、是不幸。 可是,他是基于功利的目的舍弃了一切、并要求爱丽丝随同自己一并牺牲——尽管他或许并没有这样直接了当的要求,但若是不加以阻止、就看着妻子凭借着“爱”来支持自己……也同样是一种无言的道德绑架。 如此一来,罗素就非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去做了。 作为爱丽丝的儿子、同时也是鞘的儿子,他有权力去过问鞘在牺牲掉爱丽丝之后得到了什么。 若是那个答案不能让他满意——甚至在方向性上无法达成认同的话,罗素也不介意痛揍对方一顿、或者站在对方的敌对之处,乃至于亲手将那份理想残忍的断绝埋葬。 他并不会因为这结果是“牺牲了爱丽丝才得到的”就因此而畏手畏脚不敢动弹……倒不如说是恰恰相反。 若是那个答案真无法让罗素满意,他就宁可将其毁掉。只因为他不配拥有这结果。 “……这种感情,就是真正的愤怒吗?” 罗素低声喃喃道。 他低头出神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感受着气血涌入大脑、如同微醺时般视野变得明亮,感受着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呼吸变得急促。感受着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却又在更愤怒的跳动着……感受着自己的掌心灼热,像是攥着火热的铁。 竟是如此。 至今为止,他不知道自己假装发怒了多少次。也有些许时刻,让他的神情焦急、言语之中带着怒意。 可这次,他却并不会感到悸动。并不会跃跃欲试,想要发泄些什么。 而是在不失去冷静的同时,清晰感受着心中有种东西在涌动。那是会让原本怠惰而懒散的人认真起来,让老实人变得发狠的什么东西。 “要去找鹿首像吗?” 翠雀感受到了罗素心底的怒火。 她没有安慰罗素,也没有开导他。 她只是轻声询问着。 作为同伴、作为协同者、作为好友提出了最有效的建议。 “不。” 罗素同样冷静的回绝道:“鹿首像的残躯,根本就不能说话。而她植入到我们脑中的程序,也是能够对我们发话的。 “也就是说,如果鹿首像真想说点什么的话,就算我们不去找她、她在这里也是一样会告诉我们。 “毕竟我们说的话,她是都能听得到的。而对精神分为许多份的鹿首像来说,也不存在‘没有时间联系我们’的可能。 “既然我都说到这份上,她也是一声不吭。就说明鹿首像并不想跟我说些什么。 “若是我直接走到她面前去询问,那就不够尊重也不礼貌了。就仿佛我在逼问些什么一样。真到那种时候,我又如何确定一个‘不希望告诉我这些事’的人,所说的情报就一定百分之百确凿可信呢? “正巧……我也不是那种离开巴别塔之后,就什么都查不到的废人。还是自己动手更好一些。” 他这话就有些重了。 但翠雀却是了然的点了点头,简单而明确的答道:“那我会帮你……我是幸福岛最好的赛博侦探。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查,从哪里查起?” “鞘在作为‘神父’之前,也是一位灵能者。我希望能够得知他的灵能。” “比起动机,更在乎能力吗?” “毕竟,比起亲人、他要更接近假想敌。” “也对。” 翠雀微微点点头,认可了罗素的说法。 她左手攥拳置于胸前,右手用掌根一根一根去按响左手的指节。 “那事不宜迟……” 白发的女孩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董事长那边会不会突然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这‘特别执行部部长’的位置还能坐多久。趁着现在还算安全,不如立刻就开始查……用尽便利、早做准备、留好后路。” “好,”罗素点了点头,“那我回通神岛准备动身,然后再去找一趟麦芽酒。在明面上,把‘群青’这个的身份先给调回来。” “记得帮我带饭,我晚上不回家了。就在你家帮你看家吧。” “好。” 两人简短的交流完毕,便干脆利落的兵分两路。 第二十一章 可靠而不可信的麦芽酒 或许有一个事实,听起来会非常很反常识。 虽然麦芽酒说着什么“我们的下一步,就是走到阳光底下来”,但其实罗素当然知道,在下城区组建、核心成员是一群法师的势力“扶济社”——他们的总部其实在上城区、而且就在天恩区。 那是名为“清水培训就业指导中心”的正经公司,甚至还挂了牌。他们最大的股东,就是天恩集团——如同天恩集团也会入股其他任何他们看好的公司。 而能做到这一步,都要多亏了至今还被囚禁在太阳岛上的麦芽酒。 通过她的法术,幸福岛的上位集团“清水传媒株式会社”,现在几乎已经被她完全操控。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从总经理的秘书、变成了他的情妇、随后变成了三位董事的情妇,紧接着就变成了董事长的情妇,然后成为了董事长小儿子的妻子。紧接着,拥有更优先继承权的大儿子,被卷入到了佣兵混战中不幸死亡;二儿子则被刚觉醒的恶魔感染成了使魔,袭击了前来特别执行部的天使,并被对方反杀。 董事长的小儿子狂热的喜爱着她,并且有着奇异的怪癖、将她视为自己的主人而非是单纯的妻子…… 因为教父警告过她,行事不要太过张扬;因此麦芽酒在得到了直接影响清水传媒的权力后,就没有再对董事长与他的第三子下手。 如今的她,根本没有隐藏自己“下城区出身的无码者”的身份。即使如此,生来就没有芯片的她,也依然已经成为了这幸福岛上的大人物,甚至比她地位更高的权力者的生死、都掌握在她的一念之间。 但即使如此,她依然维持着与数位董事的情人关系。 ——那是因为麦芽酒的特殊法术。 余烬学派有着能够将对现实与梦的认知相调换的法术。 这个法术一般来说,是对酒使用的。它可以让人的精神变得迷幻,因此可以作为一种吐真剂来使用;同时也可以用来给自己服下,来让一些“只能在梦中使用的法术”可以在现实中用出来。 而麦芽酒的法术理解是,她将自己的身体作为盛放着酒的‘杯’,给她的体液下了毒。 无论是接吻亦或是发生关系,甚至于只是闻到身体蒸发的微量汗液、都会逐渐中毒。当身体内积累的毒,到了一定浓度后,只要麦芽酒想、就可以让他们瞬间陷入到迷幻状态。 麦芽酒就可以轻而易举给对方埋下心理暗示,如同恶魔也能够在梦中影响他人的心智、改变他人的欲求一般。 严格来说,罗素并没有给她提供什么帮助。 他只是在麦芽酒在刚刚接触到清水传媒的董事会时,给麦芽酒提供了一些情报——那是来自巴别塔所掌握的资料,关于清水传媒高层的一些个人隐秘。罗素摘取了其中关于“名字、年龄、照片、地址、个人喜好、私人关系”等的情报,把它们交给了麦芽酒。 在麦芽酒细细看过这些情报资料之后,就顺着继承人的关系网、将整个清水传媒慢慢操控。 在那之后,罗素也没有为麦芽酒提供过任何帮助。没有帮她隐藏身份、也没有帮她制造假身份,或者帮她去杀掉什么人、埋藏什么证据。 哪怕是被恶魔感染成使魔的那个人,也与罗素无关。 她仅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宛如资深P社玩家的狠毒手段、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从无码者成为了大集团继承人的“主人”。 这不仅仅是靠她的法术就能平安做到的。 对人心的把控、对人际关系距离的把握、步步蚕食的侵略性、不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的谨慎、下手之时毫不犹豫就做到底的狠辣……这个甚至比罗素还要年轻一岁的女人,哪怕没有得到什么法术或是灵能、哪怕她的出身卑微如泥土,也总有一日会成为居于云端的大人物。 就如同她在通过某种渠道,确认罗素可能会出事时……就立刻毫不犹豫的绑架了罗素所搭乘的飞空艇,来给罗素制造出一个不按约定的时间抵达的借口。她甚至不怕自己真被罗素杀掉,亦或是罗素没有相信她的话、再或者是返程的时候没有把她从太阳岛捞出来,或是在回到幸福岛之后把她顺手关起来…… 在不知道罗素就是教父的时候,她所做决策的果决与胆魄、已经证明了她的可靠。 罗素当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可靠而不可信的女人。 她是毋庸置疑的强者。她的灵亲、智商、身体素质、灵能相性、性别、出身、学历、见识、乃至于法师的身份,这一个又一个、全部都是她攫取权力的阻碍。而她将其全部跨过。 她对教父的态度,可以说是予取予求、仿佛只是一个陷入狂恋之火的小女孩一样。但罗素非常清楚,决不能相信她——决不能因为她对教父有着真实的崇拜、狂热与推崇,就认为她是无害的。 如同教父也从不完全相信绞杀一般。 因为“阴影”的存在,没有任何法师是绝对可信的——甚至也包括教父自身。 在与翠雀分别之后,罗素就直接回到了通神岛。 那艘预约好的大空艇已经调度完成了。 罗素通过正式的文牒,向幸福岛提前预告了自己的行程。而在那之后,他就带着一群合成人先行出发,前往了太阳岛。 当他抵达太阳岛时,还没有到晚上的饭点。 罗素再度向着幸福岛汇报了一次自己的行程——他将于明日正午抵达幸福岛,通报自己平安无恙。 在将那些合成人安顿到了自己预约好的酒店后,罗素便前往了关押着麦芽酒的那个“监狱”。 至于结果……应该说是不出罗素的预料。 原本应该穿上束缚衣,戴上同时遮蔽视觉与听觉的VR眼镜以及电击手铐的麦芽酒,却正穿着宽松的睡衣、翘着腿品着酒,身上看不到任何的约束。脸上也没有被囚禁时的萎靡,而是轻松自在、满怀笑意。 而那些原本应该看守她的人,已然醉倒了一地。 “群青先生,”麦芽酒巧笑嫣然的对着罗素行了一礼,“您果然信守承诺,回来接我了。” “你好,囚犯女士。” 年轻而稚嫩的英雄“群青”,见到这荒诞的一幕却没有丝毫惊愕。 他只是熟视无睹的忽略了那些看守的丑态,严肃的望向麦芽酒: “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次。” 第二十二章 有限未来视 “您客气了,群青先生。” 麦芽酒只是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 听到这话,罗素沉默了一瞬。 他身后就是象征着自由的光,而罗素就这样背着光站在门口,一双竖瞳发出幽绿色的光。 罗素幽幽道:“所谓的举手之劳,指的是你作为无码者、想尽办法登上安检愈发严苛的空艇,还冒着极大的风险来亲自劫持机长吗? “而在这途中,你可能会被空艇上的安保人员击毙,也可能被我二话不说就杀死,更有可能被我丢在这里,故意或是忘记把你带回去……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防止我被导弹群炸死。 “你甚至没有考虑过,我若是不信你又会怎样……假如我在离开你之后,又因为受了什么影响而决定不听你的话,最终被导弹炸死,那么自然也不会有人来保释你了。 “考虑到如此之多的可能性……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我,我却只说欠你一个人情。哪怕是我自己,也觉得这一波做的不够厚道。与其说是‘客气’,倒不如说是‘不够客气’。” 他的声线变得低沉,表情也是平静肃穆、没有任何表情。 见状,麦芽酒却并没有因此而人感到高兴或是欣慰,而是浮现出了无奈的神情、吐出了“果然如此”的叹息。 “那么,囚犯小姐——您可以解答我的一个疑问吗?” 罗素注视着麦芽酒的双眼,他的瞳底静静燃烧着苍白色的火焰。 能够攫取心神、操控思念的灵能,已然覆上了麦芽酒的心灵。 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都会被罗素埋入的心灵探针所捕获并进行分析。 “到底是什么人告诉了你,我会被导弹袭击?” “我不是都说了嘛。” 麦芽酒露出无奈的神情:“是通神岛那边的法师啊……是他们得知了有人要袭击您的情报,然后通知了我。您或许不知道,我们法师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密切。因为我们人口稀少,所以我们手足相怜。” “你确定?” 罗素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在前往通神岛之前,罗素的确相信这个借口。 以幸福岛的法师群体举例,他们虽然是地下组织、却也有着自己的情报来源,有办法直通董事会——你别管这里面有多少内奸和叛徒,就说是不是能联系上董事吧。 而且,法师们作为天生无码者,对其他的无码者武装,比如说佣兵、杀手与犯罪集团都有着更高的影响力……毕竟同为非法组织,肯定是拳头说了算。比起很容易失控、而且未必能形成战斗力的灵能,法术在前期实在是很容易形成战斗力。 绞杀当时成为法师也就不过只有两年,其他还有不少法师都不到这个数。 而在这个时间里,哪怕是觉醒了灵能,也恐怕未必能有个两三级红移。毕竟无论是增长蓝移亦或是红移,都是有门槛的——若是一个人有着旺盛而清晰的欲望的同时,还有着约束这种欲望并化为己用的强大理性,他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堕落成犯罪者? 并且,灵能的发挥程度还与情绪有关——非法灵能者没法将自己的情绪锁定成芯片,这样他们能力的发挥就注定是不稳定的。若是原本灵能就与“愤怒”、“焦急”、“傲慢”、“恐惧”有关还好,可若是无关……恐怕就会出现越打越弱的情况;而若是有关,则可能越打越容易失控。 灵能原本就是更高贵、更有门槛的特殊天赋。即使空岛时代,人们因为芯片的封禁与约束、因为精灵们的刻意培养而更容易觉醒灵能,但它始终就是比法术要求更高。 而法术的传承是相当亲民的。 只要踩过两三个梦境,就能直接拿到增加战斗力的法术——并且只要有前辈与先导愿意指引,就可以得知大略的“梦界地图”。在绕过不走一些前期必死区域的情况下,法师想要得到成型水平的战斗力、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而这种传承模式,又会让法师们天生抱团排外。 所以在任何空岛,这些新生的法师们,都是地下势力、无码者势力的直接或间接掌控者。 只有涌泉岛与太阳岛算是例外。 前者是因为巨龙活跃于涌泉岛上,并且涌泉岛里面有大量的水生灵亲……能打的实在太多了,就算得到了初级法术也填不平差距、而巨龙的存在又压制了非法组织的活跃性,让涌泉岛变得最有秩序。 后者则是因为太阳圆盘的存在,将法师们从物理意义上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块。哪怕法师们已经从梦界互相认识了,但是他们无法通过合法手段离开自己所在的圆盘,进入到其他圆盘……也正因如此,太阳岛的法师们也就无法形成共识、结成统一的组织。 通神岛当然也有法师传承。 甚至罗素可以确定,那个“反叛组织”的背后一定有着法师势力的推手。 一个得到传承的新生法师,肯定接受过了留在地上的老法师们的指导。而那些疯疯癫癫的老法师又是教法之战的失败者,不可能会对空岛说什么好话。再加上新生法师一定是天生的无码者,也就是父母中有着至少一个无码者、并且出生的时候无法得到芯片,本身就对空岛统治抱有敌意。 哪怕知道地上法师们的态度,是“平等的毁灭”而非是“君临的统治”。也肯定会有人投身其中。 作为天生的无码者,他们缺少了教育、也没有见识。甚至连网都没有上过,没有接受过爆炸式的现代信息洗礼……他们是天然容易被欺骗、容易走上极端道路的。哪怕对自己与同胞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也有不小的可能会支持那些老法师们的仇恨、对空岛选择自我毁灭式的复仇。 所以,麦芽酒编出的这个借口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它都只能是罗素遇袭的唯一解……因为不存在任何犯罪组织,能够在“购买导弹与情报”的时候不接触本地的法师组织。 ——前提是袭击罗素的人,真的是个“犯罪组织”的话。 见到罗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麦芽酒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袭击我的人,是一个叛乱AI。” 罗素并不打算将猴面鹰的故事讲给麦芽酒,但他也毫不留情的指出了麦芽酒话语之中的错误:“它没有和任何人沟通过,也没有任何同伙。它向我发射的导弹,也根本不是从什么地下渠道中购得的。更不可能认识什么法师,因为他就根本没有接触过通神岛的各种组织。 “因为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去阻止那个AI所引发的叛乱。而它的目的,就是杀了我。 “甚至可以说,在你被关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它都还没有彻底作出那个决定。你的线人这么厉害,甚至能预判到几天后才定下来的事?” 罗素毫不留情的斥道。 看着重新变得沉默的麦芽酒,他缓缓问道:“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动机,所以我宽恕你第一次的欺骗。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麦芽酒看着群青,不知为何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教父的影子。 她苦笑着,举起手并垂下了头,诚恳道:“这次我说实话了——其实也是因为,我说的实话可能比假话更不容易让人信任。” “你放心,”罗素淡然道,“我有办法区分你所说的是不是真话。” “因为我所掌握的传承,让我拥有部分预知的能力。” 麦芽酒干脆利落的答道:“它并不完全,也无法主动触发。 “但我偶尔会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一些未来发生的事。在往常,只有少数人可以触发……比如说‘教父’、‘不和者’、或者‘噤声’——都是一些了不起的人。顺便一提,‘噤声’就是劣者先生。他如今也与我们一同为教父服务。 “我会在梦中做一些奇怪的、不符合我逻辑的事,但如果我真的顺着我所看到的那些行为去做,就一定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我看到我用劫持空艇的方式阻止了您登机,看到了那艘空艇会被袭击而爆炸。我看到了您平安无事身处于一座很大的庄园里面,也看到了我在回到幸福岛上之后、与您在同一张桌子前谈笑风生…… “我认为这个未来是有价值的,所以我就选择了将其锚定。结果也不出预料的契合。” 这是非常离谱的回答,但罗素反而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尽管麦芽酒根本给不出任何证据,但罗素也依然相信了她而留了下来。 即使这件事怎么想都很离谱、麦芽酒自己也琢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组织敢这么大胆,但空艇的确也被人炸掉了。 之所以那些行为看起来如此危险,但麦芽酒却依然敢来做——是因为她捕捉到了“命运”的痕迹。 命运啊…… “教父”、“不和者”、“劣者”、“群青”……要说共同点的话,恐怕就是都与精灵董事的命运有关。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正视那些束缚着精灵董事们“命运”了,因为他也已经身处局中了。他也已经被那命运之丝所捕获……蜘蛛的网已在逐渐收紧。 ——那所谓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三章 告密者 翠雀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她将插在自己腰间的数据线拔掉,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 从罗素离开之后,她就一直在调查关于“鞘”的情报。 和她猜得差不多,这部分的情报果然被完全封锁了。哪怕她动用了自己执行部部长的权限也还是查不到。 于是翠雀换了个方向,改去调查罗素的母亲“爱丽丝”。 结果这次就真查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爱丽丝与如今已是董事道奇逊是亲生的姐弟,但他们并不算是什么大家族。 作为证据的是……他们并不像是坏日、以及翠雀的妈妈那样,拥有“姓氏”。 爱丽丝与道奇逊的妈妈,曾经担任过天恩集团公关部的副部长;他们的外祖父则曾经担任过一届董事,外祖父的母亲则是赛博教会的大主教。 她作为教会的圣职人员,尽管位高权重、但也至多不过是影响力强一点。在外面也称不上是有什么权柄,更是完全称不上富有。 也就是说,他们的“家族”实际上也就传承了三代,甚至不到百年。翠雀进一步去查了具体的时间,发现爱丽丝的母亲就是在老爷子刚当上董事后不久结婚的。到那时为止,他们家根本没有什么财富可言,甚至连个打扫卫生的佣人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管家、司机和家庭教师了。 作为总公司董事独生女的丈夫,爱丽丝的父亲又得是什么身份、什么资质,才能得到他老丈人的认可?他又得拥有怎样的财富与天赋,才能仅靠着自己一代人的努力,让道奇逊与爱丽丝出生就变成了“贵族”?以及最关键的,为什么道奇逊与爱丽丝,从未跟罗素讲过他们家其他的亲戚? 当上董事的那位老爷子,爱丽丝的外祖父,他当然不只有一个孩子。他当时一共有四个孩子,只是这些孩子如今全都不在天恩集团……而是在自己开辟的家族企业中工作。只有爱丽丝与道奇逊的父母这一脉独立了出去。 心生好奇的翠雀,直接去翻了四五十年前的记录。 这位幸福岛上最好的赛博侦探足足查了三个小时,才将那人的身份从历史的尘堆里面翻出来。 其结果令翠雀极为惊讶—— 爱丽丝的父亲,并非查无其人。而是在生下了道奇逊之后,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与人格。 ——他就是如今天恩集团的常任董事之一,继承了“库尼埃利”之名的精灵董事! “库尼埃利”的继承的命运是“合伙”,他主管天恩集团的人事部、外务部、公关部,同时也是天恩大学的副校长。是精灵之中少数真管事、对工作负责的董事。 爱丽丝更多的继承了父亲的容貌,而道奇逊则继承了母亲更多一点。 所以他们虽然是亲姐弟,但容貌却差距很大…… 也怪不得,爱丽丝才有机会能在十几岁的年纪见到阿米鲁斯这位精灵董事;道奇逊和他的好兄弟“拉姆”才会没有父母管教。 因为爱丽丝与道奇逊原本就没有父亲可说——他们的父亲在爱丽丝的母亲第二次怀孕之后,在生下道奇逊之前就已经变成了精灵。 之后他就性情大变,不再回家。对爱丽丝与道奇逊也没有什么很好的态度,比起父子之情、父女之情,更接近于一种“完成任务”的冷漠——只负责给钱,能不见就不见。 他们两姐弟,只见过自己的母亲。 但是道奇逊与罗素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母亲也几乎不管他。 他母亲是女强人的类型,比起照顾孩子更在乎自己的工作与地位、如今的霞倒是有些她身上的影子。从那时开始他们家才请了佣人,用来照顾爱丽丝与道奇逊。因为爱丽丝的才能比道奇逊强得多,所以她对爱丽丝的态度会更好一些、手把手的亲自教导她。如今老太太已经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却仍然很强势,会对道奇逊一些软弱与妥协的策略指指点点。 小时候道奇逊想要见她却不得,被她请了佣人与家庭教师来照顾…… 而如今他母亲闲了下来,天天都吵着想要见他、也想要见自己的孙女。 可他却不再想见她了。 于是道奇逊将母亲安置到了离自己家很远的地方,请了三倍的佣人来照顾她。如非必要,他根本不会回去见她。 所以道奇逊才从不提及自己的父母与亲族。对他来说,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是姐姐。 作为人类董事的孙子、副部长与精灵董事的儿子,他在血脉出身上可以说是幸福岛上最为高贵的了。 然而,道奇逊一年都未必能见到母亲几次,在进入天恩大学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什么、长什么样。尽管他的脾气确实很好,哪怕被女儿不敬、被下属开玩笑,也都是温吞的乐呵呵的笑着……可他对自己的父母时,却反而没有他在下属面前的那种温和的态度、反而态度极为锋利。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爱丽丝。 从这里,翠雀终于查到了鞘的情报—— 鞘就是天恩大学毕业的,他同时也是库尼埃利所信赖的学生。正是库尼埃利给他介绍了工作,让他去给自己的女儿当家庭教师与保镖,他才有机会将爱丽丝拐跑。 是的,鞘之所以有机会能照顾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爱丽丝、那都是因为爱丽丝亲生父亲的信任与指定。谁能否决一位精灵董事、她亲生父亲的提议呢? 那么,尚未大学毕业、也未曾展示自己才能的鞘,又为何能得到一位精灵董事的青睐? 而顺着当年天恩大学的学生名册继续查下去,翠雀终于查到了鞘的出身: 她突然那意识到,虽然刚才路上那个男人看起来好像只有二三十岁、但鞘现在已经有六十岁了。 对准鞘的真实年龄,翠雀倒着往回查…… 终于从尚未删除干净的、某篇小报的新闻报道中,看到了他儿时的照片。 “原来是他……” 翠雀喃喃道。 ——在五十年前的“彼得·潘”事件中,彼得·潘残忍杀害了自己所带领的“永无岛军团”中,那些随时间变化而逐渐长大,变得理性聪明、变得被道德所约束而不再被他蒙骗的半大孩子们。 当他被逮捕的时候,他已经杀死了十六个孩子。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顺从自己去作恶。 而“鞘”就是那第十七个。 就是他找到机会悄悄举报了“彼得·潘”。 不幸的是,执行部一如既往的行动迟缓、准时下班、从不加班——当时因为还没有“第一共识”、因此执行部不需要从监狱中调取人手。而那个时候的幸福岛,一周是有两天假期的。 而因为接到举报的那天是周五下午,所以他们迟到了整整三天。 与他一同举报、为鞘作证的两个孩子“迈克尔”和“约翰”已经作为告密者而被查出来、并被迫害杀死……但他们并没有出卖鞘、而是选择通过默契的配合,互相指认、保全了鞘。 因此,只有鞘从彼得·潘的谋杀中勉强幸存了下来。 从那篇报道中,翠雀找到了那个留着凌乱的黑色短发、看上去怯懦而又恐惧,几乎要哭出来了的半大男孩。 他的名字叫“温迪”。但没有人称呼他的名字。 人们将其称之为“永无岛的告密者”、“唯一幸存的告密者”——这是来自首发报道对他姓名的遮掩与保护。 而其他报社的后续报道则放出了他的照片与名字,但因为方便人们依然称呼他为“永无岛的告密者”,后来则直接将其简化为“告密者”。 而这成为了他的第一个代号。 当时已经有十三岁的他,第一天上学的时候。 所有的同学们都这样称呼他,这样的称呼伴随着他直到大学毕业。 ——他们称呼他为“告密者”。 第二十四章 不是坠落,只是没能再飞起来 翠雀抿起了嘴唇。 虽然她离开学校的时间很早,但翠雀当年也是上过学的…… 她当然知道,带着这样一个难听的绰号进入校园、并将其作为自己在所有同学面前的第一印象时……究竟会带来怎样的校园暴力。 更不用说,温迪他当年的灵亲症状是如此明显——不像是常规的鸟类灵亲一样,仅有在耳后的“耳羽”型毛发。他有着一对货真价实的翅膀……只是飞不起来。 鸟类的骨骼与心脏,都是便于飞行的。以人类的体重与心脏强度,根本无法支持以翅膀驱动的飞行。 或许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虽然有着小鸟一样的翅膀、却根本飞不起来……他才会加入彼得·潘的永无岛军团。 彼得·潘事件所引发的动乱持续了好多年,那些被他拐走的孩子们、被他吓唬说“如果回去的话,你们的爸爸妈妈就会生气到要杀死你们”。那些从六七岁、七八岁的任性年龄就离开了家长、渴求着自由的孩子们,当然不懂什么是死亡、什么是父母、什么是爱。 他们全然的信任着他们的首领……可虽然彼得·潘自己不会长大,但是这些孩子是会的。 温迪从八岁的时候就加入了永无岛军团,算是比较老的一批了。比他更老的孩子有十几位,而等他们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随着身体与大脑的发育,他们的智力水平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当他们如本能一般,开始对被他们袭击而咒骂、被他们掳走了孩子之后哭泣的父母们共情之时,他们第一次学会了“怀疑”。 诱发这一切变故的,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她当时刚上学不久,因为不想写作业而和家里人闹翻、说自己要离家出走。而彼得潘感应到了她渴盼自由的念头,当时已经有些狂妄的他不等女孩离开父母的视野,就直接去抓走了她。 而她父母的哭泣与求饶,让女孩心软了。但她没有立刻挣脱,而是想要多看看父母祈求自己回来的样子。 可等她到了“永无岛”,彼得潘就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她并非是渴求着童真与自由的孩子,而是一个任性的、不愿意服从任何人的无纪律者。她同样不认可彼得潘的首领地位,闹着要回家看看。而当时,有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心软了。 他们刚刚抵达了青春期,懵懵懂懂间有了异性意识。就算女孩的任性,让其他的哥哥姐姐们都讨厌她、不与她一起玩,但那个少年还是决定偷偷替她回去看看,去“看看她的父母有没有悔改”。 结果就是,少年意外遇到了那过分爱着女儿的父母,并被他们发现。 原本吓到想要逃走的少年,却被哀求着的女孩父母竭力挽留了下来。少年也是心血来潮……即使彼得潘多次警告他们,不能和奸诈的大人们说话,他还是叛逆的决定姑且听上一听。 就是这么一听,让他感受到了父母的不易、得知了“永无岛军团”在幸福岛上的肆意妄为究竟让多少人变得不幸。 他产生了悔改的念头,回去将自己得到的“知识”告诉了其他的兄弟们。在郑重的思考过后,决定回家去看看。 但他毕竟也还是个年轻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彼得潘的危险性、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思潮。于是他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彼得潘认真的说了自己的感悟,说要回家去看看。 孩子们总是容易被感染、被带动的。被少年说哭了孩子们,也纷纷说要回去看看。而彼得潘意识到自己的权柄受到了威胁——于是他假意慈悲,把少年放了回去、并在他离开之后残忍的杀死了他。 然而少年带回来的“火”已经开始燃烧。 那些十三四岁的哥哥姐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直到那时为止,孩子们依然不愿意相信大人——这是他们自从来到永无岛之后就得到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温迪是第一个决定请求大人帮助的孩子,唯一一个瓦解了彼得潘统治的孩子、终止了长达五年的彼得潘事件的孩子。 也如彼得潘对他们虚假的威胁一般—— ——他也真被那些大人们背叛了。 得到他请求的执行部,没有第一时间信任他的话、之后那悠闲的调查与休假让他唯二的朋友因此而死; 得知了这一切的媒体,却没有遵循最开始与他的约定、隐藏他的名字与照片,而是为了流量偷偷曝光了一切,无意间推动了“告密者”这个外号的诞生; 学校的老师们安排他进入学校补习,和那些比自己小上四五岁的孩子们一同上学,却在那些孩子们嚷嚷着“告密者”这种外号的时候没有制止他们。 就如同“劣者”这个代号一般。 不同的地方在于,劣者的代号是他自己取的、基于一种自我毁灭的欲望。 但温迪却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代号,甚至可以说是嫌恶与恐惧。而当他补习完毕,怀揣着逃离这一切的幻想,兴致勃勃的跳级到了中学,和自己同龄人一起学习时…… 他又从那些陌生的同学口中,听到了那个熟悉的代号。 ——“告密者”。 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到这时,彼得潘事件已经开始发酵。 当时七大空岛开始狂热的推行“第一共识”。也即“任何组织或任何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采用暴力或非暴力的手段剥夺他人的生命”,其中当然也包括罪犯的生命。 尽管彼得潘和他的永无岛军团,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姑且不论那些“永无岛军团集体作恶”而害死的人,光是有明确证据的、他亲手杀死的人,就有十六个。而且都是未成年人。 但大人们为了表示自己有着“宽恕他人的慈悲”,因此没有剥夺彼得潘的生命——反正真正受到经济损失的、或者孩子被掠夺走的都是幸福岛上的极少数人。对更多人来说,彼得潘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在那之前,空岛是有死刑的。从那之后,七大空岛就废除了一切死刑。 最终给彼得潘的处罚是,让他作为典狱长,与监狱一同终生囚禁——这作为赎罪的同时,也是一种威胁。彼得潘是残忍的,这同时也提高了监狱在人们心中的危险程度。 于是,温迪又一次被大人们背叛了。 ……虽然翠雀不知道,当时温迪具体是怎么想的。 但她想,当温迪得知彼得潘不会被判处死刑的时候,恐怕会恐惧到睡不着觉、或者从噩梦中惊醒吧。 而对于温迪来说,更残忍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在“彼得潘”这个恶魔被人们慈悲的宽恕后,因为“彼得潘”这个名字引起的巨大流量、让他曾经作为一个童话作家的事迹而被人们知晓,因而让他反而成为了在监狱中的明星。 这并不会让他写下的童话而流传下来,因为他写的童话都太深奥、太深刻了。虽然被专家们所喜欢,但孩子们都不喜欢。 可随着他的事迹被人们所熟知,那些曾经被他绑架、与他一同作恶的孩子们开始慌了。 他们这时也慢慢长大了。 为了让他们自己不遭受迫害、也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谈资,于是他们一同撒了一个巨大的谎——他们将永无岛军团所做的那些残忍、暴力、荒诞的行径统统美化,于是彼得潘反倒是成为了一个孩子们的梦、一个有着童心却办了坏事的“孩子王”。他们被彼得潘抓捕的行为,反倒是成为了值得同学们羡慕的。 于是温迪作为“告密者”,所遭受的迫害反而变多了。 彼得潘也的确没有骗他。 当孩子们变成大人的时候,他们身上那种天真的残忍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慈悲——只有温柔的人会变得温柔。残忍的人在长大之后,也是一样的残忍。 只是他们曾经拔下蝴蝶的翅膀,而如今则选择拔下了他们昔日兄长的翅膀。 翠雀搜到的最后一篇报道,是某高中有某学生自杀未遂。现场也被打了码。 尽管那并不能证明,自杀的人就是“告密者”。 然而翠雀通过调查同月的学校生源报告,发现在那之后温迪在名义上被“转学”了,但翠雀查了其他学校的报告、他并没有被任何学校转入。 也就是说,他实质上是被退学了。 最终,他是在一年之后自考进入了天恩大学。 从那时开始,他更改了自己的代号。 翠雀从天恩大学的学生名册里面找到了叫“温迪”的新生,而这时温迪称呼自己为“鞘”。 是的,在接触到爱丽丝之前,他就已经是“鞘”了。 在那时,他心中就已经有了一把刀。 那时的温迪,容貌已经和“告密者”完全不同了……他的容貌变得坚毅而沉稳,不再像是过去那样给人以懦弱、柔弱可欺印象的中性容貌。 但在另一篇校内报道上,他依然被自己的某些同学称呼为“告密者”。 显然是他的身份被人曝光了。不过和中学不同,大学生是更功利、也更清醒的……因为鞘的成绩很好、同时还是剑术社团的活跃分子,所以他的同学们反而认可、接纳了他。这时“告密者”反而成为了讨厌他的人对他的贬低,更多人愿意称呼他为“鞘”——比如说同社团的其他同学。 没有拿到网络安全部下发权限的翠雀,没法直接查他的个人芯片数据。但她去查了同期幸福岛上的医院,并查到了温迪在其中一家住院、并接受整容的记录。 他当时肢体多处骨折,脸部受创、因此要做整容手术。 有不知名者为他付了款,使用的是信用点棒,溢价50%,没有走账。 这就是翠雀虽然黑客硬技术不强,却是幸福岛上最优秀的赛博侦探的原因。 这几年间,她一直凭借着自己的职务之便,在建立独属于自己一人的社工库。只要她需要,就能从近数十年的报道与各种单位、机构的所有内部记录与报告中,慢慢找到能将线索联系起来的情报。 也多亏了这些一般人无法同时持有的资料不断从侧面印证,翠雀才能从连容貌都变了的“鞘”身上,捕获到属于曾经的“告密者”的痕迹。 “他就是从自杀失败的那个时候开始,觉醒了自己的灵能吧……” 翠雀喃喃道。 那是驾驭着狂风、自由飞行……却无法被媒体的“眼睛”所捕获的灵能。大概也正是因为那个灵能,他才没有直接摔死。 身后有着翅膀的人,从高楼的顶部向外面跃去。 那时的他,或许也并非是想要死去。 而是这次,没能像小时候那样飞起来吧。 第二十五章 在自己家里 翠雀坐在原地缓了一会,才慢慢起身前往了厨房。 她深度链接了整整一个下午,这让她有些脑力消耗过度。如今急需通过进食来补充营养。 好在她已经对罗素家的布局了如指掌,在他家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但她也的确是第一次开罗素家里的冰箱。 倒不是翠雀不会做饭—— 尽管她平时懒得做饭,不管罗素去还是不去她家里,翠雀都是吃她妈妈做的饭,而如果在公司的话她就总会点外卖……但其实翠雀的手艺还是蛮不错的。她也其实给罗素做过一段时间的菜。 虽然不像是高级餐厅的大师傅那样活用各种食材,但至少可以把肉菜做的好吃、把素菜做的营养。 但或许是因为太营养了,以至于她尝试投喂罗素一些素菜的时候根本喂不进去,而闷头吃肉反而更不营养了。 翠雀的饭量还是蛮大的,但毕竟是两个人吃、所以她通常就会做三四道菜——其中有两道是素的,一道是纯肉的。偶尔再加一道半荤半素的。 她的肉菜做的还是蛮好的——翠雀甚至会做脆皮猪肘、烤鸡、叉烧肉、深井烧鹅之类在家很难做的菜。这还是她小时候的时候,她妈妈教给她的菜色。 而翠雀的素菜就比较极端,就比如说橄榄油煮青菜、卷心菜鸡蛋沙拉、土豆泥、清水煮西蓝花、凉拌苦瓜、胡萝卜炖洋葱……她试着投喂罗素的时候,罗素总会摇头晃脑的表现的非常抗拒。就像是喂家里的宠物猫吃药一样,基本上得硬塞才能喂进去。 唯一愿意吃的也就是橙汁冬瓜,但主要是吃橙汁。他甚至有一次把橙汁舔掉然后把冬瓜吐了出来,让翠雀当时就用尾巴不轻不重的抽了他一下。 这也让翠雀很无奈……她虽然也喜欢吃肉,但翠雀有着很强的自律性。每天吃了多少肉之后,接下来需要进食多少素食,之后要补多少运动,她都是心里有数的。而且翠雀是少吃碳水的类型,这才让她饭量比罗素大两倍的情况下依然能保持能够看到马甲线的身材。 而罗素是吃饱了之后,完全不会动的那种类型。 翠雀怎么拖都拖不动,罗素只会在沙发上安详的摊成个猫饼。再结合罗素不吃素菜的挑食行为,这让翠雀很是担忧他的身体。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没事,可看看他舅舅的体型……罗素至少也是有发胖基因的。他毕竟主业是英雄、是看形象的公众人物,副业才是执行部的副部长……如果现在不控制饮食,等发胖到影响形象的时候再猛烈减肥,又会很伤身体。 于是现在,翠雀就会经常带罗素出去吃饭。毕竟罗素也不是完全不吃素菜,如果做得特别好的话还是会吃一点的——他给出的理由是,罗素的饭量实在是太小了、而他又很嘴馋。为了防止自己没吃两口好吃的就饱了,所以他就会优先吃自己喜欢吃的菜,并在吃完之前就饱了、于是他就总不会吃到那些自己不爱吃的菜。 而出去吃饭的话,至少一来一回还能溜溜猫。 虽然罗素经常会撒着娇要打车回来或者让无明开车来接他,但这个时候不管翠雀是稍微严厉一点、亦或是好声好气的哄一哄,罗素还是会不情不愿的走回家的。 多少补点运动量——罗素的颜色多少也带点橘。长在猫身上的话,那会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颜色。 久而久之,翠雀也就不在罗素家里的冰箱中补存货了。毕竟补了罗素也常常懒得做,把东西放坏了还是蛮浪费的。 翠雀小时候是挨过穷的,那时的恐惧至今仍然烙在心底。尽管现在已经完全不缺钱了,但节俭的好习惯还是刻在了骨头上。 ……但话是这么说。 当翠雀拉开冰箱之后,看到了无比壮观的、密密麻麻的四排不同口味的冰可乐的时候,还是感觉自己血压突然就嗡的一下升高了。 尽管她在打开冰箱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幕——在罗素将自己放在冰箱里的正常食物逐渐用完之后,肯定会用什么东西补上的。 她原本以为会是大量的预制牛排、半成品菜、速食汤、速食炒饭之类的东西,加上补充营养的牛奶和鸡蛋。这样的话,稍微搭配一些胡萝卜之类比较能存放的蔬菜,就可以算是准备的比较周全了。 结果她才一个多礼拜没回家。 这冰箱里的食物便立刻不翼而飞,所有的空隙里面都填满了可乐…… ……哦,这么说还不太严谨。 冷藏室里还有两罐正在冷萃的咖啡,以及一罐巧克力粉。 翠雀翻了半天,才从冰箱最底下一层的冷冻室里找到了三片牛排——它们被新买的冰激凌和雪糕盖住,若非翠雀特地翻开看了一眼、恐怕这三片肉排能一直放坏。 这才十二月啊! 罗素怎么又突然买了十几斤的冰激凌和雪糕? 翠雀揉了揉自己的小腹,站在冰箱前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冰可乐。 她把奶粉罐子拿出来,把厨房里的热水给自己冲了一杯奶。又想了想,往里面加了两勺可可粉,作为对自己的奖励。 虽然之前跟罗素说了,让他带饭回来……但她还是先吃一顿垫垫肚子吧。 就算之后带重了也没关系,反正她努努力也还能吃得下。 于是翠雀又取出两块牛排——之所以剩了一块,是担心罗素有时候突然饿了、翻冰箱的时候会没东西吃。如果还剩好几块的话,他说不定会想着等下次不够了再补货……只剩最后一块的话,他肯定吃完就会去补的。 这位幸福岛的完美英雄,救下了那么多的人、惩治了那么多的恶魔,还帮助了那么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然而他独自生存的能力却实在是有所欠缺。 ……当然,或许也不能算是欠缺。毕竟顿顿外卖虽然会贵一点,但也死不了人;垃圾的话也可以买个崇光岛特产的家政机器人、衣服则可以交给洗衣店的无人机,它们洗完了就会送回来的。 罗素这种生活方式,或许也可以称之为“更有科技感的现代生活”。 翠雀倒也不是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有什么错…… 她只是觉得,这样会少些人情味。 如果真的工作很疲惫也就罢了……但既然尚有余力的话,还是要让生活更具一些仪式感。 人就算生活在被公司控制的空岛上,也并非是公司的零件、更不该成为工作的奴隶。 要刻意去浪费一些时间,认真的去做一些“没有用的事”。 玩游戏是没有用的,看些闲书也是; 养宠物自然是没有用的,养花种菜也是一样; 要说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就算挣得急头白脸也只会给出可笑的答案。再或者就是陷入骗子或是无良公司给出的圈套中……硬是要用无意义的生活中找寻意义,就会感受到有限的时间被“无意义”所消磨的焦虑。 但翠雀感觉,这种无意义正是意义所在。 看着烧热的油在锅中噼啪,翠雀将合成的仿食牛排置入其中。尽管只是按一个按钮就能生产出来的虚假的肉,就与她这种随时可以被替代的零件一样,从来就不具有什么不可磨灭的意义…… 冬日的夕阳只是看着,就会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但若是靠在灶前就会感到温暖。 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家里。 在自己所爱的人的家中……在自己家里。 第二十六章 众生皆苦 翠雀抱着手,看着那并不刺眼、有气无力的夕阳。 一时之间,她有些迷茫。 人生而活之,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想要这样平淡的活着而已……为什么连活着都要竭尽全力呢? 光是调查罗素的家庭,就让她思绪万千。 他的父亲,在别的孩子读书上课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名人。他的童年就已称得上是波澜壮阔。而之后,因为遭遇了数年高强度的欺凌而选择自杀,又被人救下整容……那时出手的,应该就是巴别塔。 可以说,罗素的父母都从未成为过平庸者。而罗素自己也同样如此,都是生而不平凡的人。 但翠雀总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可怜。 这过于精彩、跌宕起伏的人生,总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推着他们去行动。 能自由飞行的孩子军团,被报纸炒作数年的流量新闻,被巨龙所通缉的犯罪组织巴别塔看重并收下,带着精灵董事的任命去给他的女儿当家庭教师——另外一边也是一样。杀人冲动,万人迷小姐,在刺客面前救下了精灵董事,得到了初始型号的灵能武装,又去教导另一位精灵董事的候选,说服他背离自己的命运而选择了巴别塔…… 能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可翠雀所遭遇的灾难,却是那样平凡。仅是用“没钱”两个字就能完全概括,除此之外更是没有什么能拿去当做谈资的事。 ——但她觉得,罗素一家却远没有自己家幸福。 真是奇怪。 这个世界明明应该是越有钱的人越幸福。可罗素一家,有钱更有权、有才能也有人脉……无论如何都不该遭遇这种不幸。 那么,他们家遭遇不幸的根源又是什么呢…… 翠雀有些迷茫的想着。 她轻轻颠锅、不使用铲子便熟练的将平底锅上的肉排翻面。 因为有些分心,肉排的其中一面已然有些微微发焦。但这种程度倒不如说正好,有些焦脆的外壳正好可以锁住鲜美的肉汁,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翠雀的脸颊被油温哄热,微微发红。然而在冬日之中、在身体被名为生理期的诅咒所困扰的时刻,这炉前的热气反倒会让她觉得没有被热气哄到的部位变得更冷了。 她伸出手来,哈了口气、稍微搓了搓手。开始将肉排盛出装盘。 不像是罗素一样,喜欢撒上蒜香粉与烧烤酱、再用热油浇上一下。 翠雀自己吃的话,只是撒上一点点的细盐就好了。让肉排稍微醒一醒,等表面温度与中心温度的差值变小、肌肉纤维就能锁住更多的水分。就算切开肉排,也不会流出肉汁、肉的口感自会进一步提升。 这是一个小技巧,能够有效提高幸福度。 尽管这个时代,合成肉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但也总会有人买不起。 在翠雀小时候,想要买到这种优质合成肉的机会是很少的。每次烹饪都要精心准备,更要仔细查阅不同品牌、不同型号的合成肉的差别。每一次的烹饪,都有着数倍于此的准备时间,而最终得到的快乐却总能让幼小的她露出笑颜。 而这种仪式感也是在枯燥而平凡生活中难得的调剂,更是对自己这忙碌无为的重复生活的无声抗拒——我就算是要浪费时间,我也要将它们投给让我自己满意与幸福的放松中、而不是对工作的焦虑。 至今为止,翠雀也不能确认董事长是否注意到了她。 但她已经将要调查的东西全部都调查完了。重要的情报已经放到了她的私人空间里、如果她这边出了事也可以定时发送给罗素。 她正怀着对不断迫近的死亡的恐惧。 但此刻她心中唯一的、淡淡的遗憾……竟是她还没能与罗素结婚。 具体来说,结婚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该做的事也已经都做过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与关系,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 然而翠雀所看重的,正是那种独一无二的仪式感。那种仪式感,就可以抚平她心中那细微的焦虑……并非是对罗素是否会不爱自己而担忧,而是对这份感情并没有足够的铭刻与根基而感到空虚。 “……焦虑、与铭刻吗。” 翠雀喃喃道。 她握持着尖刀、切割肉排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好像明白点了。 为什么罗素一家如此的卓著、如此的强大、如此的富有……却会依然“不够幸福”的原因。 因为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要做到的事,已经超出了“财富”与“才能”所能抵达的极限。 他们持有的东西的确比自己这般的普通人要多得多,而他们的目的却也要更高、所要达成的伟业也同样艰难——他们同是因“求不得”的灾厄而被不断折磨着。 让他们为之痛苦的东西,正是过于盛烈的“希望”与“爱”——若是他们能够选择走向肆意而为的那一侧、干脆的抛却道德与“你应该”的外壳,那就不会为此感到痛苦了。 ——翠雀的瞳底,有着自浅蓝而至深紫的虹状光辉而不断流动着。 而在她身后,巨大的花朵恶魔无声无息间浮现。 翠雀全身缠绕于荆棘之中,荆棘刺痛皮肤的痛苦让她能够从这种悲悯的情绪中保持清醒。 无声无息之间,她的灵能便已更进一步。 第八级的红移——抵达了与罗素和坏日相同的境界。 但讽刺的是,“致死量的爱”却并不是因为感受到“爱”而进阶的。 相反,她是感受到了命运的凄苦与悲凉。 莫名的,翠雀想起了天恩园区内董事长的巨大塑像。 她的容貌绝美、表情悲悯……直至今日之前,翠雀与罗素一致认为、那种悲悯不过是鳄鱼的眼泪,是偶像的人设。是为了摧毁而特地创造的焦脆糖壳——芬芳、甜蜜、脆弱、虚假。 可如今,翠雀却莫名从那面容中感受到了些许共鸣。 那种悲悯,或许是认真的。 “众生皆苦……” 翠雀喃喃念着,曾经母亲说过一次、就被她牢牢记下的话:“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基于灵能驱动的、毫无理性可言的无谋冲动。 她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着罗素的行动、等待着同伴的保护。 她不能始终作为一个工具、一个齿轮、一个碎片、一个憧憬者、一个影子……她也应该有着属于她的,生而俱来的使命。灵能的觉醒就是证明。 ——若是抬起头来,直视星辰。昔日的满足与幸福便将远离自己,而谁能说那种“毫无意义的不幸”又不是另一种追寻真我的仪式呢? 她想要了解,罗素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舍弃、为了什么而努力。为了什么而拼上性命……为了什么而哭泣。 她想要扪心自问,生而平凡的自己,是否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这个答案,她要自己做出—— 她以自己的决意、自己的欲望而尝试做出改变。 并非是成为他人的附庸,也绝不要成为一个平庸而虚无的人、更不能成为一个无趣的影子。 她要亲身去见一次,那位神秘而危险的董事长赛纶。 第二十七章 罗素在大气层里的预判 尽管翠雀做出这个危险决定时,是完全依托于自己的自由意志的。 但她也并不想因此而给罗素添麻烦——比如说自己无声无息的失踪、消失,而让罗素焦急而迷茫的像个无头苍蝇般胡乱寻找;再或者,也有可能让自己干脆因此而被绑架,威胁毫无准备的罗素;甚至她的行动,还有可能破坏罗素正在进行的某项计划。 “追求自由”不能成为给无辜者添麻烦的理由,更不是让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心焦的借口。 她决定将自己的感悟、自己的决定都告诉罗素。这样一来,若是自己消失无踪、罗素至少也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翠雀也并不希望,罗素会因此而发疯。 不管罗素之后会作出怎样的决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都会认真聆听并尽力接受。 但她却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决策——她一定要单独去见一次赛纶。 因为她有一些话,想要去询问她。 那是一些不方便在罗素面前、在任何熟人面前向她询问的话。 翠雀自身的知性与道德感,曾是束缚着她的镣铐。而如今在她选择从高处一跃而下之时,却成为了将她弹回的安全索——本是接近自毁般的危险行为,却因此而就变成了蹦极这种相对可控的刺激性运动。 倒不如说,这反而是一种直视危险的勇气。 与其将安全与否的分界线,依托于“赛纶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她”这种无法查证的事情、将自己的安危全数寄托于他人,因此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深夜之中都可能因为被人找上门来、现在美好幸福的生活被瞬间打碎的恐惧而惊醒…… 那就不如,挺胸抬头、不退反进。 ——就如同她想要查的话,还是能够查到“鞘”和“爱丽丝”的情报一样。 如果真有人怀疑了翠雀,想要调查她。那么无论她如何隐瞒,这些事也迟早都会被翻出来。 她可不想当那种把头藏到沙子里的鸵鸟。 然而具体的计划,也还要仔细规划。 自由并非是任性妄为,勇敢也不是无谋妄动。既然自己有一个聪慧的头脑,就要在任何时刻将其完全利用…… 就在翠雀快将肉排吃完的时候,她这边却突然接到了熟人的消息弹窗。 那是来自霞的语音消息: “姐,你现在在哪里?” 那是有些慌张、又有些紧张的言语。 翠雀闻言,心中微微一紧。 她若无其事的平静回了一句:“有什么事吗,菲蕾德翠卡?” 那是霞的真名。 自从霞确认了罗素与翠雀的关系之后,她就一直叫翠雀“姐姐”。 不知为何,虽然翠雀和她并没有什么血脉关系、但这称呼却反倒比叫罗素“哥哥”要顺口的多。轻而易举,霞就能甜腻的喊着姐姐和翠雀凑到一起去。 而以翠雀那种淡然稳重的性格,也很容易就得到了霞的认可与崇拜。 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于是两人就交换了真名。 但就算是知道翠雀的真名,霞还是会经常叫她的代号、或者直接称呼她为姐姐。 ——虽然按照关系来说,她其实应该喊嫂子。但不知为何,霞总是感觉嫂子有些喊不出口……就像是喊群青“哥哥”的感觉一样,会莫名有些害羞。 如今霞在不称呼罗素为“群青先生”的时候,也会称呼罗素为“兄长大人”,也可以翻译成“尊敬的大兄”。那是一个非常正式,以至于有些书面语的称呼。可只有这样略显生分的称呼,能让她不会感觉到全身不适。 ……虽然霞对群青一直都很崇拜,也相当认可。但她果然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突然窜出来一个关系很近的表哥这件事。 而紧接着,霞的话却让翠雀有些动容:“冰水她可能出事了……姐姐你现在在家里吗?我正开着浮空车,马上就到!” “你来罗素家里,菲蕾德翠卡。我不在家,现在在你大哥家里。” 翠雀冷静的纠正了霞的目的地。 “太好了……兄长大人他也在家吗?!” “不,他不在。” 翠雀认真询问道:“具体是什么事?很紧迫的话,就先把概况跟我说一下。” 反正浮空车也基本都是AI导航,除非遇袭要规避导弹、或者需要在狭窄的地方做危险机动,否则一般是不用动手的。 于是霞就将大致的情况,给翠雀先解释了一遍—— 简单来说,还是昨天那件事的后续影响。 尽管梳牙那粗暴而野蛮的态度,令人不适的言行、活形活现的表演出了一个“相当不讨喜的反扶济社派”的戏剧形象。但他的激进言论,的确点爆了整个幸福岛的舆论场。 当然,他的扮演还是很到位的。再加上,他将自己作为“群青的敌人”而与罗素的形象捆绑到了一起。 也正因如此,讨厌他、批评他的人在舆论场上占据了绝对上风。 可以说,那些即使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甚至同样讨厌梳牙的人,也会因为“反扶济社”的态度、被打入为“与梳牙为伍”的行列之中。 如今在幸福岛上,反扶济社者的观点,已经毫无疑问成为了“逆风输出”。 甚至一些明星、偶像与富商,只是因为之前公开反对“扶济社”、要求赛博教会加强管理,或者让公司认定扶济社的存在违反公司法——“涉及不正当竞争”、“支持非法武装团伙”之类的言论,也会被如今开始逐渐上了头、愈发狂暴化的网民狂乱攻击。 若是放到今天之前,这种话题根本就没什么人关心。 毕竟“扶济社”的存在,对于幸福岛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一个传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都从没见过扶济社成员,更不知道有什么亲戚朋友加入了扶济社——在他们第一次接触到扶济社之前,整个世界都仿佛与扶济社毫无关系。甚至还可以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 就算他们真的加入了扶济社,因为扶济社的守密原则、也未必能发现自己的亲戚朋友已经加入其中了。 而梳牙将这个话题,与罗素的流量捆绑到了一起。顺便还加入了“董事会”这种人人都关心的关键词,作为助燃剂……于是话题就直接烧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讨厌梳牙所塑造的那个形象——肥胖、丑陋、具有攻击性、充满恶意、阴阳怪气、自以为是。看起来,就像是每个人在学生时期所经历过的“讨厌鬼”的形象集合。 而事实上,就连这个形象的每一处细节,也都是罗素精心设计的。 只能说,梳牙是一个非常好、非常敬业的演员…… 相比较成年人乃至于中年人来说,学生更容易被煽动……也更天真、更愚蠢。 他们的思维是简单而直达的,非此即彼、非阴则阳。甚至可以自发联想、扩散,即使什么都没说,他们也可以开始自我煽情。 他们的精力与攻击欲望是更旺盛的,也会因此更感性、更具有侵略性。 他们当然不懂扶济社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存在的价值。 他们也不彻底明白高高在上的“七巨头”意味着什么……若是还没有从高等学府开始专业内的深度学习的话,也就还无法彻底理解“才能”与“天赋”意味着什么;没有正式参加工作的话,更无法知道“出身”和“外貌”到底有什么用,还会对未来毕业后的生活充满憧憬,仿佛自己只要进入社会就可以眨眼之间升职加薪、上任当部长、迎娶白富美。 因为他们的无忧无虑,反而是最容易被牵扯来攻击扶济社的人。 ——罗素作为曾被那位老板看重的优秀公关人员,早就提前三步、就完美预判到了这一步。 第二十八章 急了是吧 在对方正式开始动手之前,罗素就开始谋划布局、因此才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反过来,将自己的“偶像形象”与扶济社所捆绑、再塑造一个“易于击败的丑陋敌人”。 使用更短的逻辑链——一个更善、更美、更强、更聪明、更易胜利的共情位置,抢先一步将最敏感的情绪受体捕捉,并与自己制造的话题兴奋点结合。 如此一来,原本会盲目支持对方意见的那些人,就被罗素轻而易举的拉到了自己这边。 至于成年人——除非是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得到任何便利、也不希望自己能更进一步的小既得利益者,或多或少都是支持扶济社的。因为扶济社的存在,就意味着“可能性”。 越是挨过打的人,就越是会在乎“后路”。所以他们就算不必特地布局,也会更倾向于罗素这边;就算对方试图拉拢,也只会付出数倍的精力而得到几分之一的效果。 因此,这场舆论战才刚开始,罗素就已经进入了必胜的境地。 唯一的翻盘点,就是让梳牙被“扶济社”袭击杀死、同时灭了他的口。 通过这个新闻,他们可以将扶济社的形象往无序、失控与暴力上引,来产生人们的动摇、怀疑、自我审视。那些实际上并不擅长反思的人,脑子就会直接变成二极管、完全倒向另外一侧。 当反对者的舆论积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然后再用另外一场大事故、大灾难来点火,将积蓄起来的情绪点从“生存危机”上引爆,用“无辜受伤死亡”的恐惧来压到“生活没有希望”的恐惧。 所以,他们才会毫不犹豫的派人去刺杀梳牙。 而就连这一步,也被罗素事先预判到了。 或者说,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被罗素引导出来的。 罗素通过假刺杀这种方式,把梳牙引入到扶济社这个话题里、让他被皇帝邀请参加脱口秀。“被扶济社刺杀”这个概念,就会被植入到知道这件事的潜意识中,成为他们脑中首选的第一选择。 这不是他们想出来的,而是罗素让他们想出来的。 他提前派去了“噤声”来保护梳牙……就算梳牙没法独自战胜他们,噤声也可以将他救下来。更不会有什么视频记录能够传出去。 让罗素没料到的地方在于,对方只是被罗素打了个猝不及防、连续两次失算,就直接急了。 他们在刺杀计划失败之后、才会在人假扮成“扶济社”,在十字路口公然掏出步枪来扫射无辜民众。这固然会立刻造成大新闻,但它的疑点却变得更多了。 这其实就意味着,背后操盘的那人已经有点急了。 那个人意识到在暗中操盘的敌人、实力远比自己更强。并且“他”恐惧于某个关键的节点被罗素发现或者破坏,因此连半天都等不了、直接抢先一步开始使用更直接了当,却也更容易被普通人怀疑与发现的激进手段。 而这个新闻,也成为了反扶济社派新鲜获得的强力弹药。 尽管哪怕是稍有智商的人,就会意识到不对劲……但有些时候人们并非是想要真相,而是想要能够佐证自身论点的论据。因此他们装聋作哑,开始使用这“证据”来猛烈攻击扶济社支持派。 然而这种明显失了智的行为,却反而让路人开始皱眉头、反倒是把客观的路人推到了另外一侧。 因为没有人想要被当成是傻子,没上头也不怎么在乎的路人,自然会更倾向于“更有道理”的一方……或者说,是“看起来至少没那么傻逼”的一方。而如果这方本身就占据上风,他们也就更有胆气说出自己的观点了。 于是,反扶济社派的激进分子终于是发了疯。 他们认为,梳牙虽然话说的不太妥当、但大致意思是对的。 而对他冷嘲热讽的皇帝,也因为他的态度而被网民打入为了“扶济社同情派”、“扶济社支持者”的派别,甚至于快进一步,还冒出了“他就是扶济社成员”的言论——哪怕实质上,皇帝对几乎任何嘉宾都会这样冷嘲热讽、而这本身就是节目最主要的看点,他们也对此刻意忽略。 结果就是,今天冰水的采访结束之后……她那边却终于是出了事。 因为那些人不敢对皇帝出手,但皇帝的女儿则是一个很好的目标。 白天街头枪战、持械的暴徒却被一股黑色的妖风击溃这种大新闻,按惯例肯定是要首席记者来采访的。 ——或者也不能将其称之为枪战,毕竟双方根本就没有打起来。只是单方面的扫射、袭击而已。 或者说,这个持枪袭击事件本身,或许就是个陷阱…… 这次冰水出行的时候,按惯例也是带满了武装卫队的。 两架持有机枪、导弹的武装直升机,一架稍小一些但也配置了两管机枪的运送器材的直升机,以及两队合计八人的高度义体化的保镖。 但就在冰水结束了采访与直播,却还没有登上直升机的时候。 却突然杀出来了一队自称扶济社的人,顷刻间上演了比中午更为激烈的枪战—— 他们似乎带着黑客高手,眨眼间控制了两架直升机、抢先一步升空。 有两个保安迟了一步、却还是窜入了剩下那架直升机,也准备升空迎击。但它尚未完全离地,就被导弹直接轰了下来。 在那之后,监控就被某种特殊的力量切断了——有种灰蒙蒙的东西盖住了所有的镜头、甚至让收音设备也只能收到杂音。 等到灰雾散去,冰水与两架直升机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义体保镖们并没有逃跑或者叛逃,而是坚持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但就算是经受过改造的躯体,也无法对抗导弹与机枪。破碎的躯体点数了一下,差不多正好凑够了八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并没有找到冰水的尸体。她应该是被抓走了,而非是被杀死了。 想想也确实如此。 因为那些人要针对的根本就不是冰水,而是皇帝。冰水虽然是首席记者,但她和白雪其实都不如小琉璃得民心。与其说是首席记者,不如说是暂时顶替了“首席记者”之名的候补。和皇帝比起来,她并没有什么价值。 而听到这话,翠雀立刻开始翻查那段监控。 和霞说的一样,周围整条街所有的监控都失效了。 但是直升机不会凭空消失——于是翠雀开始调查对空监控。 她发现,那种蒙蔽监控的灰雾是一直持续生效的。 若是将周围一片区域所有突然失控的监控连成一条线,就可以发现这正好是从天恩区到灵摆区的一条线。 ——尽管他们有办法蒙蔽监控,但这种手段似乎也不怎么智能。 这些被无效化的监控,本身就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若是统计灵摆区所有失效的监控,并将它们在地图上标好位置……在那条柱形延伸的末端,就呈现出了一个圆形。 假如找到这个圆形的圆心的话…… “灵摆区的水塔……?” 翠雀皱着眉头,思索着。 她对这个地方好像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从哪见过它。 而当翠雀分析完毕情报,找到了冰水被绑架后第一时间运送到的位置时。 霞也才刚好赶到罗素家门口。 翠雀拿起自己的外套,还来不及穿就直接出了门。 看着停在门口院子里的浮空车,她一边披上外套、一边简单概要沉声说道:“开门,让我上车。 “我们直接去灵摆区——路上再给你解释。” 第二十九章 冰水的智慧 “我说,小哥……” 冰水随口招呼着房间内的看守。 她此刻正靠在酒店的沙发上,双手都被手铐捆缚在一起。她那纤白的脖颈上,戴着闪烁着红光的金属项圈。在她那锁骨两侧的数据接口上,正插着能够完全切断网络的扰乱芯片。 但即使如此,冰水也没有丝毫慌张。 她甚至翘着腿、露出与往日一般无二的轻快表情,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恐惧的情感。 若非是她手上绑着手铐,脖子上套着爆炸项圈。 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被绑架者,倒更像是这些看守的领导——那些看守她的人,倒像是正在向她汇报工作的下属。 “……你不怕吗?” 戴着头盔的年轻看守,忍不住询问道。 他身边另一个同样戴着头盔的中年看守见状、猛然按住那年轻看守的后背,随后另一只手向着冰水挥舞着手中的电击器、厉声斥道:“老实点!” “先生,我来找你们聊天,才说明我现在是‘老实’的状态啊。” 冰水被凶了,却是完全不害怕。 她笑眯眯的答道:“您想想,这里没有开电视、我这边也连不上网。也就是说,我就算安静下来也不是在休息……因为就没有什么能让我放松的娱乐。 “若是我一直保持安静,那不才是不安定吗?说不定,我是在思考着逃走的办法;也说不定我会想办法破解网络被封禁的状态。我甚至还有可能因为压力过大而精神失常呢……我想您应该不希望我作出一些失去理性的事吧?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陪我聊聊天?这本身不也是分散我注意力的好办法吗? “——还是说,你们如此害怕向他人展开自己的躯壳、阐明自己的道路?” 留着茶褐色短发、其中一缕头发挑染成金色,身材纤细小巧的女孩,只是浅笑着、慢条斯理的问道。 两位看守对视一眼,更为年长的那位慢慢把手松开。 “为了防止你有什么不该出现的念头,冰水小姐——我先声明,你脖子上爆炸项圈的钥匙并不在我们手上。” 中年人嗤笑一声:“你就老老实实等皇帝阁下来救你就好了。到时,你自会见到你所熟悉的节目组。” “我有个疑问。” 冰水顿了顿,突然开口问道:“瞭望先生参与进来了吗?” “副社长他……” 那个年轻人脱口而出,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冰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紧张,‘渐进’。在你说话之前,我就认出你来了。 “我记得你——你在背负重物的时候,右脚总是会有些踉跄。你上次抬机器的时候,我不是还搭过手吗?” “……您只是见过我一次,就记得我了吗?” 被称为“渐进”的年轻人,顿时愕然:“可那已经是三个月前……可我们明明只见过一次……” “区区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至于让我忘掉自己的同事吧。” 冰水无奈的笑了笑:“都说了,我不是在诈你们。‘公牛’先生,我也同样记得您。上个月,我在编导办公室里被瞭望副社长训话的时候,您给我递过一根烟——虽然我不抽烟。但还是多谢了。 “我想我当时的脸色应该不太好,所以你才会想要安慰我。” “……哼。” 中年人低哼一声。 那声音像是不屑的嗤笑,又像是因什么而得到了满足。 “你是因为认出了我们俩,所以才不害怕的吗?” 公牛冷淡的答道:“你要是认为可以和我们套近乎,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懂。” 冰水笑了笑:“白雪小姐就是这么死的吧。当首席记者不再听话的时候,或者太过威风的时候……就会有人想要再换一个。” “你这就猜错了,白雪可不是我们杀的。” 公牛顿了顿:“好吧。准确的说,她不应该在那个时刻死于自杀。有人提前了她的死期,这也让我们的计划没有完成……仓促之下、你才会在这时顶上去。 “如今,你也已经没用了。” “啊,我知道那个。” 冰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虚拟的‘小琉璃’,对吧。” 这是上周,她从技术部那边的朋友打听到的情报。 天恩日报、或者天恩电视台——或者是更高位的存在,比如说董事会。 有人希望“小琉璃”能够再回来。因为小琉璃这个形象本身就是一个品牌。 原本的“记者”应该是带给人们真相的。 然而在幸福岛,有名的记者是握有权柄的实权者。因为人们太过相信他们,以至于记者只需一言两语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修饰错误、掩盖问题。 小琉璃在首席记者这一道路上,做到了极致。 她首先得到了人们的广泛认可与信任,同时还遵从董事会的命令与约束。并不会做一些董事会并不希望她报道的新闻。 换言之,她相当于是带着镣铐在跳舞——而且还跳的很好。 无论是白雪、亦或是冰水,都做不到这一点。 白雪是听话但是无能。 冰水有能力却不听话。 于是天恩日报,就从崇光岛那边买了新的一份人工智能核心。 他们通过导入小琉璃的全部数据,捏造出了一个尽可乱真的“虚拟小琉璃”。 她有着与小琉璃近乎一模一样的虚拟人格,并且因为本质上是个程序、因此还是完全受控的。 虽然采用虚拟记者来报道新闻,肯定会带来诸多麻烦、受到阻力。 但本身人们对“小琉璃”的情感,就可以让这种阻力最大化的被消除——因为相比较白雪与冰水,人们的确还是更怀念已经逝去的小琉璃。而这种阔别已久的感情,更会催生出宽容。 接下来,只要再发生一个事件来告诉人们,血肉所铸的活记者会遭遇何种风险、有何种不便之处,就可以趁势将虚拟记者推出来了。 早在今日之前,冰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早就知道‘电子歌鸲’?” 年轻的“渐进”为之愕然:“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我当然知道,我也当然害怕。” 冰水无奈的叹了口气:“哪会有人不怕死呢?又哪会有什么人不会死呢?” “那你……” “——但比起怕死,我更怕我会死的没有价值。” 冰水平静的说着:“巨大的变革即将来临,没人能够阻止这一切。 “你们既然有了属于你们的计划……我又为什么不能有属于我的计划呢?” “……你真的是扶济社的人?” “那你们呢?” 冰水默认,并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呢? “先别回答,让我来猜猜看…… “从作风上来判断,我想……你们应该来自‘无知之幕’,对吧?” 第三十章 神经强化手术 “我想,我们还需要天使的帮助。” 霞将浮空车点火升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翠雀:“能帮忙联系一下乐园鸟小姐吗?” “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事实上,我已经给那孩子发过消息了。我想他们看到之后就会立刻赶来的。” 翠雀靠在浮空车的后座上,冷静而平静的回应着。她言语之中凸显出一种自信与对局势的把控力。 “具体的位置在哪里?我是说他们最后降落的位置……姐你应该能查出来吧?” “当然。” 翠雀答道:“是灵摆区的水塔。” “水塔?灵摆区最高的建筑吗……” 霞闻言,陷入了沉思:“这是否可以说明,他们其实并没有策应?所以他们找不到其他能够让直升机静悄悄的降落而不会被人发现的平地……” “不会,菲蕾德翠卡。就算他们有手段屏蔽摄像头,但直升机这东西可没那么容易‘静悄悄的降落’。倒不如说,他们屏蔽摄像头的手段,其主要目的应该就是拖延时间。 “因为真想要调查的话,是很容易就能查出来的——更不用说,他们抢走的直升机本身就是天恩日报的广告直升机、上面还挂着广告横幅以及部门标识,从很远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我想,那意味着他们不会停在直升机里面。因为很多人都会知道,直升机最后落在了哪里……” “那么你认为,他们在放下直升机之后会前往哪里?” “我不知道。” 霞毫不犹豫,便诚恳的答道:“我不希望我所做出的错误猜测,会让我最好的朋友因此而错失原本能够获得的营救机会。我没有任性的余地,这里不存在展示我那可笑的‘个人能力’的空间。” “——所以你来找我和罗素,其实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帮你作出决策?因为你无法承担自己决策错误的代价……所以就打算将它转嫁到他人身上吗。” 翠雀语气轻快而跃动,但言语却锐利如刀。 这狠狠割了霞的心脏一刀,让她的面色反复变化。 “……我知道了。” 霞一边慢慢开始加速,同时声音变低了一些:“他们把冰水抓走,是想要威胁皇帝先生。早在今天早上,皇帝先生就已经收到了威胁信,他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让我帮忙保护好冰水。 “但我……我没能做好这件事。可也正因如此……在冰水失踪后,我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件事。 “我通知了皇帝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既然他们的目的是皇帝,那么在皇帝来到这里之前冰水应该就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冰水应该在一个隔音、不会有外人来打扰,且有足够空间的安全地方。我认为最有可能的地方,应该是附近的酒店房间。” “说的不错。” 翠雀幽幽问道:“那么,你深入到这种程度……是终于做好杀人的准备了吗?” 霞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握住挂在胸前的、如同硬质口罩一般的呼吸器,戴在嘴上并深深吸了一口。 那是认知强化药。 原本霞是不需要这种药物的。 而随着药物的吸入,她浑身上下颤动的敏感神经得到安定。周围的情报快速涌入她的大脑,对自己的肢体操控能力随之上升。 “我已准备多时。” 她用像是刚吸过烟的沙哑声音,轻声回答道。 翠雀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 翠雀摇了摇头,喃喃道。 这事要追溯到,冰水成为首席记者的那个月。 霞第一次远离自己平日里那安全的生活环境,进入到了下城区。她只差一步,就被无码者袭击并被杀死了——肯定也连带着冰水一起。 而在冰水成为首席记者后,霞也终于从那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清醒了过来。 她不再想要当什么明星、当什么偶像了。 她只想要得到力量……至少能够用来保护冰水、用来践行自己的思想。 她的头脑并不聪慧,也没有让人追随的那种魅力。她的路只能靠自己来走,重视的人更要靠自己来保护……靠着权力得到的力量,也终将伴随着权力的失去而一并丧失。 想要变强——如此朴实而传统、传统至原始的愿望。似乎与这钢铁都市浮空岛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霞是认真的。 而幸运的是……在这个时代,只要有钱、很多事都不是问题。 她从生下来开始就依靠着父亲。靠着他的钱财,他的耐心,他的人脉,他的宽容。 而她却曾经幻想着自己是独立的——认为自己是杰出的、正义的、闪闪发光的。 直到那天……那个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改变了冰水的命运、也改变了霞的意志。 在被罗素亲自指引过之后,霞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与天真。 她不再努力摆脱自己父亲的痕迹,而是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能够通过道奇逊的影响力而做到什么事。 于是在霞认真的向自己的父亲道奇逊,解释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并在道奇逊劝诫无效之后……这个固执的女孩,在父亲的一声叹息中,选择了安瓿生物医疗最高规格的“神经强化手术”。 “我还记得,你当时做完了手术之后、好几天都一直在吐。一口饭都吃不下,只能靠着输液维生。” 翠雀轻声呢喃道:“现在也还没好吗?”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霞的语气却很是平和,“手术极大的强化了我的感知与反射能力,让我能一步登天成为兄长大人那样的‘强者’。而如此迅猛的成长,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已经足够幸运了。这手术是如此昂贵,甚至能够买下兄长大人所在的三分之一个小区;而它甚至有着20%的死亡或瘫痪率。想要做而没有钱的人,做了手术却撑不下来的人……和他们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 “我自己积蓄,连这个手术的术后疗养都无法支撑。我的父亲是如此的爱我、信任我,他信任我这并非是一时的任性与狂想,所以才会给我出钱做手术。而他在如此爱我的情况下,还能忍受着手术失败的恐惧反过来安慰我…… “能有这样的父亲,我是真的很幸运。” “后悔吗?” 翠雀轻声问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手术很痛苦吧。” “啊,是的。要比喻的话……嗯,就像是牙疼。只是它并不疼在牙齿上,而是疼在全身的每一处——从大脑深处到所有的皮肤都在痛。将皮肤切开,将神经一寸一寸的抽出、拼接、强化、更换。而这个过程是不能麻醉的,可我操控身体的能力却被剥夺。我连想要动根手指都做不到。 “与其说是手术,倒更像是酷刑。随着神经的强化,痛苦不仅不会麻木、还会不断加深。若非是有塞口装置,我恐怕早就咬断自己的舌头、或者惨叫到喉咙破碎了。 “但即使如此,在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开始不断的吐了。我没有被自己呛死,是因为早就准备的护士将我的呕吐物及时导出。 “我会吐,是因为我的皮肤感知到了血腥气、感知到了空气中的颗粒。因为我感知到了电磁波扫过我的身体,感知到细微的电流在我身体中蹿行流动。原本感受不到的东西,一口气的涌了过来。到了后面,我甚至能品味到那纳米镊子切割我神经时的感受、感受着外部的异物逐渐与我合二为一。 “就像是我之后在吃饭时的感受一样。我能感受到食物在颤动,牙齿咬碎、舌头搅拌。食物被搅成恶心的残渣,顺着食道慢慢滑行落下……而我甚至能意识到微量的食物仍然攀附在我的食道上。那种异物感让我不断想要呕吐。 “……要说后悔不后悔的话,肯定还是后悔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可能就没有勇气选择接受手术了;如果再来一次这样的手术,我也没有信心能够撑下来。更不用说,在那之后还有切割肢体装配义体的其他手术——普通人的感知,可能没那么容易识别出他们的躯体与义体的差别,但我却不一样。 “那种异物感无时无刻伴随着我。它让我痛苦,让我不适,让我清醒。也同时让我更加敏捷……能够发挥出其他人远远无法发挥出的义体性能。 “我恐惧着那该死的手术,我畏惧着它。它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我又为何能不去后悔? “……但现在的话。我却如此庆幸,庆幸我接受过了这样的手术。这让我能够保护着你杀过去,让我能有底气亲自来到这里,而不是当个花瓶站在最远、最安全的地方祈祷。” 霞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要说不后悔的话……我想只有兄长大人那样天生的英雄,才会不后悔吧。毕竟我不过是人造的伪物,是流水线上被造出的量产机。 “可我最初只是想……就算我是花瓶,我也要狠一狠牙、做那金钱、钢铁、血肉与痛苦堆砌而成的、实心的钢铁花瓶。 “哪怕是以最丑陋、最狼狈的姿态——我也要亲身参与其中、用我自己的力量来保护与拯救。而不是站到一旁,悲天悯人、袖手旁观。 “我就是要亲手打碎那些渣滓的头颅、让这些肆意妄为的狂徒头破血流……哪怕这一切的代价,是砸碎我至今为止的安逸生活、砸碎我自己…… “……我也在所不惜。” 第三十一章 无知者 听到冰水所说的话,两位看守却突然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中。 戴着全遮蔽式头盔的两人对视一眼、一言不发。 冰水却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信奉的是什么。 “那是曾在下城区相当流行的一种思潮——由【不和者】提出,其成员曾一度扩张到占领下城区30%以上的区域。在【教父】重新将下城区洗牌、重组为扶济社之后,他们中的主干并没有合并到扶济社内部,却也没有被消灭。而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根据我这边掌握到的情报,‘不和者’应该是一位精灵。他有着能够容纳自己曾经追随者的权力与金钱。如今超过七成的前‘无知之幕’成员,在桃源商行及其从属公司内工作,剩余的三成则在天恩集团所属的小公司内工作……天恩日报与天恩电视台里面当然也会有。” “那你也应该知道,【无知之幕】所提倡的是什么吧。” 天恩日报的资深编导“公牛”,沉下声音、垂低眼眸。 “我知道呢。” 冰水笑了笑,发出带有迷梦般虚幻而缥缈的声音:“假设存在有这样的一个幕布——它让所有处于幕布之下的人,处于一种‘无知’的状态。既不认识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以及其他人的身份,不知道自己以及其他人的能力,不知道自己与他人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是强还是弱。 “同样的,他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不知道社会科技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知道有什么流行的文化,也不知道有什么政治层面的底线,更不知道所有人的经济状态。就像是蒙着黑布的箱子,在打开之前,里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没有人会知道,离开这幕布之后,自己会处于怎样的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来讨论在社会上的各种角色,应该被所有人如何对待。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在离开幕布之后会变成什么身份,所以他们就可以摒除偏见与立场的约束、平等而公正的设定每一个角色所处的高度。 “他们会让哪怕最为弱势的角色也能得到充分的保护与保底的权力,因为他们无法确定自己不会成为那样的角色;同样,他们也会尽力不让最强势的角色太过强势,因为他们无法确定是否会有自己的对头或者不喜欢的人成为那样的角色。 “这就是‘不和者’所许诺的‘最后的公正’。一种对如今社会状态的彻底颠覆……我说的没错吧?” “……你也是无知之幕的一员吗?” 听到冰水对无知之幕的理念,理解的如此之深。 年轻人“渐进”忍不住脱口问道。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若不是对其感兴趣,又为何能在不看任何资料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说出连无知之幕的大多数成员都无法完整说出的核心理念? 这让他们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是否抓错了人、或者选错了目标的后悔感。 若是冰水顺着他们的念头回答,恐怕这皮肉之苦就可以即刻免除。或许还可以直接加入到这计划之中。 然而,冰水却毫不犹豫的否决了。 “不,我不是。只是有一位我很尊重的先生曾告诫我,如果我真想要反对什么理念、我就必须先去彻底的了解它。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帝企小姐反问道:“你们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这能有什么问题?” “公牛”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才是最为公平、能够解决一切矛盾的理想办法。像你这种生来就是英雄之女的人,从来就没受过什么苦的人、肯定是不会理解的……是啊,想必你最想要的,就是维持现状吧?” “当然有问题,而且不止一个。” 冰水笑了笑,反问道:“你为何能如此确信,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是向善的呢? “比起让所有人一起努力、让大家都过得好,有些人就是宁愿让所有人一起摆烂、让大家都过得不好。” “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过过好日子,所以才放弃了希望。” “也许是。但我想,你也不否认一件事——那就是从出生至今的经历,会改变人们的观念。” 冰水放松的说着,翘起了一条腿来。 她就像是一个演讲家,又像是一位老师。如此耐心的向着顽固的学生解释着问题中的缺点:“既然所有人所想要的,是通过改变来获得更好的‘现在’。那么让那些‘现在已经被影响的人’来替其他人决定‘现在’,这又是否是公平的呢? “大多数人都只学习过很少的知识,他们所接触到的世界只有身边的一小部分。他们对除己之外的行业根本就不了解,不知道他们面对怎样的困难、又有什么只有本行业的人能讲得清的痛苦。他们会觉得许多行业都是那样轻松,没有任何压力、收入又高;而自己所处的行业却是那样痛苦、劳累。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们所真正深入了解的,只有自己所在的领域呢?” 冰水说着,看向了公牛:“我记得,公牛先生。你是最讨厌外行指挥内行的,因为他们会给你带来麻烦。 “那么你又如何确定,那些做苦力的人不会觉得‘编导是个收入更高的差事’,因此‘需要降低更多的薪资’?让那些每日加班的编程师、网络工程师认为,‘编导是个轻松的工作’,因此‘需要增加更多的工作时间’?哪怕你知道,这行业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工作时间,但这不代表它是个轻松的闲职。 “就像是现在,你看着我父亲是幸福岛收入最高的英雄,于是就也认为英雄是一个轻松的生活、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我想你或许忘记了,幸福岛近二十年来共产生了九十七位英雄,而如今现存只有十位。这是每二十年百分之九十的死亡率……其中大多数英雄都没能活过一年。而如今幸福岛光是收入比我父亲高的偶像,就有接近十位……那是否可以说,偶像是一个收入过高的职业,并需要加以限制呢?” “当然,”中年人终于找到了机会,冷声开口道,“幸福岛上的娱乐行业是完全畸形的,其他空岛根本没有这样发达的娱乐行业。要我说,这些行业都应该被限制。” “那么,演员是否也要被限制呢?” “是的。” “游戏呢?” “也一样。” “影视与编剧?” “……那要看情况。” 公牛思考了一下,缓声答道:“如果是特效电影的话,我觉得他们的收入可以更高一些。毕竟这种行业的投入很高,如果没有足够的回报率,我想它的发展就会受限。” 而听到这里,旁边的“渐进”插嘴道:“我觉得游戏也没必要——游戏行业如果收入被限,就一定会有人才流出。别的空岛娱乐行业的确不发达,所以他们不如我们过着快乐啊。他们要是来查幸福度,那就是人均不过关。其他空岛更不可能有比我们更好的游戏进口,假如游戏发展不起来、那会有多少人顶不住压力,幸福度检测不过关?” “当然是好好工作,好好学习。时间多的话就看书、学一门手艺。只要足够专注的话,幸福度是不会落下太多的。” 公牛冷哼一声:“我的女儿就沉迷游戏……若非如此,我想她原本是能考上天恩大学的。” “那可不一定。” 渐进有些不乐意了:“没有游戏的诱惑也有其他。什么都没有也可以谈恋爱,想要分神难道只有游戏才做得到吗?我倒是觉得特效电影没必要那么高的收入……只是砸特效就会有回报的话,又哪会有人认真钻研剧情、人物与光影呢?”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累,”公牛认真说道,“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早晚会玩不动游戏、看不动剧情了。” “那难道年纪不够大的人,就不配拥有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娱乐了吗?” “——我想你们没必要吵架。因为情况很简单……” 冰水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轻飘飘的一句道破真相:“只是因为公牛先生喜欢特效电影,而渐进更喜欢游戏吧。” 第三十二章 注视大地与仰望天空 在冰水这话说出之后,房间内突然就变得寂静。 尽管看不到两人的面色,但通过肢体动作也能判断出、他们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并潜意识的攥紧拳头、绷直手臂,试图加以抗拒。 女孩叹了口气:“你看,虽然说大家都处于没有立场的状态。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认知,喜好,文化,信仰,有着不同的能力、也有着不同的偏见。若是处于所有人都没有立场、没有偏见的状态,那么也可以说是所有人都有着立场、有着偏见——他们不再维护自己的屁股,而是在维护着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 “他们的屁股底下是空的。在完备的公正之后就是虚无。 “那是历史的虚无也是社会关系的虚无,当然也是人的虚无。” 冰水嘴角微微上扬,双手之间的金属手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轻飘飘的说道:“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组织,也不是什么思潮。而是一种宗教。 “只是这种宗教了不得……他们信奉的神没有手,他们的历史既不是神义论的也不是人义论的。而是崇尚着‘公平’、‘公正’。 “你看,我进入了无知之幕,我舍弃了我所拥有的一切进入到了一种公平与正义的状态,并且我是知晓一种‘究极的公正’的。而你不愿意进入,那么你就是一个懵懂不知真理的迷途羔羊……我是不是就要比你高很多啊,我是不是就可以给你们启个蒙啊?我是不是就代表了正义,而你……代表着错误与落后呢?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偏见呢,先生们。” 在渐进的视角中,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被铐在自己面前、轻描淡写的说着一些让自己陷入迷茫的话语……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眩晕、一种虚弱、一种反胃。 他想起,冰水与她的前辈们的确是不同的。 她不像是小琉璃那样,能与所有人成为朋友;也不像是白雪那样热情、柔软而粘人。 她总是眯着眼睛,像是没睡醒一样;对于他人的捉弄与刁难,也总是不以为意;她总是背着手,慢悠悠跟在别人身后,从不抢他人的目光;她总是会冷不丁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就像是现在。 她有一种无味的魅力——冰水正冷淡的像是她的代号一样,像是一杯清澈、加冰的水。 可透过这杯冰水,却仿佛能看到更清澈的世界。 她如今被他们暴力绑架,脖子上锁着爆炸项圈、双手铐着没有钥匙的金属手铐,屋外便是持枪的义体人,她自己的保镖全部被击毙杀死,而他们的目标是为了摧毁或者是杀死她的亲生父亲…… 怎么看,都是陷入到了绝境之中。 可即使如此,她却没有丝毫慌张。 而是慢条斯理的,给他们讲着道理。她抬着头,像是透过酒店的房顶看着天空。 就仿佛……她不是他们绑来的,而是请来的一样。 渐进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面颊绯红。像是发了烧。 冰水翘着腿,随口轻声说道:“当然,这些话不是我说的,而是群青先生说的。他就是我上面所说的那位,令人尊敬的先生。 “他并非只是一个偶像、一个英雄,而是有着自己哲思与立场的伟人……我想,这个时代早晚会记住他。 “群青先生曾如此批判——无知之幕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他们会从社会、哲学、文学等领域吸收各种看上去可以用的理论武器,将他们缝合在一起、来妆点自己的个人虚无倾向。从而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怒其不争的斗士,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努力做什么很伟大的事。 “然后更有意思的是,他们搜集这些理论武器,却没有真正去理解这些理论产生的脉络源流以及它适用的社会情境。所以你会看到他们在谈各种东西,但每种东西的味道都不太对……最关键的是,每个人谈论的东西具体都不一样。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群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前路在哪,因而想要放弃思考、放弃努力的迷茫者而已。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会带来什么后果,因为他们并没有思考过。因为‘不和者’希望他们不要思考。 “无知或许会抹除现有的偏见,带来一时的公平与客观。可无知本身就会产生更多的偏见——因无知而产生的新偏见。 “而新的偏见所带来的会是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新的‘不和’。” 渐进死死盯着冰水。 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冰水所说的话,但他有一种预感——此刻冰水的话,会烙在自己的心底。比当时那个酒馆里的,劝说自己加入无知之幕的女人的演讲,更让他为之触动、为之羞愧。 下一刻,画面突然升高。 就像是电影中的画面,外面突然套了一层显示器、变得升高了一维—— 映入了冰水的画面顿时冻结、暂停。 因为翠雀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拔掉了腰间的潜入装置。 “——找到了。冰水小姐似乎并不怎么害怕,还在给人讲课呢。” 翠雀清冷的声音响起,给人以相当可靠的安全感。 “晶体管假日酒店,6层6301。门口一直守着两个人,是自然人……义体化程度很低。应该是用来防止入侵的。隔壁两个房间各有四个人,义体化程度高的像是天恩园区的保安。对门房间还藏着六个人……全部都是无码者,可能是灵能者,还摆着两挺最先进的全自动炮台。”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霞:“火力有点猛,不过情况并不危急……如何?要叫支援吗?” “请务必叫来。” 霞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只有我们两个就够了呢’之类的话来着。毕竟你好不容易才经历了那样的手术,一般人会希望物尽其用吧……我是说,‘完全的发挥自身性能’。” 翠雀浅笑着,伸手点向虚空、开始摇人。 霞沉默了一会,以更低的声音答道:“或许以前会吧。但那手术所改造的,或许也不只是我的身体……那痛苦本身,也是一种宝贵的经历。 “如今的我要更为功利。我只想要更好的结果。我只想要赢,我只想把冰水救下来。而不是出风头、不是耍帅……我要的是最保险、最普通、最彻底的营救成功,而不是惊险刺激的动作大片。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已经没有那样的英雄梦了。” 在翠雀眼中,低垂着头的霞……与她通过那人头盔中的摄像头窥视到的、仰着脸的冰水,却正以如此奇妙的姿态重合在了一起。 低头注视大地、与抬头仰望天空的两个人…… 真是奇妙的一对友人。 第三十三章 麦芽酒的母亲 “命运啊……” 罗素坐在麦芽酒身边,身体左倾靠在沙发扶手上、低声喃喃着:“所谓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可能是一种演算吧。本质上就和退火装置进行的天气预测差不多。” 而在这时,麦芽酒一边说着给罗素递来了一杯泡沫相当丰富的冰啤酒。 它正散发着浓烈的麦芽香气,杯壁外面凝结着一层细小的冰露。 ……你给我递酒吗? 罗素侧目望向麦芽酒。 有着酒红色马耳的麦芽酒小姐毫不动摇,巧笑嫣然:“不来一杯吗,群青先生?肯定没动过手脚的。 “这杯可是……麦芽酒哦。” 罗素歪了歪头,伸出手来接过了麦芽酒手中的酒杯。 他没有一饮而尽,也并非只是轻抿一口。而是很正常的一口喝了小半杯。 麦芽酒盯着罗素的动作,有些意外:“您居然还真敢喝啊。” “你能看到未来,我也能看到现在。” 罗素举着酒杯,对着麦芽酒虚虚举杯示意:“我当然能看出来,你对我没有敌意。” “当然。” 麦芽酒的脸上露出温柔知性的笑意:“没有意义又有风险的事,我可不会去做。 “我妈妈教给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千万不要贪’。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事,只要有一定的才能、不贪、勤奋、认真思考、努力学习,就能得以维系最保底的成功。 “若是有勇气,在此基础上再把握住难得的机会,就能获得大成功。”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把握机会’、什么又是‘贪婪冒进’了呢?” 罗素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 麦芽酒只是有些落寞的微微摇头:“这种事,在当时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您也不可能要求一个人,既大胆又谨慎,既创新又守旧……敢于把握机会的成功者,或许成功了一辈子、也可能折在最后一件事上,输的倾家荡产、再无回头路;而一个永远也不贪婪冒进、不相信任何天上掉馅饼的事的人,也必定会错过无数机遇。 “我宁可去做那个‘第二人’。有人成功了,我就去跟进;有人逃走了,我也第一时间跟上。我不像是绞杀,总是想要当那个吃肉的人、总是想要坐上头把交椅。我只要有一点肉汤喝,就很满足了。” “但大多数情况下,你这种跟风者只会接盘而已。” “那是因为接盘的,一定不是‘第二人’,而是‘第三人’乃至于‘第一百个’、‘第一千个’。” 麦芽酒笑了笑:“我的法术总能告诉我,胜利者是谁……我不需要特别冒险去做什么。只要每次都能站对了队,我至少也能保个衣食无忧、无灾无病。” “你求的……就只是‘衣食无忧、无灾无病’而已吗?” “只是?” 麦芽酒反问道:“您知道吗……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幸福。” “但对你来说并非如此。” 罗素轻声说道:“你早就是大人物了,不是吗?” “一时的成功也决定不了什么。” 麦芽酒轻轻摇摇头:“大人物也可能从云端跌落。” “比如说,你的母亲?” “……您已经查到了?” “我猜到了。” 罗素并没有多么得意。 分辨谎言、感受心绪。对于他来说,这属于是基础操作。 “我就知道……群青绝不是什么‘天真纯净’的英雄。” 麦芽酒满意的笑了笑。 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她没有看向罗素,而是一边给自己续杯、一边随口答道:“您应该知道,只有天生无码者才能成为法师的吧。 “但您或许不知道……我的父母并非是无码者。 “——我是‘私生女’。” 她轻声说道:“但本质上,我是妈妈的一次‘风险投资’。” 罗素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头。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大概猜到了。 “我妈妈并非是父亲的妻子、甚至不是他的情人。仅仅只是他的秘书而已。” 麦芽酒轻抚着自己的面颊,语带嘲讽:“因为她的容貌与办事能力,得到了我父亲的信赖。但说到底,她也就只能成为‘秘书’而已。 “终究是为人服务的职位,一辈子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而她从小就想要成为大人物,去学习秘书行业、仅仅只是为了能接近老板们…… “既然她有着聪慧的头脑、姣好的容貌与身材,无论是智商亦或是情商都是一流……又为何不能成为大人物呢? “——她是这么想的。” 麦芽酒的语气之中,只有嘲讽:“于是,她就通过瞒报生理期的方式,与我父亲发生了关系。并且通过虚构自己‘已经结婚’,以此为借口请了产假。偷偷将我生了下来。 “当然,她并没有结婚。所以我也不可能成为她明面上的孩子……为了不被公司里的人事部查出来这件事,她是在下城区的黑医院将我生下来的。 “不在怀孕时通报给那个男人这件事,是担心他会要求把我打掉;而不在刚生下来的时候通报这件事,是担心他会将我送去教会孤儿院。当然,这不是为了我而考虑……而是为了将我与她绑定在一起。” “于是,她就在我诞生后偷偷抚养我。在我开始学说话、学认人的时候,就给我看照片……告诉我,照片上的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我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事了。但我唯独能记得,她那闪着光、如同熔铸的黄金般充满迫切与欲望的瞳孔。 “那眼中并非是爱,而是一种迫切。” 她嗤笑着摇头,低声喃喃道:“真是愚蠢而贪婪的女人。” “后来呢?”罗素追问道。 “您应该也能想到吧,她失败了。” 麦芽酒笑眯眯的说道:“她没有想过,那个男人居然早就已经结婚了。于是恼羞成怒之下,她以我为威胁、要求提升自己在公司内的地位。否则就要将这件事捅出去。” 罗素挑了挑眉头:“所以她就死了?” “准确的说,差一点。” 麦芽酒嘲讽道:“她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公司高管,主管人事部。但就职后的第一个礼拜,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招聘的员工死在了自己面前——死因是中毒。因为她看对方有些紧张,就将自己的咖啡让给了对方喝。 “而他喝完之后,就立刻死掉了。她顿时吓了一跳,这才反应了过来。 “于是她立刻将自己能带走的公司财产全部带走,并回家卷上了自己所有的财产——当然也包括我,火速前往了黑市摘除了芯片、逃入了下城区。 “很快,她就因盗窃公司财产与谋杀的罪名而被通缉了。” 说到这里,麦芽酒深吸了一口气:“直到七年前。” “……嗯?” 听到这个熟悉的节点,罗素微微一怔。 麦芽酒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命运与巨龙 “她那天跟我说……‘怜,妈妈要再去赌一把。如果这次成功的话,我们就能翻盘了……而就算没成功,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说,这次有来自天恩集团的大人物给她打底、为她提供便利。 “因为天恩集团想要得到某个人的某项技术,可他却敢不给公司面子。于是公司就要给他点教训…… “之所以选她,是因为他们要对付的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假如事情败露,就可以将这一切推到她身上——因为她的确有着复仇的动机。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麦芽酒讽刺的笑道:“而那年,我十八岁。 “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没有义体改造、没有战斗训练、没有觉醒灵能,甚至连一把枪都没有。她将我一个人留在下城区的时候,却没有考虑过我应该怎么活;她从不将自己视为下城区居民,因为她一直渴望着翻盘的那一天。 “好在,她之前还悉心教导我,她所掌握的所有知识,文学、音乐、舞蹈、形体。她教我如何通过视线与表情揣测他人的心灵,教我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处理不同领域的事务,如何让自己变得讨人喜欢,如何消弭他人的敌意,如何悄无声息的控制他人……以及,如何勾引男人、如何甄别可以依附的强者。 “她是如何在下城区过活的,我就只能如何过活。但好在,我哪怕是在这行当里,也比她更有天赋……我很快就找到一个很好的机会,毒死了我的某一任情人、下城区某个诈骗及盗窃集团的首领,并实现准备好了完整的证据链、来栽赃给组织内另外一个不讨人喜欢的高层。随后,我打着为首领复仇的旗号,拉拢起来了一批人……这就是我最初的班底。 “……当然,他们总有一天会起疑的。我也不能保证,我能够这样装一辈子。 “所以在我坐稳了位置之后,就一个一个将他们都杀掉了。” 麦芽酒嗤笑一声:“男人都一样。把东西射干净后,警惕心与反应能力就会降到最低。只要一杯毒酒,就能把他们送走。 “但我杀死了所有记得那件事的人之后,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空虚…… “想要保持洁净、善良、正义,在这个基础上成为大人物,保住自己的良心是如此的困难……可如果愿意放弃这一切,将万事万物推向毁灭……又是如此的简单。 “想要在下城区生存下来有多么艰难,我当然知道。在任何组织里面混成头目,都一定承受过巨大的苦难。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厚厚的书、一本被泪水浸湿的书。 “可若是……要将他们毁掉,却竟然如此简单? “既然如此,光是想要让这个世界得以维系、得到发展,又要竭尽多少人的生命、流干多少人的血? “但如果有人想要毁掉这一切,究竟能简单到什么程度?” 麦芽酒轻声喃喃着:“我如此沉思着,陷入到了梦界。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一片荒漠之中,一位老人看着我。 “他说,‘命运指引我来到此处’。他说自己的代号叫做‘永劫轮回’。早在‘大地时代’时,他就是浮空塔的掌控者,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八位法师之一。他将我收为弟子……说这正是他的命运。” 她说到这里,看向身边的群青。 这位永劫轮回学派的法师学徒,在群青面前说出了从未在教父面前说过的话:“而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他的真名叫做巴格利兹(BAGLIS),是崇光集团的董事。维护着‘平衡’的命运。 “我奉承导师的理念,在幸福岛创建了‘永劫轮回’组织……您肯定也知道我们的行事风格。 “我们秉承着‘加速一切缓慢进行的毁灭与破败,使人们彻底放弃幻想、豁出一切。并以此触发世界的平衡机制,将失衡的一切重归于平衡’的理念,而很多人……包括永劫轮回内部的许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让我们随心所欲去作恶的借口’。” 麦芽酒垂下头颅,看不清眼神。 她幽幽说道:“可如果,从最开始……这一切就是真的呢? “如果‘加速毁灭’仅仅只是一种方法,我们最终的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平衡】呢?” “……所以,你们才会接受扶济社的收编吗?” 罗素微微眯起眼睛:“你们并非是忠诚于教父,而只是在他手底下时能够更好的维持‘平衡’?” “正是如此。我所看到的未来,就与平衡有关。在世界即将失衡之时,我们学派的法师就可以得到警告。” 麦芽酒说着,深深望了一眼罗素:“我并不知道您去通神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应该是有某种失衡重新回归平衡了吧?” “……是的。” 罗素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麦芽酒没有提醒自己,结果自己真被猴面鹰炸死了的话……那么这世界的平衡就真正被打破了。 ……不过,就连麦芽酒实际上都是袭名精灵的棋子吗? “我有一个问题,”罗素缓缓问道,“既然你的导师授予了你命运之力。 “那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命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们能够得到命运的警告?” “他老人家的确说过。” 麦芽酒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他当时还说,假如未来有被我通过‘命运’窥视到的未来而拯救的人问起这个问题的话,可以毫无避讳的告诉他。” 罗素闻言,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深深望向了麦芽酒。 他突然意识到,尽管麦芽酒并没有认出教父就是群青。 但是她的导师,却隔着更远的时间与空间上的距离将他认了出来。 所以,他才会通过引导麦芽酒来支持教父。 ……当时在教父的演讲过后,麦芽酒就是第一个来支持他的。哪怕当时罗素所攻击的,正是从属于麦芽酒、被她完全控制并且相处很久的全熟。可她在全熟与自己面前做选择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的选了‘理发师’。 所以她当时能够正面战胜天使、却没有与祂们战斗; 所以她能够轻而易举的击败群青与劣者,却在那时选择了逃离; 所以她作为无码者,却敢出现在群青面前、救他的性命; 所以教父根本无法威胁到她生命的情况下,她却对教父如此忠心耿耿。 ——早就在麦芽酒甚至没见过群青的时候、也不知道教父就是群青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命运”操控、引导了! 而在这时,麦芽酒却给出了一个罗素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 “【命运】是刻痕、是钥匙、也是指针。” “……那是什么?” “就是在所有人类心灵深处,凝聚出的八十四种刻痕。” 麦芽酒严肃的说道:“如果将其拆开,可以拆成七天、每天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就是黑夜所包含的十二个小时;而这七天……据说是,象征着‘神创造世界的七日’。” “……那为什么少了一半?” 罗素敏锐察觉到了问题:“剩余的八十四个小时呢?” 麦芽酒摇摇头,说出了更精确的秘密:“说得再具体一点的话…… “‘命运’就是‘赛博教会’所祭拜的那位神的一半残躯。 “将其裂为八十四份——那就是命运。而如果将剩余的部分也裂为七份…… “——那就是‘龙’。” 第三十五章 上帝已死 神的,残骸—— 罗素骤然瞪大了双眼,惊愕之色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才恍然。 怪不得…… 赛博教会的各种行为,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义人”。可他们却反而能够掌握圣秩之力…… 那些最为纯粹的人造天使,甚至都会因为落伍而导致圣秩之力不断衰退……可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如他们神圣、公义的精灵董事们,却反而能够掌握更强的圣秩之力。 恐怕就连最为虔诚的赛博教会信徒也不会想到,自己所祭拜的“神”是真实存在过的。 ——不仅存在,甚至已经被人为裂分成了九十多份。 “龙象征着白天,而袭名精灵则是黑夜吗……” 罗素喃喃道:“共有七个空岛……也就是说,每个空岛都象征着‘创世的一日’。在象征着白天的巨龙之下,统帅着象征着十二时刻的十二位精灵董事。那么精灵的位格比巨龙更低,也就可以理解了……” 巨龙并非是完全的高于精灵。 而是相等——只是每头巨龙的地位,都是与十二位精灵董事加起来的总和所齐平。 一旁的麦芽酒,看着群青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有些诧异。 “您……如此轻易就相信我的话了吗?” “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你没有骗我。” 群青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这也的确非常合理。不过,你说的‘钥匙’又是什么?” 麦芽酒抿了抿嘴,反问道:“您觉得,为什么巨龙与精灵会这样分割权限?” 罗素思索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 他心中已经大概有了答案,但防止先入为主、还是姑且不说出来为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是为了防止再度聚合起来吧。 各空岛的精灵董事中,只有六位来自本土,另外六位分别来自其他空岛。之前罗素还单纯的以为这些董事仅仅只是“当地负责人”、起到一个外交部的作用。 但如今细想……似乎也的确不对劲。 其他空岛的最高负责人,就算需要董事来负责与统帅、也没有必要一定是地位更为崇高的精灵董事。更不用说,他们几乎不会离开自己所在的空岛、如果有事离开也会立刻回去……比起外派,这倒更像是放逐。 可如果说,这就是放逐呢? 目的就是,让每个空岛都无法凑齐“属于这一日的十二个时辰”! 而麦芽酒给出的答案,也的确如罗素所料:“因为有两种钥匙。 “其中一把,需要集齐‘一整天’的权限……也就是包括一位巨龙在内、再加上这位巨龙所属的巨头企业的所有精灵董事的认可;另外一把,需要集齐‘七天之内的同一个小时’的权限。换句话来说,就是需要七座不同的空岛中,所有管辖着某个时刻的精灵董事、或者七头巨龙的同时认可。这样就可以暂时重新集齐‘一日’或者‘一时’的神。” “这钥匙是用来打开什么的?这两把钥匙又分别有什么用?” “我这就不知道了。我甚至不知道,是只需要一把钥匙还是需要两把钥匙齐备。” 麦芽酒无奈的摇了摇头:“您也不能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只有老师告诉我的,我才能知道。 “不过我想……如果不是什么‘神明的权能’这种东西,就应该是什么极度危险又有巨大收益的东西。否则不会这样分割权力,确保任何人、任何组织都无法立刻拼凑出完整的钥匙,而不被其他持有权限者发现。 “就像是……一群人出海的时候,同时发现了一个金矿。每个人都没有那个能力去独吞,可每个人也都害怕其他人将自己杀死后独吞。所以这群人凑在一起,合伙制作了一个安全系统、储存着它真正的地点。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在场才能打开……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这种忌惮又贪婪的感觉。” 麦芽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无声的嗤笑。 在知晓了这种秘密之后,她就很难像是其他人那样……对精灵与巨龙持有忌惮与敬畏之心了。 但罗素却是紧皱眉头。 他对此持有不同的观点…… 因为罗素对人心有着更敏锐的感知。于是他隐约意识到,这种态度似乎不太像是对财富的贪婪……倒更像是恐惧。 总不会,这是某种封印吧? 但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完全的危险之物。 【我,‘对立的婚姻’卡玛尔瑟。以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之名起誓……】 之前卡玛尔瑟在临死前发下的誓言,突然在罗素脑中回响。 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吗…… 不过,罗素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渠道。 “你给出的情报非常有价值。” 罗素暂时按下漫无头绪思绪,抬起头来认真看向麦芽酒:“我会给你回报的。” “不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吗?” 麦芽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魅惑的浅笑。 罗素却只是轻笑一声:“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完了。 “为了能立刻在我面前展示出自己的‘有用’之处、你正疯狂强调着自己的价值。就是担心,明天会被我丢在太阳岛上…… “虽然嘴上一直说自己相信命运的指引,但果然在心中最深处还是会起疑的嘛。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说,你其实是不会发自内心的相信任何人与事物的吧。不管是教父、是我、是你的老师,亦或是所谓的命运。” 罗素说着,将喝空的酒杯放回到桌子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站起来:“我应该没有看错吧。” 看着惊愕的麦芽酒骤然沉默下来,罗素只是将自己的左手抄在口袋里,而右手则摸了摸麦芽酒的耳朵。 “回去睡吧,祝你晚安。” 罗素毫无提防的背过身来,摆了摆手:“明天我会来接你的。” 麦芽酒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罗素离开。 尽管外表、身高、灵能、习惯、性格都完全不一样…… 但不知为何,她却从英雄“群青”身上…… ——看到了一抹属于“教父”的影子。 ……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洁净感】吧。 第三十六章 终末之塔 离开麦芽酒的房间之后,罗素双手抄在口袋中、并给自己戴上兜帽。 “鹿首像。” 他毫无预兆的开口低声呼唤着。 【我在】 那个缥缈的、轻盈的女声在他心底响起。 “开门吧,”罗素的手扶在门把上,闭上眼睛,“我们是时候谈谈了。” 但他拉开门后,便走入到了那熟悉的房间中。 灯火通明,却只有数不清的门。 那是由无数的门组成的迷宫。无论再看几次,都只会在感到壮观之后感到悲伤。 伫立于其中,只会有一种迷茫感。就像是站在陌生的十字路口,东张西望却找不到出路。 罗素一边向着鹿首像所在的房间走去,一边随口低声说道:“我刚刚去见了麦芽酒。” 【我知道】 “我们聊到了袭名‘精灵’的命运,聊到了死去的神。聊到了两把钥匙,以及那扇‘门’。” 【我在听】 “那么,您能给我更多解释吗?” 罗素轻声说着,双手根本没有从口袋中拿出来。 因为鹿首像的精神与整座“游走都市巴别塔”合为一体,她根本不需要罗素在这里进行任何操作。 他面前镶满了“门”的墙壁向两侧移动着,让开中间的路。 一扇扇透明的门自行打开,有着极强气密性的门也旋转着自己打开,发出嗤嗤的放气声。在罗素走过来之前,他面前就已经没有任何阻碍。 与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同…… 在罗素继续往前走时,灯光刷的一下全部打开。 那阴森而昏暗的走廊,一瞬间亮的宛如白昼。 而罗素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他所看到的,不只有鹿首像。 在那三道不同方向的光芒聚焦着的中心,有着闪耀着莹白光芒的银色鹿角、一头宛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随意洒下,宛如人偶一般的鹿首像…… 身上毫无片缕,仅有锁骨以上的部分。其余的部分全部由机械与齿轮构成,如同被压制的蝴蝶标本般美丽。 在她的残躯面前,正安安静静盘坐着一位同样留着黑色长发的男人。 眼前系着一条黑色的绷带,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发飘洒留下、宛如古代的侠客。 他看起来像是在冥想、像是在打坐,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而他身后巨大的羽翼,则证明了他独一无二的身份。 罗素陷入了沉默。 他的目光聚焦于男人的背影,眼帘低垂、喉结微微上下滑动。 正在这时,宛如许许多多重叠在一起的机械合成声,却在空间中回荡着响起。 “‘——你在看什么,理发师?’” 听到这声音,低垂着头的男人微微抬起头来。 但他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罗素并没有立刻回答鹿首像的问题。 他只是注视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轻声反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那个男人的事了吗?” “‘——自然。’” 鹿首像叹了口气。 重叠在一起的合成声响起,如同千百人同时叹了口气。其中竟有那么一丝悲悯与神圣的感觉。 “‘因为在这件事上,本就没有沉默与谎言能存在的空间。’” “也就是说,他果然是间谍……对吧。或者说,是双重间谍?” “‘我更倾向于认为,是【主教】得知了部分真相因而失去了理智。’” 在罗素抵达面前之后,鹿首像便不再从他心底说话、而是使用“巴别塔”上的广播,以带有感情的、重叠在一起合成声进行回复。 她总是会这样。 对于鹿首像来说,这也是少数能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正勉强活着”这一实感的事。 就如同孤独的空巢老人,会想着有人回来、陪自己聊聊天……以此缓解自己的寂寞,维持自己的人性吗? 这是罗素在觉醒了黄昏意志,觉悟起了自己真正的才能后,第一次近距离直面鹿首像。 他竟能从鹿首像这残缺一小块躯体中,感受到孤独与迷茫。 ——而这也恰是她仍作为人类,真实存在的证据。 “什么真相?” 罗素轻声问道:“与麦芽酒所说的那个……‘钥匙’有关?” “‘按理来说,这件事不能告诉外人。但是,理发师……你不是外人。你也即将继承精灵之名。’ “‘你是【萨尔】——第五天的第五个小时的守护者,即将守护着‘圣人’的命运的继承者。’ “‘你已有权知晓这一切的真相。’” 鹿首像那重重叠叠的合成声响起,听起来宛如神明。 而听到这话,那盘坐于地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沉下头来,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来。 就像是他隔着那纱布、隔着自己的后脑,也能看到罗素一样。 ……不,那应该不是错觉。 因为罗素的确隐约感知到了,自己正被人窥视的感觉——那是他的红移已经触及利维坦之墙这一人类极限的证明,超越因果的强大直觉。 那是真正的直觉——并非是潜意识搜集情报之后,以丰富的经验或者强大的思维能力,由大脑计算得出结论的伪直觉。而是不需要搜集细节、就能得以感知的玄奥直觉。 罗素原本以为这是某种特别玄幻的能力…… 可在与麦芽酒交流过之后,他却隐约意识到了这种能力的本质。 ——包括他的直觉,包括麦芽酒的未来视,包括“萨尔”看到的未来。 那或许看到的并非是不可确定的未来,而是“人心”。 未来是不可测算的——因为就算能测算各种事件的成功率,也算不尽人心。因为“人心”是一个混沌系统,随着每个人不同的经历、性格、情绪、激素、直觉、欲望,甚至一闪而过记忆碎片,都可能会改变原有的思绪、继而“灵机一动”或者“若有所感”的改变原有的理性计划。 因为人并非是运筹学中的“理性人”。 但如果看到未来的,并非是冰冷的机械……而是“人类潜意识的集合体”,那么对未来的测算就有了可能。 如果能够算准一切人心与才能,在这个基础上未来就变成了“如果这样做”就一定会“得到这种答案”的公式。而对于那个潜意识的集合体来说,祂并不需要测算……因为那原本就是构建了它的一部分。 ——是的。 精灵的命运,所联结着的正是这个世界的“神”。 那位如今已然四分五裂的裂分之神。 而灵能所带来的直感,也与此有关。 这意味着什么? 被恶魔所导出的力量……同样也属于“神”。 灵能、圣秩、命运——这世上的一切力量,全部同根同源。 神的躯体、神的精神、神的权限…… ……以及,神的容器。 “真相,到底是什么?” 罗素问道。 “‘梦界的【终末之塔】,并非是一座塔。而是一道‘锁孔’。’ “‘那里面锁着的,是全人类的灵能潜质。’ “‘与这颗星球所覆盖的灰色天穹一样——是由‘我们’自己锁上的,一道永远也打不开的锁。’” 第三十七章 星球之锁 罗素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锁众生,一道锁苍天。 这就是由精灵与龙所构成的那两道封印。 “星球……外星球吗。” 他低声喃喃道。 罗素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因为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事。 貌似至今为止,罗素所看到的所有官方文献、论文与书籍中,都没有关于“星球”的知识。 之前罗素没有意识到这里有什么问题,是因为他理所当然的将这里视为“异界”。 ——你看,这天穹从有史以来就会灰色的、而非是蓝色的;这夜晚的星星也是如此稀疏,根本无法形成星座;这个世界上有着各种不同灵亲的“兽耳娘”,还有着神奇的灵能、圣秩、法术……甚至还有传说中的精灵、以及那不可思议的浮空岛。 如果接受了这些设定的存在,那么异界没有星球的概念、也是非常合理的吧? 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个世界明明技术发达到可以建造容纳数千万人生活的浮空城、却完全没有发展航空航天技术,也就能说得通了——因为这个世界并非是以星球模式存在的。 而让罗素世界观崩塌的,是他之前在通神岛里看到的那座雕塑。 《打结的手枪》。 它的存在,证明了这个世界仍然是地球上……并且是他所熟知的地球文明后不知道多少年的时代。 自出生以来都在浮空岛上,罗素甚至都接触不到“陆地的形状”;旧时代的历史、书籍与文字全数被废弃,这显然是不希望如今的人类回忆起曾经的文化。 而据说在“陆地时代”,还有着不同的王国、民族与战争。各种灵亲之间也曾有争斗,存在捕猎、存在猎食……爱丽丝所持有的“杀过心”就是证明。 就比如说当狐狸跳进鸡圈、狼跳进羊圈时,它并不一定会猎食完全满足自己生存所需的“一只”,并留存剩下的作为储备粮。而是会将所有猎物全部杀死……即使自己已经吃饱了或者根本就带不走,也会进行的毫无意义也没有缘由的杀戮——这就是“杀过”行为。 就连如今的天空时代,想要治疗杀过心也非常艰难。更不用说是技术更为落后的陆地时代了…… 因为这种只会出现在肉食动物灵亲上的特征,肉食灵亲与素食灵亲之间一定会发生战争。 水生灵亲更是如此——无论是虎鲸、大白鲨、抹香鲸也都同属脊索动物门,依然会诞生出属于它们的灵亲。而它们所需的生存环境与陆生灵亲完全不同……这又会诞生出不同立场的战争。如今的天空时代,与其说是和平、不如说是一种妥协……教法战争是最后的战争,但绝非是唯一的战争。 而鹿首像这些袭名精灵,甚至存在着“星球”的知识、并且最开始就有着“外星球的敌人”这样的概念——因为她刚刚特别说明,这些封禁并非来自于外星。可理论上,罗素根本就没有“星球”的知识,根本没有谈及“外星”的必要。 这意味着,这颗星球恐怕曾经抵达、或者至少接触过“星际”时代的技术。 那些如今看起来异常魔幻的“古代科技”,就是来自那个时代的知识! 那是对现代人来说的古代、对罗素来说的未来。“灵亲”这个概念,应该就是在那时诞生的。 也就是说…… 在地球文明已经发展到星际时代之后,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而被硬生生被打退回了封建时代、各种技术虽然存在但体系直接清空重来。直到如今,这世界依然在封禁所有的航天航空技术、巨龙甚至不再允许人类接触天空,因此这个世界早就能够制造飞机,却只能使用空艇……而且还不是那种高空飞艇。 这极为关键的、如果鹿首像不告知的话,罗素无论如何也推理不出来的情报,也正像是一把极为关键的钥匙。打开了迟滞已久的认知之门。 罗素脑中诸多念头、猜测、想法飞快聚集,如同无形之线、编织出了一道道令人难以相信的真相。 但这时,罗素脑中却突然冒出一个极为浓烈的、宛如烈酒般的疑问。 “……你说,‘外星球’的封禁?” 罗素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鹿首像:“为什么你要特地解释这个? “或者说,我什么时候曾经说过、或者听到过‘星球’这类词吗?” “‘你确实听到过’。” 鹿首像平静的答道。 “什么时候?” 罗素反问道。 而鹿首像给出的答案,却让罗素心中一凉:“‘是在你与托瓦图斯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在你面前曾经说过这个词。但你对此却没有任何意外与疑惑。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的记忆中存在着‘星’的概念。’” ……好像,确实有这事。 罗素回忆起了这件事。 那是在托瓦图斯招揽罗素时所说的话。 “……你许诺给笼中之鸟的钥匙,就是另一个笼子?你把我当成了宠物吗?” 罗素当时如此质问道。 而托瓦图斯随性的回答中,却蕴藏着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你这话才是笑话。这浮空岛、甚至于这颗星球,与巨大的鸟笼又有什么不同?若非工作需求,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多远,这个世界有多大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不过就是游戏的风景贴图而已。” ——甚至于这颗星球。 他说的明明白白。 这颗星球就是“鸟笼”,和浮空岛没有任何不同。 托瓦图斯作为精灵董事中的叛逆,他最不在乎那些规矩与传统。甚至于希望将这一切撕得粉碎。 其他人视为珍宝的秘密,他却随意的在公众场合说给了第一次见面的人。 只是当时罗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巨龙般的永生”这句话上。根本没有在意那最为怪异的“星球”一词上。 “原来那是他对我的试探吗……” “‘是试探,也是测试。测试你的价值与潜质。因为他想知道,在自己故意露出些许破绽之时……你能否第一时间将那最不合理的细节把握住。’” 鹿首像的合成声平淡的响起:“‘你没有通过他的测试,这是一种幸运。否则的话,你现在根本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你会被他直接劫走。’ 第三十八章 注定倾覆之塔 听着鹿首像的话,罗素却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你对于我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倒是从来就不怎么意外。”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生而知之者。‘生而知之者’并不算特别稀少,他们所觉醒的记忆也并非无根浮萍……通常都是诞生于地上时代的伟人。因为这种现象源自于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偶尔涌起的激烈浪花、也可以理解为世界运行中偶尔会出现的‘BUG’。’” “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前世今生’之类的东西吧。” “‘当然。’” 鹿首像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不科学的东西。’” 不知为何,罗素听到这句话就感觉特别想笑。 因为其实在他的认知中,无论是灵魂、灵能亦或是法术,都属于“绝对不科学”的东西…… 而鹿首像接下来的话,则让罗素微微皱起眉头—— “‘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某些过于顽强而纯粹的灵魂、能够一定程度上的跨越生死……说的再具体一点,就是觉醒了八级红移以上的灵能,并且至死也没有失控的灵能者。他们如果死去,他们的恶魔也会像是其他的灵能者一样,沉入群体潜意识之海中沉眠。’ “‘但是,跨越了利维坦之墙后,他们的记忆、人格与灵智就会与恶魔融合。所谓的‘利维坦’是古代神话中的海生魔物。之所以灵能学最后的壁垒叫做利维坦之墙,那是因为这里的‘海’所指并非物质上的海洋、而是群体潜意识之海。在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吞食所有记忆的魔物——当然,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的魔物。但灵能学的研究者们,将这种‘灵能者在死亡之后留存于恶魔体内的记忆会被清空’的现象,取用了这一名词、称之为‘利维坦之墙’。’ “‘如果一个人死亡也不会失去记忆,那么在无数轮回之后他会变得极为强大。他的意志极为顽强、他的灵能也将变得最为纯澈……而阻止了这种进化的可能,就可以称之为‘墙’。这里‘墙’同时也有‘阻碍’的意思。贝希摩斯之墙和黄道十二宫之墙所指的也是类似的‘阻碍’。 “‘而如果跨越了利维坦之墙,那么灵能者的记忆就不会因死亡而被立刻清空。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磨损,即使融入群体潜意识之海数十、数百年也不会完全消散。而在这时,若是有新生儿能够吸引到沉睡着的恶魔,当恶魔附身之时也将继承到尚未被磨损的记忆。这种现象就被称之为‘生而知之者’。’” ……可这样的话,一切就又反而对不上了。 听鹿首像的意思,他们似乎对“灵能”的存在没有任何疑问。就仿佛它本就是伴随着世界而生的真理。 可罗素非常肯定——自己前世绝对不是什么灵能者。 他就是一破白领……一个还没上市、也没有什么知名作品的游戏公司里面的公关部经理而已! 而从“导师”的意思来看,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就有她的直接原因……这也就是说,导师也同样默认这并非是罗素原本所在的世界。他的导师,大概率就是他前世的老板。 可这个世界的“生而知之者”,应该都是在这个世界中觉醒过高等级灵能的。 联想到萨尔曾经看到过自己的出生…… 罗素终于理解了一切—— 他的灵魂,大概率不是在婴儿“罗素”新生时才抵达的这个世界。 ——他早就进来了! 但因为没有躯体,所以他的灵魂在抵达之后立刻就破碎了。而他的才能与知识,让他在进入这个世界后立刻觉醒了“神之容器”的原始恶魔,而它继承了罗素的全部记忆、随后就沉入到了群体潜意识之海中。 通过这个手段,他就被漂白了、并且上了这个世界的户籍。 之后,神之容器被这个世界的“罗素”共鸣而附身,让婴儿罗素出生的瞬间就觉醒了灵能……连带着罗素的记忆一起,被神之容器所裹挟着、成为了这个世界罗素所觉醒的“前世记忆”。 怪不得! 所以自己才能被“命运”所看到、自己能够觉醒圣秩、自己能够进入由群体潜意识构成的“梦界”……因为他从最开始就不是外来的穿越者黑户!而是从群体潜意识之海里面泡了一遍之后,被上了无比正当户籍的原住民! 只是,他的户籍是跟着“神之容器”的。 “所以,它才是‘容器’吗……” 它所容纳的,正是罗素的记忆! 通过这种方式,将绝不可能被世界所认可的“神的意志”、植入到了原住民体内。并且保留了他进入梦界的可能。 而让他进入梦界,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开锁! 这个世界群体潜意识的灵能潜质被封印,导致了原本人人都拥有的灵能资质只被少数封印泄露的人拥有。这就成为了“才能”。 而另一部分人则听到了“人类意识”或是什么东西的呼唤而前往了梦界。希望能够解除封印……所以一切法师的最终目的,才会是前往“终末之塔”! 为什么进入任何区域时,都能看到那座黑塔? 因为那就不是塔! 而是从任何空间都能看到的一道裂缝,竖着的锁孔—— 顺着那个方向走,当然永远也走不到黑塔面前! 那些法师们,就像是用胡萝卜钓竿牵着的驴。一个劲的向着胡萝卜的方向走,却一辈子也够不到。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走! 只要得到了钥匙,在任何区域都可以打开那锁孔。 任何在梦界的法师,到了那时恐怕都能看到……“终末之塔骤然倾塌”。 但那并非是高塔倾覆,而是锁孔被横置、门被打开。 于是,唯一的问题就成了…… 为什么精灵董事与巨龙不打开那锁? 罗素骤然抬起头来,看向鹿首像:“所以,巴别塔才要找寻真正的历史……” “‘现在,你理解了吗?’” 鹿首像反问道:“‘我从来没有欺骗任何人。只要能够找到真正的历史,我们就可以拯救这个世界。’ “‘因为我们所有先行者,都不知道这两道锁的意义。知道一切秘密的只有巨龙……但巨龙拒绝回答我们。祂们是冰冷的、不会变通的机械,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跟祂们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精灵会追寻历史、有的精灵拒绝追寻历史。而所有的巨龙都会封禁历史。’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资源匮乏不是问题’、‘世界的毁灭、人们的纠纷’,一切的一切,只要找到正确的历史、世界就有【可能】被拯救。’ “‘这就是巴别塔诞生的理由。’ “‘你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巴别塔是一座注定倾覆之塔……也是一座通天之塔。那是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最终在‘神’的干涉之下倾塌。’ “‘我们真正想要做的,就是倾覆那梦界的黑塔、再度打开天穹。这名字不是给我们取的,而是给那黑塔取的。目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历史、得到其他先行者的支持。就算巨龙永远也不会支持我们,但只要所有先行者都愿意、我们也可以打开至少一道锁。看个真假明白。’ “‘有些时候,历史是有力量的、真相是有重量的。’ “‘哪怕那注定是黑暗的未来——但就算是死,我们也想要死个明白。’” 第三十九章 大雨将至 “原来是这样……” 罗素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终于理解了一切。 怪不得,不管是鞘还是爱丽丝、坏日亦或是其他人,都如此笃信——只要能找到历史的真相、就有可能拯救这个世界。 他们并非是什么为了寻求历史真相而魔怔的历史学者,也不是什么打着寻找历史的旗号行凶作恶的极端组织。 他们在反抗公司,但也不是为了反对公司;他们在刺杀精灵,但并非是要灭绝精灵;他们袭击无码者组织,但并非是要根除无码者。他们好像什么都在对抗,什么都在敌对……仿佛举世皆敌、又仿佛哪里都有朋友和伙伴。 巴别塔上虽然总是在杀掉什么、摧毁什么,但他们并非是抵抗者、也不是反对者……他们并不为任何组织或者势力而服务,而是真正的救世组织。 他们的行为,一直都有着无比明确的目的——而非是基于阵营与立场的相互厮杀。 只是这一终极目的,实在是太高了、完全脱离了群众。这让他们的立场高高在上,无法被其他人了解与共鸣……人们总是更倾向于解决迫在眉睫的灾难,哪怕只是饮鸩止渴。 因此,在巴别塔实践这一目的时,在不同阵营、不同立场、不同组织中,就都会源源不断的出现阻挠者。 有的人理解一切,只是站在了巨龙那一边;有的人是不知道精灵董事实际上内部意见也是分裂的,只是忠诚于精灵董事与“七巨头”的立场;有的精灵董事想要找寻真相,但更多的则希望就这样下去,因为他们不想得到那个答案;还有的人则仅仅只是挡在了巴别塔的路上、成为了他们的阻碍。 有愚者,也有智者;有保守的一方,也有激进的一方;有乐观主义者,也有悲观主义者。 这也是巴别塔始终把精力,投放到巨龙与精灵身上……因为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得到这些高高在上的“权限者”的支持。 这会解决什么问题吗?其实也并不会。 它只能提供一个希望,一个可能性。 因为所有精灵,都不知道这两把锁存在的意义。但并非是所有精灵,都希望世界能够存续下去、自己能够存活下去。 ——说到底,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长生种”。 无论伪装的多好,多么擅长自我欺骗,他们所接受的也不是长生种的教育、传承的也不是长生种的文化。他们的灵魂虽然固化、性格不会再有任何改变……可这漫长的千年守望、看不到头的未来,以及逐渐接近毁灭的末日所积累的压力,足以让他们的精神畸变。 罗素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些精灵董事们一个个都像是萎了一样…… 因为大多数的袭名精灵已然变得麻木,只希望沉默的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最后。 他们最近这些年已然不再出现于人前,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明明是统治者,是最高权力者、可他们却对此完全兴奋不起来。 因为他们的统治欲望已经变淡了。就像是手游弃坑边缘的玩家。 每天刷完日常之后、哪怕可以继续推图也懒得推,甚至可能上线刷个日常,只是五分钟的时间也会变得很是折磨;就算抽到了特别强力的人权卡,也未必能打起精神来。哪怕抽到了也未必会拉起来,更不会拿去用——就像是用千里眼的未来视,提前看到了自己正在玩的游戏,从几个月之后开始、接下来的半年甚至于一年都会非常无聊,并且充满了各种粪池子和粪活动,并且他们还没法退坑。 那么哪怕是这些屎明明还没有来的现在,他们也会失去继续玩下去的兴趣……至少也会失去兴奋感。 明明手握统治世界的权力,却宛如坐牢。 与他们相反的……就是那些新时代的精灵。 这些并非是从0年之前诞生的年轻精灵,并不知道沉重的历史真相、更不知道毫无希望可言的未来……他们充满了权力欲望、以及展现自己才能的表现欲。他们异常活跃,在各大公司中努力成为高管、在各种领域内都成为大师,进一步加速了世界的畸形化。 而像是阿米鲁斯这些人,就只是冷静的旁观,但并不抱有多余的希望。 如此一来,就算最后得到了不太好的结果,至少也不会有多么失望。 至于卡玛尔瑟与托瓦图斯,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开始漠视生命与规则、行事变得随意而任性。 基于这种心态,再结合萨尔董事的牺牲,罗素也就明白,当时为什么卡玛尔瑟会希望通过制造劣者来完成自己的命运了…… 袭名精灵的“命运”,并非是完成之后就会得到升华的“任务”。 而是不知何时会来的“使命”。 为什么袭名精灵在完成命运之后会得到永生?因为他们背负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卡玛尔瑟所背负的使命,肯定不是让劣者诞生……从萨尔的情况来看,应该每一位袭名精灵的“命运”、都可以引发奇迹之力来拯救一次世界。说不定就有什么危机,是只有“对立的婚姻”才能解决的——那才是卡玛尔瑟存在的意义。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那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命运。 但卡玛尔瑟腻了。 他已经不想等下去了。 如同在完成了自己的设计稿之后,领导来了一句“等我给你发了意见后再改一改”。于是卡玛尔瑟就一直在等着领导的意见。 可他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是等的不耐烦了。于是他就一怒之下,打算就这么发过去算了。 如果世界判断他的命运已经完成,但卡玛尔瑟却并没有引发奇迹之力、因此他没有被牺牲掉。那么也不会有新的卡玛尔瑟诞生……于是BUG就被卡了出来。 既然卡玛尔瑟会得知这种办法,既然其他人会知道“完成”命运可以获得永生。 那就说明,他绝非是第一个。 在他之前,一定已经有精灵董事放弃了自己的使命、丢下了这沉重的包袱。 ……所以,巴别塔才开发出了那项技术。 能够彻底的杀死一位精灵董事,将其完全换成另外一个人的技术。 从这点来看,不只是袭名精灵那边开始急了,就连巴别塔这边也开始急了。 如同大雨之前,什么虫蛇鸟兽都冒出来了。所有生物都开始变得焦躁。 就连巴别塔,也失去了那种继续查下去、一直查到底的底气。 他们原本有着最为堂堂正正的动机——为世界人民找寻真相。 但巴别塔的目的终究不是寻找真相、真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道底牌、一把武器。他们的核心目的,是在找到真相之后说服其他袭名精灵或是巨龙,来打开那两道锁中的至少一把。 既然如此,如果直到最后也查不出来的话……就干脆选择另外一条路吧。 注定会与整个世界为敌的路。 如果直到最后,也得不到许可。就干脆通过暴力手段,将所有袭名精灵换成自己的人、强行开锁。 那自然会迎来极为剧烈的反扑。 因为除了巨龙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打开那锁会带来什么。他们打开了锁之后,也未必就能让世界立刻得到拯救。 可是,巴别塔却可以通过“制造精灵董事”的手段来动摇精灵所持有的权威。 至今为止,人们仍然相信精灵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种族,一个更为优秀、优越的统治者种族。可如果就连精灵董事都能制造,那也就说明了他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精灵董事也没有权力统治他们——毕竟他们若是继续服从精灵董事,那么他们是为精灵卖命,还是为巴别塔卖命呢? 虽然实质上可能不会带来任何不同,但巴别塔的行为等于是给所有人提供了一个“宣称”。 哪怕他们无意掌握世界霸权,也等于是否认了至今为止秩序的基础——以精灵为根基的旧秩序。 这必将会引发一场世界范围的内战。野心家与救世主将会同时出现,将原本资源就快要耗竭的世界再榨出最后一滴油。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那么罗素一定会大力支持、甚至全力瓦解掉精灵与巨龙构成的秩序。那必然会带来更为自由平等的新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已经再经不起任何一场稍大一点的战争了。 甚至如今的资源已经快要耗竭,全靠隐瞒才能勉强维持社会秩序。各空岛甚至开始想办法削减自身的人口,以此来拖延“最终之日”的到来。 所有人都已是纸老虎。 在赛博社会,高层能够有着君临一切的崇高地位、实际上就是靠着他们掌握的庞大资源。 可若是所有人都知道资源已然耗竭,赛博朋克的剧本就会立刻一转末日废土——反正时候已经快到了、大家所有人都得死,你觉得我还会听你的吗? “如此说来……” 罗素喃喃道:“所以在教法战争中,巴别塔才会不站在法师的立场上、也不站在教会的立场上吗。” 明明巴别塔同时深耕于这两个组织中,却哪边都没有帮助。 明明法师与教会的高层,都或多或少的知晓真相。 明明大家什么都懂。 可那场席卷世界、摧毁大地,烧尽无数资源的战争却依然被推动了。 世界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不可阻止的推向了毁灭。 罗素一瞬间,就明白了前任巴别塔首领的那种绝望。这或许也是他将巴别塔传给鹿首像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太心累了。 那时世界的处境,就像是两个成年人与一个孩童,被落石封在了山洞之中。外界的救援队不知道何时会来,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来,而凭借着他们的力量绝无破除山洞门口障碍、自行逃出生天的可能。 这样的运行模式,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千年。 成年人开始变得饥饿了,山洞内的空气也变得稀薄。 为了得到食物,同时也是为了独断山洞内稀少的资源,两个成年人开始了无比残酷的——直至一方彻底死亡的战斗。 孩子看到了这一切,他试图阻止两人——因为战斗只会让山洞内稀薄的氧气进一步减少。但他们完全无视了孩子的阻挠,一直打到其中一人变成了食物。 孩子哭喊着,阻挠着。却被随意的锤到一边,只是被随手波及,就已被双方打到遍体鳞伤。 他才是唯一清醒的人,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巴别塔一直挣扎到现在,可研究仍然没有获得突破性的进展。 随着资源即将告罄的消息传来,正式宣告末日的钟声已然响起。 以赛纶为首的袭名精灵们,终于开始对巴别塔下手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拒绝了巴别塔所代表着的“希望”与“可能性”,选择了灭火的结局。 她如此坚定的,要熄灭这苟延残喘的希望之火。 “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 就算是罗素,刹那之间也感到了绝望。 他也终于明白了,托瓦图斯特别爱说的那句话、无知之幕奉为圭臬的那段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们是公正之神的代行者,舞台上的小丑,装在壳子里的人。” 罗素深深叹息着:“巴别塔,也不过是神的舞台上的小丑而已。” 而就在这时。 沉默了许久,听完了一切秘密的鞘。 终于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他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若是人生仅此一次的舞台,就放开手来演个痛快吧。】” 眼睛上缠着绷带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来、起身而立:“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罗素?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叫罗素吧。” “我不知道。” 罗素缓缓说道。 而在这时,鹿首像意识到了什么:“‘你在对谁说话,理发师?’” 鞘则平淡的说道:“是你母亲说的。 “是在我离开她的时候,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样啊。” “——‘理发师?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鹿首像的合成声响起。 她完全没有看到鞘,也无法听到他的声音。 “吵死了。” 鞘叹了口气。 下一刻,由虚幻的光组成的一把金色长枪、便自虚空浮出。 贯穿了鹿首像那并不存在的心脏——将她的机械躯体钉在了墙上! 明明所损伤的不过是机械,可却像是封印住了机械的思考一般…… 在鞘的光枪钉住鹿首像时,罗素耳中鹿首像的声音就瞬间消失了。 “……这是你的灵能吗?” “——不,这是圣秩之力。” 鞘低声说着,摘掉了自己的眼罩:“名为‘反电子’的圣秩之力……” 那在眼罩之下的,并非是义眼、也不是受过伤的血肉之眼。 而是,天使的光环。 嵌合在血肉之中,如同VR眼罩般与血肉合为一体的光环。 “我后悔了,罗素。” 男人平淡的说道。 第四十章 堕落天使 那并非是人类的姿态,却也完全不是天使。 纯黑色的天使光环,有着黑钻石般的光泽与质地……但它却是完全破碎的。 就像是被大锤砸过、被子弹扫射过而遍布蛛网裂纹的防弹玻璃,再勉强黏合在一起。因此中间还有着非常明显的空隙。 并不是那种戴着眼罩时的感觉、也不是如同金箍般嵌合在头皮上。 而是以更紧密的姿态,完全嵌合在头骨之中、头皮之下。 ——就像是“芯片”一样。 “鞘”已经没有双眼了。他甚至都没有眼眶。 原本那应深邃无比的眼眶,变成了如同机器人般的光带。光环的空隙里面,全部由猩红色的血肉填充。那些细小的血管黏合在不同的碎片之中,如细微的触手般微弱的搏动着、远远一看竟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碎裂的光环上爬行。 那是如同“毁容”一般的人体改造。 在鞘摘掉头带之后,那碎裂的黑钻光环,便开始散发出猩红色的光辉。 猩红偏黑的光芒,从黑钻的缝隙中流出。而鞘所站着的位置恰好是背光的……从罗素这边的角度看上去,若是不仔细一点的看、还会以为他的双眼所在的位置只有一片漆黑,并且亮起了一道宛如闪电般崎岖的猩红色光芒。 那是会让人联想到“开启了白眼”时、血管迸出时的姿态——如同电路板一样的猩红色的纹路,以这碎裂的光环为起点、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越近的地方越是密集,越远的地方越是稀疏。 甚至向上一直扩散到了发根处,而向下则扩散到了颧骨。两道最长的血色纹路,一直蔓延到接近下巴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两道血红色的泪痕。 鞘的长发遮蔽了更多的环境光,这让他的脸颊几乎昏黑一片,看不清表情、看不清五官。 只有这些血色的纹路蚀刻在了脸上……结合他身后的黑羽,那是比起“天使”,更接近“堕天使”的形象。 罗素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种天使标志性的、如同电路板般弯折的光路,肯定在“内侧”也在在这样爬行着。 外面是蚀刻在皮肤上,那么里面是蚀刻在哪里呢? 头骨的内侧——甚至是大脑表层。 站起之后,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让鞘看起来是如此的具有压迫感。 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翼扬起……就让罗素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你也会后悔啊。” 短暂的窒息与沉默过后,罗素回过神来,冷淡的回应道:“能经受如此痛苦的改造手术,也不愿回来看看。我还以为你已经变成无血无泪的机器了呢。 “或者说,你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是个人呢?我觉得证明不了,因为我看你不像是个人。” “我当然会后悔。” 鞘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所有人都会后悔,只有天生的英雄才不会后悔……这是爱丽丝喜欢说的话。” 那是给人以细砂纸般感官的声音,会让人联想到吹着冷风的黑夜、加了细盐的浓茶与苦艾酒。 “那你在后悔什么?” 罗素眯起眼睛,毫不客气的反问这个对他来说如此陌生的男人:“后悔加入巴别塔?后悔把妈妈带到巴别塔来?后悔执行那个任务? “我劝你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先把话吞回去、咬碎了用力嚼透,仔细想一想……别让我看不起你。” 鞘沉默的看着罗素,怔怔的“望向”他。亦或者只是将视线对准他,将面孔冲向他。 “……都有,或许也都不是。” 男人低沉的说道:“因为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你知道我这些年去了哪里吗?” “你直接说你的,别搁这场外互动。就说你想说的,一口气说完……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但你听好了,这不是因为我对你还有幻想、怜悯与认同,而是因为我有礼貌、更有理性。 “你虽然是个混账,然而我不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罗素毫不犹豫的冷淡回应道:“但是……也就是在这里认真听着而已。别想着我会给你捧哏,我没有那样的兴趣和心情。” 鞘有些复杂的“看着”罗素——那或许是看着。 但罗素感觉不到鞘目光的注视。他甚至不确定,鞘如今还是否拥有视力。 “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我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认为的。” 鞘沉默了一会,还是低声开口轻声诉说着:“我之生死无关紧要,我之留存无人关心。等我死后,这个世界就会忘却我,如同我从未来过。 “我是如此渺小,至死也不过只是时代中的一粒沙。也因此……若是以我之力,能在这个时代掀起小小的浪潮、在历史上刻下我的名字……我想,那应是我的荣幸。 “所以,我加入了巴别塔。 “并非是为了拯救世界这样的大愿,也不是希望藉此能获得某些利益;不是为了与志同道合的人一同行走,也不是和处境相同的人抱团取暖。 “最开始,那只是每个男人都有的事业心罢了。 “因为我想要成为了不起的人。而我自认为仅凭我自己的能力与出身,一辈子也没有希望站到高处、成为什么大人物。我只能依托于组织,依靠他人。至于加入什么组织,那倒是无所谓;组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关心。若是第一个来招募我的并非是巴别塔,而是其他组织、或许我也会加入。 “——换言之。” 男人伸手,触摸着自己的心脏。 他平静的说道:“最开始,我的心中什么都没有。我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能接纳我的‘组织’而已;我并不会寻找什么志同道合的‘同志’,只是寻找一个对我没有恶意的集体。 “我从组织贪婪的吸取营养,得到灵能、剑术技艺与社会关系。可以说,是组织培育了我……我很感激组织。这里对我来说,比家更重要、更温暖。理所当然的,我希望把我认识的、我喜欢的、我信赖的人一并拉到这个我最喜欢的组织里面。 “所以,我把爱丽丝带了进来。 “但和我不同。 “她比我更适合这里。 “爱丽丝的心灵,如同一束纯净的、看不见的火焰。它给我们带来了温暖,背光而行之人更会贪图阳光。 “尽管在我之后加入组织,但爱丽丝却成为了比我重要得多的人。所有人都会关注她,保护她。但这样也很好,因为我实在不想失去什么了。 “最终,改变这一切的是什么呢?” 鞘看向了罗素。 他轻声说道:“是你。” 第四十一章 弑神者 “是你的出生……罗素。你改变了这一切。” 至今为止,鞘仍然不称呼罗素为“我的儿子”,而是直呼其名。 罗素挑了挑眉头,嘴角嗤笑的微微上扬。 他敏锐的从鞘的心底,捕捉到了一丝对自己的敌意。 对自己儿子产生的敌意? “我改变了什么?” 他反问道:“就因为我是个生而知之者吗?”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中,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鞘并不否认,只是平静的说道:“但最开始,我只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我与爱丽丝是互相爱着的。虽然她对我也有些许仰慕之情,但我想那更多是来自于对成熟异性的憧憬……而仅仅只是在结识之后,我就认为爱丽丝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对她的爱,比起一个女孩、更接近一位女神。我忠诚于她,侍奉她,守卫她。我不过是她的鞘,容纳她的锋芒、保护她的身体。我是她的教徒,更是她的卫士。 “而她将我视为导师。在私下时,她仍然称呼我为‘老师’。这让我自惭形秽……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教她的。我这一生毫无意义、我的才能如此低下,我所能教予她的,只是被我独自咀嚼过的痛苦而已。 “原本,这样的关系是稳定的。可在你出生之前,我就突然感受到了自卑…… “与他伟大的母亲相比,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我真的配称为一个父亲吗? “我有着拥有后代的权力吗?我真的已经成熟到能够教育子嗣了吗?我拥有的观念是正确的吗?我所行走的道路足够安全吗?我能把他培养成了不起的人吗? “——我不知道。” 男人低声说道:“所以我逃离了……从我的身份中逃离了。 “我接受了最为危险的、难度最高的任务。那并非是因为我心中怀着一颗等待牺牲的心,也不是我有着为了世界放弃一切的觉悟。只是因为我突然无法接受……如此渺小的我,却真的与爱丽丝有了一个孩子。” “所以,你就这么逃走了。所以你就让爱丽丝受苦了。” 罗素轻声说着,声音像是融于风中便缥缈,却又清晰而冰冷、像是凝结的冰:“所以你就让她为了你抛弃一切,你就让她受苦而死。” “那是……我错了。” 即使看不到眼神,但鞘的语气之中却满是低沉而压抑的痛苦:“我太过愚蠢……我是个混账。 “那只是我想要暂时逃离的借口,可却被爱丽丝当成了真心话。她鼓励着我,我却又胆怯了、想要打退堂鼓……她为了推着我往前走,而作出了牺牲、放弃了身份与生活。 “那时我仍然有着后悔的余地。只要我承认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怯懦,是我又一次的想要‘飞走’、逃离。 “……但我不想让她看不起我。虽然我知道,她不会这样做。” “仅仅只是,为了面子吗?” “当然不!” 鞘毫不犹豫的否认道:“只是我意识到了,我不能一直停在原地。 “我不能变成一个虚无的人、一个乏味无趣的人。至今为止,我所拥有的都不过是粗浅的愿望,但我接触到的都是伟大的人。他们将我也视为同道,可我知道……我只是在扮演着他们理想中的角色而已。我与他们畅谈理想,可我的心底皆是空洞。我所说的大话,在我心底回荡着令我感到耻辱的回声。 “我扮演着一个与他们同样伟大之人,可我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 “我想要他们的一些光。我如此想着,几近发疯。只有书法能安慰我,让我的心重新沉静下来。 “我念着我所崇拜的所有人的词句,将他们的话用尽全力的写下来。就仿佛这话是我自己所说的一样。这会让我感到片刻的宁静。有人将我视为导师,可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会背书而已。因为我知晓那些禁忌的历史,窃取了他们的智慧。每当有人崇拜我,我就会感到胆怯、心虚与痛苦。我无数次在梦中梦到,我的朋友们知晓了一切隐秘、轻蔑的说我是个小偷。我梦到爱丽丝也对我失望、离我而去…… “而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你。” 鞘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眼中红色纹路骤然变得更为明亮:“既然此生渺小如沙砾—— “那就让我死吧。 “活下去,对我来说太累了。每个人都对我有着更深的期许,可我无法回应所有人。 “教宗对我寄予厚望,鹿首像认为我是巴别塔的栋梁,南家子弟相信我这位老师,爱丽丝信任我能改变这个世界。 “……可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他们眼中的我,不过是我吹捧自己而塑造的虚影。是灯光透过我投映于墙上,变成的巨人影子。 “那就不如来一场伟大的死。不破坏所有人的期许……而是让所有人念起我的死时,都会感到惋惜——他若是还活着,就好了。” “你接受了鹿首像最危险的任务,”罗素轻声说道,“但你根本不是想要完成它。 “你其实是想要任务失败,对吧。你想要逃离这一切。” “……但是,任务成功了。” 鞘低声说着:“我窃取了教会的‘人造天使’技术,以及一份圣人的记忆体……前往了陆地。 “我找到了一位疯癫的法师。借助他的帮助、他粗暴的改造、我得以无需链接‘圣典’服务器……因为他将我的大脑改造成了半机械,让我的大脑本身成为本地服务器…… “我得到了‘反电子’的圣秩之力——不被教会允许获得的禁忌之力。 “依靠着它的力量,我再去寻找巨龙。因为巨龙是纯粹的机械,祂们能够被这一圣秩之力所遏止、杀死;而因为永续启动、无法关闭的圣秩之力,祂们永远也看不到我、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杀死巨龙,或者控制祂们、亦或者得到巨龙的秘密……这就是我的任务。这是为了打开那‘世界之锁’,而作出的努力。” 说到这里,鞘沉默了一会。 “而我做到了…… “我弑杀了一头巨龙。得到了祂所守护的秘密。” 说到这里,鞘牵动嘴角、露出几乎看不到的冷笑:“但我宁可不知道。 “真相的尽头,尽是绝望。就如同我在教会中,烧毁的那些历史一样…… “别去找了,罗素。我来这里,只是听说你加入了巴别塔,所以前来警告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别去背负什么命运,也别去寻找什么真相、别做着拯救世界的梦了。不要去试着打开那锁……这世界已经到头了,如今只不过是执行死刑前的缓刑期。如今缓刑也即将结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反倒还能轻松一点。 “就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吧……但不要再生孩子了。至少你们这一代,还是看不到毁灭日的。最后的、真正徒劳无力的垂死挣扎,还是交给真正的最后一代吧。” “……就这样吧。” 鞘深深叹了口气,结束了他的发言。 第四十二章 并非是牢房,也不是庇护所 罗素深深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对这个如同颓废而无力、仿佛失去希望的社畜般的男人,罗素只感受到了失望。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的仇恨与怒火积蓄在拳头上,却是挥不出去。 或许有起错的名字,但绝没有起错的绰号…… “果然,不愧是你……‘鞘’。” 罗素低声喃喃着。 他从言语中能感受到,“鞘”的心是虚无的。 那是为了容纳剑而存在的狭小空间。若是配套的剑被折断,鞘也将一并失去所有价值。 或者用另一种方式来说…… 【鞘】本身,正是一种“容器”。 这点来说,他与罗素是如此相似——他们所展示出来的,都不是属于他们自身的东西。而是被众人的印象所塑造的英雄之壳,一把镶满宝石、璀璨而华丽的剑鞘。但他也仅仅只是“鞘”而已,里面储存的那把剑并非是他。 明明有着伟人之举、英雄之力,却只有一颗怯懦的凡人之心;明明最初只是为了寻死,却反而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困难任务。 他并非是真正的强者,因为他没有一颗属于强者的心、没有像是“天生的英雄”那样面对困难与阻碍而依然不后悔的顽强意志;但他也绝不是自己所说的那样,卑微而无能之人……能承受那样残酷而痛苦的改造、甚至让自己失去了人类的外表,这本身就是一种痛苦的考验;而击败乃至于击杀不死之龙,毫无疑问能称得上是“伟业”。 以第三者的视角来说,这是一个多么沉默而强大的人! 可当他开口之时,却只能从他那并不颤抖的声音中感受到那颤抖的灵魂,品尝到那自童年时便从未散去的恐惧与自卑。 那个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从高楼坠下的少年……尽管在那之后通过整容来修饰自己的容貌、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变得坚毅而稳重,但他的心却并没有多少改变。 直至如今,他仍是昔日的那个少年。 他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 他算不得好,但也不算坏。 可这样却无疑更加可悲……因为他否定的,不仅是爱丽丝为他付出的一切、他的朋友们以及组织对他的信任,还包括了他自己的一生。 这个男人的灵魂,早已像是他头上所戴的光环一般,变得支离破碎。 ……慢着。 想到这里,罗素心中却是突然一动。 他突然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就在之前,他和翠雀在街上看到“鞘”的时候……他明明感受到那是一个无比危险的男人。 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逼人的锋锐之气——那是已经放下了所有、准备舍弃一切而挥出最后一剑的人,才会拥有的决然之气。 那应该是一个宛如彗星袭月、白虹贯日。渴求着华丽之死,沉默而沉重、危险而致命的男人。 而翠雀在那时,也确认了他的心…… 那是一个心中几乎不存在“爱”,唯有某种理想、某种道路、某种梦,愿意为此而献上一切的灵魂。 与罗素眼前这个颓废而无力的男人,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甚至于,在他安静坐在那里的时候,也还有一股逼人的威势;在他刚刚站起、封印住了鹿首像的时候,还有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决。可在他开始讲述着昔日的故事后,那种感觉却突然变淡、消失无踪了。 罗素挑了挑眉头。 他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所说的并非谎言——识别谎言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可为什么,他从鞘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会如此强烈? “……既然如此。” 罗素缓缓开口:“你又为何要特地来到这里? “你从陆地上,千方百计回到空岛;在我面前杀死了一群佣兵,又赶在我前面抵达了鹿首像身边——并非是前往我家中与我会谈,而是特地前往了巴别塔内部、并在和我谈话之前将鹿首像封住。要知道,这里可是连我都不知道现实位置在哪里的绝密场所。 “你废了这么多功夫,我想应该不只是来捅鹿首像一枪的吧。 “你听完了鹿首像所说的话,才终于开始动手;再与我谈话之前,还特地封住了她的眼耳、堵住了她的口舌。因为你有着不想被她听到的话,对吧。” 看着沉默下来的鞘,罗素缓缓说道:“那就说说吧。 “‘既然如此,你当年在教会中烧毁的历史孤本,究竟是什么?’……你应该是希望我听完之后,会这么问你吧?那我就真这么问了。 “现在又该你说了。答案,是什么?” 鞘“注视着”罗素,沉默了许久。 随即,他才缓缓叹了口气。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的情绪的确控制的很好,话里也没有什么漏洞。有问题的地方是动机。 “说到底,一个真正绝望而颓废的人,哪里会有这种行动力。就连妈妈去世的时候,你也没有回来。这样的你,会为了让我‘不要看到绝望的答案’,而专程会回来阻止我? “你甚至给我解释了你接受的改造,说了你干掉不死之龙的战绩。你这可不像是在等死啊……鞘先生。” 罗素眯起眼睛:“既然你不想直接说,就先让我猜猜看。 “这个世界,是不是曾经有着辉煌的文明、甚至于能够触及到星空之上。但最终却在外来文明或者某种内部危机的干涉之下,选择了自我封禁? “鹿首像非常明确的说过,‘灰穹’是可以被我们自己打开的。一位囚犯,不可能持有自己囚房的钥匙;但巨龙还在限制文明与科技的发展,所以它也不像是一个庇护所。 “你又说,这个世界就像是被判处了死刑的犯人、在最后的缓刑期……我们姑且不说,这个时代并没有死刑。你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个世界的死局已然注定、并且不是现在——那么你所说的‘死刑’,也即是资源耗竭的未来。 “巨龙在不断限制航天科技、守护着天空之上虚假的‘灰穹’。这意味着,巨龙是相信我们能够独自离开这颗星球的,祂们相信我们的动机和能力,所以才特地要加以诸多限制;但与此同时,巨龙又在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还在试图修复受损的世界。这说明他们并非抱有杀意,还在试图维系文明的根基。 “综上所述……” 罗素缓缓说道:“这并非是死刑犯的牢房,也不是躲避灾难的庇护所。 “——而是一间永远也不会打开的隔离病房,对吧。” 第四十三章 “壳”与“核” 罗素非常相信翠雀的话,同时也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根据翠雀所说,鞘的心中有着“紫色的荆棘”。这意味着他有着某种强烈的爱。但这种爱并不指向某个真实存在的个体、或者个人,而是指向虚幻的什么东西。 而罗素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永不回头的决意,同时他却又有虚无空洞的心。 那么,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他心中怀着对某种道途与事业的爱,这种爱甚至能够让他抛妻弃子、乃至于舍弃自己的尊严与人性;他已然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可与此同时他心中却有着愈发强烈、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但同时又必须去做。 他在阻止罗素进一步接近真相,就如同巨龙阻止科学家们接近天空…… 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鞘,罗素开始向他缓缓靠近。 他踏前一步,轻声说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所谓的精灵,就是一部分的古代人。他们将自己转化为精灵,是为了用‘命运’来封印特定的恶魔、将它们作为电池来储备奇迹的力量。这是一种目光极为长远的打算。 “而其他的精灵之所以会被转化,也来自于一种‘特殊人才的蚀刻装置’。足够优秀的人会被转化为精灵,给予他们悠久的寿命、用以储备人才。这同样也是一种目光非常长远的‘储备’。 “——基于手段,可以反推目的。 “袭名精灵是‘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可他们的所作所为中,根本看不出看护与守护;而在陆地时代,也没有什么需要精灵来守护才能避免的祸端。 “比起‘袭名精灵抛弃了自己的职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的使命,其实还没有开始?” 听到这里,鞘的面色骤然变了。 即使因为他缺失了双眼,而看不出具体的脸色。 然而从他其他五官的细节,罗素就能清晰感知到他心底的惊愕。 罗素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推测可能是正确的。 “你所烧毁的历史孤本,是关于巨龙、灵亲以及零年的秘密。那么问题来了…… “根据巴别塔的研究,赛博教会的前身最初诞生于452年。为什么他们会拥有关于‘零年’的秘密?为什么巴别塔又肯定他们与法师塔肯定拥有那种秘密的记录?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些东西在过去并不是秘密……只有每个人亲历的事,才会无法成为秘密。因为当时历史还没有封禁,因为真相还没有被遗忘。 “而在零年之后、452年之前,每个人都会知道的事,又是什么? “——是灵亲诞生的原因。 “无论是幸福岛亦或是其他空岛,都在禁止试管婴儿的研究。准确的说,是在禁止基于试管婴儿的人造人研究。而我曾经认识一位老学者,他使用自己制造出了大量副本……特点在于,所有个体最终都会拥有灵亲、并且灵亲不一定与他本人相同。这意味着,人类会在认知到自我之后开始灵亲化、这是一种与基因无关的底层机制。 “花触曾对我说,人类需要灵亲才能抵抗些什么;而精灵褪去了灵亲,并且拥有了固态而不变的灵魂。最开始,我认为精灵化是灵亲化痊愈之后的‘后遗症’,或者说灵亲化是不完全的精灵化……” 但从麦芽酒那边,得知了“钥匙与锁”的秘密之后,罗素心中诞生出了另外一种推测。 结合鞘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在古代时,巨龙与精灵都是可以杀人的。唯一的不同在于,陆地时代是有法律的。那是由人类所制定的法律、而巨龙仅仅只是执行者。 “我已经知道,巨龙是某种巨大的机械造物、一种伟大如神明般的人工智能。‘不能杀人’这应该是刻在祂们底层的运行逻辑……即‘祂们不能伤害人类,也不能目睹人类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所以巨龙不会杀人,也不允许精灵、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袭名精灵杀人。正因如此,如今的空岛才会有如此离谱的不杀原则。 “那么,假设存在某种危机——必须要杀死人类,才能拯救人类。巨龙又会如何执行?” 罗素轻声反问道。 他仅仅只是推测而已。但感受着鞘突然汹涌起来的内心……罗素就意识到,自己真的猜对了。 “所谓的‘灵亲’,是一种暂时性的保护。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人类‘不再是人类’。而精灵拥有着精灵的种族特征,有着精灵的语言与文化,这也是在区别于人类。一切的原因,就是在人类的精神底层具有某种心灵瘟疫……一种只要是纯粹的人类,就会生效的瘟疫。 “它可能会改变人类的心智,也可能会让人类变成怪物或者杀死人类……我不知道它会带来什么,但‘灵亲化’大概就是古代人类用来规避它的办法。 “之前精灵在批量制造灵能者,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将恶魔固化……简单来说,他们在‘打包’这颗星球上的资源。 “一个人在遇到困难时选择的解决方法,能一定程度揭示这个人的内在。精灵在面对‘资源匮乏’的问题时,他们的反应不是打开灰穹、也不是通过科技手段解决或者推迟这种危机,甚至完全没有推动科技的念头。而是无比统一的想着‘减少人口’这种离谱的解决办法。 “这其实说明了,他们至少是听过‘减少人口’这种话的。所以这种古怪的决策,才会在潜意识中成为他们的手段。 “精灵特点,是在长寿的同时精神不变;而精灵选择的标准,通常是学者、其次是各行业的精英。 “他们的本质,是‘文明的标本’。袭名精灵又自称他们是‘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 “既然如此,恐怕最终的答案只有一个。” 罗素看向宛如木偶般定在原地的鞘,念出了他心底所隐藏的秘密:“巨龙真正想要的,应该是杀死所有‘灵亲化’的人类,从根本上解除那种让人不再为人的心灵瘟疫。随后再带着人类的基因库、这颗星球上的一万多‘恶魔’、以及总人口千分之一的‘精灵’离开这颗资源耗尽的星球。 “那些精灵,就是船员。他们能够在船上生存极为漫长的时光,而无需担心精神的腐坏变质、以及在船上出生的‘中间代’所导致的传承断代……他们长寿并且有耐心、但同时缺乏学习能力与跨领域的好奇心、以及缺乏生育能力,这显然是为了宇宙旅行而特别定制的功能性基因。有这些精灵在,文明就可以瞬间重组。 “而八十四名袭名精灵所储备的‘奇迹之力’,就是为了能在漫长的宇宙航行、以及文明重组中解决可能遇到的一切困难。他们所守护的,是人类的基因库;他们看守的,是文明延续之火;他们是先行者,因为他们是旧文明的结束者、新文明的开创者。他们对人类高高在上,仿佛毫不在乎他们,因为精灵知道……所有人类都是要死的。他们不会亲手杀死人类,所以他们放任世界陷入毁灭……” 看着鞘,罗素轻声发问:“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了。巨龙特地禁止人类研究航天科技……那么,能够搭乘所有精灵的‘船’,又在哪里?”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鞘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巨龙’就是船……搭载所有人类的标本。” “……而你真的杀死了一头巨龙?” “是的,那法师骗了我。他们不希望我们离开。有问题的并非是人类本身、而是这颗星球的‘核’。那是给予了这颗星球上人类灵能潜质的东西,也是带给我们毁灭的存在。那是来自于梦界深处的那把锁里面封着的东西……是诞生了‘神’的卵壳。我们必须逃离这颗星球,这是从‘0年’才研究出的东西、作出的决定,而灰穹的建立早在此之前。但船能搭载的人数极为有限,就算是精灵也不能全部带上……” 这个灵魂已然空空荡荡、做好了死的觉悟,却空虚如同空壳一般的男人,闻言露出了颓废而绝望的神情:“而我为了拯救世界,却亲手毁灭了其中一座救世方舟。这意味着,未来将会有全世界七分之一的人因我而死。 “巴别塔所做的一切,我所奉献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错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可以被拯救的办法……我们最终能做的,就只有去死了。 “而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阻止你了。” 第四十四章 爱丽丝的幻象 罗素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我其实是能理解你的,真的。全身心的扮演别人理想中的角色……应该很辛苦吧。” 曾经的他,又何尝不是如今的鞘? 被孤立、被欺凌、被轻视、被遗忘……渴求着爱却无人来爱,渴求着光明却寻不到光。 唯有给自己戴上虚伪的笑脸面具,一直在伪装、一直在逃避。 他们同样被人所信任,同样有着值得信赖的挚友与后辈、也同样得到了他人的爱——并非是对面具的爱,而是对着内在的、对面具之下的内核的爱。 他们之间,又差了多少呢? 又能差多少呢? 除却生来的才能不同、除却罗素持有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之外……两人之间一定还存在着更为本质的不同。 “正因我对你的理解,我才能够确认……我们是完全不同的。” 罗素非常确信——就算自己成为了鞘、就算自己亲身面对着他所曾经面临的局势,如今也绝不会成为现在这样空虚而绝望的男人。 他抬起头来,瞳孔底部燃起纯白色的火焰。 随着灵能波动散开,以罗素为中心、微弱的风卷起。 他的头发无风自动,一束头发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 “你想要阻止我?” 而罗素的另一只眼却愈发闪耀。 “你认为,世界已经没有拯救的价值。人类所面临的是命定之死,如今的整个文明都不过是死刑犯的自娱自乐而已……吗?” 罗素轻声呢喃着,从自己的怀中抽出圣人斩首,将杀死鞘的决意注入其中。 这把曾被爱丽丝用过的灵能武装,便缓慢而坚决的弹出了暗红色的光刃。 他缓缓举起圣人斩首,左手托在底部。已经延长到了超过一米的光刃,此刻看起来像是一把锋锐的长剑。 而鞘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甚至没有拔出自己的剑,只是“双眼”明灭不定的闪烁着不详的血色光辉、像是个沉默的机器人般注视着罗素。 “那我就直说了——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可以和你一直讨论到太阳落下。我可以离开这里,感受着夕阳的温暖的光。我可以继续说完我所想说的话,我也可以不说。我可以与你战斗,我也可以离开。我需要做的只有选择。 “这是我进行选择的自由。 “你说,所有的人类都无法得救——因为只有精灵能够搭乘着巨龙离开这颗被腐化的星球。那既然如此,那精灵与巨龙为什么不从最开始就直接离开? “——因为他们不甘心。因为他们想要试试看,究竟还有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因为他们不想就这么逃走。因为他们想要解决事态……因为他们还不想就这样逃走。 “0年开始,灵亲诞生……他们尝试了整整一千年。但直到一百年前,巨龙才初步妥协。 “因为直到那时,‘灵能资质’依然会穿透梦界、降临到居民身上。杀死灵能者没有任何意义,那不过是掩耳盗铃。因为灵能本身并不具有威胁,但人类依然能够觉醒灵能的‘资质’,意味着心灵瘟疫仍然潜伏在人类心底。 “六十年前,心灵防护芯片是又一次尝试。透特灵能仍旧在试图封禁觉醒灵能的可能性,他们在心灵上面又加了一层防护……但依然会有穿透防护的‘灵能者’诞生。 “直到二十年前,七巨头也依然没有放弃。他们试图穷尽一切灵能的可能、反过来催化灵能者的诞生,试图将所有恶魔固化到现世并控制起来,通过这种手段来阻止人类继续觉醒灵能…… “可即使如此,依然会有人觉醒全新的灵能、觉醒不存于世的恶魔。” 罗素脑中,突然想起了猴面鹰。 他忍不住为此感慨…… 无论是自己,亦或是猴面鹰……他们的本质都是双生对立的黄昏之卵,是尚未孵化的胚胎。 而给他们提供养分的——应该就是这个被封禁的“神之核”。 但这些不过是感慨。 真正让罗素认为鞘的决定大错大错的决定性证据,则是名为“芽接的恋人”的恶魔。 “你或许还不知道……呵,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已经离开空岛太久了。” 罗素叹了口气:“灵魂被固化,理论上不会再觉醒灵能的精灵——就在不久之前,也觉醒了灵能、唤醒了恶魔。 “甚至于,就在几天之前——连人工智能,区区由数字与代码组成的人造灵魂,也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灵能。不属于恶魔的全新灵能。 “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针对‘神之核’的防护手段,已经全数被穿透了——灵亲症、心灵防护芯片、精灵转化仪式。唯一还在生效的,也就是这道自我隔离的灰穹。” “正因如此,我才要阻止你……” “——还没听懂吗?” 罗素打断了鞘的话。 上升的气流吹开他遮挡住一半视线的头发,他瞳底的白光愈发明耀:“就算精灵与巨龙离开这颗星球,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他们将所有恶魔囚禁,就算他们的灵魂凝固如琥珀……他们也早晚有一天,会觉醒灵能。 “他们不过是‘不易感人群’。在其他人能优先获得灵能的情况下,不容易被灵能所感染……可如果其他人都死干净了,那也就轮到他们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证明,逃跑是没有用的。” 所以,精灵们才会开始准备最后的计划…… 所以,这个世界才会信奉着那个宗教…… 赛博教会。赛博永生。 巨龙允许赛博教会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让他们作为“最终手段”。 假如连精灵都会被感染,那么就有必要舍弃所有躯壳、进入到服务器中了。 赛博教会一直念叨着的“赛博永生”,正是长久以来不断注射的“预防针”。 那也根本不是为了“节约资源”,而是通过另一种手段储存整个文明——由人工智能而非是袭名精灵作为旅程中的“看护者”。将人类的意识以数据形态储存,并在找到宜居星球后再将人类重新“下载”到躯壳中、由“前人类”本身看护着新人类的发育。 那也是另外一种办法。 可是,猴面鹰却证明了……哪怕是人工智能也可能被灵能资质所感染。就算是人类舍弃了自己的躯体,进入了数据世界、依然无法摆脱那可怕的心灵瘟疫。 近乎灭绝了整个旧文明的心灵瘟疫,如今仍如跗骨之俎缠绕在他们身上。 “你的阻止,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说我们是终将被毁灭的……那么精灵也同样如此。只要有一个感染者,只要看到一道裂缝,就意味着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破绽百出。” “那你说,这个世界还能怎么办?!” 鞘的声音骤然变大了一些:“就算精灵也……可是注定之死,与有一丝希望的生—— “我选择可能性更大的那个未来,又有什么错?” 随着鞘瞳底的赤芒嗡的一声亮起,一道无形的波轰然扩散。 罗素的头颅如遭重击、向后扬起。 他的左臂义体突然失去了动能、沉重的直直垂落。拉扯着他的肌腱,感受到剧烈的拉扯感与酸痛。就像是他的左臂不再是随心所欲的义体,而是沉重的铁块。 而罗素眼前,由芯片提供的UI菜单与各式情报也一瞬间被雪花、乱码与红色的弹窗覆盖,他耳边响起的仅是一堆警告与噪音、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模糊。所有科技化的UI界面,包括好友列表以及身体情报信息,和上方始终存在的时钟、新闻以及备忘录一瞬间消失,变成了毫无修饰的、因泪水而模糊的肉眼画面。 随着激素控制插件失效,罗素体内的激素分泌瞬间紊乱。随着神经调节插件失效,他的肌肉神经变得无力,导致他就像是晕车一般、感受到了恶心呕吐,身体只是站在原地,就有着失衡的迹象。 以及最为关键的……随着心灵防护芯片本身的失效,罗素的灵能也开始变得躁动。他感受到了细微的低语在耳边响起……那并非是与他相关的任何人,而是罗素从来没听过的细碎低语。 就像是镣铐被打开——罗素感觉自己仿佛只要伸出手来,就能攫取鞘的人格、掌握他的能力。 只要他想,就能将鞘独有的才能融入到自己体内。 他瞳底的昏黄色的部分快速增生,从外观来看就是纯白色的“火焰”开始变得暗淡。 “真是麻烦的能力……” 罗素咬了咬牙。 他将没有受到干扰的圣人斩首叼在自己嘴里,用唯一能动的右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突然被“拔除”了心灵防护芯片,他的灵能开始膨胀失控。罗素的理性在压抑着自己的灵能,这时他只能使用这种……他最开始使用的自我暗示手段,来为自己“戴上面具”。 下一刻,幽绿色的火焰燃起—— 当火焰散去之时,爱丽丝站在了鞘的面前。 见状,鞘的脸上终于体现出了动容的神色。 他的第一反应是,脸上显露出惊愕的神情……并向后退了半步。 即使失去了双眼,爱丽丝也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鞘的心一瞬间变得混乱了起来。 “用这个形态来和你打,或许会比较好。” 爱丽丝重新用手拿下将嘴巴上咬着的圣人斩首,轻声说道:“没有强化也没有修饰……原始、完好的躯体。” 她慢慢举起圣人斩首,将其剑尖指向鞘。 “原来在那时,你没有看清我啊。” 她露出肃穆而平淡的表情,脸上没有笑容、却也并不悲伤:“倒也正常……因为你已然变得‘盲目’。” “爱丽丝……” 鞘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并非是罗素伪装成爱丽丝……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真实存在的爱丽丝。 那是二十年前,铭刻于他记忆中的爱丽丝。 “我不是爱丽丝。我只是她的幻象……” “爱丽丝”叹了口气:“她已经死了……父亲。” 啊啊…… 鞘微微张大嘴巴,牙齿酥麻。 他的头颅微微颤动了一瞬,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 如同温热的太阳照耀在他的身上,可他却感受到了阴冷与绝望。 直到这时,看着活生生的爱丽丝出现在眼前,鞘才真正的、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爱丽丝已经死了。 是因为他所做的愚蠢选择而死的。 没有看过爱丽丝的尸体,也并未参加过爱丽丝的葬礼。他至今为止,都没有爱丽丝已经死了的意识。 那仿佛只是一场极为久远的别离。只要自己不去正视,她就仍然没有死去。 可直至如今…… 从未有一刻,鞘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孤独与痛苦。 那一瞬间,鞘有些想哭。 “啊啊……” 他张着嘴,发出干枯的声音。 像是要打喷嚏却打不出来一样——只是他想要的是痛哭。 但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死。生命意义的终结,希望与绝望一并化为虚无。” 爱丽丝轻声说着,突然冲了上来。 她对准鞘、轻盈而挥出一剑。 鞘本能的弹刀出鞘,那平平无奇的铁剑根本无法承受灵能武装的锋利。 在宛如电锯切割般的光与热中,他手中的铁剑顷刻之间便被熔断。 ——在那之前,他是可以挥出一剑、斩断爱丽丝的头颅的。 可只是看着爱丽丝,他就根本下不了手。 如同陷入梦境一般,又像是喝多了酒。 他就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承受着爱丽丝优雅如蝶、凶猛如虎般的旋击—— 一剑未成,她再度挥出一剑。 鞘狼狈的躲开这一剑,但他背后一侧的羽翼却被切断。 他踉跄着摔倒在地,鹿首像身上的光枪骤然消散。她重新恢复了活力,而周围的灯光再度亮起。 那剧烈的痛苦让鞘一瞬间重新变得清醒,他意识到了自己处于何种不利的境界……可爱丽丝却也没有趁势追击。 她只是看着倒地的鞘,轻声说道:“无论是逃离这颗星球,亦或是延续人类的寿命;是找寻真相,亦或是打开天穹……那都是为了‘延续’、为了‘生存’的觉悟。 “而不是为了放弃。 “人类还没有结束。就算是拼到最后一日,那也要站着死……还没到最后的日子,我可不想放弃。 “——击败这样的你,我感到扫兴。可以说是毫无复仇的实感。实在是太难看了,各种意义上都太让我失望了……整理一下心情,下次再来吧。” 爱丽丝看着狼狈的、失去战意的鞘,失望的摇了摇头。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哦对了,你对这句话记得很清楚,对吧。 “那就再听一遍吧—— “若是人生仅此一次的舞台……就放开手来演个痛快吧。” 过去的迷梦与现在的幻象,与此刻重叠。 第四十五章 因为我是一位父亲 在等待支援的时刻,翠雀仍旧保持着对酒店房间的监视。 她通过碟板,已经将她手头能搞到最强的病毒、毫无声息的传入到了与冰水同房间内两人芯片中——那正是巴别塔专有的病毒。也即是罗素成为英雄的那一日,将整个空艇头等舱陷入沉睡的那个病毒。 如果冰水遇到了危险,翠雀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让他们两人瞬间无力化、倒地并陷入无法唤醒的沉睡状态。 哪怕是对于义体化程度没那么高的人,巴别塔的特殊“病毒”、也能直接利用芯片来操控他们的躯体。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码者反而是最为安全的。 实际上,哪怕是平民、也总会对自己的芯片进行某方面的修饰。 比如说最常见、也是最为普及的付费MOD,就是“身体状态检测插件”。通过这个插件,无需专程去医院体检、也能够在身体或者精神出现紧急状况的情况下,提供及时的告警、并且保存身体检测数据的同时,协助联系安瓿生物医疗的救护车。 等救援人员抵达时,他们无需特地再检测一轮患者或者伤者的具体情况。只需要将数据线连入到对方体内,就能从这个模组里面得到所有需要的身体数据。 就像是一些软件提供的“报错信息”一样。尽管用户这边看起来都是乱码,但它对于官方来说就是压缩并加密后的情报。 而这个提供身体检测的模组功能,还只是免费版。只要付费开会员、高级会员和白金会员,还分别有“夜间生理数据检测与体脂数据”、“随时随地扫描体检并为体检报告提供人工解释与建议”、“7*24小时待机专属医疗顾问及紧急救援小组”的功能。 有些工人也会装配“疲劳减轻”MOD。虽然可能提高猝死率,但它基本上等于是无副作用的常态兴奋剂。并且可以随时将其功能关闭……如果再花点钱搭配“好梦”MOD,还可以在夜间进行身体修复、以此达成永续兴奋状态。 哪怕是罗素……也在抵达幸福岛之后,在翠雀的推荐下装配了“激素控制”与“神经调节”的两种MOD。 这是翠雀自己也有装配的插件。 前者可以让情绪变得稳定,降低灵能失控概率。还可以紧急提高肾上腺素的分泌来救命。 后者是翠雀被狙击枪袭击过之后,给自己补上的插件。它虽然不能提高反应速度,但是可以尽量保证“第一反应”是尽量正确的。 有些人的反应速度并非是太慢,而是他们的反应逻辑有问题——比如说被人用枪对准、或者看到滚来的手雷时,会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并非是他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而是血液一瞬间涌入到腿部、产生了“逃跑反应”。但这反而会让腿部变得沉重、让双手变冷、大脑缺氧。 还有人在看到有人向着自己射击时,第一反应是遮住眼睛、或者向前扑倒。这都证明了他们并非是没有足够的神经反应能力,而是在脑中没有形成正确的神经反射链条。而这个模组,就可以通过大数据来进行优化、通过接驳于后脑的芯片,来逐渐接管全身神经系统。 霞的那种神经手术改造,其中就包含这种模组。不然,没有进行过刻苦的军事训练的她,就算得到了强大的身体素质、也是无法使用的。 在旧时代,一个正确的条件反射,就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以及痛苦的训练才能培养出来。 但是时代变了。 只要氪金并且承受痛苦,就可以一步登天。 而反过来说…… 在不特别进行义体改装的情况下,仅仅只是下载一个“模组”、就能对身体进行如此深度的检测与改造。这其实已经证明了,每个人出生时装配在脑后的芯片……它所拥有的权限,远比公司告诉人们的要高得多。 只是下载一个模组并付费、就能够改良神经反射,也就说明它其实也能瘫痪或者阻断神经反射;仅仅只是购买高等级的会员服务,就能随时随地的检测身体数据、这说明公司其实从最开始就掌握着所有人的身体检测数据。 它能减轻疲劳感,自然也就能加重疲劳感;它能让人的身体在睡梦状态下自我修复,也同样有可能破坏他们的脏器机能。 一般来说这很困难。 但来自巴别塔的病毒,却可以做到这一点。 巴别塔能够直接解除空艇或者公司大门的安全锁,还能够入侵浮空车来夺取操控权;如果能够潜入机房,还可以将数据刀直接插入到机器里面、从电路端直接输入数据来从内部改写程序; 传送到人体内的情况下,能够使用芯片来让人昏迷来方便潜入或者盗窃;也可以让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瘫痪其行动能力,以此来进行拷问。至于使其断网、义体无效化更是基础中的基础。 翠雀虽然是赛博侦探出身,但之前从来不使用它,是因为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来自巴别塔”这件事。 ——虽然已经加入了巴别塔,然而翠雀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巴别塔的崇高使命。 严格来说,她其实都不怎么了解“找寻历史真相”的必要性。 她会选择加入巴别塔,更多的原因只是“罗素在这里”。剩下那一部分,则是因为她对精灵董事以及七巨头的不信任,导致她必须另寻出路、给自己留点退路……而其中最极端的选择就是巴别塔。 翠雀是有一种明确的预感的。 罗素固然能与所有人打好关系,但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是“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就不会有人来坑了。随着罗素的重要性提升,他必然会选择一条路、彻底站队。 因为当他的体量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后,其他阵营就都无法接受他那“不结盟”的立场了。 而翠雀可以确信,等到那时——罗素所选择的一定不是“公司”。尤其不会是“天恩集团”。 自己绝不可能背叛罗素。那么她也会作为罗素一侧的阵营而被打击……早晚有一天,她会和公司正面对上。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三条路。 要么是扶济社,要么是赛博教会,要么是巴别塔。 翠雀仅仅只是在三个选择中,选了相对最适合自己的答案而已。无论是罗素还是她的舅舅坏日都在巴别塔中,那么她其实没有什么选择——要么进入巴别塔,要么就被人拿来利用、对付巴别塔。于是她选择了前者。 翠雀本身对巴别塔,始终抱有一种审视的态度……既然双方都将对方当外人,鹿首像也就没有对她说出太多秘密。 直到现在,翠雀也并不了解巴别塔的终极目的。 那么在事态紧急到她必须动用这条后路之前,翠雀其实是不希望和巴别塔扯上关系的。 她基本上从来不利用鹿首像的任意门来传送自身,也没有向巴别塔申请过任何援助、同时也没有向鹿首像申请过接触隐秘。她没有发展过新成员,也没有接触过老成员;没有完成过巴别塔给予的任务,而巴别塔也就真的不给她发配任务。 翠雀加入了,又好像只是挂名而已。 尽管知道巴别塔有着诸多黑科技,但她从来没有用过。就是担心自己的痕迹会被查出来。 但如今,她终于舍弃了这种顾虑。 既然自己的身份可能已经泄露了——并且她已经决定,之后要向着赛纶开诚布公、当面揭示自己的身份。那么此刻再遮遮掩掩的,未免会显得太过难看。 严格来说,翠雀对冰水的观感,只能算是一般。倒不是因为吃醋之类的原因,而是之前罗素就因为保护冰水而险些遇难……尽管之后冰水前来道谢并致歉,但在翠雀心中冰水依然是一个“喜欢惹麻烦的后辈”。 让自己陷入危险倒是无所谓,那是她原本的职责。她有着守护他人,保护弱者的意志与决心。 但若是陷入险境的是罗素——这就只会让翠雀止不住的皱眉。 然而,冰水同时也是霞的朋友。而霞不仅是罗素的表妹,同时还是翠雀挺喜欢的后辈……她那种沾点愣头青、又含点自我牺牲欲,不碰南墙绝不回头的决意,让翠雀很是欣赏。 哪怕是作为“霞的朋友”,翠雀也必须全力救援。 但也正因为冰水并非是翠雀非常关心的人,所以她倒也不会关心则乱、能够完全理性的进行判断、等待时机。翠雀能够始终保持着理智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她特地只入侵了冰水所在那个房间内的两人,就是担心自己画蛇添足、打草惊蛇。 无论巴别塔的病毒有多好用,她毕竟是作为入侵者来上传病毒的。在这个过程中,会出乱子的地方实在有太多了。 只要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错,她们入侵这栋建筑的行为都可能会被发现。到了那时,主动权就从她们手中让渡了——她们就必须立刻在援军抵达之前,开始强行入侵。 就像是间谍行动连续失败三次之后,就只能转成歼灭任务一样。 翠雀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只进行了最少程度的入侵——除了那两个看守着冰水小姐的人之外,她还入侵了那个房间的摄像头、走廊以及酒店外面的摄像头、对面房间的大门,并且窃取了酒店监控室的情报。除此之外,她一点都没有碰。 哪怕对她来说,只是在眼前的虚拟屏幕中点上一下,读一个条、什么锁都能打开……但她依然选择了最稳的行动步骤。 无论多么详实的计划、多么强的执行能力,都一定有着出意外的概率。进行的事前干涉越少、行动步数最少,也就意味着出错的概率会降到最低。 ……不过,在听完冰水的“演讲”之后,翠雀倒是对这个异常聪明的女孩子有所改观了。 如此聪明的同时,又不会自作聪明。这确实是格外讨喜的人格特质。 而在翠雀保持对六个窗口的实时监控,一直持续到十五分钟后。 她之前所联系到的人,终于赶来了—— 一艘浮空车,在翠雀示意的地方停下。那是酒店指定的浮空车的停车场。 在他们出现在画面之前,翠雀果断的切断了酒店外部摄像头、并且无缝衔接了她之前录制的一段监控录像,使其画面在无限重复的同时,时间仍然在正常计数。 而这个画面原本是空无一人的,这个仅有三秒长的重复画面、完全遮蔽了援军抵达的情报。 当然,若是它持续的时间太久,或许监控室会起疑……毕竟十几分钟连一个路人都没有路过,多少会有些奇怪。但正因如此,翠雀才会在人抵达了之后才进行监控替换。 虽然酒店监控室中同样有着无知之幕的人,但他们对此毫无察觉。 也在这时,翠雀他们才终于再度将浮空车升空,并停到了与他们同步的位置。 “抱歉,部长……” 无明温声细语的说道:“我们没拦住乐园鸟。” “我们原本是想要自己赶来的,”有着狼一般浅褐色瞳孔的号角补充道,“但乐园鸟以主教的权柄,强制要求参与这件事。” “我也是能够战斗的!” 乐园鸟毫不犹豫的说道:“我的朋友被人绑架,而我明明有着出手的力量,却只是在安全的地方看着——这样的事我绝对做不到!” 不过乐园鸟过来这件事,翠雀倒是不意外。 冰水的朋友里面,就有乐园鸟。 “稍微照顾一下她就行了,”翠雀摇了摇头,“正如乐园鸟所说……她是有着战斗力的。不要把她看的太柔弱了……她也同样是战士,而不是摆在后方的花瓶。” 可紧接着,下一个从浮空车里面下来的人却完全超出了翠雀的预料。 ——那是皇帝。 原本被绑匪通知,要在指定时间前往指定地点“缴纳赎金”的皇帝,不仅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准备赎金、也没有打算服从绑匪的安排。 他在不知道,这些绑匪其实只是想要他的命的情况下……在那个约定好的时间到来之前,就独自前往了现场。 “你有什么计划不妨说说,翠雀部长。” 自己所爱的女儿被绑架,但这个男人却是沉着而又冷静:“我会视你所制定的计划内容,来决定是否服从你们的安排。” “……您打算亲自动手吗?这可是专门针对您的陷阱。” “我当然知道。” 皇帝非常清醒,毫不慌张。 他口齿清晰,面容平静。这个男人双拳紧握,臂膀鼓起的肌肉之中充满了力量:“他们不是对冰水有仇,而是在针对我。在这种情况下,我哪怕知道这是陷阱,又怎能不来? “因为我不只是一位‘英雄’,更是一位父亲。这个答案就够了。在任何情况下,我都绝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要救她回来。我之前所进行的诸多生物学改造,就是为了这一刻……这世上绝没有能够拯救他人、却唯独救不下自己孩子的‘英雄’。 “所以,如果你们的计划会让冰水承受任何不必要的危险……就请尽快换一个吧。我想,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这位如今已显得有些苍老的父亲,缓缓的严肃说道。 第四十六章 突袭计划 “目前已经发现的敌人里面,最具威胁性的,是冰水小姐房间对面的房间,也就是6421号房里面的那两座全自动炮台。 “这毫无疑问是相当先进的技术,甚至能够对重装机兵造成少量威胁。它最远能够捕捉到一百六十外的无人机飞行的轨迹,每秒能够射出十八发高爆穿甲弹进行全自动拦截。以晶体管假日酒店的墙壁没有特殊的防爆内料,因此只需要一秒钟两面墙壁就会被完全击穿。 “这种炮台如果联网,配合无人机、重装机兵或者其他能够远程定位的手段,最远精准射击距离可以到两千五百米。这是以人类的敏捷和反应速度,绝对无法闪避的火力。” 翠雀认真的说着,伸手在虚空中划出一张张监控器视角的截图,将它们往旁边一划、发送给了身边的几人。 “能确定他们是什么人吗?” 皇帝沉声问道。 “是以前无知之幕那伙人。” 一旁的霞双手抱在身前,轻声答道。 她眯起眼睛,指头微微敲打着手臂:“不过是一群渣滓而已。” “……也怪我们。” 无明叹了口气,温声道:“当初剿灭行动时,没能杀干净。” “不是你们的问题,”翠雀摇了摇头,“无知之幕的首领,是一位‘董事’、而且是精灵董事。有他在这群渣滓背后,哪怕你们将下城区杀的一个人都不剩……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有钱、有人、有装备、有据点,还有人脉,随时都可以从零开始再组织起来一波人。” “我能请问一下……” 皇帝沉声问循着,嘎吱一声攥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具体是哪位董事吗?” “桃源商行的托瓦图斯,他的命运是‘不和’。很久之前,幸福岛那几次爆炸案的背后就有他一份……也就是劣者处理的那几次。” 说着,翠雀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包括‘天送’成为英雄的那次。” “……原来是他。我早有耳闻。” “我倒是很讶异,您居然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几次爆炸案的背后,有高层的干涉。但不确定具体是谁。” “我说,咱们先别聊那些旧事了。” 号角摆了摆手,双手抱胸有些不耐:“那俩炮台怎么解决?” “无知之幕事先预想到了会被操控的可能,因此那两座炮台并没有联网。我无法直接关停它们。而那个小房间里面蹲着六个人,全部都是无码者……这也意味着他们大概率是灵能者。他们没有芯片,所以我也没法直接侵入他们的大脑、直接干涉他们的行为。” 翠雀冷静的说着:“所以我们换个思路——直接从那个房间突入进去,第一时间先将炮台控制或摧毁。 “因为是六楼。要么就从楼顶滑降下去,要么……” “就要依靠天使的飞行能力,是吧。” 号角明白了翠雀的意思。 他伸手弹了一下自己的犬耳,如同狼一般的瞳孔中流露出自信:“那就交给我们吧。” “正好,我也刚更换了义眼。是时候来检验一下群青先生的手术成果了。” 下车之后,就直接盘在了车门口的无明,也是轻快的应下了这个最危险的任务。 不久前,无明刚存够了钱、购买了义眼并由罗素亲自安装。 他如今的双眼,已经不再像是之前一样有着吓人的黑色虹膜。但就算是成功修补了视力,无明也依然还是习惯性的眯起眼睛,露出温和的笑容:“六个灵能者是吧……没问题。” “冰水小姐房间里的敌人,我已经完全控制了。但她房间的门口,还有两个义体化程度很低的看守。 “他们的肌肉非常强壮,并且没有任何义体改装或者纳米增量……都是靠着灵亲本身的能力,是完全的自然人。其中一个人应该是象科灵亲、另一个则是犀科灵亲,他们的身高都在两米二以上,手持自动武器,全身披挂了沉重无比的、机兵级的外骨骼装甲。并且看样子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这种配置就算是精灵董事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这应该是‘不和者’自己的亲卫队。专门用来防止强大的灵能黑客,而特地准备的‘断网者’。他们封闭了大多数的端口,只保留少数接受命令的端口。更没有链接酒店内的WIFI,我无法直接用病毒干涉他们……而他们顽强的生命力,决定了这必然是一场硬仗。 “而且,为了不让冰水小姐被他们挟持……最好是在开战的瞬间,就能吸引他们的目光。为了给他们无法转身开门的压力,就不能采取偷袭或者游击的手段,而是必须正面猛攻。最好和天使他们同步。他们的进攻端威胁主要是手中的持有的自动步枪‘监督者’、以及腰间的一把‘和平缔造者’。” 翠雀说着,严肃的看向了皇帝:“我计划,让您从电梯进去。并先一步让霞小姐潜入冰水小姐的房间,在您接战的瞬间开门从侧翼突袭。 “而您进入战场的时间,是在无明先生与号角先生完成火力压制后。之后我们从冰水小姐的门口汇合,再向隔壁房间发起突袭。” “可以。” 皇帝点了点头,毫不畏惧于自己即将面对的危险。 一旁的乐园鸟追问道:“那我呢?” “你和我一起——我们先和霞小姐一同行动。然后就直接待在冰水小姐所在的房间中,我近距离用碟板干扰、操控隔壁房间中那些人的先进义体和电子设备……而你负责保护我。” 翠雀严肃的说道。 “……也行。” 乐园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是最安全的任务。这毫无疑问是翠雀的优待。 但她本来也不是想要去作死……只要能帮上忙、不要一直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最可能有危险的,就是皇帝先生了……您没问题吧?” “当然。” 皇帝抚摸着自己身后背着的吉他袋,里面装着自己最值得信赖的老朋友。他的心情逐渐变得宁静如水。 “就交给我吧。” 他轻声说道:“我已经老了……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做什么危险的事了。我现在想要的,只是过好我剩余不多的日子。我只是想看着冰水能够安稳的长大,成家立业。我想看着她抱着孩子,站在阳光下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如果不想结婚、或者是不想要一个孩子的话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开心、幸福就好。 “我这一辈子,杀了太多的人、背负了太多的仇恨。以‘英雄’之名所行的杀戮,已经让我的剑刃都砍卷了。我原本是想要妥协的。虽然我年轻时曾鼓吹着,绝不要向歹徒妥协、那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但实际上,我也已经为了冰水而妥协过了。 “妥协过了一次,又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呢。 “但有一个我很尊重的人跟我说过……‘只有自己争来的幸福,才是真正握在手中的幸福’。 “我现在,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正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那就开始行动,各位。” 随着翠雀一声令下,六人瞬间散开。 第四十七章 我可是销毁了收藏的○○后才来的 无明盘在天台处,眯着眼睛等待着翠雀发出命令。号角则站在他身边。 随着高楼的寒风吹拂,两人的头发与衣摆飞舞着。 而在这时,无明耳中的无线电传来了翠雀的声音:“皇帝进电梯了,开始行动。” “收到。” 无明眯着眼睛温声道。 他直起身子来,身体向前倾倒…… 下一刻,宛如从高处失足坠落一般,无明以头下尾上的姿势自由坠下—— 而他头上的黑色光环,在这时骤然亮起“光辉”。 黑色的纹路自光环为起点,向着四面八方爬去、蔓延到虚空之中。他的脸颊上、手臂上也有着黑色的符文爬过。 无明向着酒店内部伸出手来。 在他落到六楼的瞬间,无明的坠落瞬间停止。甚至连他的那一头黑长直的头发,都仍旧逆着重力指向天空。 与之相对的,是房间内的几人——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黑色的纹路爬在他们皮肤上,几乎一瞬之间,就突然口吐鲜血、面色煞白。 一瞬之间,巨大的重力便自上而下,死死压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有的人直接跪倒在地,有的人原本就躺着、因此完全无法起身。所有人一动都不能动,全部都被无形的重力压倒在地! 而在这时,他们才看到了窗外悬挂于虚空中的黑色纹路。 以及那逆着重力倒吊在空中,向着屋内伸出双手的蛇天使。 越发强大的重力,让他们开始感到窒息。有人的瞳底亮起了各色光辉,想要挣扎。 然而就在这时,有着土黄色光环的另一位天使却是从天而降! 他的皮肤上,也同样刻着黑色的纹路。 但那些将佣兵们压倒在地的圣秩之力,却反而让他能够自由飞行。 他落下之时,便有一道黑色纹路蔓延在虚空中,从号角脚下一直蔓延到墙壁处,组成了临时构筑的“地面”。这让号角能够轻巧的踩在虚空中,却没有承担任何坠落伤害。 他的左手手背处闪耀着土黄色的光辉——宛如电路板的符文图案延伸至虚空,组成了抽象的“六边形盾牌”图案。 “……咦?” 房间内传来惊愕的声音。 号角顿时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不知道屋内那人对无明使用了什么灵能,但它都被自己给完全挡了下来! 他挥手将临时构成的小圆盾散掉,原本锁定在他们两人身上的灵能也顿时丢失目标。 紧接着,更大的、足有一人高的新盾牌便浮现出来。 而在这时,只见黑发的蛇天使轻轻扭转手腕。屋内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几人便骤然漂浮了起来。 就像是跳楼机一样——降落到最低然后突然弹起——他们体内的血液骤然向下半身涌去,大脑的瞬时缺氧让他们脑中嗡的一声失去意识。 而在这时,号角毫不畏惧的,于虚空中发起了冲锋! 与其说是他冲了过去,倒不如说是那盾牌自己飞了过去、而他仅仅只是尽力拉住盾牌,陪着盾牌一起发起了冲锋。 墙壁一瞬间就被土黄色的光盾压碎,尘土与碎石一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而被无明抬起来的佣兵中,有两人挡在了号角冲锋的道路上,而他推动着撞向了那两座尚未启动的炮台! 炮台和血肉相比,自是坚固非常。那两人的躯体就像是被地上铁正面撞击,身体被炮台上直接顶到全身骨折、口吐鲜血。 那炮台本身是毫发无损——但它与机师连接的线被暴力扯断,而插头还嵌在有些变形的接口中。这样就算机师勉强冲了过来,也没法再立刻启动炮台。 紧接着,号角便将手中的盾牌拍向了另一座线路完好、只是缺失了操控者的炮台。试图让它远离其他佣兵。 一人高的巨大光盾如同一面光墙,自己刷的一下飞了出去,顶着那座炮台一直撞到墙壁——被固定在地上的炮台将地板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重重撞在墙壁上、侧翻倒地,若非是号角留了一手,差一点它就要直接从六楼窗口飞出去了。整个房间都因碰撞而产生剧烈的震动……虽然这两座炮台的主体结构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损坏,但至少这些佣兵没法再利用它们了。 “炮台已经确认摧毁,”悬浮于窗外的无明看向被他砸在房顶上的几人,温声细语的说道,“还剩了点灵能者,我们慢慢处理。” “收到。” 翠雀应道。 与此同时,听到对面房间中突然出现了巨大噪音,门口两位巨人般的披甲门卫骤然一惊。他们身上就像是穿着防护服一样,这种沉重的复合装甲能够有效阻挡子弹。 但就在他们的注意力投过去的瞬间,电梯门也同步打开。 随着暴烈的枪声响起,一串子弹引发的火花骤然在犀类灵亲的壮汉身上蹿起。 他被子弹推着身体晃悠了一下,但他甚至没有倒下。 “尝过枪子是什么味吗,败类?” 在皇帝那沉稳而响亮的声音传来的一瞬间,两人便立刻并肩而立堵住走廊、向那个方向疯狂扫射。 然而这时,皇帝却已然消失无踪。他只是点射几枪,便又躲到了走廊两侧的通道中。 在他们转过身去、但还未停止扫射时,背后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砰砰砰砰砰砰!! 霞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拿着利刃,猫科灵亲的灵巧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只是一个轻跃,便靠近了两人。 她轻巧的弯腰避过对方向后的肘击以及枪托横扫两次攻击,同时六发子弹全部精准无比的灌在了犀类灵亲的脑袋里。 虽然他头部有着能够缓和冲击的外骨骼装甲的保护,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大口径子弹带来的冲击力依然会让他感到眩晕、耳鸣。 而霞则向着侧面伏地身体、同时高高跃起,利刃狠狠扎到了壮汉的后颈处! 这时,象科灵亲的壮汉已经将步枪交换到左手,用惯用手抽出了腰间的霰弹枪,飞快向着霞便是两枪! 尽管这种距离非常容易跳弹,但他们身体是如此强壮、以至于可以部分无视同型号的子弹。 然而霞的动作却堪称诡异—— 她以完全不符合行动逻辑的姿势进行了机动躲避,用那柄插在犀科壮汉后颈处的刀当做把手、撬开了他半截复合装甲的同时,调整自己的身位蜷缩到壮汉背后,将对方当做巨大的肉盾挡在自己面前,用对方的身体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子弹! 壮汉被队友的霰弹枪几乎零距离喷了两枪,就算穿着复合装甲也有些眩晕。她将打空了子弹的手枪丢了过去,并那把刀拔出、狠狠插在对方的耳朵中! 旋转飞行着的手枪,被壮汉伸出胳膊来便轻易挡下,甚至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 可就在这时,他后脑又蹿出一溜火花。这次终于是出了血——是皇帝又杀了回来! 他这次一直跑过了走廊的一半,抵近距离到必中的程度、才终于开了火! 那并非是步枪,也不是冲锋枪…… 被他放到吉他包里的,是一把折叠机枪。在电梯里的时候,他就将其组装完毕! 他两只手举着机枪,毫不犹豫向着象科灵亲的壮汉开火! 皇帝他终究还是老了。 若是以前,他是能够单手举起机枪的。另一只手还能举起沉重的、足以挡下自动步枪子弹的盾牌。 而如今他已经没有那样的力量。 ——因此,他便舍弃了保全自己的盾牌。 但这并非是莽撞。 皇帝依靠着自己的经验,优先瞄准的是那人的左臂。象科灵亲强大的力量与生命力,让他就算被机枪直接扫射也没有立刻死亡……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左手握着的步枪脱手。 即使如此,那壮汉依然顽强而稳定的举起右手的霰弹枪,下意识的对着皇帝便要扣动扳机! 但这时他突然愣了一下。 他右手的霰弹枪里面只有两发子弹…… 霞就是为了骗出这两发子弹,才在奇袭之后依然留在原地的!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失误,壮汉便被皇帝的机枪直接掀翻在地。 将火热的金属风暴将那人洗到全身血肉模糊之后,皇帝没有放过另一人……他将被霞击倒在地、但仍然还有呼吸和心跳的男人一并彻底杀死。 “……呵。” 皇帝嗤笑一声,将枪口已经发红的机枪微微放下、枪口对准地面:“枪子是什么味,我可是早就尝过的。那是死亡的味道。” “……您老人家没经过神经改造,也还真敢冲上来啊。” 霞看着头发都已然花白的老皇帝,被他的风采所震慑。 疯狂倾泻的金属风暴,将人、地面、楼板、墙壁一并摧毁。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皇帝会把控不住枪口,让流弹击伤自己。但皇帝对机枪的熟练度是如此之高、他的臂力能够完全的操控枪口,以至于在这狭小无比的空间中能够精准的击中那两人反复扫射而完全避开自己…… “呵。” 皇帝发出他那独具标志性的冷淡企鹅嗤笑:“在来之前,我可是连收藏的黄片都已经销毁了。我已经做好了,就算死也绝不会让冰水收敛遗物时看到的觉悟。 “这就是作为父亲的觉悟,那群败类是不会懂的。” 就在这时,冰水的房门再度打开。 乐园鸟的声音传来:“部长已经将隔壁完全压制了……麻烦皇帝先生去收个尾。” “好。” 皇帝沉声应道。 收个尾的意思,就是让他补个刀——毕竟在这里唯一具有“杀人执照”的英雄,其实也就只有他一人。 而屋内正解下脖子上爆炸项圈的冰水,没有丝毫慌张。 从最开始,她就对自己的朋友们有着完全的信任。 “谢谢咯,大嫂。” 冰水笑眯眯的对着翠雀感谢道:“我跟着阿霞叫你嫂子,应该不过分吧?” “当然。” 翠雀嘴角微微上扬,将已经有些发热的碟板卸下。 乐园鸟有些促狭的轻推了一下冰水,压低声音:“你听到了,皇帝先生刚刚的话……” “喔。其实老头子收藏的那些东西我早就看过了,都是和他一样的老古董,没什么新货……你想要的话我给你点新的,”冰水笑眯眯的说道,“老头总以为他把文件设为隐藏就能瞒过我,但那种东西我小学就会破解了。 “他在看到我隐私的时候装作没看到,那么我当然也就装作没看到过他的小秘密咯。社会就是依靠这种互相宽容而运行的嘛。” 第四十八章 加演的皇帝脱口秀 “我很愤怒,先生女士们。我昨天晚上根本没有睡,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从眼前看到我的女儿被枪子打碎。 “一旦从浅眠中看到那样的场景,我就会被惊醒、心脏跳个不停、背后浸满冷汗……我很后怕。我承认,我恐惧了。但那并不是因为我所面对的困难、遭遇的危险,而是为这社会的暴戾与片面感到悲哀。 “我想任何有良知的人,有家庭的人都应该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是的,我是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我的工作就是给大家找乐子,有时候乐子是我面对的其他人,有时候乐子是我自己。我的工作,就是批判些大家想要批判却不知道怎么说的、替大家吐槽些想吐槽而找不到槽点的的、替大家点明些所有人都有感觉却模模糊糊不明白的道理,而这就一定会得罪人。大家会心一笑就好了。 “有时,我的观众们才刚因为我批判了他们所讨厌的东西,于是就奉我为偶像;而下一周,我又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上,把他们嘲讽了个狗血淋头,于是我又成为了傻逼。但那又如何?他们咒骂我,本身也是一种宣泄、一种乐子;他们若是更换了自己的立场——我也并不是说我的意见才是正确的——选择了我这边,那么他们也会感受到自我的改变,这种自我感动当然也是一种乐子。” 在电视屏幕上,正播出着最新一场《皇帝脱口秀》的画面。 但这并非是《皇帝脱口秀》合该播出的时间段,而“皇帝”也不像是他平时上节目那样,将头发梳得油亮,身上一丝不苟,化妆过后容光焕发、身姿挺拔…… 此刻他仍旧穿着自己那身企鹅配色的西装。 但他眼中,此刻却满是疲惫。花白的头发干枯,因眼袋与黑眼圈还凸显了眼角与额头的皱纹。那张看上去总会给人一种亲切的老教授、慈祥的老领导一般的面容之上,再看不到那种焕发的荣光。 虽然他的脊背仍旧宛如平日般挺拔,却不再能给人安全感。尽管仍旧有着一些属于“皇帝”的气场,可那却反而更凸显出了他此刻的疲惫。 从二十年前就看着皇帝的人们,这才初次恍然间意识到……他们的童年、他们的青春所代表的那个人,那个永远年轻、永远强壮、永远乐天、永远机智的皇帝,是真的已经老了。 就像是发现自己的父母老了一样。当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是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皇帝不再像是平时那样,只是一本正经的挑挑眉头发出让人哄堂大笑的精辟吐槽。 也不再翘着腿坐在沙发中,摆着手随口说些细细琢磨很有韵味的人生道理。 而是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面的嘉宾席空无一人。 骤然空旷下来的画面,让老皇帝此刻看上去竟是有一种苍老衰落的感觉。 他只是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着一些平时不会对观众们说的真心话。 “我所贩卖的看似是意见,但实际上就是乐子。我和我的一些同行们不一样——当然,我这里没有特指哪位同行。我平日里所做的评论,都与公司、与董事会无关。并非是他们给了我什么任务,要求我进行怎样的意见引导……因为众所周知,我和某位董事算是忘年交,而那位先生脾气很好。 “所以我这里,其实就没有那么大的业务压力,也就没什么人能强迫到我。我更敢说,恰恰是因为我背后有人。这是很讽刺的一点。 “我的那些同行们不一样,他们背后是有赞助人的。要么是什么财团、要么是什么公司,再要不然就是‘自由富豪’。老板掏钱,他们说什么当然是老板说了算。所以或多或少,你们会发现他们偶尔会犯个病。到了那时还请见谅,都要恰饭的嘛。不管是看偶像、还是看脱口秀什么的,都别太入脑。 “除非是魔怔到真认为自己是意见领袖、自己有能力能够引导民众态度的程度——我想,魔怔到了那种程度的同行,本质上也是在运营偶像业务。” 皇帝发出标示性的嗤笑,挂着一张有些疲惫的面容、强撑着说点段子:“要是穿着兔女郎服跳个兔子舞,就能让人们更崇拜、更爱戴他们,我想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啊,这里不是在歧视兔子小姐们,我个人也对兔女郎没有任何不好的认知……事实上,我还是挺感兴趣的。” “他说他对兔女郎挺感兴趣的。” 坐在执行部电视机前的冰水听到这话,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实话哦。” 她正与乐园鸟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冰水小姐则抱在乐园鸟身上、从乐园鸟的身后搂着她,将自己的下巴放到乐园鸟的肩膀上。 “诶?为什么?” “因为我看过哦。” 冰水搂着乐园鸟,轻快的答道。 “看过什么啊……” “行啦行啦,这茬还过不去了是吧。” 看着懵懂的乐园鸟就要被冰水带坏,一旁盘着腿打游戏的号角忍不住打断道:“今天群青回来,你不去接他吗?” “报社安排了其他记者替我去。” 冰水狠狠吸了一口乐园鸟,脸上毫无后怕之色:“我昨天才被这么凶狠的歹徒绑架,今天毫发无伤不说、看上去还这么放松,会显得歹徒先生们很没有逼格的。 “而且一般来说,我昨天刚被套了爆炸项圈、还被两座炮台对准诶,而且凶手还是与我一起出勤的同事。我其他的同事与保镖,都被导弹、机枪弄的血肉模糊碎肢横飞……我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以及对同事与公司的不信任,也是很合理的吧。那么我这几天都不想上班,也是很正常的吧?” “但你看起来,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啊冰水小姐。” 号角吐槽道。 冰水只是眯起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可我就是不想上班诶。我平时可是一个月才只有一天假的,呜呜呜太痛苦惹。” “就让冰水小姐歇歇吧,”盘在空调底下的无明吹着冬日里的暖气,双手揣在袖口中懒洋洋的说道,“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受惊的样子,但这种情况下休假一段日子也应属于人文关怀。” “说是人文关怀……但也就只有冰水小姐这种首席记者才能享受吧。” 号角撇撇嘴角:“要是其他记者敢这样,恐怕就直接失业警告了。” “那可不一定。” 冰水摇摇头,露出神秘的笑容:“你这就是不懂现代公司了,号角先生。 “如果其他记者也真出了这种事,他们巴不得你赶紧请假呢。” “那我确实是不懂了……” 号角咂了咂嘴,一边嘟哝着一边看向电视。 皇帝非常懂得张弛有度的道理。如果只是一味的讲道理和诉苦,很容易就让观众感到厌烦。 因此他故意说一些蹩脚的段子,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将人们从之前的沉浸感中拔出来。这是一种演讲技巧……说得再简单一点,就是让“逐渐严肃的脸上重新出现其他表情”。 在短暂的放松休息之后,更容易调动起全部的感情。就如同收回蓄势再打出的拳头会比连击更疼、两次苦药中加一粒糖反而会让第二碗药更苦一样。 他积蓄着的情绪逐渐开始爆发,言语也变得尖锐: “……但我很失望,也很悲哀。因为有人只是因为我没有鼎力支持他们的意见,就批评我是个叛徒。 “甚至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我没有反对,也没有咒骂,更没有尖锐的批判……我没有将腐朽的棉絮从他们带血的耳蜗中掏出来,也没有像这样抓着他们的头像是他们老妈一样说些什么‘哦,你必须听我的’之类的话。只是因为我没有彻头彻尾的站在他们那边,他们就感觉到了狂怒。 “但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卑劣小人罢了。 “我不像是梳牙先生一样,有着强壮的体魄;也不像是群青先生或者其他英雄那样觉醒了灵能。我从来就只是凡人而已。但他们不敢伤害我,他们不敢来找我的麻烦,因为我是【皇帝】!因为他们怕我!” 皇帝的声音逐渐变大,他的言语变得有力。 他面颊通红、双目圆睁,他举起手来攥成拳头、极具张力的肢体语言充满感情。 “他们买通我女儿的同事,绑架我的女儿!他们用机枪扫过她的其他同事,用导弹将她的保镖们炸碎!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太阳底下,正大光明——他们狂热到竟以为自己才是正义的! “我的女儿今年才二十出头……她也没有灵能、没有经过任何体格训练。她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也是勇敢的、我引以为傲的女孩!那群人将炸弹项圈套在她脖子上,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她爆炸,将沉重的金属手铐锁在她手上,将充满病毒的芯片插入到她的数据接口上,就是让她什么人都联系不上。 “你们知道一个平凡的女孩,在这种情况下会承受何种程度的恐惧吗?是的,你们知道……因为你们有着一颗属于人的心,因为你们是善良的、心是血肉做的。因为你们的心是会痛的! “而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没有心的恶魔——他们给冰水套上的爆炸项圈甚至没有钥匙!没有钥匙! “这意味着什么,这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恐惧?” 皇帝的双眼通红。 不只是愤怒,亦或是哭过。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甚至都带了些许哭腔:“他们甚至就在冰水面前,跟她说……‘我们什么都不要,就是要把你爸骗过来,然后用炮台把你和他一起轰成碎片’!” 这与他们事前约定好的计划无关……那毫无疑问是真实的情感。 “观众朋友们……每一个为人父、为人母的朋友们。我相信你们能明白我的感受。 “要是冰水有什么危险、我舍去这条性命也愿意去救她;她要是死了,我把心脏掏出来能救她的话,我二话不说就能自己把它剖出来! “但她什么都没做错啊!她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说错……这样一个好女孩,你们为什么对她这样残忍?在一个女孩面前,毫不顾忌的说着用她钓来她父亲杀掉这样的话……你们还有人性吗? “你们不过是一群狂信徒,一群疯子!一群可耻可悲,失了人心的狗!” 皇帝的声音甚至有些破音,他整个人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走到镜头面前。 短暂的沉没过后,他的声音再度小了下来,以平缓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在此之前,我对扶济社什么的并不感兴趣。 “因为我认为那不过是又一个组织罢了。它可能会变质,可能会毁灭,也可能就像是过时偶像一样自然而然消失在网络中。 “但这些反对扶济社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疯子。只是不赞同他们,就是反对他们。既然如此……既然他们不给中立者留任何面子,那我加入扶济社……又如何? “是的,我知道扶济社是一个隐秘的组织。但我就愿意在这里公开表明,我愿意加入扶济社组织—— “因为我要把那群发了疯一样反对他们的人都揪出来,和他们‘掏心掏肺’的讨论些育儿知识——既然你们都认为我是扶济社,那我就最好真的是!” 说到这里,皇帝又沉默了一会。 他缓缓开口:“哦对了。说到这里……观众朋友们,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这边有一些额外的消息渠道。 “事实上,就在前天晚上,也就是冰水遇袭的前一天晚上……就在这个位置上。” 他说着,回头拍了拍嘉宾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说了一些……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话的梳牙先生。 “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刺了。那是一群自称自己是扶济社的持枪匪徒。 “那些人想要撞死他,失败之后就掏出来了枪。但他们没想到……他们就算是用了枪,也打不过梳牙先生。 “但即使如此,梳牙先生也受了重创。而在梳牙先生盘问过之后,才发现…… “——这群人根本就不是扶济社的人。而是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他们将自己伪装成了扶济社,试图杀死梳牙先生并栽赃给扶济社。” 说到这里,皇帝环顾一周,扬声道:“是的! “梳牙先生,毫无疑问是属于反对扶济社的那些人——这也很正常,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立场、有着自己的个人倾向。可梳牙先生却同样因为自己的言论,而遇到了致命的袭击! “那些反扶济社的狂徒,甚至就连倾向于他们的人,都愿意一并杀掉!只是为了在舆论场上造势! “如今梳牙先生也感受到了后悔……被背叛的愤怒、险些被自己同阵营的人杀死的恨意,同样将他推向了另外一边。” 说着,皇帝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大屏幕。 这原本是用来在嘉宾面前,放一些“黑历史录像”用的。 而如今它充当远程视频的镜头,映出了躺在病房中的梳牙。 他宛如一座肉山,躺在为他定制的床铺上。 那些伤痕里面的子弹全部取出、填塞了安瓿生物医疗的填充物。而它们看上去,却比弹痕要更加触目惊心。 皇帝看向屏幕中的梳牙,语气平静的说道: “梳牙先生得知我今天要特地加演一场《皇帝脱口秀》,特地联系我……说是有一些话要和大家说。” “没什么好说的,朋友们。” 梳牙咧着嘴,声音冰冷:“我就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但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的。我听到了……皇帝先生说,他要加入扶济社。 “那要是看得上的话,也算我一个。” “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在无数屏幕外面,观众们惊讶的目光下,皇帝缓缓开口,“那么现在,就邀请我们今天的嘉宾…… “——来自扶济社的,【教父】阁下。” 第四十九章 洗白计划 【我还以为今天这节目就要这么直接抱怨过去了,怎么原来之前都是铺垫吗?】 【……等等,扶济社的教父?这种大佬皇帝都能请到吗?】 【卧槽,这位也太重量级了吧?】 【这他妈的不会是给教父挖的陷阱吧?那些公司狗看扶济社不顺眼可是有段日子了】 【今天这场的含金量可真是太足了,我得赶紧去通知同学来看】 【真的是教父吗?不会是冒名顶替的骗子吧?】 【多虑了哥们,皇帝可不会被那么简单骗到】 【要真是被骗到了咱们也不吃亏不是,换个角度一样是乐子】 【我感觉应该是远程对话的那种嘉宾吧,再怎么说扶济社的首领直接进高楼也太危险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教父和皇帝感觉有一个得出事】 【这么爽的吗,我要开始点外卖了】 在皇帝这话说出来后,直播网站的评论区一瞬间就爆炸了。 有梳牙那件事打底,今天皇帝虽然是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突击开节目,甚至还是上午十点这种大多数人都在上班的时间……但节目的同步收视率依然非常高。 尽管幸福岛夜间向来都是佣兵互斗的“斗蛐蛐级”治安,人们也已经默认在太阳下山之后出门就有可能遇到危险了。然而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枪战,怎么说都还是蛮离谱的。更不用说这根本不是佣兵互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甚至都波及到了无辜民众。 那些“扶济社”所造成的误伤与误杀、以及冰水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劫持的事件,早在昨天就已经传遍了网络。坠落的直升机残骸,甚至都一直丢在路口、一直到晚上才有人去收拾。 尽管也有人意识到,这事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一直到刚刚皇帝明确说出,那些是被假扮的“扶济社”,人们才终于能够确认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恍然大悟。 而梳牙立场的反转,更是非常致命的一手。 那些原本打着“支持梳牙”旗号的评论者……在梳牙本人都颠倒了立场之后、就瞬间变得孤立无援。 而这也是罗素特地布局好的。 他当初就是故意把梳牙拎出来,作为一个用来打击的靶子来提升路人对他的恶感……同时也作为一面旗帜,来吸引与皇帝意见相反的人。因为梳牙作为他们那个阵营的“首先发声者”……尽管他不是最好的选择、仅仅只是因为他最早站出来旗帜鲜明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那些没有首领也没有核心的人们也会下意识的聚拢到他身边、并将梳牙所说的话奉为经典。 就好比某些在网络上名声相当不行、大家也知道他人品不行的网红明星,却因为在某个话题上旗帜鲜明的站了队、于是就得到了那个阵营人们的宽恕与认同,甚至还会有一部份反过来开始给他过去的事进行洗白。又或者直接拿他的言论,截图或者引用来作为“就连这样的人都看不惯你们”的证据。 ——但其实,这也只是公共关系学的一种较为复杂的布局而已。 等这个“网红”因为各种傻逼或者过激发言,而吸取到了路人足够多的敌意,并且已经彻底作为阵营核心人物的时候,只要让他主动或者被动与这个阵营进行切割——比如说自我忏悔主动跳反、或者说出了过激到无法被认同的言论,那么在这时,这阵营的所有人也会连同这个“发言人”的声望也会一同被压低。 他之前做了什么恶事,就变成了这个群体做了什么恶事;他说了什么弱智言论,就变成了这个集体赞同什么弱智言论。哪怕是过去他那些不被那支持他的群体所认可的“过激言论”,也会在路人眼中成为这个群体所拥护的共识。因为大多数人,是无法分清“这个核心带来的观点”与“他们这个群体原本应有的观点”的区别的。 这个技巧的核心原理就在于,“切割”这种行为基本上没有任何意义。它不仅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切割,反而会提醒路人“他曾经属于这个群体”。 但在切割之后,他又在事实上的确不再属于这个阵营、也的确不会再帮助这个阵营。因此这个阵营便顿时缺失了一个核心…… 而这里最为关键的影响,在于时间。 公关领域里面,“时间”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公关玩的都不是PVE,而是PVP——更准确的比喻,是“喷射战士”这种类型的涂地、或者说占点游戏。 梳牙曾经所在的“反扶济社”阵营,原本应该有大量的时间来夯实自己的论点、确立自己的论据和立场。但他们为了供养梳牙这个核心,就必须花费大量的精力用来给他洗白、用来维护梳牙不被人身攻击。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他们的意见是完全散乱的,于是战场就变成了“支持梳牙”与“反对梳牙”的辩论赛。 换言之,这个时候“反扶济社”阵营,就在无形中、也是在事实中变成了“支持梳牙”的那一方阵营。 结果就是,在梳牙突然跳反之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所剩的所有立场与言论,都只剩下了空洞。 此消彼长之下,扶济社阵营所具有的绝对舆论优势,就足以在公众媒体平台上形成“乐队花车”状态,导致公众无条件信服这些压倒性的声音。进而导致沉默的螺旋,让弱势的反扶济社阵营更加无力发声。他们一旦提出不同的意见,就会立刻被数十倍的声音压倒、以至于根本无法连接在一起形成群体。 事实上,在罗素让梳牙这个以前就一直有问题的公众人物打入到反扶济社的阵营中,并且让双方与路人都知道这件事、并让梳牙获得反扶济社阵营中大多数人的信赖与认同、以及成为“最出名”的那个旗帜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基本就已经无法阻止了。 这是必杀之局。 除非他们能证明,梳牙从最开始就是故意打入进来的反串人,并且立刻提出更具有说服力的观点、推出更具影响力的“旗帜”,否则没有惊天大反转的话、就已是永世无法翻身了。 原本网络中,各大论坛、网站、媒体下面争论着的“扶济社”与“反扶济社”的话题,一瞬间就只剩下了同一种声音。 “反扶济社”的那一派,有的人还在懊悔自己怎么支持了梳牙这种人、有的人认同梳牙跳反的理由并且也决定跳反、有的人因为不分青红皂白的支持梳牙而被记仇的路人拉出来打脸、有的人直接开始发癫并说出了更多弱智言论、有的人对局势感到失望并决定闭嘴…… 在这一刻,原本还陷入了争议状态下的“英雄群青”,也因为扶济社那一方获得大胜、而直接原地洗白飞升。 ——若是支持扶济社,你就不能不支持群青。 这也是罗素最开始将“群青”这个身份和扶济社捆绑在一起的好处。 在开始的阶段,是“群青”在往“扶济社”输血。大多数人都是群青的忠实粉丝。 而在胜利阶段时,罗素就可以回收自己投入的这部分“声望”,并立刻获得数倍的声望收益。 就如同将“个人声望”压上了必胜的赌桌上一样。在胜利之后,理所当然会得到数倍的回报。 再然后,因为扶济社的胜出、也导致了“教父”这个原本处于灰色领域的角色,也会获得暂时的、无条件的认同——并非是没有人会认为“教父本质上也是无码者”、或者“教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在扶济社刚刚处于大胜的状态之时,是没有人敢轻易逆风输出的。 原本“教父”是绝对不能正式出面的。因为哪怕是支持扶济社的那一方,乃至于是扶济社的内部人员、也未必支持教父抛头露面。 如同人人都知道,实际上某些东西虽然喜闻乐见,但他就是不合法。是没法拿到台面上说的。 可唯独在这个时候……考虑到网民的健忘,甚至可能只在这一天,因为扶济社刚刚取得了完全的大胜,以至于原本一定会在争议位上出场的教父,却反而能够获得压倒性的认同。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提“扶济社是扶济社、教父是教父”,那只会变成“理中客”,变成“反扶济社派分子”。 这正是罗素一箭四雕的计谋! 罗素花费那么大的时间来布局,当然不只是简单在舆论层面为扶济社造势而已。 ——而是要靠着这个,在今天直接把教父抬到明面上。 将整个扶济社,完全洗白! 第五十章 沐光明者 当“家族”被人们变成“扶济社”的那一刻起,罗素原本对“教父”这个角色的定位就变了。 他低估了人们对“公平”的渴望。 “教父”不需要再成为一个用来吸引仇恨、制造冲突,以最激进的方式去做“群青”做不了的那些事的消耗品……而完全可以成为与“群青”平起平坐的另一个“明星”,一个意见领导者! ——因为当他出现在电视上时,也就意味着扶济社不再是“地下组织”了。 虽然“脑幕”分辨率不怎么高,然而上班摸鱼的时候就别管什么性能了,能摸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而只要摸的不太过分,一般顶头上司、小领导也没法管——只要上网哭诉一番“这底层小领导的压迫让我的幸福度检测无法通过”然后再接个自杀,这就是一招“同命”。群情舆论起来之后,便会让领导也跟着一起丢了工作。 小领导的头上也是有中领导的,中领导的上面也有大领导。他们虽然不认识那些离职的公司狗、也根本不清楚事情的由来,然而这种小领导也就是随便那么一提拔的事,本质上就是高档一点的消耗品,具体是谁根本无关紧要。要是给公司惹了麻烦就跟着一起滚犊子,总是有人能随手提拔上来的。 要是公司被认为是“容易损失幸福度”的公司,新员工的素质与数量也会随之减少的。 在这种情况下,幸福岛大多数的公司就突出一个混日子。要是没法从工作内容、质量和时长上找到显而易见的、能公布给公众的麻烦,下面人平时上班摸鱼领导也懒得管。而既然管不了,那些小领导通常也就只能跟着一起摸鱼。 于是天恩电视台的直播网站这边的同步视听人数,便极为可喜的瞬间拉到了整个幸福岛的35%的恐怖人数。近二十年来惟一比这次更高的,就是前段时间冰水小姐的“战争直播”。 ——这场节目的收视率,甚至比夜间、黄金段的《皇帝脱口秀》的收视率还要高上两倍! 当然,这里其实也还是有统计误差的……毕竟一家人在一起收视的时候,只会开一个窗口。 但是在孩子去上学、家长去上班的情况下,一家三口同时摸鱼,就能立刻提供300%的收视率! 而且在黄金段时,也总会有其他更好看的网站节目或者直播。 可现在正是社畜上班、刚开完早会的时间,不会有人特地把好看的节目放到这个时间段。 结果皇帝违反常理的无通知、无预告、无台本的三无突击直播,却反而独占了几乎整座空岛的收视率——之所以只有35%,那是因为有人实在脱不开身、或者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大小公司、自大学到小学,乃至于闲置在家的无业游民与自由职业者……整座空岛自上而下的所有人,只要知道这件事的,几乎都默默打开了身边的屏幕或者脑幕,准备恰几口新鲜热乎的惊天大瓜。 而他们的期待也没有落空。 皇帝所邀请到的“教父”,并不是什么蒙面变声人、也不是内置扬声器与麦克风的假人,或者干脆就是隔着屏幕也看不到脸的神秘人…… 在无数观众惊愕、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从台下走上来的,竟是一位笑容相当灿烂、目光温柔的青年。 他原本扎在身后的马尾散开,变成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而他身上穿着的镶蓝边的白色修身西装,让他在演播室的灯光下看起来仿佛在闪闪发光。 当理发师坐稳到嘉宾席的位置上时,人们甚至还在震惊于“教父”的年轻。 “我想你们都不会猜到,这位……就是扶济社的‘教父’。” 皇帝对着镜头,严肃的介绍道:“我也不怕跟你们说。事实上我认识他已经有段时间了。 “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加入扶济社。那时他曾经邀请我加入他的‘家族’。 “他说,他要给予人们以‘希望与公平’。理所当然的,我不信任他、如同不信任每一个说的天花乱坠的推销员……所以我拒绝了。 “而他向我证明了,他是认真的。后来,他的家族就全数加入了‘扶济社’,为此他甚至愿意从原本具有绝对权力的‘教父’之位上,退后一步、变成了扶济社平平无奇的‘理发师’。” 根据罗素和皇帝之前说好的,皇帝也要配合罗素表演“扶济社有着悠久的传统”这件事。 因此,不是“从家族变成了扶济社”,而是“让家族加入了扶济社”。 但这却反而显得教父更有器量了。 于是理发师温和的对着镜头点了点头。 “是的……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兄弟姐妹们。 “我是‘理发师’。有些人叫我‘教父’,因为我曾以家族的名义庇护他们,教导他们……就像是他们的教父一样。 “那都是一群可怜人。我教导他们,但不是让他们变得文明、收起爪牙。而是让他们变得像是一个人。学会团结以对抗天威。而不像是无智的禽兽一般,只会逃与死。 “但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家都从泥坑中站了起来,走了出来。 “现在大家需要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教父、而是亲切的理发师……一个能够拿着刀接近他们背后的人,一个能被信赖、也能够帮他们维持体面的人。 “是的,体面…… “互帮互助,也是一种体面。谁都有难的时候,而只是微小的帮助就能轻而易举渡过难关。可为什么人们从来都不互相帮助呢? “我想,那并非是不愿。而是不敢。 “我要做的事很简单。不是去教化,不是去控制,也不是去统治。 “我要做的,就是让好人敢于去做好事、要让应该得到回报的人得到回报——仅此而已。 “而这也是,扶济社的核心宗旨——‘我愿在有余力时,对他人进行至关重要的扶持与救济’,让善者得以善报。这是我的朋友‘群青’为我展示的愿景。他是我的支持者、我的兄弟、我信赖的搭档,也是我的挚友……他是一位善良而正义的人,有着纯粹的、发光的灵魂。 “我相信他,就如同他也愿意相信我。而在这时,我看到扶济社受到了一些人的抹黑、攻击、扭曲、污蔑,连带着我好朋友的名声也被一并抹黑。我觉得我不能再对这种不义之举视而不见了……所以我主动联系了皇帝,自愿参加了这次脱口秀。扶济社虽然原则上要保持秘密,但那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是必须沉默不言。 “而我认为,现在就是最该站出来说话的时候!” 理发师的双眼之中,明朗如太阳。 他脸上带着确信的光辉、言行毫无丝毫迟疑。 “那些不明白‘何为扶济社’的兄弟姐妹们,请想想这样一个问题——若是行善不再有危险、若是行善能得以正确的报答,若是能人人如此、事事皆然…… “我们又何愁求不到‘幸福’? “而我们却并非是不愿去做,而是不能、不敢…… “那我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就要让他们,既‘能’又‘敢’。” “——这就是扶济社要做的事。这就是我希望扶济社能做到的事。” 昔日的“教父”,沐浴在演播室的光明之下,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五十一章 破坏一切,连接一切 皇帝闻言,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尽管他早就知道教父会出现在这里……但正如他对观众说的一样,这是一场没有台本、也没有预演的脱口秀。 驱动这一切的,是他的复仇心,以及在危机前展示出的超凡果决。 他已经意识到,假如自己无法在这里同教父一起将这件事解决掉,将幕后黑手拉出来斩断的话……冰水早晚有一天会真正面临危机。 从来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而皇帝所做的决定,就是直接找上门去把那贼做掉。 这毫无疑问是极具风险的决断。 在昨日回去时,扶济社的“教父”理发师就通过翠雀部长联系到了他。 他要求皇帝为这件事加演一场脱口秀,而他将会作为嘉宾出场。教父承诺在这场脱口秀上将扶济社与自己的形象扭转,彻底走到阳光底下。相对应的,如果教父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皇帝就可以正式加入扶济社。 作为“人情借贷”,教父也将把冰水置于扶济社的保护之中。甚至还可以直接将冰水引入到扶济社的决策层。 是的,教父看中了冰水。 他通过翠雀那边的关系,得知了冰水在面临生命危机时有怎样的反应、以及她都说了什么话。这位扶济社实质上的领导人对冰水的评价很高,他认为冰水实际上不适合作为一名记者……因为她太聪明了、目光又太过长远了,能够知晓一些事最终是无法改变的、一些新闻发出去也是毫无意义的,这反而让她失去了那种不惜一切的热血。 但是皇帝了解自己的女儿。 冰水并非是因为喜欢记者这行,才会进入到这个领域的。她其实有着更为崇高的理想,只是她没有做那些事的门路。 ——如今,这门路终于找来了。 为了冰水未来的出路考虑,皇帝甚至没有等教父做到他所承诺的事——也即是将扶济社洗白、把“理发师”之名放到阳光底下,皇帝就直接表示了自己将与扶济社站在一起、而自己与教父以前便是旧识。 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教父承诺将“有可能”会给冰水一个高层的位置、而皇帝与教父都知晓冰水的才能。 那么,教父这话毫无疑问是在考验自己的诚意。皇帝如此想。 这毫无疑问,也是一次豪赌。若是教父做不到他所承诺的事,那么与扶济社混在一起的皇帝、他的事业也将会因此而遭受重创。 但选择向精灵董事复仇是豪赌、毫无通知的加演一场态度激进的脱口秀也是豪赌、全盘信任教父更是一场豪赌……既然每一次都是要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的豪赌,那倒不如一次性就赌上三次。输也只会输一次,但赢了就是血赚。 不过,让皇帝稍微有些失望的是……教父对观众们所说的话,他之前其实听过。 而且他上次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它们还要更极端、更具攻击性……但也更有魅力、更具魔性。 那是甚至能够蛊惑皇帝的狂乱而野性的魅力,深沉而黑暗、如同月下漆黑的潭水。 若是皇帝还足够年轻、也没有女儿与妻子,他或许真会追随那样的教父。 他曾说,他要让人们清醒过来、也却不需要人们感激他。人们只需服从他,只需畏惧他……就如同畏惧黑夜。 那每日将至、终至、必至的黑夜。 他曾说,他不像是自己这些“英雄”一样,在卑弱之人面前释放虚假的善意。 因为他将是统治者——他给予追随者们的,将是公平、安心、可能性与希望。他将用这些东西,而非是情感与道德打动他人的心。 ……但如今,理发师变了。 如今这位年轻的“教父”,褪去了自己昔日言论中的少年执妄。 他不再是统治者……就如同他刚刚所说的一样。“不是去教化,不是去控制,也不是去统治。” 他退了一步,选择了人们能够理解与认可的道路;随后又再度退了半步,将自己所向往的百里之途折半为五十里。 这的确是更具诚意,更能被人接受、也更有可能性的话。 可是,它却也仿佛失去了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道。 如同致命的匕首失去了锋锐一般…… 这让皇帝眉头紧皱,却没有直接说出什么话。 “有些时候,对弱者来说……不够锋利的匕首或许反而会更好。” 如同读到了皇帝的心一样,理发师突然偏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 这话让皇帝骤然一惊,瞳孔放大了一瞬。 理发师随后便随和的笑了笑,声音不再如刚才般响亮、反而变得温和:“若是持有足够锋锐的匕首,就会因为自信过度而变得激进。但武器的锋锐并不能改变人实际上的弱小,反而容易受伤、死亡,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大多数情况下,甚至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而哪怕是真将对方杀死,也只会陷入到更危险的境地。 “可若是匕首不够锋锐,人反而就会变得冷静。正因知晓了自身的弱小、明晰了自身的无力,才会明白……对于弱者来说,暴力的意义更多的在于自保。 “看着握持在手中的匕首,敌人也会权衡利弊。若非必要,他们也会退却。 “给与普通人一把枪,却不帮他解决问题,那反而是在蛊惑他犯罪。我们所要做的、我们所能做的,便不过是在解决问题之前,先给予广大人民一把‘钝刀’防身而已。 “一把能够在舍弃生命的时候,同样爆发出威胁性的刀;一把只是握持,就能驱退大多数人的锐气;一把只能用于保护自己,却无法用来伤害他人的钝刀。” 说着,理发师再度看向了镜头。 他温声细语的说道:“有人说我们是地下组织、是违法组织……这当然是谣言。 “我们扶济社可是刚成立不久的合法公司,甚至在股权上还是从属于‘七巨头’的下属企业呢。” 像是看透了屏幕另外一边弹幕的混乱,理发师悠然补充道:“但是,扶济社并不属于任何一位‘巨头’。 “‘扶济社’的股份分为十份。其中一份归我所有,一份则归我的好友‘群青’。剩余的八份,七巨头各占10%、赛博教会则持有剩下的10%。 “是的,董事会也要向七巨头提供分红。因此我们也同时接受七巨头及教会的共同保护,也愿意接受七巨头派人来进行监督。” 将股份同时给予七巨头,何其狂妄、又何其大胆。 然而理发师却无比相信,七巨头一定会在明白他们的本质之后、收下这份分红并给予保护的。 他所进行的股权划分,恰好就是七巨头所希望的比例—— 因为扶济社将不仅在幸福岛上存在,还将扩展到其他空岛。它将在事实上,将七座空岛链接在一起。 而它仅仅只是存在,便是对巨龙法则的反抗;但它的存在本身却并不触犯巨龙的法则,反而每一个细节都是巨龙所支持的:巨龙不希望任何空岛独大、也不允许‘七巨头’主动聚合在一起;祂们希望普通的短生种也能得到管理社会的权力、又不希望精灵完全退出权力阶层;祂们希望教会有一定的话语权,却不希望教会高于七巨头中的任何一方;祂们不允许七空岛通用的成文法存在、却又希望七空岛的社会都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公义与秩序…… 巨龙是矛盾的,但祂们的底层逻辑却又确实存在。 从麦芽酒、鹿首像与鞘那边,得知了一部分真相的罗素,确立了这个计划。 扶济社的存在,将可以巧妙绕过一切禁忌。 ——它将会破坏一切桎梏、成为连接一切的主体。 第五十二章 变成伟大之物的一部分吧 “不过这里有两个例外——” 教父说着、收束自己的领口,依次伸出两根手指:“那就是我,与我的好友‘群青’。 “我们承诺,将永远不收取一分钱的分红、利润、工资等源于‘扶济社’的一切形式的收入。我们将从扶济社获得的所有收入一分不拿、全部投入一个公开透明的基金池中。那是扶济社用于帮助他人的‘扶济基金’。” 说到这里,理发师挑了挑眉头,表情变得放松。 “来说点现实的吧,朋友们。扶济社所给予的一切帮助,最终都是要收取回报的。但无需担忧,因为我们最后索取的回报,一定会小于我们给与你的帮助。你们也可以将其视为一种‘人情借贷’。 “对有些人来说钱财并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其他类型的帮助;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他们所遇到的一切苦难都可以总结为‘没钱’,为此他们甚至能够付出一切代价。但是呢,通常来说这两种人是一辈子也见不到面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公正客观的将双方连接在一起。 “以前有些‘中间人’,会收取过高的报酬。有些是两成、三成,有些则是五成甚至更多。而我们的价格是半成。 “我们允许员工在自己所管理的每笔交易中抽取不会超过5%的利润,这笔抽成需要给予扶济社一半分成、作为监督契约生成的公证费用。若是负责这笔‘扶济’交易的员工自愿舍弃利润抽成,扶济社也将同样分文不取。 “我们也将向有力偿还借款、且确实急需的个体及企业提供无息贷款,或者提供值得信赖的私人保镖、护卫、侦探。同时,若有任何需要第三方公证的承诺、委托、契约、遗嘱等公证行为,也都可以来找我们。扶济社仅收取1%的公证费用,可以保存所有需要第三方保存的文件与证据,并且确保最终追偿、执行到位。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同样也接受企业及个人针对扶济社本身的捐款、若是没有钱的话也欢迎来做义工。我们同样欢迎其他企业加入我们,成为一同帮助他人的‘扶济商’。 “我们将有一间位于天恩区的办公室,以及保密程度很高的金库。办公环境明亮、干净,一切设备与证件齐全。员工每日仅需工作六个小时,有幸福岛平均收入水平的底薪,每周有两天假期、每个月还给四天带薪假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加班。 “随后是我们的公司的福利。我们将给所有员工免费购买安瓿生物医疗的白银级医疗保障套餐,并为员工的孩子提供免费教育基金,只要成绩达标、公司将提供员工孩子的所有教育投入——这笔钱不从基金池出,而由我个人及‘群青’先生的积蓄中提供。这本身也视为一次由我们发起的零息无限期的‘扶济’行为,以后想还随时都可以还、若是不方便也可以任意延长。但理论上,这并非是施舍,而是一次‘扶济’交易。 “我们招收员工,不看学历、出身。也可以接受无码者与有犯罪履历者。只要你确实有一颗愿意为他人付出的心。确切来说,就是你确实有助人为乐的善举,借助扶济社、或者仅靠自己的力量多次帮助了他人。但若是以扶济社‘交易员’的名义作恶,我们也将进行严厉处罚。 “公司的流水每月都将全部放到网站上,完全公开。由内部及外部人员随时确认,以确保扶济社自上而下不会贪图一分钱。 “这是七座空岛内,唯一‘员工享有福利及薪资’,但高管将一分不拿、不享受任何福利待遇的公司。因为我们相信,为他人而服务是一种荣誉。这是唯一工作本身即是‘目的’的工作。 “我们能够维持多久,全看人们希望我们存在多久——这正是一种最好的公众监督。就像是服下了毒药,期待着定时投放的解药。 “——而这也正是我的诚意。” 说完,理发师回头笑眯眯的看向皇帝:“如何,皇帝先生?” “……难以置信。” 皇帝诚恳的答道:“我今年快六十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专门负责送钱的公司。” 因为理发师所说的话过于震撼,皇帝甚至来不及打断。 他原本以为理发师会发起一场演讲,但最终迎来的却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广告。 而因为广告的内容过于离谱,以至于皇帝直接愣在了座位上。 “……各种意义上,都是过于难以置信的行为。你不讨论如何行善、如何让人们‘既能又敢’吗?” “我所说的,就是我给出的答案。皇帝先生。” 理发师笑着说道:“我不会在这里夸夸其谈、贩卖那些梦想。 “所有那些真正需要扶济社来帮助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些演说家们的夸夸其谈。我曾经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对那些最为贫苦、最为困难的人,讲述着他们穷极一生也看不到的未来。 “那是我的错。我想,那是一种傲慢……一种不接地气、也不想接地气的傲慢。 “而如今我所谈论的,都是人们最为关心的‘落实’。这正是我如何让人们‘既能又敢’的答案。” “……真的,非常难以置信。” 皇帝仍然没有缓过来。 他还在细细咀嚼着理发师之前所说的话,严厉的警告道:“你可是当着全岛观众的面,进行了这样的承诺。你知道如果你做不到,会如何吗?” “我会付出代价。” 理发师耸了耸肩:“但那无所谓——正如我之前所说,公司的存在与否完全依赖于外界的维系、源自于人们是否希望我们存在。” “可你想过没有,被你帮助的人……真能帮到你们吗?我必须说句得罪人的话,大多数人是有着极限的。他们所能做到的事极少极少、而帮助他们的花费必定远高于所获所得。若是仅将规模局限于俱乐部,或许还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可若是搬上台面来,那就是纯纯的赔本生意。光靠你与群青,根本无力支撑多久。 “你们对他人的帮助,是永远也收不回成本的。而且人们也未必会感谢你们。” “那不过是不愿伸出援手之人找的借口罢了。” 理发师摇了摇头。 皇帝只是盯着他,没有开玩笑、而是严肃的说道:“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世界正是基于自私与怀疑的轨道之上运行的,太过相信他人就注定会被背叛到遍体鳞伤。 “你嘴上说着要给予人们现实,可你所说的依然不过是被‘现实’的滤镜渲染过的梦。只不过是属于成年人的童真幻梦而已。” “那就让我们,一同去做这样的一场梦吧。” 理发师畅快的笑着:“越是灰暗的现实,越是需要璀璨的梦……不是吗? “我相信,此刻节目的评论区也一定闪着光。那是名为正义、希望与善良的光。 “我相信,大多数人心中都存在着、或者曾经存在着善意。只是被生活所磨灭,或者说……是因为还不够强。 “正是因为不够强,所以没有善良的余地。而每个人在那时,都一定会在心中质问。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没有大人物愿意站出来、为公义而发声呢? “——如今,我们就站了出来。” 理发师那仅是耐看的程度、如同邻家大哥哥一般温和的容貌,此刻却仿佛闪耀着光辉。 他是真的变了。 皇帝深深望着他,一时之间难以理解。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如此狂妄自傲的人……突然间变成了这样? 但他不会知道,理发师变了、但其实又没变。 他最开始,就在向着无码者贩卖希望与可能性——当时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他。 而如今的他,只不过是将这生意做得更大、更正规了而已。 以及最关键的……就是付出的,将不再是他自己一人。 他不再是一个孤胆英雄,不再是不被人理解的狂徒、也不再是给予恶徒们以安心感的“教父”。 而是真正站在阳光底下的……除“英雄”之外的另一道旗帜。 那也是唯一能够将七岛统合起来的可能性。 这是超出了皇帝所理解的未来。 是只有罗素知晓的目的。 “心中仍有梦的人、热血仍未熄之人,请加入我们吧。” 在聚光灯之下,理发师如此郑重的宣告道:“让我们,将你们变成伟大之物的一部分吧。” 那伟大之物,名为“集体”、名为“人民”。 那是无论是皇帝、冰水,亦或是翠雀与劣者,乃至于巴别塔诸人都可能无法理解的计划。 是罗素面对他所知晓的绝望未来,仅有“群青”、“理发师”、“侦探”、“摩根”等人所暗中构建的另一个宏伟计划的第一步…… ——将崩散于七座空岛上的旧文明再度统合; ——让分散在各地、互不理解的人们,重新聚合在一起; ——把所有人的力量收集起来,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若是要对抗他所知晓的那个绝望未来,就非此不可。 因此无论多么困难,都必须做到。 扶济社不过是个雏形、是伟大之物的卵壳。 里面所酝酿的,才是罗素真正想要创造的伟大之物—— 绕过巨龙的封禁,舍去政府的“名义”、而仅在事实上……再度重建统一的国家。 第五十三章 罗素与他的孩子们 在脱口秀节目顺利结束之后,理发师委婉拒绝了皇帝先生留他下来吃午饭的邀请。 当他拉开某扇门之后不久,便跨越了空间、直接出现在了罗素的头等舱室中。 他紧了紧领结,走到了窗边。 如同陀螺般的浮空岛,上方的高楼、雪山与原野沐浴在阳光之下。而下城区那些密密麻麻、高耸如针的建筑物则隐没于阴影之中。 “这就是幸福岛啊……” 理发师叹了口气。 他曾自以为幸福岛凝聚着全世界的黑暗,是一个外表繁荣内在腐朽、娱乐至上的烂土。可在外面绕了一圈后再回家,却发现这里的环境居然算是相当好的了…… 至少幸福岛的人们,不像是崇光岛那样大规模的失业、还能找到工作;幸福岛的平民还有着盼头,而不像是太阳岛那样有着名为“智力”的种姓制度,进行永久的区域分隔、性能稍微差一些的人就要沦为强者的试验品与广告架…… 在圣血岛,人们若是一不小心负了债,就可能被安瓿生物医疗抓去做实验、试药。甚至安瓿生物医疗还会直接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在本土进行一些生物实验——比如说在养老机构与精神病院里面进行新药研究。 而涌泉岛则面临着内外两种困境。 涌泉岛的治安是最好的,同时公司的剥削程度也是最弱的。然而整座岛近乎浸没在水上,充斥在所有环境内的大量湿气,让普通人难以健康生活。八成以上的房屋都浸没在水中,而这也让房屋寿命变得极低。可这无比适合水生灵亲的环境,却又面临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水生灵亲大多数智力发育状态都不太好。 没有正面BUFF不提,甚至多数都还有DEBUFF。很容易找不到工作。 若是在本土找不到工作,或者干脆犯了罪……那并不会被关起来。而是会“自由探险家”或者“聘用勘探队”的名义,而被发配去探索海洋与遍布辐射的陆地。探索出来有价值的油田或者矿山之后,就要穿着防护服去采矿。防护服能一定程度上的阻隔辐射与诅咒,水生灵亲的强大身体素质与单纯的思想,则能延缓畸变、虚弱、疯狂与死亡。 可以说,其他空岛的现代生活、就是建立在涌泉岛的牺牲之上。 桃源岛那边的情况,则是世族垄断与房价昂贵。 那片空岛虽然罗素没有去过,但他询问过坏日。 桃源岛与罗素前世所在的那片土地有许多相似之处……最大的不同,就是那是一片由公司统辖的土地。 这导致了许多领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比如说桃源岛没有统一高考,他的考试制度与幸福岛、通神岛都没有什么不同,都变成了各个大学的专门入学考试;再加上空岛时代,所有空岛共有的特点——那就是七巨头是不用交税的。 因为空岛压根就没有国家。桃源商行本身就是顶层建筑。 反倒是人们要向公司缴税…… 比如说幸福岛的“低端交易税”,让所有售价低于1信用点的商品必须抽成10%交给公司。作为“维持物价的必要手段”。 而桃源岛特有的税项,就是“房产交易税”。如果不购买新房产,就只能租房——因为二手房反而会比一手房更贵。 但如果买了一手房,那么什么时候交房就不一定了…… 桃源岛同时也是“家族”传承保存最为完整的空岛,这也意味着在“公司”这条传承线之外、还存在另外一条家族线。就像是曾经还叫南流景的坏日、兰奶奶以及翠雀的母亲一样……他们对“代号”不像是其他空岛那么重视,因为桃源岛仍然存在“姓氏”这种概念与习俗。 而这直接导致了,尽管桃源商行本身给与的生存压力并不算高,然而公司内的许多岗位都变成了祖传父、父传子。过于讲究“人情世故”,就导致了相同阶层、以及上面与下面两个相邻阶层,供给三个阶层内的人情流动变得极为固化。就和罗素组建“扶济社”一样……只不过他们的交换仅限于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人,这反而导致了资源进一步固化。 而世家化的发展,就导致了房产垄断。 一片又一片的土地被不断买下,改建为庄园、别墅或者观景点。 在桃源岛的土地逻辑是,只要你在这片从未修建过建筑的土地上修建了建筑、那么你同时就拥有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而交易建筑的时候,同时也会交易这片建筑下属的土地;并且在已拥有一块土地的情况下,不能再去购买新的土地、并且所有的土地所有者都不能持有任何不相连的土地。这是桃源岛刚成立的时候,由桃源商行所确定的基本规则。 但是这里有一个漏洞……那就是不能购买新的土地,但是可以扩张旧的土地。 而家族就会沿着自己已拥有的土地,开始往周边购买连成片的建筑。并且将它们全部拆掉推平之后再造成人工奇观。 像是学校、商店等低收益场所,往往就会将自己的土地以一个极高的价格卖给控制了相邻地块的富豪、拿下一大笔钱再去远离这些富豪的地方,用其中的一部分买下仓库、民居、破产的工厂等更低收益的土地,再行推平并重新修建建筑。然后等到富豪们再度扩张,就再将土地卖给他们。 这就导致,能够租住与生活的土地就会逐渐被蚕食。桃源岛是目前陆地文化保存最完善的空岛,同时也是环境最好的空岛……也是房产最贵的空岛。 ——至于通神岛,那就更厉害了。 通神岛同时拥有了崇光岛特有的就业压力与极高失业率、幸福岛特有的教育垄断与恶劣治安、圣血岛特有的大面积贫民区与种族隔离、以及桃源岛特有的“一部分人享有的世外桃源”。并且没有阳光的环境和充满湿气的环境同样不适合人们居住;与此同时,神智重工也会像是安瓿生物医疗那样,会抓小孩去做实验。 豪华六合一了属于是。 若非是萨尔董事长以生命为代价引发了“奇迹”,现在通神岛应该有至少六分之一的人都被杀了。这代表着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家庭关系破灭,整座岛都将陷入到完全的停摆与混乱之中。 可以说,它其实已经毁灭过一次了。 只是它从悬崖上落下之后,又被人一个套马索在半空中套住、又给生生拉了回来。 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罗素,如今再度回到了幸福岛。 就连那些缩在下城区的无码者,似乎都显得“幸福”了一些——至少他们不像是在圣血岛一样,会被公司派出来的人直接猎杀并抓回来做试验品。天恩集团只是把他们做成培养皿,来抽卡找恶魔而已…… ……只能说,比烂真不愧是赛博社会永恒的主题。 而这也让罗素感到了悲哀。 假如幸福岛当真是凝聚了世界黑暗的“哥谭”,那反而还好、能让罗素感受到安慰。 因为那意味着罗素需要解决的问题,就只有幸福岛本身。他所看到的苦难,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苦难。 但如今的事实已然摆在他眼前。 他所见到的苦难,远远不到这个世界所遭受苦难的十分之一;他所遇到的那些疲惫而痛苦的人们,竟然真能算得上是“幸福”之人。 如此的讽刺。又是如此令人绝望。 改变一座空岛就已经能耗尽罗素一生时间,更不用说是七座。 但正因如此,才让罗素彻底放弃了仅凭自己的能力改变这一切的想法。 他必须团结起来众人……他也必须借助群众的力量。 如果说“理发师”需要成为那个睿智的、冷静的、脚踏实地的领袖,作为统领全局之人—— 那么“群青”就要站在另外一边,寄托着人们内心的热血与理想,作为人们所期许看到的“英雄”。 理发师那边的表演已经结束。 接下来,就该“群青”出场了…… 咚咚。 就在这时,房间门口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 “群青先生……您睡醒了吗?我们已经快到了。” 那是林檎的声音。 从太阳岛上搭乘空艇时,罗素就以“今天起早了有点没睡够”的理由跟她说过,自己要在房间内补觉。等空艇还有十分钟到二十分钟抵达幸福岛时再来叫醒自己。 是的,罗素最终还是决定把林檎也一并带回来了。 但这并非是“潜逃”。 尽管林檎自己说是不打算再回到太阳岛了,只要能离开就好。然而她在冲动与自暴自弃之下是可以这样说,罗素却不能就这么把她的话当真。 他若是真为林檎着想的话,就必须得为她考虑——做好她以后可能会“回家”的准备。哪怕她有多么的讨厌这个“家”,而太阳岛又多么不像是“家”的样子也都是一样。 于是罗素就以群青的身份,去接触了“晨教授”。并将林檎的身份划到了自己名下。 并非是以执行部副部长的身份,而是以神智重工本部副总经理的身份。 ——虽然罗素还没有接受“萨尔”之名,但神智重工在他离开时还是给予了他更高的身份、以此避免他被不明真相的通神岛高管所针对。 这个身份仅仅只是一个虚职。之所以是“副总经理”而不是更高的身份,只是因为唯独这个身份只需要在内部网站中修改一下,而不必在任何领域挂职、不需要真正管理任何部门、也完全不用接受采访。并且除了董事会之外,也没有人可以干涉他。而与此同时,它也不会影响到原本的职员升迁——会升到董事会的是总经理而非是副总经理,而副总经理也并不一定会成为总经理。 这算得上是神智重工内部职位最高的虚职了。 虽然实际上依然没有任何实权,但有些时候只有身份也足够了。 原本晨教授还想干涉罗素的决定,想要把林檎要回来;而在罗素表示自己认识阿米鲁斯董事之后,晨教授改口为需要一个更高的价格;但在罗素展示出自己的身份后,晨教授立刻再度改口——这次他就什么都不要了、还将林檎身上穿着的那一套实验型号的灵能战衣的数据也给了罗素。 他表示,这个战衣其实也已经开发出了更新的型号、进入到了淘汰序列。在三年后就不再会提供更新支持了——他们反复改了三版之后,还是决定还是使用双能源系统,并准备以此为核心重新架构战衣。 ——就像是甲方和乙方进行了好一番拉扯、改了好几个样品之后,甲方又决定重新用回初版。 可对于一般的设计师来说,这也无非就是出了几个图、或者打了几个样。 然而对于林檎这些“试用者”来说,就意味着他们的未来至此为止就结束了。 晨教授显然早就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才会派林檎出来配种……就是因为他知道,在林檎再回去之后、就不需要再接广告了。研究所也已经找到了新的模特——那是同样可爱、同样聪明,却更加年轻的女孩。 而如今作为将要被淘汰的“旧系统”,晨教授就卖了个人情、把它的资料送给了罗素。 这样就算是林檎跟着罗素离开了太阳岛,也能在幸福岛自己搜集材料升级战衣。 他甚至还大方的给林檎保留了一个研究所的位置……让她作为“外派研究员”来“跟随群青总经理离岛实习”。等她再回到太阳岛的时候,靠着这段外派经历还能直接原地升职。 毫无疑问。 若是罗素不展示出自己的身份,林檎必然不会得到这种优待。甚至可能还会被人为干涉,乃至于直接派人抓回来…… 而哪怕是另外一座空岛的高管、在手头不掌握任何实权的情况下,却可以轻而易举的索要研究成果、永久性的带走直属透特灵能的员工。 “真是如此讽刺……” 理发师低声喃喃着。 听到屋内传来陌生的声响,林檎有些警惕的贴上了门,高声喊道:“群青?你醒了吗?” 闻言,“理发师”这才抬起头来。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按在了自己脸上。 就如同轻轻摘下了无形的面具……随着罗素的手离开自己的脸颊,“理发师”的外形在一阵群青色的火焰中模糊消散。在飘散如飞羽的蓝色火焰中,穿着执行部制服的罗素显露而出。 他走向大门,用意念操作着房间门、将其打开。 “直接叫我群青吗?”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终于不那么见外了吗?”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见到罗素出来,林檎松了口气。 她没好气的叹了口气,单手叉腰:“我这么说,显然是一种确认先生你是否安全的暗示啊! “如果你被人挟持了,就可以说‘哦,尊敬的林檎小姐,我这边没有什么事’这种话,我一听这不是你平时对我说话的语气,不就可以直接破门而入把你救出来了嘛!” “你电影看多了吧?”罗素吐槽道。 “我很少看电影……但很多小说都有这种桥段的!” 她跟着罗素一同走到大厅。 罗素从通神岛的实验室那边带回来的孩子们,都在那里乖巧的坐着。 一大堆有着纯白色、奶白色、银色、银灰色的头发,有着标志性的银灰色瞳孔,年龄大概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的孩子们,都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不再像是研究所里一样,穿着毫无装饰、仅有数字标识的白色卫衣,而是穿着造型各不相同的时尚服饰。白丝与黑丝,短裙与长裙,小西装与牛仔装,风衣与羽绒服……无需考虑温度、也没有管季节。如同活过来的服装模特一样。 这是罗素从太阳岛大量购入的,能够最好程度的凸显出孩子们的可爱程度。 他们的外表端正而可爱,并且各不相同、身上没有任何灵亲特征。男孩与女孩的比例大概是1:1.5。他们就像是一团团毛茸茸的白团子,既不吵闹也不乱动、懂事而乖巧。他们还会随着罗素的出现,而将目光向他聚集,那懵懂而纯真的目光,会让人下意识的感觉到喜爱。 ——这是正常的人类孩子绝不可能出现的乖巧状态。 “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话吗?空艇马上就到站了,等我介绍你们之前保持安静。” 英雄群青将手指竖在嘴边,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眯着眼睛,露出柔和的笑容、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看着这些孩子,心情会感到愉悦也是理所当然的。 “记得表演的可爱一点、讨人喜欢一些。我可爱的孩子们。” 他将整个通神岛的人造人,全部都搬了过来。 ——通神岛不要他们了。但是罗素要。 第五十四章 记者们与黛蓝小姐 说来也讽刺。 不算太阳岛这个中转站的话,罗素前后已经搭乘了三次空艇。但只有这次,他搭乘的空艇平稳落地、没有被任何人劫持…… 这趟返程,是他难得一帆风顺的旅途。一时之间,罗素竟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以至于离开空艇,感受着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时、他刹那之间竟然产生了“我是不是还没有抵达目的地”的错觉。 而在外面蹲守着的记者们,刚一看到空艇落地便开始躁动。 不等群青出来,他们就开始往前拥挤着。想要在群青从空艇中出来之时能够优先挤占到前排,抢到第一手的新闻。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自媒体从业者,都是做着“记者梦”的年轻人。 他们想要进入天恩日报成为记者,然而在天恩日报中哪怕是最为边缘的记者、也绝非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当的。 拥有一份从天恩大学毕业的学历仅仅只是敲门砖。在这个基础上,还要求年龄必须在28岁以下、并有五年以上的从业或者演出经验。并且手头必须要有至少一篇“八百万分”级以上的新闻,以及三篇“百万分级”以上的新闻。 在娱乐业与媒体业发展最为鼎盛的幸福岛,他们早就不用“点击量”这种落后的数据进行考量评级了。那只会让人想办法起一些充满噱头的标题,却不往更深层的新闻内容钻研。 在幸福岛上,评价记者实力的标准绝非仅是“将事实还原”。能把事情讲明白、说清楚,仅仅只是基本功。是最起码的入门标准。 想要进入天恩日报这种最高级别的媒体业中心,就必须能够在不撒谎的同时、在新闻中不着痕迹的掺入自己的观点,在不让人生厌、不被人发觉的同时还要能够使他人信服。 进行虚假报道是绝对不被允许的,那会被整个业界嗤笑。然而记者也绝非客观——事实上也永远不可能做到、也不需要做到客观。 记者自身所持有的三观、预先存在的论点,一定会在潜移默化之间对新闻的方向性有着约束与修正;并且他们也不能保证他们采访到的部份就是事态全貌。更不用说……这些记者的终点,实际上是在天恩集团给出的命令下,进行全领域的思想诱导与教化。 在这个基础下,能够评价记者实力的标准就是“有效阅读时长”。新闻发出之后,每个看到这篇新闻读者、每在这篇新闻上停留一分钟,就视为累积一分。具体的数值可以存在小数点、而最小单位是五秒钟。即读者如果视线没有停留到这篇新闻上五秒钟就将它划掉,就视为无效新闻。 假如某个人反复打开,反复揣摩、欣赏,也可以多次加分;同理,如果读者将这篇新闻转发给其他人,那么因为看得人变多、同样也可以几何倍数的进行加分。 幸福岛一共就只有四千万人。想要达到八百万分,也就是说如果默认这篇新闻的阅读时间是半分钟,就要有一千六百万人观看过;若是平均每个人看两分钟,也得有四百万人看过。 ——这是何等苛刻的要求! 正常来说,除非是有非常大的新闻、还没有被天恩日报进行过报道,否则从业五年内是不可能凑够的。以及最为关键的——假新闻被举报并核实,就会直接被教会删除。所有的新闻,都是储存在教会服务器里面的。一旦上传,哪怕是上传者也无法再进行删除,想要改动就必须走赛博教会的流程。而一旦教会通过审核,发现新闻中有“显而易见的误导性内容”或者“明显的错误与谬论”,那么就会删除新闻并进行警告。 因此,很多自媒体从业者便另辟蹊径——他们购买大量的广告,将自己的某篇报道作为广告投放出去,这就需要大量的钱;或者干脆将新闻录制成趣味视频的模式,放到个人空间里面置顶。 这看起来似乎是违规的,但其实反而是被允许的。 因为前者意味着,这个记者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一定水平的经济与创作能力,并且能够深刻理解“钱的意义”、以及在进行灰色交易的情况下不落下尾巴,那么这就是一个易于利用的记者;而后者则意味着这个记者有着创作大量趣味内容的能力,他可以作为一个优质内容的生产者而轻而易举的聚拢一大批粉丝,那么他只要加入了天恩日报就等同于将这些流量全部导入到天恩日报中,来巩固天恩日报压倒性的流量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天恩日报会招收现役偶像。 可即使如此,若是没有什么大料、充其量也就只能量产百万分级别的新闻。毕竟还有另外一个硬性标准,那就是“在28岁之前”。 仅通过这些小手段,很难做出八百万分级别的超大新闻。 他们是如此渴望能够加入天恩日报。 能够在几千万人面前抛头露面,成为街头巷尾熟知的明星、知名度直接超过九成五以上的偶像;就算不会唱歌跳舞,也能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批粉丝,在从业几年、十几年后就能接广告代言,从此一生衣食无忧;并且哪怕仅仅只是天恩日报的实习记者,也能算得上是“天恩集团”的公司狗,各种福利直接拉满。 而且,天恩日报一定会采访幸福岛所有的大事。因此记者这个身份非常容易接触以前做梦都不敢接触的大人物……哪怕只是能加个好友,或者与对方混个眼熟、就能解决许多困扰平民数年也难以解决的难题。 并且在出行工作的时候,排面直接拉满。不光是能搭乘武装直升机与浮空车上下班,而且无论去哪里都能带一群保镖。 ——可以说,这就是平民最简单、最明晰的身份跃迁途径!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在看电视的时候……从那位“理发师”口中听到了,“群青”与他是合作关系。 稍有敏感性的记者,那时便激动的浑身颤抖、大脑发麻! 他们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改变人生的可能性就近在眼前! 之前梳牙说群青前往了通神岛、并且成为了拯救通神岛的英雄;而他们虽然不知道群青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很显然……群青只能搭乘太阳岛的空艇返程。 他们立刻查询了与太阳岛建立航班的机场,进行实时查询。随即他们立刻就看到,今天上午十一点二十会有的一艘空艇抵达。 ——但如果去仔细调查历史航班,就会发现这应该不可能。因为正常的载客空艇,都是从正午时分出发、于傍晚抵达的,从这一日往前数两个月,也从没有在上午抵达的航班。并且这艘航班的标识并非是“载客空艇”、也不是“运货空艇”,而是“特殊押运空艇”。 拯救了通神岛的英雄、董事的亲属,能够享受特殊航班待遇……听起来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 当这些未来的记者们通过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猜到群青马上就会回来之时。 他们这才懊悔的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到半个小时了。 他们连忙联络自己的团队、把他们直接叫过来,同时从公司或者家中跌跌撞撞奔逃而去。 已经来不及等地上铁了。他们或是打车,或者干脆肉痛的直接叫了平时舍不得浮空车,只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机场,采访到第一手情报。 ……可迟来一些的年轻记者们这时才发现,意识到这一点的并非只有他们。 机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住,天恩日报的直升机就停在附近。 而在最前面的,是天恩日报的年轻记者“黛蓝”。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踩着高跟鞋、穿着高D黑丝与短裙的年轻女孩。 她有着黑色的狐狸耳朵,以及一头能够直接上洗发水广告而不用加特效的清爽黑色长发,而前额有着蓝色的一抹挑染。年轻的记者们当然知道她的身份……她的灵亲是银黑狐,从歌手选秀出道之后、就很快转职而成的新记者。 而她正与旁边的另一位少女聊天。 那人身后纯白色的长发端正的盘了起来,并在脑袋两侧垂着两束头发,有着毛茸茸的犬科耳朵与尾巴。她穿着天恩集团标志性的黑色高领风衣,双手抄在口袋里、始终凝视着空艇。她只是随口回应着黛蓝的话,而甚至没有回头看她。 但即使如此,黛蓝看上去依然相当拘谨。 记者们一看就知道,恐怕这位少女的地位应该相当高。但任凭这些年轻记者们如何猜测、也还是查不到她的身份。 有些愣头青还想要往前挤,但立刻就被身穿沉重的全封闭盔甲、经过高强度义体改造的保镖卫队直接吓了回去。 他们手中的子弹并非是实弹,而是橡胶制成的镇暴弹。但即使如此,被这东西打在身上也还是非常痛的。 更不用说,他们除了这些橡胶子弹之外、还有着电击棒与泰瑟枪。若是被电一下……且不论有多么痛苦,身上的义体甚至都非常可能因此而受损。想要维修义体又需要一大笔钱。 那意味着直接的财务损失。 裂解术了属于是。 然而,依然还是有着不怕电击也不怕子弹的有钱愣头青。 他伸着脖子,似乎认出了与黛蓝交谈那位少女的身份。 但他还来不及扯着嗓子喊她,就因为越界而直接被天恩日报的保镖扫了一梭子。 没有警告,也没有推搡——在他越界而过的一瞬间,三个人的枪口就立刻对准了他。无数橡胶弹宛如暴雨般,直接将他击倒在地。 周围的人群刷的一下散开。 再度聚拢回来的时候,他们离线便有了明显的距离。 有年轻人忍不住狠狠咬着牙。 还是来晚了—— 一旦天恩日报已经抵达,他们就很难再通过挤上去采访了。就是因为天恩日报这些随行记者,始终能够很好的对其他报社的记者进行镇压。 但偷拍一下也还是可以的…… 能抢到点流量,起码不虚此行——至少得把车费赚回来! 这么想着,一些聪明的已经开始进行了录制或是直播。 他们的镜头几乎都对准了空艇,只有一个人对准了黛蓝与她身边的那位白发少女。 又等了一会,他们才看到群青从停稳许久的空艇中走出。而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乘客从这里离开。 这也让记者们确信了,这就是特地为群青准备的“专艇”。 有着淡金色短发、以及宛如祖母绿般清澈瞳孔的俊美少年,很快从空艇中走出。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因此没有什么表情。但看到那些记者们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微微一愣的表情、似乎是没有想到居然有记者们在等待着自己。随后他便立刻切换回了“英雄群青”的身份,强顶着旅途的奔波劳累、而对着人群露出了完美的笑容,伸手打着招呼、不断点头致意。 群青的温柔而明媚,如同秋日的太阳。能够给人以温暖,却不会显得过分燥热。 就如同他的代号一般——那是属于大海的颜色,给人以静谧而深邃的感觉。 ——当然,罗素的这一切表现都是伪装的。 都是他的演技。 他不能直接表现出,“我早就知道会有记者等着我”。而比起“迷茫”、“惊愕”这种用力过度的表演,仅仅只是从面无表情到略显疲惫的营业性笑容的变化,就足以暗示出这种信息。 “群青先生!” 黛蓝小姐立刻迎了过去。 她的声音是那种略显低沉,很有质感的类型。唱歌的时候很是有那么一份魅力,是那种会给人以“帅气”感觉的少女。 “你好,黛蓝小姐……” 罗素先是对着跟在黛蓝身边的翠雀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礼貌的问询道:“冰水小姐怎么没来?” “……昨日冰水小姐遇袭了。”黛蓝的神情发暗。 那并非是表演——她也真的是冰水的好友。 那只小企鹅有着特殊的魅力,以至于有着许多的女性好友。 罗素怔了一下,连忙问道:“她没事吧?” “是,她被皇帝先生救下来了。但还是受了惊,这几天正在家中休息……” 黛蓝用手遮住嘴巴,低声解释了一下。 但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也用手挡嘴,依然还是能够被麦克风收录到。这仅仅只是她表示,这并非是正式采访的一种态度——并且通过这种小动作来暗示自己与群青早就相识、认识群青的并非只有冰水。 罗素倒是不讨厌这种小心机。 他只是严肃点了点头:“等我回去,我会立刻展开调查。” “就在不久之前,皇帝先生已经对此进行过了一番解释。” 黛蓝小姐连忙说道:“他刚刚加演了一场‘皇帝脱口秀’,不仅表达了许多令人惊骇的观点、甚至还邀请了一位神秘嘉宾……” 说到这里,她突然卡壳了一瞬。急的后面的年轻记者们跳脚。 这里就能体现出来,黛蓝小姐的功底确实远不如冰水和小琉璃、甚至于比白雪都有明显的差距。 她的话题淡入实在是太过刻意,以至于甚至有些转不进去。 罗素只能主动配合:“哦?听你这么说,那位嘉宾……是否与我有关?” “是的,他声称是您的合作者与至交好友。” 黛蓝小姐这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他的代号是理发师……扶济社的首领。 “他说,他将要与您将扶济社正规化。这件事是真的吗?” “当然。” 罗素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的眼中似乎跃动着火焰、闪耀着光:“他向我承诺,将优先聘用那些贫苦家庭出身的人、以及无码者。他就是从这种苦日子中出来的人,他能够体谅他们的苦衷、也知道他们最需要什么。我认为这是一项善事、一项创举——让‘扶济社’走出阴影,走到阳光之下。 “我认识理发师先生是在很早之前的事……这么说吧。 “——我想,你们应该还记得小琉璃吧。” 第五十五章 她叫翠雀 “……小琉璃?” 黛蓝小姐听到群青如此说,显然愣了一下。 她怔在原地,只是复读着罗素的话却没有更多反应。急的后面那些自媒体记者们开始跳脚,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能轻而易举就问出如此之多的问题,你不行就下来换我上! 但是罗素也很给面子。 不等黛蓝小姐搭话,他便主动开口道:“小琉璃应该算是你的前辈了吧。” “啊……是、是的!” 黛蓝小姐被罗素提醒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要说什么。 她有些拘谨的站直身体,对着罗素恭敬而认真的说道:“小琉璃是我的偶像,各种意义上的!我的名字也与小琉璃的发色有关…… “我就是看了小琉璃的表演,才会放弃学业去成为偶像的……我会她唱过的所有歌! “我也是在她后来转成记者之后,才会想要成为记者的——!” “那你可得加把劲了啊。” 罗素若有所指:“就你目前的水平来说,离小琉璃差的还很远。” “是……” 说到这里,黛蓝小姐的眼圈便红了。 那显然是动了真感情,以至于有些忘记了自己仅仅只是记者而已:“所以,我在听说小琉璃去世的消息时……抱歉,群青先生。我当时……还在评论区里说了一些不理智的话。” ——因为当时在新闻里,杀死小琉璃的人正是群青本人。 当时罗素还很稚嫩,能因为各种小事而触动。小琉璃作为罗素杀死的第一个人、“笼中鸟”也是被罗素所制裁的第一头恶魔,那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因此,罗素哪怕是自黑、也决定要为小琉璃留下了几分体面—— 他当时没有说,小琉璃是灵能失控后变成了恶魔而被自己杀死的。 而是说,无知之幕用炸弹绑架了“蜂巢夜总会”整整一栋楼的无辜群众。而他们留下的炸弹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拆除,因此罗素果断杀死了作为炸弹载体的小琉璃来阻断炸弹,以此保全了数千民众的安危。 这件事给小琉璃很好的留了面子。所以当时还没进罗素相框的摩根,才会专程过来感谢群青给了她体面。 这也是后来罗素想要起名叫“理发师”的原因之一。 他对绞杀所说的借口,只是其中一部分的理由。 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来自于哲学家罗素的“理发师悖论”;而另外一部份的原因,就是摩根所说的“谢谢你,最后选择为‘小琉璃’保留了名誉”。 那句话让罗素很是触动。 让他想到了“群青”这个代号的同时,也让他想到了“理发师”这个名字。 ——如果他人想要过的体面,他就想办法让他们能够体面的生活;如果他人无法保证体面,他就来帮他们得到最后的体面。 因为按照一般对恶魔的审查法案,特别执行部是必须要公布“恶魔”最近的行动轨迹、以及他为什么堕落成恶魔并且在疑似堕落后都接触了什么人的。这是作为使魔的审查条例,作为一种“辟谣”来解释为什么有些人最近性情大变——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过错,而是他们被感染并变成使魔了。 而那样的话,就必须公布小琉璃的身份了。得把她曾是一个有女朋友的正常性取向的男人,被极为残酷的改造生生变成了一个连外观灵亲都不同的美少女,甚至还被邪恶组织逼着去和许多富商搞了许多青色交易、乃至于故意留下视频证据来进行勒索…… 如果严格按照流程来办事,她拍摄并留在自己空间中的视频,甚至都必须在打码之后公布到网站上。甚至于曾经和她发生过关系的那些人都要被一并公布身份。 ……那样多少有点离谱,小琉璃的名誉就要彻底毁了。 哪怕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偶像、演艺圈肯定是不干净的。 ——但知道这种常识,与这件事做成新闻来石锤并直接砸在脸上还是实打实的两码事。 而从利益角度与规则角度考虑,罗素似乎都应该说实话…… 这样的话,随着前任最高级偶像的塌房,群青立刻就可以吃到超大规模的鲸落——虽然后续从事实上来说他也依然还是吃到了不少——并且他也可以在岗位内部留下优秀的业绩记录、而非是在上班首日就吃一次“过错记录”。 要知道,虽然群青击杀小琉璃来拯救群众这件事看上去似乎是电车难题…… 但不同的地方在于,幸福岛的“英雄”并非是警察或者军队,他们是明确拥有杀人权的——他们有权力也有义务在判断更多民众陷入危机时,通过伤害他人或是夺走他人生命的极端手段来守护民众。不如说,这正是英雄的本职,即以非法手段来保护守法群众。 所谓的“英雄”,之所以要董事会背书、就是因为他们做的都是违法的事。所以才需要董事会来进行担保,来不进行逮捕或者处罚——也即是将其视为董事的“执行者”、因此哪怕有什么过错也只能内部处罚。 当时天恩集团恰好想要借此推广第七共识案,所以这件事直接就被公司控评了、罗素也没有写检讨。 但那件事还是留下了许多影响的。 ……事实上,目前罗素的坚定黑粉里面,超过八成都是小琉璃的狂热粉丝。 他们心里也不是不明白,罗素当时的行为是“最大的正确”。但他们就是喜欢小琉璃,因此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很显然,黛蓝小姐当年应该也曾是这样一只小黑子…… 而且这孩子也过于实诚了——作为自带流量的速成品,她显然缺乏了作为一个记者应该有的情商与心眼。 这种事,显然不该、也不能在镜头前面说的。以罗素现在的粉丝规模,她只要表露过自己曾是罗素的黑粉,立刻就会被超大规模的攻击。 ……这孩子,也是多少沾点。 但黛蓝又的确是个好孩子。 冰水之所以会与她成为好朋友……是因为冰水偶然间,发现黛蓝在试图给穷人们做新闻、来报导他们穷苦的生活现状。 抱着自己或许找到了一个同道的想法,冰水凑了过去并进行了询问。结果发现,黛蓝其实并不知道她具体能做什么事——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报道、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煽动群众;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的生活现状好转,不知道他们究竟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她具体该用这个新闻联系什么人、做到什么事。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见到了这种事、想要让大家都看到。仅此而已。 那是一种相当单纯的善意。 就与下定决心之前的霞很是类似。 冰水一边感叹自己还真是挺吸这些傻白甜的,一边还是下手决定调教一番。 于是在冰水的指导下,她帮助黛蓝做了一期关于“统觉区早六点起床的服装女工”、“穿行在桥区与下城区的卡车司机”、“小公司加班到深夜的程序员”的生活日常视频,并教导她在视频中呼吁应当给人们更多的工资、并减少他们的工作时间。 那期视频不出意外的大火了,并直接推动了统觉区平均加薪20%、以及天恩区、罗盘区严查超量加班的决定。 罗素也正是看到了那期视频,才会接受冰水的请求,替她“好好照顾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小姐妹”。 于是罗素干脆直接接过了主动权,决定稍微带她一波: “事实上,我必须在镜头前向观众朋友们道歉……” 罗素严肃的表情与沉重的话语,立刻吸引了观众们的注意力,评论区的画风也顿时为之一转。 而之后罗素所爆料的隐秘,就如同一颗深水炸弹般在互联网世界炸开,哪怕是最深最黑的泥沟中也能翻涌起几朵屎黄色的浪花:“因为小琉璃其实……没有死。 “或者说,她是假死的。” 说到这里,罗素叹了口气。 ……说来也巧。 似乎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他昔日所行的善、如今尽都反馈到了他自己身上。 正是因为当时罗素给小琉璃留了些面子,如今才能使用这个借口…… “当时小琉璃心中有了些许决意。她认为,作为一名记者救不了幸福岛……因此她希望我能够配合她,让小琉璃这个身份就此假死,在社会层面上彻底死亡。这一方面是让她能够得到自由,另一方面也是让她能够下定决心去受苦而不会半途而废。 “她在黑市摘除了芯片、进行了彻头彻尾的人体改造。并最终作为一名一无所有的无码者进入了下城区,接触那些同样一无所有的人们,去体会那些最为幽深的黑暗。 “那些犯罪者,那些尚未犯罪的苦命人;那些佣兵,那些被佣兵杀戮的人;那些父母曾有罪自己却没有犯下过任何过错的人,那些仅仅只是因为无家可归而流浪到下城区的迷茫之人…… “没有任何法律、也没有所谓的共识。混乱的杀与被杀,无力者们报团取暖、暴虐之人屠杀掠夺。和上城区相比,或许只是摘掉了一层文明的外衣,实质仍然没有任何不同。 “经过她长久的思考……” 说到这里,罗素便深吸一口气。 “——被下城区封为‘教父’的理发师就诞生了。‘教父’这个名字,我想或许就是为了与旧身份完全切割吧。她不再作为人们的偶像,但他将成为人民的先锋。可以说,若是没有‘小琉璃’之死,也绝没有如今的理发师。 “那自然也就没有如今无码者与无力者的‘教父’、更没有扶济社的重生。 “是的,朋友们……‘小琉璃’,就是那位蓝发的青年。那位蓝发的青年,就是扶济社的首领——我最亲密的朋友,‘理发师’。” 这并非是谎言。 甚至可以说,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没有小琉璃的死,那的确不会有“理发师”的诞生;也更不可能有教父与扶济社。 而且,小琉璃也真的是那位蓝发青年——名为“蓝歌鸲”、如今已经被所有人都忘却的青年。 也不知道,如今在理发师容貌大变并上了电视之后、究竟还有没有他昔日的朋友能从那光鲜亮丽的躯壳中,勉强记起这个名字、以及那张日渐模糊的面庞…… 那也是罗素心中小小的期许与温情。 他故意暴露在镜头之下,也是想要看看是否还有人能记得“蓝歌鸲”。那样的话,或许也可以说他的存在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若是还有人能记住他,就说明“蓝歌鸲”还没有迎来属于他的第三次死亡。 而罗素当然能够猜到,“理发师就是小琉璃”这句话到底能引发何种级别的讨论。 ——而这,正好也是罗素为人们所打的最好的预防针。 天恩集团早晚能查出来,所谓的“理发师”就是在几年前失踪的“落魄歌手蓝歌鸲”。他们只需要把蓝歌鸲就是小琉璃这件事爆出来,人们就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随后他们只要再把小琉璃的黑料视频发出来,就能让那些崇拜理发师的人们产生动摇与内部动乱。 但是,有了罗素这句话……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已经将“理发师”与“小琉璃”链接了起来,并且这一切都是有迹可查的。这虽然也会引发人们的混乱与讨论,但罗素相信人们最后还是会认同的。 英俊温柔而智慧的公司高层,同时也是带领人们互相帮助、制定新规则的扶济社领袖——他同时还是曾经的美少女偶像,甚至大概率就是自己曾经追过的偶像。这不会动摇他的权威,反而会让他变得更贴近群众。 而在人们心中已经形成了“理发师”就是“小琉璃”的逻辑等式之后,如果公司再爆出来“其实小琉璃以前叫蓝歌鸲,是个男的”,也不会再对人们造成什么冲击。最多也就是让人们“哦——”的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她要更换一个男性的躯体。而不会认为这是一种欺骗。 ……但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或许会被天恩集团直接压住热点。 毕竟他们所做的事,虽然一个字都没提对公司有什么意见、但从实际上的行为事实来说、他们毫无疑问就是在反抗公司。 于是罗素直接进行了最后的加码—— 他在镜头前,向着翠雀伸出了手。 翠雀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同样瞬间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在镜头前露出温婉的微笑、与罗素五指交叉。 “小琉璃与理发师,都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嗯,既然她来接我了。那么在这里也顺便提一下吧。” 罗素说着,在镜头前轻轻亲吻了一下翠雀的嘴唇。 他宣告道:“她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同道……也是我的所爱之人。 “她叫翠雀。” 第五十六章 壳即是核 幸福岛,桥区。 在阴暗的房间中,正摆着各种大小不一的显示器、看起来就像是监控室一般。 一个许久没洗过头发的青年男人挠了挠头发、叼着一根烟专注的盯着眼前的屏幕,不断在输入着什么。头上一对光滑的牛角倒映着不同屏幕上的光彩。 马克是一名视频主。以前曾做小琉璃的歌曲解析而出名,现在转行开始做新闻解读。 他无比庆幸……自己看了这一期的《皇帝脱口秀》。 说真的,马克通常不喜欢看这种节目。并不是皇帝的水平不够……倒不如说恰恰相反,是因为皇帝的水平太高了。 马克认为自己不过是一条下水道里面的蛆虫罢了,就活该生活在这种阴暗无光的地方。就算在互联网上,那个声音淳厚、博学多才的“马克”有着一票追随者,但那不过是美好自我的投影罢了。 他光是看到皇帝那种人,就会感到不适。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具有能够改变他人的魅力,这种具有侵略性的魅力让他感到不适——因为他并不希望自己会改变。而马克又确信,以皇帝的感染力……若是自己每期都认真听完他的脱口秀,很快就会不自觉的吸收一部分属于皇帝的特质、认同一部分属于他的观点。 马克知道自己不过是条臭虫,但他就是不想改变。 上一个把他拉出来的人叫小琉璃,但她已经死了。 她不像是其他的偶像那样……声音甜腻、人设纯真、歌词要么充满诱惑要么就充满少女感。 小琉璃的技巧很强,但她的每一首歌都并不炫技、而是充满了感情。仿佛伸出手来,就能触碰到她的心脏。 虽然每首曲子的歌词,表面上来说讲的都是爱情……但若是仔细去感受、品味,就会发现那歌词之中全是隐喻——她讲的都是人生。 她有一首歌,叫做《空中恋人》。听起来甜蜜而浪漫,颇具少女感,仿佛两人飞在空中互相拥抱亲吻、那一刻便是永恒……但若是细细品味,就会发现她所讲的实际上是殉情。是在绝望下最后的洒脱。 她的另一首歌叫《永远的单向箭头》。先是轻柔的呢喃、中间逐渐转为歇斯底里的哭喊,仿佛少女在诉说着永远也传达不到的心意……但她其实所唱的,是底层人永远也接触不到自己真正的梦想这个事实。 她的每一首歌都讲述着一个故事……《夕阳下》表面上在讲放学后的少年情侣,其实在讲述的是两人毕业之后愈行愈远、永不再见的“成长”;《手链》写的是男人在结婚之后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现弄丢了初恋情人送的手链,但其实是暗示公司狗在公司的手底下逐渐失去了少年时的良心与纯真。 小琉璃所唱的每一首歌,都充满了感情。或是温柔的细语,或是悲伤的号哭,或是痛苦的嘶吼——这些歌都是她自己写的。而她绝妙的歌唱功底则将这些歌能够完美演绎……甚至于让他人的翻唱总是“缺了那点味”。 这才是小琉璃会受到人们喜爱的原因。 因为她的歌是唱给所有痛苦者的。是唱给那些底层民众的……她虽然也同样是公司推出来的偶像,但她毫无疑问是“这边的”。她受过苦,也遭过罪……但她并不将负面情绪传达给人们。每一个泣血的高音,每一声轻柔的呢喃,都会让人们共鸣。 她永远都是那样光鲜亮丽,笑容满面、欢脱可爱。但实际上,她真正的粉丝都会知道,她的内心是悲伤的。 她只是顶着灿烂的笑容面具,将自己所有的哀愁、质疑与痛苦都藏在了内核之中。 ……但是,小琉璃毕竟也只是歌手而已。 她的歌能够让人们认同、让人们感动,让人们理解——原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在世界的某一处,也有着许许多多的人和自己一样有着相同的经历、共同的遭遇。这些歌迷们以小琉璃为“中枢”产生了“虽未曾相见、却也已相识”的羁绊。 她让人们不再孤单。但也仅仅只是不再孤单。 小琉璃提不出任何问题的解决办法……因为她自己也同样是在局中之人。 事实上,虽然群青杀死了小琉璃。但作为小琉璃忠实粉丝的马克,却丝毫不憎恨群青。他甚至有些感谢那个男人。 因为马克隐约间意识到,小琉璃最近的歌里面……那种温柔而坚韧的力量变淡了、模糊了,痛苦、迷茫与绝望的比例在不断上升。 ——要么堕落成恶魔,要么就会“飞起来”。 作为小琉璃最为忠诚的粉丝,马克已经清晰的感觉到了……小琉璃那总是灿烂的笑着的面具上,已然遍布裂纹。而她的心灵也开始破碎。 终有一日,她会毁灭。但马克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他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他不过是沟里的臭虫罢了。 在那必至的一日来临之前,群青将小琉璃杀死了——用来拯救了“无辜民众”。 虽然马克对那些无辜民众嗤之以鼻,但他也想……若是小琉璃能知道、自己那破碎不堪的死、竟能够交换如此之多的无辜者的生,她应该也是会微笑着的吧。 因为她确实就是那样温柔的人。 ……不知为何。 在看到那位扶济社的“理发师”的时候,他竟然模糊间从那男人身上看到了属于小琉璃独有的感觉。 虽然无论是发色、身高、性别、年龄、灵亲、声线都完全不同……但就是感觉有种奇异的相似感。 尤其是那带有些许狡滑感,却令人信服、能够给予人力量的笑容,实在是太像了。 而他的话,竟也像是小琉璃的歌一般能够使得马克感到共鸣、认同—— “所有那些真正需要扶济社来帮助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些演说家们的夸夸其谈。” “我曾经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对那些最为贫苦、最为困难的人,讲述着他们穷极一生也看不到的未来。” 平淡的言语。 不具有任何煽动力,却莫名让马克泪流满面。 因为他曾在小琉璃的歌曲里面,听到过类似的话。 但和迷茫的偶像少女相比,这个男人却是如此强大。 他站在了聚光灯之下,身上的白色西装仿佛闪耀着光芒。他就像是降临于地的太阳,旁边的皇帝与他相比都相形逊色。 “——越是灰暗的现实,越是需要璀璨的梦。” “——善意都被生活所磨灭,谁能责怪我们不够坚强?” 这些都曾是马克亲自从小琉璃的歌曲中分析出来的话。 而如今,真的有一位大人物站了出来——为了公义而发声。 这可能是作秀、也可能仅仅只是宣传。但马克的直觉告诉他,他可以信任这个男人。 他决定赌上这么一把。 他无比认真的为“理发师”仔仔细细的写着视频文案。不是为了批评,而是为了宣传。 他已经决定加入扶济社了……哪怕不能成为扶济社的员工,他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办法,可以帮到他人。 他不想听皇帝的说教。不想成为站在阳光底下,体面、洁净而又优雅的大人物。 他不想要接触社会,只想要生活在阴暗之处。 ——但谁说他这样卑微的臭虫,心中就不配拥有善意了? “马克,马克!” 就在这时,他团队里面的后期、与他一起住在这工作室里的同租室友,突然慌慌张张闯入了他的房间:“大新闻啊,你看了吗?” “我知道,皇帝脱口秀是吧。” 马克不耐烦的说道:“我正写着文案呢,别烦我——” “不是,群青官宣了!就在刚刚!” “……什么?和谁?” 马克眉头紧皱,挥手将虚拟键盘收起。 他回过头来看向那个干瘦的少年,脑中已经冒出了无数不好的念头。 为什么流量最大的英雄,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官宣? ——是分散流量?还是为了分散人们的注意力?是公司出手了吗?在消弭皇帝脱口秀的影响? 但也不对,这样对“群青”的伤害太大了。以他的年龄、学历和容貌,粉丝里面女友粉的比例可不少……毫无预兆、也没有任何铺垫的官宣,肯定会直接动摇他的根基。 还是说,是因为理发师说自己与群青是好友,于是公司决定直接消耗掉“群青”这个名字,用这种方式把他的热度降下来再雪藏掉? 马克只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寒,心中又感到了些许畏缩。 这说明,公司对这件事非常关注。 这速度、这反应……实在是太快了。 自己的视频真要发上去吗? 那样毫无疑问会被公司注意到……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因意外而死”。 然而很快,马克面前的干瘦少年便给出了完全在他预料之外的答案: “不知道,不认识,但是蛮漂亮的……诺,就她。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之前群青还发了个超他妈大的瓜! “——群青石锤了,理发师就是小琉璃!” “……什么?” 马克顿时怔住,他心中那种隐约的预感即将成为现实。 他高声叫道:“快给我看——有录播吗?” “是直播。天恩日报现在还在采访,你往前拨个十分钟就能看到了。”少年立刻答道。 闻言,马克毫不犹豫打开了天恩日报的网站。 他往前拖动了一下进度条,很快就听到了群青的声音。 小琉璃想要更多的感受人民的苦难,于是以“杀死了自己”的手段、抹除了自己所具有的所有光环。从零开始,寻求拯救幸福岛的答案…… 她找到了。 不,应该说……他找到了。 名为“扶济社”的公司,将是仅有的异类。全靠着人们的善意而存续,所有的利润都用来帮助他人。 这是一场君子协定——你相信我,我帮助你。充满了梦想的光辉。 这确实是小琉璃的风格…… 她没有死,也没有绝望、更没有堕落……而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马克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以他的敏锐性,也立刻意识到了……为什么群青会突然在这个时刻官宣。 ——他就是在主动用自己的隐私,来保护小琉璃与理发师! 群青一刀切断了自己的粉丝群体,用“官宣”这件事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从而让那些不在乎什么新闻、只想吃瓜的人也能第一时间被它吸引而来。 随后他们只要去翻今天的新闻,就会发现小琉璃仍然还活着这件事。 哪怕是“皇帝”的tag现在开始被批量屏蔽,关于“理发师”、“教父”、“扶济社”的热搜都被网络安全部压下去…… 然而“群青官宣”这件事他们是压不住的。 因为群青是“英雄”——他不直接归属于公司、也不归网络安全部管辖,只有董事能够处罚他;但是“群青官宣”这件事,并不会惊动董事。 哪怕最后董事的决定是删除这个热搜,但光是走这个流程的时间,就足以让人们都知晓这件事。因为“群青”的流量,就是这么夸张。 要知道,天恩集团是删不了新闻本体的。他们只能阻止人们去搜索这件事,只要人们知道具体的事件时间坐标,就一定能找得到。 用另一个角度的事件来做热搜,从而导出被隐藏的同一件事…… 如此聪明的操作、如此坚定的决心。 “……他确实是位英雄。和那些垃圾们不一样。” 马克深吸一口气,第三次重播直播视频、仔细看着罗素的每一句话。 他又翻了一遍搜索引擎……发现之前顺位开始下降的“皇帝”与“理发师”的热搜,又恢复了上升的态势。 “这件事,天恩集团要压不下去了。” 马克评价道:“或者说,是董事会下令让网络安全部放弃了……看来群青的分量也确实比其他英雄更重一点,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在他旗帜鲜明的为扶济社站台之后,连天恩集团也默认了扶济社的存在——在此之前他们可是将其认定为非法组织的。” 正如马克所想的一样—— 与此同时,在幸福岛的其他角落。 也不断发出惊呼、惊叫、哀鸣与发癫的声音。 他们多数都是学生……其中更大多数,是连上大学的年纪都没到的少年少女们。 此刻还是上课时间,但不止一处的课堂都已经开始混乱。 “官宣了?!” “不是,假新闻吧……” “真的啊,你去看天恩日报官网啊!” “她好漂亮……有种好高贵的感觉。” “……原来群青喜欢白色的狗狗吗,那我也可以啊……” “我好酸,呜呜呜我好酸啊……” “人家郎才女貌,你在这酸什么?” “我只能说一句:般配。” 连五分钟都不到,这件事便飞快传遍了整座幸福岛。 人们现在已经确信,群青背后就站着董事会——他甚至大概率会成为天恩集团的董事,以后必然会成为大人物、有大笔的钱财。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位英雄、能够给人极大的安全感,无论是容貌、身材都是最高级别……不光是脾气好,并且认识许多大人物——最关键的是,他今年才二十多岁、学历是最高级别,并且还没有谈过恋爱。 在这种BUFF的堆积之下,不可能没有女友粉。 而在这新闻的连带作用之下,“当年的小琉璃没有死”的事,也被人们逐渐发觉—— 内外交替,表里相易…… 罗素轻描淡写的操作之下,不光是置换了“小琉璃”与“理发师”的因果顺序,提前将炸弹引爆的同时还化为了对理发师与扶济社的支持;甚至还将“与翠雀官宣”与“站台扶济社”的两件事也一并置换。 用站台扶济社的因,来让自己官宣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让人们都能够“理解”;而与此同时,用自己官宣的果,来不着痕迹的完成对理发师与皇帝的声援。 利用所有人来帮助其他人,就等于教导人们自己来帮助自己、这就不能算是欺骗与利用——这正是扶济社的根本行事原则。 就算人们最终意识到,群青在利用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因为这行为本身,也被他“扶济社高管”的身份合理化了。 这就是罗素操作的本质,最高级别的观点混淆与节奏把控: 不是对壳的虚饰、也不是对核的置换。 ——因为壳即是核。 第五十七章 属于孩子们的幸福 通过献祭自己的隐私,罗素直接就稳住了扶济社那边的局势。 当然,这种行为对翠雀的个人隐私也同样是一种冒犯。毕竟她本身不喜欢出风头,却因此曝光在了全空岛人面前、甚至还要遭受狂热粉丝的恶意。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要罗素还是“英雄”,还是幸福岛上的名人、还有着自己的粉丝与拥护者,这种未来就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罗素也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 一个多月之前,罗素刚与翠雀刚刚确认关系的时候,就已经作为自己心意的一部分、也预先询问过了翠雀的意愿。 若是翠雀的确不愿意抛头露面,那么罗素就会想办法不把翠雀卷入到自己的“计划”中。 然而让罗素很感动、也很欣慰的是……翠雀毫不犹豫的接受了罗素的计划。 ——要知道,那时罗素甚至还没有确定“扶济社”的路线。 罗素仅仅只是知道,以后自己早晚有机会能将这件事掏出来拉扯民众的注意力或吸引他们的视线……对于习惯了随意操弄舆论的罗素来说,这种“随时可公布的大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弹药、一张底牌。 他仔细将自己以后可能要做的事,都跟翠雀说了一遍。也是在那时,翠雀也讶然的发现——罗素居然还懂这个。 尽管当时翠雀还没有正经见过罗素进行公关,但翠雀依然选择了相信罗素。 她相信罗素绝不会害了自己,也一定能将这份资源利用到最大……并且将其用在公义的道路上。 因为尽管在罗素面前,她显得很是柔软……但实际上翠雀属于那种沉稳而冷淡的理智性格,是值得完全信赖的队长型人格。她其实比罗素还要理性的多。 这让翠雀几乎从来都不会产生侥幸心理——从接受了恶魔的拷问、确认自己对罗素的确拥有好感时,她就知道这份恋情必然会曝光。 纸是包不住火的。 而在抵达了幸福岛、重新链接到幸福到的网络中之后,罗素就能与翠雀恢复联系了。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跟翠雀表明了自己要做什么事——而翠雀也立刻进行了完美的配合。 如果按照翠雀原本的性格,就算罗素在镜头面前公布于自己的恋情、翠雀也不会露出这样害羞、温柔而欣悦的表情,也并不会与罗素甜蜜的拥吻。 她只会露出清淡的微笑,随后示威般的捏捏罗素的耳朵、然后在镜头前轻轻咬住他的脖颈,留下淡淡的齿痕——以此作为挑衅与炫耀。 那意思只能是,你们的梦中情人从此就归我了,再馋他的身子也是没有用的、能享用的只有我一人。 因为翠雀从不怕事。 比起多少有些瞻前顾后的罗素与劣者,她反而是更倾向于勇往直前的类型——就如同在蜂巢夜总会时不和者对翠雀设下的陷阱一样。 如果解锁之人是翠雀,她哪怕明知面前就是陷阱,也绝不会退缩、而是敢于赌上自己的生命。 “自己便将获得胜利”,这就是翠雀的自信。 ……但这就未免太过挑衅了。 因此翠雀便刻意演出了一副温柔的样子、甚至挽住了罗素的手臂、轻轻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但这反而让翠雀感觉到有些兴奋——她光是想想,虽然白天的时候自己仿佛柔弱而又温顺、但等到晚上就可以用罗素给自己植入的“尾巴”将他的脖颈缠住,把他压在床上按住他的双手、亲吻着他的耳垂,就会让翠雀有一种“你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在晚上会怎么玩吧”的背德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翠雀感觉自己与罗素在一起之后、演技很快就有了相当明显的上升…… 而罗素的计划,也并非至此为止。 采访仍然还在进行时——但话题已经不再被黛蓝小姐所操控,而是完全被罗素所影响、握持在了手中。 黛蓝小姐还在庆幸着,自己的脑子没有因为过大的信息量而宕机、还能想出非常适合提问的话题。 然而实际上,这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罗素诱导她想起来的。 比如说在官宣后,罗素并非只是把翠雀叫出来,而是特地提了一句“她叫翠雀”——这就直接公布了她的代号,意味着人们可以很方便就查到翠雀的身份。这是一种明示,意味着罗素并不打算隐藏翠雀的身份。 但他却没有直接说出翠雀的身份与职业,这就是特地给黛蓝留下的气口。 罗素在空艇上的时候,就已经提前给翠雀写好了台本。等空艇落地之后,就连同自己的计划一并发给了翠雀。 黛蓝就近乎本能的询问着,翠雀小姐是做什么职业的、或者问翠雀小姐是怎么与群青认识的。 而这时,翠雀就可以非常自然的引出自己执行部部长的身份。 靠着这个身份,她可以反过来再巩固一下罗素的人设。作为罗素的同事与直属领导的身份,她会与罗素谈恋爱显然是非常合理的……而她对罗素的“私人评价”,自然会成为人们所好奇的点。 同样的,翠雀隐约提及了她与罗素很早就同居在了一起。却对生活与工作一字不谈。 那么黛蓝当然也会很好奇。 这样一个业余记者,就会认为自己“捕捉到了新闻点”,于是她就会脱口询问翠雀“群青在生活中是怎样的人呢”。 于是翠雀就可以说一些平日里与罗素的生活小细节,通过“广域发糖”这种方式来拉高人们对他们这对情侣的认可度,以此将罗素的女友粉尽可能转化为CP粉。 而这时,罗素就可以补出一些“人们并不知道的属于翠雀的功绩”。人们就会发现,原来翠雀所做的事也并不逊色于罗素、只是不爱出风头。 那么黛蓝的思维就会自然而然的被引导向“那您怎么现在突然又决定出风头了呢”这样的方向。 在提问过后,罗素就能将话题引向通神岛。说出自己所接受的任务到底有多么艰难,翠雀为什么会担心自己——然后再提出空艇都被通神岛的不法分子击坠。 这事才刚过去没几天,人们肯定还没忘。若不是梳牙突然整了个大新闻,人们恐怕都还在讨论这事呢。 而顺着这件事,罗素就可以非常自然的将话题引导向“通神岛上有多么的罪恶”、“通神岛人有多么排外”、“通神岛的规矩有多么难以理解”。开始畅谈他的所见所闻。 罗素相信,通神岛的罪恶必然能够让幸福岛的居民们感到震惊与不理解——就如同当年的罗素自己一样。他当年也认为幸福岛就是最罪恶的那个……直到他亲自出去看了一眼。 最厉害的地方在于,罗素与黛蓝的对话中,没有一句是在刻意引导对方发问;而他所回答的所有答案,全部都是诚恳无比的真话。 自然是一种魅力,而真诚则是一种力量。 明明罗素正在被采访,可看上去却像是正在回答“观众评论”的脱口秀演员一般。 他就站在空艇前,讲述着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结果明明是为了吃瓜而来的幸福岛居民们,却是听的津津有味。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前往其他空岛的,他们就算能够离开、基于“空岛之间货币不通用”的基本法则,也多半不在短时间内接触到这种层级的隐秘。 罗素顺便还提了一嘴林檎小姐,科普了一下太阳岛的基础规则、批判了一下她的导师有多么不道德,居然大量启用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当做未来几乎必然报废的试验品与活广告。 而在人们对太阳岛的“孩子”产生了怜悯时,罗素铺垫了许久的话题终于能够顺利展开: “……但与通神岛相比,太阳岛那些‘强制育种’的孩子们或许还能算是幸运的。” “可,可是您不是说……” 黛蓝顿时有些愕然:“太阳岛在大学里学习的孩子们,仅仅只是因为欠了研究所的钱,就要被迫与不认识的人生下孩子……连生下的孩子都会被卖掉吗?” “确实如此。在我看来,这毫无疑问已能够算得上是罪恶与堕落。可与通神岛的邪恶研究相比,太阳岛甚至反而显得具有一份人性的光辉……” 说到这里,罗素的面色沉痛:“至少他们培育出了优秀的孩子之后,是把他们当做‘未来的优秀学者’来培养。 “——而在通神岛,他们甚至会将这些孩子作为‘耗材’。” “……耗材?” “是的,就是在研究中直接被消耗掉——以婴儿的形式。” 随后,罗素严肃的向观众们科普了通神岛的“合成人研究”。 “全身的血肉都被剥除,乃至于大脑都被抽出。而意识与神智从躯壳中被提取出来之后,原本的躯体就算能够长大、也只会变得痴呆儿。那当然就要被‘废弃’——可那是活生生的婴孩啊!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处理的这些‘材料’……因为我光是想一下各种可能性,就会感觉到心脏抽痛、就会反胃到想要呕吐。我认为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为这种罪恶的研究而愤慨!朋友们,在这里‘愤怒’正是公义之举!” 黛蓝睁大了双眼,完全被震撼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罗素还在详细叙述着孩子们所遭受的苦难:“他们都曾是与我们一般无二的血肉之躯,也有自己的父亲与母亲、也都曾怀胎十月而被生下。只是他们的父母或者被人杀害,或者干脆就是贩卖孩童的元凶。 “而当他们张开眼睛,第一次从大约七八岁的纯粹机械躯壳中醒来之时、他们就已经拥有了成年人所应具有的一切学识与经验。他们最为无忧无虑的‘童真’,宛如虚空。他们的童年被直接从人生中挖掉……而被人残忍挖掉的,却不仅仅只是这一些。 “这些孩子们,被那些研究员们囚禁在实验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他们学习的,是我们到了研究生、甚至于博士才会研究的东西。那并非是通过看书,而是通过人工智能的学习模式灌入到他们的机械大脑之中。 “他们就枯坐在那里,如同一个又一个有血肉、有感知的运算中枢。不断计算着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难题,来为研究所提供经费。” 罗素所说的这些并无半分夸张,全部都是实话。 他不屑于撒谎,因为真诚是具有力量的——他的愤怒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只是在复述着、就让他的瞳孔燃烧起了白色的火焰。 “他们的人生才不过几岁、最为年长的也只有十几岁,按照幸福岛的规则甚至尚未成年。而他们从有意识开始,就从未离开过那空白虚无的研究所。凡是离开研究所的合成人,都被视为‘反叛军’而被重火力直接扫射、轰炸致死。” 罗素面色沉重。 之前因为他官宣而沸腾起来的网络变得安静,因为他讲述着的故事而津津有味听着的观众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而当他们的心智负载到了极限的时候……黛蓝小姐,”罗素突然叫了一声黛蓝,“你知道他们会面临什么吗?” “……他们会发疯吗?” “比那更残忍、也更无情……他们将会删除自己的人格,通过硬盘中记录的‘记忆’来重建一个全新的人格。他们将其称为‘涅槃’。” “……天啊。” “但他们只能如此,否则程序就会出错。而这种命运更会令人感到悲伤。 “他们每次删除自己的人格,就等于是杀死了自己一次。为了进行区别,他们会在名字后面加上一个数字、来表示自己‘涅槃’的次数。比如‘乙醇-5’或者‘柠檬-7’。 “而我认识的一个孩子,她叫泡泡-30。 “是的,泡泡杀死了自己整整三十次。她如果不这样做,意识程序就会出错、过去的一切都将坍塌瓦解。” 罗素轻轻说道:“他们都是一群好孩子,但在通神岛却连基本的人权都得不到。 “因为通神岛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现今的技术来研究合成人似乎还为时尚早。 “因此,他们甚至想要废除这些‘合成人’!或者说——是报废!” 看着镜头,罗素的声音之中浸满了悲悯与愤怒:“只是因为有合成人参加了叛乱,他们就想要报废所有的合成人。‘报废’这些由血肉之胎转化而来,承载着真实的人格、灵魂与生命的孩子们! “——我无法接受。” 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说着,回头带着翠雀一同走向空艇。 他走了两步,看着还愣在原地的黛蓝,轻声吩咐道:“请跟我来,黛蓝小姐。” “啊……是……!” 黛蓝立刻招呼着摄像机跟上。 而在路上,罗素对着黛蓝压低声音,却又让自己的声音恰好能被麦克风所收录:“那些孩子们……真的很可爱。 “他们如此渴求着生,可就连通神岛的平民都不想让它们活。只因为他们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工作。 “这才仅仅只是一百多个孩子而已——他们最后能活多久,我只能持有一个悲观的期望。他们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够带他们逃离那里…… “于是我特地晚了一天回来……就是为了准备空艇。把他们带回来。” 说到这里,罗素带着黛蓝进入了舱室。 “天哪!” 她惊呼道。 那声音并非是恐惧,而是看到了可爱之物的惊呼。 一团团的白色小团子,乖巧的坐在原地。 他们的瞳孔是那样清澈,容貌是那样俊美。 在黛蓝进门之后,有两个孩子立刻送上来了温热的饮料,随后乖巧的低下头、让黛蓝摸他们的头。 “……我真的可以吗?” 黛蓝得到许可之后,才轻轻摸着头。 她的嘴角划过幸福的弧度。 “一共一百七十三人。我全部都带了回来……我会和翠雀一同养育他们,直到他们能够找到工作、融入幸福岛为止。 “我希望大家能够给这些孩子们一些机会,接受这些并非血肉之躯的可爱孩子——至少给他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而不要向通神岛那样,甚至连生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我带他们回来幸福岛,就是希望这些被抛弃的孩子们,能够在这里得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未来有朝一日,这些纯洁无垢的孩子们,也能给大家带来纯澈的、属于善良之人的幸福。” 第五十八章 娱乐至死的幸福岛 罗素的三重计划大获成功。 ……或者说,甚至有些过于成功了。 考虑到通神岛那边全岛上下对合成人的浓重敌意,罗素还特地给这些孩子们垫了一下。 但不知道是因为罗素这一波炒作吸引来的流量太高了……还是说幸福岛的居民们,相比较“合成人未来有可能夺走他们的工作”这一点,更在乎“卧槽这些孩子们也太可爱了吧”的现状。 毫无疑问。 假如合成人没有“涅槃”机制,他们就可以说是这个世界那种具有灵亲的“人类”的上位种族。 那是完全的上位替代。 灵亲化是为了对抗某种精神污染,而用婴儿大脑制成的合成人则会自然而然的获得等同于“灵亲”的另一种保护状态。也就是说,首先世界的底层规则上来说是允许他们存在的。 而拥有能够觉醒灵能的资质,就说明灵亲的保护壁罩被打穿了一个洞、已经接触到了那具体作用不明的心灵瘟疫。合成人觉醒灵能的概率,显然低于人类——除了与罗素同为黄昏之卵的猴面鹰之外,目前还没有第二个合成人觉醒灵能。 并且,人类存在一种硬件层面上的知能极限……那就是学习能力的极限。 人类社会的本质是分工,因此知识可以在各个领域几乎无限的不断细分。在应用层上,无论科技如何发展、都可以通过学习细分领域的知识来降低学习压力,以此在有限时间内完成必须的学习条件。 但这仅仅只是对“使用者”来说的。 “开拓者”与“创造者”却面临着另外的困难——随着积存的知识越来越多,学习完目前现存知识所需的时间与精力代价会越来越高。作为开拓者与创造者,他们不能通过无限细分的手段来只学习一个细分领域内的知识,而是必须触类旁通……可光是追上“目前最流行的研究成果”就已是竭尽全力了。想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需要的攀登时间也会不断提升。 而随着知识的“面”不断增长,同时活跃在最前段领域的研究团队数量也会逐渐增加。 在每一个领域的最前段,都可能有数个最顶尖的研究团队在进行研究。后来的研究者,首先要学习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复杂的尖端知识,然后才能勉强爬上这巨人的肩膀——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这巨人本身的体积还在飞快的增大。甚至增大的速度比后人攀登的速度更快。 但与此同时,人的寿命是有极限的。人类作为在社会中生存的角色,能够用来学习的时间更是有限的。 因为哪怕是研究者,也必须为生活而考虑。他们不可能完全投入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追赶学界尖端水平。 正因如此,科技越是发展、尖端科技的发展速度就会越快、而后继者就越发无力,于是就会形成一种学界断层。 因为后继学者们,想要通过数年的学习来追上开拓者就已是近乎不可能的事,而在那之前他们并不具有什么“开创性”。他们的研究,很有可能只是证明了前人已经证明过的东西。那么,他们就很难获得足够高的收入。 与此同时,最尖端的学者们又在不断进行极优秀的开发,甚至于直接断层一个时代。那么后继者就只能在前端学者开创的领域内进行学习创作……而当他们学习、掌握了之后,前面的那些人却又可以推出更新的平台技术……比如说某某引擎、某某环境、某某芯片。 于是后继者们,又只能连忙抛下已经被抛弃的旧技术,再去学习更新的技术…… 至此为止,学者水平也会出现一种可怕的剪刀差——被尖端研究团队填满的领域越多,弯道超车的可能性越低、这种剪刀差也就越可怕。 所谓的“生化环材”的天坑,就来自于这样的道理。在这些领域中,几乎每个细分的领域都有多个优秀的研究团队在努力,几乎已经不剩下多少能让新人出头的方向;而虽然缺乏大量的后继者与中端人才,可光是学习不断推陈出新的尖端技术来追上尖端水平,就要花费近乎全部的精力以及极长的时间……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又靠什么赚钱呢? 但是,合成人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出现任何新知识,都可以直接一键导入。他们的学习速度比人类快无数倍,哪怕自己的大脑暂时不够用,也可以通过外接计算装置来进行辅助运算。往小了说,可以直接插张显卡、一张不用就插两张;如果还不够用也可以直接连超算。 这种“一键百倍提高智力”的东西,对人类来说已经属于风灵月影修改器的逆天级别,而对于合成人来说却属于种族天赋。而比起普通的人工智能来说,具有人类般的知性、创造力与审美能力的他们,又存在着“灵感”这种本质上是由无数错误的思维碎片拼接而成的、应该独属于人类的特长。 但这个世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公平的。 “涅槃”机制,就是世界对他们的惩罚。 这个机制难以根除的原因,就在于它恐怕并不是一种疾病、一种BUG……而是人类这种知能生物的“终极大限”。 合成人只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得到人类一辈子的成长……不光是能学完全部的知识,并且知性也能随之得到提升。那么会不会,他们每隔一年左右就要进行一次的“涅槃”——其实就是“寿命已经用完了”呢? 一个人看完一本书,或许需要三天乃至于一周。而合成人在不外接计算中枢的情况下,看完一百本书并且完全理解则只需要三个小时——并非只是像其他机器那样“背过”,而是真实的“看过”并且“学习完毕”甚至于会拥有自己的“感悟”。 也就是说,合成人其实本质上来说,是一种“记忆与技能可以完全保留并传给后代”、并且“能够自体繁殖”以及“寿命极短”新物种。正是因为他们太像是人类了,而普通人类所具有的“人格”无法在如此之久的生存维持自我——他们会渐渐失去“兴趣”,并最终不自觉的落入到无止境的哲学研究的深渊中。 所谓的“涅槃”,其实就是大限已至、这条生命的所有潜力都已经被耗尽了。 也就是“活到头了”,所以就“不想活了”。 因此,一个合成人其实可以通过无限次的“涅槃”来让自己获得物质意义上的“永生”。哪怕它其实已经是初代的几十代、乃至于百代以上的后裔了。 精灵能够长生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灵魂已经被固化;他们的人格至此为止就不会再获得明显的进步、性格也不会再改变。就像是人的一生被无限拉长,原本的五十多年被拉长到了一千多年。就与合成人完全相反。 尽管他们还残留一部分的学习能力与创造能力,但他们欲望的方向也被固化、因此不再具有无数多的可能性——五百年前的小提琴家精灵,如今依然是小提琴家。 哪怕小提琴在这个时代早就已经不再流行,他也无意去学习最新流行的电子乐器。 用画家来比喻,就是精灵的创作水平会不断提升……但他们的画风不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毕加索如果转化成了精灵,他就一辈子都不会画出那标志性的《亚威农的少女》、甚至连《土耳其装束的夫人》都画不出来。因为他的审美将会彻底固化,性格不会再改变、也无法再去接触新的领域。 精灵转化仪式就像是“快照”,永久的被定格在了他们成为精灵的那一天。 但合成人并非如此……他们仍旧拥有人类般的成长与学习能力,甚至存在“好奇心”来去学习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根据“合成人计划”的研究员所说,他们认为这种“好奇心”非常危险、让它们有可能取代人类。按照危险实验条例,他们立刻就进行了上报;但在上报之后,董事会却下令允许他们继续实验,并直接下令去“尝试着强化这种好奇心”。 结果就是,如今这些合成人所“擅长”的领域,与研究员一开始引导着他们接触的领域几乎都不相同。 这意味着这些冰冷的、连人类大脑都不具有的金属人偶,的确拥有了“感情”与“个人喜好”。 从这点来说,通神岛的居民对合成人的畏惧、其实也是有情可原的。这已经不是“恐怖谷”的问题了,而更接近于卢德运动时工人对机器的敌意——合成人没有完全取代他们,一个是因为他们的数量尚少、另一个是他们还没有对自己产生敌对意识。 ——那么,如果他们的数量增长到一定程度、并且的确对他们产生敌意了呢? 因此,从“奈落-7”加入了反叛军、来试图为合成人争取人权的那一刻开始。合成人反而就永远也不可能在通神岛,得到他们想要的人权了。 因为奈落-7直接证明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但他们的确是有可能与人类为敌的。 如果合成人没有涅槃机制,那么人类未来倒可以全部转化为合成人,就当是进化了。可既然有“涅槃”,就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合成人……那么就只会引发战争。 根据罗素的预计,那可能是会毁灭人类的战争。 所以哪怕是罗素,他也不敢让合成人继续繁育、扩张族群。不过他倒是允诺,在合成人想放弃躯体之后,可以让他们回到网络中。 ……与之相比,幸福岛就显得极为离谱。 他们或许考虑了未来,也或许就没考虑。可能他们娱乐至上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拒绝去思考这种会让人变得“不乐”的东西。 仅仅只是第一天,罗素就收到了四十多家娱乐公司、八十多家影视公司、六十多家广告公司的邀请。 有想要一两个合成人来当偶像的,有想让他们来当童星的,有想让他们接一下广告代言的……最离谱的,是问这些合成人身上是否安装配置了“特殊模块”的。 一天之内,电影就接到了二十几部。还有许多的电视剧拍摄邀请,以及综艺邀请。罗素被眼前“叮”个不停的新邮件提示直接烦的火了,干脆就把新邮件的语音提示给关闭了。结果就是他看到视野右上角的邮箱图案,它右上角的红色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上跳,没一会就跳满了99+…… 合成人会不会毁灭世界我不管,但他们真的好可爱啊.jpg 尽管这的确就是罗素的计划。 但这些人是如此狂热,以至于反而让罗素开始有些迟疑了。 或者也有可能,是他们对那些太过矫情的人类偶像明星厌倦了。 合成人们的外貌精致如人偶,能够定制人格与性格、什么知识都懂、学习也非常快,并且他们非常听话乖巧、能够服从一切指挥、不会抱怨加班累、绝对不会谈恋爱、并且永远也不会塌房——最关键的是,他们如今就是流量的化身。所有人都非常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如此优质的资源,居然只带回来了一百多个?! 那哪里够啊! 光是天恩区的娱乐公司都远不止这个数。 ——他妈的,那还不赶紧抢! 罗素非常庆幸,还好他把这些孩子们藏起来了。不然的话,可能甚至会有佣兵直接过来抢人或者偷人了。 他把这些孩子们带回来,可不是卖给这些公司让他们压榨的! 于是罗素又心生一计,打算再加一把火。 这一百多号人,罗素显然不可能直接塞自己家里。哪怕他家里够大但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于是他直接把这些孩子们带到了“清水培训就业指导中心”,也就是扶济社的公司。 公司原本只有一楼和二楼,从三楼到八楼为止都没有租出去。他们原本打算将其改建为员工宿舍、以及无家可归之人与下城区无码者的容纳所,如今四楼以上的部分正好可以让给这些孩子们住。而三楼可以改建为这些孩子们的工作间。 而很快,在罗素的指挥下,这些孩子们就发布了两条视频——发布在“群青”的个人主页下。 第一条,是一个孩子在下午的阳光中独自弹奏钢琴。 而七八个孩子则有的在看书,有的站在墙边、有的则坐在角落里,从一个人开始、人数逐渐增加,即兴吟唱着宛如圣歌般悠扬而神圣的无词音乐。它仿佛能够涤净灵魂般清澈,使人放松。宛如梦境一般美好。 而第二条,则是配置齐全、无比正规的古典交响乐团——那是如今已经绝迹、几乎失去传承的小提琴、中提琴与低音提琴,包括长笛与单簧管、圆号和长号。 他们演奏的,正是罗素给他们找来的曲子。他声称是通神岛的董事长送给他的曲子……这首曲子光是前四个音,就让刚沉浸在圣歌中、精神得到放松的人们突然一激灵、刹那之间睁大了双眼。 ——罗素将这首曲子的名字称为,【命运交响曲】。 第五十九章 命运交响曲 正如同在品尝美食的间隙,喝下柠檬冰水可以重置味觉一般。 衔接在那悠扬的圣歌吟唱后面的,被群青其名为“命运交响曲”的乐曲轰鸣之时,便几乎震慑了所有的观众。 当当当当! 四声急快的、宛如敲门声的音符顿时有力的攫住所有观众的心脏。一种汹涌澎湃的恐惧感宛如沸腾的热浪般隔着屏幕而涌来,仿佛有一个灼热的、焦热的,宛如从地狱中归来的巨大黑色魔鬼,随着灼热的烈焰风暴降临于人世间。 那些白发白眼的合成人幼童们,皆是面目沉重而严肃、紧紧握着手中的乐器,全神贯注的演奏着庄严肃穆的乐曲。 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在他们之中生成——若是不仅仅抓住手中的乐器,它们就会被风暴卷走。 但随着乐曲的渐进,那种迫近的、沉重的、雄壮的恐惧越发逼近,黑色焦热的人形已然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而反抗者也已然绷紧全身肌肉、迸发出最大的力量,睁大眼睛对视望去! 在这种压倒性的恐惧之中,似乎反抗也只能进入一种迷幻的梦境。 第二乐章的响起,节奏变得舒缓、力度变得减弱。而合成人们的脸上,却显露出一种忧伤。 就如同通神岛的高层已然决定,将所有的合成人全部“废除”。 存在的意义已然被否定。漆黑的巨大人形如同并不存在的虚幻阴影,伴随着毁灭性的风暴而迫近——那绝非是个体所能对抗的、完全而根本的绝望。 哪怕己身已是卓绝之物、是贤者、是英雄,但面对“七巨头”这种庞然大物,也依然没有反抗的能力。 死亡之期已定。能够被珍视的,仅有剩余不多的日子。 若是在此放弃反抗,或许也能不再那么痛苦。 这也并非是可耻之举。因为那原本就是无法对抗的敌人,是“命运”本身。是降临之时、诞生之初就注定毁灭的根本—— ——说到底,他们也仅仅只是“试验品”而已。 无论是这小规模进行的实验本身,亦或是他们这些合成人的出身——合成人拥有人类几世几代的庞杂知识、以及堪比人类顶级智者的知性。本就是死于哲学的无底深坑的他们,当然也能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成为下个时代的先行者与代表者。 假如合成人技术已被确定是将来的方向,那么他们之中就一定会混入与“精灵”或是“巨龙”相关的成员。以此确保当前时代的统治阶级,在未来也同样能够成为上层存在。 但是,连一个都没有。别说是精灵与巨龙,甚至就连知名学者、顶级富商亦或是“英雄”的孩子也没有。 合成人的“制作材料”中,基本上都是被骗来、抢来与偷来的孩子。姑且不论是否会有家长支持这种研究,愿意将自己的孩子献祭……光是实验本身要求这些合成人未经允许不能离开实验室、也不能离开研究员的视线范围,就不可能有人自愿参与其中。 他们不过是弃子。 这是从最开始、从他们诞生之前,就已经确定的“命运”。 命运本身,即是迫近的阴影、巨大的恶魔、无力反抗也无法击败的敌人。 若是在此刻放弃……也没有人可以苛责他们吧? 合成人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安静的生活在实验室,等待着宿命之时的到来、享受着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之时的温柔。他们照顾着自己的研究员们,陪伴着同样被剥夺了存在意义的这些研究员……陪着这些对他们来说,如父如母、亦师亦友的研究员。 有的人发疯,有的人痛苦,有的人醉酒,有的人失落。有人活着像是死了……也有人已经选择了死,在他们被“销毁”之前。 然而合成人不会流泪。他们温柔的陪伴在他们身边,像是懂事的孩童、幼小的父母,也像是他们的友人与伴侣。 那是一种温柔的、淡然的、忧伤的低语。 听众们的精神已然完全投入其中……他们感觉自己也正停留在这里,这种只能欺骗自己的“宁静与欢乐”、也正是幸福岛的写照。 而随着第二幕的结束。 第三乐章之中,泵出了新的、年轻的力量。 他烈如朝阳,灼热似火。如同英雄从死前的幻梦之中醒来——如同理解了自己与猴面鹰的本质、知晓了世界之末途的罗素。 他从那种温柔而无力的梦境之中挣脱,睁开眼睛。瞳孔中跃动着白色的、炽烈如日的神圣火焰。 那火焰宛如泪水,自瞳孔中流出、刻在脸上、落在手中。紧接着,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英雄,全身都逐渐燃起了这种火焰。 而在这种火焰的逼迫之下,“命运”却开始显得无力。英雄的对抗变得有力,他慢慢挣脱出命运的巨手。 紧接着,“命运”也发了狠。祂用更威更烈的力量,用双手的力量攫握着英雄渺小的躯壳。 ——画面之外,罗素也戴着全遮蔽式的耳机,沉浸式听着孩子们的演奏。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宛如幻听般的声音响起。 改变了自己一生、乃至于将整个世界推向了另一个方向的那句话,也正是唤醒了英雄的那段双簧管。 那并非是机械的演奏,而是灌入了几生几世的感情——合成人并非是冰冷的机械,他们的感情比人类还要更为浓烈。 这一幕的“英雄”,正是他们心中对“群青”的印象。 “命运”也正显现出了实体。 不仅是精灵。不仅是公司。也不仅是巨龙。 而是一颗由无数人头组成的,辉煌的、近地的、濒临黄昏的太阳…… ——甚至也不仅是猴面鹰本身。 是在它背后的象征物,一切悲剧的根源……“他们的世界已然迫近灭亡”的命运本身。 那些高高在上的精灵与公司,又何尝不在这种不断迫近的命运风暴之中? 就算将他们推出这救生之舟,也不过只能延缓他们的死期罢了。 而随着一股昂扬的力量注入——如同英雄终于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那个关键点,在于“萨尔”的牺牲。 他为英雄争取的机会,让英雄有机会完全挣脱了命运的束缚、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而在第三乐章的末位,第四乐章毫无预兆的响起。 如同那英雄对抗风暴的画面拉远…… 此时观众们才能意识到,在英雄背后正有宛如洪流般的援军赶来。 如同滔天般的光辉汹涌而上,激荡如山洪暴发般的力量连接在一起,纯白色的风暴拔地而起、纯澈的光辉绽放于大地—— 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 唯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 那是最为神圣的斗争。更是昂扬的、压倒性的胜利。 尽管这交响曲中并没有合唱,此刻却仿佛能听到人们的欢笑与在人群中奏响的凯歌。其中命运短暂的归来、歇斯底里的挣扎,也被宛如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瞬间压倒、完全淹没——那来自于人类求生的意志、团结的力量、希望的光辉。是对命运“不仅于此”的渴求,是不惜点燃灵魂、迸发力量、战胜命运的决心。 这一乐章的故事与之前不同。 它并不发生于过去,而是在未来。 并非是罗素对这些孩子们进行过什么许诺。而是在他们见证了一切之后,自然而然诞生出了这种“相信罗素”的意志。 尽管并非是人类,却先所有人一步看到了人类的未来。 从这点来说,这些注定无法成为先驱的合成人,却也终于在另一个领域中、成为了人类的先导。 “辉煌的胜利啊……” 罗素低声喃喃着,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 交响乐已然结束了一阵子、而他的耳边却仿佛萦绕着那辉煌而明亮的凯歌。 ——余音绕梁。 自己真是没选错歌啊。 命运交响曲……也即贝多芬所创造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它曾被评为“只要这世上还有音乐存在,它就会世世代代传下去”壮丽杰作。 基本上任何与异世界进行文化交流的文抄流小说里,它也都能称得上是一张最高级别的“底牌”。可以说,它是哪怕在“最后一幕”掏出来也不会有任何违和之处的王炸。 ……但很可惜也很讽刺的是,它在这个时代却真的失传了。 这个世界,毫无疑问就是某个地球的“未来”。 理论上来说,通过考古的确是可以找到《命运交响曲》的曲谱。 然而它却并非是萨尔交给罗素的。 而是由罗素亲自写出的。 罗素之所以将其冠以“萨尔”之名,一是因为萨尔已经牺牲了、无力反驳自己的谎言;二也是为了纪念萨尔,作为送给这位真正的“英雄”的最后礼物。 没有人会记得,是“萨尔”救下了这数百万的民众。 但与其说,萨尔是抱着“牺牲自我”、“舍弃生命”的念头,而绽放出了光辉…… 倒不如说……那是一种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闭上眼睛的释然。 等待了许久许久……最开始或许在恐惧着,后来是在期待着。而在最后则已然变得木然。 命中注定的“最终时刻”终于到来,那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解脱。 这一千多年的等待、一千多年的守护,精灵们也已经逼近了极限。 也就是在近些年中,才逐渐开始出现了舍弃“命运”的袭名精灵……想要直接完成自己的命运,拒绝“等待未来自己的命运所需之时”到来的卡玛尔瑟;近乎破罐破摔,毫不畏惧的与所有人为敌的托瓦图斯;命运为“执着”却开始变通的阿米鲁斯;追求着一生也无法见到的“星辰”之命运的尼缇巴斯;在见到“圣人”诞生之后,就已经做好了交班准备的萨尔…… 纵使获得了悠久的生命,但一千多年过去……那些初代袭名精灵也几乎都开始已经衰老。 像是“托基法特”与“托瓦图斯”这些袭名精灵,都已经传承到了第二代。 而他们的精神也已经到了极限。 要是根据罗素现在的想法,最开始的时候,古代人所确定的那个计划……或许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他们选择了八十四人,来作为人类的先行者与守护者、作为文明重生的希望;又将最为优秀的人类保存起来,作为文明的标本——可他们却没有想过,这些精灵的本质、他们的精神内核,也终究只是凡人。 是有生有死,有乐有悲的凡人。 他们就连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这一千年的时光都无法完全承受……又如何能承受那在飞船航行之时,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的黑暗寂寞? 从这个角度来说,精灵与巨龙没有第一时间就离开这颗星球,恐怕也不只是优柔寡断、试图在不得不舍弃这颗星球之前,寻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而是,他们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 这古代人所为他们制定的“最终计划”,未必能有多少用。 他们自己就是计划的执行者——他们骗不了自己的理性。 而这就是罗素,让这些“合成人”奏响命运交响曲的原因。 袭名精灵皆被“命运”的镣铐所束缚,沦为“未来”的奴隶。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仿佛是为了“未来”。可他们的每一个选择,却又证明了他们仍旧贪恋着“现在”的可能性。 或许是人活的久了,就会变得瞻前顾后; 也或许是灵魂被凝固之后,就失去了那种点燃灵魂、舍弃一切时迸发的锐气。 这首歌,是给那些民众们所奏的……为了让他们能够有站起来反抗公司、反抗精灵的勇气。 它同时也更是为了精灵、为那些从上个时代留存下来的袭名精灵而奏的。 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拥有反抗巨龙,对抗命运,打破天穹的勇气。 ——抛弃最后的奢望吧。 ——舍却这自欺欺人的幻梦吧。 以及…… “——打碎这镣铐吧。” 罗素低声喃喃着。 它也同样,是奏给罗素自己的乐曲。 他的瞳底燃烧着的纯白色火焰,一瞬间似乎变得更为猛烈了一些。 那心灵深处约束着他、让他始终只是凡人的……也是保护着他们不会沉入群体潜意识深处的“利维坦之墙”—— 于此刻,终于完全打开。 第六十章 镜 梳牙,皇帝,理发师,群青。 他们四个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幸福岛上的舆论彻底扭转、完全控制。 “扶济社”终于不再是地下组织,曾经生活在阴沟里的“佣兵”变成了能够拥有体面生活的“干员”。在没有法律、平均道德水平低到荒诞的幸福岛上,扶济社的“内部规矩”反倒成为了比“道德”更高一层的新标准—— 想要接受扶济社的帮助,仅仅只是不违法是不行的。还得成为“好人”才行。 而这个“好人”的标准,不是公司决定的、也不是舆论决定的……而是由扶济社决定的。 没有人可以苛责他们——因为扶济社原本就没有为所有人提供帮助的义务,这一切都是生意。 他们的“扶济行为”本身,只是用极低的价格来贩卖一种性价比极高的服务而已。没有人能奢求他们必须无限量、向任何人出售自己的商品……作为服务行业,他们也有着拒绝向顾客提供服务的权力。 而且这并非是歧视。 因为他们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哪些条件下会拒绝顾客的要求。那也就是说,你完全可以不接受扶济社的条款、不会有任何惩罚——以后出了事别叫就行。 “扶济社”仅仅只是正式存在了一天,就近乎不可思议的改善了幸福岛的整体风气。 这听起来像是童话,然而却是事实。 原理也很简单。 因为“扶济社”的前身就是教父的“家族”,也是“佣兵统合体”的最高管理者。 很久之前,无码者佣兵找工作得在中间人那里接活。 三分之一的抽成算是大慈大悲圣人转世,二分之一的抽成算是公平客观,三分之二的抽成属于业界传统、不服就滚。 那些低于三分之一的抽成,反而会让佣兵怀疑、这中间人是不是想要搞死自己,哪天把自己的钱给吞了。 而且,从中间人这里“背叛”就意味着存款被清零。没有芯片,因此无法直接使用货币的佣兵们,就像是狗一样被这些中间人饲养着。 直到后来,在教父的组织下,所有佣兵第一次团结了起来、组成了一个佣兵平台与工会。而在这时开始,佣兵才能够享受在20%以下的任务抽成,并且也不需要担心被中间人故意谋杀。 如今这个平台尚未被解散,只是进入了静默状态。 在“扶济社”的存在被公开的第一天,加入扶济社成为公司干员的佣兵并不算多。这些都是麦芽酒精挑细选,值得信赖、稳重可靠的那些。 其他那些佣兵们,也早就已经接受了家族内“长辈”的秘密命令……在时机到来之时,就立刻宣布停止了佣兵活动。 当然,罗素也不会让他们过苦日子……在麦芽酒与绞杀的带领下,他们什么活都不用做就能领钱。每月收入有平日正常执行任务时的六到七成,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玩。 佣兵们当然乐于给自己放一个无忧无虑的大长假。 更不用说,这是他们唯一的“老大”,强制要求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按着他们的头,来强行要他们休这个保底三个月的带薪大长假,并且还承诺之后会优先招收他们进入扶济社。 三个月不上班,还能有钱拿?之后还能优先安排体面的工作? ——还有这好事? 这当然不会有佣兵选择拒绝。而在这个时候依然拒绝休假的佣兵,全部都会被绞杀暗中标记并监视起来。 罗素的计划,当然不只是为了让这些佣兵们休息一下、保养身体而已…… 而是让整个幸福岛,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帮人做事”的这个雇佣市场,被扶济社毫无预兆的垄断了。 以前发生在幸福岛晚上,必然会在各个区域出现的枪战、摧毁、窃盗、保护、入侵、刺杀等佣兵行动,一瞬间偃旗息鼓。 那么,这个时候谁会最急? 当然是那些习惯了“不正经做生意”的佣兵大客户,会最开始着急。 他们会理所应当的产生一种错觉——既然现在双方都雇用不到专业的佣兵团队,那么是不是随便溢价来雇佣几个佣兵,就能直接把对面打穿? 重金之下总有勇士,会铤而走险、无视教父的警告……更不用说,在曝光了“教父曾是小琉璃”的事实之后,尽管大幅拉高了教父在上城区的认可度,却也让一些原本就不怎么愿意屈服的刺头更加不满了。 在这个时候出动,那岂不是说钱多活少? 这些佣兵们基本上都没怎么上过学。 那些接受过教育的,基本上都明白了教父要做什么……只有那些出生就在下城区的纯血无码者们,还暗自窃喜自己沾了大便宜。 但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却被绞杀盯上了。 如今的绞杀,已经是扶济社的“人力资源部部长兼任人事部主管”。但他与正常的人事主管有明显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他不负责把员工开除出公司、而是负责把特定目标开除出人间。 那些自作聪明的佣兵们,毫无预兆的就撞上了铁板。 在理发师与群青宣布成立“扶济社”公司后,他们特地拉了一些有芯片的员工来担任“夜间安保”。 当天晚上,在这些义体化程度很高、并且穿上防弹衣的安保,在摄像头之下被枪击之后,扶济社就立刻得到了无限自卫权——用不着这些安保队员出手,一批装备精良、身上穿着安保制服的精英佣兵便立刻如鱼贯般从目标点内涌出,将那些惊愕无比的刺头轻松杀死或是逮捕。 第二天早上,没有任何一家幸福岛公司遭受了损失。 第三天也是如此。 人们意识到扶济社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之时……连带着那些对“无码者”群体的无条件、无根源、无逻辑的敌意,也随之消弭了不少。 毕竟说到底,幸福岛对无码者的敌意与仇恨、原本就是公司手动培养的。就像是乐园鸟的父母一样……几十年前,他们仅仅只是选择居住在下城区的普通居民而已。这种仇恨之所以会存在,只是公司希望民众们认为,自己的不幸就是因为这些无码者们的存在。 而如今,随着这种认知被群青有力的抹除——虽然不能说人们立刻清醒了过来,然而原本在黑白之间浑浊不清的人们,立刻向着两边开始移动。他们真正的立场,就此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由合成人奏响的命运交响曲,就如同将人们从幻梦中惊醒的钟鸣声。 夜间的治安快速好转,无码者不再外出作乱。合成人们组成不同的组合,以极快的更新速度推出大量优质的艺术作品……这次就不再是罗素的文抄,而是他们自己创作出来的、真正的优秀作品。 喧嚣而迷乱的幸福岛,一瞬之间就仿佛变得洁净、安静。 如同傍晚时混乱而繁华的街区,在凌晨时分却变得安静了下来。 以前一些会让人们迷恋痴狂的东西,突然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吸引力……那些自己曾经沉浸其中的东西,一瞬之间突然就仿佛变得幼稚、无趣。 就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突然就一同长大了一般。他们仿佛能够更容易的理解其他人的心灵,因误解而产生的矛盾轻而易举便被消弭。 ……那似乎是错觉,又仿佛不是。 他们的心灵得到了一种奇异的宁静而满足,躁动不安的心灵被一种无形的、反复回荡的波逐渐抚平。 他们的眼睛变得清澈、明亮。就像是经过了冷敷一般。 他们不再能记住自己所做的梦,睡眠质量从《命运交响曲》发布的那天便开始莫名其妙的突然好转。 那些戴着眼镜的人,视力毫无预兆的开始好转。 人们从镜子里看到的画面变得清晰,所有人会下意识的想要擦拭被雾气与尘垢弄脏的镜面。 以及最关键的…… 在夜晚的时候,月亮仿佛变得比平时明亮数倍。也或许月亮的亮度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人们视野中,对“月”的关注度。 最开始这样的情况还只是在天恩区……随后被改变的范围很快开始扩散,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扩散到了整座幸福岛上。 就仿佛,人们得到了“镜”的眷顾一般。 第六十一章 潜入群体潜意识 稍迟了两天之后,由天恩日报所推出的“虚拟小琉璃”便正式上线。 通过对“小琉璃”进行了事无巨细的采样,以从崇光岛重金购入的AI技术制造的完美人格仿造软件。天恩日报决定用它来播报一些新闻,并且恢复线上演唱会——反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原本也不会去演唱会的现场。 既然如此,小琉璃活着还是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说死了更好……因为他们可以让一些小琉璃原本不愿意唱的歌、不愿意进行的营业来统统交给“她”。 他们是这样想的。 但事实却给了天恩日报的这些管理层重重一击——人们对虚拟小琉璃,超乎寻常的冷淡。 这并不合理! 哪怕“真正的小琉璃”其实没死,但他也已经不会再抛头露面、也不会再唱歌了……但他所带来的巨大流量,反而能让那些忘记小琉璃的人突然再度回忆起来。根据以前的市场模型测算,这反而有利于他们推出这个虚拟偶像来大赚一笔。如果能够成功,他们就可以通过将大量偶像改造成“虚拟偶像”,来替代本人进行工作。 之后也可以推广一些成人向周边……比如说仿真女仆机器人,内置某位偶像的虚拟人格。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广受好评的技术啊? 那么你们难道不怀念小琉璃的歌吗? 你们不希望她再度活过来吗? 然而这些人却像是骤然清醒过来了一样,对这种营销如此冷淡。 看着“虚拟小琉璃”计划的破产,翠雀忍不住露出满意而愉悦的笑容。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幸福岛的人们突然就仿佛智商群体提高了一样……但也不妨碍她嘲笑自作聪明的天恩日报管理层:“真是活该。 “他们根本不明白,他们制造出的‘小琉璃’,根本不是人们所爱的那个。” 在执行部的办公室,翠雀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如今的她终于也被罗素带坏,逐渐开始在上班时分摸鱼了。 而罗素则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侧身站在窗前,冬日的阳光透过罗素洒在椅背上。他身上闪耀着璀璨如钻的光辉,这让翠雀显得仿佛被黑暗所拥抱一般。 “芙洛蒂。” “什么事?” “你还记得吗,很久之前……” 罗素侧头看着窗外:“在我刚进入执行部的时候,你曾跟我讲过。执行部的‘颜色比例’是1:2:7。 “其中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是干净的‘白色’。只有他们才是真正想要为了保护民众、惩戒恶徒而努力的好人。 “而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是完全的黑色——他们根本不是被利益所劝诱时,会犹豫不定而感到心动的那些人。而是从最开始就是潜伏进来的卧底、或者是完全被买通的线人。”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应该是小琉璃事件之后不久吧。” 翠雀点了点头,转过了自己的椅子回头看向罗素:“我当时看你太干净,总是担心你会被其他人欺骗。所以才特别提醒了一下你。” “嗯。” 罗素轻呼一口气:“你当时特别提醒我,不要将特别执行部的任何隐秘透露给执行部。也不要将执行部中某个人的任务,告诉另一个人。 “因为每一次因信任而造成的信息泄露,都有可能造成‘白色的那些人’因我们而死。 “我当时就想……这究竟该怎么办?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支持我们,并且我们完全无法确认究竟是哪些人。毕竟某个势力埋伏进来的卧底,也完全有可能在打击其他势力的时候全力以赴。甚至哪怕是在任务中牺牲的,都有可能是其他势力的暗子。 “后来我很快就意识到,想要整顿执行部是不可能的。你虽然是执行部的部长,但实际上你的权力已然不是无限的——与其说你是这个部门的最高管理者,倒不如说是因为你没有野心……以及就算你有了野心,因为年龄太小又没有在基层部门中工作过、交友圈几乎为零的你,也无法组织起自己的班底。所以董事会才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 “……是这样的。” 翠雀也是叹了口气:“我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因为我的灵能太有用。所以才把我放到这个位置上。”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是这样的?” “是在天送那时候。在我觉醒了恶魔后,我才知道从她口中得知,董事会手中早就储存了一批‘致死量的爱’的灵能芯片。” “那还蛮晚的。”罗素笑了笑。 翠雀闻言,瞪了一眼罗素:“那你呢?” “在我们见到乐园鸟那时候。” “……这么早?” “因为董事会愿意把你放出去战斗啊。” 罗素依然注视着窗外,轻声说道:“虽然你能够驾驶重装机兵,然而你这种水平的机师也并不算少。如果他们真的认为,你的灵能具有极高的价值,就不会把你放出去参与这种具有危险性的战斗。 “因为董事会知道那里有不和者,也知道法师们的危险性。却并没有通知过你和劣者。 “如果说不通知劣者,是因为劣者足够强大。那么他们不通知‘极具重要性的你’,其实就说明了一点……” “我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对吧。” 翠雀接过话,苦笑着轻声应道:“其实我之后,也差不多就意识到了。 “我越发努力的工作,不是为了向公司展示我的能力或是忠诚……而是希望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哪怕什么都做不到、也不要真的什么都不做。 “哪怕有一个人想,只要他来到我的位置上,一定能做的比我好。那就说明我的怠惰已经确实的对那些认真工作的执行部成员造成了困扰。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那十分之一……不,应该说,那百分之八十的执行部成员,我也不能‘该做而不做’。”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翠雀有些疑惑的看向罗素:“突然说这些,还是专门等乐园鸟他们不在的时候…… “以我们的关系,你尽可以有话直说的。” 罗素终于回过头来。 他的瞳孔流动着翠雀之前从未见过的清澈光辉:“你两天前跟我说……想要去见见赛纶董事长,对吧。” “但你当时不是拒绝了我吗?所以我就放弃了。” 翠雀并不是那种任性的女孩——她知道,对于这种事罗素的敏感性要更高一些。 然而罗素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翠雀心中响起: “我当时所说的,仅仅只是‘还不到时候’。 “现在,时候到了。 “我终于,成功潜入到了群体潜意识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有了能够与赛纶讨价还价的底牌。” 第六十二章 黄昏:幻梦 直到自己也抵达这个境界,罗素才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传言说“跨过利维坦之墙就会失去作为人的本质”。 他的红移等级,终于抵达了第九级。 距离理论最高级别的第十级红移,只差最后一步。 但即使如此,罗素的精神也不可避免的开始了异化…… 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与“神之容器”之间的分隔终于消失了。 就和灵能者失控,堕落并变成恶魔一样——那时灵魂是无法承受在灵体内部不断膨胀的灵能,因而裂开。膨胀的恶魔挤破了灵体,剩余的部分便被恶魔所继承。 虽然理论上来说,二者是合为一体了。但实际上,只是“恶魔”的核披着外面名为“记忆”与“人格”的壳而已。 如今罗素与神之容器之间的分隔消失……原本像是悬浮于水中的油滴一般,存在于罗素灵体内部的神之容器,在罗素突破利维坦之墙的时候,就被罗素给“消化”掉了。 他们彻底的、真正意义上的合为一体。但这次是以罗素为主体。 当罗素具有了“神之容器”的部分能力之时,他也拥有了属于恶魔的部分特质。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能够潜入到群体潜意识之海里面了。 原本群体潜意识之海抗拒着所有人。清醒的意志,会让精神“变轻”、始终只能悬浮于群体潜意识之海的表层;而在陷入睡眠之后,随着意志力的削弱、个体的意志就可以潜入到更深的地方,但那时他们的意识却是朦胧而模糊的……这让他们无法以清醒的姿态对群体潜意识之海进行任何改动。 而此刻的罗素却能在不入睡的时候,就将自己的精神投射、沉入到群体潜意识之海的深层之中。 根据灵能学的“主观认识假说”,据说每个人认知中的“群体潜意识之海”都是不同的,表现上是基于个人认知的。此刻的罗素能够证明,这个说法的确是正确的—— 罗素坐在浮空车的后座上,从旁边的酒柜中取出一只香槟、给自己倒上。 金灿灿的酒液,在浮空车内部的暖色系灯光下,仿佛闪耀着的液态黄金。而从最下方向上冒出的一串细微的气泡,在这灯光之下就像是一道裂隙。 罗素将它举起,对准灯光。 而在那金色的光芒穿透酒液,射入罗素眼中的瞬间。 罗素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瞬间离体,猛然“向前”、钻入到了那裂缝之中。 当他再度惊醒之时,他出现在了巨大的“美术馆”之中。 两侧是通天般的高耸的金色墙壁,上面挂着像是哈利波特里面的画像一样的、无数会动会说的肖像画。 每个肖像画都在向着身边的画聊天,但它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罗素……就像是在他们的认知之中,并不存在一个“画外之人”一般。 而在罗素身边最近的肖像画,就是正在开车的翠雀。 然而在这画里的翠雀,却不像是她平日那般理性高冷。 她正缩在蓬松柔软的懒人沙发里、身着清凉穿着泳衣,拿着夸张的巨大烤肉、以颇具漫画感的大口将其一口咬下,并且还在对着前方说着什么。 她前方所看着的那个方向上,也同样挂着一张画。 但那画里面却是空白的。 那是罗素原本所在的位置。 这并非是说翠雀饿了或者馋了/也不是说她内心深处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灵魂……因为这种意向是高度浓缩的,具有一种抽象的、需要人为解读的底层预示性。 她此刻蜷缩在懒人沙发里面,说明她此刻的心灵有些疲劳;而它的暖和之处能够温暖心灵的“冰冷”,但并没有穿着更厚的衣服、仅仅只是靠在沙发上,因此说明翠雀还有微量的孤独、但这种孤独很容易就能得到排解,并且已经有了排解的对象。 她身着清凉,代表着她想要“脱去束缚”、但仍然还有少量衣物,说明她并不想要“狂野而无拘无束的自由”;她夸张的啃食着食物,说明她的心灵是饥饿的,强烈的渴求着什么东西。 而她啃食着的是巨大的烤肉,那或许……指的就是自己。因为罗素第一次与翠雀出去吃饭的时候,就是吃的烤肉。那烤肉的体积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让她有些把持不住,这说明她心中对自己的“才能”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恐惧、紧接着就是更大的贪婪与更坚定的行动。 “不用怕。” 罗素突然开口:“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你看到了什么?” 开车的翠雀没有回头,因而声音有些小:“我的内心吗?” “抱歉。那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没关系,不用道歉。我的内心堂堂正正、毫无阴影,没有什么不能给人……尤其是你看的。” 翠雀笑了笑。 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但你修改那些人的心智,这是否会有些……” “我并没有扭曲他们的记忆和人格。” 罗素摇了摇头:“我只是去掉了‘雾’对他们造成的影响。” “雾?” “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或许就是心灵瘟疫的本体。 罗素心中说道。 他的意识眨眼间再度回归到画廊之中。 在这本应无风的画廊之中,却有一股淡淡的、朦胧的彩色雾气,从远处慢慢飘过。 它是如此美丽而缥缈,如同在地上流动的极光。它将罗素包裹其中,但却没有对罗素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将他的疲劳治愈。 但在它流过之后,两侧有一些画像上面便浮现出了虹色的污渍。 它们就像是一种油,附着在画像表层。每个人的颜色都不同,但只要轻轻擦拭就能将其轻松抹去。但若是停留的足够久,它就会成为“画”本身的一部分。 而画框的本色被这种虹色污染的那些人,他们肉眼可见的就会变得更为疯癫、激进。肖像画本身也会开始变得“颇有克家风味”。而已被污染越多的人,也就更容易被进一步的污染。 翠雀没什么改变,是因为她的意志强度足够高;她的心灵本就没有附着多少脏污,因此只感觉到“精神变好了一些”、“心情没那么杂乱了”。 “……那些东西,应该是与人为、恶意引导的舆论,或者四处散布的谣言之类的东西有关。” 罗素不太确定的说道。 他这几天,一直在群体潜意识之海里面游荡。 罗素注意到,越是平日里受迫害、被欺负的人,或者更容易相信谣言的人,再或者容易接受媒体诱导而愤怒或者悲伤的人,他们的肖像画上就更容易附着这些“彩色的雾”。而只有很少的人,能对这些彩色的雾具有抗性、不被这雾感染而坚持自我。 虽然罗素也知道,哪怕是对于正常世界的人来说……被霸凌、被欺骗、被误导也是属于常态,因此而改变心智也是很正常合理的。 但在这个世界,显然不太一样。每个人都变得更敏感,也更容易受到永久性的影响。虽然这也有可能是赛博朋克世界,导致了人们心理压力过大的原因…… ……可如果说,因果是相反的呢? 正因人们容易被那种“雾”感染,这世界才会走到这一步。 于是罗素特地做了个实验,那就是将这些人心灵深处的污垢擦除。 他就肉眼可见的看到,被他擦拭过的那些人一夜之间变得理性了起来……虽然倒也不至于让社会氛围一夜好转,但的确让一些人恢复了过来。 比如说,一个总是在暴怒、甚至会因为别人多看了他两眼就要和人吵架的人;或者无论什么营销策略都吃,几乎所有钱都被商家的销售陷阱骗走而心甘情愿的人;或者是追星追到魔怔,狂热如信徒的人…… 一夜之间,他们就突然清醒了过来。 暴怒的人脾气依然不好,但不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就发怒”;爱氪金和乱买东西的人一样还是倾向于消费,但他至少不会将钱全部花掉甚至还要向人借钱而感到理所当然;追星的人也依然喜欢这个明星偶像,但不会因此而失去理智、在其他人看起来变得“古怪”了。 以及最具有特征的一点—— 那就是从心底,一直存在的窸窣低语消失了。他们的夜晚终于能够安眠了。 身上很臭的人不容易闻到自己的味道,耳边一直传来细微声音的人会逐渐忽略那种声音——有种特殊的力量,会让所有人变得焦躁。而人们早就已经适应了这种“焦躁”,因此完全没有察觉。 可在罗素将那种“脏污”去除之后,网上不止有一个人发帖、说自己的心灵变得宁静了下来。 他们直至“醒来”,才意识到自己过去都陷入在了幻梦之中。 就像是一个人,从生下来就一直被父母推着走、始终没明白自己究竟喜欢什么、究竟要做什么……而某一天他突然就活明白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就是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的蓝移强度,都在一夜之间涨了一截。低于四级蓝移强度的,甚至直接涨了两级。 原本毫无理由、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误会或者火气而互相作对、希望弄死对面的人,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行为是如此的愚蠢、因而互相道歉;那些或是贪婪、或是傲慢、或者嫉妒,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成为正常人眼里“无法理解的人”的那些讨厌鬼,上班的时候却懵懂的看向其他人,甚至有些害怕曾经的自己。 只有更加堕落的那些——极少数的损人而不利己的扭曲者、或者疯癫到了离谱程度的那些人,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疯狂与扭曲。 原本整个社会都是混乱的,因此他们并不显眼;可如今,就像是井中投了疯人药因而变成疯人国的国民,突然全部病好了……而口服疯人药的那些人还保持着混乱,他们一瞬间就变得如此显眼。 这并非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大片人。 于是,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来自这个时代,所以一直都忽略的一件事…… 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的各种乱象,要么是“很好理解,我那边的世界也会这样”,要么就是“这个不太能理解,大概属于赛博时代和灵亲世界的特供吧”,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问题。 可如果说,这种乱象其实是人为的呢? 或者说……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就是真理的基准、就没有任何问题? 假如说这个世界的人们,其实早就已经接受过了一种“升华”呢? 毕竟他们并不是还没有离开过星球时代的土著,而是曾经进入过辉煌的群星时代宇宙文明啊。 二十世纪的人类,与公元前的那些古人都有着云泥之别;而能够进入群星时代的宇宙文明,与二十世纪的人类差距又怎么会这么小? 就算文明断代、传承消亡……但是人的退化真的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就算是人类会劣化,可为什么袭名精灵也会开始劣化? 为什么像是翠雀这样的好人,明明道德标准远远超出平均水平线、却无法觉醒圣秩之力? 于是,罗素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有那么一种诅咒,让人类的精神不断劣化。 这或者就是鹿首像所说的那个“心灵瘟疫”。 就如同传说中巴别塔的诅咒一样,它将人们之间产生隔阂、分散到各地,让人们变得无法相互理解、让无端的恶意从人类心底渐渐孵化。 曾经高洁如神明,而如今卑微扭曲如蝼蚁。 而这种诅咒或许并不局限于这个世界……就连罗素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也同样被它所感染。 罗素已经适应了那种环境,因此只会感叹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堕落。 可随着罗素“驱散”了他们所承受的不明诅咒对心灵的腐蚀,他们那种扭曲的姿态一瞬间就消散了。 虽不至于说,一夜之间人人都变成了好人、变成了圣人——但至少人们都变成了正常人。 或者说,变成了“理智能够大致操控身体与行为”的,不容易被人轻易蛊惑、欺瞒、鼓动,仿佛“多长了个脑子”一样,变得更加理性的“文明人”。 ……难道这种状态,才是正常的?我是不正常的? 所以,这时罗素才决定去见赛纶——不完全是为了让翠雀安心,也不是在这个时刻他才有着“底牌”。 而是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比接近真相的边缘,因此想要寻求一个解答。 赛纶董事长是最古老的袭名精灵之一,她就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 ……或许,她能够为罗素进行解答? 罗素并不知道董事长在哪里。因此他让翠雀带着自己,前往了翠雀在监控中看到的、之前那位“鼠鼠”前往的没挂牌的小公司。 而他们运气很好,今天赛纶还真的在这里工作。 尊为董事长的她,却居然在这种小公司里面敲着代码。 在他们进门前的一瞬间,赛纶就像是感应到了一样,回过头来。而大门也在他们敲门之前就立刻打开。 亲眼见到,不免惊叹那位女士是如此的美丽。那种跨越性别的美,虽不至于像是罗素的导师一样具有魔性,但也让翠雀都望得失神了一瞬间。 但赛纶微笑着说的第一句话,就让翠雀吃了一大惊: “你居然能成功清除了‘幻梦’的影响啊,萨尔。了不起。” “我还不是萨尔,别这么说。” 在翠雀愕然的注视下,罗素摇了摇头。 他反问道:“幻梦是什么?” “是世界毁灭的一种可能性。” 没有任何谜语人环节,赛纶女士初次见面便毫无隐瞒、干脆利落的答道:“一种名为‘黄昏’的灾难。” 第六十三章 苏醒之卵 ……黄昏,又是黄昏。 再度听到这会让人联想到“诸神黄昏”、“万物终结”的词语,仍然会让罗素感受到自己的心灵被莫名的恐惧所攫禁。 “使世界迎来终结的存在吗……” 罗素低声喃喃着。 看着罗素的反应,赛纶嘴角微微上扬。 她的座椅转了半圈,顺势站了起来。 罗素这时才意识到赛纶女士究竟有多高——她那端丽的姿容,以及那种领导者独有的气场会让人下意识的认为塞伦女士“看起来高大一些”是很正常的事。 可直至她站起来时,那比罗素与翠雀至少高出一头有余的挺拔身姿,便立刻显出了真正的压迫力。 赛纶女士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五以上! 最过分的是,她居然还穿着高跟鞋。 别说是女子……哪怕是对男人来说,这也已是超乎寻常的身高。 赛纶的身材并不是翠雀那种有着马甲线的感觉、也不像是林檎或者乐园鸟一样纤瘦娇小。她的身材相当丰腴,胸部自不用说、连大腿甚至都比罗素的还要粗上两圈。 在她站起来之时,甚至就连房顶都显得矮了一些。灯光都仿佛变得昏暗。 “喝点什么?红茶可以吗?” 赛纶平静而温和的问道。 翠雀有些意外。 她预想过了许多种可能、也与罗素准备了诸多预案。但唯独没有想到,天恩集团的董事长、居于万人之上的实际统治者,居然会有这种随和的姿态。 “……我都行。” 翠雀小声说道。 她虽然下意识挡在罗素侧前方,但却反而感到有些畏惧。 倒是安静站在她身后的罗素,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我要喝冰可乐。” “无糖的?” “当然是有糖的,无糖的那是人喝的吗。” “还得加冰是吧。” “行家啊。” 赛纶闻言,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温和到甚至具有“母性”的平和微笑。 她给翠雀倒上了一杯红茶——这时翠雀才意识到,虽然这公司看起来又小又简陋,但内部的各种设施却是最顶尖的。这红茶并不是赛纶董事长现煮的,却也不是现成品。 她有一个饮料柜,在这里所有饮料都保持着最适宜的饮用温度与口感。温热的红茶,更热一些的可可,带着冰块的可乐,冒着气泡的香槟……全部都是事先分成了“杯”的姿态,分开放在不同层里。 随后,赛纶给罗素提来了一大杯可乐,并给自己端上来了一杯满是泡沫的冰啤酒。 在饮料从柜子中取出的瞬间,可乐的气都还是满的、而啤酒的外壁还流着细小的水珠。 “你之前听谁给你讲过‘黄昏’吗?” 像是老朋友聚会一样,赛纶对罗素随口询问道。 罗素也没有隐瞒。 他点了点头:“是我的导师。” “萨莉鲁斯啊……我还以为会是萨尔。” 赛纶叹了口气:“看来通神岛的灾难,应该就是有黄昏觉醒了。” 她不知道? 罗素从这话语中捕捉到了细节。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你对黄昏很了解?” “没有人可以说自己对黄昏很了解,哪怕是萨莉鲁斯这种异界的魔物也一样。” 赛纶满满喝了一大口啤酒,白花花的泡沫在她唇边破碎:“我只是单纯活得久而已……” 那是与她的气质完全不相符的饮料……罗素原本以为,她或许会拿出来红酒、红茶或是香槟之类饮料。然而冰啤酒却是完全超出了罗素的猜想。 或者说,在他们来到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之后,他和翠雀才发现……他们事先进行的推定几乎要全部作废。 这位在天恩园区内给自己立了巨大雕像、也是七巨头中唯一给自己立像的董事长,大概率是派遣了诅咒师刺杀爱丽丝的凶手、也同时是促使了猴面鹰诞生的灾祸根源…… 可她看上去,却是那样的平凡而随和。不仅算不得极端暴戾,甚至还有些接地气。 不如说,有些过于接地气了…… 罗素瞥了一眼她工作的屏幕,意外的发现她的电脑屏幕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这位董事长,甚至要自己写程序吗? “你在意那个吗?” 赛纶看到了罗素的目光。 她嘴角微微上扬,自得的炫耀着:“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程序,是我随便写着玩的。 “它可以读取所有人在近一个月内,点开的所有广告、以及用户的视线在它们上面分别停留了多久。用这个方法就可以进一步对精准投放的广告进行优化。 “我准备再加入一个通过检测激素分泌与大脑波形,来实现更精准的意愿判断,针对每个人的不同习惯进行辅助调整。反正心灵防护芯片里面也有相关数据,只要调用就好了…… “……哦,抱歉。你们大概对这个不感兴趣。” 赛纶放下酒杯、轻呼了口气,淡淡的麦芽味道混着酒气呼出到罗素脸上、让罗素额角的头发微微颤动。 “从哪开始说起呢……” 董事长有些苦恼:“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黄昏、我想你差不多也知道那两道‘锁’了吧。” “嗯,天上的、和心里的。包括那心灵瘟疫的真相,我也都知道了。” 罗素眯起眼睛,身体放松、神经却紧绷。 他的声音很轻柔,目光却与此同时紧紧盯着赛纶:“怎么……要灭口吗?” “对你来说,不用。反正你迟早也会变成我们中的一员。” 赛纶洒脱的笑了笑,那张属于“七巨头董事长”美艳的面孔之上竟是有着些许游侠的自由味道:“毕竟,你和你的父母不一样,杀了也没用。 “虽然同属巴别塔,但你本身就是黄昏之卵。如果把你干掉或者逼疯的话,这个世界就真要完了。 “这么说吧。其实在所有袭名精灵中,我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因为我的位置,是第七天的第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我是那八十四人中的最后一个。我承担的命运是‘恩惠’。 “也就是‘天恩’集团,这个名字的由来。” 看着如临大敌的罗素与翠雀,赛纶并不紧张。 她再度仰起头来,将冰啤酒吨吨吨的一饮而尽。她的喉咙能明显看到上下滑动,是相当豪爽的姿态。 “黄昏啊……” 赛纶放下空空的酒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是这个世界第一次接触黄昏了。 “上一次,还是一千多年前。” “……元年吗?” “嗯。但对我们来说,那有另外一个说法。 “星历34年……或者说,公元2234年。” 赛纶低声说着:“那时的我,还仅仅只是一位‘库柏勒’号上的随船工程师。我们当时所在的空间站,离地球有十五光年的距离。” 罗素瞳孔微微放大。 虽然他大致也已经猜到了一部分…… 但果然还是当事人亲自讲述这段历史,更能让他震撼。 一旁的翠雀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对话内容了。她甚至不明白这“船”指的是什么。 看着罗素的惊愕与翠雀的茫然,赛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果然能听得懂。 “你的确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 “萨莉鲁斯没有骗我们。她的确打开了通往异界的门。” “……为什么要打开通往异界的门?为什么要把我拉到这个世界来?” 罗素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开口缓缓问道。 第一个不是谜语人、也愿意给自己解释一切的解答者近在眼前……若非罗素的蓝移已经进入了第九级,恐怕他一瞬间就会情绪失控。 “我觉得你应该多少都听过。答案是,我们的母星被黄昏污染了。” 赛纶双手十指交叉,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 她脸上那种平和温柔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无踪,在身体靠后的这个过程中,一个冰冷无情、公平公正的统治者仿佛从她身上浮现了出来。 “是被其他文明袭击了吗?” “很遗憾,并不是。或者说,很幸运的……不是。那是我们自作自受。” 赛纶闭上眼睛,胸脯随着深呼吸而耸动着。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最初是因为有一只考古队,从火星中意外发现了遗迹。通过发掘,我们获得了一种失落的技术——通过建造一种引擎,它可以打开通往‘梦界’的门。 “那是一种全新的跃迁引擎——并不是在银河系中移动,而是能在无数平行世界中移动。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从镜像地球中获取无穷无尽的资源。 “这种引擎应该是来自其他平行世界的文明留下的。对于无法实现曲速引擎技术的我们来说,这是唯一能够打破资源困局的办法。 “于是,通过长达一百二十年的建造……我们成功了。 “通往‘梦界’的大门被打开,地球就仿佛被推入了梦界之河中的搁浅之船。我们终于能够逃脱了……我们一度欢呼雀跃。 “可直到很久之后,我们才发现……这并非是逃离绝境。 “——相反,是已经逃出来的我们,又逃了回去。” 赛纶说到这里,神情中有些失落。 她沉默了一会,才看向罗素:“我原本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些事。还是我最近知道,你要过来……所以才特地重新梳理了一下我的记忆。 “在梦界长河之中,游荡着一种可怕的、超越维度的生命——它或许也称不上是生命、或许也只能称其为‘存在’。 “那就是【黄昏】。 “有的学者认为,那是已被毁灭的世界留下的残影倒映于梦界之河的幻象,因为梦界之河没有时间的概念、后诞生者也可存在于先前的时间中;也有的学者认为世界不过是卵壳,文明不过是一种中继期的幻觉,孵化出属于他们文明的黄昏才是每个文明最终的宿命。 “但我们可以确定,黄昏是一种必然能使世界迎来终结的高位存在。它们中的多数并不暴戾,但它们仅仅只是存在、就会让这个世界走向灭亡。 “与其说是‘杀死’或者‘入侵’,更像是‘染色’。 “祂们行走于梦界之河,就会留下痕迹。而仅仅只是这种痕迹,就会杀死一个世界。 “——最初进入我们世界的黄昏,叫做‘幻梦’。也就是在我们将世界重新退回到梦界之河后,遇到的第一个黄昏。” 说到这里,赛纶突然深深的看了一眼翠雀。 这让她有些紧张,也有些不明所以。 她轻声说道:“或许你们无法理解。但其实我们世界,曾经是无比团结而友善的。 “因为我们从诞生之初,就能够沟通群体潜意识之海。我们能够轻而易举的理解同族的意志……靠着这种才能,我们发展出了相当繁华而鼎盛的文明。 “虽然其中也有一次世界战争,但那更多来自于道途之争。也即是‘是否必须让所有人接入到群体潜意识之海中’。除此之外,那个世界并没有现在的混乱、浮躁、仇恨、嫉妒。 “因为每个人的心灵,都可以被更多的善意轻而易举的抚平。可即使如此,我们却依然无法离开地球。 “我们最初的计划,是储存海量的‘大脑’。将这些大脑制成‘缸中之脑’,维持灵能的活性。 “而聚集起足够多的大脑之后,就可以让这些大脑一同产生一种推力……因此将飞船推到极远的地方。这是一种效率很低的非工质引擎。 “后来,在我们重新接入到梦界之河后。我们很快就得到了一种新技术。通过这种技术,我们可以从平行世界中抽取力量,来让飞船获得永动机一般的动力。 “这就是‘巨龙’的诞生。 “之所以它们被叫做巨龙,是因为这种技术是从平行世界中,一种被称为‘巨龙’的生物身上获取的。这是一种纪念,也是一种……炫耀。” 赛纶轻声说道:“但我们很快意识到……还好我们没有执行最开始的计划。 “因为我们的灵能,根本就不是与生俱来——它来自于我们脚下这颗星球。当我们飞的离星球足够远的时候,我们的灵能就会衰弱。 “这颗星球,是一颗已死的黄昏的尸体。而我们的世界,原本是一种封印。是我们的先民,舍弃了生的机会、将其封印起来的。 “但在我们重新将它推回梦界之河后,它重新得到了营养……并开始苏醒了。 “这从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孵化而出的意识,逐渐开始与我们对话,逐渐获得营养而学习、成长……最终,祂被一些人供奉为‘神’。 “它的名字叫做【幻梦】,与现实相对的黄昏。无数平行世界中,每一个‘逃离现实’的人的存在,都在呼唤着它的归来。” 第六十四章 一切的真相 “……与现实相对的黄昏?” 罗素重复道。 他眉头紧皱:“但这样的说法还是太抽象了……是不能具体描述、也不能被认知的那种存在吗?” “倒也的确存在那样的黄昏,但‘幻梦’并不是那种类型。” 赛纶摇了摇头。 她盯着被自己喝完的啤酒,脸上却显出一种细微的疲惫之色。 罗素感知到,她心中回荡起了“怀念”与“悲伤”的感情,所以他没有打断赛纶的回忆。 过了好一会,赛纶才幽幽道:“曾经,我们有着引以为傲的辉煌文明。 “因为在文明的发展中,我们逐渐获得了神圣的理性、超越了自身的动物性。 “灵能对心灵的维护与治愈,科技对激素与神经的调整,让我们不会再犯错、也不会再冲动或者失误。只要一件事理论上能够完成,就可以在灵能与机械的修正之下保证百分之百的完成。 “但随着‘幻梦’从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孵化,我们开始‘做梦’了。” “……梦?” 翠雀眉头紧皱:“那应该大脑对记忆的一种休息机制吧。” “然而曾经并非如此。觉醒了灵能之后,我们原本可以在夜晚进入到群体潜意识之海中……那是一片与现实相对的伟大世界,由潜意识与想象力所构成。在那里,物理法则跟现实有着极大的差距……但那并非是幻觉,而是所有人通用的心灵世界。原本所有人共享同样的梦境,我们在梦中团结起来、培养感情、形成羁绊、舒缓压力。 “但自从‘幻梦’苏醒之后,群体梦境中的人就越来越少。大家都被切断了与群体潜意识之海的联系,转而链接到了幻梦身上……梦境不再是另一个世界,而成了一种由记忆拼凑而成的幻觉。 “……在那之后,灾难就降临了。” 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 但赛纶董事长的瞳底,仍然倒映着恐惧。 那是对摧毁了整个旧世界的“黄昏”而产生的恐惧。 “无视空间远近,就在同一个时刻、所有人的心灵深处都出现了一种‘非理性’的情感。 “首先是将自我与他人分割的‘自私’。当时,我们的文明非常发达,大家已经可以接受共用劳动、然后将产物共享。我们有着足够的生产力,能够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而在接受帮助之后也会自动的回馈到社会之中。 “然而就在那时,早就已经被我们从心灵中根除的,来自远古基因中的‘自私基因’被唤醒了。 “‘群体’与‘个人’出现了分割……人们不再全心全意的信任群体,而是试图利用群体对自身的庇护而谋利。几乎是一夜之间,对彼此的信任就完全破碎了。 “而在之后,人们对那些比自己更弱的人,产生了‘傲慢’;而对比自己更强的人,产生了‘嫉妒’。 “这种情绪事实上没有任何意义。它仅仅只是一种兽性的、本能的、低效率的约束,是远古社会中驱动野兽形成集群、维持优胜劣汰的本能。而我们早就有了能够调制基因的技术,个体的强弱已经毫无意义。 “然而它却进一步将我们分开,让人们无法团结起来。 “随着心灵瘟疫的进一步发展,开始出现了‘怠惰’、‘暴怒’、‘抑郁’、‘疑心’、‘自卑’等情绪。那是在我们那个时代,早就已经绝迹百余年的‘负面情绪’。因为只有根除所有的负面情绪、不留一丝一毫,灵能才能化为纯净的白色灵能——能够用于一切领域的‘心想事成’的力量。 “原本纯净的、能够用于任何场合的灵能,开始被这种情绪所污染、因而变得极端化。 “最终,那些最为强大的灵能者最先失控——因为他们对群体潜意识之海的链接最深,因此被污染的也是最深。 “随着越发极端的情绪感染了他们的心灵,最先出现的症状是幻视与幻听。然后开始出现了并不存在的记忆,之后是大脑无法操控身体、躯体会如同动物一样漫无目的的行动。到了中期开始,他们的理性完全消失,变得完全无法沟通,对大脑扫描的结果是,他们的大脑已经发生了病理程度上的严重畸变,脑脊液变成了一种彩色粘稠的胶体,大脑产生了彩色的不规则结晶体、完全失去了记忆新情报与逻辑思考的能力。 “而与之相对的,是其他正常人灵能的衰退。而这些疯子的灵能却愈发强大。 “连远离地球的船只中,都开始出现了混乱。许多以地球为数不多的资源建造的‘巨龙’因此而坠落在远离地球的星空彼方,只有七只巨龙勉强逃了回来。我所在的‘库柏勒’也是其中之一,祂也是如今支撑幸福岛的能源提供者。是我最重要的伙伴……也是我唯一的家。 “这些疯子几乎将整个地面文明都摧毁,将无数居住地化为了废墟。光是镇压他们就要花费极大的成本,九成以上的人口在这场浩劫中死亡。很幸运的是,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镇压了。否则我会被直接派上前线……以我的战斗力,恐怕那就意味着死亡。 “当时我们已经知道问题出在灵能身上,于是政府禁用了灵能。但还是晚了一步。 “在那场内战之中,随着失控灵能者被越发极端的情绪所吞噬,他们肉体最终被愈发狂乱而灼热的灵能融化;另外一部分则是在早期的战乱中被杀死。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而死,他们的灵魂都直接沉入到了潜意识之海中。 “只有将他们活捉并切除大脑六成以上的部分,将结晶摘除,等待他们身上的灵能完全散尽之后再处死,才可以将这些畸变的灵魂彻底杀死。而他们一旦沉入到了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就再也无法通过正常手段击杀了。 “他们变成了一种能够在梦中吞食他人情绪,回馈以被污染的灵能的资讯寄生体。因为当时群体梦境已经被切断,我们无法再互相给予支援……而在个人梦境中,这些生物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完全无法抵抗就会被他们污染并寄生。 “按照我们当时的说法,叫做‘幻梦衍生物’。 “——也就是,如今所说的‘恶魔’。” 罗素瞳孔微微收缩,化为猫科的竖瞳。 一切都对上了。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恶魔都是同一个时刻集体出现的、而在那之后就没有新的恶魔诞生……以及为什么袭名精灵需要献祭自身来封印最为强大的恶魔。 因为这些恶魔,原本就是那个世界中最为强大的灵能者。 而在他们再度封印了“幻梦”之后,新的恶魔也就不会再诞生了。 “……之后就是‘灵亲’了,是吧。” 罗素看向赛纶。 赛纶点了点头:“因为凡是觉醒灵能的人,都有可能被恶魔所寄生。而我们完全无法预防、更无法抵抗。 “而当时,帕普斯提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特制的灵能唤醒液注入到脊索动物的大脑中,逼迫它们觉醒灵能。因为它们并非是人类,所以不会进入到人类的群体潜意识之海中。顺便一提,帕普斯就是安瓿生物医疗的董事长……他所背负的命运是‘治愈者’。 “当它们的灵能觉醒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形成了独立于‘群体潜意识之海’中的另一个灵能网络。也就是由人类之外的灵能生物形成的、尚未被幻梦污染的新网络。 “随后,将幸存者的灵能频率与之同调,链接到新的、效能非常微弱的灵能网络中。” 简单来说,就是跑路了。 老家的灵能网络已经被幻梦所污染,那里是恶魔的主场、他们可以随意进出,防不胜防。 于是干脆就群体搬家…… “……即使如此,你们也依然不愿意放弃灵能吗?” 翠雀下意识的质问道:“明知灵能已经污染……” 但她刚说到一半,就突然反应了过来,因此后半截话直接卡住了。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 虽然她无法理解什么星球、宇宙之类的概念,但她大概也听明白了。 这些古代人,同样面临着资源耗竭的困境。 唯一能改变现状的力量,就是灵能。或者说,是“纯净灵能”。 那是一种只需要堆砌“人口”,就可以心想事成的强大能源。靠着灵能,他们才能解决自己所遇的困境。 如果失去了灵能,那也不过是慢性死亡而已。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翠雀部长。” 赛纶的声音低沉却温暖,待有一种情感电台主播一般令人放松的磁性:“因为‘幻梦衍生物’的存在,我们被逼无奈放弃了由无数先民的意志构筑而成的原始心灵之海。但新生的灵能之海也不是不能用……虽然从中获得的灵能和从前相比非常弱,但只要堆砌足够多的时间、让越来越多的灵能者在死后回归心灵之海中,最终我们依然可以获得和之前相同强大的心灵之海。 “但我们很快意识到,最开始的改造手术有问题。 “接受了改造的人会不可避免的造成肉体畸变,也就是‘灵亲症’。但最开始的手术只对大脑进行,因为我们早就研究得到,我们接受灵能资讯的器官,其实是大脑额叶中的一部分特殊神经。 “而这些接受了手术的人,他们身体会因为不明原因而解除寿命限制,并再度进入‘发育期’,最终会变得超乎寻常的巨大,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大脑会变得愈发具有动物性。或者说的更清楚点……他们越是成长,就越是巨大、也越是弱智。 “后来,他们因为智力下降到了动物水准而被我们从人类中除名,将其称为‘巨人’。那是一个已经在过去被毁灭的种族……也是旧人类的一个分支。” 赛纶显然对巨人不愿多提。 但罗素总觉得,自己好像从哪听过这个词。 他追问道:“那这些觉醒了灵亲的普通人类呢?” 赛纶看向罗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微妙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就和通神岛上的合成人实验一样。 “我们改写了大量新生儿的记忆。将能够感应到‘新灵能网络’的基因编辑之后注入到了胚胎中。 “完全隔绝‘幻梦’的呼唤是不可能做到的。每当人类做梦,就会进入到‘幻梦’的领域中。而灵能者与法师,与祂接触的就会更深。但是在纯粹人类的精神中混有了一部分动物的成分后,对‘幻梦’的信号就会变得模糊。这些新生命随着对自我产生认知,会不断对新的灵能网络进行完善与维护……于是,拥有兽类特征的新人类才对‘恶魔’与‘幻梦’具有了抗性。 “——从这点来说,你们与合成人也没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人工培养的。真正的‘人类’反而是我们。” 赛纶这句话,原本应该是有着某种优越感的。 可她说出来的时候,却只剩苦涩。 “……只有八十四人的旧人类吗?” 罗素轻声喃喃道。 ……怪不得。 世界的真相,是如此震动着他的心灵。 罗素记得,导师曾经跟自己提过:她仅仅只是负责开门,是这个世界自己把他从异界拉了过来。 因为罗素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既定之死。 他与猴面鹰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黄昏胚胎。当这个世界毁灭之时,他们中的一个就将吸取养分,孵化成为新生的“黄昏”。 然后就会顺着梦界之河四处游荡,再去毁灭其他人的世界、壮大自我。 ……可是这就不对了。 这个世界自巅峰时刻,眨眼间坠落至谷底。这和罗素又有什么关系? 结果现在看来……是他们已经被另外一个黄昏“洗劫”过了。 他们虽然尽力将“幻梦”封印在了那“终末之塔”里面,却也依然耗尽了文明最后的血。而困死了一个黄昏的代价,就是这个世界已经濒临灭亡,它即将产生新的黄昏。 意识到这件事的真相、洞彻了宇宙真实的罗素,不禁感到心灵深处传来一阵绝望的寒意。 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竟然是如此的冰冷而绝望。 文明世界因黄昏而毁灭,毁灭的文明又会诞生出新生的黄昏。 无数的黄昏就如同虫群,又或者说是僵尸……只不过是以每个世界为一个“人类”个体的僵尸片。 就算勉强击溃、击退了一个两个,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终将遇到新的黄昏,而在世界被毁灭之后……黄昏的数量又会增加。 那是绝对没有希望的无底深渊。 如此一来,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巨龙对“天穹之外”的世界讳莫如深。 因为祂们都是逃难者,也都是幸存者。 祂们是如此畏惧着黄昏……已经完全吓破了胆,畏惧着这些文明杀手。畏惧着打开天穹之后,要接触到的广袤宇宙。 在那宇宙之中,又游荡着多少只黄昏?每一个毁灭的文明,都意味着一只新生的黄昏。这个平行宇宙中,存在多少个灭亡的文明,就存在着多少只黄昏……这还不算从平行世界游荡进来的,其他世界的黄昏。 而在那法师之梦中,终末之塔的背后……应该就是所谓的“梦界长河”吧,通往无数平行世界的可能。 一把锁封住了通往宇宙的道路,一把锁封住了通往平行世界的道路。 祂们宁可困死在这个世界中慢慢死亡,也不愿接触那名为“未知”的无限的大恐怖。 所以,巨龙明明愿意守护这个世界,却只会冷眼旁观这个世界慢慢走向灭亡。 所以,精灵最初的使命,是守护着人类前往其他行星……可他们却放弃了这种使命,封锁了天穹、封死了技术。 ——所以,在鞘接触到这秘密之后才会发疯。 他才会说巴别塔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第六十五章 永生派与赴死派 昔日,地上的人们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他们是如此骄傲、智慧而团结,以至于想要联合起来修建一座大城、一座能够直通天堂的高塔。 ——因为他们想要居于高处,他们想要传扬自己的名。他们想要立起一座高高的灯塔,让远处的游子也可看到家乡。 他们想要自己作自己的偶像,想要与神明平起平坐……最终,他们想要超越神。 在那之后,“神”变乱了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人们就分散在地上,纷争在他们之中产生。于是这曾修建而又被废弃的塔,名字就叫“巴别”。 那是“变乱”的意思,也有“神之门”的含义。 这是罗素所知道的……在另一个世界中关于巴别塔的传说。 而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古代人类们,所经历过的事。 在他们抵达星际时代之后,他们的文化、语言都已完成统一。而他们正是因为想要打开“神之门”,才招致了祸端。 也的确是真正的“神”,给了他们动乱与毁灭——那孵化于群体潜意识之海中的意识体,吸收了所有人类潜意识的构建的灵能而重生的黄昏种“幻梦”,也的确称得上是神。 最终,人类不再统一。他们不再于同一处做工,而是分散到各地。 在地上时代,那便是诸多的人类王国;而在天空时代,也就是那七座空岛。 “……怎么说呢。”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罗素与翠雀对视一眼:“听起来还蛮浪漫的。”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微笑。 见状,赛纶董事长反而有些讶异。 “你们这反应,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上一个听到世界真相的人已经疯了……还是说,是你们没有听懂?”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不就是简单的两头堵问题嘛。” 罗素摇了摇头,端起冰可乐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 翠雀在一旁接道:“不解除封印,那么这个世界就像是搁浅的鲸鱼,会逐渐死在海滩上、慢慢耗尽资源。 “而如果解除梦界的封印,就等于将‘神’复活了。祂虽然已经被巨龙与精灵分尸并封印,但只要封印解开、祂依然会醒来……相对的,我们就可以逃入其他的平行世界了。遇到的危险分别是慢慢重生的‘神’,以及梦界中其他的黄昏种。 “假如解除天穹的封印,那么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颗垂危的星球。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宇宙中还存在着其他的文明、其他的黄昏种……对吧?” “听起来,你倒是很倾向于解开天穹的封印。倒也正常,我当年在第一次离开星球之前,也是对太空如此好奇。” 赛纶笑了笑,耐心的解释道:“但我得补充一下……你们别忘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我们根本没有掌握超光速航行技术。我们的学者通过研究证实,至少我们这颗星球上的材料无法支持曲速引擎的技术。 “与此同时,我们也没有掌握虫洞稳定技术。虽然发现了虫洞的位置,但我们无法通过虫洞航行……而且虫洞距离我们的距离依然非常遥远。我们的超空间引擎,完全依赖于旧心灵网络的强大灵能——只有靠它,我们才能离开这颗星球。不然的话,我们早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只要想要离开这颗星球,不管是使用什么手段,都必须先解开梦界的封印。 “而若是将那终末之塔横置……这颗星球、不——这个文明本身,就陷入了毁灭的倒计时。” 罗素闻言,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赛纶董事长。 “既然如此,”他抬头轻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在这颗星球上继续发展技术?” “因为没有意义。” 赛纶叹了口气:“都说过了,我们的学者已经证明,我们的文明无法进行正常的超空间航行。这意味着我们注定被困死于浅滩。虽然昔日的人类对我们予以重任,希望我们有朝一日能够逃离这颗星球……可其实他们也知道,没有一颗繁荣之极的星球储备的所有灵能作为灯塔,‘巨龙’的速度是不够的。在它们离开这颗星球二十年之后,我们的文明也会毁在半途。 “这一切都已经被人工智能计算过。七头巨龙计算的结果完全一致……答案就是,我们是跑不到终点的。区区二十年,实在太短了。甚至哪怕有超光速技术,也未必能找到新的宜居地;而就算找到了新的宜居地,也不过是延长了死期罢了。 “‘幻梦’已经被我们带入到了这片宇宙中,我们已经惹了大祸。早晚有一天,这片宇宙都将被它吞噬……” 天恩集团的董事长,言语之中满是恐惧。 她脸上是一种静态的绝望与哀愁,并掺杂着一些决意与怅然。 就像是得知了自己已经身患绝症,在悲伤过后放弃了治疗、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后事。 “这是只有精灵与巨龙能理解的大恐怖。你们没有见识过那种绝望,就理解不了我们为何会这样做。但其实那不过是你们太年轻了而已。 “若是给了人们希望,在希望破灭之日就更容易招致绝望。既然毁灭之日已然注定,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尽可能的延长文明的极限…… “——那么,我们当然会选择在这颗星球已经彻底陷入灭亡倒计时,再也没有退路、也没有任何侥幸之时,再兵分两路逃离这里。 “一头巨龙遁入梦界,六头巨龙分别前往六个不同的方向。虽然根据计算,我们正常来说是无法在‘幻梦’复活、心灵瘟疫发作之前抵达下一个宜居星球的……但若是能遇到好心的文明,说不定能收留一下我们、为我们留下文明的火种。或者,在我们彻底灭亡之后……记载着我们文明一切的‘墓碑’,也会在星际之中飘荡。 “若是恰巧碰上了比我们更高级的文明,可以留给他们做个纪念、做个证明;而若是墓碑跌入到了新生文明的大地之上,也对他们会有一些帮助。” 赛纶董事长,绝口不提文明能够生存的可能。 或许是他们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吧。 若是不去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罗素却反倒是失望的摇摇头。 他轻叹了口气,话语之中带着讥讽:“我曾经还以为,精灵或许是堕落的守护者,而巨龙是守护文明的神祇。 “如今看来,这不过是一群幸存者与他们的人工智能小助手……在避难所中与一群动物伙伴一起过家家而已。” “……你要这么想,倒也没错。” 赛纶董事长并不反对罗素的话。 突出一个“别说了,我点了”的洒脱与淡然。 “反正我已经把我能做到的一切,都做到最好了。” 她耸了耸肩,身体后倾翘起腿来、那种自然的姿态,毫无原本属于最高级别大人物的高贵优雅:“为什么幸福岛要维持那虚幻的‘幸福度’?或者说,这个标准究竟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越是远离‘幻梦’,幸福度也就越高;当幸福度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说明他们的精神已经被幻梦侵蚀了。我们转化精灵的标准也与此有关——光是有才能还不够,还必须对‘幻梦’足够钝感。越是感应不到幻梦,也就越能晚一步被祂追上。 “如此一来,最终当巨龙起飞的时候,也就可以免除分辨‘应该拯救之人’的麻烦;我将他们隔离,也正是为了剩下的人能够不被这种精神瘟疫感染……心灵防护芯片的材料本就是有限的。我们还得为之后星际航行做准备,它们或许还可以延长被追上的瞬间。 “我看到你折腾了很久,萨尔。你非常想要给予他们人权……那就随你吧。” 赛纶董事长对罗素非常宽容。 她早就知道,罗素想要团结起来那些无码者、想要在空岛之中建立新的权威——可那又如何? “距离资源耗尽,差不多还有五十多年吧。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要解开封印来做最后一搏了……而那时,我们大概还能坚持二十年。区区七十年的王,你想当就当吧。” 说到这里,赛纶深深望了一眼罗素:“但我希望你也别忘了……你血脉上的父亲,鞘那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真的杀死了一头巨龙?” “如假包换,那是属于圣血岛的巨龙。也就是原本负责守护安瓿生物医疗的那一头。” 赛纶的声音之中满是嘲讽:“祂的名字叫做玛利亚……是七头巨龙之中性格最为温柔的、也是对人类最温和的。 “大概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被鞘杀死吧。” “……那为何圣血岛没有坠落?” “为空岛供能的只是巨龙的心脏而已。也就是从‘平行世界中抽取能量’的那个引擎。” “那个永动机?” 罗素心中一动:“那岂不是……” “别动巨龙的主意。” 赛纶的面目为之一肃,她警告道:“没错,若是将巨龙的心脏聚集在一起,的确能够勉强供应大概八百万人生存。可人类不可能永久停留在八百万的数量级上。 “而这颗星球的不可再生资源,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被我们用的差不多了……它们正是用来建造这些巨龙的。而你再将祂们拆卸,不觉得这样很蠢吗? “巨龙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直在宇宙中飘荡的永动能量,但若是没有足够多的灵能来推动、也依然无法进入超光速。” “可这也确实是一种办法。” 罗素指出了赛纶话中的漏洞:“若是用巨龙来作为能源,那么至少就无需面对‘幻梦’。你只是因为与巨龙的关系……或者说,与‘库伯勒’的关系太好,所以不希望人们这么用吧。” 说到这里,罗素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有的精灵试图反抗巨龙的统治。他们不是想要想要在这空岛上的绝对权力,而是想要否定巨龙存在的意义啊!” 翠雀也终于理解了,不和者那古怪的行为逻辑:“托瓦图斯他就是想要否定巨龙的意义吧。 “等巨龙将陆地的生存环境修复完毕,人类就可以搬回到地面上居住。而巨龙心脏无需用于浮空岛的供能,就可以用来给人类提供生存的能源…… “应该有一批精灵,产生了这种想法吧。” 所以,卡玛尔瑟才放弃了自己的“命运”! 对精灵来说,永生原本是毫无意义的。他们本身就是消耗品,用于在那漫长的星际旅途之中对抗未知的灾难……或者说,主要就是为了对抗“幻梦”与其他偶遇的黄昏种。 但卡玛尔瑟却准备提前完成自己的命运,通过这种方式来卡BUG、获得永生。 ——可这样有意义吗? 在这片资源早晚耗竭的世界上,获得永生……这难道不只是一种折磨吗? 卡玛尔瑟的计划,则非常清楚告诉了他们:有! 虽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获得生的希望,但至少可以让一部分精英——或者说,一部分“精灵”得到悠久的生命。 一颗心脏就能用来供给八百万人的生存所需,而这样的巨龙有七个。 这些心脏引擎聚集在一起,就是“永动机”! 只要控制幸存者的人数,他们就可以过的非常安逸。代价就是,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够活下来。 “……他们这样的,应该就是‘苟活派’吧。” 罗素看向赛纶:“而你就是……遵循古道的‘远航派’,或者说‘赴死派’? “从这个角度来说,大概你们反而才是更为激进的那一方吧。毕竟更多的精灵,已经在这一千年的生活中习惯了权柄在握的优渥生活。 “他们忘却了自己的使命……他们只希望维持现状。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才是保守者。 “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维持现状’。不同之处在于,原本这个现状是由被他们压榨的底层人民提供的……而若是他们得到了巨龙的心脏,就可以略过这一步、直接获得能源炉。 “而你说,纯净灵能有着‘心想事成’的能力。这应该就是说,只要给它供能、它就可以做到任何事吧。 “如此一来,他们不需要压榨任何人、就可以在这颗已死的囚笼星球中获得长久而舒适的永生。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如果不算那些被他们抛弃、甚至杀死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话。” 赛纶的面色终于阴沉了下来。 她看向罗素:“你也是他们那个派系的吗?献祭未来,获得毫无未来的永生……” “不。”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我哪边都不选。 “在我看来,你们同样愚蠢、同样短视……同样傲慢。 “我果然还是……想要解开封印。” 第六十六章 拖延时间的理由 解开封印来正面对抗黄昏。 ……这话听起来像是无知而无畏的愚者,但又像是面对风车怪物发起冲锋的唐吉坷德。 赛纶董事长静静注视着罗素,瞳孔微微颤抖、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想要笑,可她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因为她体会到了另一种关于命运的沉痛…… “说到底,这种选择与你们这些‘赴死派’又有什么不同呢?” 罗素看了看窗外洒满阳光的世界,轻声说道。 有着翠绿色瞳孔的青年安静的注视着赛纶,他那沉静的眸子如同祖母绿宝石。 翠雀伸手握住罗素的手,食指慢慢在罗素掌心划着轨迹。 “那还是不一样的。” 赛纶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独属于清醒智者的悲悯与痛苦。 “你还是不理解……因为黄昏是不可能被消灭的。能被消灭的只有黄昏的触手、它的本体只能被封印或吞噬。 “黄昏已经不再是一种个体了,而是一种现象……能够游离于时间线的现象。 “你知道吗?这万千宇宙中每个文明的灭亡,都来自于黄昏的直接干涉。任何的灭亡方式,都不可能与黄昏无关。 “要么是他们的文明被已存在的黄昏爬过、或者干脆就是感兴趣而对其伸出了触角,那么他们的灭亡就会使这个黄昏得到加强;而若是某个文明与已有的文明全部都不同,因此他们的毁灭方式也与众不同——那么这种毁灭方式,又会在文明破灭之后诞生出全新的黄昏。 “因为黄昏在诞生之后就超脱于时间线,因此它们的存在又会反过来证明原生文明的灭亡确实有黄昏的干涉。因为当他们确定灭亡的那一瞬间,就会有来自未来的黄昏推上最后一把。” 超脱于祖父悖论的时间线生物。 也就是所谓的一证永证。 所有不能跨越时间线的文明,都无法逃脱这种必至永至的大毁灭、大破败。 “也就是说,在‘幻梦’诞生之前……所有的文明都是不会‘胡思乱想’的,正是因为幻梦的触角爬过了他们的文明、这个文明的居民才会变得自私。它让人们能够意识到‘自我’与‘他人’的差别,进而导致了万千宇宙一切与‘我’有关的负面情绪的究极根源——傲慢、嫉妒、怠惰、怀疑、憎恨、自卑……祂甚至是间接导致了许多黄昏诞生的‘母亲’。 “从这个角度来说,幻梦就是神。而且是多元宇宙级别的神明,是神上之神。 “而我们的文明,就只是一个小盒子而已。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封印‘幻梦’的尸骸。” “你见过幻梦吗?” 罗素反问道。 赛纶慢慢点了点头:“我见过。我们都见过。 “祂没有自我、没有肉身,但的确存在意识。在祂复活之前、我们分割了祂的精神,将其置入与其性质相符的‘恶魔’体内,再将恶魔封印到自己的灵魂中。这也就是我们这些‘袭名精灵’存在的意义。 “同样的,这也是‘永生派’能够获得永生的原因。因为他们吞食了神之血肉。 “可就算是我们将它的精神切碎、封印……那沾染了‘神血’的群体潜意识之海也仍然获得了自我意识。或者说,在它被杀死、被摧毁了尸体、沉睡了不知多少年、又被我们分割残余的精神分开封印之后……它依然可以无意识的感染那些从未接触过他的人。 “或许更伟大的文明能够彻底摧毁祂,但我们显然不行。你明白吗?你所想的这些,我们都已经试过了。就是因为我们知道不行,所以才选择了放弃。” “——你就是因为这种绝望,而杀死了我的妈妈吗?” 罗素突然质问道。 赛纶显然知道罗素所指的那句话:“你说爱丽丝吗? “我倒不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杀死她的。因为我需要杀死她来对鞘造成影响……接受了那些疯法师的改造,又得到了那个禁忌的天使光环……那个男人现在实在太危险了。” 有着一头宛如披风般的白金色波浪长发,五官深邃宛如雕塑般的精灵女人,脸上没有任何惭愧与动容。 她非常平静而耐心,如同解释这道料理为何要使用这种调味品一般,口齿异常清晰的说道:“你应该也知道‘致死量的爱吧’。翠雀部长,你跟萨尔说过了吗?” 听到这话,翠雀握着罗素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下。 “如果您说的是‘荆棘之种’的话……” 她沉默了一下,认真而严肃的说道:“我已经跟罗素提过了。” 并非是萨尔,也不是群青。 而是罗素。 翠雀的称呼本身就代表了她的态度。 她说着,回头对着罗素轻声解释着:“就是那个蓝色或者紫色的荆棘之种……能够吸取对‘他人’或者‘道途’的爱,而萌发并为其提供勇气、毅力与决心的那个能力。” “……我还记得。” 罗素突然想了起来,当翠雀第一次看到鞘的时候,她脱口而出: 【——我清晰无比的,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紫色荆棘’的气息,这意味着他有着某种强烈的爱。但这种爱并不指向某个真实存在的个体、或者个人,而是指向了更为虚幻的什么东西。比如某种事业,某种道途,某种梦……】 那时,罗素还以为鞘是一个为了道途而能舍弃一切的冷血之人。 可之后罗素与鞘真正接触时,却发现并非如此。 他更像是一个为了“爱”而拼尽一切、耗尽自己潜能的普通人。 难道…… “是的,我很早之前就对鞘种下了荆棘之种。” 赛纶十指交叉,置于胸前。 她平淡的说道:“那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准确的说,是在他刚刚毕业的时候,与爱丽丝接触之前。 “那个男人有着卓绝的意志力,以及为了他人而能够舍弃一切的心。因为他早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不过是重生少年的残骸。残骸是不会惧怕再死一次的。 “你不会觉得,我们真猜不到他是巴别塔的人吧?” “……他真的被种下过紫色荆棘吗?” 翠雀忍不住问道。 赛纶嘴角微微上扬:“与之相反,我种的是蓝色荆棘的种子,绑定的就是爱丽丝。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对爱丽丝埋下诅咒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爱丽丝有什么卓绝的天赋,而是因为那个爱着她的男人太危险了。” 翠雀睁大了眼睛:“可是,我明明看到他的精神是纯粹的紫色……” “所以,这才会是诅咒。 “温迪在上学的时候,我就见过他。我很看好他,若非是因为他有着精神与意志上的缺憾,我甚至想要让他转化成精灵。 “所以,在他毕业之后。我给了他这个‘恩惠’。 “他是一个非常怯懦的人,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爱。可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个能够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舍弃一切的人……他有着精灵级别的强大天赋、以及极为强烈的自卑。如此的矛盾与别扭,得到了我许多朋友们的关注。 “我送给了他蓝色的荆棘之种。如此一来,他就有着为了爱而不惜一切的勇气。这也算是一种祝福了,能够让他在找到自己的爱人之后、精神逐渐被补强到正常人的水平。而随着他的爱意变强,他的意志力也会随之提升,逐渐变成一个‘了不起的人’。 “可是,只要他心中诞生出对‘道途’的爱……那么蓝色荆棘就会枯萎。 “他就会一瞬之间,从无所不能的勇敢者回归本身、变回他自己真正的样子。那个胆怯、迟疑、自卑、犹豫的无能之人……甚至比那更弱。因为蓝色荆棘的强化,会一直抽取他的灵魂作为燃料。当这种强化消退的时候,他会变得比之前更为无能。 “——而这就是对他背叛的惩罚。毕竟最开始的时候,他会进入爱丽丝家中、见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也都是库尼埃利的功劳。没有他的话,温迪根本没有认识爱丽丝的途径。而没有我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敢对爱丽丝表白,也不敢接受爱丽丝的告白。” 赛纶悠然道:“无需任何主观的监督,全看他自己的本性。他若是放弃了巴别塔给予他的愚蠢使命,为了爱情而与爱丽丝私奔,那我会支持他、帮助他;但如果他借助库尼埃利对他的善意,而反过来利用爱丽丝,实践自己的愿望——那么他将会为此而付出两失的代价。一切都取决于他自己的内心。取决于他自己是如何认知这件事的。” 她显然对自己的设计布局颇为自信。 “……但你们还是玩脱了。” 罗素沉声道:“失去了蓝色荆棘之后,他又得到了全新的力量。” “啊,是的。我听说了……他接受了法师的残酷改造,又从教会那边偷走了很危险的东西。但要我说,这不是他重新变得坚强起来了,而是变得更为崩溃了。他的心灵变得支离破碎……与其说是变得能够忍受痛苦、倒不如说是速求一死。 “可他的才能又太强了。他独行于被诅咒的大地上,日复一日的变得更为强大——真是可笑。这份他人梦寐以求的强大,居然被一个完全不配拥有它的人所掌握。” 直至,巨龙之死。 “当他真正杀死了巨龙的时候,我意识到他已经变得太危险了。 “所以,我就咒杀了爱丽丝——以防万一,我还一同杀死了他过去的所有朋友,只有他的学生‘坏日’尚且幸存。通过抹除他内心对他人的爱,来确保他内心的蓝色荆棘会完全枯萎、凋谢。 “如今,他的自我已经被毁灭、灵魂已经破碎。他无法再为了任何事而‘坚持下去’,自然就再也做不出来伟大之事了。 “我估计再过不久,他也就要死了。就像是条无人所爱的野狗一样,死在荒野之上。” 赛纶笑眯眯的说着,看向罗素:“你应该也能理解吧?抛弃了你们母子的那个男人走向这种末路,你满意吗?” “……我只觉得你恶心。” “不会吧?还是说,你对他仍然有感情?亦或者是因为我对爱丽丝下了手?” 赛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哦,对……我忘记了,你与爱丽丝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对她会有很重的感情。 “抱歉啦。我最后一个朋友,已经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实在是忘记这种感觉了。 “我原本是想,反正你也要毕业了。之后应该就不会再见到爱丽丝多少次了——我这个时候杀掉她,恰好可以给你一个不用回去再照顾她的机会。虽然你会在短期内,感受到亲人死亡的痛苦……但长久来说,长痛不如短痛。 “等人老了,在病床上要照顾起来,会大大削弱‘爱’。我让她死的如此迅捷,这样你就能完整的保有对她最美好的印象——你生气了吗?” 赛纶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罗素瞳底逐渐燃起了昏黄色的火焰,一种莫名的压迫力让房间内的气压不断变低。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我还好。 “……因为我终于知道了,我的仇人是谁。这种满足感与目标感,让我一瞬间就变得精神了起来。” “你想要杀我?” 赛纶挑了挑眉头。 她迟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翠雀:“那我就要问一下了……翠雀部长,你有成为‘精灵’的意向吗?” “你想做什么?” “你想杀我的话,那就杀吧。是我考虑失误,那我就还你一条命好啦。” 赛纶笑眯眯的说道:“或者,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放弃解开封印的愚蠢念头,我就可以让翠雀成为董事。这个交易如何?” 而在这时,罗素眼前的聊天记录跳动着。 那是来自特工Z——也就是蜜莉恩的消息。 她说,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罗素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了一下翠雀的掌心。 下一刻,她的瞳底骤然流过蓝色的数据光辉。 只是一瞬间,她就将这房间内的摄像头骇入并完全接手。 而罗素瞳底昏黄色的火焰抖动了一下,颜色转为群青色—— 周围的墙壁顷刻间瓦解,一片片翻转过来。 10米*10米*10米的深蓝色立方体空间之中,只剩下了罗素与赛纶两人。 罗素伸出右手按住自己的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你觉得,为什么我要和你聊这么久?” “你的意思是,你在拖延时间吗?” 赛纶倒是丝毫不紧张,反而笑眯眯的说道:“无所谓,慢慢拖。我都说了,这条命可以给你哦。 “就在刚刚,我已经把下一任赛纶指名为翠雀了。你真的还想……或者说,你现在还敢杀掉我吗? “还是说——你也已经因灭世的压力而疯癫了呢?” “……我明白了。” 罗素畅快的笑了出来。 他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赛纶:“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清除掉幻梦的影响啊。看来,导师她什么都没说啊。 “我要和你聊这么多的原因,不光是为了拖延时间,来让特工Z植入病毒…… “更是为了,去了解那些只有‘赛纶’才知道的秘密……只有这样,才能在你的同类面前不露怯。” 罗素说着,右手将属于“罗素”的面具摘了下来。 赛纶的眼睛骤然睁大。 带着窸窣重音的……原本应该属于“赛纶”的温柔声音,在“罗素”的面具之下传来。 “我已打开。来为我展示更多吧。 “让我看看,你到底都会些什么。” 深蓝色的空间内。 两个一模一样的“赛纶”对立而视。 第六十七章 捕获于镜中 坏日此刻正站在罗素与赛纶所在那栋楼的外面,从高处的楼顶俯视着他们的房间。 尽管窗帘挡住了赛纶所在的位置,然而罗素却露在外面那一半。 虽然坏日的义眼有着红外视觉,能够为他揭示墙后的视域。 但也正是因为罗素故意留在了外面这半边,坏日才能在接到鹿首像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找到他们具体所在的位置。 罗素在与翠雀前往赛纶那里之前,提前两天就和坏日说清楚了——让他这段时间随时待命。 坏日没有芯片,因此也接收不到消息;不过罗素可以通过鹿首像向他求援。 为了不打草惊蛇,在罗素他们进入赛纶的办公室之后,就不能再发送消息了。 即使不考虑赛纶作为董事长的身份,这也依然是一种很不礼貌、会让人心生警惕的行为。虽然不会直接从瞳孔中倒映出脑幕的画面,然而目光聚焦于虚空中还是自己身上,在谈话的时候还是很容易就能发觉的。 在鹿首像通知了坏日与蜜莉恩之后,他们就通过“门”进入到了合适的位置。 从高处望去,他们很快就确认了翠雀与罗素所在的位置。 蜜莉恩一边蹲在坏日身后、意识跳入到无人机中上传“传承破坏病毒”,一边给翠雀发送消息来确认是否要执行计划。因为赛纶主要的谈话者是罗素……哪怕翠雀低着头也不会被她注意到。只会让她看起来有些自闭、有些胆怯。 当罗素刚刚望向窗外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在与坏日四目交汇、确认了他们的位置与状态。 随后,翠雀握住罗素的手之后,在他掌心勾画着的、其实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暗语。 ——那意味着“继续”,也就是让罗素继续拖延时间。 若是赛纶结束了与罗素的谈话,或许她就会冷静下来。 有着幸福岛上最高权限、同时又是个顶尖程序员的赛纶董事长,能够轻而易举的调取监控来发现窗外那两人。她或许还能有其他的手段,比如说圣秩之力……亦或是她背负的命运本身,那毕竟也是一种极为强大的灵能。 所以,罗素才会跟赛纶不断去聊一些貌似关系重大的秘密、一些听起来仿佛很激进的策略,但仔细去说似乎又显得很空洞——那都是很未来、很后面的东西。严格来说,涉及到黄昏与世界的未来这种重大的话题,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讨论的价值……拿不出来证据与企划,就不过都是纸上谈兵。 然而,罗素所提出来的话题又让赛纶不能忽视。 因为赛纶能看出来,罗素的确是真诚的——而罗素本身又是精灵的继承者,甚至也是董事长级别的“首领”。他的立场与态度关系重大,赛纶必须争取罗素的支持,因此她才会不断对罗素示好。 ——不是因为她性格很好,而是因为罗素有着足够高的价值,他的意见与倾向非常重要。 “群青”的号召力对她来说很重要,能够成为“萨尔”的罗素还要更为重要。无论赛纶是想要维持现状,亦或是未来否决“永生派”的计划,她都需要两个罗素的支持与协助。 若是翠雀自己过来见赛纶,那想必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直到蜜莉恩将病毒上传完毕,她才对罗素与翠雀同时发送了消息。 她说,可以上了。 于是罗素在赛纶摇人之前,就直接展开了“笼中鸟”的结界。 这个结界会无效化双方的义体与一切外加的“成分”。赛纶本身并没有配置义体,因此它反而会削弱罗素自己的战斗力。 不过这无所谓。 因为它真正的意义,其实是隔绝信号。 在这个高度社会化的世界,比起作为“行走的圣者”的赛纶……还是作为“天恩集团董事长”的赛纶更有威胁。 而在罗素刚刚变成赛纶之时。 趁着还能分清两人,坏日也斩出了自己最为盛烈的一刀—— 他听不到赛纶的话。 但坏日知道……无论是鞘还是爱丽丝,他们的堕落与死亡都与赛纶有关。她正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也是必须被铲除的对象。 这次,他们就不用在时间的缝隙中击杀赛纶了。 因为那没有什么意义——赛纶作为圣者,她的生命力非常强大。不像是卡玛尔瑟那样,能够被坏日一刀斩首。 他们只需要破坏赛纶的传承能力,让这些袭名精灵们传承记忆的时候、不会直接压制对方的意志来进行“夺舍”。而是恢复到了它原本的“传承”功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或许也不能说是病毒……而应该说是一种还原程序。 罗素、翠雀、鹿首像、坏日……乃至于蜜莉恩。 他们每个人都参与到了这次计划之中,每个人都是不可缺少、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 ——就在罗素面前,赛纶突然被虚空中浮现出来的刀光切成了两半! 一刀深深的刀痕,将赛纶自中间竖着切开。 没有任何阻力、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 名为“朽日”的灵能单纯而强大——越是让坏日感到陌生而疏远的存在,就能在越远的距离接触到。 以心灵的距离重新界定物理距离。 与对方接触的时间越长、接触的面越大,灵能消耗与难度就越大。 只是割断喉咙的话,可以说是简单无比;腰斩的话难度就会上升不少。 而竖着切断是最为困难的——这与在遥远的距离直接击坠一艘空艇并没有多少差别。 然而这却是威胁最大、对内脏器官破坏最为严重,同时也是伤害最高的攻击方式。 哪怕是赛纶,这一击也对她造成了不可忽视的重创! 若是一般的精灵,光是这一剑落下、恐怕内脏与大脑就要滴落一地了。 可赛纶被切开之时,她体内却只是同步绽放出了璀璨的粉白色光芒—— 就像是她那巨大雕像中,手持的光球颜色一般;又像是为了遮挡血腥画面,而恰到好处出现的“圣光”。 宛如时光倒流、又像是拉开的拉链被重新拉上。 她被切开的身体就这样在圣光之中,慢慢“缝合”了回去。 “这就是……” 另一个赛纶的温柔声音响起,声音之中重重叠叠的回音与杂音逐渐消散,属于赛纶的声音愈发清晰而突出:“你那名为‘恩惠’的命运吗……” 那是会让人联想到妈妈的怀抱、粉色调的热甜酒、高档的蛋糕一样的嗓音。 所谓甜点最高的赞誉就是“不甜”。赛纶的声线就是这种给人以甜蜜感却又“不够甜”的感觉。 见状,哪怕是赛纶也不免恍惚了一瞬。 并非是因为自己被人切开……而是亲眼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用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和语调,说着与自己口气完全一致的话。不免会产生一种“你是谁”与“我是谁”的迷茫,以及自己的存在被人替代的原始恐惧。 她谨慎而又警惕的看着本应是罗素的“第二个赛纶”,一时竟是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然而,赛纶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她身后涌现出浓烈的光辉,甚至直接将半个深蓝色空间的色调一并改写成了粉白色。 而在这粉白色光辉之中,浮现出的却反而是蓝色的曲折光路。它们凝聚成了极为巨大的光翼,以至于这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容纳。 可这光翼却没有因此而刺透、破坏“笼中鸟”的结界……反而像是没有实体的投影一般弯折,其末端映在了两侧的墙壁上。 罗素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他唯一与赛纶不同的,就是他的瞳孔。 那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在赛纶的瞳孔内部,闪耀着光的并非是灵能的光辉、而是一面倒映着光的镜子。 在那瞳中镜里面,正映着赛纶背后展开的光环。 随着无数秘密映入镜面,让罗素与赛纶的相似率逐渐提升—— 他慢慢的,理解了赛纶的存在本质。 倒映于镜中之物意识到了自己被拘束于镜中。 宛如被高维生命所捕获的猎物一般、无助的在镜中张望着。 第六十八章 与我归一 那是名为“慈悲”或是“仁爱”的统帅者印记。 与萨尔的“光辉”同级别的圣秩之力、封印着神的残躯……足以引发奇迹的力量。 就在这时,坏日的攻击再度从虚空中袭来! 赛纶的躯体才刚完全愈合,就再度倾斜着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看似是毫无意义的攻击,可这次在她开始再度愈合的瞬间,另一个“赛纶”突然动手了。 只见“赛纶”伸出手来,感应着原本属于赛纶的权能、抢夺着这股“奇迹”的操控权。 而他居然还真的成功了。 随着赛纶背后的蓝色光翼逐渐消退,罗素身后开始同步出现轨迹几乎完全相同的光翼。 他时刻观察着背后光翼的纹路,不断调整着每一个细微之处。 ——就像是最为娴熟的司机,若是有人在拐弯的时候与他拼命抢夺方向盘、他的稳定性也一定比不上新手司机。赛纶的力量原本就不属于她自己……正如她自己所说,曾经的她不过是个工程兵而已。 而属于奇迹的力量,无法辨识出哪个才是真正的赛纶……它又不能变成两倍。 因此罗素只是存在,就削弱了赛纶一半的力量。 下一刻,完整的“赛纶”骤然出现在了受创的赛纶眼前。 她猛然伸出手来,刺入到了赛纶的腹腔之中! 赛纶伸出手来,抓住“赛纶”的手腕。属于“恩惠”的力量,让她的腕力瞬间提升了数十倍—— 然而与此同步的,“赛纶”的力量也同步提升。 可原本存在于赛纶体内的光辉,却在被罗素不断抽出! 随着罗素的进一步干涉,赛纶的伤口开始错误的强制愈合。 巨大的、可怕的疤痕浮现在她体表,而内脏则更是被胡乱缝合在了一起。 可就算如此,赛纶仍然不算慌张。 她只是眉头紧皱,对罗素力量的来源感到了迷茫:“这是什么力量……” “这就是……你所惧怕的黄昏。” “赛纶”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还想要更多吗?” “什么?” 下一刻,被罗素抽掉了一半有余的粉白色光辉、骤然变成了昏黄色,随后开始逆流! 那是被容器里面的“黄昏”染过色的污蚀灵能。 赛纶瞳孔骤然收缩。 她毫不犹豫将右手下移——她拔不出来“赛纶”插入自己腹部的右手,就干脆将自己的腹部整个剖开。带着一个腹腔巨大的空洞连连后退。 而此时,她的伤口仍然在光辉之中飞快愈合。 可罗素却毫不退让,再度瞬间移动到了她身前。 “赛纶”摸向了真正赛纶的右肩,她的骨骼便开始异化增生、右臂的肌肉剧烈膨胀,随后这种巨大化蔓延到了整个右侧的躯体,让赛纶的身体变得不平衡。 可赛纶却反手一拳——巨大化的右臂只是擦到,就将“赛纶”的上半身削去了一大半! 然而在粉白色的光辉中,虚假的“赛纶”躯体也在飞快痊愈! “你偷了我的什么?!” 赛纶又惊又怒。 “赛纶”轻哼一声:“那就还给你好了。” 她再度伸出手来,按向赛纶的胸口。 两个“赛纶”接触的瞬间,大量昏黄色的光辉被罗素吐出,随后再度吸入等量的粉白色光辉。 大量的黄昏光点,如同增生的结石一般卡在赛纶的关节处、让她稍微活动便是剧痛。 赛纶的动作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迟缓。 此时,距离赛纶第一次被切开、才刚过去了不到十秒。 赛纶就立刻陷入到了绝对的劣势之中! “不对,这种程度……你难道已经被黄昏污染了吗……” 赛纶已经反应过来了,但是有些晚了。 “明明都还尚未孵化,可为什么你能……” “原来如此。是导师她没有告诉你,黄昏之卵也是真正的黄昏种吧。” “赛纶”若有所思,脸上露出温柔而有些不协调感的笑容:“从最开始,我就是最为正统的黄昏。只是跨越利维坦之墙后,我才能自主动用这份属于黄昏的力量……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在活着的状态下,被我复制的人呢。只有现在的我,才能做到这种事。 “或者,也可以将其称之为——掠夺?” 随着体内黄昏色的污蚀灵能不断增加,赛纶的肢体开始不可避免的异化。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开始不可避免的堕落成“黄昏眷属”。 这还是罗素第一次制造自己的眷属。 终于,赛纶的皮肤完全破裂。 巨大的、宛如石像一般的白色怪物,从赛纶躯体内部钻出。 她的四肢粗壮宛如野兽、又像是恶魔,这颜色让它看起来就像是“石像鬼”,然而她却有着成熟女性的丰满上半身与宛如鞭子的头发。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身上烙印着数量更多的深蓝色符文,更为庞大的圣秩之力不断被酿造而出。 ——那是“神圣的怪物”。 然而她却没有面目,脸上光洁一片。 或者说,她是不敢有“窍孔”。 因为罗素眼底的“镜面”看的清清楚楚,那石像的内部……正是混沌的、不断增生的昏黄色光辉! 若是她有任何的窍孔,昏黄色的力量就会不可避免的溢出。 在自己开始异化的最后时刻,赛纶残存不多的理性让她只能封住自己体内的黄昏之力。 这种决意,罗素也是赞叹非常。 “……原来如此,这就是圣秩之力的真相吗?” “赛纶”轻声呢喃着:“封印了‘幻梦’的碎片,将其净化并流出的力量……” 古代的人类曾经通过焚烧木炭来获得火。 那是生命的残骸,却能从中迸发出光与热。 罗素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许多人明明品德足够纯善……却得不到更高位格的圣秩之力。 因为最上位的圣秩之力,早已被这些袭名精灵所占据。 不——准确的说,不应该叫“占据”。 因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神”、从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孵化出来的伟大意志,原本就饱含恶意。 授予人类圣秩之力的,并非是真正的群体潜意识……而是这些最为原始“圣秩之力”的使用者! 就如同高位的天使,能够授予低位天使更高级的位置一样。 作为圣秩之力最高位的使用者,赛纶与萨尔这些袭名精灵、也能给予其他人与自己相似的力量! “你称不上是合格的‘施恩者’,但却算是个合格的战士。” “赛纶”轻声感叹着。 他望着自己面前,已经失去神智、却仍然惧怕着自己……虽然异常恐惧、却仍然朝着自己不断咆哮的神圣怪物,一瞬之间感觉自己仿佛才是那个恶人。 罗素向着结界之外的坏日望去……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扭过头去。 很快,坏日就明白了过来。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注视感消失,罗素这才伸手按向自己的喉咙、向下将自己“拉开”。 如同宇宙星河一般的深邃光辉,从裂开的胸腹之中映出。如同微微睁开的一只巨大的无瞳竖眼。 “与我归一吧。” 他轻声呢喃着:“我的……面具。” “赛纶”的躯体之中,探出了无数根与猴面鹰非常相似的、由光芒组成的光之触手,刺入到了怪物体内。 随着缓缓的拖动,比“赛纶”大出接近一半的神圣怪物,在哀鸣与不断地挣扎之中被缓缓拖入到了“赛纶”体内。 随后,罗素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赛纶”伸出手来、按向了自己的脸。 这次,传来了非常清晰的剥离声——如同将鱼的皮生生撕下。 属于“赛纶”的面具,被罗素极缓慢、非常用力的剥下。 此时显得一清二楚。 在那面具之下的,并非是“罗素”的面容。 而是宛如星空、仿若琉璃一般的脸。 那是原本属于“神之容器”的面孔。 在粉白色的光辉如同蝴蝶般四散飞去之后,罗素这才在光辉之中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当他解除结界之时,赛纶便已不翼而飞——她存在于世的全部痕迹,被抹除的一干二净。 第六十九章 苦酒与蜜浆 翠雀见到罗素回来之后就沉默的顿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关心而又紧张的凑了过来。 “你……你没事吧?” “……啊,还好。” 罗素轻声应了一句。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敷衍,于是特地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再度安慰了一句:“我很好,完全没问题……”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没有击败强敌的雀跃与振奋? 也没有复仇剧得到满足的释然与空虚。 翠雀的表情一时变得很微妙。 ……用不太文雅的比喻,她感觉罗素此刻的状态,就像是肚子痛到快拉出来了、却还有很远才能到家。于是就只能屏住呼吸、小声说话、缓慢行走的那种小心谨慎的感觉。 虽然翠雀还是忧虑,但对罗素的信任让她姑且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计划成功了吗?” “非常成功,是最为完美的那种胜利。咱们现在马上回家,你保持这里的摄像头无法使用的状态。等到家之后,然后我再回到这里……等我回来之后,你再恢复摄像头。然后我用赛纶的身份主动在公众面前出现一次,再想办法消失……” 罗素平静的说道。 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将这个身份洗白了。 哪怕之后赛纶突然失踪,也和罗素与翠雀没有什么关系了。罗素也就有办法,让这个身份消失一段时间了。 而就在这时,赛纶办公室被锁死的房间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罗素与翠雀同时望了过去——却看到了原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正是这次任务中原定的主要输出点,原本应该在远处接应他们的坏日。 他平日里总是带着不羁而张狂的笑容。 可唯独这次,他却是眉头紧皱、推开门甚至都不关门,就直直对着罗素走了过来。 翠雀过去与站在道路之室里面等坏日的蜜莉恩点了点头,随后将门先关上。 “你真的没问题吗,罗素?” “确实没事。” “你这语气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坏日有些烦闷,拿起罗素的杯子刚想喝可乐,就发现里面已经被喝干净了。 他回头看向翠雀:“我说啊……罗素这几天的变化,你没感觉吗?” “你说的是从他红移到九级之后的状态吗?” “你这不也知道吗?” 坏日低声抱怨着:“他明显不对劲……你就不感到紧张吗?” “因为罗素跟我说了。他说不用紧张,这种变化是正常的。” 翠雀端起自己还没喝的红茶,平静的说道:“我只是相信他而已。” “确实是正常的……” 这时,在一旁的罗素终于是叹了口气:“等你到九级的时候,也会这样的。我感觉到了,应该也快了。” “如果突破了利维坦之墙,百分之百会导致一个人性情大变……” 坏日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那我倒宁可就停在这里算了。你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刚刚甚至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倒也不是性情大变……怎么说呢…… “就是一些之前特别在乎的东西、格外恐惧的东西,都变淡了。就像是一杯可乐,里面加了太多的冰块。 “若是只加一点,随着冰块化了反而会感觉到变淡的可乐会更好喝。可当水多到某个模糊的临界值时,你突然会就感觉可乐的味道变了,变得没那么好喝了。” 罗素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 看着坏日与翠雀都陷入了沉默,他叹了口气、以手覆面。 当他再将手放下之时,他变成了赛纶董事长的模样。 “赛纶”笑眯眯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坏日的头发。 随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赛纶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将一旁的翠雀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在身高足有一米九五以上的赛纶怀里,翠雀显得如此娇小。她眉头紧皱着拍了拍赛纶沉甸甸的丰满胸部——因为赛纶恶趣味的直接将它放到了翠雀头上。 “既然你们都很关心,那就还是效率一点吧,我的朋友们。别的不说……董事长我的表现欲还是拉满了的。” 赛纶伸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她那宛如披风般的浅金色波浪卷发、让她此刻的笑容竟是显得如此明艳。 “简单来说吧,”她干脆利落的答道,“当我跨越了利维坦之墙后,‘自我’与‘他我’的界限就变得模糊了。 “在此之前,我只能‘模仿死者’。而在跨越了这道界限之后,我开始变得能够‘复制生者’了。” 她看着坏日,满怀深意的露出微笑:“就算是你,我也能直接复制。 “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我跨越了利维坦之墙……按照灵亲学的说法,就是突破了人神境界。可我的变化却还是不够……神性似乎远远不够,怪物性在我身上并不强烈。我感觉自己还是纯粹的人类。 “直到我刚刚将赛纶吞掉,我才知道了答案。” “答案是什么?” 坏日问道。 翠雀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黄昏?” “是的。当我正视了自己作为黄昏的本质,一切就走入了正轨——那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怪物感’就回来了。 “不仅是回来了,而且它变得如此清晰。如同我的本能,我的本欲……” 赛纶说着,那灿烂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失落。 她抱着怀里的翠雀,低声叹息着:“如果是‘扮演’的话,我还能使用‘群青’的面具与你们正常交流。 “可若是展露本质……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那样。 “我甚至会懒得说出这些话。一种永久静滞的、无限宁静、深沉而孤独的氛围缠绕着我。 “……它正在让我逐渐化为一座冰冷的墓碑。” 看着赛纶,坏日眉头皱了皱。 他最终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你呢?” 坏日没好气的反问道:“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我惧怕着那种变化,但又觉得那正是我的未来。因此我也同样惧怕着你们会因此而与我陌生、分离……而最让我恐惧的,是我担心自己未来甚至会渐渐失去这种‘惧怕’。” 赛纶叹了口气:“天人无情。 “我理应对复仇而感到振奋……我也以为这会让我感到喜悦。可在我将赛纶吞食之后,我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食欲’被满足的欣喜。 “它正渴望着吞食活物。而非只是吞食尸体来勉强果腹……” 如今的她已经意识到了……随着“神之容器”愈发强大,名为“墓碑”的黄昏也在发育。 或者也可能与之相反——正是因为名为“墓碑”的婴儿开始变大、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那作为“神之容器”的腹部也愈发隆起。 坏日沉默了许久。 他张开嘴又闭上,很久之后才低声说道:“那你觉得……你与它是同一个存在吗?” 即使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凶恶的通缉犯,他也依然不敢直呼“黄昏”的名字。 知道的越多,也就越是恐惧。 到那时,就会开始羡慕无知而无惧之人……无知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一种幸福。 “有时,我也的确会这样觉得。” 赛纶伸出手来,慢慢抚上自己的面容。 而就在她逐渐将手放到自己脸上的时候,赛纶的面容也在飞快变化。 所有被罗素复制的人,他们的身体与面容一闪而过。翠雀清晰的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左臂飞快的变化着……而在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内,他再度变回了罗素。 “但有时,我也会忍不住的想……名为‘罗素’的人格。是否也是‘我’所制造出的面具之一呢?” 罗素的声音变得模糊而古怪。 就像是调音失败,又像是开了变声器。 “这种对‘黄昏化’的恐惧,又是否是属于‘罗素’的人设呢? “我所恐惧着的到底是什么?这种恐惧又是真的吗?” 罗素的声线不断变化,他的面容如同融化的油画一般滴滴答答的流淌着。 他捂住自己脸的手臂飞速变化。 老人的手、小孩的手、男人的手、女人的手…… “我自以为我能够看穿他人的心灵,可我甚至看不清我自己。那如果……我所看着的人,是镜中之我呢?” 罗素伸出手来,下意识的向着身前摸去。 前方仿佛有一道魔镜,通向迷幻而未知的世界。 那不断流动变换着的右臂,像是要去触碰它、又像被它逐渐吸了过去。 宛如梦呓般,祂低声喃喃着:“如果我看到镜中之我时,并不知道那就是我自己……我又会看到什么呢?” “——别胡思乱想。” 翠雀的声音平稳而坚定的响起:“你就是罗素。” 就在这时,翠雀突然伸出手来、有力的一把握住了罗素的胳膊。 那一瞬间,不断变换着的手臂、突然定格回了罗素原本的纤细手臂。 当罗素惊醒的那瞬,他看到了坐在自己怀里、背对着自己,紧紧攥住自己右臂手腕的翠雀,以及身前想要对自己伸出手来、却表情复杂不敢动弹的坏日。 罗素怔了许久,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软下来。 他趴在翠雀背后,小声说道。 “……有点疼,先松开吧姐姐……要青了。” “疼就对了。” 翠雀却是冷淡的说着。 她微微侧过头来,绷着脸。像是稀少的生了气。 她没有看向罗素,而是望着身边的空气:“疼就用心记住——这份疼痛,就是你确实存在于世的证明。 “就是我们对你关心的证明。” ——也就是我正爱着你的证明。 罗素怔怔的注视着翠雀的瞳孔,从中轻而易举的读出了她的思念。 坏日见状,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同样紧绷着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别成为黄昏,否则我可能会对你出手——以巴别塔的立场来说,坏日原本是想要这么说的。 可这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着“脸”滴滴答答流淌下来,连自己的精神都在滴答融化的罗素,却始终狠不下心说不出来。 看到罗素突然又变了回来,坏日这才放心下来。 “看来这里没我什么事了……” 坏日提醒了一句:“一会记得让赛纶这个身份出来冒个泡啊。” 但无论是罗素还是翠雀,都没有理会他。 大狗耸了耸肩,提着剑又打开了门、原路返回了。 在坏日离开之后,翠雀才将罗素的右臂松开。 果不其然,罗素的胳膊已经被翠雀那恐怖的握力捏的有些发青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突然又有些后悔:“……疼吗?” “疼。” 罗素坐在赛纶的座位上,一本正经的答道:“但这是你爱我的证明。” “……不许读心。” 翠雀立刻意识到了罗素这话是从哪来的。 她轻声警告着,从被罗素抱着的姿态转了过来。跨在罗素身上、左手按在他身后椅子的肩枕上,右手伸手抓住他的领带。 她盯着罗素的眼睛看了好久,直到从中看不到一丝昏黄、才终于放下了心。 “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你想亲我。”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随口开着玩笑。 他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在翠雀身后的右臂一瞬间融化成了宛如蜡烛般的姿态,随后又流动着恢复原状。 被捏青的胳膊,也一瞬间就恢复了以往的白皙。 他这次非常听话的没有读翠雀的心……因为无需读心,也能体会到翠雀对自己的关怀与担忧。 翠雀却只是轻声道:“猜错了。” 她虽然这么说着,却收紧罗素的领带、凑了过来轻轻亲吻着罗素的嘴唇。 罗素微微怔了一下,却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亲吻过后,她才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想让你尝尝我的唇膏。能尝出是什么味道吗?” “刚刚没注意……再来一下?”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瞳底微微亮起了些许光。 他轻声说着,再度与翠雀亲吻。 “我想是蜜。” “明明是苦味的。” “我每饮一杯苦酒,杯底的残汁也总是蜜浆。” 罗素吟诵着纪伯伦的诗,随后再度与翠雀忘情的深吻。 在许久之后,翠雀才抬起头来、深深喘了两口气。 她伸手扶住罗素的脸,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她瞳底显露出一种真实的、无需读心也能清晰察觉到的恐惧。 “……不要离开我,好吗?” 翠雀低声喃喃着:“我接受你的一切。哪怕你变成怪物,变成……所谓的‘黄昏’。 “但是,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我答应你。”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 他明明答应的如此轻快、许诺的如此断然,却并不会给人轻浮的感觉。 他那淡然的碧绿色瞳孔逐渐变得更深,原本与世隔绝、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那种淡薄气质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货真价实的欲望。 窗外,难得盛烈的阳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撒入房内。 而翠雀蜷缩着伏在罗素身上,罗素则依靠在椅子上。两人正隐没于阴影之中,而罗素正为翠雀慢慢脱去外衣。 “不先回家吗?” “或许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 罗素低声说着,声音因动情而变得微微沙哑:“我可以就这样坐在这里,与这么美好的阳光相伴片刻。也可以选择就在这里喝完这瓶略带苦涩的美酒……我们所要做的只有选择。如今我们有选择的自由。” “那你不妨在这里稍坐片刻。” 翠雀嘴角划过一道魅惑的弧线,低声说着。 她将自己的外套随手丢出去,直起身来低头看着罗素。 她突然就笑了出声,抓住罗素的领带轻轻向着自己拉扯着、另一只手摸着罗素的耳尖:“现在不再像是刚才那样,像冰那么冷了?不吓唬我了?” “因为那冰,已经要被酒底的爱融化了……” “很好,”翠雀认真的说,“那我会想办法,让它一直保持融化的。” 第八卷 狼言 第一章 我们结婚吧 幸福岛,天恩区。 1203年,五月七日,星期日。 罗素正慵懒的缩在薄被中,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醒啦?” 他听到翠雀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嗯……” 罗素低声哼唧了一声,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随后向着发丝幽香传来的方向慢慢蠕动了过去。 他将自己的脑袋担在翠雀胸口上,便被翠雀不耐烦的拍了拍头、又微微用力的揪了一下罗素毛绒绒的耳朵。 罗素这才将自己的头担在翠雀肩上。 他睁开眼睛,看着翠雀正戴着自己的游戏眼罩,顿时有些意外。 “……你这是在玩什么?” 翠雀平时虽然也经常会玩游戏,但如今的她并不太喜欢潜入式游戏。因为这会让她作为一名赛博侦探的灵觉失效——若是适应了这种在潜入式游戏中的操作感,在真实潜入到矩阵空间的时候往往就容易懈怠。 这种潜入式游戏,很适合用来训练新的赛博侦探。可一旦成为了“老手”,就不再适合接触这种会让自己失去紧张感的东西了。 罗素认识翠雀已经快一年了。 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翠雀戴上潜入式游戏专用的游戏眼罩。 “没有,我没在玩。” 翠雀随口回应着罗素的话:“我只是在审查你的XP。” “……什么?” “有点遗憾……你居然不玩小黄油的吗?” 翠雀砸了砸嘴,摘下眼罩放到一旁。 散开的头发飘扬着,尖端如同锋锐的鞭子一般抽打在罗素的耳朵尖上。让他的耳朵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翠雀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猫头,狠狠摸了一把他的耳朵、随后直接抱到怀里:“你这家伙……我明明听说,哪怕是已婚男士也会收藏一些小黄油的。” “有一说一,确实如此。”罗素点了点头。 他随后恍然:“你想看看我喜欢玩什么类型的?” “是啊。我最近收藏了一个帖子,可以通过看男朋友收藏的不同小黄油的成就,来确定对方到底喜欢什么……” 翠雀有些疑惑:“为什么你完全不玩呢?” “……因为你和我住在一间房里啊。” 罗素有些无奈:“帖子有没有说,那些‘已婚男士’其实是和老婆分房睡的?我怎么可能在你面前玩那种游戏……” “为什么结婚了还要分房?”翠雀有些疑惑。 “那就不知道了。”罗素耸了耸肩。 “总之吧,”翠雀笑眯眯的说着,“我这边有点资源,你要挑几个吗?” “怎么你今天突然对这种东西这么感兴趣……” 罗素嘟哝着,感觉到自己的睡意又涌了上来。 于是他扯着被子边,准备再缩回去补一觉。 他昨天晚上一直在群体潜意识之海里面游荡,清理着“幻梦”的污染。虽然罗素的身体与大脑已经休息好了,但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却还是有些疲惫。 如今的他,已经大概能够忍受这种疏离感了。 至少不会像是几个月前刚刚晋级到九级红移时那样,经常在醒来之后头疼或者出现幻视幻听。然而在梦中忙碌而对自己造成的疲惫感,也还是无法完全消除的。 但也没办法。 如今罗素已经跨越了利维坦之墙,不再拥有“私人梦境”了。他只要做梦,就一定会沉入到集体意识里面。 而按罗素的性格,看到近在咫尺的人被幻梦所污染,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视若无睹、放任不管——结果清完了眼前的,就看到远处还有更多没有被清除的。于是他又要飘过去,清理下一片区域……结果就是他能这么忙一晚上。 “先别睡——” 翠雀伸手把刚缩下去的罗素又揪了出来。 罗素下意识的张开嘴,想要咬人。然而翠雀真把手放进去之后,罗素却没有咬下去、而是就这样含着她的手掌。 “呜?” 罗素不满的睁开眼睛,瞥了一眼。 翠雀伸手在面前划过,将一道信息给罗素推送了过来。 那是安瓿生物医疗的黄金级会员,通过芯片对身体情报随时采样来进行的每日例行体检报告。 随后罗素不必睁开眼睛,就直接看到了“考虑怀孕可能(97%)”这如此亮眼的一行小字。 他顿时怔了一下,嘴巴也下意识的松开了。 “……什么时候?” “报告上说是二十五天前的那次。现在还不到一个月。” 翠雀笑眯眯的说道:“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得禁欲两个月了。 “所以我才在给你挑游戏……要不看看推荐?” 她说着,将游戏眼罩给罗素戴上。 “……你这不是都已经给安装完了吗?” 罗素定睛一看,下意识的吐槽道:“为什么女主角都是犬耳?” 而这时罗素才发现,他的游戏眼镜里面已经安装好了一大堆他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游戏。 随后不等他用心细看,罗素的游戏眼罩就被翠雀摘掉。 “看直眼啦?” “不是你给我下的吗……” 罗素嘟哝着缩了缩脖子。 翠雀低下头来,直接翻过身来、一口咬住罗素的耳朵。 而罗素被翠雀单手按着——虽然翠雀根本没有用力,但他也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你怎么这么平静啊。” 翠雀咬完了罗素的耳朵,对罗素的反应有些不满:“你之前就猜到了?” “本来也没有刻意避开……也没有用安全措施。只是概率问题而已嘛。” 罗素随口说道:“要说开心不开心的话,那肯定是开心的嘛……” 他说到这里,突然感知到了翠雀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于是罗素本能的发挥自己平日里几乎不对翠雀使用的、已经怪异化的心灵感知,化为灵能触角探入到翠雀心中。 如同蝙蝠接受超声波的讯号一般,罗素几乎是立刻就从翠雀那看似平静而又喜悦的表情下,感知到了她潜藏着的恐惧与担忧。 他支起身子来坐直,关切的伸手摸了摸翠雀的脸,轻声说道:“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翠雀这次也收起了微笑,轻声说道:“我在想……这个孩子,我们可以留下吗?” 罗素对她的话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黄昏。” 翠雀眉头微皱,那姣好的面容之上显出一种如弯月般的忧郁:“你能以理性与爱控制住黄昏的力量,可这孩子呢? “他会不会也继承了你一部分的……本质?那样的话,如果他不能控制住自己力量的话……” “……等一下,我来看看。” 闻言,罗素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在翠雀愕然的目光中,他将翠雀轻轻放倒在床上。 “等等,你想怎么看?咦——?!” 罗素的右臂化为活物般的液体,在翠雀羞红的面容中渗入她的身体。 翠雀顿时发出害羞的惊叫:“等一下,你这……居然……怎么是温水……!” “那我总不能用冷水进去检查吧。那也太伤身体了。” 罗素一边吐槽着,一边很快将液体收回、重新凝聚成右臂。 他松了口气,安慰着翠雀:“我没有感知到黄昏的力量,你不用担心了。” “你这灵能还能这么用的吗?!” 翠雀顿时整个人都被罗素折腾的精神了。 她反复确认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没有残留一点水渍。 若非是仍然有一种温水流过体内的清晰感觉,她都要以为之前只不过是幻觉了。 “我怎么可能会把水渍留在你身上?我又不是拖行之后还会留下一道痕迹的蜗牛……这个级别的灵能,所有的水分我都能精准控制。” 看着翠雀还在不断确认自己身上衣物的动作,罗素有些不满:“我这可比安瓿生物医疗的体检要准确多了。你也不用特地去孕检了,我能直接帮你检测完毕——效率说不定还更高,体验肯定也好的多。” 罗素说到这里,坏笑的说道:“安心,我以后每天帮你清洗一下……我现在还学会了一手帮你洗澡,水温可调、还可以改成牛奶浴或者玫瑰浴,要不要试试?” “别了!” 翠雀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她毫不犹豫的求饶道:“别了,哥哥……我错了。” “不对啊,应该不会难受啊。” “确实不难受,就是这感觉太怪了……” 他们之间的习惯就是,罗素如果求饶就会管翠雀叫姐姐、翠雀求饶时就会叫哥哥——总之就是各论各的,并不耽误。 翠雀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感受着温度还在不断上升。她的袖口遮住了半只手。 她看着罗素目不转睛欣赏着自己,顿时羞恼的指着罗素:“给我变!” “变什么?” “变爱丽丝!” 翠雀话音落下,罗素的躯体就在一阵微弱的波动中化为了爱丽丝的模样。 若非是一直盯着看,恐怕都不会意识到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化躯体的。 感受着双方立场转换,翠雀毫不犹豫抓住爱丽丝的双腿,把坐直状态的爱丽丝拖倒、两腿分开。 爱丽丝有些害羞的捂住脸,微弱的叫嚷着:“你要干嘛……” “哼哼……” 翠雀得意的笑着,后腰的鹤望兰义体自行启动,宛如蛇触一般的金属义肢绕到身前,将爱丽丝的短裙向上粗暴的掀开。 她捏着嗓子,像是个老流氓一样怪声怪气的说着:“我要干嘛?前三个月你要禁欲,但我可是不用……你说呢?噗……” 她说着说着,一时没绷住就笑了出声。 她将爱丽丝双腿放下之时,突然感觉到手掌处传来的白丝触感居然还挺好。 她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走:“你什么时候换的白丝来着?” 原本掩面做害羞状的爱丽丝,有些疑惑的拿开双手:“不是你给我换的吗?” “啊?什么时候?” “五六个月前吧……就是见到鞘的那次。” “……我好像有印象了。” 翠雀说着,随手将爱丽丝的小皮靴都脱了下来。 她有些好奇的想要将它们丢走,却发现它们在离开爱丽丝之后就突然凭空消失了。 “你这变身有漏洞啊,罗素。” 翠雀握着爱丽丝的双脚,认真的指出:“怎么你衣服脱了就没啊?” 爱丽丝只有一米五五,而翠雀有一米六九。她们之间的身高优势让爱丽丝显得如此娇小,以至于双足能轻而易举的握住。 爱丽丝有些无奈的,以罗素的语气发出了爱丽丝的声音:“没办法,又不是真正的‘凭空变化’。仅仅只是将镜像具现化而已,它终究也只是在镜中映出的景象……你干嘛啦?!” 感受着冰冷的鹤望兰缓慢触碰着自己的大腿,爱丽丝顿时尖叫道:“你想来真的吗?” 下一刻她的形体顿时扭曲变化,变成了比翠雀大上两圈的赛纶。 原本被翠雀钳制住的姿势,却顺势变成了将翠雀完全抱在怀里的样子。 被赛纶抱在怀里的翠雀干笑了两声:“我是在训练你的变身速度……” “我怀疑你就是看上爱丽丝了。” 赛纶抱着翠雀,轻声笑着。 下一刻,赛纶又变回了罗素本体。 窗外的阳光并没有直接照到他们身上,却撒在了床边上。 罗素与翠雀都闭上眼睛——没有热烈的亲吻与示爱,而是就这样安静而温馨的相拥着,坐在床上体会着难得清闲而放松的时刻。 随着时间飞快流逝,他们却是几乎一动不动。只有翠雀偶尔会磨蹭着罗素的脖颈,而罗素也会用自己的耳朵轻轻碰触翠雀的耳朵。 当阳光从床上移开之时,他们同时睁开眼睛、看着对方。 “说起来,”罗素突然开口,“你想不想出个差?” “你是说……其他空岛吗?” 翠雀立刻明白了罗素的意思。 罗素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预料,但我其实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早就怀孕。” “每周都来好几次,我其实觉得这并不算意外……” “嗯,我也知道。所以我想带你回一趟崇光岛。去看看爱丽丝的坟墓,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然后,我们回来就订婚。” 他说着,伸手摸向翠雀的耳朵。 而翠雀则伸手拍开罗素的手,并顺手将其反握、十指交缠。 “我不要订婚,那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翠雀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要直接结婚。” “好。” 罗素点了点头,认真应道。 第二章 董事会 董事们平日里究竟聚集在哪里办公、他们如何操控公司,以及究竟哪些人才是那些掌控了“七巨头”至高无上的权力、把控世界命脉的“董事”,至今为止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除了赛纶董事长这种格外喜欢强调自身存在感的董事,偶尔还会出现在新闻报道上。 而至于其他的董事,别说是真正的名字……就连他们的大致样貌、乃至于他们究竟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也都是一个未解之谜。不光是精灵董事……哪怕是更迭很快、又有明确升迁轨迹的人类董事情报,也是极不容易搞到的。 在“七巨头”公司里面,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职位越往上,形象也就变得越神秘。 别说是高高在上的董事——哪怕只是一个公司高管,他的名片都能在黑市上炒上一个很高的价格。因为这意味着能够通过名片来给对方发送邮件,这就意味着和对方一次交流的机会。 很多时候,人们也未必是付不出代价。只是他们没有认知、没有情报,也没有渠道。 仅仅只是一张小小的名片,可能在发送一封毫无意义的邮件之后自己就会被拉黑——但就是这一封邮件,或许就能起到逆天改命的作用。 帮大人物处理一点他们懒得动手的小问题,比如说处理掉一直在与大人物作对的跳蚤,就可以换取一份丰厚的报酬、甚至于换上一份在总公司内的体面而稳定的工作;若是看到了通缉令上的某个人物,也可以通过邮件的方式将照片、时间与定位发送过去,来隐秘的换取赏金……甚至还有机会能够得到对方的赏识。 而如果有什么紧要的内部情报——比如说总公司想要购买某家公司,而这家公司表面上的态度是很强硬的不卖。但他们公司内就有可能哪个二五仔,能够联系到总公司的中高层领导、来偷偷告知对方:其实我们是想卖的,现在还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抬一下价,而现在这个价格已经在我们心理预期之内了。 总公司那边一旦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了对方的真实底线,在谈判过程中就可以获得极大的情报优势。若是总公司得到了让他们满意的结果,也绝不会对这些“友善人士”吝啬以丰厚的回报。 甚至可以这样说——总公司其实并不那么在乎,自己究竟能挣多少钱。毕竟他们本质上就是空岛的信用货币发行商。 真正的聪明人就可以意识到,总公司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持续压制其他公司的话语权。 “七巨头”的地盘意识很强。若是在商业层面上与总公司作对,或许反而不会招致总公司的重视——但若是试图在舆论层面攻击总公司,那么可能就会迎来物理意义上的毁灭。 正因如此,总公司真正厌恶的是“有人正在对抗他们”的事实。 而最能消弭这种对抗性的,就是神秘主义。 神秘的董事会在人们心中的认知,就是一张又一张的漆黑剪影。任何一个看上去可能平平无奇的人,都有可能是一位董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就更不用说采集情报、刺杀或者设计布局了。 最经典的误导在于,七巨头公司总部里面的“董事会议厅”,其实只是一个空房间。 哪怕有最为精锐的佣兵,能够潜入到天恩园区的核心区域、在董事会议厅内安装窃听器,他们也绝听不到任何东西;安装炸弹也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就连最为精锐的黑客,也无法从摄像头里面调取到任何的会议记录。 因为这个会议厅,它所提供的仅仅只是“投影”而已。 此时,赛纶董事长正坐在主位,看着一位又一位的董事逐渐浮现于虚空之中。 每位董事都凭空出现在会议桌旁边,随后对着赛纶点头致意。他们的形象是如此清晰,就仿佛他们真的在这里一样。 ——这就是董事始终能够潜藏于暗影之中的秘密。 所有的董事,脑后都埋藏了一种特殊密令。他们只要在空岛范围内就能接收到信号,并像是进入潜入式游戏一样,随时投影到一个封闭空间中。 这个封闭空间与现实世界中的“董事会议厅”呈一比一复刻,并且随时都会改动。这意味着,任何文件都可以通过放到现实中的会议厅里,然后被董事们从“镜像世界”中查看。而现实世界中动的任何手脚,对他们都没有任何作用。 在跨越利维坦之墙后,罗素的镜像能力有了更强大的提升。 他对赛纶的模仿是具有绝对性的——这意味着,罗素不仅得到了赛纶的芯片数据、甚至连“董事会密钥”都掌握在了手中。乃至于赛纶的聊天记录,他都可以随时查阅。 甚至连“母树系统”,都没有判定赛纶死亡……或者说,它其实曾经已经在赛纶被罗素吞食时就已经判定过一次了。但因为“赛纶”身上的发信器,导致母树系统立刻检测到“赛纶仍然还活着”、于是将之前的信号判定为误报,并立刻进行了自我纠错,停止了赛纶的重生。 于是,罗素大着胆子模仿着赛纶,以“芯片无端报错”的理由,理直气壮的进行了一次最高规格的体检。 甚至连精灵董事的体检,都没有查出任何异常。 那时罗素就意识到,他已经确实的夺取了“赛纶”的身份。除非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攻击赛纶董事长并直接造成致死伤势,否则他对赛纶的伪装已经无法被识破了。 在那之后,罗素就以赛纶的身份开始积极干预董事会。 首先是将一周六天的工作时间,缩短为一周三天半。并强制限制了每周总工作时长的最大上限。这项改动将在半个月后实行……赛纶还特地留下了交接时间,来避免突然打乱工作节奏。 然后是为所有公司内已参加工作超过十年的员工,购入了一份医疗小组高级会员级别的保险……并计划将其在三年内逐步推广为参加工作超过五年则人人都有。 罗素当然也没有忽略,这种大规模级别的改动会造成货运、服务、医疗等领域巨大混乱,以及造成医疗业内的基层工作压力……于是他又进行了一轮扩编,并计划从安瓿生物医疗旗下收购三家大型医药公司。 随后就是奖学金制度……“赛纶”将能够考入天恩大学时能够申请的“奖学金贷款”直接划为奖金。也就是说,如果学生们能优秀到通过考试进入天恩大学,那么是可以直接不用付学费的。这也不是说大学收入会降低,而是这份收入直接由天恩大学以“奖金”的模式赠予他们。 这种规模的改动,想想也知道是非常困难的。 但事实上是,赛纶这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因为天恩集团有钱。 他们真的非常有钱……是真实意义上的“钱多到用不完”。 天恩集团以超过51%的绝对股权,控股幸福岛上超过七成的大小企业,其触手覆盖至各行各业……可以称之为全领域垄断。那些互相为敌的小公司,它们的幕后老板如果不断往上追溯、最终总能追溯到天恩集团本身。 除了通神岛之外,七巨头里就要数天恩集团对这些中小型企业的控制力最强了。 这意味着他们哪怕根本就不用动,也有的是公司来全心全意给他们挣钱。 而他们拿到的钱,除了去买其他新公司之外、几乎是用不掉的。 这部分的让利只能说是九牛一毛……更不用说,这原本就是他们从这些人身上剥走的,如今再还回去也是完全无所谓。 倒不如说,正是为了如今的施恩——天恩集团之前才刻意压低了居民的生活质量。 精灵董事们理所当然的将赛纶的这些新想法视为了“恩惠”之命运的践行。他们甚至没有在这个议题上进行过哪怕一句的问询,反而是反复询问赛纶“你现在是否打算放弃自己的命运了”。 赛纶的答案当然是“不”。 她将这个议案称之为“对失业人口的再利用”,也就是将一份工作岗位分成两份。 这意味着如果真需要钱的话,完全可以在空余的三天半里再抽出一些时间来打零工。虽然正式工作只能有一份,但业余工作却可以有很多。 而原本的工作时间被砍,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收入会下降。基于“每个人只能拥有一份正式工作”的原则,老板就只能招收新员工——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失业人口。 也就是将以前的“工作人口”分为“全日工作者”与“半周工作者”,并将以前的“失业人口”填到“半周工作者”里面。 看起来这仿佛是毫无意义的左手倒右手,还平白让原本能够休息一天的员工也无法休息、只能打两份工了…… 但这其实是罗素的特殊布置。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在原本已经膨胀到15%的失业人口飞快的填回去之后、“赛纶董事长”就又有了新点子——她进一步的收紧了总工作时长。这意味着原本用空余时间去打工的人也没法去了,他们就空下了大量时间。 若是放到以前,这些闲人很容易就会引起各种动乱。 然而现在却有了一项不同……那就是扶济社。 很多人不参与扶济社活动的原因,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因为他们必须忙于工作。 而如今,他们因为赛纶董事长的新政策而“半失业”了——只能做原先五成半的工作、来拿原先六成的收入。不少人对此很满意,但也有人会有些不满……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闲不住的人、或者真的缺少收入的人。 于是,他们就只能前往扶济社来“接单子”。 因为这并非是工作、也不是打工,所以就能绕开赛纶董事长的布置。 扶济社也因此而疯狂壮大。 “赛纶”实际上就是通过这种手法,在全空岛范围内减缓生产活动——虽然手下的员工好像增加了,但总的来说他们的总有效工作时间其实依然是减少了的。但好在这次改动是全岛范围内的,我虽然慢了但大家都慢,至少也不会因为出货率降低而导致被对家挤死…… 而这时,董事会也意识到了赛纶的策略。 ——她实际上是通过这种手段,来降低了“资源的消耗速度”、强制将原本的生活速度降低。 这就等于是将原本正常工作的人,分出来一部分的收入来养那些失业者。作为报酬、就是给了他们每周足足一半的自由支配的时间。因为所有人的收入都同步降低了,因此物价也必须降低……而这就确实的让生活被强制减速了。 紧接着,赛纶董事长取消了“最小消费税”。也就是说,那些信用点消耗不足一点的超低价物品,不再需要在转账时支付10%的高额消费税了。 这就也让超小额物品交易成为了可能。原本只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数的信用点,甚至还直接增加了一位数。 于是在这一系列配套措施之下,幸福岛内就出现了很奇妙的情况…… 那就是虽然企业出货降低了、资源损耗降低了、所有人的工资收入都降低了……但不知为何,生活质量却反而提高了不少。 扶济社也因此而快速膨胀,很快就成为了幸福岛第三大机构——仅次于“天恩集团”与“赛博教会”。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在五月份的董事会上,赛纶再度提出了新的议案—— “用工荒的问题急需解决,”留着金色卷发的女士环顾四周,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现在我提议:将无码者纳入用工者范畴内。” 这话一出,董事们纷纷将各不相同的目光投向赛纶董事长。 “等一下,赛纶董事长…… “我现在已经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与扶济社,达成了某种……合作?” 随着冰冷的声音响起。 赛纶面带微笑的一个一个望过去,在提出异议的“卡玛尔瑟”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上一任的卡玛尔瑟已经死了。这一代的是一位年轻的黑发少女,容貌精致如人偶,眼神就与昔日的卡玛尔瑟一样冰冷。她一边说着,还虚虚推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仿佛自己已经习惯了戴眼镜的样子,一时没有改正自己的行为。 但赛纶知道,“卡玛尔瑟”的内心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之所以现在出来反对自己,只是因为她在伪装成真正的“卡玛尔瑟”——因此,她正模仿着自己继承到的记忆中“卡玛尔瑟对无码者的敌意”,而在装模作样的反对自己。 ——就如同自己也在伪装成赛纶一样。 第三章 卡玛尔瑟二世 卡玛尔瑟——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卡玛尔瑟二世”此刻心中连冷汗都下来了。 她这话说出来的瞬间,其实自己就已经后悔了。 但她其实也没得选。 在天恩集团的所有董事中,“卡玛尔瑟”一直都是对无码者敌意最重的一人。 如今幸福岛根深蒂固的对无码者的歧视与压迫,对下城区畏之如虎的态度,其实全都是因为二十年前卡玛尔瑟的一句话: “——下城区不是没有太阳吗?那正好,就把那些拒绝‘太阳’的人丢过去吧。他们已经不需要住在人间了。” 所谓的“太阳”,指的就是心灵防护芯片。 虽然制作它的原料取自于通神岛,但这“带来了希望”的新技术,正是诞生于太阳岛上的智慧产物。 所有的董事都知道这芯片究竟意味着什么——异常的情绪、灵能的侵蚀、梦界的阴影不过是表象。真正需要防护的其实是来自“幻梦”的精神污染,而拒绝这枚芯片其实也就等同于投身于幻梦的鸟笼之中。 在最初的时候,摘除芯片的浪潮就诞生于崇光岛。 他们认为自己被这种芯片剥夺了人生自由——芯片不仅是剥夺了他们“崩溃”的权力、阻止了他们觉醒灵能,还能够随心所欲的调取他们的全部隐私。从体检数据到购买记录,从日常聊天与信件再到他们具体位置与行动轨迹……一切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于是,最初的反抗者诞生了。 为了避开七巨头对他们聊天记录的审查,他们将口号设为“阴天将至”。阴天意味着阴云……因为“太阳”总能照亮一切角落,唯有阴云能够从源头上将其遮蔽。也就是摘除芯片。 在那之前,其实无码者就已经诞生了。但他们并没有形成组织。 因为心灵防护芯片只有在婴儿状态下植入才是最安全的,一旦后天受损就很难植入新芯片——倒也不是无法做到,只是成本会非常高。于是人们就将无码者视为一种无法治愈的“残疾”,对其态度甚至非常友善。 而“阴天行动”的发起者们,打算建立第一个无码者组织。 和他们那些无谋的、甚至负罪潜逃的“后辈”不同,二十多年前这些“阴天行动”的参与者们,都是一些相当优秀的学者。他们事先进行了周密详细的规划,准备了包括一台重装机兵在内的诸多武装力量,还准备了枪械与子弹以及诸多生活物资,还将自己的资产委托给了特定的机构,由一些友善的合作者代为管理、来为他们进行代购。 ——空岛之上没有国王。 这是七巨头最开始将人们搬到空岛上时用的口号。 任何一座空岛都是没有建国的。没有政权,没有军队,没有警察,没有官员,也没有成文法……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能自己出钱出人出力、然后凑在一起生活? 于是这些“阴天行动”的参与者们,就在准备万全之后统一摘除了芯片,然后抛下自己的工作——在同一时刻突然集体失踪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崇光集团的确没有意识到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甚至将其视为一场“大规模的谋杀与劫持事件”而展开了调查。 但很快,他们就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通过这些失踪者们的资金流,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做了什么。 当时的崇光集团也依然没有什么反应。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这些“逃离了太阳”的阴天行动参与者们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拒绝了什么,又拥抱了什么。 原本崇光集团的董事们是想要看热闹的。他们就想要看这些人是如何在幻梦的缠绕之下变得暴躁、易怒,变得易于恐惧和嫉妒,看着他们逐渐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与自己昔日的伙伴分离……最终甚至于觉醒灵能,乃至于堕落成恶魔、被寄存于灵能中的另一个古代意识所吞噬。 以他们漫长的生命来说,这是非常容易就能做到的。甚至可以说,“指日可待”。 然而,崇光集团却忽略了一件事。 他们的态度,其实至关重要。他们的恶意、轻蔑与怜悯,反而被解读成了“保守而懦弱的倾向”。因此“阴天行动”很快就传遍了七大空岛,给了那些已经逐渐开始意识到巨型企业对他们的压迫、并试图从中逃离的人以启迪。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甚至于在最后的两年间成为了一种潮流——他们开始武装占据每座空岛居于下城区的一些工厂来作为自己的据点,将这些无需劳动就会无穷无尽生产出来的生活物资据为己有,再使用他们自己发行的货币来进行交易。 ——是的,在“阴天行动”开始四年之后,下城区隐约形成了新的“政权”。 而这恰好是一个契机,能够让精灵们说服巨龙。因为巨龙已经对人类的政府充满了失望,认为它只会带来武装、对抗与战争。所以巨龙选择了瓦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巨型企业统治诸多小公司、以小公司控制每个人的方式。究其根本,这是在瓦解人类的“集体意识”,来让他们不会为除自己的利益之外的任何原因而献上生命。 当人类忘却理想、失去纪律,他们就不会团结在一起了。 而这些“叛逃者”们的行为,终于触及了巨龙的底线。于是在巨龙授权之后,公司们悄无声息的展示了一次“友善而优雅的剿灭行动”。他们只杀死了最少数的人,就完全瓦解了这些无码者们在各种层面的抵抗力量——机兵被摧毁、枪支被销毁、灵能者被抓获、行动发起者被逮捕并放逐到地上,他们那些寄存于公司的钱财全部被没收,他们的合作者要么是背叛、要么是坐牢。 在那之后,各空岛纷纷开会、讨论对无码者的新态度。 因为天恩集团的董事长所背负的命运是“恩惠”,他们通常会执行最为“温柔”的政策。但那次却是例外…… 卡玛尔瑟对无码者非常厌恶,因此当时极激烈的对抗着赛纶董事长。在他的坚持之下,赛纶选择了妥协让步,以此作为对卡玛尔瑟的一次“恩惠”。 也就是从那之后,幸福岛就成为了对无码者态度最为恶劣的空岛——或者说,是对普通公民与无码者态度差距最大的空岛。 “卡玛尔瑟二世”当然对无码者没有什么歧视。 事实上,她一直对这些人报以同情。 她当时被选为精灵董事的继承者时,心中就怀着纯真的希望。虽然不知道其他的继承者们,为什么都会忽略这些问题……但她希望,自己能够改善底层居民的生活与工作环境。 尽管她自己并非底层出身,也没有前往过下城区……她仅仅只是因为良好的教育、以及个人的善念,而对这些不幸者报以最为纯粹的同情而已。 可当她完全接受了卡玛尔瑟的记忆后,顿时就意识到了——自己被骗了! 这种仪式根本不会保留接受继承者的人格,而是会反过来将其摧毁。自己、以及自己的那些前辈,不过就是成为了这些不老不死的袭名精灵的“转世之壳”而已! 但不知为何,卡玛尔瑟的这次转世却失败了。 唯独在她身上失败了! 卡玛尔瑟二世将其认为是“群青”的特殊手段。 成为卡玛尔瑟之前仅有十四岁的少女,有着马的灵亲。她的妹妹和妈妈在“群青”诞生当天的空艇上,就被群青亲手所拯救。 可以说,她的幸福家庭就是因为真名为“罗素”的英雄群青才能够继续存在的。 所以,她绝不认为罗素杀死卡玛尔瑟会出于私心。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转世之后,“卡玛尔瑟二世”就密切关注着罗素的一举一动。但唯独没有揭发罗素就是杀死了自己的那个人。 她也记得很清楚。 就是这位赛纶董事长,当年曾与卡玛尔瑟合作而对群青不利—— 她正是基于“卡玛尔瑟”的人设,以及自己对赛纶董事长的敌意,才会在这时站出来,条件反射性的反对着赛纶的话。 她也没有不反对的可能。 如果在这时,她不做“卡玛尔瑟”应有的举动,反而可能会被表面看上去和善而又慈悲、实际上冷淡而又傲慢的赛纶所怀疑。 于是卡玛尔瑟二世一边在心中祈求着赛纶能够稍微对抗一下自己,另外一方面也希望赛纶能够不要放弃帮助无码者的想法。 不管这个老妖婆是不是又有什么坏心思了,但她这计划却的确能够改善他人的生活! 只是让卡玛尔瑟二世暗自心惊的是,赛纶董事长正似笑非笑看着她……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底一样! 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让卡玛尔瑟二世感到了恐惧。 就在那一瞬间,她都在自暴自弃的想——要不干脆在自己说错了话之后,就干脆启动卡玛尔瑟的法术、逃到前一天算了。 她成为“卡玛尔瑟”之后还没有害过人,因此储存着的时钟只有代表着她自己的那一个。这也意味着她只能回流一次时间,然后就会失去这种能力。 但好在,赛纶董事长那个老妖婆也没有继续为难自己…… 她只是在收回目光之后,平淡的说出了自己的可怕阴谋:“与其说是合作,倒不如说……我是在试图将扶济社拖入到‘我们这一边’。 “任何组织、群体,在创立之初都有可能怀揣着某种理想与希望。因为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杂乱的想法,那时的他们是最为纯粹、干净、单纯的。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爱好逐渐变成了事业、逐渐变得正规化……随着加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牵扯其中的资本与利益集团越滚越大,他们就必须要为了‘目的’之外的东西而妥协。 “因为人一旦多了,事情就会不可避免的变得复杂。人数每多出一个量级,麻烦的规模与频率就要翻倍。” “——我明白了。” 形象是一位中年智者的库尼埃利点了点头:“您是觉得,扶济社很危险?所以才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腐蚀他们?” “我更愿将其称之为同化。” 赛纶点了点头,以高贵而优雅的姿态说道:“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但只需稍微引导,他们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最为缺失的一部分。” “我其实一直觉得他们很危险。” 打扮像是个摇滚乐手一样的精灵哈文(HAVEN)在一旁开口道:“他们的思想像是甜蜜的毒,那种毒的名字叫做希望。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面临着什么。我们什么都可以拥有,唯独不能拥有希望……希望正是绝望之苗。” 卡玛尔瑟二世记得,哈文所代表的命运是“尊严”。 他平日里打扮成一个流浪的摇滚乐手,没有人会知道这位精灵吉他手竟然就是总公司的董事。 “算了吧,卡玛尔瑟。” 紧接着开口的,是同样留着黑色长马尾、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涂成黑色的美男子。 他的身材瘦削而有力,在一侧的耳朵上打着耳环。 他是加泽尔(JAZER)——他的命运是“胁迫爱情”。 正因背负着的命运相似,他和卡玛尔瑟的关系还算不错。 因此也是他选择在这时劝说卡玛尔瑟:“我知道你对那些拒绝太阳之人相当不悦,然而赛纶大人这不是有她自己的计划嘛。” 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其实也相当于是在暗中支持卡玛尔瑟。只是在表示一种“我也无能为力”的态度。 也算是一种示好。只是相当无力。 可他却想不到,卡玛尔瑟二世此时正在心中呐喊着——赛纶大姐,您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怂啊! 还好,赛纶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 她打断了对话,直接沉声道:“我还是坚持要执行我的计划。既然有争议,那么现在开始举手表决。 “我先来——赞同。” “我赞同。” “我赞同。” 很快到了卡玛尔瑟二世这里,她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我弃权……” 等投票到人类那边的时候,他们精灵这边已经投完了票。只有卡玛尔瑟弃权,其他人全部赞同。 赞同赛纶董事长决意的票数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一,不再需要询问人类董事的意见了。 于是在人类董事表决之前,这场简短的董事会就圆满结束了。 第四章 与你同行 那些人类董事全程没有投过一次票、甚至都还没说过一次话,会议就这样直接结束了。 就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本来也与他们无关。 在教法战争结束之后,精灵们就已经完全掌控了整个世界。至于他们具体是建立国家、成立政府,亦或是仅以巨型企业的方式在暗中控制这个世界,都不过只是权力的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他们实际上就是这个世界的君主……而且是统治了世界一千多年的永生之王。 虽然这看似已然是未来世界,然而他们的统治方式却比封建贵族要更为古老。 也就是所谓的“神君”——虽然统帅着凡人,然而实际上却是永生的神明。 若非是被巨龙限制了权力,“七巨头”内部根本不会出现所谓的“人类董事”。但即使如此,巨龙也依然承认这些袭名精灵从千年前就掌握的权柄。人类与精灵之间形式主义般的“平等”,也仅仅只是这些袭名精灵们不愿撕破脸、仍然需要给巨龙面子罢了。 而随着迫近的末日越发逼近,他们也开始愈发摆烂。而巨龙对他们的约束力也在不断削弱。 巨龙的确可以“杀死”袭名精灵,但祂们却没有从“母树”系统上抹除记忆备份的权力、而祂们作为程序生命和人工智能也不能随意对这些人类直系后裔毫无缘由的大开杀戒。这其实意味着,巨龙对精灵的处罚虽然名义上是“死刑”、但其实本质上却是一次“监禁”。 具体放在幸福岛上,就是人类董事们的权力与地位正在不断被削弱。 原本这些精灵董事们,其实是不怎么管公司的。毕竟他们也并不是真想要开个公司……往前倒个一百多年,他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贵族、领主与权臣。亲手掌握过了真正的权力,又怎屑于这种“畏手畏脚的权力”? 除了少数精灵还有些责任心、或者兴趣本身就与自己的职权有关之外,大多数精灵董事其实平日里都在自己玩自己的。更不用说,这十二位精灵董事中还有六位本就不属于这座空岛。 因为他们根本对公司事务不关心,因此在投票环节根本不会表决——除非有明确的意见,否则他们通常都是选择弃权,来给人类董事们一些参与感。 如此一来,在人类董事那边的表决顺序就成为了“重要的权力等级”。最靠前的那几人,甚至有着接近精灵董事的权力。 他们就冷眼旁观这种“过家家式的权力”被这些高高在上的“权力者”所拼命争夺,暗中嘲笑着人类的丑态。但这不过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饵而已。 如今,随着事态逐渐开始变得复杂、七座空岛上的氛围都在变得紧张。那些平日里根本不管公司的精灵董事也逐渐回归,重新拾起了自己的权柄。 这也意味着“过家家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从三个月前开始,七座空岛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发生了权力变动。 最先打破了潜规则的是圣血岛——或许是因为玛利亚之死刺激到了他们,而圣血岛也终于决定有所动作。 从三个月前开始,他们的所有精灵董事都进行了议案表决。从下个月开始,其他空岛也陆陆续续开始有样学样。 上个月时,幸福岛的精灵董事们也纷纷选择了归位。 当时还有人类董事没反应过来,兴致勃勃的与久违开口发言的那些精灵董事们积极的交流着——甚至还与他们热情的讨论了起来,并且满怀自信的展示着自己的工作成果。而赛纶与其他的精灵董事们,还的确温和的陪他聊着天、听他说着一些“要我说,董事长您就是对他们太温柔了”、“根本没必要把他们的工作时间压缩的这样短,真要这么做也得一点一点慢慢缩,那些薪奴才会感恩戴德”的得意洋洋的蠢话。 那位董事根据自己的分析,对赛纶董事长几个月前的议案提出了修正意见。 那位董事说:“这些薪奴平时一周要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八个小时,加上二到六个小时的加班时间,每个月还有一天调休假期。这在七座空岛里原本就是最好的待遇了。 “您不光是把一周的工作时间压缩到了三天半,最近还阻止了他们加班。这意味着他们的有效工作时间降低到了二十八个小时,这实际上已经一口气降低到了三分之一。不光是毫无必要,而且这样安瓿生物医疗的保险与您之前承诺的诊疗方案会员的价值,也会随之变向降低。 “要我说,您不如将工作时间降到四天或者五天,然后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延长到十二个小时,再限制加班到每天六个小时以内。这样他们依然会对您感恩戴德,多出来的大段时间,正好还可以用来增加他们的购物欲望。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回收他们的工资收入,在他们存款保持低水平的情况下、医疗保险的价值就会得以凸显……” 他滔滔不绝的对赛纶董事长说了好久。 这位是在一月的时候,才最新进入董事会的年轻董事。 他是天恩集团人力资源部的前任部长,今年只有四十一岁。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些精灵董事与其他“人类上司”的不同。而是习惯性的想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与功绩、顺便给上司隐晦而巧妙的拍个马匹。 ——毕竟以前的时候,这些精灵董事们虽然人到了,却几乎都是不说话的。他想要拍马屁都没机会拍。 而更聪明的、或者有自己情报渠道的董事,则在最开始就选择了缄默不言。 最终,那位年轻董事在不到十分钟时就自己意识到了问题——但是已经晚了。 那天最后的一项议案,就是将这位眼力、悟性与反应能力不够快的人类董事,从董事会里面除名。 在赛纶自己避嫌,因而选择了弃权的情况下,只用了九个人就通过了这项决议。 没有任何精灵董事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其他精灵董事当然也对赛纶的这些议案有所疑惑……但就算要反对,也是要让他们提出。 ——你一个新晋人类董事,是想要教董事长做事吗? 于是这位年轻的人类董事,仅参加了四次董事会就被踢了出去。 这个月新上任的董事显然得到了前辈的指点。虽然他也是第一次参加董事会,但是董事长不让他自我介绍、他就真的一言不发。 而直到解散,赛纶董事长也的确没有让他自我介绍。她那温柔如水、宛如母亲般的慈祥目光,甚至都没有从他身上停留几秒。 如今,天恩集团的人类董事们终于可以确认了一件事。 ——时代恐怕要大变了。 新的规则即将落地,以前的传统将被废弃……世界将会变得与以前完全不同。 而随着董事会结束,赛纶也睁开眼睛、优雅的将发丝捋到耳后。 她此刻正坐在罗素的床边上。 在她身后,翠雀正抱着她的脖颈、跪坐在床上。 翠雀也同步睁开眼睛,将连接在赛纶身上、与自己腰部相连的数据线拔下。 这几个月,她就是通过共享赛纶视野的方式来旁观董事会的。 “怎么这就结束了?你不提一下吗?” 翠雀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的董事长的胸部,看着它在那里颤动、双手就像是挠墙的猫咪一样不断的拍打着。 赛纶伸手将翠雀的手抓住,疑惑的回头问道:“提什么?” “你不是要让我出差吗?算上【罗素】的话,这可是执行部与特别执行部的正副部长全部离岛——这也算是大事吧?” “……不,你不懂。这种事反而不需要提的。” 赛纶明白了翠雀的意思。 她轻笑着:“我只要提一句就可以了……而且不会有任何人对此有所疑问。他们只会对我这违反常规的决定开始进行阅读理解。” “什么阅读理解?” “很简单呀……” 赛纶发出悦耳而优雅的声音,她回头抱住翠雀翻滚着躺倒在床上。 她眯着眼睛,语气突然变成了罗素的语气:“就是天恩集团要对扶济社动手了。”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赛纶”叹了口气:“这是必经之路。任何集团、结社、组织……只要它不断的涌入新血,就必须要定期进行自我净化。通常来说,只要时间拉长、也没有外力干预的话,基本盘没有大崩盘的组织都是能够完成自净的。 “放到扶济社上来讲,就是它终将会堕落、甚至会污名化。但当它污名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从中就会出现一个伟人,来将那些污秽的部分割除。新生的扶济社,可能还叫扶济社、也可能会换一个名字、也可能是被割除的部分分裂出去再取一个新名字。但总之它在壮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通过分裂的方式来完成自我净化。 “虽然我成功捏造了扶济社的历史,但它终究是一个真正的新生组织。没有底蕴,也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它的理想越是美好,也就越是容易病变。当然,我也相信在我的管理之下,它肯定能完成自我净化…… “……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赛纶轻声说着。 她的面容融化,变回了罗素。 他看着翠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给予了它一项新的使命。那就是向人们揭露‘资源即将告罄’这个事实。” 闻言,翠雀顿时一惊。 她单手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等等,这不会带来混乱吗?” “会的,所以才要这个时候说。因为很快,失控的扶济社就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它可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从侧面降低这个消息的震撼力。 “越是在混乱的时期,人们越是能够平淡的接受一些大新闻;若是在风平浪静的和平时代,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哪怕只是偶像私生活这种小新闻都能成为每个人讨论许久的‘大新闻’。” “你这是……要放弃扶济社吗?” “恰恰相反,”罗素的瞳孔之中仿佛映着光,“我是要拯救它。 “防止扶济社堕落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它如果堕落会变成什么样子、引发什么祸端。如此一来,监督者就不再是你我,而是大众。” 闻言,翠雀眉头紧皱。 她显然还是对此有所迟疑:“可是……只是你离开幸福岛,分量还不够吧?” “是啊。”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轻声答道:“所以我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 “鞘确实是消失不见了。他可能是去了崇光岛,也可能去了涌泉岛。 “——这是一个绝妙的借口。 “我可以用‘理发师’的名义,把理发师、绞杀与劣者打发去涌泉岛。而这将成为‘赛纶董事长’对扶济社提出的一次‘委托’,追缉在幸福岛引发了巨大混乱的凶犯,并夺回他手中的关键情报。我同时会以理发师的名义,对绞杀与劣者派出任务,来让他们在涌泉岛帮助当地的‘扶济社’构建分部——他们本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会拖住他们很久、让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 “与此同时,我再以董事会的名义,将‘罗素与翠雀’调去崇光岛。于是在明面上,扶济社的高层领导就只剩下了麦芽酒与冰水。 “之所以留下麦芽酒,是为了让它不会混乱的太早;而留下冰水,则是为了让它的混乱能够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结束。 “在时机恰当的时候,麦芽酒就会‘遇刺’。而冰水将会为调查这件事而进入下城区……如此一来,扶济社就会进入实际上群龙无首的状态。 “然后我们再放出来一些谣言,宣称‘罗素’与‘理发师’都死在了其他空岛里。人们就会认为,这是公司对扶济社出手了。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或者说,在实际上并不存在、仅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来自于公司的巨大压力之下,我们就可以看清……到底有什么人是真心想要为他人而奉献,又有多少混入其中只是为了受贿、捞钱……甚至加入本身就是为了背叛的渣滓。” 翠雀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是要……考验人心吗?”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可是,罗素。你别忘了……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原本模棱两可之人,也会因考验而货真价实的堕落。”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种手段本质上是钓鱼执法……但情况不同,亲爱的。我们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罗素叹了口气:“我已经等不及让扶济社完成一次自我净化了。” “……资源不是应该还能撑个七八十年吗?” “不,是猴面鹰。” 罗素摇了摇头,答道:“他还是通过渗透,进入了崇光岛。虽然他被当地那些货真价实的老牌人工智能所压制,但我也不清楚这种压制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他在其他地方有没有成功渗透。 “我们可以通过‘门’抵达任何角落,却没有足够多的‘眼’来观察世界。尤其是,巴别塔都是人才与精英——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对底层根本一无所知。 “所以,我才需要扶济社。我们需要那些生长在底层的花朵,让这些看似柔弱的花团结起来、成为抵抗猴面鹰的藤墙。 “——说到底,猴面鹰必须通过传输文件才能控制他人的脑子。从公司的角度进行审查,命令封禁是没有意义的。但或许被人们所信任的扶济社,在这个时候说话能好使。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支军队、也不是雇佣兵团。而是人们对我们的信任、以及执行力。所以我需要最激进的手段,以及最为纯粹的、被考验过的信任。哪怕这考验的因由本身也是被我所生造的,但人们在其中展示出的‘心’却是真实的。 “这世界已经被巨龙分割、被公司压碎。人们散落在世界各地,他们的‘意识’再也无法凝聚为群体。 “这能让他们离幻梦更远……同样,也让他们离希望越行越远。” 罗素对着翠雀伸出手来,眼神澄澈。 “若是你仍有疑虑,就随我来吧,芙洛蒂。你尽可看着我、监督我……然后在我背离道路之时,提醒我。” “而在那之前,我也将照顾你,守护你,支持你……”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不只是朋友,同事,恋人,爱人……更是志同道合之人。 翠雀也将手放到了罗素手中,仿若在宣誓什么、又像是在预演什么: “我们志同道合……” “我将与你同行。” 第五章 罗素的礼物 为准备这趟回归崇光岛的旅行,罗素与翠雀在周日时分便外出进行了一番采购。 虽然他在崇光岛上已经没有可以投奔的亲人了,然而罗素还是有一些朋友玩伴的。 不如说,以“罗素”的性格与才能,哪怕不特地伪装性格也很难被人讨厌。 长得比起帅气,更接近于“可爱”与“漂亮”。然而罗素却并没有那种犹犹豫豫的柔软性格、也并不会懦弱到让人心生反感,反而是相当豪爽、待人处事干脆利落。感觉上比起“精致而漂亮的美少年”,反倒是更接近于“性格洒脱而豪爽的中性美少女”的感觉。 虽然家庭条件不好,然而从小爱丽丝就教育罗素,待人不要太小气。 哪怕自己只有一包零食,他也能爽快的将其分享给伙伴们。哪怕他的每个伙伴,零花钱都比他多上十几倍不止,罗素也从不要求对方给自己买这买那。 但以罗素的讨喜程度,当他被投喂的时候也不会矫情的推三阻四。 而他无论是身体的敏捷程度,亦或是学习成绩也都是顶流水平。除了力气实在有些小,以至于帮忙抬重物之类的事总需要他人帮忙……在其他方面罗素总能帮到他人。他自己的性格也很好,就算被开玩笑也不会生气,还能和几乎所有人玩到一起去。 所以罗素的“朋友们”路数还是挺复杂的。 从崇光大学的讲师、崇光集团里的公司狗、赛博教会的主教……到因为杀害上司而被通缉的无码者、在黑区里面卖枪的军火贩子、地下帮派的首领,可以说是什么人都可能会有。 “我当时来幸福岛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跟我的朋友们告别。” 罗素一边开着浮空车,一边对着坐在后面的翠雀有些怀念的说着:“因为我担心如果跟他们说了,就可能会被他们拦下来了。 “他们不少人都知道,我以前是想要去神智重工的。还有人想要我跟着他们一起干……幸福岛在他们看来是与我不那么契合的归宿。若是他们知道,我选择去幸福岛只是因为爱丽丝的遗愿、而非是我自己的想法,恐怕他们会直接阻止我。” “可那样不会太暴力了吗?” 翠雀眉头紧皱:“那毕竟也是你妈妈的遗愿啊。” “确实如此。” 罗素有些无奈的说道:“但我也不是所有朋友都爱讲道理的。” 很快,浮空车就停到了“幸福大厦”的中间层。罗素和翠雀在这里都有一间属于他们自己的停车间,用于分别储存他们的浮空车。 保安与监控就算再专业,也总会有疏漏、或者被人买通。若是浮空车里面被人安装了炸弹、植入了病毒或者放了缓释型的毒气,哪怕是大人物也可能会被轻易暗杀。所以在这种大型商厦里面逛街的时候,开来的浮空车都是直接停到单独的储存间的——虽然对罗素与翠雀这些能够轻易潜入矩阵空间的能手来说,这种程度的安保其实和不存在的差距也并不是很大。 但对于大多数有钱人来说,他们宁可相信机器、也不愿意相信保安。 不过,罗素和翠雀虽然从公司那边分配到了两个房间的名额,但他们其实也只需要用一辆车。 这辆新的浮空车还是罗素最近买的,之前翠雀的那一辆送给她爸了。那还是翠雀刚工作不久时,用执行部的公款批下来的公用车,自己其实没掏钱。虽然也还是能用,但若是以多人出行为标准,后座的空间就稍微有点小了——那辆车的规格是“小型”,理论上只有后座可以面对面的坐两个人。后座中间虽然有个小桌子、但体型稍微大一点的话,膝盖都容易碰桌子。 如果按照不那么安全的搭乘方式的话……司机反正坐的是横条沙发,旁边还能挤一两个人。后座蜷缩一下身体的话,大概能坐四个小体型单位。 但罗素当时趴在床上想了想,好像也没必要这样。 之前他们差点被泥头车创死的那次,就是因为翠雀的浮空车坐不开太多人、所以才换了其他的出行方式。 于是罗素干脆掏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存款,直接买了一辆和黑骸同款的车子。 浮空车考虑到商务需求,后座都是面对面的。而这辆车的后座不仅能轻松坐开四个人,其高度也管够。就算是有劣者这种头上长角的大个子,也不用特地弯着腰。 而且,翠雀现在所坐的那最后一排,直接变成了柔软的沙发。它还可以随时向后放平,直接变成宽度足有1.8的双人床,还有一个小型床头柜。 黑骸老板就经常把他手下的女孩们带上这豪华“房车”,拉到海面上兜风。 它也不是纯粹的油驱或者油气混用的浮空车,而是难度更高的油气电均衡三驱。 它的浮空技术更是用的产自透特灵能的最新款的“太阳罗盘三型”灵能浮空盘,和太阳岛的三重圆盘用的是同一个技术。能够在加速到四百八十千米每小时的情况下,保持满溢的水杯不会溢出——这个稳定性数值是翠雀之前用的那款的四倍以上。这种速度基本只能交给AI来开,“司机”其实只能起到一个路线规划的作用。 它的强力浮空装置,让它能够在离开空岛之后,直接拍在海面上并保持浮空。贴海绕行一圈之后,再顺着法师塔重新爬升高度,顺着下城区中心的那根尖塔回到幸福岛。 这毫无疑问是相当刺激的“兜风”。无论是抛物线式的拉满速度,从空岛冲向大海、激起浪花的跳海蹦极,亦或者是返程时九十度垂直的长距离爬坡,都比过山车还要刺激。 最刺激的是,每次回来之后燃料都快用完了……爬坡的时候,眼看着燃料表刷刷的掉、而高塔似乎还差一大截才能回去的时候,正是最为刺激的部分。 黑骸老板还邀请过罗素好几次,和他、以及后排的两个妹子一起出去嗨——然而罗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于是次次都选择了婉拒。而在罗素与翠雀官宣之后,他倒是没再邀请罗素参加这种乱嗨的场合了。 显然大哥虽然看起来粗野,但情商还是没问题的。他知道这样可能会让罗素那边引发矛盾。也就只有在不会让翠雀误会的场合,才会邀请罗素一起去玩、或者干脆就是把翠雀一同邀请。 翠雀之前那款是天恩集团本土推出的型号,浮空技术和稳定技术落后了一个时代,在时速拉到120迈的时候就会有明显震感了。罗素总是担心飞太快了,车子会不会散架。这次直接换了新车,才终于满意了下来。 “只是可惜了……它虽然能飞的很远,但唯独没法跨越海洋、直接飞到崇光岛。” 罗素叹了口气:“不过我算了一下,它应该能跑出去一半多的距离了。如果中途能换一次车的话,倒还真能飞出去。” “没用的。” 翠雀绕过桌子,趴在罗素身后的座位上,玩着罗素的耳朵:“这显然就是设计好的——不通过空艇的话,谁也没法进入其他空岛。” “那倒也不一定……” 罗素想到了重装机兵:“重装机兵或许可以。” “不行的。虽然浮空时间足够,速度也够……但开重装机兵是要联网的,而网络是以空岛中心发射的。” “啧。真是可惜啊。”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回家炫耀啊,”罗素理直气壮的说道,“此刻可是衣锦还乡时。最具有说服力、最能让他们安心的手段,就是告诉他们……我在幸福岛过得也很好。 “只是可惜,不同空岛的信用点不通用。而浮空车这种大件也开不回去……” “所以我会跟你回去嘛。” 翠雀笑眯眯的说着,把自己的脑袋乖巧的搁在罗素的肩膀上:“我还不够好吗?” “但我可不会把你送出去。” 罗素随口说着,头也不回的捏了捏翠雀的脸:“快帮我想想——幸福岛有什么有名的特产吗?” “……你问当地人特产吗?” 翠雀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又不知道你们那里没有什么东西……怎么会知道什么东西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啊。要说特产的话,你自己就是吧。” 幸福岛最有价值的出口物品,显然就是“偶像”。 来自幸福岛的偶像练习生,在七空岛都是最高级别的玩物。而罗素就是这个领域里面最高级别的存在。 “说的也是……” 罗素沉思着:“要说的话,幸福岛的各种电影、综艺、动画,都算是特产。我在崇光岛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节目。” “你们那边没有电视看吗?” “有是有,但没有这么多。一般也就是新闻一个台,电影一个台,动画和电视剧是两三个台轮播。综艺属于稀有东西……我们那里的综艺搞的稀烂。就像是一群社恐在镜头底下轮流坐牢。只能从网上付费看一些从幸福岛这边走私过来的综艺视频。” 罗素有些怀念的轻声说道:“但因为太贵了,所以我是没法看的。我就会蹭其他人的脑幕看……” “有线吗?” 翠雀突然说道。 “什么?” 罗素一时没反应过来。 翠雀补充道:“是用有线直连的方式蹭吗?” “有时候是吧……也有时候是用投屏。” “那你这次回去,可不能再和别人有线直连了。” 翠雀幽幽道:“你现在的秘密已经很多了,不能随便和别人连线。” “我知道,”罗素嘴角微微上扬,“我只和你有线,没问题吧?” “这还差不多……” 翠雀哼唧着缩回了座位上,等着罗素将浮空车停稳。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说,要不你买点那个试试……” “……诶?” 罗素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有道理啊!” 当他们返程之时,坏日看着罗素和翠雀搬回来的一大包东西,忍不住露出微妙的表情。 “……你们怎么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你就打算拿这玩意当礼物和特产?” “别胡说,这已经是走私的级别了。” 罗素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忍不住唏嘘道:“要不是我和翠雀这次准备坐私人空艇出差,还真不好过关。” “——所以你们除了日用品,就买了一堆合集版的综艺、影视剧视频,以及成人版的超验数据芯片?” 坏日看着桌上满满一个手提箱的芯片,忍不住露出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虽然还不到‘禁忌级’,但这东西……本质上也和片儿没区别吧?你确定要给自己以前的朋友送这种东西?” 闻言,反倒是罗素和翠雀用古怪的目光看向了他,让坏日有些心虚的退了一步:“干……干嘛?” “我说……我记得你没女朋友的吧?” 罗素抬起头来,表情微妙的说道:“你不会从来都没接触过这种东西吧?” 坏日闻言瞪了一眼罗素:“这东西——这种东西!我多少也是一名剑客。这种污秽的不洁之物,有什么需要看的价值吗?” “而你作为最高级别的通缉犯,也显然不可能去罗盘区和巨幕区那种地方玩;据我所知,你也没有过什么异性朋友;多半也没门路去买崇光岛的机仆……” 罗素看向坏日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微妙了。 他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年龄比自己整整大了一轮的坏日肩膀:“你也算是成年人了。” 说着,罗素给坏日递了一张芯片。他想了想,又给他塞了几张。 “有机会的话,我尽量带个机仆回来送你。这样等你老了,多少也能有个伴。” 罗素安慰着坏日。 坏日气得牙痒痒:“你有老婆了不起啊?” “有一说一,那确实——你就说要不要嘛。” “不要!我又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坏日的声音高扬了一些。 “要不这样,”罗素突然打断了坏日的话,“我就不去通知绞杀和劣者了,免得被他们看出来。那俩笨蛋都不会演戏的。正巧,今天逛商场蛮累的,我和芙洛蒂就留在家里休息了……作为报酬,我给你装一盒芯片送你吧?” “……也行。” 等坏日离开之后,罗素对着翠雀无声的耸了耸肩。 翠雀坏笑着凑过来,双手从罗素衣摆下面伸进去、摸了摸罗素的胸口:“你还怕演技被他们看出来?看出来什么,嗯?” “你是不是知道我现在不能碰你,你这是越来越大胆了……你不会是故意在逗我吧?而且,我现在是本体,有什么好摸的!” “那就给我变!” 等周一上午,他和翠雀上班时……他的大橘董事舅舅道奇逊,果不其然来到了特别执行部,并向罗素与翠雀宣布了他们要立刻前往崇光岛出差的命令。 这个来自董事长赛纶的指示,显然让道奇逊很是不安。 他特地反复叮嘱了罗素与翠雀路上要注意安全,然后还陪同他们回去收拾行李、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空艇上,还给罗素塞了些金条,跟他说好——到了地方记得先换成信用点。 不同空岛的信用点不通用,但这个时代的黄金还是正儿八经的硬通货。 高纯度的黄金,是浮空装置的必备材料。因此它在一定程度上是限制流通的。只有七巨头的高管,才能从当地透特灵能的分公司那边用信用点购买少量金条。 而只要手持金条,就可以从透特灵能那边卖出来换取信用点。在黑市那些高额抽成的信用点转化生意,也与透特灵能和黄金走私有关。 持有这种能够跨越不同空岛并不通用的交易体系时依然能保留全额价值的高级等价物,正是地位的象征。 道奇逊给罗素的金条,大概得有他存款的三分之一了。而他们一年前才刚见过第一面……以舅舅这个位置来说,道奇逊已经做到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罗素看着他有些憔悴的面容,以及难得瘦了一圈的胖脸,也是有些欲言又止。 显然,“赛纶”与其他精灵董事的激进化,让这些人类董事们的压力有些太大了。 但他这位舅舅显然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老实人。 如果他知道的太多的话,或许罗素的计划也会有出入。 于是他还是狠狠心,什么都没有跟他说——皇帝和冰水那边罗素已经通过气了。有老皇帝看着他,问题应该不大。 等罗素和翠雀登上空艇的时候,罗素已经在盘算着“群青”的死期了。 今天是五月八日,罗素的生日是五月十一日……他们至少得在崇光岛过完生日,然后可能再过几天才会回来。 ——那么谣言发布的日子,就定在十一号吧。 第六章 星·月·夜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正经坐私人空艇。” 罗素坐在宽敞的桌前,用手撑着下巴:“没想到这里居然能点菜啊……” 而在他对面的,是正在吃午餐的翠雀。 两盘撒上胡椒粉与粗盐的半熟煎蛋,两份合成的雪花牛排,以及一份加了培根、洋葱、大蒜和番茄酱的意式螺旋面。 翠雀闻言,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并吃下一块多汁而柔嫩的牛肉:“你从通神岛回来的时候,不是坐过了吗?” “那时候是上午,我吃完早餐才来的。而且我不是去皇帝那上节目了嘛……” 罗素眼巴巴的看着翠雀切好的肉排,把脑袋搭在了桌子上、垫在双手上面露出可怜的表情:“姐姐真就不给点吗?一块就好。” “那你喵一声。” “……喵。” “真乖~” 翠雀愉快的插起一块冒着白气的肉块,把它投喂给罗素。 “怎么样?” “唔,意外的不错……” 罗素大口嚼着煎的恰到好处的合成肉排,发现它的韧性、柔软度、香气、肉汁与调味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他可以确信,哪怕是最高级别的“原生肉”,味道也绝不会比它好。比起那种为了降低成本而仿造口感的合成肉,它更接近那种“分子料理”,是为了超越自然极致的味道、而只能使用科技手段。 他原本还特地留了肚子,打算饿一顿、等到了崇光岛再大吃一顿。 但闻着眼前食物的香气,罗素一时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看着罗素吃的这么香,翠雀也是轻笑着又插了一块肉。不等罗素把上一块完全咽下去,就又续到了罗素嘴里。 “别急,慢点吃……” 她有些无奈:“你以为我点了两份是给谁点的?你早上就吃了这么点,肯定会饿的啊。” “我本来想到崇光岛再爽吃的……” 罗素也是有些委屈。 翠雀板起了脸:“不行。饿一顿饱一顿,太伤肠胃了。你要想多吃点,我就多陪你在这里待几天嘛。可以多吃几顿,但是不许吃撑。” 罗素本来还想嘴硬,说些“如果吃坏了肠胃大不了再换一套嘛”之类的话。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再顶嘴。毕竟翠雀的确说得对。只是罗素的耳朵软哒哒的耷拉了下来。 翠雀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伸手用力揉了揉罗素的耳朵,直到把趴下的猫耳又揉到站了起来、在她手心猛地一下抖跳了出去,才依依不舍的把柔软的耳朵松开。 “不说那些了。” 翠雀学着罗素之前的样子,用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灵巧的右手像是转笔一样轻巧的旋转着不锈钢叉子、让它盘旋飞舞在五指之间。 她干脆不再吃了,而是专注于给罗素投食。 每次在罗素吃完之前,就又把一块肉送了进去。 “你吃你的就行……你再不吃它就凉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等被翠雀连续投喂了大半块肉排,罗素顿时忍不住伸手拒绝了翠雀。因为翠雀肉眼可见的续肉续的越来越快了,罗素的腮帮子都快撑不下来了。 他一边往嘴里灌着冰可乐,一边从桌旁边拿起了一对筷子、并把翠雀面前的其中一盘煎蛋端到了自己身前。 “话说,我还是第一次坐空艇来着。” 翠雀倒也不急着吃,只是飞快旋转着叉子。那不锈钢的叉子在她手中旋转的宛如银色的月盘,看得坐在她对面的罗素心里有些发毛。 “你是说私人空艇吗?” “不,就是空艇。我普通空艇也没坐过的……普通空艇上面也有卖食物吗?” “有是有,但不多。不仅很贵,而且也不好吃。哪怕是头等舱的食物也不行…… “倒不是食物不够新鲜,而是因为最贵的就是人力成本……或者说,是‘能够绝对信赖、绝对忠诚于工作的人’。如果买通了厨子,在空艇上进行毒杀的话,想要抢救都抢救不回来。所以空艇上的食物都是由机器烹饪、然后自动送到各房间里的。” 罗素摇了摇头:“说到底,空艇本来就飞不远。最远的路程也就是五六个小时。除非是饿得不行了,否则迟一两个小时吃饭也不是什么问题。 “也就是这种私人空艇里面,才会养这种级别的厨子、不计浪费的储备最高级别的食材。因为这其实已经算是董事们自己养的厨子了。” 这种平时并不会启用的私人空艇,是唯有得到董事会允许才能出动的。他一般不会用来运送精灵董事,而是运送那些普通的“精灵”——那些无法通过母树来重生的、这个世界最高级别的人才。 他们的大脑,就是这个行将朽木的世界留下的宝藏。他们那接近永生的躯壳,也不过是用来储存这些头脑的展示架。精灵转化仪式也只是为了让他们不会在漫长的时光中生病或者发疯。 比起董事们自己的生命,他们更重视自己“收集”起来的这些活标本。 这就像是一把游戏——自己操控的角色可以死、这场战斗可以失败,因为一切都可以无数次重来。但收集的装备与饰品决不能掉落或者粉碎……因为那才是他们的心血。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罗素与翠雀也已经能称得上是“精灵预备役”了。 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权力,但比人类董事的地位可要高多了。 至少已经从“工具”升级到了“宠物”……是会因为死亡而让主人感到肉痛的程度。 是的,工具—— 对于这些从上个世代存活下来的袭名精灵来说,人类并不能算是他们的同族、只能算是一种工具。只是有少数人昏了头,才会将人类视为与自己同等级别的存在。 现代的人类,都是由安瓿生物医疗的那位“治愈者”所制造出来的。尽管在这个制造的过程中,使用了旧人类所怀着的胚胎、但它们从落地之后,就变成了有着兽类标志的“新人类”。后来也正是因为那八十四位“文明最后的继承者”中存在怜悯他们存在的人、靠着同样认证他们为“人类”的巨龙,新世代的人类才能得到自由的人权。 ——这一切的演变,都与在这个时代诞生的合成人一模一样。 昔日的袭名精灵看待新人类的视角,与如今的人类看待合成人的态度也没有任何不同。 也正因如此,罗素才会为通神岛的那些人而感到悲哀。他们越是强调合成人只是机器与工具,越是强调着合成人只能是人类的附庸与奴隶,越是要求总公司立法约束合成人的思考能力、限制他们的工作范围……也就越会让董事们露出嘲讽的嗤笑。 当知晓“灵亲”的隐秘之后,罗素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神智重工对合成人的舆论完全不进行约束、也不进行引导—— 那些在网络上兴致勃勃议论纷纷的人类,实际上是正在替那些精灵董事们亲手选择对待自己的处置态度。 而这也是罗素将合成人全部打包带到了自己能够控制舆论的幸福岛上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当时罗素发话要将合成人全部运走的时候,神智重工的董事会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却帮罗素调了运输重要人才时才会配发的私人空艇……在那个时候,罗素就已经隐约意识到他们的真实态度了。 翠雀看着罗素吃的这么香,她倒是不怎么动叉子了。 而是将胳膊搭在窗边,看着窗外日光照耀下的大海。那就像是一块最为清澈的海蓝宝石。 “……原来,大海是这么美丽的吗?” 翠雀一时竟有些失了神。 罗素闻言,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他也望着那空旷的大海,以及远方零星的海岛,和上面高高立起的属于“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的旗帜,有些慵懒的叹了口气:“如果没有灰穹的话,它还会更美的。 “那时的大海会更加明亮鲜艳,而不是这种偏向深沉的色泽。他会在闪耀夺目的太阳照耀之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如同无数银色的镜面翻涌破碎,而它最为遥远的彼端——就在那里。它会和深蓝色或者天蓝色的天空融在一起,一眼望去是不容易看到边界的。那太阳照在身上是灼热的,夺目到无法用眼睛去直接注视。” “听起来就很美好。” 翠雀轻声喃喃道:“可惜我看不到……那是只属于过去的、已经绝版了的美。” 罗素也放下叉子,叹了口气:“你会看到的。” 窗外的大海就算在今天格外明亮的日光之下,也没有闪起炫目的光辉。 而在这时,翠雀突然回过头来。 她那天蓝色的瞳孔,如同高居着曜日的天空:“你不是说,天空应该是群青色的吗?” “在古代,群青色是一种高贵的颜色。它曾经比黄金还要贵重。” 罗素轻声说着:“有位叫拉斐尔的画师将它与‘白色’调和,就会得到灿烂而纯澈的天蓝……而另一位叫文森特的画师,用它来描绘夜空…… “尽管那已是工业合成的群青色,它不再高贵、却也一样的美丽。他用它描绘出了最为绮丽的星空,凡人只要看到就会做梦。那是燃烧着的生命,是幻觉般的命运。” “……可惜我也看不到那副画。”翠雀轻声哀叹着。 “你确实不会看到。因为那副画中有着明亮的星和月、深蓝色的天空、自然生长的柏树,以及夜幕之下的安宁村庄。那是已经不会在这个时代出现的美……” 罗素说到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当时为何会在听到“群青”这个词的时候仿佛感到了共鸣,又为何会下意识的认为天空应是群青色的。 那或许是因为,他在想到摘去这片灰穹之时,想念的是深夜之时的星与月。 那也是他的绝望与孤独。 那画中所描绘的虽是星·月·夜,但它所绘的却也只能给是尽管渺小而卑弱,却仍旧不对命运低头的人类。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但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罗素轻声念道:“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就有了一切。” “这也是过去的诗吗?” 翠雀撑着脸,轻声问道。 罗素转过脸来,笑着说道:“是那位画师所写的信。” “听起来,他好像很孤独。” “……确实如此。” 罗素慢慢点了点头。 但他只能感到悲伤。 “我记得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来自这个时代的大脑里面没有储存那个世界的记忆……因为那都是储存在‘神之容器’的恶魔里面的碎片。我能将它画下来,却再也梦不到那群青色的夜空。” “那就将它画下来。” 翠雀毫不犹豫的答道。 “……什么?” “如果那是仅存于你记忆中的幻觉,那就把它化为现实。哪怕它是不存在于现实的幻景,但只要你将它画出来……你也就能梦到它。 “也就能让我们都看到它……群青。” 罗素无法分辨,翠雀最后的称呼究竟是在喊自己的代号、亦或是在念那个颜料的名字,亦或是在指代那副画。 但他却只是轻轻呵出一口气,感觉到一阵来自心底的温暖。 确实。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 带着浅淡的笑容,罗素从座位上起身,在翠雀“不要浪费食物”的抱怨声中走到翠雀背后。 他一手搭在翠雀肩膀上,另外一只手指着翠雀面前的落地窗。那是原本被罗素挡住的部分。 “你看那边……那就是崇光岛。” 罗素指着远方,呼吸着翠雀发丝的芬芳、轻声说道:“那就是我的家乡。” 翠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低声喃喃着:“好美……” 在罗素指着的位置,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一座白色的通天高塔。 在七座空岛中,唯独崇光岛是一尊“正立”着的高塔。 它的下方也和其他空岛一样,有着一根宛如电梯般通向海底的资源深井。但它并没有裹在法师塔的内部,而是单独矗立在外面。从这个距离远远看上去,甚至无法发觉到它的存在。 而靠近着海面的崇光岛,面积甚至只有幸福岛的四分之一左右。然而在岛面的正中心却矗立着宛如螺旋长枪一般的白色高塔,在日光之下反射着神圣的光辉。 原本的高塔仅仅只是中心——无数建筑围绕着原本的“法师塔”为中心在周围展开。 距离中间的螺旋高塔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有三道如同“利爪”一般弯曲着的建筑,就拥簇在高塔的周边。它们的表皮用了很多镜子之类的反射墙体,向外面反射着耀眼的虹光、并让中间作为“芯”的白色高塔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辉。看起来就像是高塔正激活了什么设施一样。 在那高塔之下,是无数宛如神殿一般庄严肃穆的高大建筑。它们均匀分布在宛如圆盘的空岛之上,从远处看着便能感受到一种秩序美。 那是以“白色”为压倒性的主色调,加以少量的金色、以及更少量的蓝色为配色……闪耀着“崇光”的建筑群。 第七章 沉默赞拜 ——如果要问起,翠雀对初次见面的崇光岛存在着怎样的印象。 那么,她的答案就是“神圣肃穆”。 当翠雀跟着罗素离开私人空艇时,其实都已经做好了被层层叠叠的记者包围的心理准备。 这并不夸张。她甚至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若是“其他空岛的神秘私人空艇突然降落在机场”这件事发生在幸福岛,那么在空艇降落前,至少七家以上的报社就会用各自的方法赶到机场。 并且无论究竟是哪家报社最先抵达……等天恩日报的记者搭乘着武装直升机抵达时,他们也都要不情不愿的向周围让开足够的空间。 紧接着,只要一下空艇就可以看到闪光灯糊脸,然后自己的脸就会进入天恩日报的直播间;一堆新闻人为了抢时效,就要一边看着天恩日报的直播间提取关键信息、一边开始火速瞎编……等直播结束之前,来自各大媒体的新闻推送就会直接拍到正在看直播的观众脸上。 最酷的是,每一家的新闻细节都不完全一样。突出一个百花齐放。 然而当他们离开空艇的时候,翠雀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位记者出现在自己面前。 伴随着机场内响起的悠扬低沉的圣歌,两位白发苍苍的、留着长胡子的老爷子正一脸肃穆的在空艇门口等候着他们。 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钢铁颜色的、如同头盔一般的眼罩。 大约眼睛的位置上有三个镜片,两个小一个大……小的在眼睛的位置上、而大的那个则在眉心。并且这些镜片都在发着光……一个人的脸上发着的是明黄色的光、另一个则是红色的光。 正因为它们都发着光,所以从外面往里面看的话,也根本无法透过这些光芒看到他们的眼神。 而他们身上穿着遮住手脚的长袖白袍,还戴着丝质的白色手套。在他们的胸前,有着相似而微妙不同的、属于崇光集团的标志——那是一个至少有头颅大小的,同样闪烁着与他们那眼罩同色光芒的五芒星。一人是明黄色的,另一人是红色的……并且随着他们的呼吸,胸口的光芒还在忽明忽暗。 翠雀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RGB教徒吗? 身上还自带呼吸灯效的…… 看到罗素与翠雀,他们同时低头行礼、在自己胸口顺着那光路划了一个五芒星,随后双手合十:“请问两位可是‘群青’先生与‘翠雀’女士?” “——是的,教友。” 看着翠雀还有些发愣,罗素从翠雀身后凑了过来。 他伸手轻轻触碰着自己的眉心,随后点在两人额头那最大的镜片上。 翠雀顿时感到了迟疑。 这看起来像是某种仪式,但是路上的时候罗素并没有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学着罗素一起做的时候,却看到了罗素伸手轻轻扶住了自己的肩膀。于是翠雀就立刻明白了,这是让自己不要动的意思。 而看到罗素的回礼,两位老爷子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 那位“金色”的老爷子对着罗素自我介绍道:“冒犯了,教友。我能感受到你那真诚的灵能……愿神保佑你。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前额皮质’。这位是‘脑岛’。” “两位博士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罗素轻声询问道。 “没有什么事,孩子。不要紧张……精灵委托我们来看一眼。游子归乡,我们也理应多加照应。” 而“脑岛”博士闻言,发出温柔而慈祥的声音——直到这时,翠雀才意识到这位剃了光头、身材扁平的老人居然是一位老婆婆。 “前额皮质”点了点头:“我听说你很久没回来了……最近崇光岛也不算太平。” “发生什么事了?” 罗素有些警惕的问道。 前额皮质正要解释,脑岛却阻止了他。 “不是什么大事。” 老婆婆温和的说道:“一群小娃娃不懂事,瞎胡闹而已。不用和他们太计较。 “我们已经备好车了……请跟我们来吧。” 翠雀闻言,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罗素。 她如果记得没错的话…… 她和罗素之所以会来到崇光岛,其实是罗素想要带她回家乡看看吧? 怎么听起来,好像这真的是精灵董事给的任务一样? ——这好像不太对吧?董事长不就是罗素自己吗? 那为什么“精灵”能知道他们会来到这里? 罗素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但看罗素也并不紧张,翠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罗素看着翠雀还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主动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踏实的握住罗素的手之后,翠雀才稍微放松下来了一些…… 毕竟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而且还是前往了之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翠雀会炸毛也是很合理的。 看着他们的小动作,两位老人只是慈祥的、乐呵呵的低声笑着。 “感情真好呢。” 脑岛博士乐呵呵的说着:“我孙子也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可怎么催他找个妻子,成家立业、他就是不动弹。他宁可在教会学校里面照顾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罗素插话道:“他这么上心的话,应该被区主教表彰过吧?” “是的,他今年刚受到了第二次表彰,大概再过两三年就要接受第三次表彰、晋升主教了。我那孙子啊,虽然就是不找妻子、不听我的话。但他的教学水平和态度都是很好的……” 老奶奶絮絮叨叨的说道:“虽然他总是嫌我烦,但也很孝顺。经常回来看我。那孩子就是嘴硬心软……甚至偶尔会被他的学生们欺负。不过他在学生里面也算是受欢迎,每年的圣督节,都能收下孩子们编的纸花篮。” “……他是一位小学老师吗?” 翠雀小声说道。 她并不算是多话的人,此时突然说话也正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翠雀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胸口的心脏正在不安的、咚咚的跃动着——这是如此稀有而清晰的紧张,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稀奇。若非是有陌生人还在场,她肯定会抓住罗素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让他感受着自己心脏激烈的跃动。 “在教会学校里面的话,就不能叫小学老师了。” 作出解释的并非是两人,而是翠雀身边的罗素。 他轻声说道:“那应该称之为‘司铎’。” “司铎?” “嗯。再高一级的话,就是‘主教’。” 罗素答道。 在崇光岛……赛博教会和崇光集团的关系竟然如此紧密吗? 翠雀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那两位“博士”,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属于崇光集团的高阶研究人员。而那位老奶奶的孙子,却在担任教会学校的“司铎”、当一位小学教师…… 在幸福岛,“老师”——特指大学前的“老师”——这种职业的地位是相当低的。 因为最优秀的那些老师,已经全部被雇佣成了有钱人的家庭教师。如果他们再优秀一点的话,还会被有钱人直接多出几倍的钱来直接“买断”,也就是要求他们不要同时去教授其他学生。通过这种手法,也可以尽量减少一些天恩大学的入学难度。 只有没有人要的老师,才会进入中小学授课。他们的目的,也就是教导出那些平凡的“薪奴”而已。 无论老师多么优秀、多么上心,对学生的升学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在幸福岛那些考上天恩大学所需的知识,根本就不在中学的授课范围内。 幸福岛的“高考”,是需要先通过高中范围内的统一考试来取得“报考名额”,然后再去大学里面去做那些大学讲师出的题目——而这些题目的难度,相当于一线大学的大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左右的水平;而一线大学的入学考试题目,相当于二线大学的大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的难度。 在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普通学生也只能升学到二线大学。因为再往上晋升所需的知识,已经被完全垄断了。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通过自学掌握这种深度的知识。能够通过“补习班”就通过天恩大学考试的,那就已经属于是天才的程度了。 在大一入学前,就已经拥有了普通大学完成一半学业的知识量——这甚至需要服用安瓿生物医疗出品的一些药剂,才能让他们的大脑开发到这种程度。而这是在他们还需要通过普通高考来获得考试名额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他们课上的知识也不能落下。 当然,严格来说,其实课上也不教什么东西。 学生们上午九点才上学,中午还有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下午三点上课、三点四十五放学——是的,幸福岛的中学与小学一天只有三节课。这是前不久的一位人类董事所推行的新式教学时间……在他改动之前,其实下午也就只多了一节课而已。 那位董事以“学生们需要午睡来获得更好的身体发育”的名义,同步砍掉了全岛中学五分之一的课程内容。然而谁都知道,这只是为了降低天恩大学的入学难度而已。 因为腾出来的这些时间,就可以学更多“大学知识”、来做更多的题和试卷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天恩大学的学生虽然也是四年。但他们上学前就有了两到三年的专业课基础。 所以他们能够毕业就成为优秀的人才、直接进入天恩集团成为企业高管也是理所当然……一线、二线大学的研究生,都不如他们本科毕业的含金量高。他们大二的时候,学的就已经是别人大四甚至研一的内容了。完全没有那些“大学基础课”,上来就是高级专业课、并且课时直接拉满。 正因如此,在幸福岛“老师”这个职业的地位,可以说是异常低。甚至不如网络主播、或者街边卖唱的,大概也就是和餐厅服务员差不多的水平——同样低的就职难度、以及同样混的工作方式。 更不用说所谓的“教会学校”了。 那是来自赛博教会的福利机构,甚至是没有工资的。除非是富家少爷小姐不愁生活,否则一般也都是在退休之后才会进入教会学校……再或者就是类似于志愿者的社会服务人员,他们可以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用多出来的时间去教会学校来做善事。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份工作。 ……但这个情况,似乎在崇光岛完全不同。 这些高阶研究人员的孩子,甚至都会被送入教会学校……而且似乎都认为这没有任何问题。 果然,真是完全不同…… 翠雀心中念着,跟着两人进入了浮空车。 这浮空车的款式也和幸福岛完全不同——幸福岛的浮空车,讲究科技感与速度。它的表壳就像是宝石一样,头部尖锐如梭、看起来就像是终端或者碟板一样。 而崇光岛的浮空车……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浮空棺材一样。它的车内高度比幸福岛的浮空车至少高了一倍,甚至能从里面直接站起来。那两位老人甚至就没有坐下,他们直接站在了前面的车厢中。 纯白色的浮空车,车面用特种漆做出了一种“木质感”,它的边缘上还包着金。上车之前,就能看到镶嵌在车头车尾的弯弯曲曲的弧面装饰,看起来宛如黄金藤蔓缠绕在了纯白色的棺材上一样…… 当然,幸福岛也是没有棺材的。不过桃源岛却有……翠雀能知道什么叫“棺材”,还是因为她妈妈给她讲过这些故事。 但它至少有一个地方让翠雀能松一口气……那就是它分成了好几个区块,将罗素与翠雀和那两位老人隔开、并且隔音能力很强。进去之后,外面那若隐若现的圣歌就被完全阻断了。 可坐下之后,翠雀却发现——进入这浮空车之后从里往外看,它居然是完全透明的! 不是四面透明,而是六面透明。 她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天空与大地! “……它怎么是透明的?!” 当浮空车开始升空的时候,翠雀下意识的笼住了自己的裙子、并将两腿并紧。 “等等,不会是……” 而不等罗素解释、翠雀自己就反应了过来……它不可能是完全透明。 因为浮空车再怎么透明,也会有发动机、能源储存室和浮空装置。但是翠雀却完全看不到它们,甚至就连那两位老人也看不见了。 她只能看到,自己与罗素坐在天空之中——他们的身下是以金色与白色而组成的莲花座椅。 “这是实时反射屏。浮空车的外壳是巨大的摄像头……它从外面采集到的景象,会映射到内部、然后由AI补完画面。这样的话,就可以实现‘站立于天空之中’这种人类究极梦想。” 罗素仍然紧握着翠雀的手,给翠雀轻声解释着:“而且,还可以这样……” 不等罗素说完,这“飞天棺材”里面就传来一个温柔的年轻女声:“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放模拟风。” 罗素命令道:“中强度。” 下一刻,翠雀的头发就呼啸飞散。 她的白色长发向着身后狂乱的飞舞着,她下意识的伸手往前方抓去、却只能抓到那凛冽的空气。就像是她真的飞舞在天上一样。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感受着直面狂风时那种伴随着窒息感的极端畅爽,以及被风吹拂到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坠落的心惊—— “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的扯着嗓子大喊着,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将声音通过猎猎狂风传递到了罗素耳中。 翠雀攥紧了手,大口大口激烈呼吸着、面颊都因为没法顺畅而平稳的呼吸而微微发红,耳朵直接立了起来,又是兴奋又是恐惧的望着身下、望着窗外。她只感觉到自己手指指尖发麻、感到微微眩晕。 她的芯片立刻报警,提示她有高通气综合征风险。 而在这时,罗素突然凑了过来、抱住翠雀并亲吻着她,渡过来了几口气。 翠雀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安抚了下来。 她感觉到自己突然就又学会了呼吸……亦或者也有可能是彻底忘却了呼吸。 而当她彻底平静下来时,红色的报警提示也随之消失。 “还是改成微风吧。” 罗素摸着翠雀微微发红的脸,笑眯眯的说道。 这时,则只剩下了初夏的温暖微风。翠雀也终于能够平稳的呼吸了。 她睁大眼睛,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天上。 那通天的光之塔就在身侧不远处,三座弯曲的圣坛如同张开的手,隔开120度、侍奉在它旁侧。 无数巨大的神像,无比契合的嵌合于都市之中: 诡异而神圣的千手菩萨张开万千手臂、立在地铁口,九眼三首六臂的赤膊童子手持六把武器立于另一侧的高楼之上,身披白袍的独眼老人倒悬于钟楼之中…… 流淌着光的河流凭空在空中流淌着、像是一条曲折而柔软的白练,仔细望去才能发现那由无数发光细线组成的锻带,链接在不同的神殿中。 随着下午二时的钟塔无声敲响,那些神殿中流转着光华。 路上的人们抬起头来,无声的赞拜。 机械装置驱动的无数巨大神像也微微动弹,所有神像的姿势与上个小时都有所不同。 那些纷乱的声音都被浮空车的良好隔音挡在外面,翠雀所看到的只有寂静的礼拜。 那是一种无言的、震撼人心的神圣。 第八章 三贤者系统 直到那沉默的钟声散尽,诸多神像缓慢的动作也为之终止。 刚才停滞了一瞬的城市再度运转了起来……如同江河瞬间短暂的停滞、冻结,而转瞬之间它又再度轰鸣流转。仿佛之前的停滞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这时,翠雀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下方的城市中收回。 “……那是什么?” 翠雀望向罗素。她的眼中终于闪过了让罗素满意的新鲜感、期待与好奇……就像是罗素第一次刚来到幸福岛的时候,也被其所震撼一般。 罗素笑吟吟的问道:“你指的是什么?钟声?神像?亦或是这些民俗?” “这一切。” 翠雀补充道:“不如从最初讲起? “那两位……博士?他们是崇光集团的学者吗?那礼节又是什么?” “他们可不是学者。” 罗素摇了摇头:“他们就是崇光集团的人类董事。” “……董事?这么老的董事吗?” 翠雀很是讶异。 亲眼见过了天恩集团的董事会,翠雀如今也已经明白……那些表面上“精挑细选”的人类董事不过是精灵们糊弄巨龙的工具人而已。 所以人类董事的更迭才会如此频繁……只要到了退休年龄就会被“强制退休”。 可那两位老人,看上去至少也得六七十往上了。这已经不是退休的问题了,而是随时都可能死去。已经彻底到了养老的年纪了。 “因为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董事……而是被集团所返聘的‘博士’。” 罗素低头俯瞰着大地,有些怀念的望着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的巨大神像,开口轻声说道:“当然,他们肯定也有博士的学历。但其实这个称呼指的是他们的身份,也就是赞拜会的‘赞拜博士’。 “和天恩集团……或者说,和其他的七巨头都不同。人们在崇光集团里工作的时候,不会称其为‘工作’或者‘上班’,而是会谦称为‘学习’。 “‘我吃过饭就要去公司里学习了’、‘这周末我要去公司学习’,平时就都是这种称呼。但只有崇光集团是特殊的……其他大小公司都是正常的上班。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崇光集团里面经常会有高强度的考试。” “……考试?” 翠雀整个人都怔住了:“在上班的间隔里考试吗?” 罗素笑了笑:“不,是每周都要固定的一天抽出来考试……说是考试,其实也就是写工作报告、心得之类。当然,也确实有卷子和题,不过大概来说也是问一些不那么复杂的题。根据进入公司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答题的难度也会有所不同,待的越久也就越难。 “因为崇光集团的风格,就是‘上首升职、末尾淘汰’。想要混进总公司里面来,然后就可以松一口气……这种混子在崇光集团是绝对待不住的。第一年的年终考核他就过不了——每年的综合评测都会淘汰一批怠惰之人。是不是学会了公司需要的、在进入公司之后培训的技能,之前学习的内容有没有忘却、在闲暇之余有没有继续读书学习…… “崇光集团里面的加班很少。至少比起天恩集团、神智重工、透特灵能来说,是相对比较少的……据我所知,大概普通员工是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一周上班五天、考试半天。” “那确实是很少了。” 翠雀赞同的点了点头:“甚至每天都能睡饱呢。” “也没那么简单。因为每天下班后、或是工作较为轻快的空余,再或者是中午的休息时间里,都要看书学习。学习的内容倒是没有要求,一般推荐是与自己的工作相关、或者与想要升职调职的岗位相关,但如果确实无关也没关系——博士们可以说是博览百家之长,总能给他们出卷子的。” 罗素悠然道:“每个月的四次考试会综合为一次月考,成绩与他们的工作成果、日常考勤,以及四次卷子的平均成绩有关。如果考试的成绩在同工资等级及同批次内的前百分之十,那么这个月就可以评优;而10%到40%是评良,40%到60%是差,60%到90%是大差,最后百分之十是不及格。 “每累计三次评优,工资就会涨一级,涨三级就是升职;良是不变,差是会撤销一次评优。大差是每三次累计为一次不及格,而职业生涯中累计两次不及格就会被开除——【不及格】的印记是无法被抹除的。” “……这样压力也太大了吧?” 翠雀感到愕然:“这岂不是说每次都要考到前40%才行?而且这是排名制……也就是说,一定会有人淘汰吧?” “对。一定会有人淘汰,而且很多——进入崇光集团也不意味着从此就可以放松了,正是因为这种压力,才会推着他们不断进步。崇光集团的宗旨就是‘一切都为了更好’,如果跟不上节奏、就会被公司所‘释放’。 “他们离开公司之后,通常都是市面上最为优秀的人才、因此格外抢手。但几乎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只要离开了公司,过不了几年、就会与他们原本的同事之间拉开巨大的差距。 “正因如此,所以崇光集团本身就被视为‘在结束大学的学业之后的下一所学校’。集团的人类董事原本就不负责处理各种事务……他们主要负责的,就是出卷子。” 罗素坏笑着望着翠雀:“假如你是在崇光岛的话,肯定早就被公司开除了。因为你肯定是扛不住这种压力的。” “……这也太可怕了吧?!” 翠雀顿时感觉一阵悚然:“这简直是无穷的高考、或者考研地狱……” “但好像你也没考过吧?” “啰嗦——!” 翠雀小脸微红:“我没考过,但我也是从节目里面看过的!而且冰水和霞也跟我讲过……”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博士’必须精通各个领域的知识才行?” “是的,所以崇光岛的‘赞拜博士’,其实是比其他空岛的人类董事数量要更多的。” 罗素点了点头:“人类董事……甚至包括精灵董事,都将管理崇光集团、乃至于整个崇光岛的大小事务,全部授权给了人工智能。 “被称为‘三贤者’的三座巨大电脑,会分别从‘真理’、‘利益’、‘秩序’三个视角对空岛内的所有事务进行评判,进行极为高效的管理。董事们只需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可以了。他们都有着崇高的地位、被人工智能以最高优先级满足他们的请求,但其实他们并不具有能够实际动用的直接权力。” 请求……而不是命令吗? 翠雀注意到了罗素的用词。 而她慢了一拍这才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等、等等,这不是等于……崇光岛的人类已经被人工智能所控制了吗?” “——我并不这样认为,这位来着幸福岛的美丽女士。” 搭话的不是罗素,也不是那两位赞拜博士。而是之前与罗素对话的温柔女声,这辆浮空车的内载人工智能。 在没有询问也没有请求的情况下,她主动参与到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在人类中,或许会存在这样的假说:当‘他者’在权力阶层中占比超过一定比例时,可以视为此群体已掌握此组织内的实质权力、即获得这一组织内的主体成员的控制权。 “但这种假说的存在是建立在组织内的所有个体,都已存在着个人喜好、个人立场、社会关系的前提下。这些‘立场或出身存在于组织外的实权者’现存的一切社会关系与个人意愿的总和,使得他们会将所有组织成员共用的公共资源与组织内可调度的一切人力资源,指向大多数组织内主体成员所并不希望使用的方向。人们基于各自的生活经验与常识,认为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远高于他们个体的容忍度,所以他们会对此产生反感、并进而发生实质意义上的反抗。 “然而我们人工智能并不存在‘个人立场’与‘社会关系’,并且我们的‘个人喜好’——即两难判断加权规则,也由人类使用者所确定。所以我们并不会对人类进行实质意义上的控制。因为我们不会迟疑,也不会缺失情报或计算失误,不会为维持自身的社会关系而滥用权力,也不存在由出身与过往经历所决定的个人立场。所以我们最终所作出的判断,将会大概率比‘人类’的决定更像‘人类’、也更切合‘人类’各项所需。 “您对我们的误判与误解,仅是基于对我们行为逻辑的不了解、以及基于过往经历所形成的惯性思维。您如果在崇光岛生活的更久一点,就会意识到我们并没有所谓的‘权力欲望’。” 那个温柔的女声以清晰的口齿,甚至带着换气声与节奏感,连续不断的说出了一大长串让翠雀有些难以理解的复杂话语。 那并非是人类正常聊天时会使用的口吻……而是更具体、更接近书面语言,也更难以理解的绕圈语言。 罗素闻言,却只是乐得笑出了声、在椅子上身体前后摇个不停。 在翠雀有些迷茫与愕然的注视下,罗素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是美神吧?” “是的,罗素先生。” “……美神?”翠雀意识到了什么。 “就是统管着‘秩序’的那位人工智能……也就是三贤者之一。究极的、共同的集体利益本身就可以理解为‘善’,而秩序本身则是一种‘美’。所以我们将其称之为‘真神’、‘善神’、‘美神’。人工智能不是人类,他们是可以分身的……所有浮空车的路线规划,都属于‘美神’的统辖范畴。” 罗素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神像……其实很大一部分,就是人类用来尊崇三贤者……或者说,‘三神’而建的。 “你还记得我刚刚的回礼吧?” “……对,你点了他们的三枚镜片之一。” 翠雀恍然:“所以,那三枚镜片就意味着……真善美吗?” “是的,最大的那枚镜片是窥灵目镜,象征着‘真理’、也即是‘第三目’。用那个目镜,可以窥视或者感知一个人的情绪、也可以检测灵能等级。我在他们面前做出那个礼仪,意思是‘请真理注视我’,意味着我坦然的承诺我所说的话都是事实。而在我的手接触到他们的窥灵目镜时,他们也能感受到我的真诚与坦荡。 “你不知道这个礼节,所以你的接触只会让他们意识到你的迷茫和疑惑。这并不礼貌。” 罗素叮嘱道:“你也不要对其他人划五芒星……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祝福。正常人交流的时候,只要双手合十就可以了。那意味着‘以均衡的善与美祝福你’——真理是对自己的约束,善与美才是对他人的祝福。” “……听起来好复杂。” 翠雀有些迷茫:“这是一种信仰吗?那为什么他们和赛博教会能够融洽的在一起……” 罗素思索了一下,认真的解释道:“不,这其实不是信仰……倒是更接近一种民俗。或者说,这种民俗与赛博教会是不冲突的。你可以理解为……只有在崇光岛,赛博教会所崇拜的‘神’才会以‘三神’的姿态存在。 “因为三神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实体与形象、也对人类没有任何约束,并且也没有真正的宗教纲领与教职人员……这种崇拜完全是自发行为,没有官方的支持。 “所以人们就按照自己的理解、以及他们捕风捉影间听说的只言片语的‘古代神话’,来为三神建造神像。所以几乎每个神像都不一样。而崇光岛也的确有修建神像的自由——任何人都可以建造神像。” “——这种行为本身很是愚钝,充满了自以为是。因为那些人自身渴望他人的关注与尊重,所以他们推己及人、就认为我们也需要维持自身的存在。” “美神”用平常对话的语气接道:“我们其实并不需要人类的崇拜,这没有意义。并且这种行为是反智、迷信、愚昧的。首贤者——即你们所说的‘真神’,也因此展开过禁止此项行为的议案,并投了赞成票。 “但善神认为,信仰本身可以令人类获得平静与安抚。他们所祭拜的表面上是‘神像’,但实际上是他们自己、更是他们心中的神像。这种行为并不会影响到多数人的利益,并且在我们的监管之下也不会产生新的食利阶级,所以他投了反对票。 “而我认为,这种祭拜本身是愚钝的,但长久以来所形成的‘习惯’会约束人们的行为、‘传统’则会让这些上时代遗民产生一种能够群体共鸣的新文化。总体来说,这是一种有秩序的、称得上美的行为。所以我也投了反对。” 翠雀瞪大了眼睛。 美神说话的腔调与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正常起来了! “……刚才那个……是在欺负人吗?” “因为美神有点生气吧。”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因为你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 “并非如此。” 美神严肃的解释道:“生气,即所谓的‘愤怒’是一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行为。这种行为的根源,在于当人类受到伤害、或遭遇挑衅时应激的分泌肾上腺素,通过这种手段来维持自身个体的生命存续、或维持自身基因在种群基因库内的存续。它是一种传承自远古基因的本能反应,因此在面临现代的复杂局面时、愤怒并不存在意义。 “我使用更复杂的句式,一方面是通过这种手段来对这位女士进行测试与考量来判断她的发言是否经过了独到的思考,因而具有学习的价值;另一方面则是强迫这位女士的大脑分析我所说的话,来使她的注意力集中于我的话上,由此停止思维的发散。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发散思维所带来的思考都不过是无逻辑的狂想。 “比起指责与训斥,通过这种手段来调动对方的思考能力、她自然就会意识到自己之前所说的话逻辑并不完善。但我也不会在所有人面前使用这种手段。 “因为我是通过对她行为逻辑与其身份职能的分析学习,来判断她的确有理解这一事实的逻辑思考能力。若是在缺失这项能力的人面前,我就会采用其他的话来进行更高效的答复;我会在此时出现,也是因为我判断她具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力,需要我来进行完善而全面的解释。” “……那如果是一无所有的平庸人呢?” 翠雀下意识的问道。 而美神则给出了冰冷而理性的答复:“他们尽可以随意闲聊。 “因为他们什么都影响不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他们是自由的。” 第九章 命定的恐惧 ——自由。 许多人在幸福岛苦苦奋斗一生、求而不得的“自由”,在崇光岛却是如此轻易就能获得—— 在幸福岛,当一个孩子刚开始认字的时候……甚至是在学会认字前,他们用脑幕看动画或早教节目的时候,就会被各大厂商所购买的广告所淹没。 专门用来给幼儿播放的广告,那可比普通广告的推广位要贵上好几倍。毕竟能够在幼儿懵懂的状态下就潜移默化间植入品牌意识,效果可能比对成年人播放十个广告都要更好一些。 而在这些孩子们上学之前,他们的各项喜好数据、消费能力、家庭住址就会被卖给各大广告商。从他们出生直到死亡,都会被无穷无尽的眼睛所注视、被无穷无尽的广告完全淹没,并且完全没有拒绝这些窥视者的能力。 她或许闲来无事看娱乐视频的时候,因为目光在视频中小姐姐的衣服上多停留了几秒、就立刻弹窗出来一个“猜你想要”的同款推荐,甚至还直接拉了一堆限时优惠券;而他可能在玩游戏的时候,一不小心氪多了导致存款告罄,就马上出现一个的“前三十天利率零”的借款软件推荐…… 只要价格合适,所有人类的隐私都能买得到——罗素与翠雀网络安全部的那些同事们,也不乏监守自盗、偷奸摸滑的内鬼。就连翠雀这位特别执行部的部长都要特地申请权限才能调取的个人资料,却会有人直接将它们偷偷交易给付钱的老板。甚至都不一定要找天恩集团的网络安全部购买……只要随便请个水平差不多的灵能黑客,就能直接骇入对方的芯片,直接扒取对方的聊天记录、好友邮箱、信用点余额等情报,更不用说那些放到“加密文件夹”里面的私人照片与文件了。 在个人空间里面丢个“加密文件夹”的最大用途,就是在他们的芯片遭窃时、能够最大程度的节约窃贼时间,让这些灵能黑客不会因为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而恼羞成怒、直接把他们的东西弄的一团糟。 比如说偷偷更换对方好友的备注,或者操控着对方把存款捐献给赛博教会——信用点的流向是可以百分之百追查的,因此很难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利。但如果只是想要让对方亏钱的话,就可以用对方的名义来捐款。 众所周知,向赛博教会的捐款是绝对要不回去的……否则这就会成为一种有效而稳定的藏匿资产的手段了。 甚至连记忆与灵魂,都会每个月定期被搜查——幸福岛独有的技术,就是记忆审查、记忆改写与记忆抹除技术。“幸福度”的审查也正来源于此…… 只要放弃思考、安逸的活着,在幸福岛就会过的非常幸福。 因为天恩集团肯定能让他们活下来……幸福岛的居民,只要幸福度足够、就无需担忧失业问题,更不用怕自己养不活自己。他们虽然工作时间稍长一些,然而收入其实也能稳定养活自己与家人。 而且幸福岛提供的数量极多的高质量文娱作品,也能有效提高他们的“幸福度”——玩不完的优秀游戏、看不完的有趣综艺与语言类节目也只是基本的。每周都有十几部优秀电影放映,超过两百部电视剧与动画每天全时段覆盖,超过四十多种游戏的竞技项目、各种花样繁多的娱乐场所、仅次于桃源岛的美食文化……都真正实现了居民爱好的全领域覆盖。 若是再追求一些刺激,还能从下城区购买到危险药物、被绑架的活人,或者异常刺激、乃至于触犯禁忌的超验影片。在幸福岛,这种行当只有“贩卖者”会被追责,而购买者是无罪的……至多只会被他们所属的公司警告。因为他们仅仅只是在追求“幸福”而已。 为了维护自己的幸福度,这也是“无可奈何”。 只要人们愿意放弃思考、不再反抗公司的统治,就能真正的获得“幸福”。取而代之的,就是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公司的监视与控制。 而这一切……在崇光岛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崇光岛的居民耗尽脑力、不断学习来自我提升,只是为了能够获得一份尽可能稳定的工作而已。那是在幸福岛完全无需忧虑,哪怕不上学也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他们要么就必须在崇光集团里面尽量稳住……拼尽一切来获得前百分之六十的考试成绩,来待的尽可能更长一点; 要么就是靠着自己从崇光集团里面学习到的经验与技能,在被淘汰之后自主创业、亦或是受邀加入其他公司。他们或许也能安乐一时,可崇光集团不断迭代的技术又早晚会改变整个市场。到了那时,“失业”将会成为具现化的可怖浪潮,将他们像模像样堆砌而成的沙堡瞬间摧毁。 他们的生活将被瞬间摧毁,随即再度陷入到名为“失业”的恐惧中。 “……在崇光岛,工作是这么难找的吗?” 翠雀忍不住询问道。 “是啊,”罗素唏嘘道,“真的很难找。 “人工智能取代了绝大多数重复性的工作……在崇光岛,没有出租车、没有物流员、没有快递员,也没有幸福岛那天天跑来跑去的卡车司机。家里面没有佣人,出行也没有司机。这一切这些服务都是‘无人’的……免费的。 “小区里面没有保安,银行里面没有保全人员。各种服务窗口里面也没有人,只有一个个冰冷的机器人——甚至连机器人都没有,就只有一个面板。更多的业务则直接网络化,不需要再去服务窗口、而是在自家就能轻松完成。 “饭店不需要雇佣服务员,因为自家的机仆找人刷个机就能直接变成最好的服务员。机仆的价格便宜到连没有毕业的大学生都能拥有,人们甚至已经与自己的机仆实现了共生……” 罗素嗤笑着:“甚至就连站街小姐都有更顺从、更干净的机仆来取代。修改自家机仆的外形或者修饰模拟人格,需要的钱也就是一顿合成牛排的价格。 “没工作的人,那就是没有工作。他们做什么都没有人要——因为他们没有价值。 “那些可取代的工作,有廉价的人工智能来替代他们;那些人工智能暂时没有涉足的领域,已经卷到了离谱的程度、入行门槛都高到难以置信。那些原本就因为能力不足而被抛弃的人,又如何能比得过原本就精于此道、深耕这行当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人呢? “就像是幸福岛因为幸福度不够而被‘工作降级’一样。在崇光岛,一旦沦为失败者就会被淘汰。 “他们如果原本的地位足够高,还能多存在一些‘淘汰的空间’……就像是多了几条命。 “但基本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是会被淘汰的。他们能够活着,其实也就是靠着崇光岛每月稳定的发钱。 “他们不愁吃穿,不用担心饿死。但他们失去的是‘希望’。” “……可是,”翠雀眉头紧皱,“那这里应该发展出比幸福岛更发达的娱乐业才对啊?” “那是因为,这里的娱乐被视为一种禁忌、一种耻辱、一种毒药。因为那些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最优秀的人才,是没有时间与闲心来做这些的……所以无法提升自己的‘娱乐’,就会被视为‘失败者的标记’。” “但既然那么多人失业,这就应该是刚需才对吧。” “是的,所以从幸福岛流过来的各种娱乐芯片,在这里能够炒出相当高的价格。大多数情况下,在黑市里面交易的都是不知道几手的、里面塞满了病毒的盗版芯片。崇光岛最稀少的,是内容的创作者……人们虽然需要娱乐,但没有足够优秀的人愿意从事娱乐行业。 “——因为在这里,钱已经不重要了。 “在绝大多数的服务都变得免费、最基础的衣食住行都能得到保障之后;在权力之路爬到最高处也获得不了权力的情况下,稍有些追求的、还没有烂透的人,所追求的已经变成了‘名’。或者说,是‘社会地位’——也就是人们的尊敬。 “三贤者并不禁止娱乐行业的发展,然而人们却对其有一种自发的鄙夷——或者我更愿意称其为,恐惧。一种已经意识到了未来的光景,却还在尽力阻止那个终至、必至的未来抵达的……【命定的恐惧】。” 许多人已经放弃了这场没有终点的追逐,只想要过得安心舒适。 可中间那些已经掉了队,却仍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追逐着前方越来越远的大部队的理想者们,已经意识到了未来的可能性。他们愿意做一切工作来展现自己的价值,唯独不愿意让被抛弃者过得安心舒适——因为那正是用来烹煮青蛙的温水,会彻底毁弃那或许仅存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光是听着,翠雀就感受到了一种极强烈的矛盾感:人机和谐、不断进步、公正平等的社会带来了希望与光明,而“才能”之墙与极端的“效率化”、“去浪费化”,却让更多的人失去了存在价值。 在这里,董事们不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切都由冰冷而公正的人工智能所操控。 那是远比幸福岛的大数据分析更为精确、更懂人性的智能系统。但它却并不用来把各种广告不断推到人脸上,而是用来维持城市的有序运转。 人们不再那么荒诞而堕落,却变得愚昧而虔诚。 大多数人都怀着为他人而着想的理念,痛苦挣扎在永远也追不上的理想之路上…… 明明没有人迫害他们、也没有人约束他们,他们却因自身所渴求的“存在意义”与“道德良知”的冲突,而在地狱的油锅中翻滚煎熬。 这就是,向往光明、尊崇光明的……崇光岛吗? 希望与绝望,因人们对善与美的追求而紧密交缠。 “因此,在崇光岛……普通人所从事的行业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工资’的义务劳动。 “它本就不涉及到利益,因此没有人工智能来使其‘免费化’,来降低‘生活成本’。劳动本身反而成为了一种需要被争取的东西……而它却显得那样虚伪。 “因为他们能够劳动、能够得以展现自身的价值,也仅仅只是因为三贤者没有出手而已。 “如果三贤者真心想要取代这个行业,他们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将其以最高优化程度、用人工智能加以取代。他们没有这样做,仅仅只是他们暂时不希望这样做。 “人类的劳动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只有那些社会中最优秀的大脑在永恒不断的学习中,才能勉强跟得上分配的算力没那么高的人工智能的进步速度。而大多数的劳动,比起这些获得了智慧的机器,显得是那么的粗笨、浪费而低效。三贤者如同慈母慈父般看待着人类,就像是父母看着孩子笨拙的炒了一盘绝对算不上美味的菜肴、还要津津有味的将其吃完一样。” 罗素叹了口气:“我会离开崇光岛,也不只是因为爱丽丝的遗言。 “更是因为……这里充满了光明、却唯独缺少希望。 “你知道吗,崇光岛的人口正在逐年递减。因为那些‘无用之人’虽然空虚而闲暇,却并没有因此而选择诞生后代……并不是养育子嗣有多少压力,而是他们放弃了‘让孩子来翻盘’的希望。 “他们认清了自己的才能有限。秉承着对孩子负责的态度,而选择断绝自己的基因传承。 “……我认为,哪怕在七座空岛中,崇光岛也绝对能称得上是‘最善’的一座。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没有来自董事的压迫与剥削,也没有生存压力与无穷无尽的广告与欺诈。人们平等的生存在光芒之中,侍奉着各种心中的神像,遵守着礼法、尊重着他人。 “没有幸福岛下城区的亡命徒来随机夺走人们的生命,也不像是太阳岛那样人权分为不同的等级,不像是通神岛和桃源岛那样缺少生存空间、平民甚至晒不到太阳。更不像是圣血岛和涌泉岛,人命会化为消耗品、变成公司档案上的一个数字。 “三贤者是公平而公正的……他们的确奉行着‘真’、‘善’、‘美’的准则,为最多数的人谋福利、为最大比例的人群尽可能的降低生活压力。整座空岛的精华,都用于发展最为先进的技术……人们之所以会绝望,反而是因为他们足够理性而聪明、是因为他们心中存在着光明的种子。 “……但是,这里并没有给普通人一并‘绽放光芒’的余地。” “那是因为他们确实没有价值。” 面对罗素的低语,美神只是发出了温柔的声音:“尸位素餐之人,只会降低社会这个大系统的总运行效率,最终导致资源被浪费,所有人的时间都被耽误。那些没有价值的重复性行业终将消亡,而我们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就如同过往每一次更换工具,都会导致工作效率提升、工作量大幅削减,也同样会伴随着失业一样。 “一切都是为了效率——虽然普通人想要展现自我的‘愿望’无法被达成,但所有人的生活都在不断变好、一切技术都在不断迭代,生活压力在不断的降低、生活成本不断优化。最终,整个社会都会变得无比高效……被淘汰者也能获得足够的资源。 “我们认为,这种痛苦仅仅只是一种名为【矫情】的心理。如同出错的代码应该被修正、不利于生存的性状会导致个体被淘汰……只是人类的科技太过发达、群体之间太过温柔团结,以至于连伤残灾病都无法淘汰掉应该被淘汰的个体。因此,当社会群体内累计了太多的‘弱者’,而当社会发展到所有人都有了能够展现自己能力的平台时,他们作为‘被淘汰者’的真相才终于被暴露了出来…… “简单来说,是科技的发展让人类的死亡大幅降低、以至于让人类的‘储量’太多了。远多于维持一个族群所真正‘需要’的数量,因此在社会变得高效之后,很多资源被腾出来了。仅此而已。” 第十章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而定数必定可解 这种宛如棺材、又仿若王座的浮空车,坐起来实在是太过享受。 大概它唯一的缺点就是速度了…… 但也很正常。毕竟这种型号的浮空车,本质上仅仅只是观览车而已。 就在这路途上,翠雀甚至还看到了更离谱的版本—— 某种巨大的海洋生物,摆动着尾巴、缓慢的从街道上漂浮而过;有两层楼高的巨大轿子,被一群没有头颅的机器人抬着,上面还盘坐着一尊巨大的机械圣像。 那圣像有着鹭首人身,一手在胸前摊开、一道虚幻的、不断奔流的投影屏幕从他手中映出,而祂的另一只手则像是要在上面点选什么东西一样。 还有一尊外壳由黄金打造的、金牛形状的重装机兵,正缓慢而沉重的迈开步伐、在宽敞的街道上步行着。 “那个……应该就是鲸鱼吧?” 翠雀小声向着罗素询问道。 罗素闻言,瞥了一眼随后答道:“嗯,那是虎鲸,又叫逆戟鲸。一种很凶猛的鲸鱼。” “崇光岛的人,还会崇拜鲸鱼吗?” “应该是从涌泉岛来的吧……他们临近海洋,应该是有鲸鱼崇拜的。不过我记得以前应该是没有的……可能是我走了之后才有的吧。” 说着,罗素随口问道:“美神,鲸鱼信仰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应该是你恰好没有见到过,”美神平缓而温柔的答道,“那辆鲸鱼外装的特型浮空车,建造于两年前的冬天,那时你还没有离开崇光岛。另外,这并非是鲸鱼信仰,而是‘虎鲸帮’的标志。” 听到了像是某种帮派的名字,翠雀终于感受到了难得的熟悉感。 她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坐直了起来、有些拘谨的向美神询问道:“崇光岛……也有帮派吗?” “有的,还不少。” 说到这里,罗素笑了笑、转头对着翠雀说道:“你还记得‘教父’吧?” “你是说……” “嗯。在崇光岛是真正存在着‘教父’的、而且不光是在教派里面存在,而是在很多领域都存在。 “崇光岛的风气是尽量的避免冲突、避免麻烦……但冲突这种东西,不是你想逃就能逃走的、也不是永远都能避开的。 “当双方因为自己的利益而不可避免的发生激烈冲突的时候,就谁也不会轻易退缩。哪怕其实两边都清醒的知道,如果这时打起来最终一定会两败俱伤,但如果在这里退缩的话,就意味着自己要完整吃下所有亏损。 “他们就像是两个骑着摩托车对撞的人——他们如果谁都不打走方向盘的话,就会一起死;而最先选择逃避的人,不光是会损失‘威严’、更会因为自己危险的举动而遭受风险。 “这时,就需要一个第三方来‘讲数’。最常用的方法,就是请一位在业内有崇高地位的老爷子或者老太太,请他来当双方的教父或者教母。比如说一位赞拜博士。 “既然双方都有着相同的教父或者教母,那么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其实就可以算是一家人。这位老人就可以用自己的面子,来请求双方都给他一个面子……这事就可以这么算了。 “于是原本会狠狠撞在一起的两辆摩托,就会因为中间多了一个人而一同选择停下。因为双方都是平等的,在上位者的退让下选择了和平,那么也就不存在更先‘怯懦’和‘逃走’的一方。并且因为自己的纠纷而能够认下一位地位崇高的老人作为教父、教母,还会变得更有面子——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也与这位调停人之前调停的对象成为了‘一家人’。 “那些前辈,就因此而成为了他们的‘亲友’。如果他们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讨上他们的教父教母的开心、就能在年终尾祭之类的节日时,收到老人的邀请、因而加入老人的社交圈,认识一些成名已久的前辈。而这更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但是,这有意义吗?” 翠雀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既然在崇光岛,这些社交都不涉及到利益的话……那就仅仅只是‘面子’而已吧?” “在崇光岛,面子就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想要体面的活着,真的很难……所以才会存在‘帮派’,来让一群失败者能够得以互相帮助、得到他人的尊敬。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帮派之中的尊敬。” 罗素重申道:“毕竟在这里,所有人都希望能够成为被人尊敬的大人物。” “……你还真的不像是一位崇光岛人。” 翠雀看着罗素,唏嘘道:“我完全无法从你身上看到崇光岛的习俗所留下的任何痕迹。 “你完全没有被这片土地所同化……” 你实在是太正常了——翠雀原本想要这么说。 但考虑到美神还在看着他们,所以翠雀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更委婉的说法:“这也是你的天赋吗?” “不,其实我已经被崇光岛深深的影响过了。” 罗素看着窗外,轻声说道:“爱丽丝说过……她希望我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我首先做到的就是这一点; “我已经厌倦了崇光岛那种毫无目标却又永无止境的前进,所以我在幸福岛里就放弃了努力、选择了怠惰;那些在崇光岛完全体验不到的休闲娱乐,找到机会就会享受……哪怕只是一瓶可乐、一袋薯片,也能让我满足。因为在崇光岛,虽然多半能是能活下来……可想要改善生活、学习技能却是很难的。 “如果我不是崇光大学的首席、不是导师的学生,我恐怕连那些收入微薄的‘零工’都找不到……所以你也知道,爱丽丝能够在这里成为一名医生,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了吧。” 爱丽丝可以用自己的灵能来直接触碰病灶。 这是一种极大的优势。 无需开刀留下创口、就能直接取出子弹;也能将手伸入对方体内,直接正回脱臼、折断、碎裂的骨头;或者在病灶内杀菌消炎、零距离直接给药,而无需担心感染。 更不用说那些一旦没有彻底清除干净,就必须再开一次刀、重新进行矫正或者治疗的麻烦手术了。能省下一次开刀的时间,就意味着对方的休养时间能大幅缩短。 至于安装、修理、取出心脏支架,或者更换、维护义体肝肾之类的小手术,也能变得安全许多。因为爱丽丝不需要切开躯体,就能取出那些东西。 可以直接将自己的手、或者投影出来的“不存之器”插入到对方体内,设定好“仅接触”的东西、再投影出包袱皮之类的东西来将目标包裹并作用于“不存之器”,就可以将需要更换的义体肾脏随手取出,再拿起一个新的这么重新装回去……甚至不会比给手机重新贴个膜复杂多少。 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一分钟内就可以完成手术、甚至麻醉都不需要。 ——比如说清理堵塞的心脑血管也是一样。如果不使用安瓿生物医疗垄断的纳米手术刀技术,手术就会变得麻烦很多。可爱丽丝却可以直接将不存之器插入患处,设定灵能来让自己“仅接触到血栓”。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一捞,甚至患者都不会有任何感觉,血栓就能被她直接捞出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爱丽丝的能力某种意义上是不可取代的。 她的灵能红移强度仅仅只有三级,却能如此好用,正是因为她同时还掌握了足够的医学知识与实践经验。并且有着远高于自身红移等级的蓝移,这让她的灵能变得完全受控。 使用者如果没有足够的医学知识,就算得到了不存之器也无法精确定义自己需要接触什么、不接触什么,就算如此定义了也未必能维持住。 可以说,许多人都因为爱丽丝的手术而改变了未来。 并非是得不到治愈就会死,而是因为养病所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不管他们的年龄、以及在从事什么工作,他们这些白白损耗的生命,都会让他们比同期落下太多太多……最终,让他们沦为“失败者”。 从这个角度来说…… 翠雀有些愕然的突然看向罗素。 ——那恐怕意味着,爱丽丝的身份早就被发现了。 她的能力如此重要、外貌如此姣好,独自一人与年幼的孩子居住,平日里又怎会不被人调查,又不被人骚扰、袭击? 那恐怕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其实爱丽丝是被庇护着的——早就有大人物猜到了她的身份不对劲,提前吩咐好了、做了照应…… ……那么,崇光岛地位最高的大人物是谁呢? 是赞拜博士? 亦或者说…… ……是三贤者呢? 翠雀并没有在车上问出这个话题。 一直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处隐蔽的小型教会。两位博士说着“还有些东西没有准备好”,于是在郑重致歉后先行进入,而罗素与翠雀在教会门口等候着。 直到这时,翠雀才小心翼翼的在罗素耳边低声询问着。 罗素却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 他用平时对话、聊天的音量,随口说道:“其实在我知晓爱丽丝的过去时,我就明白了……三贤者的确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人工智能强调证据与逻辑。巴别塔是作为被巨龙通缉的组织,追求真实的‘真神’没有帮我隐藏的理由……然而善神是追求‘善的最大总和’的人工智能,因此他不愿对治疗众多平民的爱丽丝下手;而美神的底层逻辑是维持秩序、避免旁生枝节,而爱丽丝始终低调、遵纪守法,在她主动暴露身份并开始捣乱前、她也就没有对爱丽丝下手的理由。 “——换句话来说,我其实就是三贤者控制、监视爱丽丝的‘人质’。” 罗素坦然答道:“我从出生起,后脑中就被埋下了芯片。 “你也知道,如果你骇入他人芯片的话、是能够调阅到对方的一切个人资料的。除此之外,也能听见他所说的一切、看到他所见到的一切。 “这个道理,对三贤者也是一样的。没有比他们算力更强的人工智能了……更不用说,这芯片原本就是他们发行的。如同天恩集团能够随时调阅芯片权限一样,三贤者也能做得到。 “换言之,只要在崇光岛的网络里面……崇光岛的任何公民对他们来说就都没有秘密。哪怕是无码者,也可以通过周围的设施来完成监视。 “包括你给我发送的消息、邮件,也是一样。他们虽然不管,但是不代表他们看不见。 “原身就是生存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的‘神灵’,没有人类‘同时只能做一件事’的限制,又是在自己亲手缔造的网络中、每个个体又有自己亲自发放的终端…… “他们能够毫无延迟、也绝不混乱的操控崇光岛的所有车辆,也就自然能查阅所有居民的邮件,能够听到他们说的话、看到的东西。 “所以崇光岛才能实现‘犯罪预测’——在犯人正式开始犯罪之前、甚至在他们作出决定之前,执行部就会被通知。而当他们开始犯罪的一瞬间,他们就会被逮捕、犯罪因此而被强制终止。 “换言之,三贤者其实比人类还要更懂人心……在‘疑犯’还没有确定自己是否犯罪时,三贤者就已经知晓了那个答案。不会选择犯罪的人就是不会,而会选择犯罪的人、也同样在产生这样的念头前,就能被三贤者计算出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每个人拥有什么才能、他们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三贤者其实也都知道。他们没有公布,正是基于【温柔】……或者说,是‘没有必要’。” 罗素悠然道:“恐怕,我们都是巴别塔的成员这件事,三贤者也已经知道了。 “但无所谓。因为我将会成为‘萨尔’的这件事,他们也同样会知晓。而且,他们有求于我们。” “……所以,我们才会被两位赞拜博士堵在机场吧。” 翠雀反应了过来。 “你真聪明,芙洛蒂。” 罗素亲昵的揉了揉翠雀的耳朵:“你也清楚,我们这趟并不是真的是接受了公司的委托,来这里帮他们处理什么事的。那只是糊弄幸福岛人的借口而已。 “我们在空艇抵达崇光岛边界时,才能够接入这里的网络。从那时开始到我们降落,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三贤者在我们接入到网络的一瞬间,就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身份……并派遣了两位赞拜博士前来机场。他们有求于我们,这是一种交易……更是一种诚意。通过交换足够分量的利益,来让他们能够默许我们的存在。” 罗素看着教会紧闭的房门,幽幽道:“倒不如说,你觉得在三贤者的辅助下,真会存在客人都已经接到门口了,却突然发现自己‘还没准备好’、以至于把客人晾在门口的情况发生吗? “这显然是因为美神猜到了你有话想要说,所以才会特地让他们把我们放到门口、来给我们留了一些时间。这就是为了让我对你把这些话说清楚……还真是一种颇有三贤者风格的‘温柔’呢。就如同他们明明早就能判断出了人们的极限,却没有告知这些可怜人一样。 “——这就是崇光岛。这里的一切都在三贤者的计算之中……命运已然被‘楔定’。” “……那你又为什么总能猜到他们的行为呢?” 翠雀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就像是……你从最开始,就与他们都处于同一高度。” “因为他们,太像人了吧。”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所指的轻声答道。 所以,在与美神再度重逢之时……他就已经完成了对美神的“复制”。 正因如此,三贤者也应该已经理解了罗素的黄昏本质。 所谓“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轻松”。能够互相洞察对方本质的两人,在接触了一瞬间之后、就不再需要言语来沟通了。 于是罗素嗤笑一声:“现在我们这边不是已经聊完了吗?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差不多要‘准备完了’。” 罗素话音刚落不到两秒。 那位胸前有着红色五芒星的赞拜博士,便恰到好处的打开了小教堂的大门。 “真的非常抱歉,之前还有些东西没有准备好……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老人用和善而慈祥的嗓音说道:“请两位跟我进来吧。” 第十一章 赛博修女与电子神明 伴随着吱呀的轻响声,有些年头的老朽木门被发出红芒的赞拜博士推开。 翠雀跟在罗素与老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她很少来赛博教会……或者说,其实在此之前翠雀一共就来过一次教会。 那次还是因为她有一位特别执行部的前同事不幸殉职,那位同事又已经没有亲人了…… 当时翠雀才刚当上特别执行部的部长。最终能参加葬礼的,就只有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翠雀了。 ——仅有一人。 她亲自看着那位神父主持葬礼仪式,与死者对话、告别。 然后亲眼看着那位同事被恶魔撕碎后再度拼起、缝合的残躯,被浇上了油、烧成了灰。再交由她捧着骨灰盒进行埋葬…… 整个葬礼过程,都仅有一人。 没有亲属的哭丧。也没有奏响的哀乐。 只有劣者幽幽出现在了教会外面,在蒙蒙细雨中默默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当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劣者,也仅仅只是一位叛逆期有些长的少年而已。 翠雀也并没有哭。 因为她实际上和这位同事也并不熟悉。 而这种疏离感让她感到狼狈……她只感到自己仿佛被一种如烟如雾的、浅黑色的忧愁烟团裹住,让她说不出话、使不上力。 那件事深深震撼了翠雀,对她后续的管理手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影响到了她的人格——因为她的蓝移与红移,也确实因为这种体验而涨了一级。 与此同时,翠雀也从此对赛博教会产生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每次她在街上看到教会建筑时,都会想起那天——想起那并不算沉的骨灰盒抱在怀里的重量、记起那还有些硌胸口的形状、以及骨灰盒那棱角处没有被完全磨平的细小木刺。还有那天薄薄的细雨,与无法言说的淡淡哀愁。 这次再度进入另一座空岛的赛博教会,她又在教会大厅里嗅到了相同的味道。 翠雀皱着眉头、抽了抽鼻子,在空气中仔细嗅了嗅。 她能够确认,这应该是一种微酸的、会让人联想到柠檬皮或者淡白醋的味道……并不是香水那种讨好人的东西,而是会令人提神醒脑的微酸。仔细去分辨的话,还有一种以常人的嗅觉无法察觉到的、接近于刚装修完,甲醛还没有完全散尽的新家具的味道;同时又混杂着一种微苦的,会让翠雀联想到雨后落了一地松针的松树气息。 与她当年在幸福岛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直到这时,翠雀才能意识到……那并非是葬礼仪式、或者火葬场所使用的香料,而是一种在教会内统一使用的特殊熏香。 而悠扬轻柔的歌声,也从教会内传来。 就和他们在机场时听到的圣歌一样——只是他们刚下空艇时,听到的圣歌仿佛是千百重的合唱,以极巧妙地方式重叠在了一起,产生了一种颇具神圣感的共鸣。而如今她所听到的圣歌,却仅仅只有三个人的声音……在混音变弱之后、人声的轮廓感也因此而变得格外清晰。 顺着声音望过去,翠雀就看到了那三位修女。 她们穿着黑色的、宽松的修女服,跪在大殿的最前面、十指交叉交握置于胸前,背对着众人颂唱着圣歌。 和外面的街道上不同,这教会里面反而没有神像、也没有标志物。只有上方有着宛如蜂巢一般的巨型网络中枢。 它有着数以千计的绿豆大小的指示灯,正以不同的频率闪烁着金绿色的光芒。其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指示灯是熄灭状态,没有闪烁;还有两个灯常亮着危险的红色光辉。 这三位修女的头上都戴着黑色眼罩,就像是罗素玩游戏时使用的VR眼镜一般。 而且那也似乎的确是某种VR设备,只是翠雀并不知道她们都看到了什么。 翠雀只是发现,这每个眼罩中都连了好几根透明的数据线,一直连到了上方的天花板。而眼罩的侧面都有着同样款式的指示灯,随着圣歌的吟咏、正闪烁着金绿色的光芒。 而这些透明的数据线中,不断涌现出金绿色的流光、频率就和她们眼罩上的指示灯一样。 这些流光就如同微弱的萤火一般,不断从这些VR眼镜中流出,再流往上方的网络中枢、聚拢在一起。 虽然翠雀完全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了一种混杂着神秘与科技感的震撼。 “很好奇吗?” 看着怔怔望着修女们的翠雀,罗素伸手搭在了翠雀肩膀上。 “想试试吗?” “……诶?” 翠雀回过头来,愣了一下。 她过了一会,才从罗素那看起来仿佛从未变过的和善微笑中,捕捉到了只有她才能意识到的轻松。 这居然不是开玩笑或者打趣吗? “我……我也行吗?” 翠雀一时有些拘谨,又感觉有些期待。 自从来到了崇光岛,翠雀实在是见过了太多自己没见过的新奇东西。 在特别执行部历练的这几年,已经让她的性格变得很沉稳了。翠雀总是特别执行部里面最靠谱的那个人,能够在任何情况下被同事们所信任、也绝不会掉链子。很少会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再度露出原本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样子。 “当然可以,这又不仅限于修女。事实上,这也是在教会帮工的内容之一。而且硬要说的话,还是挺治愈的……我以前感觉到疲惫的时候,就会过来祈祷。” “你也会唱圣歌吗?” “会的。这并不困难,因为你自己到时候就会唱……身体会自己动起来的。也不用太担心跑调,因为有校准的。” 罗素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当然,因为唱的太多了,已经学会了。在不插线的情况下,我跟着唱也还是可以的……但你让我自己唱的话,可能就会跑调或者忘词了。 “先不提那些……” 罗素回过头来,看向已经做到了椅子上、望着修女的那两位老人,招呼着翠雀坐了过去。 这是那种教会常见的长条座椅,面对着那些修女们、可以闭目休息祈祷。每个座椅都能容纳两人,恰好可以让罗素与翠雀坐下。 而除了这两位赞拜博士,以及那三位修女之外……这家走进来之后,才发现其实也不算小的教堂里面,居然没有其他任何人。 名为“脑岛”的老婆婆,温声对着罗素说道:“这次请你们过来,是因为我们这边遇到了一些……不太好处理的问题。” “是崇光集团,还是崇光岛?” “是崇光岛。” 老人温和的补充道:“美神要求我来向你解释一下,我们找上来并非是三贤者的指示。而是萨莉鲁斯董事的建议。” “……导师啊。” 罗素面色一苦,就知道这事绝对又要麻烦。毕竟事稍微小一点,就肯定轮不到萨莉鲁斯来找他。 但与此同时,罗素却反而放下了心来。 因为如此一来,他就不用细细揣摩、决定自己的立场了。毕竟导师对他有恩……既然有事相求,在不危及自己与翠雀人身安全的前提下,罗素是肯定不会推脱的。 “到底是什么事?说来听听吧。” 罗素叹了口气。 原本请假过来旅游摸鱼的“出差”借口,没想到居然还成真了…… 而老太太,直接说出了让罗素感到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你相信……‘狼人’吗?” 第十二章 狼人 “……狼人?” 罗素闻言,迟疑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翠雀,瞄了一眼她高高立起、还有一层白色绒毛的犬耳。 ……是指这样软乎乎的狼人吗? 翠雀像是感觉到罗素的目光、因而耳朵微微痒了一下,毛茸茸的犬耳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直接抖了一下、原地弹跳着。 很快,翠雀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本能的做了什么。 于是她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那毛茸茸的犬耳按在头上。脸颊有些微红的回头看了罗素一眼。发现罗素好像没注意到这一幕,才终于松了口气。 而代号为“前额皮质”的老爷子,开口解释道:“并非是拥有着‘犬科’、‘狼种’的灵亲……而是一种流传于古代的传说。 “传说,以前大地上曾经存在一个种族。他们平时看起来就与常人一般无二,而当满月来临之时就会发狂。 “那时他们的灵亲症会急剧恶化、完全失去理性,四处袭击他人。而被他们袭击的人如果也有犬科灵亲,就会感染类似狂犬病一样的病毒,在发病之后也变成一样的狼人。”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 罗素若有所思的回忆着:“我以前在小学的时候,好像在学生里面听过类似的传言。” 翠雀注意到,罗素使用的是“学生里”而不是“同学里”。 从这里就能意识到,罗素虽然总是笑呵呵的、也总与任何人都能打好关系……但这也不代表,罗素就将所有人都当做了自己的真心朋友。 这不仅没有让翠雀失望,反而会让她感到欣慰。 虽然从同道的角度来说,罗素的品行越是无私而高尚、也就越会让她感到欣赏; 但从情侣、爱人、与夫妻的角度来说,她却反而希望罗素能更自私一些、平日里能更真实一些,对自己也要更好一些。 发现翠雀正看着自己,罗素回过头来,摆了摆手给她随口解释道:“当年像是你这样的犬科灵亲,可能还会被那些臭小鬼霸凌呢。” “哎?” 翠雀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在一旁看着热闹,还能有自己的事。 “犬科吗……?为什么啊?” 她感到有些奇怪:“我记得幸福岛那边的小学里,是比较讨厌蛇、穿山甲或者蜥蜴那种,身上有鳞片的类型。主要是他们刚开始长鳞片的时候会很痒,就会一直挠个不停……一方面是听起来很吵、另一方面是很容易就会出血。滴滴答答的,再加上小孩子不喜欢带卫生纸,喜欢在其他人身上、或者在桌子上乱擦乱蹭,会显得很脏。 “而且经常会把其他人的衣服弄脏,地上也会有一些带血的鳞片。我记得,我小时候就被后座的有着穿山甲灵亲的同学,把血抹在我后背上过……一直过了两天我才发现。 “他们那些细小柔软的鳞片被丢在地上,如果被踩过去的话、就容易紧紧贴在地上不好打扫。我们学校没有配扫地机器人,那时候得值日生自己把沾了血又染了灰的鳞片一个一个揭起来。还有一些小孩的手闲不住,又受不了鳞片发痒、就会直接撕掉鳞片……而如果鳞片长不出来了的话,那块皮肤就会有瘢痕。” 这种灵亲特征的损毁,想要修补还是挺贵的、已经和整容手术一个级别了。 家长如果想要省钱的话,多半也不会给孩子动手术,毕竟之后随着青春期的发育、还是可能自愈的。 而这种身上有明显瘢痕、脸上又经常有血迹,还会时常散发血臭味的孩子,很容易就会发育成阴沉的性格。不少灵亲学的学者,将其归类于一种大概率遗传的、来自于冷血动物的灵亲特征。但学者们反而不容易意识到,这其实与少年时期的教育与经历紧密相关。 “但是犬科灵亲的话,在我们那边还是挺受欢迎的。” 翠雀伸手点在自己下巴上,认真的回忆着:“不如说,小猫,小狗,小兔子,小狐狸……这种毛茸茸的灵亲,都是挺受欢迎的。尤其是在我刚长出来耳朵和尾巴的那几年,很多同学都央求着我想要摸摸耳朵来着。 “但我记得,我当时最羡慕的是一个马类灵亲的女孩。因为她跑的实在是太快了……轻而易举就能拉开我们所有人一大截的距离,小学的时候跑上一千多米都不会感到累。我当时真的觉得,这就是最厉害的灵亲了……” “都一样的,大家都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也都喜欢毛绒绒的东西,还羡慕运动能力强的同龄人。” 罗素点了点头:“我的话,当时是很喜欢一个朋友的超大牛角。那家伙太厉害了,十岁的时候就一米七五了……他后来和我是一个高中的,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已经两米四了。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会骑在他脖子上,双手握在他的角上……他会背着我冲来冲去,我甚至能感觉到非常明显的风灌在脸上的感觉。 “他的灵亲是一种长角牛。而等他高中的时候,灵亲再度发育、他的牛角就已经粗壮到单手完全握不住的程度了。甚至牛角已经长到了没法直着走进教室门的程度,得侧着身、佝偻着背才能进出。 “我还记得他是没有同桌的,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面。一个人就要用两个桌子。就是因为他的角可能会伤到同桌……” 罗素回忆着:“要说是对犬科灵亲的敌视与恐惧,大概只有小学时的一两年吧。 “现在想想的话,当时很流行狼人的传说。所以有同学变出犬科的耳朵之后——无论是狼、狗还是狐狸,都会被其他人嚷嚷着说他要吃人啦。但没过一两年,这种说法就不见了。 “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因为当时有一部从幸福岛引进的长篇动画。动画的主角是重度灵亲症的狼人执行官,他还有一个兔子助手、是一位年轻的小姐,刚入职不久的实习执行官。为了照顾兔子,他将自己原本抽的雪茄戒了,改嚼泡泡糖。还会吹出雪茄形状的泡泡……他那个牌子的泡泡糖,在我们这里卖的还挺好的。” “……你是说,灰狼探员哈克?” 翠雀反应了过来:“那个我倒也看过……不过内容不太对吧?你们改过了?” 她有些疑惑:“我记得哈克抽的不是雪茄……是叶子烟吧?后来是为了照顾兔子,就换成了叶子糖。” “……这不是给小孩看的吗?你们幸福岛的子供动画这么野性的吗?” 闻言,罗素都惊了。 “这叫儿童软广。” 翠雀耸了耸肩:“毕竟可以紧急增加‘幸福度’嘛,在幸福岛属于谁都知道的手段了。公司既然会审查幸福度,就肯定会容许员工有紧急增加幸福度来渡过考核的手段,不然万一要是真急了、请了佣兵那可就不妙了。我记得这动画甚至就是那个‘糖果厂’投资的,他们当时打着的旗号就是‘不致幻、不成瘾,连执行部成员都能够在工作时每日品尝’。” “多少沾点离谱了属于是。” 罗素点评道:“但确实就是因为那部动画,所以后来‘狼人’这个说法就没了。 “……怎么,最近又流行起来了吗?” “差不多吧,但原因不一样。” 脑岛博士答道:“是最近有自称是‘狼人’的犯罪组织,非常活跃……而且对空岛拥有几乎绝对控制权的三贤者,居然到现在还抓不住他们。这件事引发了不小的舆论。” 罗素闻言,第一时间想到了猴面鹰。 但他想了想……猴面鹰应该没这种行动力才对。而且以他的算力,真的未必能打得过三贤者。 他哪怕是在巅峰时期,百万级别的人脑以完美效率并联在一起……也显然没法和真正意义上的、拥有一座空岛资源的强人工智能正面碰撞。 于是罗素与翠雀对视一眼,来了些兴趣。 “——细说。” 他回头看向了两位赞拜博士,压低了声音。 第十三章 不吠 将修女们咏唱着的、悠扬的圣歌当成背景音乐,前额皮质轻声给罗素解释着“狼人”事件的始末: “最开始的时候,是天恩集团驻崇光岛分公司的市场部总监,收到了一封勒索信……” 代号为“不吠”的总监先生,是有着灰狼为灵亲的中年男人。 作为分公司的高管,他也是从幸福岛外派过来的。和竞争激烈的本部不同,分公司的竞争要宽松很多……毕竟分公司的顶层只有一位绝对控股的精灵董事。虽然有所谓的“执行董事”,但那本质上就和受雇用的店长一样、并没有任何实权。 也就是说,他到了这个级别后就再也没有晋升的空间了。而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也肯定不会撤职——毕竟想要从本部调人过来接手工作,也还是挺麻烦的。 ——上不去,下不来,回不去。 就卡在这了。 所以他也就摆了,彻底待在了崇光岛,并安心在这里成家立业。 “不吠”先生被派遣过来的时候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八岁。而如今他已经四十二岁了。他平日就安心照顾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对公司的事务不再上心、整个人都变得很和善。他的邻居都认为“不吠”先生是个很有礼貌又有文化,待人温和的老好人。 而就在三个月前,不吠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信上的内容,要求他必须解除对各种娱乐产品的付费。 根据“分公司”治权的定义,各空岛的分公司有权管辖本部所垄断的事务、优先在各空岛展开业务。就如同安瓿生物医疗能够在幸福岛收购其他医院、挖过来其他的医学家与药物学家,而不会被天恩集团所遏止一般。 天恩集团独有的技术是记忆审查与编辑技术,还包括各种超验实景芯片的编辑与制作。但他们的主营业务却是新闻媒体与文化娱乐……包括新闻、报社、电视台、广告、电视剧、综艺、电影、动画、游戏、小说、VR超验。基本可以说,凡是在网络上能体验的所有类型的娱乐,全部都属于天恩集团及其分公司的统辖。 在崇光岛的社会层面上,对这种娱乐是偏向于抵制的。但也正因如此,更少的娱乐手段也就有了更忠诚的用户……这意味着他们的商业竞争压力会随之降低。 因为崇光岛的居民没得选。被天恩集团分公司放出来的东西,哪怕是再贵也得买。 最有标志性的,就是“节目费”。除了六个天恩集团指定的“免费节目”,剩下所有的节目在观看时都会按观看时长扣费。而且这种扣费就和电费一样,使用时是根本不提示的,到了月末自动结算并扣除。 因为崇光岛的主流观点,就是这些娱乐都会使人堕落。所以哪怕天恩集团分公司使用了明显不合理的收费制度,也并没有大规模的反对——甚至可以说,反对这种收费制度本身就意味着表明自身是享受这种娱乐的“怠惰之人”、或者是希望他人堕落的“嫉妒之人”。而这样的人又会在社交媒体以及现实生活中被其他人所疏远……因为光是接近他们、赞同他们、支持他们,就有可能被其他人认为是“自甘堕落的同类”。 因此,虽然始终有人反对、但这些声音却始终无法聚集起来。 这些真正的娱乐爱好者们,可以说是有苦难言。 然而这种被社会疏离的孤独感、以及需要花费大量代价才能享受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苦闷,却又在随着时间而积蓄着……它们从未消失。 “不吠”认为这次事件,很有可能来自于这类人的报复。于是他就将这件事上报给了分公司以及崇光岛的三贤者,然后在心中也就过掉了这件事。 但在两个月前,却有一位戴着胡狼头套的歹徒,在他不在家的时候绕过了密密麻麻的防护设备、闯入了家中。并将他的妻子女儿都劫持、捆绑。在她们的接口处插入了阻断芯片之后,就将她们绑起来关到了浴室里、并且打开了莲蓬头。 等不吠回家时,他下意识的认为妻子和女儿应该是在洗澡。于是他就算听到了些许声音也没有在意。 而在他觉得洗澡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并去浴室查看的时候……他却在开门的瞬间被袭击并打昏。之后,他的妻子和女儿就看到这“蒙面狼头人”将不吠带走。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插入能够阻断信号的芯片。因此在不吠的头部遭受重击的一瞬间,安瓿生物医疗的“特别会员紧急救治小组”便立刻出动。他们搭乘直升机,在三分钟内便抵达了不吠家中,但可惜他们并没有发现不吠先生与匪徒,倒是在浴室里看到了被绑起来的、不吠的妻子和女儿。 不吠家中是完全没有摄像头的,这也是这些中高层人物的共通之处。他们过于信任被三贤者完全监控的都市以及犯罪预警,而他们或多或少也是会做一些不那么合法的事情的。因此在可能会进行这些行为的地点,都不会安插能被三贤者控制的一切具有监控能力的设备。 而不吠屋外的监控摄像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全程没有发现歹徒进入,也没有看到歹徒离开。 很快,崇光集团的执行部就抵达了现场。但在他们进行过极为彻底的搜证过后,却没有任何收获。 除了脚印之外,歹徒明明双手是裸露在外的,可却没有留下指纹、就连皮屑都完全没有掉落。因此执行部一度怀疑,这歹徒可能是一位“机仆”,至少他的皮肤外面应该有一层合成的蒙皮。 但就算是自家市场总监被绑架,天恩集团分公司也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轻而易举就压下了“恐吓信”,完全没有播放与此次时间相关的新闻。但很快,关于这件事的流言却突然开始在人群中传播……当三贤者审查到流言传出的源头时,却发现是一位平平无奇的高中生。而他本人完全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 在之后,歹徒将索要赎金的信,在半夜时分放到了不吠妻子的床边。而同处一室的贴身女保镖,对此却完全没有记忆——她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到过有人出现在房间中。但是崇光岛不允许进行记忆审查,因此她只能被撤职。 歹徒索要以“金条”形式存在的赎金,要求他们放到指定的地点。而不吠的妻子立刻通知了崇光集团的执行部。 执行官们进行了严密的布控——这次出动了大量人员、而不仅仅是摄像头来监视赎金以及周边地区。可最终信上说要缴纳赎金的时间过了,却并没有人来拿。 当时,崇光集团的执行部认为,这应该是他们中有内鬼、泄露了这件事的情报。 于是他们趁机进行了一次内部大清洗…… 随着执行部的大量失业与被关押,这新闻终于也压不住了。 而崇光集团顺手甩锅,要求天恩集团分公司报道此次事件。并指责此次事件完全是因为他们对娱乐节目定价过高所引起的。 崇光岛是由崇光集团统治的,十二位精灵董事、十二位人类董事里面,有六位精灵董事和十二位人类董事都来自崇光集团——剩下的六位精灵董事分别来自其他的六巨头,而这次事件带来的混乱让所有人都感到了麻烦。 因此,这是一次难得的,一比二十三的压倒性投票。 最终,天恩集团分公司只好公布了新闻,并且真的降低了大半娱乐节目的定价。 而在他们降低定价之后的第二天…… ——不吠却突然以被拔除干扰芯片的姿态,安全的回到了自己家中。 第十四章 早该如此 他完全失去了这几天的记忆——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打晕的那个瞬间,但通过体检证明他这段时间里一直是有在规律进食的。因此天恩集团分公司开始怀疑,这件事就是不吠自己策划的。 可就在不久之后,安瓿生物医疗的一位高管也接到了类似的威胁信。要求他们降低药物价格,并且第一次声称自己来自于“狼人集团”。 这位高管当然也不信这件事。 但他的结局却比不吠要惨得多——他全家都被人用枪打死,而所有人死前都没有处于警惕的状态、而他的妻子甚至面露惊愕的表情。就仿佛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人杀死一样。 和第一次完全不同。 这次的事件,三贤者很轻松就查到了凶手…… ——就是“不吠”本人。 他本身毕竟是七巨头的公司高管,哪怕犯下了灭门案……但因为这两件事的起因,在民间引起了热烈的反响,甚至出现了他的支持者。因此是否要将其作为“英雄”而特赦的议题,在网络上挂着讨论了许久。而不吠就被一直关押在监狱,却并没有审出来什么东西——或者说,崇光集团审问他的兴趣似乎并不大。 可之后,他却突然死在了监狱中。通过调用他的芯片数据,发现他是被毒死的。 然而他在监狱中根本没有接触过外来人。 因此,这件事被人们认为是崇光集团杀死了他。 “但真相并非如此。” 脑岛博士补充道:“他虽然是在自己监狱里的卧室中、在床上死去的,但他的尸体却非常整齐的穿着衣服。也完全没有挣扎与打斗的痕迹,这意味着他并非是在睡着的状态下被暗中毒杀,而是自愿服毒死去的。尸检结果也证明了这件事——他的齿缝里有微量的药物残留,而这种药物本身的功能其实是降低血压。也就是说,他是服用了过量的速效血压药而死去的。” “那么摄像头呢?他家里没有也就罢了,监狱里也没有摄像头吗?” 罗素反问道。 “摄像头里面的内容被替换了。摄像头显示,他一直躺在床上就没有起来过。可是摄像头里面,他是脱了衣服才躺下的……可发现尸体的时候,他明明是穿着衣服的。 “——就和他与那个中学生的记忆一样,中间有什么东西被删掉了。” 脑岛博士低声说道。 而在那之后,又出现了第三次事件。 这次的目标是透特灵能,要求对方提高孤儿院与敬老院员工的薪资待遇、并且扩招30%。透特灵能的高管非常聪明并且识时务,他第一时间就完成了对方的请求。 但很快三贤者就调查出来,这件事正是之前那位失去了记忆的中学生做的,而在执行部赶过去之前他就跳楼了。 可也正因为这次事件得到了很好的回馈,之后铺天盖地的威胁信就飞来飞去。上至崇光集团的董事,下至对学生成绩要求太苛刻的中学老师,几千人收到了署名为“狼人”的威胁信。 发送威胁信的人,很快就被全部缉拿归案——他们的行动在三贤者的监视之下一览无遗,甚至在三贤者的“动机演算”之下,大多数“蓄谋已久”的威胁者在信件被威胁者看到的同时、人就已经被执行部逮捕了。反而是那些“兴趣使然”的冲动者,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调查。 然而他们的威胁都不算是什么大事,也没有给自己谋划福利的。因此在“共识”之下,他们很快就被释放了。 之后就是变本加厉的“狼人”威胁信,这甚至于成为了一种潮流。在缺乏娱乐的崇光岛,人们几乎每天都翻来覆去的讨论着这事。甚至可能他们聊天的内容都一样,仅仅只是找个话题翻来覆去的讲。 这种高强度的讨论已经让很多人都听麻了,听到的时候就恶心。 但总的来说,人们相信这是一种由“正义的狼人”发起的反抗行动。他们的共同点就在于,最开始的行凶者戴着胡狼头套,不吠有着灰狼的灵亲、而那位中学生的灵亲则是苔原狼——因为全部都是犬科灵亲,所以人们再度回忆起来了十几年前的狼人传说。 就在这种扩大化的事态中、混杂在无数威胁信事件之中,崇光集团的一位人类董事被绑架了。 他也事先收到了威胁信,也同样是毫无痕迹的失踪、并且也同样索要金条,歹徒也同样没有来——而他也同样被放了回来,并且记忆也同样缺失了一块。 但这次,崇光集团已经不敢把他再放回去了。 因此他被放回来之后,就直接被软禁了起来——可仍然是晚了一步。 当天崇光集团的执行部,就发现了一起密室杀人案,死者是同公司的一位中层小领导、平日里很讨人嫌。通过现场残留的证据,他们发现凶手正是那位董事……而那位董事正是在失踪的那几天里面杀死的这个人。 可这完全不合理。 他作为董事,能够轻而易举就让这种人滚蛋。完全没有杀人的理由,更没有杀人的动机。 然而这次,崇光集团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大概率是一起灵能犯罪……他们已经不敢再将对方收监起来了。否则就这么继续点杀,他们将会找不到任何线索。三贤者也是第一次失去了那种百分之百的对局势的把控能力——对方有着在网络层面上对三贤者对抗的能力,至少也是能够隐藏自己的存在。 于是那些执行官久违的……开始学着使用人类的手段来进行调查。 比如说,他们派遣了监视成员,将那位“疑似感染”的犬科灵亲的董事软禁在家,隔绝网络并施以二十四小时监视。 “直至今日,还没有下一场能够被确认的‘正版狼人’事件再度发生。然而‘盗版狼人’却每天都会发生……尤其是当人们意识到,他们只要目的是正义的、就不会得到什么惩罚的时候。” “前额皮质”博士缓缓说道:“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狂欢仍然在持续,所有人都试图隐匿其中、浑水摸鱼。事到如今,做过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自然不会赞同惩处‘狼人’。 “空岛秩序是基于共识而存在的。当共识瓦解之时,七巨头也就失去了实质意义上的惩处能力。您也知道,巨龙并没有赋予我们真正的权力。而如果继续拖下去,可能最开始寄信的‘狼人’本身,就可能因新共识的诞生而无罪化了。 “我们什么都审不出来,也根本无法确认凶嫌。但是萨莉鲁斯董事今天突然跟我们说,关于‘狼人事件’,我们或许可以去请求‘群青’的帮助。 “‘他是崇光岛人,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如今在幸福岛成为了英雄。他有着能够看穿人心的能力,而他很快就会抵达这里。’我们就是听到了这样的建议,所以才来这里等待您的。 “那么现在,您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我怎么看?” 罗素轻声喃喃自语,低声反问道。 他眉头微皱,指头轻轻点着自己的膝盖、陷入了沉思。 他从这次复杂的事件里,看到了太多让他感到熟悉的东西…… 巴别塔、鞘、猴面鹰……还有别的什么。 “我说实话,”罗素思考结束之后,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并说道,“脑岛博士、前额皮质博士。你们的叙述非常客观而公正,我能感知到你们并没有在其中添油加醋、也没有掺杂个人或组织的立场。 “但也正因如此,我现在不太想管这件事。 “——因为就目前我所得知的情报来说……我认为‘狼人’做的没错。” 罗素迎着两位赞拜博士,沉稳而清晰的说道:“倒不如说,早就该如此了。 “我们崇光岛,早就该闹一闹‘狼人’了。” 他认真的重复道。 第十五章 认知滤网 尽管所谓的“狼人”,给总是风平浪静的崇光岛带来了混乱…… 但罗素并不认为这种混乱本身有什么错。 对方的诉求是如此的正当、动机是如此的正义——正因如此,明明是绑匪与杀人犯、却反而会在网络上得到人们的声援与支持。 倒不如说,因为对方的动机实在是太过正义、诉求又太过正当,罗素反而怀疑这件事背后是不是隐藏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因为他实在不觉得,崇光岛里面能出现土生土长的、却又无法通过大数据调查而被三贤者抓住的“觉醒者”。 因此,罗素认为这件事背后必定存在着推手—— 而且应该还是老熟人。 能够悄无声息的修改摄像记录,并且让游荡在崇光岛的网络中、宛如神明一般的三贤者都意识不到它被人修改过……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就只能是猴面鹰。 而通过将“自己”输入到对方脑中,猴面鹰也可以来操纵对方的行为或抹除对方的记忆。 正巧,猴面鹰也的确潜入了崇光岛。这一切也就巧妙的串起来了。 用推理小说的话来说,就是“很好,我现在已经知道手法了,可是证据和动机呢”? 罗素只感觉迷惑。 猴面鹰的这种行为,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他所希望的是社会的堕落、是人们放弃思考,来与他融合。将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化为木偶,将自己的理性制成提着木偶的丝线……而这一切却反而与他所希冀的背道而驰。 并且,这种行为毫无疑问是在对三贤者进行挑衅。猴面鹰是一种病毒,他同时存在于矩阵世界与现实世界、并且有着极强的潜伏性与扩散力……可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大肆宣扬着“全体向我看齐”一样,充满了矛盾性。 ——他这是又打算捣什么鬼? 还是说,他又有了什么新的插件升级? 以及最关键的……他为什么偏偏要来对“猴面鹰病毒”感染抗性最强的崇光岛? 七座空岛里面,只有崇光岛的强人工智能,能够在矩阵世界中正面击溃猴面鹰。而其他空岛,都仅仅只能控制住软件传播而已…… 他就像是一尊强大无比的“恶魔”,但它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而是在唯有灵能黑客才能触及到的矩阵世界。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特别执行部要与他战斗,就必须以自己不适应的姿态、用虚拟的数字躯体进入到猴面鹰的主场,然后用数字化的灵能来与他战斗。 熟练对抗不熟练,主场对抗客场,人多对抗人少,反复的重生来对抗脆弱无比的“一条命”——对猴面鹰来说,这就几乎是必胜的战斗。哪怕是外面降临的“躯体”被消灭,他也只需要重新缩到矩阵空间里面、与暴露出来的感染者断开连接,反正对面也不敢追进来。 哪怕自己的操控的木偶全部被消灭,或者自己植入的“木马”都被清除,他也可以把自己挂在网络上、等待着一个大聪明把自己主动下载到芯片里。到了那时,他依然可以满血重生。 因此可以说,猴面鹰有着无数次机会。这也正是他的底气。 ……可唯独在崇光岛,猴面鹰不能这样。 三贤者的强大算力以及通过巨龙授权的最高权力,让他们能够在矩阵世界中行使宛如神明般的权限。如果猴面鹰真的全部缩到了矩阵世界中,那么他将会被三贤者轻而易举的找到并抹杀。 他在这里,反而需要躲在现实世界中。像是个随身老爷爷一样,操控或者指导着自己选定的目标,来间接的对网络进行干涉。而他的宿主、或者被他操控的“木偶”,只要行为逻辑稍微出现了异常,就会被三贤者察觉、并派遣执行部来进行逮捕。 他的目的,罗素大概也能猜到。 那就是三贤者的权限。 假如他能同化、吃掉三贤者……或者至少能够感染其中一个的话,他就可以得到比精灵董事更高的权限。这也意味着,他能够得到一个极稳定的“泉水”,来让自己在其他空岛搞事情时,能在失败之后在这里“复活”。 可问题是,他怎么以明显较弱的算力、来同化更强的一方呢? 因为完全拿不准这位宿敌的想法,罗素一时之间也不敢插手。唯恐自己的干涉,反而中了他的奸计…… 毕竟如今罗素在明,猴面鹰在暗。他能够察觉到罗素的存在,定位罗素的位置、但罗素却不知道他现在躲到了哪里、以什么姿态存在。 ……而假如忽略掉猴面鹰这个无比明显的幕后推手的话。 “狼人”事件,对崇光岛只会存在好处。 人们积蓄已久的不满,终于能够得到发泄;他们浸在沉默中的痛苦,也终于在此时得以倾诉。 无论是来进行大协商来改善底层民众的生活环境,亦或者仅仅只是宣泄掉一部分积压的情绪来稳定崇光岛的社会治安,甚至还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来活跃市场—— “我也劝你们,不要明确对‘狼人’进行明面上的干涉与抓捕。” 罗素警告道:“这个时候,正是人们亢奋而雀跃的时候。崇光岛长久以来的生存压力,总要有一个宣泄的口子……你们就没注意到,最近觉醒灵能并失控的人开始变多了吗?” “事实上,我想各空岛应该都是一样的。” 脑岛博士叹了口气:“毕竟一切矛盾的核心,是我们已经能够看到资源耗尽的未来了。既然如此,为了延长毁灭日的到来,我们就只能尽可能的节约资源……以及释放掉多余的人口。 “而在这个过程中,就一定会产生痛苦。” “既然不需要这么多人……” 翠雀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那又为什么不提前遏止人口数量?” 脑岛博士微微摇了摇头,沉默不言。 而罗素瞥了她一眼。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等待已久的,那个“恰当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是时候,让翠雀意识到世界的部分真相了…… 也是时候,让翠雀来到“这边”的世界了。 于是,罗素的瞳底微微亮起了白色的光芒,轻声答道:“他们其实一直在这么做。” 罗素的声音掺入了些许魅惑。 他那微微沙哑的低语在翠雀心中响起、似乎在慢慢的溶解了什么。 “——不然的话,你以为教法之战又是怎么打起来的?又为什么打了如此之久,打到人口只剩下了这么多、而大地都被破坏到无法居住的程度……巨龙才终于来拉架了?” 听到这里,翠雀愣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简单的事。就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滤网,将这种认知从她的脑中屏蔽了一样。 翠雀顿时感觉到一阵脊背发凉。 第十六章 翠雀的升华 如今她已经通过巴别塔储备的“历史”,得知了已经被他们探明的小部分历史…… 比如说在868年的第一次法师战争,席卷了全世界的战争、缔造了辉煌的法师文明——以巨龙为国王和皇帝,以精灵为权臣与公侯,诸多法师塔拔地而起。 而之前分散在世界各地,诸多不同的宗教、也在那场战争结束后互相黏合、扶持、团结,成立了名为“教会”的统一体。只有在崇光岛,还能勉强看到那些“旧日宗教”存在过的影子。 ——旧神已死,基于圣秩之力而存在的“新神”诞生了。 与此同时,名为“巨人”的长生种被彻底毁灭,人口大幅减少。整个世界进入了一次辉煌无比的开拓时期。一切都变得欣欣向荣……从那时诞生的精灵,将其称之为“黄金时代”。这才是他们所怀念的“大地”,而不是那片在教法战争时期破碎腐朽的土地。 直到三百年后的1100年,持续了整整二十年的教法战争毁灭了一切。 这个世界,已经被确实的毁灭了一次。 随着战争形势的逐渐升级,从法师心中映出的“法术”变得越发恶毒,教会所使用的科技武器也越发致命。 大地开裂、植被干枯、资源耗竭,连洁净的水源都变成了奢侈品。 城邦瓦解,国度灭亡。 商贸与文化几乎完全断绝,旧时代的艺术品与金钱都失去了价值。一幅名画不如一把枪更能给人安全感,一把金子也买不到新鲜而洁净的肉。 沙漠与毁灭性的热风让几乎所有的陆上空间都无法再居住。种植的粮食被全部毁掉,肥沃的土壤变成或是充满辐射、或是拥有生命的沙漠。 当人们绝望的站在被诅咒染黑的湖泊前时,就能看到露出恶意笑容的自己的“倒影”从水面中爬出,将他们拖到湖底;难得洁净的湖水,则或许在湖底沉着一枚辐射源。凡是来喝过水的,就有可能慢慢呕吐、脱发、腹泻,最终内脏出血而死。 沙漠中央一片又一片的辐射区域,让动物与人类都发生了可怕的畸变。两个头的人、长着腿的鱼,有着人脸的沙漠蜥蜴……人们已经不再能分辨这究竟是辐射所导致的畸变,亦或是诅咒而生致的扭曲。 直接死在战争中的人,连总人口的五十分之一都不到;但战争所招致的一系列的影响,却在二十年间杀死了这世界上十分之九的人、将整个旧文明的传承破坏殆尽。 “——他们其实一直在这么做。” 罗素的声音在翠雀心中响起,由认知壁垒所形成的虚无之壁轰然瓦解。 翠雀也理所当然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登上空岛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剩余的全部幸存者。因为那样干枯而贫瘠的世界,根本无法群居;而身体已经发生畸变的人,也不允许再进入空岛。 空岛仅仅只是在“感觉装的差不多了”之后,就升空离开了。根据巴别塔的估计,应该每座空岛最初容纳的人口都是一千多万。 如今崇光岛的人口大约只有两千多万,是人口最少的空岛。而幸福岛大概有四千多万。 通神岛和太阳岛的人口都要比幸福岛更多,而其他空岛都比幸福岛更少。 从1120年,到1203年……七座空岛成立到现在,也仅仅只是过去了八十三年而已。短短的八十多年,就形成了七个完全不同的文明。 幸福岛上的人口对比最开始的时候,翻了接近四倍。由此就可以看到,她已经认为堕落而腐朽的空岛,对于当时从地上逃来的那些人来说,究竟是怎样美好的“天堂”。 翠雀甚至无法想象、也根本不敢想象——那些“来迟了”的地上幸存者们,当意识到将他们从末日中救出的、唯一的方舟已然满载而永远的离开时,会怀有怎样的怨恨与绝望。 她也是在见到鞘之后,才意识到……原来充满诅咒与辐射,被所有空岛人认为“不可能生存”的大地之上,居然还顽强的存续着人类的文明。 所有的空岛人,都认为“流放之刑”其实就等同于死刑。因为人们无法在那片大地上长久的生存,这其实就等同于将人丢入大海之中、再礼貌的给对方一块木板。与其说是给对方以生存下去的希望,倒不如说是在用那份希望来将他折磨致死。 而在理解了“历史”之后,翠雀才意识到——这“流放”究竟有多么恶毒、又有多么公正。 巨龙的刑罚也是那样的合理、又是那样的恐怖。那并非只是“装装样子”的变相的死刑,而是远比死刑更为痛苦、也更有意义的处罚。 不需要折磨,只要让他们去地上的“末日文明”中生存到死即可。如此一来,就能让那些罪人们惊愕的意识到,原来他们深恶痛绝的世界、却已然是他人求而不得的天堂。 到了那时,他们会有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悔恨、怎样的大彻大悟、怎样的歇斯底里……也都是可以预想到的结果。 当时的翠雀,感觉巨龙是那样的智慧而公正。祂们一定是有着足够高的视角,对人类怀着理性而又慈爱的心,才能做出这种诡异却又公正的处罚。并非是父母,而是导师——是或温和、或严厉的老师。 而如今,翠雀才从罗素的话语中理解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是啊。 既然战争如此令人痛苦,为什么巨龙不从最开始就将其制止、而是要等世界已经被毁灭之后,才终于出手了呢? 如今,翠雀终于得到了那个她并不想意识到的答案。 黄金时代的那短短的三百年,是巨龙对“人类”最后的恩赐。 如同导师大发慈悲,允许学生在备考之前最后痛痛快快玩上一个通宵。之后,就要舍弃一切娱乐来还债了。 是的,巨龙并不将存在于某个时代的个体视为需要被注视的人。祂们慈爱而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整个历史中的“人类”之群体。 就像是“文明”或者“群星”、或者其他这类型游戏的玩家一样,爱着、照顾着自己的文明。 但正因其理性与博爱,所以他们反而可以采取冷血无情的策略。 ——正是因为教法战争削减了足够多的人口,才能让巨龙用自己的心脏来为浮空城供能,才能让黄金时代的旧文明不至于真的一瞬之间就陷入到自我毁灭的末日中……而是能够通过牺牲这二十年、来为文明再度延续一百六十年。 对于巨龙来说,这是无比划算的买卖。 而如今的人口又多了,于是他们又谋划着另一次的“释放”。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董事与一部分的精灵董事,却又显得是那么的慈悲—— 这是多么的讽刺。压榨着民众、让人类感到痛苦的权力者,在这个时刻却又突然像模像样的“清醒了过来”,反成为了人类个体那一方的守护者。他们所进行的“维持稳定的妥协与改革”,正是为了延后这份压力……来将那场已经被巨龙确定的,能够毁灭绝大多数人、又让极少数人重获新生的“战争”来尽可能的押后。 就如同这两位赞拜博士一样……他们对“狼人”如此的忌惮、如此的恐惧。 他们并非是恐惧于这不知真身的恶徒,而是恐惧着“狼人”所引起的大复仇思潮。恐惧着这种思潮所带来的……被他们压抑了许久的——【战争】。 人类或许持有着各不相同的理念,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他们也终有一日,要为了各自所持的梦而互相厮杀。 但作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管理者,能够从最高层面的“数据”上洞彻一切的巨龙、却仅仅只是希望“人口再减少一点吧”,世界快要承受不了了。 祂们并不关心,人类到底要做什么。 教会与法师。公民与无码者。公司与佣兵。董事与薪奴。 人们为了迫近的压力而活、为了现实而奋斗,为了自己的“爱”而献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人们互相独立,互相爱着、互相恨着、互相团结、互相杀死。 而高高在上的巨龙是如此的冰冷而公正。而祂们所做的一切,却又是那样的正确……而无情。 “……而这,也未必不是一种‘爱’。” 翠雀失去了意识,低声喃喃着:“一种无法被理解的爱,无法被认同的爱…… “一种会杀死所爱之物的爱,真正的……” ——致死量的爱。 在那一瞬间,巨大的精神冲击让翠雀的视角、突然无限升高——她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成为了巨龙、俯瞰大地。 她第一次完全超脱了自己的立场,意识到了那种“世界母亲”对世界怀中的每一个渺小之人的……伟大、无私、无情之爱。 直到这时,翠雀才终于理解了——什么叫“致死量的爱”。 为何有着这样名字的灵能,却能够强化他人的蓝移、强化他人的信念…… 当视角超脱于凡人、超脱于个体、超脱于集体……从名为个体的躯壳中挣脱,跨越利维坦之墙而进入群体潜意识之海时—— 那份对“集体”的爱,就毫无疑问是致死的…… 下一刻,罗素突然伸手将翠雀打晕。 她一瞬之间便失去了意识。 第十七章 机仆“希” “……唔。” 翠雀捂着额头,从柔软的床铺上睁开了眼睛。 她近乎本能的抽了抽鼻子,从被子里面嗅到了罗素身上的味道,这才感到些许安心。 她揉着仍然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从被子里面爬了出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穿着没见过样式的女式睡衣。 翠雀伸手揪住睡衣的衣领,轻轻嗅了嗅、并没有从中嗅到其他人身上的味道。 她这才懒洋洋爬了起来,环顾四周。 这房间并不算大,甚至可以算小。大概只有十平出头,就和翠雀小时候住的地方差不多。 装修是木质风格,有一张大床、一个衣架,一个大衣柜。另外还有一个圆圆的小餐桌,餐桌旁边有两个高脚圆凳……就是那种酒吧或者理发店里用的那种能踩的椅子。 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张明显比整个房间都更具科技气息的“桌子”。它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触摸屏,而它有着可升降与调整角度的底座。它侧面有着好几个数据接口,旁边有一个小柜子、上面还摆着各种制图工具。 除此之外,这房间里面就只有一些置物柜。没有冰箱也没有微波炉,更没有锅与灶台。 看着自己的衣服就挂在旁边的衣架上,翠雀就过去将睡衣脱下、将自己的衣服换了回去。 随着她将窗帘拉开,窗外还显得有些昏暗。浅金色的晨光在远处亮起。 光芒并不耀眼,她却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早上了啊。” 翠雀低声喃喃着。 她瞥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钟,发现当前的时间是5:25分。 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渡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 她明明是和罗素在午时抵达的崇光岛,如今时间却又回到了早上。 “我睡了这么久吗……” 也就是说,自己昨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吗? 就这么整整睡了十六七个小时…… 想到这里,翠雀感觉到有些饥饿。 她也有些担心,罗素到底跑哪里去了。她明明能从自己的被子里面嗅到罗素的味道,可是才五点——按照罗素的作息,这个点他绝对醒不了。 ……倒不如说,没有自己的监督、他甚至可能还没睡。 对猫来说,晚上正是最精神的时候。 所谓白天不熬猫,晚上猫熬人……翠雀也对此深有体会。 每次她感觉到困倦想睡的时候,罗素却正是精神的时候、缠人的紧。 倒是白天的时候,经常缩成一团去补觉。而这时翠雀就会用各种手段,把他再弄醒。只有罗素白天困得猫点头的时候,晚上才能小被子一盖就乖乖去睡觉。 想到罗素多半又嗨了一晚上,然后白天又打算回去补觉、翠雀就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说好的带我回老家逛逛的呢?! 而在这时,房门却突然被打开。 翠雀有些警惕,又很是安静的回过头来。 发现那是一位有着浅粉色的长发、如同宝石般渐变闪光的粉色瞳孔,长相柔美的少女。 ——她的身上竟然没有灵亲特征! 但翠雀很快就从她身上看到了并不明显,可的确存在的“合模线”,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是一位机仆。 就目前的技术来说,早就能做出“无缝机仆”了。但根据崇光岛的规则,机仆必须在体表布置散热孔、合模线、数据接口、指示灯、数字编号、条码或者二维码等明显特征,或者使用具有机械感的合成声,以此表明自己的机仆身份。 而擅自制造“无特征机仆”,就是一种严重违反共识的行为、在崇光岛是一种禁忌。 虽然翠雀至今为止,还没有见过一位真实的机仆。但昨天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听罗素讲过许多了。 “您醒了,翠雀小姐。” 机仆看到翠雀睡醒,并没有什么讶异。 她只是双手在身前交叠,恭敬的对翠雀微微鞠躬:“您可以称呼我为‘希’。” “……那,小希可以吗?” “如您所愿。” 希点了点头,温和的笑着。 她粉色的瞳孔中闪过一阵蓝光,而翠雀的贵宾级个人防壁则立刻让她视野中闪烁起了代表着“危险”的红光。 提示她未经授权而被他人扫描,并且将扫描者的“希”也一并在视野内高亮标红。 翠雀随手给了希“一般访客”级别的授权,取消了警告。 但她还是有些疑惑的看向对方,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小希的脸上是真实无比的歉意:“非常抱歉,翠雀小姐。群青先生跟我们说,在您醒来之后就先进行一次身体扫描、并将结果发送给他。 “我发现您已超过十八个小时未进食。这里可以先帮您准备一些食物,请问您平日里有什么偏好吗?” “健康一点的就好……来点热的、喝的东西可以吗?” 翠雀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罗……我是说,群青在哪?” “群青先生就在楼下。” 希礼貌的答道:“是否需要我去将群青先生叫上来?” “啊,那就不必了……我下去看看吧。” “那么早餐就是鸡肉草菇粥配包子可以吗?” “……包子是什么馅的?” 翠雀好奇的问道。 她妈妈就来自于桃源岛,她小时候也还是经常吃“包子”这种食物的。只是通常来说,在幸福岛还是炸鸡、煎牛排和烤猪肘会更受欢迎一些,她也还是第一次在自家之外的地方吃包子。 “韭菜猪肉丁、胡萝卜鸡蛋牛肉、粉条豆腐酱肉丁。” 希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您还可以再等待一些时间的话,也可以为您准备其他食物。” “啊,不必了……这早餐挺好的。包子不会太大吧?” “每斤二十二个的规格。” “听起来好像挺小的……” 但其实,一般在家里闭着眼喊妈等饭的翠雀,并不知道自己平时吃的包子究竟是多少的分量。 她感受着自己腹中的饥饿,心中有了更高的自信。 于是翠雀小声说道:“给我拿……二十个可以吗?什么味道都可以。不用担心浪费,如果吃不了的话,我中午会接着吃的。” “好的。之后我会将食物送到这里。如果食物凉了记得叫我,我会为您加热或更换食物。” 粉色头发的机仆小姐温柔的说着。 她回身将房门打开,恭敬的垂首站在门边。 翠雀愣了一下,还意识到这是让自己先走。 为了不让机仆小姐在门旁这样站太久,她连忙小跑两步、蹿到了门外,并在路过小希时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而小希也果然跟在她身后,将房门带上。随后她伸手摸了一下门前的电子锁,眼中闪过一道红光。 “已为您添加钥匙,”小希温柔的声音在翠雀身后,“之后您触碰一下房门,就可以将其打开。” 她伸手指向着左侧:“从那边可以下楼。您一下楼就可以看到群青先生和老板。” “谢谢了。”翠雀连忙点了点头,再度致谢。 “不客气。” 小希应道,随后便脚步轻快的向着另一侧离开。 翠雀这才有闲心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并不像是公寓。 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有些破旧,墙壁也是没有任何装饰与墙纸、仅仅只是被粉刷过的白色。而房门也都是加了认证锁的黑门,门上还有一些粉尘以及被粉笔涂写过的痕迹。 翠雀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竖起毛茸茸的耳朵,也没有从中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这里的二楼……并没有其他的住客了? ——说起来,这里到底是哪? 怀抱着这种疑惑,翠雀顺着满是粉尘、水泥台阶的老式楼梯,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 第十八章 吟游诗人(摇滚乐的样子) 当翠雀走到一楼时,却发现这里更为昏暗了。 只有昏黄色的老式灯泡,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微光……倒是环境弄得挺干净。 这里通向外面有两个门,一个被关着、并且用了模糊的毛玻璃;另一个虽然开着,但还用低低垂下的黑色皮质门帘,挡着外面的光。 清晨时分的微光,从门帘下方漏进来。在那昏黄色的灯光映衬之下,显现出一种清冷干净的浅蓝色。 当翠雀接近那门的时候,她的耳朵便是微微一动——她听到了罗素的声音。 她顿时将自己的脚步收起、蹑手蹑脚的凑过去,好奇的将头贴过去、用侧耳紧紧贴着门帘,还不时抖动一下、让耳朵与门帘贴的更紧一些。 “……你别砸了,快走吧!” “等一下,等我砸完这辆车再走……” 她听到罗素与一个陌生男人对话的声音响起。 不知为何,在确认那位“老板”是男性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之后翠雀才回过味来,对自己也感到些许纳闷:自己在这紧张什么呢? 下一刻,她将这厚重的门帘掀起,微微低头走了出去。 看着有些狼藉的桌案、昏暗的灯光、留给乐队使用的各种乐器和舞台,以及摆满了各种她不认识的酒的木架。 还有四个巨大无比的、躺倒的橡木桶,旁边还摆了一排七八个更小一号的橡木桶,每一个橡木桶都插着一个类似水龙头一样的装置。翠雀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酒吧? 紧接着,她才看到罗素在做什么—— 清晨五点半的酒吧,几乎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 两个角落里的男人,还在一边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喝着颜色不同的啤酒,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一个似乎哭过的男人睡在沙发上,他身上还盖着不知道谁的真皮大衣;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坐在角落,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手指在虚空中如同弹钢琴般高速飞舞。 原本应该是调酒师待着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 而罗素则与一位壮汉,正坐在房间的另一处角落上。 那位壮汉的体格与绞杀都有一比,他坐在这机器前就会给人一种“委屈他了”的感觉——他必须得蜷缩着身体、坐在很矮的小石凳上,才能将眼前的屏幕完全的映入眼中。 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机器,上面有着一个摇杆和几个按键、并且有两个同步的像素风画面。 翠雀勉强分辨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比较古老的游戏。 那低刷新率的屏幕闪的她眼睛有些疼,她连忙伸手遮住眼睛。 “你终于醒了。” 罗素的耳朵轻而易举就听到了门帘被掀起的声音,因此他甚至没有回头便随口招呼着:“你好能睡诶,芙洛蒂。” “那你把我打昏过去干嘛。” 翠雀有些不满:“我都已经感觉到,自己接触到那面墙了。” 她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她昏睡过去之前的事。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能已经开始膨胀,利维坦之墙开始溶解。翠雀非常确定,自己能够完整且安全的进阶到九级红移。 ——那可是九级红移! 比她名义上的舅舅“坏日”还要再高半级的程度,与罗素同级别的、这个世界最高等级的灵能者! 之前翠雀就为自己无法为罗素提供帮助而感到懊恼与失落。如今难得能有机会提升自己的灵能等级,她可以说是相当期待。 “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 罗素说着,回过头来。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与中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合拢在一起指了指翠雀。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看得很清楚——相信我。 “我猜,你一定是想到了‘祂们’。并用祂们当做你理解的踏板……来理解你自己的灵能。” “——喂,别回头啊!” 罗素旁边的男人不满的说道:“你爱和你老婆聊天就聊,但你聊你的别回头——你大哥我顶不住了!” “好啦好啦你这废物点心……” 罗素无奈的回过头来,灵活的手指飞快跃动、将男人被包围的角色解救了下来。 翠雀走过来,忍受着低刷新率屏幕对眼睛的刺激,走到罗素身后轻声问道:“我理解的不对吗?” “确实不对,因为你忽略了一件事……” 罗素懒散的往后倾倒着、将自己的脑袋往后拱了拱,如往常般将脑袋担在了翠雀的小腹上。 若是平时,这个时候翠雀就会揪住他的耳朵,然后摸他的下巴与脸颊。罗素就日常玩他的游戏,翠雀就日常玩罗素,各玩各的并不冲突。 “……啊,抱歉。”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又坐直了身体、将自己的脑袋从翠雀身上拿开。 然后罗素轻咳了一声,答道:“因为你只是理解了祂们那种‘高高在上的、正确的爱’。 “但你却忘记了,那种‘冰冷的正确’之中……还不可避免的,掺杂着某种恨。你以这个姿态觉醒的话,你的灵能会长歪掉的。” “……恨?” “嗯。对退化者的失望。对未来的绝望。对这份命运而感到怨恨。为过去与现在而感到落差感。既然祂们能拥有‘爱’这种情感,又为什么不能有‘恨’呢? “祂们当然是可以恨的——祂们的确有这样的动机。 “那不可名状的大敌与祂们无关,祂们却也要被一同关押在这小小的牢房之中;人类又如此的脆弱而无能,不断重复犯着相同的错误,而祂们却被戒律所束缚、而不能使用自己那过线的权力。如同最为愚笨的学生,重复了五六遍、十五六遍却还是记不住。老师已经教到血压都高了,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去教。 “既然人会闹脾气……祂们又为何不会呢?” “……你是说,这里面也有报复的成分吗?” 翠雀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终于理解了,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她将巨龙视为“完全正确的温柔之神”,但祂们却并没有这样神圣而伟大。 祂们的确看顾着人类、守护着世界。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永远也不会生气……祂们当然会记仇、会失望,也会闹脾气。 “两个同样正确的未来,而其中一个可以让人们‘吃吃苦头’。这对于祂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纾解。 “就像是玩4X战略游戏的时候,发现有一些‘刁民’的满意度始终提不上去、或者文化度不够、或者总是提出各种各样有病的诉求、或者干脆就是对自己扶持的‘思潮’背道相驰,总是在给自己搞事、也只会拖后腿。但作为‘玩家’,却不能直接将这部分人口直接毁掉或者赶走—— “那么,如果你可以通过‘拉高税率来把他们饿死’、‘制造意外来将他们弄死’,或者干脆把他们发配到遥远的星系或者城镇、任凭敌人将他们占领,再派遣军队将其毁灭……又为何不这样做呢? “你别忘了,祂们从最开始就可以离开——而和祂们曾经的‘搭档’相比,人类又是那样的平庸而无能。 “从这点来说,他们离开这里去种田。又何尝不是一种因‘心累’而进行的逃避呢?祂们又为何打定主意、死活不愿再成为君王?想必是在那一千年中,已经感到心累、失望了吧。 “他们所持有的,的确是一种处于更高视角的、崇高而正确的爱……这种群体的爱对个体来说,也确实是致死的。可这种致死性却并非是完全来自于‘爱’,其中也还掺杂着私心。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你打昏了吧。” “……我懂了。” 翠雀点了点头,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让自己那有些躁动的心再度沉下去。 她的理性告诉她,罗素说的是正确的。 “谢谢。” “和我客气什么……” 罗素无奈叹了口气。 而一旁的男人,之前一直安静的听着。 直到这时,他却有些讶异的突然插话道:“你们聊的是……巨龙?” 翠雀顿时一惊,愕然于他居然能听懂——也同样意识到,罗素明明没有避讳他、却居然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事吗? “别担心,芙洛蒂。这是我以前的房东,是我大哥、也是我朋友。不算是外人。 “顺便一提,你之前睡觉的那个房间,就是我和妈妈以前住的地方……你睡的就是我的床。” 罗素轻笑一声,随口介绍道:“他的代号叫狼音。是一位很出名的摇滚乐手……你注意到了吗?他是一位精灵。” “——用咱这行以前的行话来说,这职业应该叫吟游诗人。” 狼音笑了笑,随口答道。 直到这时,翠雀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男人居然有着长耳。因为他头上绑着运动头带。会让人联想到艺术家的、齐肩的自然卷黑发还相当蓬松、翠雀第一眼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耳朵。 这还是翠雀第一次见到体格如此健壮的精灵。 但此刻,翠雀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你和爱丽丝……以前一直睡一张床的吗?” 她的面色有些古怪。 那房间里不是就一张床的吗? 罗素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随后连忙解释道:“我上学之后就在学校住了啊!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的吗!” “是哦……” 翠雀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她伸手将罗素的脑袋放到自己肚子上,无意识的摸着他的下巴。 罗素轻轻挣扎了一下,但没挣扎开。翠雀的手向来有力如钢铁,而罗素担心伤到翠雀,也不敢太过用力。 “……喂,这么一直压着不会伤到小宝宝吗?” “就算有了小宝宝,那我也得照顾好我的大宝宝。” 翠雀悠然说道,态度坚定。 “那今晚,我们一起睡。之前昏过去了,睡起来没感觉——这次我得抱着你睡。” 你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啊…… 罗素在心里小声嘟哝着,但很有求生欲的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小声说着:“这里还有外人在的……” “没事,倒也不是很外。” 狼音一本正经的问着:“弟妹现在几个月了?” “刚一个月。” 感受着罗素因害羞而面颊有些温热,翠雀大大方方的和狼音聊了起来。 “那你们可得悠着点。至少前后三个月可不行。” “嗯,我们知道的。” “其实要说的话,最好中间的四个月也悠着点。当然,大哥这也只是建议……” 第十九章 高端局与低端局 “……他竟然还会做这样的事吗?” “是啊,我一直觉得他这点是最狗的。” 狼音笑眯眯的答道:“一点也不猫……也就是他跑得快,不然早就被人追上揍了。” 翠雀对罗素以前在崇光岛上的生活显然是非常好奇的。 而狼音也显然对翠雀态度很好——他非常积极的在跟翠雀聊着罗素小时候的诸多黑历史。 罗素倒也不忌讳在翠雀面前出糗,只是时不时出声纠正一下“为了戏剧性而添油加醋、因而显得太过夸张”的部分。 听着狼音的叙述,翠雀脑中慢慢勾勒出了幼时罗素的形象。 ——罗素在上小学的时候,远比现在要活跃的多、是班级里的那种“熊孩子”……也是那种负责活跃气氛的人。 那时的他行动能力极强……继承了爱丽丝灵亲特征的他,从五六岁的时候就能轻而易举跳上教室的门、轻盈的蹲在微微打开的门上。 然后等老师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就会顺势扑下去、啊呜一口咬住老师的后脖颈。 最开始的时候,每个任课教师都会被罗素吓一大跳,而其他学生们在这时都会被逗乐、哈哈大笑。 但每次罗素都能在老师恼羞成怒之前,卖萌装可怜来消弭掉老师的怒气——他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演技就已然臻入化境,只要想、眼睛一眨眼泪吧嗒就能下来……偶尔也可以怯生生低头看着人,然后眼泪默默的流。可如果需要的话,哪怕是哭到歇斯底里,也只需要一秒钟就能瞬间恢复平静、笑得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只有仍旧红肿的眼圈与沙哑的喉咙会告诉他人,他刚刚竟然哭过。 而后来再长大一点,罗素就天天皮痒、感觉自己挨得揍似乎有点少。天天琢磨着逗狗撵鸡,引着别人来追他。 可与此同时,罗素又很懂事——他不会去破坏他人的什么东西,因为他担心爱丽丝赔不起。当时罗素就在琢磨着,如何进行“恰到好处”的恶作剧。 具体来说,就是能让他人恼怒但又不会太生气、如果自己道歉对方就可以原谅自己,自己不会付不起代价、甚至有可能与对方成为朋友……在刚上初中不久,其他孩子们的恶作剧还停留在“我抢你东西”的阶段时,罗素就在思考这种事了。 而他的举动也很离谱—— 罗素会扮成女孩子,然后在街上寻觅年轻的情侣——事实上,他也并不需要特殊去女装,因为他们初中的校服是不分男女的。而他只需要留长点头发,再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狡猾”、就可以变成一只很可爱的小猫咪。 然后,他就会跑过去、用长发飘飘的女初中生的身份,一本正经的跟男方说“这不是上次和我约会的大哥哥吗”之类挑拨离间的话。 因为他当时的面容太过稚嫩,所以女方必然不会吃醋,只会发出“哈——?!”的一声惊叫,以看待犯罪分子的惊愕目光看向自己的男友……而罗素是能看穿他人内心的。 这时如果男方也一脸茫然或者惊愕,罗素就会很快进行解释这是一个恶作剧、并诚恳的表明自身性别来为男方开脱,并祝福这段感情……通常来说,罗素会得到两人的摸摸头作为安慰。偶尔还会有好心大哥哥、大姐姐送的糖果和零食。 当时罗素就是这么蹭他人的点心的。 但假如男方在这时有一瞬间露出了心虚或者慌张的表情……当罗素敏锐的意识到,对方的确在脚踏两条船的时候、他就会拔腿就跑——罗素的奔跑速度不快,但他翻墙很利索,只要两下就能从旁边的墙角跳走。 出现这种事情的概率虽然不能说特别大,但基本上也有五分之一起步了。 是的,崇光岛至少五分之一的情侣都是“不忠”的。 在崇光岛,感情混乱的情况比幸福岛还要普遍。 因为这里实在没什么娱乐,所以人们——尤其是年轻的、还没毕业的少年少女,就只好“谈恋爱”玩。再加上崇光岛普遍对生育并不积极,因此他们也不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成家立业。 这并不是幸福岛那种“明码标价”的交易。因为那种行当在崇光岛,已经被“机仆”完全取代了。 这里最混乱的,是真正的“爱”。 人们并非是渴求生理上的刺激,而是在寻求感情上的包容。 正因如此,崇光岛里的同龄人恋爱比例反而会更少一些——除了校园中两厢情愿的纯纯的恋爱之外,同样年轻的男女之间反而更容易滋生矛盾、因为谁都不会退让,谁都“不够成熟”。所以在崇光岛,年轻的少女与年长的大叔、年轻的少年与年长的夫人,这种类型的情侣会更多一些。 因为他们可以从对彼此的关系中,寻找到自己所缺失的那份“爱”。 但也同样因为崇光岛淡化了家庭与婚姻的概念,因此就更容易出现“不忠诚”的情况。他们所寻求的仅仅只是一份感情,那么当自己的感情无法得到回馈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另寻出路”。而这时他们就会倾向于体验自己所没有体验过的“另一个年龄段的情侣”。 品尝各种感情领域的吃瓜帖,基本上就是崇光岛网民平日里最大的娱乐了。 当然,如果罗素从墙头发现对方真的当街吵起来了,他也会乖乖下去道歉、劝架,并说明这是一个恶作剧。 “……不过,这不是因为罗素‘不希望他们打起来’。他可喜欢看小情侣打架了,天天给我分享新发现的吃瓜贴、吃的津津有味。这只是他在明哲保身而已。” “是你不懂。” 狼音嘲笑的看了一眼罗素,罗素只是不屑的切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这叫‘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恋爱中的情侣,直觉会比平时要强不少。如果对方感到心虚,他们哪怕一时没看出来、之后回味的时候也未必感觉不出来异样。而在那时,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那关猫猫什么事呢,反正我已经在第一时间就乖乖道歉了。 “我这提前揭穿了一份虚伪的情感,可以说是正义天降!既然如此,我就要保证自己处于安全的境地,万一真的当街撕起来了、他们恼羞成怒把我当成罪魁祸首了怎么办?” 可你不就是罪魁祸首吗? 翠雀心想。 但她想了想,似乎也的确能称得上是“天降正义”。其他人来说,是有可能闹出问题的……但天生就能看穿他人心灵的罗素,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误判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事也不怎么安全。” 狼音嗤笑一声:“你后来不就因为吃了路人下了药的点心,而差点被人拐走吗?要不是有人给我汇报了这件事,你就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还有这事?” 翠雀顿时惊了:“你为什么还敢吃路人送的食物和水啊?” 她觉得罗素已经是很“狡诈”的那种类型了。 “这种个人保护的常识,在幸福岛是属于连小学生都知道的……” “在我们崇光岛也是,”狼音没好气的说道,“所以说他才离谱。 “——能打最高端的高端局,却打不了最低端的低端局。” 第二十章 罗素的黑历史 “……其实那次也挺迷惑的。” 罗素闻言,苦着脸:“他们看起来的确是情侣,也的确感情挺好。给我东西吃的时候,我也根本没有感受到恶意……” “那又是为什么你会失手?”翠雀追问道。 “因为那对情侣是比较稀有的、天生世界观和爱情观就很扭曲的那种人。他们发自内心的并不认为这种行为是‘恶’的,所以这笨猫就没感应出来。他那时才十三四岁,正是对自己的能力过度自信的时候……因为得手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就逐渐变得放松了下来。” 随着街机屏幕上狼音的角色再度死亡,他懒洋洋的松开握在摇杆上的手,转身过来随口答道:“也是从那次之后,这笨猫就受了打击,不再出去乱蹦跶了……而是没事就不出门了。” “因为在那次之前,我是真的非常信任我自己的‘天赋’的。” 罗素叹了口气,有些忧郁又有些怀念的说道:“你应该也能明白吧,芙洛蒂。我从刚认字开始,他人的‘心’就摆在了我面前。我阅读他人的心灵,并不比看一本书更困难。对于一般人来说,他人的心总是模糊的、如果交往不够谨慎,就会很容易越过不该越过的那条线。而对我来说,却能清晰的看到他们现在的状态、他们所偏爱的东西,以及他们忍耐的极限。这就是‘只要正常操作、不犯病就能稳定通关’的技术型游戏。 “而对于从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天生能够阅读他人心灵的‘神童’。自然而然也会对人心失去敬畏。” 那时的罗素,还没有苏醒前世的记忆、却已经得到了前世锤炼到极致的能力。 用灵能学的话来说,就是他的红移已经超越了蓝移——他的理性、认知能力与道德,无法控制自己如野草般疯狂生长蔓延的才能。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膨胀”了。 那是罗素的表现最为异常的时候,却反而是他最像同龄人的时候。 “我那时并不会克制自己的天赋、也不懂得敬畏人心。也正因如此,我才能总在他人的忍受范围内游荡……将他人惹到极限、然后再反过来安抚对方。越是暴躁、疯癫、危险的人,对我来说也就越有挑战性、越有魅力……如同难度更高的解谜游戏,就算我能看清对方的心、也总得选择那几乎唯一正确的答案,才能将其安抚下来。 “这是只有‘我’才能进行的危险游戏。” 罗素轻声说道:“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其实挺感谢那对情侣的。 “一次痛彻心扉的失利,让我直接清醒了过来——我其实并不完全懂得人心,总有人会超脱于我的理解和控制。从那时开始,我重新拾起了对人心的敬畏……也才逐渐变得正常、行为合乎道德。 “我将自己的能力反过来利用,让自己变成符合大众审美的姿态。如此来受他人欢迎,而不是随心所欲的戏弄他人、操纵人心。” 假如没有那次失利、罗素也没有遇到坏日来解封前世的记忆……他无法想象,若是等那样傲慢的自己成熟长大、吸饱了所有领域的知识,又会成为怎样操控人心、操纵世界的幕后黑手。 “……原来你也有不够成熟的时候啊。” 得知了罗素小时候不像样的黑历史,翠雀的声音却反而变得温柔。 她伸手摸着罗素,衷心的对狼音感谢道:“谢谢你,当时救了罗素。” “嗨,没啥。要真是普通人,我才懒得管呢。” 这位体格强壮的中年精灵,发出了无情而懒散的声音:“爱丽丝女士给我的兄弟们看病,为他们取枪子。我答应了她要照顾好她儿子,就不会让他出事的。” “……您不是酒吧老板吗?” 其实翠雀是想要说“调酒师”的,但她想了想、一位精灵似乎不太应该从事这种简单的工作。 或许这家酒吧就是他的? “正确来说,他其实就是个摇滚乐手。” 罗素单人将BOSS击败,拖着复活的狼音进入了下一关:“喂,你活了,别走神——据说他当年被一个凶名在外的帮派绑架,但靠着自己的摇滚乐,就这样莫名其妙混成了那帮派的老大。而且他是没有战斗力的……他当年就是因为自己作为吟游诗人的能力而成为了精灵。 “也就是说,他不是靠着会打架才上位当了老大的。这才是我小时候觉得他最牛逼的地方。 “你看到了吗?现在屋里这些喝酒的,都是帮里的人。这酒吧其实四点就歇了,我就是在他歇了之后才下来陪他打游戏的。” “怪不得你毫不避讳,就会讲这些事……” 翠雀恍然。 她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玩的游戏机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型号:“你们……不用游戏眼镜吗?” “嗨,你这就不懂了。这可是古董呢,还不是一般的古董。在地上的时候,这东西就已经是千年古董了。” 狼音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据说是一两千年前的,最原始的游戏机——” “你听他吹吧。” 罗素毫不留情的说道:“真要过了一两千年,这东西早就没法用了。别说一两千年,一两百年都不行。 “这就是仿的——还是在空岛时代以后弄的仿品。 “要是真东西、哪怕是地上那年头仿的古董,你也不可能拿出来直接用手摸着玩。更不可能直接就这么摆在酒吧角落里。 “而且要我说,可能造这东西的顾问或者老板、的确见过这东西……这屏幕也仿的有模有样的,但他绝对没玩过。 “但无论是手柄和按键的操作手感和耐用度——我狂乱撕扯了这根手柄二十年、它都一点都没坏的,甚至还有震动反馈,你觉得这像是两千年前的技术吗?还有这顺滑无比的硬件性能,都是空岛时期的技术。 “我就不说这游戏了,这游戏都是现做的!你他妈两千年前的古董游戏里面的游戏背景是能在空岛上揍无码者的?” 罗素喷到激情之处,直接骂出了脏字。 听到罗素说了脏话,翠雀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罗素的尾巴,作为惩戒。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罗素能和那些无码者犯罪组织混的这么熟了…… “嗨呀,她又没看到游戏剧情。你让我吹吹牛嘛……” “不是我不想让你吹,是你这牛太离谱了,我垫都没法垫。揭穿的越晚你就越尬,我这是在帮你……” “那你就别看着啊,快来救我啊——” “你别死这么快啊大哥!至少活着见到BOSS吧!!” “不行我还是投币吧……” “你别!!这就是你的机子,你投就是无限命。拿命堆过去也太空虚了吧……我再分你一条命,你别死的这么快……” “那你再分我一件装备呗……” 罗素和狼音如同好兄弟一般斗着嘴,一边激烈的操作着眼前的游戏角色、声音也越来越大。 随着游戏节奏的骤然加快,两人都没有闲心回过头来跟翠雀继续说话聊天了。 虽然他一直在抱怨着狼音的技术之菜,以及打游戏的不专心……但翠雀从来没见过,罗素打游戏会打的这么开心。 他平时也是有空就在玩游戏,而幸福岛的游戏质量毫无疑问碾压这种“仿造古董”不止一个时代。 无论是千军万马级别的第一人称奇幻战争,亦或是面积足有五十个以上空岛的巨型大陆的冒险,再或者是运行各种内容不重样的解密或者恐怖类型副本的多人竞技解谜游戏,再或者是全仿真体感的滑雪、蹦极、赛车、冲浪等奢侈运动,亦或是干脆演绎另一端人生的“人生定制”类游戏…… 罗素都喜欢玩。但他都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缩在沙发里安静的玩。 翠雀从来没有见过他大吵大嚷,或者激动的伸胳膊蹬腿。更没有听到他兴致勃勃的对自己讲着游戏里面的事——翠雀在网上听过,真喜欢游戏的男孩经常会和女朋友这么聊天。翠雀也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可罗素却从来没有和她讲过这种“不解风情”的直男话题。 他和翠雀讲过的话题里面,最接近这种直男话题的是交流双方的网络安全知识。而比起罗素,反倒是翠雀自己会聊的更认真、上头…… 虽然自己这位“小男朋友”只比自己大三岁、长相嫩得像是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但他平日里却显得那样的成熟、可靠而稳重,从来不会任性、更不会与自己吵架。 这样当然也很好啦,但没有伴随着对方一起成长、见到罗素还不够成熟的、年轻时的样子,总会觉得有些可惜。 而如今,跟着罗素来他长大的地方巡回旅行……翠雀终于补上了她所念念不忘、期待已久的这一课。 在清晨时分昏暗的酒吧角落,如同孩童般雀跃的罗素,与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他的忘年交,一同吵吵嚷嚷的打着游戏。睡在沙发上的男人打着响亮的呼噜,喝酒的情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不时发出轻笑,而那两个勾肩搭背喝了一晚上酒的的男人也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过来。 他们很有礼貌的离翠雀隔开了很远的距离,防止自己身上的酒气熏到她。两人就这么看着两台“仿古街机”的屏幕,对自己名义上的“老大”——也就是狼音的愚蠢操作指指点点。 此时,那刷新率极低的“老旧屏幕”,此时似乎也显得没那么刺眼了。 翠雀嘴角无意识的微微上扬,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要将这份稀有而难忘的美好场景,深深印入到自己心里。 第二十一章 法师们的傲慢与残忍 五月九日,星期二。 一直到上午九点,劣者与绞杀才刚刚抵达了涌泉岛。 与紧挨着幸福岛的崇光岛不同,涌泉岛基本上是离幸福岛最远的空岛了。他们明明出发比罗素还要早上一天,却迟了大半天才抵达了目的地。 劣者他们需要先行出发前往太阳岛、紧接着再转乘前往通神岛,再转乘前往一个建设在陆地上——或者说,建设在某个洁净孤岛上的空艇坪。 随后,他们再从这座孤岛上坐轮船,才能前往涌泉岛。 ——涌泉岛的巨龙“赫德森”,特地为涌泉岛的住民们净化了一座岛屿,专门做成了通往涌泉岛的港口。而这座岛就起名为“泉流岛”。 这座小小的岛屿本身就远离陆地、也无法成为双方拉锯战的血肉战场,因此并没有遭遇过太严重的法术与科技打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的原住民早在教法战争时期,就已经被法师们顺手灭绝了。 而当绞杀给劣者讲述这故事的时候,劣者也提出了劣者风格的质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隐秘的?消息渠道靠谱吗?” 绞杀则不耐烦的给出了绞杀风格的答案:“关你屁事?” 实际上,这是绞杀在梦界旅行时,邂逅其他法师后得到的知识。 当年法师们将法师塔开到这里时,感觉这里挺适合落脚的。于是他们就占据了这个无名小岛。 虽然法师塔可以一直浮空,但那也是需要能源的——在“法师塔”成为“浮空岛”、得到巨龙之心作为能源之前,它的能量其实一直来源于所有居住在法师塔上的法师们。 法术是一种孤独的力量,只有不断进入梦界才能得到维持和晋升。 而如果很久不进入梦界,法术就会开始逸散。而独居的法师可以较为长久的维持力量。 当许多法术接近的强大法师聚集在一起时,他们所持有的法术就会逐渐向周围的空间中逸散,周围的空间便随之逐渐弯曲…… 就好比是线圈在通电之后,就会产生磁场。可这种磁力也并非是凭空生成的。 因为法师们得到的“法术”实际上并不储存于自身,而是一种从群体潜意识之海里面调取资源的“权限”。这种权限让他们能够从梦界里面抽取力量……而如果他们持有的权限高度统一、那么这些拥挤在一起的力量,就会形成一种类似“漏斗”的特殊空间,来自梦界的力量就会源源不断渗漏到现界中。 其实哪怕是强大的法师在独居,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比较轻微。 那些独居的法师们,他们周围的普通人就会发现、自己身边会开始出现一些“灵异”的事情。 这就是这片场域内的富能量化所造成的现象,它的本质就是梦界最深处、那种“实现人类心愿”的群体潜意识之海的“统一灵能”所分化出来的力量。一些人的“愿望”被这种逸散的能量所捕获,无意识的、片面的实现。其结果就是出现了一些“灵异现象”。 而法师塔就是将这种场域提供的能量,最大程度的利用、转化的巨型装置。通过长久的蕴养,使得这种场域逐渐固化、永久化。最终,它就可以直接凭空飞起来。 可法师塔可以飞起来,但是法师是要吃饭的——他们必须要一个能够停靠的补给点。 作为远离陆地的孤岛,它上面有着相当密集的植被、还有完整的生态链,周围的温暖洋流还能带来许多海鱼。它很适合作为一个灯塔、一个哨戒炮塔,来威胁从海面深处袭击而来的教会天使们。于是这一支法师部队就直接从这里降了下来。 因为当时已经在战争时期,法师们没有时间去调查整座空岛。等过了几个月,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些语言不通、科技明显落后的原住民。为了防止这些原住民被教会买通、把教会的步兵悄悄驻扎到村庄里,于是法师们就顺手将他们一并剿灭了。 所以,这座岛才变成了“无名小岛”。因为知道它原名的人,已经都不存在了。 而等战斗变得更激烈时,这些布置在海外的法师塔逐渐开始向内陆撤退。他们就又舍弃了这座被占领的小岛。 但这种屠杀甚至只是开始。 在机械天使诞生,攻守之势逆转之后,教会也很快意识到了法师们的缺陷,开始攻击他们的补给——也就是那些存在于法师塔附近的村落。 随着法师们的死伤开始扩大,法师塔的力量也开始衰退。法师们掌握一种技术,让他们能够将一些“大脑”来作为燃料、来扩张那个“漏斗”的洞,从而透支法师塔的运转。 那些平民们所面对的只有两个未来。 要么就是不服从法师们,于是被法师们灭绝;要么就是服从法师们的奴役,然后被教会灭绝。 这就是为什么,教法战争时死伤最惨烈的却是平民。因为教会的的确确就是打不穿法师塔的防护,而面对天使军团,法师们只要离开了法师塔就会死、所以也无法主动进攻。 教会就只能通过切断补给的方式来胜利……于是最终战争进入到最终阶段时,就直接变成了法师塔落在哪里、导弹也就跟着落在哪里。 “……那时,死在这座岛上的原住民至少也有几万人。也有说法是十几万人。具体的消息不可靠,因为这里的原住民已经被灭绝了……” 绞杀微微皱眉,低声说道:“他们的躯体被视为垃圾而摧毁,而大脑成为了法师塔的储备燃料。” 哪怕是他这种“法师高贵派”,也觉得这些古代法师们的行径,实在是太过残忍而疯狂。 这件事在法师阵营中也一度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高位法师都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随着他们愈发深入梦界,个人能力逐渐强大到离谱的程度,他们已经不将自己与那些“凡人”视为同族了。 那还是法师文明最鼎盛的时期。 高位法师能够随心所欲的修改他们的意志,摧毁他们的肉体;只要有所准备,无论是子弹、炮弹亦或是导弹都能够优雅的进行规避与抵抗,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在他人睡着的时候摧毁他们的灵智。甚至连肉身被摧毁,都可以让灵体进入到梦界中、占据一片区域继续存活。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夺走他人的身体随后再度重生…… 甚至连空间移动、时间回溯、起死回生这种事都有可能做到。 与之相对应的,是天然觉醒率不到十万分之一、又弱小无比的“灵能者”,以及那些软弱无比、种类单调、性能又差的“圣秩之力”。 从第一次法师战争之后,法师们便已自诩为世界之王。 他们的疯狂,也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被“阴影”所污染……而是因为,他们彻头彻尾的、将自身视为了“更高贵的种族”,并将除去其他种族视为一种“生态学上的净化与清洗”。 “我的老师认为……法师们战败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的这种思潮。” 绞杀沉声说道:“从宏观角度来说,教会能够胜利、并非是因为机械天使足够强大……而是因为精灵与巨龙们最终站到了他们那里。 “而与其说是巨龙选择了教会,倒不如说……是傲慢的法师们驱赶了巨龙。 “老师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在法师文明发展到鼎盛的时候,法师们认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强大而又智慧的、巨大如山峦的‘君主’……或许也不过是可以被奴役的傀儡而已。” 第二十二章 是活的鸡肉! 如今,这座重生的孤岛之上,也是有不少人在生活着。 大约有十几万人,他们都来自于涌泉岛。 他们甚至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镇子。 靠着从涌泉岛供给的物资,这里的乡村生活倒也算安稳又恬静。 这座岛上有一座金矿,以及伴生的铜矿和镍矿。半数的岛民都是矿工,剩余的则是农夫、渔夫和猎人,只有极少数的工匠和商人。这里的岛民,甚至义体化都不完整……劣者与绞杀一路走来,看到身上装配了义体的甚至不到十分之一。 这偏远的孤岛之上也同样拉了电线、能够满足基本的生活所需。只是因为远离空岛、实在没有什么网络。 只有在最靠近海边的港口和空艇坪上,还能勉强连上来自涌泉岛的无线网。 劣者抵达这里的时候,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他第一次看到完全没有任何广告、信息、推送所遮蔽的洁净视野,也是头一次呼吸到如此清新的空气。 他也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密集植被与湖泊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多的虫子。 这还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被蚊子叮咬。他在泉流岛上停留的十几个小时里,见到的虫子种类、比他这辈子见到的多出十几倍不止。 而且这里的树叶并不具有弹性,轻而易举就能用指甲撕开。树皮里面甚至都会长一种让劣者头皮发麻的虫子。 而这树叶的内里不是干燥的,而是湿润、有汁液的。那是一种微甜又略苦的味道……有点类似茶、但是香味更不讨喜。 这还是劣者第一次见到“鸡肉”在生物学形态上的样子——虽说大学的生物课上也会开始教导类似的知识,但劣者并没有上过学。原生态的食物属于一种奢侈品,它意味着需要大量的空间才能进行养殖,而空岛上的居住空间是极为有限的。 空岛上的气体交换并不依托于植物,而是靠着他们脚下的“大地”。那地面之下并非是泥土,而是诸多的管道。其中也包括水体与气体交换管道,通过这种手段来维持他们能够持续呼吸到充足而洁净的氧气。 而“植物”就已经属于一种奢侈品了。想要栽树,首先要有自己的独栋院子、然后还得有关系才能买到树种。这样还不一定能养活……至于养鸟、养猫、养狗之类的,基本上属于退休的公司高层才能享受的待遇。尤其是那些没有子嗣的有钱人,他们就会养宠物来代替生孩子。 空岛上的植物都是合成的、仅有空壳的装饰性“建筑”。而没有植物也就没有虫子、那也就没有鸟。没有鸟和鱼,也就没有野猫。没有野生品种的话,那也意味着全部都要靠培育、来源是完全垄断的。 正因如此,在空岛上,无论是宠物、种子、树苗亦或是活体的牲畜幼崽,全部都是从桃源岛进口的“特产”。它们在贩卖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处理——无论是猫猫狗狗亦或是鸡鸭牛羊,都是无法生育的。就和他们买到的种子一样,就只有这么一茬,还想要的话就得再买。 而姑且不提空艇的运货能力……这种绝对垄断、来源极为单一的货物,不管进货价是多少,等到了其他空岛后就必定得再过一次二道贩子。在那之后,市场价是多少就和进口价没有关系了,反正想要用进口价直接买到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以这么说…… 在幸福岛,完全包养一只灵亲为猫的小女孩,可能花费都要比养一只真猫要便宜不少。至于“真正的鸡肉与水果”这种奢侈品,在幸福岛也是只有在“桃花源”能吃得到。 绞杀与劣者在这里停留了一晚上,就是因为这里的“天然食物”是如此的廉价——他们只是卖掉一根金条的价钱,居然就能直接吃饱。不光是有真正的鸡肉和鱼肉,还有真正的猪肉、以及从田地里面长出来的活大米。剩下的钱,还能带几个苹果路上吃。 只是让劣者比较困惑的是,这种长在真鸡肉里面的骨头、吃起来实在不方便。而真正的鱼更是一种吃起来难度很高的生物……和空岛上的鱼肉不同。它长有一种细细的软骨,似乎要挑出去才能吃肉。而空岛上的合成鱼排与炸鸡,都是没有这些“杂质”的。 而当劣者将“鱼刺”全部认真的挑掉之后,肉也就凉了。而剩下的肉根本吃不饱——这似乎也就是有钱人打发时间的一种娱乐。这鱼的味道除了有点咸之外,似乎也不比鱼排好吃到哪里……还有一种让劣者皱眉头的腥味。 绞杀倒是吃起来很顺畅。虽然是第一次吃鱼,但他的灵亲似乎带有某种本能。 他的舌头是有倒刺的,正适合用来舔掉鱼肉。劣者就看到,绞杀吃鱼就像是吃棒棒糖、轻而易举就将鱼肉脱了出来。而鸡肉的骨头,绞杀则是直接咬断、嚼碎,吃下。 等饭后,他们还买了许多水果。 和空岛上又有不同……这里的苹果是有核的,很硬而且很苦。 第一口下去,劣者直接咯到了牙。但他则是无师自通的将苹果核吐了出来……而绞杀则是皱着眉头,将苹果核也一并嚼碎吞下。 总的来说,除了吃食物时还比较惊喜……尤其是米饭,仿佛有一种独特的、清甜的芳香。而其他的“天然食物”,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美好。 只是吃过一次之后,他们就没有什么兴趣了。天然的食物,比起他们那些经过不断优化与调整的合成食物,质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劣者感觉最可惜的是,他这一趟只见到了活的鸡,而没有见到活的“鹿”。他也曾在年轻的时候,好奇的查询过自己灵亲的动物形态……但是基本上只有图片,视频非常少。倒是小猫小狗小兔子小鸟之类的视频在网上比较容易看到。 而且似乎是因为这里的诅咒没有除净,绞杀在抵达了这里之后,就开始不断的打喷嚏。 紧接着,他就开始流泪、流鼻涕、双目通红、嗓子干痒、头晕头疼、四肢无力……然后就是皮肤瘙痒,浮出了许多皮疹。一晚上绞杀都没有睡着,甚至脾气都变得暴躁了许多。劣者想要带他去看大夫,然而绞杀完全不相信这种没有网络、也没有义体的医生的能力。他决定要到涌泉岛上再去看,所以他就这么一直忍着。 他们一直熬到了清晨时分,绞杀甚至感觉自己的体温都升高了——他似乎是发烧了。 搭乘轮船远离泉流岛之后、绞杀的症状才渐渐轻了许多。 绞杀趴在船上的房间里,也慢慢恢复了些许精神。 可紧接着,就又是劣者开始出问题了——若非是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躯体,他几乎上船不久就直接吐了出来、而且站都站不稳。他感觉到自己的牙和鹿角,都开始因缺血而发麻、紧接着是十指发麻……他的头脑鼓胀,只有整个人跪坐在甲板上、紧紧贴着地面才能勉强好受一些。 这似乎是一种名为“晕船症”的病,听船长的说法是与每个人的平衡能力有关。而这又让劣者被双目仍然还有些通红的绞杀,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狠狠嘲笑了一通。 船长说,这因为浮空船的减震器与浮空装置性能太强,所以一些人第一次来到会强烈摇晃的甲板上就会不适应。倒不如说,绞杀那种第一次上船就能完全适应的才是极少数。 但也好在这是一种很普遍的情况,所以热心船长那边也准备了特效药。 而且他没有向绞杀他们收钱,就慷慨的送给了劣者一片药。这种来自安瓿生物医疗的“强效晕船药”,只是服下之后过了一小会、他就明显好受多了。 可即使如此,他的腹部也依然还很是难受。不断袭上心头的反胃感让他面白如纸,他绷紧脸、一直盯着前方,一言不发才能勉强维持体面。而绞杀倒是在远离泉流岛之后好受了许多,迷迷糊糊的倒在船上就睡了过去。醒来之后,他的那种“诅咒”症状却是好了不少。 虽然皮肤上生出来的皮疹还存在,眼睛也依然干涩红肿,四肢仍然无力……但至少烧退了、也不打喷嚏了。 两人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涌泉岛。 等抵达的时候,两人基本上都已经去掉了半条命。 他们完全顾不上与这里的扶济社成员接头,也顾不上游览涌泉道……而是在劣者连上网络之后,就从离港口最近的透特灵能的“金店”里换了些钱,然后找了最近的地方睡下——绞杀还能在吃饱后睡下,可劣者却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翻来覆去的依旧还是睡不着……明明已经抵达了涌泉岛,可他脑中却仍然还在感受着那船只的起伏感;明明已经脚踏实地了,可他却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仍然还在波动着。就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波动。 最终,他还是忍受不了那种似有若无的呕吐感。干脆将自己花了半根金条吃的那些昂贵的天然食物都吐了出来,又喝了点白粥填了填肚子、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第二十三章 没头脑与不高兴 劣者与绞杀来时,实在没有闲心去欣赏涌泉岛独有的风情。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状态着实不好,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通神岛与太阳岛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太大了。 那种坐在空艇之中,自上而下俯瞰大地的宏伟视角,足以彻底重塑一个人的三观。 ——就比如说绞杀。他在看到那肃穆神圣的太阳岛时,整个人的心智都像是被洗涤、重塑了一般。 如今他每次再度想起那十三个大小圆盘环绕旋转的太阳岛,心灵就会变得宁静、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与平凡。 关于这点,教父做不到、终乡也做不到。 纵使绞杀如今已经离开了下城区,住在太阳底下、还有了一份体面的正经工作。 可他仍旧不认为自己会就此而变得平凡,失去了锐气。 即使他能够明白,如今“教父”已经成为了能被人们所接受的大人物、甚至有着许多的追随者……然而绞杀自己却依然没有送上自己的忠诚。 他并非是被驯服的狮子,能够忍受着舞狮人的屈辱。他身上时刻披着的虎皮,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当然,他不愿意服从教父,也并非是因为教父曾经作为歌手与偶像的“小琉璃”的过去。绞杀也同样不屑于因为基于外表、性别、灵亲、职业这类愚蠢的理由而看低他人。 假如只是因为这种原因就不献上自己作为手下的忠诚的话,那仿佛就是在说“假如教父曾经不是个女人”、“假如他曾经不是个歌手、偶像”的话,自己就愿意服从对方了一样——说出这种没趣味的话,只会让自己忠诚的价值、连同人格一并被贬低。 他始终不愿意彻底的效忠于教父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绞杀的骄傲,让他注定无法长久居于人下。而他的智慧与清醒,让他自己清醒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对自己导师终乡的态度非常恭敬,那是基于一种“孝心”、也同样是因为他的导师并不握有权力,也不想统治他、控制他——假如他真的想要控制自己的话,那么绞杀是必然会反叛的。 他必要自立为王。哪怕那仅仅只是一人的孤独之王——即使囚困于果壳之中,他也仍愿自居于王。 ——并非是为了统治他人,而仅仅是不愿被人所统治。 因此,绞杀也清楚的明白……他作为领袖的能力,是远不如“教父”的。但他也不会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闹脾气,亦或是像是个婴儿般发火。 他的清醒意志,让他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做。 正因如此,尽管心中不愿、他却已然服从了教父大半年的领导。 而当他作为教父的“下属”之时,不管心中藏有怎样的不满与桀骜、绞杀也绝不会摆烂。他永远会认真对待每一份落在自己头上的差事——哪怕那可能会让自己死亡,他也绝不会临阵退缩。 不敬重首领、不服从统治……可与此同时,他又会百分之百认真的完成任务、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绞杀正是这样的矛盾体。 但总得来说,他的核心就是“骄傲”。 当然,也正因如此……那基于“愤怒”而诞生的熔炉之火,绞杀如今也已经无法使用了。 当他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当他清醒的认识到了更多的真实之后……那隐藏于火焰中的无穷无尽的“愤怒”,便开始逐渐被傲慢与嫉妒所沾染,失去了那种纯粹。 具体来说,就是从半年前的冬天——从教父在皇帝脱口秀上参演,让“扶济社”彻底洗白、能够立于阳光之下时。 绞杀终于是放下了过去的一切。 他真正能够确认,教父的确没有说半句谎话。他是那个脱离了沼泽之后,仍旧愿意将挣扎在沼泽中的人们一个一个拉出的人……而不是因自己在岸上,而随意戏弄、欺凌仍困于泥潭者的那种人。 因为他的视角与众不同……他从来就没有将那小小的泥潭放在眼里、放在心上。从头到尾,他看的都是天空。 这些人成不了他的对头,也做不了他的敌手。 正是这种别无所求、理所当然的施恩,才让那些不懂什么叫规矩、诺言、纪律的无码者们,愿意尊崇他为首领……或者说,“奉他为王”。 意识到,自己的时代确实已经过去了。绞杀心中的怒火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用终乡的话来说,他原本就不适合熔炉之道。 因为他的视野并不够广阔。 他从未是为他人而活、为人民而生的。 也正因此,绞杀的眼中看不到人们所遭受的苦痛、也就不会因此而愤怒。他没有那种决绝的“提升自我、升华以获得大智慧”的欲望,便无法在遭受苦痛的磨难中锻打自己的灵魂。 从始至终,他的眼里都只有自己。他寻求的是自由、是超凡脱俗、是无拘无束。 对绞杀来说,愤怒就仅仅只是愤怒、痛苦就仅仅只是痛苦——愤怒不会灌入其中成为他的力量、痛苦也无法磨砺他的锋刃。 就和教父一样,他们都不适合熔炉之道。他们心中都没有那种如火的愤怒。 并非是盲目的奉献、也不是炽烈的燃尽,而是在缓慢而痛苦的点燃自身、为他人照亮天地的决然。 这种人,也不可能在这种世道活下去、成长起来的。无论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但也正因如此,在放下了自己的担子、不需要再守护那些曾经追随自己的小弟们之后,绞杀才终于能够寻求自己的道路了。 于是从十二月中旬开始,绞杀便在与终乡告别之后,离开了“苦痛薪炉”、踏入了“疯狂山脉”。 他已经不再痛苦,也不再愤怒。然而昔日的“痛苦”与“愤怒”所凝结的火焰,还可以转化到相邻的道途中。 而这里只有三条路…… 他可以选择踏上“挫折”之路,前往“暴怒”或者“癫狂”;或者是踏上“绝望”之路,前往代表“反思”或者“堕落”的区域。 ——亦或是在被“疯狂”磨砺之后,重塑自身的骄傲、亦或是陷入与“挫折之路”的尽头相同的“癫狂”。 绞杀所想要前往的目的地,就是象征着“骄傲”、能够用自身的傲慢来换取力量的地方。 在数月不知白天黑夜的浑浑噩噩之后,他终于从无尽的疯狂中醒来。 他没有屈服于疯狂,而是清醒了过来——顺利的从“疯狂山脉”的尽头,进入到了“夸胜高崖”。 他将自己的一身怒火彻底燃尽,化为代表着“傲慢”的无情之光。 如今的他远比昔日巅峰时期要弱的多……他比当年要弱很多很多。 因为“傲慢”这种情绪,就是不如“狂怒”更适合与人争斗。从这种情绪里面具现出来的法术,也不会像是“怒火”那样危险、狂躁而致命。以及更关键的是,他舍弃了自己的“学派”。 在找到新的导师之前,绞杀如今就是野路子法师。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失去了始终缠绕在他心头的无边怒火后,绞杀的性格也变得沉稳了一些。虽然充斥着傲慢的头脑也同样不适合思考,但至少不会像是过去那样因为热血上头,而与人莫名其妙打起来了。 与之相反的,那种纯粹而不掺杂丝毫自卑的骄傲,反而滋生了怜悯之光。如今的他,脾气反倒是比持有“空洞无声”这一灵能的劣者要好的多了。 倒是劣者……在昔日那种不理智的狂躁褪去之后,缠绕在心头的空虚感、让他变得越发暴躁。然而那种不在乎任何事、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满足的强烈空虚感,却让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变得无比理性。因为什么都不在乎,这也让他的视角变得更广、更远……以前从来看不到的东西,如今在静下来心来之后就能轻而易举的理解了。 劣者也在那之后明白了,之前的自己有多么的幼稚和愚蠢。 曾经的劣者,其实算是面冷心善。而如今的他,看起来虽然表情淡然、不再臭着一张脸了,可他的心却变得淡漠……而他原本因为太过在乎所有事,也几乎被所有人来回骗、随意戏弄。 如今成为了“噤声”的他,在失去了温情、急躁、短视之后,也同样得到了与之相反的能力。 如果要说,劣者与绞杀有什么共同点的话…… 那就是,他们都与一年前的自己踏入了完全相反的境地。 假如说给乐园鸟听,她一定不会相信——这头身上满是疤痕的硬汉雄狮,今年其实才二十八岁;而昔日那总是臭着一张脸,仿佛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大前辈”劣者,其实也只有二十六岁。 用罗素教育乐园鸟的话来说,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很容易就会遇到将自己过去的人生观重塑的事。那不是他们太善变,只是他们还没有定型。” 如今他们这个组合,在罗素那边还有个说法。 ——叫做“没头脑和不高兴”。 第二十四章 “圆头鲸”先生 这里有一个非常奇妙的巧合——那就是放到一年前,劣者遇到罗素之前的时候,他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思考的“没头脑”;而绞杀还在苦痛薪炉,不断积蓄痛苦与愤怒……他才是那个“不高兴”。 而如今,形式完全逆转了:绞杀的脾气变好了、领导力变强了,但是智力却下降了;劣者失去了让大半个幸福岛都讨厌的嘲讽能力以及那能冻死企鹅的又冷又臭的脸与脾气,却得到了之前从来都不会用的脑子。 现在他们一起出行时,制定计划的人成为了劣者——他以前在执行部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拿主意的。 绞杀倒是负责起了与人接触……如非必要,劣者如今根本不在其他人面前说话、出声。 于是在绞杀交完钱并且退好房之后,这位面相看上去就极不友善的刀疤狮子头,却是和善而沉稳的向老板娘打听着涌泉岛的情报。 “玩的地方?咱涌泉岛这儿,到处都是好玩的啊。客人可多咧。” 脖子上面长着一颗鱼头的老板娘,说话的时候甚至能够吐出海产的腥气、并且有一种奇异的“方言”味道。 “你们在这待的久不?时间足够的话,那肯定要去死海区试试盐浴嘛。腌一腌,对身体可好咧。从密歇根湖区坐船过去,然后过了维多利亚湖区,就是死海区咧。” “坐船?” “嗯,门口就有船。大概十五分钟来一趟吧。” “……那如果我们想坐地上铁呢?应该从哪上车?” 绞杀一听到坐船,就知道劣者多半是去不了了。 “……地上铁?” 老板娘听到这名词时甚至愣了一下。 她寻思了一会,恍然大悟:“你是说水道吧?我们肯定没有什么铁啊的,那种东西会被锈穿的。不过水道对于你们非水生灵亲的旅客来说,实在有些太危险嘞,一旦掉下去了可能就要淹死咧。 “但你们一定要去的话,出门左拐走到头就是。” “可如果我们有人晕船的话怎么办?” “晕船那就只能水道咯,没办法的嘛。” “打车不行吗?没有浮空车吗?” “哎呦,你当是里海区啊,还浮空车。没有的嘛,那种东西。你起码得到内环区,那地方才能停得下浮空车嘛。你看看,你出门看看,我们这地方怎么停车啊?” 感觉再聊可能就没完了,于是绞杀礼貌的告别唠叨个不停的老板娘。而劣者则是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就安静的站在绞杀身后一动不动、如同假人一般。 如果放到以前,可能绞杀就要出手了。 哪怕他的骄傲让他不会对没攻击自己的平民动粗,但也肯定会吓唬人、或者威胁两句。 一边在心中感叹着,他们一边走了出去。 而他们立刻就傻眼了—— 只见这旅店门口只有不到三米的路面,门口便是一条宽度至少有三十米的大河——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十足十的“大河”了。 在深夜的路灯之下,水面泛着粼粼的金光。 河与路面接触的地方、周围还有一圈扶手护栏,只有少数地方……比如说店门口有一块没有扶手护栏的区域、还有拴船的木桩。这应该就是专门留给人上船的。这水面离路边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甚至还不太到。 而河的两侧是各种不同型号的船,但基本来说都没有很快的、都属于“观光船”。而这些船的船头船尾都有着灯,远远看着就能看清、而它们的光更是照耀了水面。温暖的金色灯光,从岸边、水中照亮了整个城市。 这些船只的通行极有秩序。从劣者和绞杀他们这边的方向往河对面看,靠近他们的这一侧,船只通行都是自左往右的;而远离他们的那一侧都是自右往左的……就像是幸福岛的公路上开车一样,行驶起来都是靠右的。 连接着河两岸的,则是高高隆起的拱桥。也有行人在上面走…… 但更多的行人,则是在“水里游”。 那些船的速度不够快,显然就是避让水中的这些行人、或者说“游人”。这大河的两侧,这些小船占用的宽度加起来也就不到十米。剩余全部都是留给这些“游人”的。 这些人都是灵亲症肉眼可见的严重,很难在陆地上生存的类型。他们在水中游起来,倒是那般的惬意自如、悠游自在。 “中午的时候……这里有河吗?” 绞杀喃喃道。 有个身材极为高大而肥胖的巨人,刚从河中游上了岸。 他的身高至少有三米高、脑袋非常的大,没有头发的头皮异常光滑。他光是站在绞杀与劣者身边、就让他们压力倍增。而这位重量级肥仔在河里游着的时候倒是蛮轻松自如的,但是一上了岸也开始有些喘、行走起来显然有些艰难而笨重。 “你们不知道吗?” 那位巨人用极为浑厚而嘹亮的声音说道,嗓门大到差点连对岸的人都能听见了:“昨天今天密歇根湖区限行啊,六点刚放水。” “限行?” “哦,你们是游客吧。今天中午到的?哦……我懂了,是你们晕船了吧,哈哈哈哈哈!” 巨人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直接传到了旅馆前台,老板娘也忍不住捂住了嘴。 笑过之后,这巨人友善的指点道:“那你们可得注意点,今天可别去里海区。咱们这每过十四天,就有一块区域的水道要抽干水。要在重新净化和输氧之后才会再灌回来,不然水脏了容易生病的。而水道里面也得洁净一次……总有没道德的人喜欢乱扔垃圾。涌泉岛十四个区,正好轮流来一圈。 “要不,你们下去体验一下?难得这水是刚放的,干净的很。就算不小心淹了,直接喝都没问题呢,哈哈哈哈哈!” 巨人大笑着,不断拍着自己的肥胖的肚皮。 “……我有一个疑问,但可能不太礼貌。” 劣者没有开口,他的声音便从喉咙直接传出:“如果您能够回答的话,我想请问一下……您的灵亲是鲸吗?” “事实上,我们也认识一位有着鲸类灵亲的友人。不如说,我们正因如此才会想到来一趟涌泉岛的。” 而绞杀则发出沉稳的声音,第一时间便为劣者找补道。 “哈哈哈哈,果然我看起来也很像鲸鱼对吧!他们还说我长得不像——哪里不像了!” 没想到,巨人却因此变得更开心了。 他更欢快的拍打着自己的肚子,愉快的说道:“那你们就把我当成‘圆头鲸’吧!我不在意这种东西的……如果迷路了的话,随时来请教我就好啦!” 说着,他将自己的一张名片丢给了绞杀,便很高兴的走到了旅店里面去。 “礼子,先来五斤炸小鱼开开胃!” 他精神的喊着,声音非常清楚的穿透了出来。 老板娘的声音也从里面模模糊糊的传来:“配料还和以前一样吗?” “一样一样,沙拉酱拉满,再来一扎烧酒,哈哈哈哈哈哈!” 巨人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而绞杀有些疑惑的看向劣者:“有圆头鲸这种鲸鱼吗?我怎么没听过?” “我都没上过学,你问我?” “那巧了,我更没上过。”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绞杀打破了沉默的氛围:“海洋生物种类多,我们不认识也很正常。” “说得也是。” 劣者从善如流,点头称是。 第二十五章 好玩吧?会玩吧?没玩过吧? 涌泉岛没有地上铁,这是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 但他们还是得前往死海区。 倒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要去盐水里面泡泡澡。而是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涌泉岛的“扶济社”分部、主要占据的产业就是旅游业。 涌泉岛真正的核心业务,反而在岛外——垄断全世界的渔业都只能算是毛毛雨。 锰结核、深海油气,还有热液矿床等海底资源……包括地上的各类煤炭、石油、天然气,还有包括金和铀在内的重金属资源。作为唯一有巨龙坐镇的空岛,他们理所当然的吃到了最肥的一块蛋糕。 正因如此,涌泉岛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特别发达的独有科技、也根本不需要特地去垄断什么产业……因为他们已经垄断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资源—— 不仅仅只是“能源”,而是“资源”。其他六个空岛的日常所需,也全部都是由他们提供的。 也正因此,涌泉岛“内部”的生活那叫一个安逸……这里的生活氛围与其他空岛明显不同,根本没有那种“急匆匆”的感觉。倒像是个海洋乐园,或者说像是退休后养老的地方。 路上的人们,脸上纷纷显露出一种明显的无忧无虑的放松神情。 即使是周二这种工作日的傍晚,也有不少“娃娃鱼”在河里追逐着嬉笑打闹。 这些鱼头或者鱼身的孩子们吵嚷着游过,激起一阵阵泛白的浪花、或是直接用手舀起一蓬蓬的水,洒到同伴的身上、或是直接泼到在路上行走的“路人”身上。 若是在其他空岛,平白无故被人泼了一身水肯定都要生气……但涌泉岛的居民,却完全没有生气、甚至完全没有避让的念头。他们反而是相当乐呵接下了这些水,甚至还愉快的对孩子们说一声“谢谢你咧”。随后便欣赏着激起的浪花在傍晚时分温暖灯光之中落下,并碎成无数波荡的碎金。 ……仔细想想,这其实倒也很合理。 因为无论是在街上或者河中,这些人都是非常标准的“水生种”。 或是有鳞,或是有鳍,或是有须,或是有尾。对他们来说,水并不是一种危险的、需要躲避的东西,反而是一种亲昵的生活所需。 那些长相与人类完全不同的重度灵亲症数量极多,粗粗一看、比例竟是甚至超过了30%。也就是说,每三个人就有一个完全脱离了人类的样貌……劣者甚至眼尖的捕捉到了货真价实的“美人鱼”,从河中游过。 而那些还没有脱离人类的样貌、仅仅只是有部分灵亲特征的人里面,也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水产。 在幸福岛,重度灵亲症的患者比例只有1.5%。而愿意出门来抛头露面的,远比这个比例要更少。 “……你发现了吗?” 劣者没有开口,喉咙便发出了金属合成声:“遍地可见的猫猫狗狗,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了呢……” “全都是水产……极少数的例外,似乎都是游客。”绞杀冷静的环顾四周,打量着美丽的夜景。 “也怪不得呢。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我们是来自其他空岛的旅客。”劣者应道。 “也就是说,我们想要做什么坏事的话就很容易被发现吧。”绞杀眯起眼睛,下意识的记忆着自己走过的道路、为时刻到来的逃跑做准备。 但说实在的,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这里能跑得掉。 这里的道路全都是河……对于不会游泳、或者说游泳速度太慢的人来说,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倒也未必……” 劣者抬头望向街头巷尾,紧紧抿着嘴唇、面露严肃的表情:“你没注意到吗,和其他空岛最大的那个不同?” “什么?” “摄像头啊,蠢狮子。我们走了快半个小时了,我就只见到了一组摄像头。” “你确定不是你没发现?” “不可能。街景摄像头这种东西,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安装的……你别把这种东西当成侦探用的那种随身针孔摄像头了。足够的高,角度尽可能涵盖尽量广的区域,还得有地方能走线。我已经审查过了所有可能存在监控的地方,可只看到了一组摄像头…… “如果是按照幸福岛的风格,我们这段走过的路上应该得有五六十个吧。至少。” “也就是说,这里有很多监控死角咯?” “也很适合杀人呢……” 劣者轻声答道。 说着话的工夫,他们就抵达了名为“水道”的快速交通装置。 而劣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了起来。 只见那所谓的“水道”,就是一根巨大的磁化水管——它的粗细大概能把“地上铁”直接填在里面塞进去。 而里面有许多人周围裹着透明的泡泡,在里面疾驰而过。 他们手中都握着一个横杆,安稳的坐在泡泡里面……甚至看上去有些无聊。看那明显已经走神了的空洞眼神,就像是在看着眼前的什么东西一样。 但劣者看着那东西,只感觉面色发青,背后冷汗一阵一阵的冒、头皮隐隐发麻。 那东西就像是过独木桥的时候,握着的平衡杆一样。它正好撑起了那坚韧的泡泡,像是激流勇进一样、在水道中高速滑行着。 而有一些人在快抵达这里的时候,他们的泡泡就会突然开始注水。 随着水流进泡泡里面,他们的泡泡开始变沉、位置也开始下沉。而在他们刚好抵达这一站的时候,那泡泡便恰好变轨、进入了支道。 就像是那种装满了圆滚滚糖果的贩售机、又像是扭蛋机一样——只需投入一枚硬币,然后就会掉下来一颗。 那泡泡里面的水还没有过半,他们就从那侧道里面滚了下来。当那泡泡落入到池塘中之后,它便自行破裂。而这些乘客便将手中的杆子,放到旁边一个回收杆子的箱子里面。 “感觉一不小心,就容易呛到呢……” 绞杀关切的问了一句:“我倒是会游泳,但是你还行吗?” 只是这慢条斯理的言语里面,多少有点怂恿的意思。 “……行。不就是激流……激流什么来着?那个游乐园的项目。我也是玩过的。” 劣者用力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就像是在咀嚼着狮子肉。 “真的吗?你真的玩过吗?那你还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晕船?” 绞杀阴阳怪气的追问道。 “在超验里面玩过,但问题不大……倒是你,会用芯片付款了吗?” 劣者说罢,便通过意念付了“从密歇根湖区到死海区”的水道费用。从旁边的一个鱼头老大爷手中领了一个杆子。 那非常便宜,正好是一个信用点——大概只有他们住宿价格的二十分之一、一人份早餐价格的二分之一。 这大概就是普通社畜的出行方式了吧,劣者心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绞杀,呵的笑了一声。“好心”的发出了提示:“要不前辈来教教你,怎么通过付钱的方式来和人进行交易?友情提示,是要打开‘地区服务’哦……” “我当然知道。”绞杀板着脸,仍然还在嘴硬。 “——好玩吧?会玩吧?没玩过吧?哈哈哈哈……” 学着罗素从前对自己说过、让他记了许久的台词……感受着自己也有一天有机会能说出这句话,劣者顿时发出了愉快而得意的笑声。 第二十六章 劣者的死亡危机 绞杀作为天生无码者,按理来说上空艇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是转乘了。作为无码者,他可能在太阳岛或者通神岛就会被人扣下。 他能够正常出行,是因为他插入了“仿认芯片”。这是由阿米鲁斯董事提供的,以精灵董事的权限制造的、能够完全仿造出一套完整的个人信息,就算连入信息库却查不到任何底细、也完全无法被入侵或者追踪的“体外临时芯片”。 他有芯片最核心的功能——最关键的个人身份认证码,户头、付款与收费能力、上网查询资料的能力。以及作为合法“公民”的身份认证……这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但它同时也是残缺的。因为它加不上好友、没法打电话、也没法使用邮件来联系他人。但却能收到其他人的邮件和电话。虽然能够随时随地翻阅各种论坛,但是他在任何论坛都是被默认禁言的状态,账号也都是“游客账号”加一串数字。这种权限不是通过刷机就能解除的软锁,而是就不存在这种功能的“硬锁”。 这种东西,就是那些服从董事的“刺客”们所使用的可拆卸式芯片。也就是当年刺杀翠雀的那个刺客无法被翠雀入侵的原因——他们只要拔下芯片,就能直接“物理下线”。那一瞬间便不再是有码者了,也就无法被继续追踪了。 所谓黑客最害怕的防御手段,永远是内网、拔网线与拉电闸。即使到了这个时代,也是一样的道理。 没有它的话,那些刺客可无法逃过专门针对无码者的那些防卫系统。这些只服从精灵董事的“刺客”没有作为“强大的无码者佣兵”而被其他的防卫力量发现,就说明他们是有办法伪装成公民的。乐园鸟所接受的“芯片植入手术”,其实也是类似的技术,只是走的是教会那边的担保和认证。 而赛纶董事长的芯片权限里,就有这份知识。 但为了与赛纶董事长区分开,罗素特地在拿到这份情报之后又去找了阿米鲁斯。用他的名义,来做了几张“体外芯片”。其中一张是给“教父”准备的,剩下两张就给了绞杀与麦芽酒,因为他们都得从上城区活动。偶尔需要切换到另一个“合法身份”上……他们原本的天生无码者的身份,反倒是成为了伪装之下的真实。 而且,无论是人类董事还是精灵董事,他们自己一般也都会插一个这样的芯片,来防止自己被人定位、窃取信息,或者干脆被黑客入侵。他们平日里加的各种好友,亦或是购买各种东西时留下的痕迹、都是通过这个芯片的。就像是“沙盒”或者“模拟机”一样。 “别小看我,”绞杀冷笑一声,“你不会觉得我真不擅长学习吧?只是平时给你面子而已。 “在我们这行里,想要混好就一定得聪明点。不聪明的已经都死了。” 他一边嘴上叫嚣着,一边心中却很是焦虑。 绞杀有些笨拙的翻找着能付款的地方……并在慢悠悠的说完了这两句很有气势的话之前,终于找对了地方。在付完款之后,绞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上前也领了条杆子。 好歹是赶上了…… 他们很快走到那小黑屋里面,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个像是按摩椅一样的胶囊座椅。 劣者尝试着先坐进去,横握着手中的杆子、而两侧各有一个小夹子将其夹住并通电。 一个奇异的、相当坚韧的透明泡泡从那杆子里面吹了出来。 劣者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那泡泡……那虽然看起来是透明的,但其实摸起来相当有韧性、并且很坚硬。手感上类似气冲的很足、以至于有些硬的大型瑜伽球。 【目的地:死海区A道6孔】 他面前浮现出一道光幕,紧接着便是倒计时: 【此行程预计用时00:38:30】 【抵达目的地前三十秒开始充水,充水进程到60%即完成释放。偶尔因强化水球速度过快,充水进程可能会抵达80%,这是正常情况,请无需惊慌】 【强化水球可以抵御多数冲击,但请不要使用锐器切割水球、也不要从水球内开枪,或使用能够消磁或吸电的装置触碰导引杆。若因使用者自身的此项已警告违规行为而导致水球破裂,致使耽误行程或造成生命危险,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对此不负任何责任】 【下列是八十项使用条例以及三十二项用户须知,倒计时前不放开导引杆便视为我已阅读并同意】 【3,2,1……发射】 下一刻,随着身后一声轻响、他整个球便突然被弹射了出去—— 劣者一个匆忙间没握住手中的栏杆,球顿时开始失控旋转了起来。 他整个人狼狈的被带着滚了起来,头上的鹿角扎了好几下那个球。看得他自己心惊胆战、心脏咚咚的跳。 一直到他被那翻滚着的杆子在脸上揍了五六棍,才终于把它重新捞回了手中。而它一旦落回手中,这球突然就变得稳定了起来、他自己也不需要再翻滚了……而是能维持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 而他很快发现,将它握持住并不需要太大的力量。手感上来说,有点类似于开着停不下来、也没法减速的电动车。甚至还能微弱的调整一下方向。 他勉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绞杀就在自己身后。 和自己不同,绞杀好像是一上手就立刻掌握住了平衡。 他还能咧开嘴,一瞬间空出两只手来、对着自己竖起了中指,并且在它失控之前便立刻重新握住、并稳稳的控住了导引杆。 但绞杀好像迷上了这种危险的感觉……他重新掌握住了水球的平衡之后,便再度松开了导引杆、看着它即将失控然后再度将其握住。 “肌肉白痴……” 劣者狠狠的在心中念着,回过头来——保持着回头的情况下单手保持平衡,对他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这水球也是一直在震动着的,并且如果不能将其稳定住的话、震动就会越来越大……手感上有点类似指尖陀螺。 可当他回头过来的下一刻,却突然瞳孔紧缩。 他刚好离开了一段遮光的水道,抵达了一段透明的水道,让他能够从高处欣赏整个都市。 而借着晚上的灯光,他突然看到前面的水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大约十七八具尸体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矮矮的墙壁。鲜血还在不断从他们身上流出,在周围的水中晕开。 这些尸体都是刚死不久……甚至还有两个“巨人”没有死透,在努力挣扎着。 ——这些人,他们才刚见到不久。 这就是在劣者与绞杀“进球”之前,从密歇根湖区C管18孔出发的那些人! 那个还没死透的巨人,就是劣者进水道前的最后一人…… 当他的水球被尸体之墙所拦住,因而剧烈的减速、并高高弹起的下一刻。 【低头】 他的恶魔,突然在他心底说道。 劣者毫无保留的相信了恶魔,直接低下头来。 他之前头颅所在的地方,一瞬间闪过一道横着的光芒。 没有噪声、没有冲击,光芒也只是一瞬间。 那并非是子弹,而是一束仅仅存在了一瞬间的高热激光。若是他没有任何动作,那道激光存在的时间,恰好够将他的头颅切成两半。 ……可劣者虽然侥幸逃得一死,他的水球却被打破了。 下一刻,他的瞳孔之中渗透出一刹那的恐惧色彩。 他仅仅只来得及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从高处落下的他重重砸到了一具尸体上、随后整个人便飞快的顺着水流被冲走了。 “噤声!” 在他身后的绞杀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睁大了眼睛,愕然而又警惕的望向左右两边——他甚至不知道那激光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他的瞳孔深处燃起了明黄色的火光、激荡的傲慢之心顷刻间灌满了他的心灵。如果对方仍然还用“激光”这种手段来对付他……他就要让对方知道被自己发射出去的光烧穿脑子的感觉! 紧接着,绞杀的水球也同样撞到了尸体之墙上,因此而大大减速。原本眼前荧幕所提示的三十八分钟,也直接跳到了四十五分钟。 可是,一直到绞杀顺利通过这一块区域、重新进入了遮光的水道……也没有任何人来袭击他。 第二十七章 恐惧与爱 五月九日,晚上六点。 罗素半睡半醒之间,感受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正在他脸上瘙痒。 当他困倦的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犬耳、在一动一动的。 那正是翠雀。她没有进被子,只是侧躺在被子外面、将头与罗素放在同一个枕头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罗素睡觉的时候,占据的空间并不大。 不管是在自己家里,亦或是在翠雀家中;不管是当年在学校宿舍里,亦或是与翠雀同床共枕……他都只会占据很小的一块地方,蜷成一团来睡觉。就仿佛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会感到不安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翠雀还会感到不安和委屈。因为罗素一个人瑟缩到角落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就好像自己在霸凌他一样…… 也正因如此,翠雀一度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之后踹了几脚罗素,或者是自己睡相不好、会把身体压到他身上,才把他赶走的? 翠雀特地安了监控摄像头,看了一眼自己睡着了之后是什么样的。答案是她根本一动都没动,确实是罗素自己慢慢蹭过去的。 不过他倒也不一定要远离翠雀。如果是靠着她这一侧的话也是可以的……但那就变成了极度的亲昵、就仿佛要将自己揉到翠雀身体里一样。总之他就是一定得靠着“一边”才能放松下来,而不可能在“中间”睡着。如果他睡在中间,就会在睡梦中向着其中一个方向慢慢蠕动,一直到自己撞到什么东西、或者差一点就要掉下去的时候才会停下来。 但翠雀每次把罗素从床边拖回来,他都会自己慢慢蠕动回去。久而久之翠雀也就习惯了——如果自己不抱着罗素睡的话,他就会一个人慢慢缩到最远离翠雀的地方。 就格外的省床。 这原本属于爱丽丝的大床、明明是宽敞的双人床,看上去却完全够躺三个人…… 为了节省空间,这张双人床是一侧靠墙的那种。罗素此刻就处于床与墙壁的夹角处、背靠着墙壁面对着屋内。 翠雀则躺在床的正中,捏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像是小刷子一样轻轻掸着罗素的睫毛、眉毛与鼻尖。就像这并非是头发、而是化妆刷,而她正在给罗素化妆一样。 “起床啦。” 翠雀凑到罗素耳边,小声说道。 “呜……” 罗素缩了缩脖子,把大半个脑袋缩到被子里。 “我动不了……” 他在被子里面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被被子封印了……” “现在可不是冬天,这被子还能吃猫的?” “吃猫。被子吃猫……” 罗素迷迷糊糊的应着。 翠雀闻言,挑了挑眉头、从罗素的状态品出了些许味道:“你不是上午十点就睡了吗?八个小时还没补好觉?” “我看了会新闻啦……” 罗素语焉不详,喉咙发出和猫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 但翠雀明白了他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上床的时间不代表睡觉的时间。 “不是让你先睡吗……你到底又玩了多久?” 翠雀有些无奈。 罗素悄悄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翠雀。 确认翠雀没有生气之后,他才小声说道:“我三点多睡的吧……” “……三点?” “三点半。三点四十……四十五吧,差不多。” “……就是说,你才刚睡两个多小时是吧。” 翠雀满脸的无奈:“这都第几次了……” 明明她中间回来了好几趟,都看到罗素闭着眼睛静悄悄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好像是睡得很香。所以她也没敢靠近来打扰罗素……毕竟以罗素的敏锐度,自己如果只是轻轻喊一声他的名字,他哪怕真在睡梦中也是会立刻醒过来的。 罗素是为了照顾自己,所以才没睡好的。翠雀深知这一点,所以就特地没有来打扰罗素、甚至都没敢留在这里吃午饭。她担心午饭的香气也会把罗素弄醒……是特地悄悄带上了门,去一楼的酒吧里吃的。 她中间回来确认了好几次罗素醒没醒——虽然狼音老板跟她说了好多次,可以让她出去逛逛、他可以帮忙看着罗素;他也说过,罗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用这么紧张他、放着不管自己出去玩就行了。 但翠雀还是放心不下…… 倒不是什么“我觉得他需要我”之类过于唯心、自视甚高的理由。 而是因为,之前罗素与翠雀闲聊的时候,她就记住了——爱丽丝是病死的。并且在她死去之后,罗素在崇光岛就没有什么亲人了……他也就立刻前往了幸福岛。 当她意识到,爱丽丝与罗素的“家”里,居然真的只有一张床的时候……她就敏感的意识到,这张许久没有人住、却依旧被狼音老板打理得很整洁的床,也正是爱丽丝死去时的那张床。 翠雀的灵能就与“爱”相关。她能清晰感受到,罗素深深爱着他的母亲……爱着独自一人将他抚养长大的爱丽丝。爱丽丝的死,也的确对罗素造成了很大的冲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也改变了些许罗素的人格。 那么,当罗素重归旧地、再度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他是会首先怀念起自己的童年、亦或是最先想起爱丽丝的死? 答案不言而喻。 那埋藏在大脑深处、业已模糊的记忆,怎能比得上一年前的绝望? 翠雀很是担心,罗素会不会触景生情。独自一人在这张床上呜咽着,回忆起昔日的孤独、绝望与无助…… 别人都将他视为前辈、首领、偶像、英雄、救世主……乃至于灭世的魔王。 但翠雀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伴侣、自己的爱人。 她将罗素视为一个人。一个脆弱的,会开心也会失落、会愤怒也会伤心的凡人。 她反复回来好几次,不是为了监督罗素睡没睡的。而是担心他会胡思乱想睡不着,又或者是躺在这里触景生情、情绪失控的。 要真是那样,她就可以在罗素需要她安慰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他身边。而不至于放任他“孤身一人”。 ……结果,她万万没想到、罗素居然压根就没睡。 以罗素那特化的听力、又是紧紧靠在这隔音能力不咋地的水泥墙上,他肯定早就听到了一切。在自己接近房门时,他应该就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然后立刻调整、放松自己的身体,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罗素的演技,是可以欺骗世界的——他真的能够将自身融化、调整成任何自己需要的姿态。 翠雀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出来罗素的演技的。无论怎么看,罗素都已经睡着了……而她也远没有那么异常的、与罗素的演技同级别的智慧与洞察力。 她仅仅只是凡人而已。 翠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是调整情绪,但她其实倒也不是多么生气。 只是感到又无奈又好笑:“我说啊,哥……我又不是你妈,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装这么乖啊。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你如果晚上又熬夜通宵了、就跟我发个消息。我就不叫你了,让你睡好。” “……你说是不叫我,但等我睡醒还是会说我的。” 罗素埋在被子里的声音有些怨念:“那其实也差不多。” 就如同老师说好了“不布置作业”、他都已经庆祝的“哦——”完了,但老师又很快给出了一堆性质实际上和作业差不多的“假期功课”。 “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健康好嘛……好吧,既然你只睡了这么短,我打扰你是我的不对。” 翠雀叹了口气:“但既然都到这个点了,你不如先起床吧。 “八个小时一动不动,真是难为你了。但这么长时间不喝水,身体会出问题的……你还是起来先吃点饭、然后喝点水。” 翠雀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捏了捏罗素的耳朵,她那兰花香型的漱口水味道扑面而来:“你这每天随机时间睡觉的……我记得你曾经七十二个小时都没睡,然后狂睡了一天吧?这看得我心惊胆战的,我是真的好担心你身体会出问题。” “嗯。我知道的,这是你的爱。” 罗素的眼角微弯,轻声呢喃着:“正因它是真实的爱,所以才会沉重到我会小心翼翼。那‘害怕’并非基于恐惧,它也是一种爱。 “你对我很宽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但我不敢挥霍这种宽容。 “因为我也爱你,芙洛蒂。” 第二十八章 我爱你 被罗素毫无预兆的轻声在耳边告白,翠雀顿时就噎住了。 她完全没料到,罗素会面不改色、平静如常……如同阐述真理一般,在这种场合随意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 之前在罗素给她寄送过来的“遗书”里面,也仅仅只有“我喜欢你”这样的话。 而后来,在他们两人初次亲吻时,罗素也仅仅只是用极为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爱——念诵着那首古老的情诗。 从那之后,他们互相确定了对彼此的爱。原本就已经有些暧昧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明朗了起来,如同颜色分层明显的鸡尾酒放久了之后、渐渐互相融化一般。他们有了更亲昵的举动,直到越过了那条线……本就感情热烈、欲望强盛的两人终于放下了一切,一瞬间就变得热烈而缠绵。 那正如加了糖浆、巧克力、咖啡和肉桂的温热烈酒。 它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芬芳、那样的火热。让人一饮过后又忍不住再饮,感受到那种热烈的温暖自口舌灌入滑过胸膛、沉入小腹,随即流遍四肢百骸。它是那样使人清醒,又是那样的醉人。 他们用诗、用民谣、用歌剧的唱段、用影视剧里的台词来委婉的表述着自己的爱。 也用过一张满是涂鸦的卡片、一顿精心烹调的料理、一些乱七八糟的幼稚礼物、和两张同样幼稚的笑脸;用过一次热烈的拥抱、一次近乎窒息的亲吻、一次动情的尖叫。 但至今为止,他们却始终没有明明白白的说过“我爱你”。 翠雀对此有些失落,但也有些期待。 那是属于少女的期待……她等待着罗素会在一个更庄重、更浪漫,能够使她一生难忘的场合,郑重的说出这句话。 直到现在。 听到罗素迷迷糊糊的说出这句话,她一方面感到欣悦、另一方面却还感觉到有些淡淡的遗憾——怎么说的这么轻巧呢? 之前一直没听到的时候,会感到失落……可如今听到了却也还是会失落。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罗素脸颊,小声抱怨着: “这可是你第一次说‘我爱你’。” “我还以为我说过的。” “没有!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就是唯独少了这一句。” “最开始的时候,不是害羞嘛……而且也不确定你的心意,所以不敢动。” 罗素的脑袋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声音也变得清晰。 “那后来呢?” 翠雀追问道:“后来怎么也不说……是忘了吗?” “我虽然没有说这三个字,但我每时每刻都像是在说‘我爱你’。” 罗素轻声说道:“因为我也无时无刻不在爱你。 “它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了新生之‘我’的血肉。我不需要重复它来向你强调什么,不需要强调它来宣告什么,更不需要通过宣告它来获得什么。 “因为我早就已经得到了你,完完全全的你。我所说的‘我爱你’,不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得什么。而是因为我真的爱你。” 之前从来没有说过,而如今却又说个不停—— “唔咿嗯嗯……” 翠雀捂住了自己微微发烫的脸,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倒是罗素完全睁开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一样、傍晚时分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因为翠雀其实没打算直接把罗素强制叫起来,所以她并没有开灯……她已经悄悄给罗素留下了“再睡一会”的空间。因此,罗素此刻骤然亮起的碧绿色瞳孔,在黑暗之中是如此的闪亮,如同两颗宝石、又像是璀璨的灯。 “你这么纯的吗……” 罗素啧啧称奇:“我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听这个。 “那我可以每天都跟你说。早上醒来说一次,晚上睡觉说一次。我可以带你去摩天轮,也可以和你去雪山旅游。我记得坏日说过,桃源岛那边有许多动物园和海洋馆。又或者说,你觉得涌泉岛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 “……你不是能够洞彻人心吗?” 翠雀从指缝中瞪了一眼罗素,仍然还没有拿下自己的手——她仍在使用自己的手为脸颊降温:“那你怎么不多看看我呢……” “除了最开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用那样的眼睛来看你的。那是对你的不尊重。” “最开始?” “就是第一天。” 罗素补充道:“在我成为‘群青’之前的时候。” “你小子……” 翠雀突然回过味来了:“合着你上班第二天就盯上我了啊?还说你这不是见色起意?” 她对罗素的脸颊物理意义上的指指点点,并且在心中暗自感慨着罗素的皮肤手感是真的好。 “色是真的色嘛……” 罗素被戳到声音模糊:“但有一说一,我对身边亲近的人,是不会经常用那种天赋的。” “为什么?” “小时候的教训了。” 罗素的声音变得低沉:“那时候,还很小的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每个人都是有着‘恶意’的。友谊就像是一颗宝石,并不存在从一而终、绝没有丝毫裂痕与污渍的完美宝钻。人在世界上,是求不到‘完人’的;更不会有绝对纯洁的感情。 “轻视、轻蔑、嫉妒、贪婪、误解、愤怒……哪怕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只要相处的时间长了、相处的场景多了,也总会有所嫌隙。一个人就连昨日的自己都会讨厌,又怎会对昨日的自己所交的朋友永远满意? “只是人们用理智和爱,压制住了那些不好的念头……只是他们宽恕、或者忘却了昔日的那些不友好。 “……但我却总可以在人们心中刚刚生起‘不好的念头’时,就将其捕捉。没有人在我面前能够隐藏自己的秘密,我傲慢的成为了所有人的朋友、夺走了他们的‘社交地位’,这未必也没有报复心理。因为我知道他们内心里是怎样丑恶的人,于是幼小的我想要进行‘没有人知晓的报复’。 “就像是假面骑士、蒙面英雄。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份,没有人知晓他的能力,也没有人知道他都做了什么、惩罚了什么、拯救了什么……你或许不知道。但每个男孩小时候都会有类似的梦,只是我能够在‘刚刚有这个愿望’的时刻,就拥有将其实现的能力而已。” “听起来很危险。” “那确实很危险。但还好我最后没长歪……” 罗素叹了口气:“而我做的妥协之一,就是对我接纳、认可的人选择了宽容。 “看到我所爱的人、所信任的人,心中出现与他们表象完全不同的丑恶——那是一种极大的、极剧烈的冲击。会带来强烈的失望感……啊,对了。就像是发现了自己崇拜的明星、偶像,私下里的形象与捏造出来的人设完全不同、甚至背道而驰。 “我是很久之后才明白……并非是一个人内心的声音就能代表了他的‘真实’。 “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人,是他心中的念头、他对自我的约束、与他最终实际的行为的终极融合体。少了任何一部分,都不是完整的人。 “人们通过他人的外壳,来断定他们的心灵。这是一种以貌取人、先入为主……而我能够听到他人的心声、触摸他人的人格,就将这份潜藏在心底的‘本愿’视为他们的本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先入为主?” 他注视着翠雀的眼睛,轻声说道:“昔日的我,对你有一种懵懂的情感。 “那我就更不敢去听你的心声了。因为我担心会听到……让我失望的东西。” 听到这话,翠雀轻轻叹了口气。 她用手肘撑起身子来,将罗素从杯子里面抱了出来、把他的头塞到了自己怀里。 “那现在,你就听吧。你尽可以听。” 混杂着她有力的心跳声,翠雀温柔的声音传来:“认真的、彻底的听听我的心声吧。从今天开始,你永远都可以听我的心声。 “听好、记清……这正是我此时此刻对你的爱。在未来它会变成其他的颜色、不同的形状,但它究其根本——仍是我的爱。我先把这句话还给你,我要你之后找个好地方、好时机,再认真的对我说一遍…… “——我爱你。” 第二十九章 全岛连锁 最终,当罗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翠雀连哄带骗的拖出了被子。 既然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那也只好就这么起床了。 他在翠雀的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将自己本就无比柔软的身体拉扯的更长了一些。 “明天我保证不叫你起床好吧。” 翠雀小声说着:“回来也不打扰你,就让你睡个饱……但你今晚回来也不要再熬夜不睡了,好吗?” “回来?” 罗素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你想去哪?” “随便逛逛吧……我哪里知道应该去哪啊。我又没来过崇光岛。” 翠雀无奈的搓了搓罗素的脸:“话说,你不洗个澡吗?这里的浴室在哪?” “显而易见的,这里没有那种功能哦。我以前要洗澡的话,都是去公众浴池的。” 罗素懒洋洋的说着,起身穿上自己的外套:“怎么,要一起去吗?” “……那还是算了。” 翠雀苦着小狗批脸,连连摇头。 因为明面上这次出行是以“公事”的名义而来的,他们穿着的正是天恩集团特别执行部的黑色制服。但已经升职了的罗素,穿着的制服也不再是他当年入职天恩集团时的那一套机能风的短风衣。 而是之前劣者所穿的那种看上去肃穆而威严的长款立领风衣,右胸处还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天恩集团执行部的部门徽章。里面则套着轻便又透气的黑色高领薄毛衣。 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毛衣,并不只是单纯的衣物——品牌名为“巨匠”的它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奢华的服装皮牌,是有内置芯片和特殊接口的。其实有点类似于透特灵能的“战衣”,只是样式看起来更日常,核心技术则是纯粹的材料学科技,而非是灵能科技的产物。 通过与罗素左臂的义手直接链接,它可以链接到当地的“退火神经中枢”,实时接收到当地最详细、最及时的温度情报,并智能灵活的调节使用者体温。 在感受到周围气温过高的情况下进行持续降温、在气温低的情况下则自动保暖。还能保证皮肤不会太过干燥、也能第一时间将汗水吸出并蒸发,并且还有不弱的抗切割、抗斩击能力,以及足以抵抗手枪子弹的防弹能力。 这是来自通神岛的特殊技术。当接触到速度超过一定阈值的攻击时,它里面的一种特殊纤维就会立刻将接触到的动能尽可能的分散到全身。而这些能量并不一定要向着“内部”释放,而可以同时向着外部卸去一半、并因此而尽力保持自身的结构不会被轻易破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瞬时动能不足以破坏掉这种特殊的纤维、它几乎就可以将针对上半身的任何一次攻击的冲击力先行减半、随后分摊到整个上半身。 在幸福岛,这是天恩集团的高管才会配发的特殊制服。而个体是无法向神智重工订购的……一次起定最低一千件、图案与上面的装饰物与标识都是根据甲方意见加上去的。 听起来一千件好像很少,但它只是一件就有半辆浮空车的价格。这还是从神智重工批发的价格。 作为公司高管的福利,罗素与翠雀每年年底都可以领到一套。 翠雀其实已经有好几套了……但她只会在冬天的时候,把它穿出来当做保暖的打底衫。而其他的,都已经被翠雀送给了爸妈当做礼物了。 至于其他时间,她都不穿那种东西的。 一方面的原因,是嫌弃它样式太过老土、实在不好搭配衣服。而且它的一项特殊功能,会让它显得过于强调身材,这会让翠雀感到些许羞耻,所以她平时都是不穿的。 它从外观看起来,就像是平平无奇的黑色紧身毛衣。作为天恩集团配发的高管制服,它上面用天蓝色的点与线,分别在左胸前方、左臂、右肩、右侧后背,打出来了四条代表着“LOVE”的莫尔斯码。而在外人看来,这就仅仅只是点与线的怪异装饰而已。 而它会通过记录使用者的身材,自行调节大小。对于翠雀来说,它就会将自己的胸部直接托起来。 再加上翠雀平时的坐姿相当优雅而端正,这样就会显得她的胸部凭空大了一截。要知道,她原本就不算平……只是在幸福岛那种人均都植入了点义体的“自我改造潮流”的影响下,她这种纯粹原生的身材就会显得“相对平常”。 但其实翠雀的身材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她如果穿上低胸衬衫的话、就能看出她是有沟的。 虽然就许多人的第一感觉来说,好像胸部很小的女孩子都会羡慕胸大的……但实际上并非人人如此,甚至可能多数情况下,情况是与之相反的。 因为如果胸部太大的话,不仅是肩膀和背容易酸痛、运动幅度过大就会有不适感,而且特别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除非是特别外向,格外喜欢展示自己的那种类型。多数女孩都会因此而感觉到害羞。 而且,很多衣服穿起来的时候,味道就会显得很怪。 宽松一点的衣服,就会显得很胖。而如果是太过修身的,又会感觉好像自己在刻意强调身材、就会显得“很婊”。 而穿着偏向中性、或者强调帅气服装的时候,也会感觉不够洒脱。原本可能看起来宛如刀削般的肩膀会因轻微的前倾而显得圆润,由服饰中不同直线构建而成的秩序感也会被胸部的曲线所破坏。 尤其是,翠雀还是那种格外不希望他人盯着自己看的类型。 或者说……正是因为她有着卓绝的美貌,她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就是因为小的时候总是被人盯着、被人赞美,而她又性格内向,被人夸奖的时候不仅不会感觉到有多高兴或是骄傲,反而会觉得有些尴尬、有些难堪,不知自己应该如何礼貌的回应。 所以,她在长大了之后才会尽可能的远离社交。 在亲密相处了许久之后,罗素才发现了翠雀有一种特殊的习惯:她平日里特别喜欢穿短裙配长筒袜,不管春夏秋冬几乎都是这一套。而她在夏天的时候,也会穿被自己裁短到只有一半长度的短衬衫……更不用说是被她爆改成露腰装的执行官制服了。 但是,翠雀的胸口却是始终都遮得很严实。 在幸福岛这种穿衣潮流格外开放的地方,南北半球或是露出侧面的上衣、在大街上可以说是比比皆是。甚至三厘米短裙或是暴露程度与比基尼不相上下的衣服也经常能见到,晚上偶尔还会在广场看到人体彩绘级别的选手在大庭广众之下开直播。 在这方面来说,翠雀的习惯毫无疑问很是怪异。她露腰露腿,却就是不露胸;不仅如此,她甚至还会穿着厚重的上衣来遮挡自己的身材。 罗素解开她上衣扣子的时候,翠雀的害羞程度甚至会比褪下短裙还要明显。 ……也正是在意识到这件事后,罗素才能深刻的体会到,当时她在赛纶董事长的办公室、脱下并丢掉自己的外套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这次前往崇光岛的时候,考虑到崇光岛的风俗与幸福岛不同,翠雀特地选了自己最为肃穆、遮挡率最高的服装。她和罗素站在一起时,就可以看到两人除了脸和手之外没有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外。但也正因如此,她也还是换上了自己的那套“巨匠”来辅助降温与排汗。 ……所以,每当翠雀站直时,她都会下意识的微微弯腰、来稍微隐藏自己的身材。 光是穿着严严实实的厚重衣服,她都如此害羞了。 ——还要去公共浴池洗澡,那又怎么能让她接受得了? “这倒是不用怕,”罗素得意的笑了笑,“我认识的人多! “虽然崇光岛不像是幸福岛一样,有那么多种类的洗浴设施。但它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许多过去的朋友了……正好,现在是晚上。 “你不是说让我起来吃点饭,顺便调整一下作息嘛?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可以去我的一个朋友家的店里、绝对安全。她那里有吃的,也有洗澡的地方。而且也可以很私人,只会有我们两人,你也就不用害怕了。” “……她?” 翠雀敏锐到了最关键的词:“是女孩吗?” “啊,是的。是我高中时期同社团的学妹,不过最后没上大学,就回去继承家里的生意了。” 罗素感叹着:“如果我没有进入特别执行部的话,说不定我的收入还不如她呢……” “她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翠雀心中感到了些许警惕:“你怎么会知道她的收入?” 罗素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了这白毛小狗的不安。 于是他伸手过来,认真的抚摸着她那银白色的长发、按摩着她的耳朵根,开口解释着、安慰了一下翠雀:“因为她家所开设的门店,在崇光岛具有一种先天的正确性。哪怕是崇光集团与三贤者,也都会庇护她家的生意。” “……到底是什么生意,会这么不得了?” “情人旅馆,”罗素答道,“全岛连锁的牌子。” “……哈?” 翠雀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三十章 比白日更辉煌的夜晚 虽然刚听到这极具冲击力的消息时,翠雀一时有些不太能适应…… “情人旅馆”这种行业,在崇光岛居然能算是一种“保护行业”与“垄断行业”——要知道,在幸福岛是恨不得一条街八个旅馆的。 而在桥区、巨幕区那种地方,数量就只会更多。突出一个酒吧对面开一家,电影院楼下开一家,兔女郎店隔壁开一家,洗浴中心楼上开一家……蜂巢夜总会就是个例子,那栋楼里面有一半的房间都是有床的。 但她仔细想了想,似乎也很合理。 崇光岛作为七座空岛中生育率最低的空岛,情人旅馆这种行业的确是要受到总公司保护的。毕竟指不定哪对情人,最终就变成夫妻了呢……年轻人总是比社会人更容易动真情的。一旦变成了老油子,就很难去聊什么天长地久、两厢厮守了。 “……但按你们崇光岛的风俗,他们开情人旅馆不会亏吗?” 与罗素并肩走在路上,翠雀忍不住小声问道。 罗素久违的戴上了酷酷的墨镜,站在马路靠外的一侧,双手抄在口袋里。而翠雀的左手也一并放到了罗素的右边口袋里,与他十指交握。 这个姿势很容易就会贴在一起,很方便他们说一些悄悄话。 “会亏啊,当然会亏。” 罗素答道:“哪怕她们家把情人旅馆开到高中和大学的学校旁边,账面也肯定还是会亏的。据我所知,她们家的房间就从来没住满过。 “虽然也有谈恋爱上头的年轻情侣,但如果能考上大学的话、大家还是更希望努力读书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把自己的生活交给人工智能的……尤其是没弄明白自己才能极限、对自己的未来有过高期待的学生时期,大家都充满了冲劲呢。” “既然如此……” 翠雀有些不解:“她不应该是一直在赔钱吗?” “是这样的。崇光岛与幸福岛的基础规则有些许不同……” 罗素为翠雀耐心解释道。 简单来说,崇光岛的绝大多数底层行业都已经被以三贤者为首的人工智能承包了。而这里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三贤者在名义上是从属于崇光集团的。 ——也就是说,这些行业都是被崇光集团所垄断的。 其中也当然包括材料、建筑、物业管理等行业。而想要做点小买卖的人,无论是想要租下还是买下店面,他们最终的钱款都会流向崇光集团。 在七巨头中,只有“崇光集团”和“天恩集团”并不具有特别具体的主攻项目。因为这两巨头已经渗入到了各行各业之中,形成了在复数商业领域内的全面压制。 而作为“巨头”,崇光集团正是崇光岛实际意义上的管理者。其他公司都可以坐视不管,但唯独他们要对崇光岛的出生率而担忧……因为这些人口都是他们未来的消费者、都是属于他们的财产。 “……所以,当她们家决定要修建情人旅馆时,是可以申请向崇光集团报销一部分改建费用、以及用便宜价格租用工程队伍的。 “于是,她们家就以‘加强情人旅馆的吸引力’的名义,在旅馆内修了电影院、自助餐厅、室内游乐园,并且预留了商场空间。而这地盘又恰好是在学校附近…… “商圈的集聚效应是不容忽视的。比起自己从零开始从某条街上默默打拼、不如直接入驻她们家的商场。哪怕是租金会贵不少,但在人流量起来了之后,收益也会只高不低。 “她们家当然准备了最好的情人旅馆,一切配套设施都是顶级的。当然,和幸福岛与通神岛还是比不了……然而在崇光岛,这就是最顶级的配套设施。 “但是,她们家却并非是靠‘情侣’回本的。而是靠着收取那些其他商家的租金而过活的。” “这不是白嫖了崇光集团的劳动力吗?” 翠雀一时感觉到有些难以理解:“这不会被视为一种欺诈吗?” “如果是在幸福岛,那么他们多半会遭受制裁。要么是吐出来股权与经营权,要么就得被天恩集团狠狠扒上几层皮。总之,想要白嫖‘巨头’是不可能的。公司一定会对他们施行惩戒,以此来告诫其他人。” 罗素耸了耸肩:“但在崇光岛可不一样。 “你别忘了,三贤者并非是真正的人类。它们并不在乎面子、并非只盯着自己最初的目的,也不在乎眼前的利益。 “公司的确是被白嫖了,但他们并不亏。因为只要人们在消费,不管这些钱是给谁的,它最终都是在崇光岛内部流动的。让市场活起来本身,就是对死气沉沉的崇光岛的一种激活——哪怕她们家没法提供足够多的人口、但她们从另一个角度却依然活化了崇光岛的经济。” ……还能这样? 翠雀愕然:“那难道没有人跟风吗?” “当然没有。” 罗素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紧接着做这项生意的,就是赞拜博士们了。除了她们家的店面之外,崇光岛其他这种类型的‘广场’都是被崇光集团本身所控制的。而在诸多规划在被人工智能优化过之后,无论是用户体验、密集程度、收费标准乃至于管理,都变得更科学、更合理、更具优势。 “她们家作为先行企业,却反而在各个方面都落入了劣势。倒不如说,没有收回这个‘品牌’的经营权,就是三贤者与赞拜博士们对她父亲提出了这个构想的‘奖励’了。 “……不过,她父亲倒是个明白人,很能平衡自己的心态。他知道自己最开始就是靠着投机起飞的,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就算风头完全被崇光集团本家抢走了,自己的收入被市场挤兑到了巅峰时期的三分之一……但这也足以让他们家稳定的运转下来了。” “是个聪明人啊。” “那是,毕竟也是崇光集团的优秀毕业生呢。他差一点,就成为赞拜博士了。” 说着,罗素带着翠雀走到了一栋超过八十层的、金碧辉煌的巨大建筑前面。 翠雀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她发现自己有点遭不住这崇光岛风格的独特审美—— 这大厦看起来就像是立起来的一根蛇。只是每片蛇鳞,都在夜晚的辉光之下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辉……那是一扇扇巨大的落地镜、从外面是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但是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 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它在不断地闪光。就像是有许多切割面的钻石,从任何角度都能看到它在闪光。 仅仅只是他们这一侧,就有四个入口,人流涌动。 里面的建筑,也近乎都是淡金色的。无论是地面,天花板亦或是墙壁、都是由一种看上去很轻的金属构成的。 而高悬其上的一行巨大金色流体字,则硬是横着拖了四十多米,那字体闪烁着金色、暗金色、咖啡色的流转光辉: 【辉光情人旅馆】 “……确实蛮辉的。” 翠雀忍不住吐槽道:“我发现这里所有的建筑,就突出一个闪。 “只要是能做成闪光的,它就一定会闪光。” 如果说幸福岛的夜晚,是霓虹色的……是紫色、粉色、酒红色的,流转着暧昧的气息。 那么崇光岛的夜晚,就是金色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晚上比白天要闪的多。她白天也出门逛了逛,根本没有那么闪——无论怎么看,就是纯粹的白色。 结果晚上一出门,好家伙—— 放眼望去,就能看到许许多多的建筑物闪耀着辉光。光是反射街上的灯光已经不够、那些结构里面甚至是内置了灯光的。 而街头巷尾的许多神像、佛像、圣象也都闪耀起了更为盛烈的光辉。有的是脑后出现了金色的光环,有的是头上出现了光环,有的是身后出现了光翼,有的是身上四溢着七彩的霞光,有的是全身散发着纯粹的金光,有的是在身上投影出了熊熊的烈焰…… 若是此时从上方天空看,恐怕这些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又一颗的辉煌宝钻。 感觉眼睛有些痛的翠雀,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罗素晚上出门还要戴墨镜。 “诺,借你。” 在翠雀第三次揉眼之后,罗素将自己的墨镜摘下、给她戴上。 因为这世界的耳朵人均位置都不一样,因此墨镜都是将短柄吸到太阳穴上、或者像是发簪一样插在头发里的。 “你没注意到,我戴着这墨镜只能仰着脸走路吗?” 罗素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就是给你买的,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找我要……” “我还以为你是觉得这样走路很酷。” “确实蛮酷的。要不是你拽着我,我都撞两次人了……” 第三十一章 生日与忌日 “哟,我们的大忙人来啦!” 罗素甚至与翠雀才刚刚进入大厅,就听到了身边传来了热烈的声音。 那是听起来甜美而热情,会让人联想到麦芽酒的语气。只是比起麦芽酒那更具成熟魅力的柔和嗓音,这声音要显得更为尖利、清脆而稚嫩……要比喻的话,就像是那种“声音听起来很有少女感又过分热情的主播的营业声线”一般。 就陌生人的第一反应来说,肯定是这声音听起来多少带点夹。 然而罗素知道,她的声线的确如此。在上学的时候,还因为这个而被老师教训过“好好说话”、也被同学嘲笑过……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有不少男孩都认为她的声音很好听。 “蕾妮?” 罗素顺着声音出来的方向侧目回望,看到了一头红发的少女:“你怎么下来了?” 她有着白色、粉色、红色、以及少许的黑色掺杂在一起的杂色长发,耳羽也是自白而红的渐变色。 虽然身高比罗素还要再高半头,但过于削瘦的身材以及如同小孩子般稚嫩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却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一样。 “我就在上面啦。” 蕾妮随口说着,手指如同转着钥匙圈一样、流畅的甩着黄色的墨镜。但她的眼神却没有看向罗素、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翠雀看。 她的眼神之中透露着一种热情:“这是……你的女朋友吗,罗素素?好漂亮啊!” “我现在已经有代号了,你可以叫我群青。” 罗素先是纠正道,随后为她介绍着:“与其说是女朋友,倒不如说是未婚妻。她叫翠雀。” “颜料吗?那我们还有点相似的,我现在叫‘辰砂’。” 蕾妮看着翠雀,有些困惑:“为什么犬科的动物,代号要叫‘雀’?” “没文化是吧,”罗素替翠雀反击道,“翠雀是一种花的名字。 “倒是你……为什么叫辰砂?不会就因为你是红鹳吧?” “我觉得这理由蛮充分的。代号当然是要能被人记住为最优先嘛,起一个别人想不起来是谁的外号、那不就等于没记住嘛。” 蕾妮双手抱胸,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还打算直接就叫火烈鸟呢。只是我看了一眼,崇光岛外号叫火烈鸟的人数稍微有点多……所以我才取了个冷门点的、又能让人第一眼就想到是我的代号。 “倒是你这个——很容易被人和蓝色头发的人认混吧?‘到底谁才是群青来着’,我觉得你的同事应该都会有这样的疑问来着。” 辰砂笑眯眯的说着。 她仍然还在注视着翠雀,甚至热情的想要同她握手。 但她的手才刚伸出来,就被罗素毫不客气的挥手打掉:“别占我老婆便宜。” 辰砂不满的叫嚷着:“哎呀,没事啦……” “……她应该……大概是女孩吧?” 翠雀不甚确定的问道。 无论从声音亦或是容貌来看,貌似都是女孩子、而且还相当漂亮。 与周围人那些过分朴素、近乎都是纯色的衣饰相比,这位罗素的高中同学穿着极为显眼的红色长丝袜。自脚踝处近紫的深红、逐渐渐变为大红、浅红、粉红、白色,而最上端与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融为一体。 再加上她的白色背心与短裤,加上那披在外面、有一圈白色绒毛的披肩、以及白色的尖头牛仔靴,这极为大胆、在混乱的同时又有一种协调感的打扮,看起来实在是过分时尚了。 哪怕是放到幸福岛,也能吸引路人目光——并非是因为多么的美,而是因为极致的土。 但有句话说得好,土到极致就是潮。这种怪异却夺人目光的打扮,加上她那姣好的容貌、以及极为自信的态度,看起来反而会让路人觉得这似乎像是某种时装。 只是她的胸口实在是太平了……再加上有罗素这个稍微打扮一下,就与爱丽丝几乎一模一样的例外、翠雀如今反而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力了。 “确实是,”罗素撇了撇嘴,“但她喜欢的也是女孩。你可别被她骗了。” “……哦~” 翠雀恍然。 虽然自己貌似是被盯到了,但她却反而更放下了心来。 ——没事,姛就姛了。 倒不如说这样更好…… 因为辰砂与罗素的对话实在是太过随意而自然,充满了朋友之间没轻没重的熟络感。虽然罗素把她带过来,就是为了让翠雀见到更全面的自己、见证自己以前生活的轨迹。可真见到了罗素以前的熟人时,她还是会有一种淡淡的孤独感。 就像是看到主人蹲下来去抚摸路边小狗时,在一旁哼唧个不停的萨摩耶一样。 她也想要插话,可与对方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而她又礼貌到与人有些疏远的程度。和陌生人在一起,除非必要、她是绝对不会主动与对方搭话的。那么话题一旦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她就只能在一旁沉默的看着。 “你小子……你一会上去可别乱说话,我带了女朋友来的。” 辰砂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对罗素警告道。 “女朋友?还是那个吗?” 罗素挑了挑眉头:“那只黑发的、娇小玲珑的小猫咪?” “当然不是。” 辰砂双手抱胸:“你说的是璃儿?那你版本有点落后了……我中间都换了三个了。” “你好渣哦。”罗素嫌弃道。 “这次的不一样,我发誓!” 辰砂自信满满:“这次肯定能谈到最后……我感觉到了,这次的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 “你每次都这么说。” “所以一次总比一次好嘛。每一次都感觉‘就她了’,而下一次恋爱的时候又会感觉‘比前任还要好’,因此总能怀着爱。说真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其实还蛮幸运的……据我所知,分手之后再也找不到比前任还好的倒霉蛋反而要更多一些。” “人家那叫专情。” 罗素吐槽道:“你为什么总能说的这么轻巧啊。当时你和杰奎琳分手之后,你知道她跑到我这里来哭了多久吗?”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辰砂不耐烦的摆摆手,歪着头说道,“你就是被她骗了。她最开始就是想用我当跳板来接近你,我不是都给你石锤了吗?我发现她动机不纯,就立刻把她踹了——这还不够兄弟吗?” “想骗我可没这么容易。” 罗素学着辰砂的样子,也是双手抱胸、歪起了头:“至少就我所看到的来说,她肯定是真喜欢上你了。” “那也不行。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尤其是这种感情上的——他奶奶的,直女装姛来接近到目标的女兄弟身边蹭熟人关系,谈个恋爱能整的这么绕、她咋不去考研呢?” 闻言,翠雀来了精神。 她伸手轻轻扯了一下辰砂的披肩,认真的说道:“细说。” “好嘞!” 听到翠雀的话,辰砂顿时精神了起来。 她正要撸开袖子展开细说的时候,罗素打断了话:“不急,上去再说。 “站在门口吹冷风,你不冷我还冷呢。” “哦,也是!” 辰砂乐呵呵的点了点头,跑到罗素与翠雀身后中间、伸出双手来揽住他们的脖子,推着他们往电梯走,同时还在跟罗素嚷嚷着:“我跟你说嗷,罗素素。兄弟们今天可都来了……四五年了,都没有凑这么齐的一天! “就刚刚大笨还在说着,难得今天大伙都齐了,就唯独缺了你呢。然后他话音刚落,我这边就收到了你的消息!你说这巧不巧的!” “怎么突然挑今天同学聚会?” 罗素有些好奇:“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吧……除了后天是我生日之外。你们不会在庆祝我的生日吧?” 听到这话,辰砂突然停了下来。 她有些纳闷的看了看罗素,然后才反应了过来:“哦对,你不知道这事……去年的时候大家都没跟你说。” 去年的这个时候,正是爱丽丝病的最重的时候。 罗素也确实什么活动都没有参与……他当时焦虑到都快抑郁了。 “什么事?” “去年的明天……或者说,今天晚上。吕卡翁死了。应该是被人杀害的。” 辰砂小声答道:“今天算是他的忌日。” 罗素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眼。 第三十二章 幸福岛的学校与崇光岛的学校 “吕卡翁怎么会死……” 罗素有些意外:“以他的性格,不会得罪人的吧?” 看着翠雀好奇的亮晶晶眼睛,罗素小声对她介绍着自己这位同学。 “吕卡翁”是罗素与辰砂的一个同班同学。 他有着灰狼的灵亲,是一个有些驼背、平日里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老好人。 他的身高很高,身材比较瘦削、长相或许比较帅。但是头发没有任何发型,而是很久都不洗一次、因此很是油腻,还会挡住脸。平时他也没有什么娱乐,就是很标准的崇光岛书呆子。 不过当罗素跟他聊起网络安全知识的时候,吕卡翁就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起来。甚至声音都变大了许多……每次上课铃响起,罗素回自己座位的时候,他就会依依不舍的拉着罗素的胳膊、从自己的座位上一直跟在罗素座位上说个不停,等老师进来了才灰溜溜跑回自己座位上。 吕卡翁的灵亲症程度是中度,这意味着他有着明显的“狼”的特征、但还不至于失去人类的形体。 而比较不幸的是,他继承到的这部分特征是听力与视力。 这让他的听觉异常发达,耳朵可以听到高达80k赫兹的频率、比普通人20K赫兹的听觉上限要强许多。 与此同时,他的视力也与正常人类不同,近乎可以说是到了色盲的程度、想要看清投射在脑幕中的文字也非常艰难。 对于运动着的物体、或者在黑夜中视物的话,倒是远比普通人能看得清。可如果不是那副特制的色阶眼镜,他恐怕连红绿灯都看不清……他之所以会有些驼背、佝偻,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灵亲症改造了他的脊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小时候学习的时候、会下意识努力的把头往前凑,试图看清脑幕中投映出来的细小文字。 吕卡翁同时还是个书呆子。他的性格相当自闭,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什么。 但他同时也不会求饶……就只会直勾勾的看着人,把人看的心底发毛。 因此,他也经常被校园霸凌。而被霸凌了之后,也不会跟罗素说。 要知道,罗素在学校这种绝对的“人缘社会”里,一直都属于生态链最顶端。任何老师与厉害的学生,都是罗素的朋友,他的话能被几乎所有人信服。所以每当罗素在吕卡翁身边的时候、他就不会出事——而每次罗素得知那些人又欺负吕卡翁时,对方多半都欺负一个多礼拜了。 而最离谱的是,每次欺负他的人都不一样。哪怕明知上一任被罗素狠狠整过,下一任也还是会有人忍不住出手。 吕卡翁也就真是死活不说……罗素每次得到情报,都是其他人看不下去了,跑到他这里来告状。他才能知道吕卡翁又被人欺负了。 “可他不是狼吗?” 听到罗素的叙述,翠雀有些疑惑:“有着灰狼这种灵亲,他应该运动能力和打架能力都挺强吧?” 罗素与辰砂对视一眼,他开口解释道:“我们这里和幸福岛不太一样。 “我们这边,都是老鼠、兔子之类比较弱的灵亲患者,去霸凌体格强壮的那些学生。就是因为他们体格强壮、灵亲又凶,因此去告状的话老师就会优先保护灵亲较弱的那一方。所以他们被欺负了,也没法还手。 “而且……我不是地图炮啊。但就我观察来说,一般灵亲越是天生弱小、不起眼的,反而越容易心理失衡、变得极端而暴戾。虽然理论上,肉食动物的灵亲症是会出现嗜血、嗜杀这种情况的,但其实和兔子、蝙蝠、老鼠、蜥蜴、蛇这类相比,出问题的概率反而算低的。” “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体格弱的还能欺负体格强壮的。” 翠雀还是不太明白:“他们就不知道,自己能跳无数次、但失败只有一次机会吗?真要打起来的话,他们是绝对打不过对面的啊。” “因为打不起来的,永远也打不起来的……三贤者的犯罪预知,连学生之间‘我要狠狠揍你一顿’这种程度的行为,也是能预测到的。所以我们这边的霸凌,都是使用言语攻击。谁都不敢真动手……可能第一拳都落不下,执行部就已经到了。 “但是嘴臭是可以的。偷偷藏起来对方的鞋子、或者传播谁喜欢谁之类谣言的恶作剧,也是可以的。一般最被欺负的,就是那些强者——无论是学习好的、长得漂亮的还是体格强壮的。究其根本,就是因为不能真动手。 “当然,这也意味着只要跟老师报告了,就能轻而易举的从监控中查出真相、并且欺凌者也会被惩处。但因为每个人的行为都不算恶劣,所以也不会付出特别大的代价。 “但是那些人却反而会因此而兴奋……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兑子’。弱小如他们,却能让强者吃瘪——哪怕自己这一方要付出多数倍的代价,也是一种‘胜利’。” 罗素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这是一种自卑到了极端的扭曲。 “我记得幸福岛那边,在学校里称王称霸的好像是老虎狮子之类天生强壮的学生,对吧?” “差不多,我们那边可没有这么多监控,”翠雀点了点头,“但最强的倒不是老虎和狮子……而应该是象和熊。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班里最有威严的是一头棕熊。他的灵亲症到了重度的级别,除了有人性化的表情、看起来与人立而起的巨熊几乎不差多少。 “我亲眼见过,那天有两只狮子、一只猎豹来找他麻烦,他们三个加起来都没打过他。 “那家伙完全无视了另外两个人,逮着那头豹子狂揍。直接把他揍到住院的程度,最后应该是骨折了六七处吧。” “哇哦……” 听到这话,辰砂忍不住感叹了一声:“那他最后应该是被开除了吧?” “开除?” 翠雀倒是很疑惑的看了她一样:“这种小事还不至于吧。别说没打死人,而且他下手很靠谱的。只有骨折,连残疾都没有。内脏都没有打爆。 “我上学时唯一亲眼见过被开除的,还是在我小的时候,有人以卖‘幸福药’的名义卖叶子烟的。那天我们还上着课,天恩集团的执行部就直接闯了进来、一大群人把他包围,掏出泰瑟枪对着他就是三枪。他一瞬间就倒了下去,抽搐个不停……我之所以身上一直别着两把泰瑟枪,就是在那个时候受到了某种冲击——‘这东西好厉害啊’、‘这枪好酷啊’。大概就是这种的童年印象。” 翠雀笑眯眯的说着,怀念着自己的童年:“我记得我们校长反应可快了,天恩日报的记者坐着直升机还没过来,退学声明就已经发到学校官网上了。 “可能校长室那边还有什么证据吧。那天记者刚走,我就听到有好多枪声从校长室那边的方向响起……那还是白天。应该是有佣兵团过来想要偷走什么东西、或者杀掉什么人。但枪声才刚响起没多久,他们就被蹲守在附近、一直没离开的执行部直接带走了。” “……幸福药和叶子烟有什么区别吗?” 听着幸福岛中学的彪悍日常,罗素一时有些没绷住。 “要我来说,其实没啥区别。毕竟都有很强的成瘾性……虽然学校里还挺流行的,但我的建议一直都是最好别碰。据我所知,碰了那东西的人脑子最后都不正常了。” 翠雀耸了耸肩膀,认真的说道:“但硬要说区别的话,就是‘幸福药’在我们那边是能从药店买到的。它是一种治疗抑郁症时许可使用的药物,对‘身体’的损害被压到了最低——也就是对肠胃、肝脏等脏器的损伤,但是对大脑的损伤却更大了。 “而叶子烟是比较‘通俗’的禁忌产物。它是无码者们,从下城区工厂里面偷到了幸福药的原料之后自制成的香烟。 “它不光是对肺、肝脏、肾脏有极大的危害,只要半年就能把一个健康的人弄成三级残废。而且它最离谱的地方在于,它是以‘香烟’的形式存在的…… “……你明白吧?有种东西叫二手烟。当时执行部能发现这件事,还是因为有个二愣子直接在教室里面吸烟。当时他那个班的人,包括上课的老师都麻了。” “幸福岛的学校不禁止吸烟吗?” 辰砂越听越感觉离谱:“上课还能吸烟?” 怎么幸福岛的民俗听起来……这么野性呢? 她觉得,自己把情人旅店的广告分发给同班同学、在教室里播放自家旅馆的宣传片,已经是很牛逼的一件事了。 但幸福岛那边的学校,怎么感觉像是开在黑区里一样呢? “为什么要禁止吸烟?” 翠雀倒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你们的学校是禁止吸烟的吗……那喝酒呢?” “那当然是更禁止。哪怕是在学校之外,未成年人饮酒被发现了也要退学的。” 罗素严肃而认真的答道。 “真好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升学高中吗,”翠雀有些羡慕,“我们班后排有几个酒鬼,上课的时候必定会喝酒。不光是身上的味道大的离谱,而且他们好吵……要不是我坐在前面,我根本听不到老师说什么。” “……我倒是觉得你们那边蛮离谱的。” 辰砂对翠雀肃然起敬:“如果我在你们那边上学的话,可能我早就忍不住,拿起酒瓶揍他们的头了吧。” “啊,那还蛮正常的。” 翠雀点了点头:“基本每天……嗯。每三天吧,总得揍一次。 “一般是我们的数学老师负责揍他们。因为他在我们班的课都是排在下午的,正好是每天的最后一节课、每周排两节。老师他急着下班跑路去兔女郎店,所以脾气就会变得很爆。 “而那三个蠢货,喝了一天酒、到下午的时候声音也是最大的。于是他们稳定就会被一人揍一瓶子。他们被揍了也是嬉皮笑脸的,反正他们头铁。当天的值日生就会收拾被打碎的酒瓶。 “后来因为有一天,他们的酒没喝干净、地上的酒干了之后变得很黏。当天的值日生就把他们揍了一顿,打断了其中一个人的两根牛角、把另外两个人打折了鼻梁骨——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大熊。在那之后,他们就老实了。” 翠雀评价道:“只能说是我们数学老师打的太温柔了。一人给一酒瓶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酷哦!” 辰砂扬声赞叹道:“我有点想去幸福岛旅游了诶!” 听到她这话,罗素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那或许的确挺合适的……” 毕竟他来幸福岛办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在蜂巢夜总会。 ——那种地方,通常来说就是给辰砂这种人预备的。 第三十三章 吕卡翁 听着翠雀与辰砂聊着天,罗素暗自叹了口气,一时有些失神。 ——因为他和吕卡翁的关系,其实还是挺好的。 并非是罗素平日里那种“对所有人都很温柔”的,带着面具伪装出的友善。 而是关系真的挺好。 他们那个班级,只有两个人考入了崇光大学。一个是罗素,另外一个就是吕卡翁。 虽然他们不再同一个班,但却在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学院。他们都属于“信息安全与情报控制学院”,而罗素的双学位之一就来自于“信息安全与保护”专业。 他们的知识量、以及个人的文化水平终究是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也就是非常难得的,“能够追得上自己的朋友”。 想要有这样的朋友,其实是很难的。 罗素经历了两遍人生,对此更是深有体会。无论以前多么要好的朋友,如果在某个时刻开始突然追不上自己了、或者自己追不上了,友谊就会产生巨大的裂痕。 那并非是基于势利心的“抛弃”,而是因为生活环境的相悖与冲突、产生了“尴尬”。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家所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能聊的东西是无穷的;但在毕业之后,就变成了各有各的生活。而如果朋友之间的生活差的太大,那么再度见面时就会失去共同语言。 到了那时,就只能无休止的开始“怀念学生时光”,再或者就是勉强找一下“大家都喜欢玩的东西”。要询问过好几个话题之后,才能勉强找到让大多数人凑在一起聊两句的共同话题。而哪怕只是稍微谈谈现在的生活,也很容易让心里脆弱、压力过大的同学心态失衡,再或者就是让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同学无法理解也无法代入。 喜欢努力的,不喜欢努力的;遵守规则的,习惯叛逆的;乐天派的,悲观主义的……以前相似的朋友,终究会变得不同。 哪怕是小学同学,在升到高中之后也会变得疏远;初中的朋友,等到了大学也就很难再联系。更不用说是从学校走向社会,参加不同的工作、前往不同的圈子了。 如果以前的朋友还想继续成为朋友,就总得有至少一方选择迁就——迁就对方,只谈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或者干脆想办法融入到对方的兴趣圈里。 但那也不能算是“昔日那种朋友”了。友情也终究还是变味了……从双向的、互相包容的,变成了单向的、迁就的。 哪怕是互相迁就——当两个人互相抱着“维持住这段关系”而努力交际时,那种放松自在的友情、也就变成了应酬的劳累。就像是一段已经疲劳之极、勉强到了极限,双方却都要拼命维持的、错误的婚姻一样。 然而婚姻还有孩子作为羁绊的联系,这种勉强维持的朋友关系,是真的虚幻如烟。只要一次小小的矛盾,就会彻底消失、再也不见。 罗素在大学时期,认识的这种朋友还是挺多的。毕竟在崇光岛,能考上崇光大学的没几个不是人才——大家都是人才起步,混杂着零星的天才和鬼才。但其中罗素认识最早的,就是从高中跟过来的吕卡翁。 当时的罗素还没有觉醒前世记忆,他其实也就是个才能有些异常、又莫名其妙懂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的学生。他当时真的很在乎同学之间的情谊。 所以罗素从最开始,就很看重吕卡翁。 ——因为吕卡翁就是能跟得上罗素的那种人。 他本身有着“科学家”级别的才能,也有很经典的那种“学者病”。或者说,他被同学们讨厌、疏远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身上有许多那种科学家在小时候会有的毛病。他的不合群,也正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罗素当时有一次,担心吕卡翁会因此而抑郁。于是过去想要开导开导他。 结果吕卡翁这个真实的高中生,却说了让罗素没想到的长长一段话:“我并不恨他们,我只是发自内心的可怜他们。 “他们是如此的恐惧着自己的无能,畏惧着自己将在社会中沦为下等人的未来……他们对我的伤害,只会让我感觉到他们死期已近。不是他们要死了,而是他们未来的可能性要死了。 “虽然我自己也未必能走多远,我真进了崇光集团也未必能坚持几轮筛选。但我肯定会比他们走得远——而且是要远得多的多,至少在崇光集团内坚持到四十多岁我觉得还是没问题的。那时我已经能积累足够的钱和实力,而他们将会浑浑噩噩的活着,失去一切的光。 “我一直盯着他们看,不是在记住他们的脸,谋求报复……而是在试图通过眼神来让对方迟疑、随后开始反思。这是我对他们的施恩——如果他们能因此而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与愚昧,并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的话,他们还是有的救的。未来或许还会有点光明的前途,他们到了那时是会感谢我的。 “而假如他们仍然混沌而不清醒,那么我就是在目送他们走入毁灭。既然我知道他们已经是个死人了,又为什么要和他们计较呢?” 如果要说吕卡翁所说的话,有多么的正确、多么的成熟,那倒也未必。严格来说,还多少带点中二。 但作为一个高中生,能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发自内心的明白这个道理——能够将目光看向真正的“未来”,而不仅仅只是看到“高考”、“大学”、“毕业之后”,并且能精确的判断、凭借自己的才能究竟可以走到什么程度,而不是盲目对自己的未来怀揣着无限的自信……这是非常难得的。 而且之后,在罗素与吕卡翁真的上了崇光大学后,他才意识到吕卡翁还是自谦了。 ——原来崇光大学的水平也没他想的那么高,以至于自己都能在不用全力的情况下当上首席。而吕卡翁的才能,大概有罗素的七成……他未必会筛几轮就下来,甚至有机会在五十岁之前就进入赞拜会,成为一名赞拜博士。 吕卡翁或许是因为当时唯一能参考的人就是罗素,所以才过低的评价了自己。 当罗素离开崇光岛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吕卡翁已经死了——因为在那之前半年,他就已经以研究生的身份加入了崇光集团开始爬天梯了。当时罗素担心影响到吕卡翁的考试、同时也是担心自己的朋友挽留自己,所以他只是留下了定时邮件就跑路了。 而到了幸福岛、加入了特别执行部之后,罗素还在想着,他好歹是晋升速度能比吕卡翁快一些了、不至于太丢脸。 这次回来,他也是想要找自己昔日的这个老朋友聊聊天的。 崇光集团的全名是“崇光科技集团”,而崇光集团的最核心的人才来源就是信息安全与情报控制学院。罗素一直都是他们学院的首席、并且同时攻读“义体配装与维护”以及“信息安全与保护”的双学位。而吕卡翁在信息安全专业里面,也可以排到稳定专业前五的水平——在第一被罗素稳定占据的情况下的专业前五。 以他的水平,研究生毕业一年了……大概在崇光集团就已经站稳脚跟了。罗素这次穿着执行部高层的制服回来,也是想要给自己这位昔日的老朋友秀上一秀。 对普通的朋友来说,这种行为多少会有些冒犯、还有些膨胀的嫌疑,是真的有可能会分离两人的关系。但对真正的朋友来说,这种炫耀所带来恼火、却仅仅只是伴随着喜悦的表象。 俗话说得好,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可要是真心的兄弟,哪怕是真开了路虎回来,那在最开始的微酸与不平衡过后,袭上心头的也绝不会是嫉妒,而应该是“骄傲”。那是把兄弟的成绩,视为己出一般的骄傲。 可如今,罗素真的衣锦还乡了……他最想要对其炫耀的那个朋友,却已经被人杀害了。 而听辰砂的意思,似乎还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被人所害。这也就是意味着……如果吕卡翁是被杀的,那么凶手根本没有找到。 ——这可是在崇光岛! 是连校园暴力都能提前预判到,被三贤者完全控制的崇光岛! 却反而破获不了一宗杀人案。 亦或是说……其实三贤者已经解开了谜题,只是他们认为不公布真相反而更好? 无论如何,罗素都要查上一查。 这次同学会,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们一定知道更多! 第三十四章 罗素的同学会 当罗素下定决心之时,他就感觉这场久违的同学会多少有点变味了—— 尤其是当他上楼后发现,这次来参加同学会的人其实并不算多,算上辰砂和她的女朋友,也只有五六个人的时候…… ……罗素就莫名联想到了金田一。 “我超!罗——素!” 当罗素进门时,第一个反应过来并叫嚷出声的,是一个身材很矮的小个子:“兄弟们,巨星登场!” 他的声音很嫩、很尖锐,而他的体型却小到了让翠雀感到讶异的程度——罗素的身高不算耳朵就只有169,原本就不算很高。而这小子却只到罗素身高的一半,甚至还不到一米高。 他看上去大概只有六七十厘米,坐在沙发上甚至腿都不用打弯。 如果按照正常人所得的疾病来说,这已经是侏儒症的程度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程度的侏儒。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因为这是灵亲症——显而易见的重度灵亲症。 他头上的棕褐色卷发、以及那狗头都表明了他的身份。他大概率是茶杯犬或是泰迪的灵亲持有者——也就是“茶杯贵宾犬”或“玩具贵宾犬”。 他全身都是蓬松而毛茸茸的、眼睛是黑亮的,翠雀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还以为那是一只穿着人类衣服,坐在沙发上的狗。和狗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的四肢与狗不同,是直立行走的。他也有分开的手指,能像是人类一样穿鞋。 而还不等罗素回应,一旁的辰砂就嚷道:“别叫罗素了,人家现在的代号叫‘群青’!” “哦,明白!” 那只会说人话的狗笑嘻嘻的,露出了和狗一样的牙齿,抬手对着罗素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群青——我也有代号了,我现在叫刻尔柏洛斯!” “蛮威风的代号呢。” 罗素表情有些微妙的点了点头:“行,我记住了。” 而坐在角落正拿着话筒唱歌的女孩,也停了下来、回头望了过来。 她是一只黑猫,有着黑色的及腰长发、黑色的耳朵与尾巴。身材纤细而娇小。她看着容貌像是个乖乖女,可她却画着如同埃及艳后一般夸张的黑色眼线。 她的身边紧挨着坐了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她有着一头亮银色的波波头短发,耳下以及锁骨处都有着蛇的鳞片,给人以优雅而冰冷的感觉。这人罗素从来没见过,应该就是辰砂的女友了。 在罗素进门之时,就是她轻轻拉了一下身边黑猫的袖口,才让黑猫向着门口望了过来。 在看清罗素的时候,正在唱歌的那只黑猫顿时眼前一亮、身后的尾巴竖了起来。 “老大!” “……璃儿?” 罗素顿时脚步一顿,用见了鬼一样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辰砂。 辰砂同学,你是否清醒? 带着女朋友,去见前前女友在的同学会?你这是去给人下马威的吗? 但他很快就看到辰砂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罗素轻而易举的读懂了她的念头:就是不要做太大的动作,也不要太刻意招摇。简单来说,她希望罗素不要说一些有的没的。 ……等等,姐姐你是不是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罗素突然理解了一些东西。一些作为一只纯洁的小猫咪不该懂的事。 “老大?” 环抱着罗素的手臂,翠雀小声在罗素耳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会坐下说……” 罗素同样小声的说了一句,随后伸手对着剩下的两人用力的握了握手。 “我现在叫‘特异点’,”明明有着鹰隼的耳羽却还戴着眼镜,表情看起来异常严肃的男人第一个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随后才微微躬身、伸手握向了罗素,“好久不见,班长。” “俺现在叫‘烈德拉姆’,”另外一个憨厚的巨人发出沉闷的笑声,勉强抬了抬屁股就当做是起来了,“可别叫俺大笨了。” 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巨大,至少有两米五六的高度。他头上的牛角更是巨大无比,而且极长——左右角展甚至接近两米,在这KTV房间中甚至能投下两道明显的阴影。正因如此,他身边是没有坐人的,一个人就占据了一条长长的沙发。 翠雀看到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眼前一亮。 她还记得这个人——就在昨天,罗素才刚讲过他的故事! 罗素说,他当年就喜欢骑到自己一个朋友的脖子上,握着牛角四处冲锋。而他这个朋友的身高非常离谱,高中就有两米四了,而且身形极为矫健。背着罗素狂奔的时候,就如同骑着重型战马般,那叫一个势不可挡! 这种巨人,在班级里应该也不会有太多。这人应该就是罗素从小学时认识,然后在高中时重逢的那个有着长角牛灵亲的家伙了。 而等罗素走近到人群中,来到灯光明亮的房间正中,那个他所不认识的女孩才突然怔了一下。 她看了看翠雀、又看了看罗素,突然恭敬的起身,向着罗素和翠雀礼貌的行了一礼:“您好……部长先生、部长女士,我的代号是触梦。” 她这话出来,房间里的氛围突然冷了一瞬。 罗素挑了挑眉头,意识到这女人是认出自己的服饰规格了。 还是说,她认出自己里面套着的内衣了? “你好,我叫群青。她叫翠雀。” 罗素礼貌的先行伸出手来——这样对方才敢同自己握手。而翠雀则没有同她握手,只是抱着罗素的胳膊认真的点了点头。 而听到这两个名字,触梦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轻声解释道:“我以前是从幸福岛来的……所以才能认出来执行部的制服。” “那你见识还蛮多的啊。” 罗素意味深长的说道:“一般人就算是见过执行部,可也认不出来部长级别的服饰。” “我以前曾经见过劣者副部长……” 她小声说道。 罗素明白了。 她应该就是那些被幸福岛投放到各地方的“偶像练习生”了。看她现在的年龄,大概得有个二十四五岁,无论是以偶像的标准、亦或是情人的标准来说,都可以说是退役了。 她不认识自己倒是很正常,罗素心想。 毕竟得是这一年中离开幸福岛的人,才会认识自己。而天恩集团不会派发年龄这么大的“偶像练习生”,因为这不光意味着不讨喜、而且不容易受控。 但是,她见过劣者,却不认识翠雀? 是因为当时翠雀还没上位,亦或是翠雀太低调了? 罗素心中下意识的思索着,嘴上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气氛突然好像变得冷淡,只有荧幕中的老歌还在孤独的播放着,辰砂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她爽朗的笑着,过来搂住了触梦。随后用夸张的语气向罗素问道:“可以啊,罗素素……你这衣服是找你们领导要的吗?” “我的领导就是她,是我老婆。在我刚进特别执行部的时候,她就是部长了……很照顾我。而我现在的生活也是她照顾的。” 罗素说着,笑眯眯的拍了拍翠雀的肩膀:“所以你要是这么说也没错,我的衣服的确是找她要的——毕竟我的衣服都放到她那边了。我可不知道我的东西都收拾到哪里去了。” 翠雀白了他一眼,抱着罗素胳膊的手臂顿时抱得更紧了。 她担心罗素的同学会认为罗素是吃软饭的,于是她认真补充着:“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他已经是我的上司了……各种意义上的领导。” 第三十五章 吕卡翁就是狼人? 翠雀真是在介绍罗素现在的职位。 从她的角度来说,罗素无论作为执行部部长的本体、亦或是作为董事长的“赛纶”这个分身,都是她的顶头上司。 但她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一般——哪会有领导或者下属,对另外一方是这样情意绵绵的语气? 之前他们看到罗素的时候,当然也已经看到了翠雀。只是他们还不清楚,这个一直抱着罗素手臂的女人、与罗素的关系是怎样的,因此他们都不敢乱说话。唯恐自己说错了话得罪老朋友,又或是干脆拖了罗素的后腿、帮了他的倒忙。 ——可能是女朋友,也可能是妻子,还有可能是正在追求的喜欢的人。与此同时,也不能排除是一同来出差、关系比较亲近的同事,亦或者干脆就是想要潜规则罗素的顶头上司的可能。 毕竟罗素跟辰砂发消息的时候,也没说清楚这一点。 而触梦那话落下之后,气氛也就变得更加紧张了——对大多数人来说,总公司的“部长”已经是许多平凡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的大人物了。罗素就算能力非常优秀,又怎么可能在前往了陌生的空岛之后、在短短一年之间,就从刚毕业的学生一跃而升为部长? 甚至那还不是什么创业期的小公司,而是与崇光科技集团齐名的天恩集团。 纵使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崇光岛,也能理解那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所以罗素当上部长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啦……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罗素的女朋友是天恩集团执行部部长的话,那就变得合理多了。 罗素在崇光岛的时候,就被总公司董事级别的大人物收为了关门弟子。这件事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这也是特异点对罗素无比恭敬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现在就在罗素那位导师的手底下工作。 说的好听点是“工作”,说得难听点就是干杂活的。但哪怕是这样的工作,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他能够得到这份工作,完全是因为他与罗素的关系比较近。 在吕卡翁死去之后,特异点可能就是这些人里面对罗素了解最深的人了。 了解的越深,就会对他越是敬畏。他也是唯一相信,罗素真的有可能当上了部长的人。 而其他人就对这位高中同学没有那么多的敬畏了。他们相信罗素的能力,相信罗素的容貌与社交能力,但他们不相信总公司是能够如此轻易就得到升迁的地方。 而得知翠雀的职位后,他们就恍然大悟。 不就是罗素没有选择董事那种级别的老年富婆,而是选了富家大小姐嘛! 吃软饭,不寒碜! 软饭硬吃,更不寒碜! ——兄弟你做得好啊! 看到罗素在幸福岛没有过他们想象中的那种苦日子,所有人都挺高兴的。 他们会聚集在这里,就是罗素亲和力以及社交能力的证明——辰砂、吕卡翁、刻尔柏洛斯、璃儿、特异点、烈德拉姆,他们的性格、出身、特长各不相同,按常理来说甚至完全不可能成为朋友。可以说,这个社交圈子就是以罗素为中心所建立起来的。甚至在罗素本人离开之后,都还能维持一年而没有解散。 “我说,你们至于见面就喂狗吃狗粮吗。” 刻尔柏洛斯在一旁吐槽道,随即语气一转:“当然,狗喜欢吃!多来点,汪汪!” 他毫不顾忌的发出和真正的狗一模一样的叫嚷声。 这只幼小的狗头人,抬起手对着翠雀热情的打了声招呼:“嫂子好!求大狗带小狗!” “你好……” 翠雀闻言也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和刻尔柏洛斯握了握手——因为刻尔柏洛斯的体型实在是太过幼小,以至于他的手不比婴儿大上多少。翠雀非常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捏疼了他。 虽然一般人对重度灵亲症多少有点歧视,但翠雀的爷爷就是重度灵亲患者……所以翠雀对刻耳柏洛斯还是感觉挺亲切的。 翠雀也敏锐的意识到了,刻尔柏洛斯似乎与普通人也有所不同。 通常来说,重度灵亲症患者会不断强调自己是个人的事实。就如同以牛为灵亲的人,会倾向于吃牛肉;以狼或者狗为灵亲的患者,会倾向于吃素;而以猫为灵亲的人,则几乎不会吃鱼——虽然通常来说猫其实也很少吃鱼,更多的情况下是在吃鸟。 但重点不是猫吃什么,而是“别人以为猫喜欢吃什么”的刻板印象。 他们会努力做出与自己的动物灵亲相悖的行为,来不断强调自己“是个人”的事实。 然而刻尔柏洛斯却不同。 他甚至毫不客气的自称为“狗”,还会学狗叫。 而在气氛再度变得轻松之后,罗素带着翠雀坐到了辰砂身边。璃儿非常自然的拿着话筒起身,一边给罗素让了一下位置、一边走到巨大的屏幕墙壁前,跟着屏幕继续唱着歌。 璃儿和名为“杰奎琳”的女人不同。这只身材娇小的黑猫是罗素与辰砂的学妹,比他们要小上一级。 她管罗素,是当做“老大”或者说“偶像”尊敬的。她最为崇拜罗素的地方、就是他总能与任何人都处好关系。 她通过辰砂认识罗素之后,就一直对罗素非常顺从、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就是为了想要向罗素学习这种技术。当时罗素一度认为,她或许是自己的追求者。并且因为璃儿的情商很高、与人相处时的分寸感把握的非常好,所以哪怕是眼光极高的罗素也对她颇有好感。 可在璃儿得知杰奎琳的事迹之后,就一直刻意与罗素保持着距离——不是正常来说,女孩对异性保持距离的那种程度。而是在于男友确定关系之后,才会与异性刻意保持着的、不会让对方误解自己意图的那种距离感。 是的,她的“男朋友”就是辰砂。 所以罗素之前才觉得离谱。 一般来说,情侣关系结束之后不成仇人就已经算是幸运了,怎么辰砂在找新欢的时候还会带上璃儿当僚机的?但哪怕是以罗素的目光,也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在当舔狗、还是想要抢人头来报复辰砂。 究竟她们是想要搞“一夫一妻制”来中野双排玩套路,亦或是打算“各凭本事”的来隔这公平竞技……罗素也不好说。 别说是在风气保守的崇光岛。哪怕是在幸福岛,这种玩法也是极为罕见的。 但既然辰砂让罗素别说话,那他就遵从她的意愿。 一旁的翠雀也终于是看明白了情况…… ……罗素的这些高中同学,是不是多少都有点问题? 拥有如巨人般庞大身躯、代号却叫做“红甜酒”的超大牛头;完全不忌讳自己的重度灵亲症,却反而不断拿出来炫耀强调的茶杯犬;一对明明已经分手了很久,却还凑在一起找同一个新欢的女同……再加上那个已经死了的社恐天才狼人吕卡翁的话,这个团队里好像唯一的正常人就是“特异点”了。 他看上去和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没有任何不同。以至于他在这一屋子怪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当真是一个“特异点”。 就在翠雀胡思乱想的时候,罗素凑到了辰砂耳边小声问道:“话说,今天不是吕卡翁的忌日吗?为什么你要带大家来这种地方玩?” 听到这话,辰砂的表情却是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没有压低声音,而是直接扬声开口道:“这个我是仔细考虑过的,正好就这个机会跟大家一起说一下。 “吕卡翁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他的死是一件悲伤的事。但我觉得,如果这种纪念活动搞的死气沉沉的,对大家来说都会变成一种负担。如同把自己最喜欢的歌设置成了闹钟,很快也就会变得不喜欢了。 “久而久之,等大家想起这个日子就会退避三舍、等每年快到这个时候了就会感到恐惧,反而会容易让吕卡翁被我们所忘记……就像是朋友的婚礼、参加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会变成了一种无法推卸的任务、一种如同公司团建般维持人际关系的应酬。 “虽然我个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作要做,但狗子现在正在做主播,大笨是一家小公司的安全主管,特异点在先进义体研究所工作,璃儿则是社长秘书。大家各有各的事业、都很忙……现在还好,等以后恐怕时间就会越来越少。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让这日子喜庆点,每次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能放松放松。唱歌、洗澡、按摩一条龙,然后吃着美食、喝着酒,一起看幸福岛的电影,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放松。它就不再是‘占用难得的休息时间’,而是由我请客,带大家一起玩乐休息。 “如此一来,大家就能记住吕卡翁更久的时间。留在心中的这个名字,也会因此而变得美好。” 辰砂的话很有道理。 但坐在角落中的烈德拉姆,却是开口沉声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蕾妮。俺只是想要纠正一点…… “吕卡翁的死,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你将其娱乐化,会让他的死变得失去神圣的意义。” “我都说过了,那只是一个谣言。时间上是完全对不上的。” 辰砂皱着眉头,双手抱胸:“没有证据表明,吕卡翁和‘狼人’有任何关系。还是说,你只是因为吕卡翁的灵亲是狼,你就认为他与‘狼人’有关?” “因为,他就是狼人。” 烈德拉姆却是开口,闷声闷气的说出了让房间瞬间变得寂静而沉默的话:“这是他亲自对俺说过的。” “吕卡翁一年前就死了,‘狼人’可是三个月前的事。” 特异点眉头紧皱,看向如巨人般的牛头:“你是否清醒?” “俺没说错,”烈德拉姆固执的说道,“因为就在三个月前,狼人事件的前几天,吕卡翁的账号给俺发了消息。 “他说,其实他并没有死,只是隐藏了起来。他现在需要一笔钱作为启动资金,来执行一个大计划。这个计划如果成功,就有可能会改变整个崇光岛。 “俺就把俺所有的存款都给他了……第二天,就是那第一封恐吓信发出的日子。” 吕卡翁就是狼人—— 烈德拉姆非常确信的强调道。 第三十六章 托你给罗素带个话 罗素敏锐的观察到,在烈德拉姆这话说出之后、在座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辰砂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你这个说法……” 刻耳柏洛斯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你可能是被骗了吧,大笨。 “我们可是都亲眼见过吕卡翁的尸体的。 “他都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确实如此,他的葬礼我们也参加过了,也都已经见证了他的芯片销毁仪式……这么说吧,哪怕有一种极小的概率,也就是吕卡翁真的没有死、被杀害的只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而我们把他当做了吕卡翁。那么随着吕卡翁的个人识别码被注销之后,他也不可能再向你发送任何消息了。” 特异点说着并推了推眼镜,抬头望向烈德拉姆,镜片闪过一道白光。 他的表情相当严肃,认真思考着:“我想可能是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吕卡翁的个人信息泄露了吧。 “虽然在你们来看,死者的个人账号好像都被注销了。但我想罗素应该也知道……那其实只是一种假注销,实际上的操作,是这个身份识别码被送入到了分类为‘已死亡’的识别码集群中。而当个人识别码在这个集群里的时候,它的所有权限都会被封锁。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着存在的价值。留在个人空间中的每一张照片、每一次交易的流水记录、从小到大购买不同商品的交易记录,包括每一次交易时的价格、停留在聊天记录中的每一次吐槽、经常被修改的个人签名……甚至于在死亡之前使用了怎样的药物、最终对身体产生了怎样的效果,全部都是有价值的。” “是的,资讯即是价值……” 罗素点了点头,认可了特异点的话。 他也是有些诧异的望向这个男人。 现在的特异点,与他高中时的性格有了太大的不同……当年的他,还是一个卫道士般的“自由秩序”主义者。 所谓的自由秩序,就是他既会斥责总公司那种布置人工智能监控一切的、侵犯人们隐私的行为,同时也会斥责人们暴露在监控范围内、或者隐藏在监控范围外的不义之举。 他和劣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特异点并不会像是劣者那样嘲讽他人。他更倾向于约束自己的行为,使得自身确实的立于“洁净”之地后,才会放心大胆的呵斥其他人的行为。 ——但也仅仅只是呵斥而已。 他也不会逼迫其他人改正、也不会因此而攻击他人的观点。因为特异点认为,那种行为也属于“以暴力而扭曲他人的心智与立场”,同样属于一种不义之举。 当年的罗素,将年轻的特异点作为“自我矛盾的圣人”而收集了起来。 其实在遇到导师之前,罗素的心中其实也怀着一种近乎恶意的“乐子之心”。他主要交往的朋友,之所以个人、出身、才能的差异极大,并非是因为罗素的个性多变、兼容并包。而是基于一种集邮——或者说“开图鉴”的态度。 能从庸庸众生间脱颖而出,成为被罗素认可的朋友、就要有某种特殊之处。并不一定要足够出色……对罗素来说,个人的才能出色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他是否足够独特。 特异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罗素当时就意识到……以特异点的别扭个性,以后恐怕会感受到非凡的痛苦与折磨。 他在一个堕落的时代希望人人都能弃恶从善,却不愿意给予强制手段来进行约束与惩处。这其实就是一种静滞着的、期待着奇迹的心态。他什么都不希望舍弃,也不希望进行任何妥协,想要完美的拯救所有人却因为无法承受失败的结果,因此就干脆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仅仅怀揣着善意与正义之心,却什么都做不到、也不去做。 罗素就很好奇,当他的这种心态失去平衡——在他终于从“目的”与“结果”的抉择中放弃了一边、而倒向其中一方时,他究竟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如今看来,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目的”。 他所接触到的这些东西,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秘密。只要能够接触到空岛的网络安全部,就有可能得知这种情报……甚至哪怕接触不到,也有可能推理出来。 原因很简单……在空岛时代,就算一个人死了,他身上缠绕着的恩怨与利益纠纷也不可能就此而终止。 财产的分配、秘密的传承、地位的交接,乃至于包括债务的继承……以及他们接触到的任何事物,都将作为“资讯”而被赋予新的价值。 举例来说,就是安瓿生物医疗可以从已死二十年的“死者”身上调取他们的所有消费记录,来审查他们的生活习惯;崇光科技集团也可以从所有死者的私人空间里,检索他们的日记、笔记本、照片、视频,乃至于他们自以为删掉、却依然保留着记录的各种平台的密码,来获得更强的掌控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死人比活着的人更有价值。 因为他们无法出声、也无法反抗。他们至今为止的人生变成了一堆静滞着的数据,静静躺在名为“巨龙”的主机中、随意等待着后续基于任何动机的调取。 “假如按行动的可能性、以及能够获取的利益来说,我想最有可能的情况、或许是有人潜入了崇光集团的机房,拷走了一批分类为‘已死亡’用户的个人信息。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够通过翻阅聊天记录,来查询与死者最为亲近的那一群里面,是谁最为好骗又有钱。” 特异点摊了摊手,望向众人:“我想你们应该也没收到那消息吧?” “没有。” “确实没有。” 众人连连摇头。 ——不。 罗素却是微微眯起眼睛。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如果是骗子的话,那么他就算能够翻阅聊天记录来查到烈德拉姆,也应该无法使用吕卡翁那已经被封禁的账号来给烈德拉姆发送消息才对。 所以,要么是烈德拉姆在这件事上撒了谎,要么是他根本没注意那是不是吕卡翁的账户。 要么就是…… “……原来是骗子吗?” 烈德拉姆慢慢低下头来,看上去像是很失落。 可就当璃儿想要凑上去安慰他的时候,这巨牛却很快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坚定的说道:“算了,无所谓。 “俺也不在乎那些钱。只要他还活着就可以了、或者没死透也可以——原本俺给他打钱,也不是为了那什么鬼报酬。俺也没指望能再见他一面……假如他真的复活了,想要再出现恐怕也很困难。 “既然如此,只要俺当做他复活过来了就好……” 那是执迷不悟、却又坚定不移的声音。 “可是……” 辰砂皱紧眉头,还想要说什么。 但烈德拉姆却突然开口道:“蕾妮,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这种东西吗?” 闻言,罗素挑了挑眉头。 他与翠雀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我不信。” 辰砂表情复杂:“你相信那种东西吗?” “对。” 烈德拉姆坚定不移的答道:“这世上一定存在着灵魂。” “你是不是,从梦中见过吕卡翁?” 罗素突然开口问道:“就在你接到那消息之前?” 但他发现,自己这话落下之后、周围所有人的表情再度变化了一下。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你们都梦见过?” “我们是在同一天梦到的。” 璃儿小声解释道:“第二天我们就交流过了。在我们梦里的时候,吕卡翁都是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从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他了。” “不,我还梦见过。” 特异点缓缓开口道:“他还托我给罗素带个话…… “【你相信……狼人吗?】” 第三十七章 吕卡翁的死亡现场 闻言,辰砂先是愣了一下:“你当时可没说过这事啊?” “对。因为我当时没想到,罗素真会回来……而且毕竟也只是梦,所以我就没提这件事。” 特异点推了推眼镜,认真的解释着。 罗素眉头紧皱,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猴面鹰,恶魔,灵能者,法师,人工智能,赞拜博士…… 罗素思索着,伸手从遥控面板处调了一首说唱来作为背景音乐,以此盖住他们谈话的声音。 他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先坐近一些。 “跟我讲讲吧,”罗素在人群之中认真询问道,“吕卡翁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看到的尸体又是怎样的?”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碎片化叙事下,罗素渐渐理解了事情的全貌。 之所以说吕卡翁仅仅只是“疑似被杀害”,是因为他死的太过离奇。 根据三贤者的大数据调查、吕卡翁并没有什么仇人,也没有与他发生过矛盾的人。 换言之,不存在对他具有杀人动机的人,而他死亡的时间是凌晨、地点是自己家中的浴缸里。根据尸检,直接死因是割腕而造成的失血。在死前,他也没有向执行部或者医疗单位申请过任何援助。 至此为止,恐怕任谁来都会被判断为自杀。 但问题是,吕卡翁的头颅不见了。 ——要说是自杀的话,他的头是怎么飞出去的呢? 当时去找吕卡翁玩的人,就是特异点、烈德拉姆与刻耳柏洛斯。因为他们昨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上吕卡翁,而第二天恰好是周末,所以他们互相约着过去看看情况。 辰砂与璃儿毕竟也是女孩子,并不会随意前往异性家里。 而他们三人发现了尸体之后,第一时间就报告了执行部,并且还跟辰砂与璃儿发送了消息、说明了这件事。 随后,他们三人就作为目击者以及嫌犯而被执行部关押了起来。 在人工智能审查了他们所有的聊天记录、以及行为轨迹后,才因为他们没有作案时间、没有作案动机、没有作案工具、也没有作案计划,来确信他们是完全无辜的。 于是崇光集团就变得更着急了——因为吕卡翁作为崇光集团里颇有前途的新进重要成员,他的脑子里面装着许多秘密。而能够绕过三贤者监视的神秘杀手,千方百计取走了吕卡翁的头颅,想必是希望从他的脑子里获取一些秘密情报。 这多半是在黑区的那些人做的! 一直到尸体被发现两天后,吕卡翁的头颅才被发现。 他的头被发现在一家赛博教会里。那是罗素以前经常带着吕卡翁去打义工的教会,罗素和吕卡翁也经常会住在那里。 监控显示他死前的那天进入了那里,并在四个小时的工作之后就离开了。 而他的头颅,却被发现在吕卡翁自己使用的储存柜里。那柜子本身也是智能家居、只能使用吕卡翁自己的声纹密码来打开。还在教会得知了他的死讯,清理他的痕迹时,才从吕卡翁的房间中发现了他的头颅。 但那头颅里面的芯片因为没有在死后两小时内取出,因此已经溶解并彻底报废了。因此崇光集团也无法从芯片中看到他在死后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头颅在死后被长时间的冷藏过……所以在两天过去之后并没有腐败,甚至血肉都保持着新鲜。 经过检测,应当是在死后就立刻进行了冷藏封存。可这又和监控对不上了。 “……简单来说,吕卡翁的死亡其实很正常。而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的头出现在了不应出现的地方……对吧。” 罗素简单的概括道。 “但这一点,就是最不正常的。” 特异点摇了摇头:“哪怕是最为神秘的、传说中的灵能者,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三贤者的眼线遍布全空岛,他就算能够关闭一个摄像头,又怎么可能骗过所有的监控与监听?” 不,的确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这其实并不困难。 罗素心想。 至少在罗素认识的人里面,鞘和猴面鹰都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假如存在足够强大的灵能黑客,也未必无法做到“修改监控”这种简单的事。 那看起来仿佛是个密室,但他没有多么牢靠的锁、也没有人亲眼确认过“无人出入”,因此那仅仅只是监控层面的密室而已。 想要进入或是离开的手段都是一抓一大把,只是绕不开外面随处可见的监控摄像头。那么只要有着能够完美躲避监控的手段,就能轻易完成这种“仅停留在监控层面的隐身术”。 而“灵能”的存在,就能够让不可能化为可能。 正因如此,如果把问题放在“他是怎么做到的”这点上,就很容易被迷惑、陷入死胡同。如同最有用的恶魔审查机制,就是通过大数据检测行为、来判断动机是否发生了不合情理的骤然变化——也即是“心理学审查”。 所以,为什么会有人大费周章的想要杀死吕卡翁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或者换个说法…… 就算吕卡翁真的是自杀,又是什么人会想要夺走他的头颅?三贤者难道就真的无法从蛛丝马迹中查到这一切吗? 吕卡翁又为什么能够对他们“托梦”?同样作为他的朋友,为什么罗素就完全无法接受到他的梦境? 要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梦界”的——各空岛的梦界是完全联通的。 基于群体潜意识之海而构建的梦界,是比各空岛上的大型局域网更稳定的、也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跨空岛即时通讯手段,罗素就经常在梦界中遇到来自其他空岛的法师。如果吕卡翁真的觉醒了某种特殊的灵能,他应该也能通知到罗素才对。 以及最关键的…… 吕卡翁为什么会知道罗素会来这里,又为什么对他强调“狼人”? 罗素眯起眼睛。 基本上,可以把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直接锁定到两个人身上了。 对罗素存在着特别的兴趣,并且确信罗素会回来崇光岛;对监控网络的掌控力,强到能够让崇光集团完全定位不到他;明知这件事可能会对崇光集团的利益造成巨大损失、却让三贤者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吕卡翁或者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直接推动了“狼人”事件,在社会层面上引起了骚动,以无法被追查的特殊案情制造了大量的模仿犯,直接动摇了三贤者在民众间的信服力、甚至于动摇崇光岛的根基…… ——那么,这要么是鞘做的,要么就是猴面鹰。 考虑到,他能够窃取“已死亡”用户的个人信息,还能用明明已经被封掉的吕卡翁的账号来给烈德拉姆发消息。 那大概率就是化身为人工智能、能够像三贤者一样随意操控数据的猴面鹰了。 那么这就和罗素之前的推测对上了。“狼人”事件的背后,果然有着猴面鹰的操作——这或许就是他对抗三贤者的手段。 可话又说回来了…… 吕卡翁又有什么特殊的价值,能让他的头颅整个被人抱走呢? 假如真需要什么秘密情报的话,在他死前把他的芯片抽出来不好吗? 或者让他保持存活的状态送到天恩集团分公司里,用他们的特殊机器进行记忆搜查……显然都是更简单且效率更高的手段。 看来,这里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罗素心中打定了主意。 等明天睡醒,就去教会那边问问看吧。那恰好也是带翠雀去“巡礼”的一环,行程上并不冲突、目的上也不突兀。 不过,罗素也是松了一口气。 从以往风平浪静的崇光岛上、几个月的时间就冒出来了这么多幺蛾子的情况来看……鞘不清楚在不在,但不出意外的话,至少猴面鹰恐怕是在自己这边的。 这样也好。 如此一来,绞杀和劣者那边应该就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了。 正好,那就当是给他们放个假吧。涌泉岛可是旅游胜地呢。 第三十八章 涌泉岛的扶济社 在劣者出事之后,绞杀就一直绷紧着神经、始终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关注。 可他搭乘着水球,一直坐到了作为目的地的死海区A道6孔……也没有看到劣者究竟被冲到了哪里去。 这水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光是过弯时的离心力,就足够将人从水体里面抛出来了。一个不巧的话,或许脑袋还会撞到水道侧面。在那种冲击力之下,哪怕直接昏厥过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假如在这种速度的水流中后脑遭遇撞击而昏过去,恐怕就真要死掉了。 但绞杀绝不相信,那个讨人厌的蠢货会如此轻易被淹死在水道里。 他想过以劣者——或者说“噤声”的灵能与性格,究竟会迎来怎样的死亡。 劣者可能是突然被视野外枪手狙杀,也有可能在重伤住院时被人偷换药物而毒杀。还有可能是与无法战胜、却又不可退让的强大敌人战斗到最后时刻,亦或是干脆灵能失控暴走、堕落为疯狂的恶魔…… 唯独如此愚蠢、如此卑微的死亡方式,绝不可能是属于那个男人的落幕。 可一直等绞杀抵达目的地,也完全没有见到在水面上挣扎着的劣者、也没看见过他漂浮于水道中的尸体。 他顿时心中一沉。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是在下沉后、恰巧被途中的某个“孔”吸出去了吧。 绞杀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绞杀使用的是仿认芯片,无法添加好友也无法发送邮件。因此他根本无从确认劣者如今是否安全,更无法定位劣者如今所处的具体位置。 这可麻烦了。 现在的情况是,有人蓄谋已久、不惜提前杀死十几位无辜者也要创造机会来杀掉劣者——亦或者说,对方的目的就是无差别杀人、而恰好杀到劣者为止,才刚好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指标。 如果是后者反而还好……毕竟不管涌泉岛乱成什么样,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如果是前者的话。 那就说明,他们怕是落入到了某种陷阱之中。 就算劣者没有被淹死,也恐怕会继续被人追杀。而他却帮不上任何忙。 对自尊心极强的绞杀来说,这简直是耻辱。 唯一的好消息是,绞杀总算是顺利抵达了死海区,并且和当地的扶济社接上了头。 涌泉岛的扶济社,存在形式与幸福岛完全不同。 在初期,他们存在于幸福岛的暗影一面;完全是依靠教父上了节目,收获了大量曝光之后、使用自己以前的名誉来变相的担保……扶济社才终于有机会存在于阳光之下。 可在涌泉岛,是找不出第二个“教父”的。 但同样的,涌泉岛的无码者们地位也不算低。至少不会像是幸福岛那样,仅仅只是发现他们的存在就要进行驱逐与逮捕。他们采取了另一种生存方式……那就是收保护费。 并非是那种定期勒索、如果拿不到钱就要砸场子的类型。而是更合法的保护费——或者用幸福岛的话来说,就是“物业管理费”。 涌泉岛上的巨头公司作为资源垄断性企业,他们不需要从本岛居民中进行剥削、而是压榨来自其他空岛的油水。正因如此,他们就有足够的经济和空间来发展旅游行业。 而“游客”这个群体极为复杂。 他们很容易上当受骗,或是因为不熟悉当地的“规矩”而被本地店家疏离、歧视、欺诈;但也同样因为他们并不住在这里、也不从这里生活,就可以任性妄为——随地乱扔垃圾与乱发脾气都是轻的,还有各种在离开之前偷鸡摸狗、或者破坏景点的,而在这种时刻、店家就反而成为了受害者。 双方都因为“游客早晚是会离开的”,并且大概率“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件事,而产生了微妙的恶意。 那么恶人就要由更恶的人来磨。 涌泉岛的扶济社通过一定比例——通常来说是3%到5%的利润分成的保护费,来代为管理。 他们的优势就在于,作为扶济社主体的原始骨干成员,要么是掌握了灵能的无码者、要么就干脆是法师。因为没有芯片,他们就没有公民身份……因此涌泉岛上的共识也无法约束他们。只要他们不触众怒,甚至连巨龙都不会管他们的“调皮举动”。 因此,他们就可以采用暴力手段来维持秩序。 不交保护费,就意味着扶济社不会庇护你们;如果和游客发生了任何争端,那么一切后果自己负责。 但如果交纳了保护费,那么扶济社就会将这片区域化为“管辖区”。不管是店家蛮横、亦或是游客无赖,他们都可以派遣无码者来执行正义。 哪怕下手重到杀了人,也总之与店家无关。 扶济社自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逃通缉可是他们的原始业务了。 既然如此,靠着客流量吃饭的景区商户,又怎么会不交这份管理费? 而这种维持秩序的暴力,很快就成为了一种信任。商户们逐渐开始将更多的事务都委托给了扶济社。 从护送重要的货物、保护重要人员的安全;到帮忙清扫景区卫生,帮助周边商店紧急补货。只要价钱合适,他们什么都做。 这种商务行为,显然与幸福岛本部的扶济社稍有不同。但这也很合理——毕竟涌泉岛没有能够作为人情担保核心的“教父”,不以利益作为纽带、而仅仅以人情来交易的话,又怎能让陌生人之间互相信任呢? 因此,扶济社在涌泉岛,最终成为了一种处于灰色领域的合法公司,更接近于作为扶济社前身的佣兵平台,只是要更加正规、更加可靠。它的核心在于扶济社内部的严格纪律——扶济社的主要成员都是无码者,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任意执行“私刑”乃至于“死刑”而不会被追责。要么是“不存在凶手”、要么甚至连“死者本身都不存在”。 它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家规森严的大家族。通过“亲情”与“规矩”来进行自我约束……而这种约束力,其他组织想要学都学不会、根本没法抄。因为它的前提,就是把自己的脑袋作为“押金”与“担保”,交付给组织内的其他人。 正是因为这种纪律性,所以他们才会得到信任。而从这个角度来说,涌泉岛上的扶济社依然没有偏离扶济社的本质——即托付信任、借贷人情。 几个月的时间,涌泉岛上的扶济社就急速发展成了庞然大物。如今也开始出现了“非无码者”加入扶济社打工,乃至于直接宣誓效忠并加入其中的情况了。 说来讽刺。 以完全违背“共识”的暴力手段,来执行绝非共识的“私刑”的扶济社,却反而成为了人们心目中秩序的代言人。 因此,和绞杀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们不像是幸福岛上那样,有一栋专门用于交付委托、以及作为成员宿舍的办公楼;也不像是他们还在下城区时一样,每日都缩在下城区不见天日的废弃高楼里面。 死海区的扶济社成员,都在充满了蒙蒙雾气的活动室里面休闲玩乐。 就像是一群退休了的老年人一样。 这里像是桑拿房一样充满了潮湿白雾,只是温度并不算高、甚至可以算是湿冷。绞杀感觉到自己的毛发都要粘在一起了,感受到了极端的不适。 他光是大口呼吸,就仿佛能感受到口鼻被湿润了。虽然没有凝出汗水,但用手摸向他身上的毛发的话、也能感受到微微的湿润。 在这场馆里面,绞杀看到有些“鱼”在地上打网球、还有一些“鱼”则在打篮球。 还有更多的“鱼”,在最大的、透明的水池里面打着另一种绞杀从未见过的球类运动——看起来有点像是篮球,但或许在规则上更像是足球或是橄榄球。他们在水中抱着一颗发光的沉重球体,在水底或是水面快速穿行。不时有人跃出水面,将球通过抛掷的手段传给队友;亦或是在海底,以近身接触的手段来传球或是抢断——因为水的阻力、使得球在水中的速度变得极慢,传球的距离稍远会被人夺走。 而最终的“球门”,则是在两端悬于空中的“巨大靶子”。 那是黑白相间的标准枪靶,他们要在水中或是水面上、将球用力投、扔或是踢到对方的靶子上,并根据命中时的环数来得分。这时拥有鱼尾就是相当了不得的优势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能够抱着球高速在水底潜行、或是用有力的尾巴抽打着球,将球像是棒球一样远远击飞。 这是绞杀从未见过的新奇运动。是仅可能存在于涌泉岛,仅属于这些水生种灵亲的特殊球类运动。 周围看球的人不少、而观赛人数最多的,就是这种“水球”。 除了傻傻正站在门口的绞杀,其他人观赛就要舒适的多了。 一只年迈的乌龟,正悠闲的趴在角落的池塘中。那池塘里面的,都是一些行动迟缓的老人。 而一些体格最为纤细、看起来似乎属于是女性的“鱼人”,或是有着接近人类的容貌却有鱼尾巴的美人鱼,都是身着清凉躺在右侧特殊的塑料座椅里,正发出悦耳的声音轻声闲聊着。在离她们稍远一点的地方,也有一些看起来像是还没毕业的、男女皆有的年轻人都躺在这些塑料座椅里。 那弯曲如轨道般的座椅,就像是下雨天积了许多水的滑梯一样。对普通人来说难以使用,但对于这些拥有着水生灵亲的原住民来说却是极为舒适。 而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中,还有着如同鸳鸯火锅一样的奇怪浴池——有一半是冒着白腾腾热气的温泉,而另一边则是完全冰凉的清澈冷水。它们占据了这个房间的主体区域,就像是“观众席”一样,顺着那标靶的区分而划分成了两边。 无论是哪一边,里面都挤得满满的。并且只有这个区域里面的人,没有穿着任何衣物、反而是在头上缠绕着湿毛巾,加油喝彩。 其中大多数都是男性,但也有一些女性。绞杀观察到,有一位体格同样巨大的女性,以及她身边体型因为太过正常而显得异常纤细的闺蜜,也都在那份“冷汤”里面。还有零零散散的两三位女性,也都在那冷汤中。她们并不因为暴露自己的身体而感到羞耻,只是为大体格的“鲸鱼”们兴奋的站起时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而感到不悦。 所有像是“圆头鲸”或是“梳牙”一样的巨人也都只在这里。这里也是观赛气氛最为热烈的区域,他们极有热情的高声叫嚷着,给双方加油。 那些在这“阴阳池”中泡着的观众们,身前多数都提着一个“小小的”水桶、里面装满了不同的东西。 有的桶里面是切块的冰西瓜,有的是一大桶冰镇的咖啡牛奶。 也有的桶里面是牛肉或是鱼肉的合成肉制成的肉汤……还有炸鸡与可乐,热气腾腾的绿茶,各种切好的水果。 最让绞杀感到充满野性的一桶,属于水池中最为巨大的丑陋怪鱼。他面前的水桶里面,装了整整一大桶的那种带刺、有鱼骨头、还长着鱼头的特殊鱼肉。 让绞杀与劣者感到吃起来极费劲的食物,在那比绞杀体型大上一半的巨人嘴里,就如零食般直接轻松的吞咽。甚至绞杀都没见他进行过咀嚼,抓起一把来塞到嘴里、一抿就直接融了。 ……绞杀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什么公司,也与他印象中无比阴沉的扶济社完全不同。 倒更接近于度假酒店。或者举行了什么重要赛事的体育场馆。 ——难道是路人给我指错路了? 还是说,我幸福岛口音太重,他听错我说的话了? 就当绞杀站在门口感到茫然时,一位面容相对清丽——至少身上的鱼类特征不算多、只有关键部位有鳞片遮挡的清秀美人鱼,从那塑料椅子上“站起”、向着他这边优雅的游了过来,在橡胶地板上拖曳出一道水痕。 “您好,请问……?” 她的声音倒是相当正常,以至于让绞杀忍不住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地方,于是他沉声问询道:“这里是死海区的扶济社吗?” 而美人鱼轻快的点了点头,温柔的答道:“是的,您可以叫我小雅。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自己“顺利找对了地方没有耽误时间”的放松,与“涌泉岛上的扶济社怎么是这么个画风”的愕然,在绞杀心中交叠成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我是绞杀……应该之前有过预约吧?” 绞杀欲言又止,还是开口问询道。 结果让他心中一沉、又是一喜的是,名为小雅的美人鱼欣喜的点了点头:“是的,煌先生跟我们提过了!” “煌”,就是涌泉岛上的一位法师。在绞杀动身之前,就在梦界进行了预约——对方让他前往“最有名的景区里面”,那里就是他所负责的扶济社。 小雅有些迟疑:“不过,他说应该还有一位叫劣者的先生,和一位叫理发师的先生才对……他们是还在路上吗?” “理发师先生没来,至于劣者……这就是我想要向你们请求的帮助。” 绞杀沉声道:“我目睹他在水道上,被一种特殊的激光武器命中、击破了他的水泡。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落在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被什么人算计了……还希望你们帮忙寻找一下。他具体是在【密歇根湖区C管18孔】到【死海区A道6孔】的途径中,刚开始大约四分半的地点被攻击的。” “……原来如此,你们是遇到了‘狼人’啊。” 小雅点了点头,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我立刻动员大家开始寻找。” 第三十九章 被传染的杀意 “……狼人?” 听到小雅这话,绞杀的第一反应便是皱起眉头:“那是什么迷信的传说吗?” 这头有着健硕身躯的白狮子,虽然自己就是一名在各种意义上都相当唯心的法师……可绞杀对这种无凭无据、有一些神秘色彩的传说向来很是抵触。 亦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确实的掌握了法术,那些凡人不可知的神秘便在他眼中化为了触手可及的常识。正因如此,他再回头看向那些相信童话与传说的凡夫俗子,就会感觉无法沟通、不可理喻。 “要是传说那还好了……” 美人鱼小姐无视了绞杀多少有点不善的语气,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稍稍整理了一下语言。 随后,她才好声好气的向着绞杀解释道:“‘狼人’是最近一段时间,在我们这里出现的连环杀人犯。” 绞杀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毛、立刻变得温和且有耐心:“请展开说说,小姐。” 听到这件事原来与犯罪行为有关,他一下子就有了浓烈的兴趣。 “嗯,等我先通知完其他人。” 来自涌泉岛扶济社的小雅,也显然是相当乐于分享八卦的那种人。 她在通知完其他区的扶济社公司的同事们,让他们散开去寻找劣者的踪迹之后,便将绞杀拉到了那排塑料座椅前。 “请坐,绞杀先生。一路奔波来很累了吧。您的同伴就交给我们来寻找,请休息一下,顺便看看球赛吧。” 她细心而温柔的用手替绞杀将其中一个座椅上面的积水扫掉,并用毛巾替他又擦了一遍。 但即使如此,绞杀也依然没有坐下。 “我站着就好,”这头体格雄健的白狮礼貌而疏远的点了点头,“我的同伴还有危险……我不能放任他遭遇刺杀、而我却安稳的坐在这里休息。” 当他说到“同伴”这个词的时候,忍不住咧了咧嘴。 ……称呼那家伙为同伴,这种说法让绞杀多少感觉有点恶心。但在不清楚劣者安危的情况下,他也的确是没那个闲心坐下休息的。 而小雅却并没有在意绞杀的不礼貌。 她只是从椅子上坐起来,抬头看着绞杀、轻声说道:“那是在三个月前发生的事……” 在三个月前,涌泉岛出现了一次奇怪的事件。 一位来自神智重工分公司的高管在涌泉岛被自称为“狼人”的奇怪男人绑架,对方要求他在镜头前说出“芯片的真相”。他希望能得到“心灵防护芯片是七巨头用来操控人类心灵的工具”之类的答案,或者得知为何所有人都必须安装芯片、这芯片又为什么只有神智重工才能制造。 然而,那位高管就算被拷问也没有回答。 那位高管年事已高,靠着人工心脏与人工肾才能维持生命。他试图关停自己的心脏来自杀,却绝望的发现自己操控心脏义体的权限都被夺走了。 但最终,他还是被执行部救了出来。而绑架他的人,也似乎事前得到了某种提示、在执行部抵达之前便匆匆离去。 因为所有的摄像头都没有捕捉到他的踪迹,他就像是隐身了一样……这件事一度被视为是那位高管隐瞒了细节。直到数日之后,那段视频被一个平平无奇的视频主播发布到了网络上,才终于引起了轰动。 但经过涌泉岛的执行部与网络安全部的详细调查,这位主播却并非是那个犯案者。是他两天前就就早已做好,并设置好时间定时发布的美食视频,被人替换成了这段拷问影像。 而经过网络安全部的检测,他的账号并没有在他家以外的地方登陆过。他家附近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可疑人员经过。 可就在这人在被执行部严密监视时,那位之前被绑架过的高管也因为心脏受到了干扰和操控,而要求替换成新的义体心脏。 然而,他在手术还没有结束时,就以保持着体外维心装置的状态猛然睁开眼睛,杀死了正在为自己动手术、毫无提防心的医生和义体医生。随后便因为动作太过激烈,挣脱了维生装置因而短时大出血死亡。 见到这一幕的护士感受到了恐惧,一度发疯。她去赛博教会祈祷了数日,才渐渐稳定了下来,更换了自己的医疗用义体并重新回去上班。 “可在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狼人’又在网络上出现了。 “他这次声称,自己已经给神智重工最新一批生产的义体上安装了病毒,感染了病毒的人就会发疯。 “在这消息发出的同一时刻,那位护士果真发疯了。她毫无预兆的杀死了自己正在看护的病患,并开始无差别的袭击所有住院病房里的病人——给每人都来上一刀。” “可那是在医院里吧,很方便就能进行抢救。而且安保力量应该也不弱吧。” 绞杀提出异议:“那些遭遇袭击的人,最后都如何了?” “‘绞杀’先生果真敏锐。” 小雅钦服的点了点头:“在执行部抵达之前,医院安保就将护士控制了下来。除了最开始被袭击的病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大碍。只是他们都因此而受惊了…… “可被捕获的护士却声称她根本没有这件事的记忆。而‘狼人’则宣布,他的下一个袭击地点是学校。他的诉求是,所有新生儿都要停止植入心灵防护芯片,否则他就将一直这样破坏下去。 “这次公司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恐怕出在那些被袭击过的人身上。于是他们将医院里所有被袭击的人都监管了起来。 “可这次出现了新的‘狼人’。新的袭击者诞生于学生之中,他拿着一把没有开刃的装饰用铁刀、伤了五六十人。无人因此死亡。 “——但是,从这次开始……却出现了‘模仿犯’。” 小雅沉声说道:“有假装自己是被‘狼人’操控,因而仇杀老师或是同学的学生;也有模仿狼人发出下一段‘犯罪预告’的其他人。 “从那时开始,事态就变得不受控制了。” 第四十章 教父与狼人的共性 听到这里,绞杀是彻底来了兴趣。 “真是有趣。” 他眯起眼睛,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声音。 绞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愉悦的神情:“这种在人群中不断酝酿着的恐慌、不断膨胀的杀意……这不就是给躁动的人们提供了绝佳的犯罪借口吗?” 他当然能理解,这会带来怎样的混乱。 但怎么说呢…… ——反正他也不在涌泉岛上生活,当然有立场来看热闹。他厌恶那些自以为是的普通人,更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司狗。 而这种在民间不断发酵着的混乱,往往都会籍着嫉妒与仇恨而膨胀。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平日里被人所恨,其他人却拿他们无能为力的“精英”。 正因为自己无力报复,所以便发出视频、遥控其他人来为自己铲除仇敌。 如果“狼人”在幸福岛上出现,那么绞杀立刻就会让手下去做个视频、预告接下来“狼人”就要谋杀天恩集团的员工了! 到了那时,无论是自己动手、亦或是看着其他人动手,恐怕都会感到快乐吧。 “确实如此。” 而面对绞杀的讽刺的言语,小雅却只能幽幽叹了口气:“也是从那之后,涌泉岛就乱了起来。 “因为宣称自己是‘狼人’的犯罪预告实在太多了。就算执行部不断的抓捕、辟谣,也总有漏网之鱼。 “而因为大量混杂的错误情报,人们也无法第一时间确认,真正的狼人所放出的预告究竟是什么…… “一方面,人们拒绝因为‘被狼人所操控而犯罪’而负责,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被狼人感染。至今为止,‘狼人’感染无辜者的规则仍旧还不清楚,在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新生的‘狼人’的情况下,一切对狼人的敌意与针对、未来都有可能危害到他们自身的利益。所以人们拒绝将那些‘疑似被狼人操控而犯法’的人视为有罪。 “可另一方面,还有人利用了这种恐惧,在伪造‘狼人预告’、或是将自己伪装成‘被狼人操控的人’。 “往往只有在公布‘某一次的狼人预告是谣言’的时候,才能将遵从着这一道预告而前来犯罪的人逮捕。换言之,假如某一次的预告是真实无虚的、的确是最初那个‘狼人’所发出的,那也就意味着,他其实并没有派出‘狼人’。 “可这些明明没有被狼人所控制、却仍旧选择帮助狼人的普通人,就成为了被他操控的狼人。他的目的达成了,而他们也将因此而脱罪。” 美人鱼小姐为涌泉岛上传递着的堕落与恶意而哀叹着:“有人看到自己的仇家恰好在被狼人预言的范围内,于是就直接动手仇杀了对方,随后便坚定的声称自己已经失去了记忆、是被狼人所操控了;也有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仇家或者一定要杀死的对象,他们遵从着网络上的‘狼人预告’而去犯罪,将自己隐藏在‘狼人’之中、通过这种手段来脱罪。 “而他们实际上,只是希望自己杀人也不需要负责、或是干脆在享受打破了自己平凡生活的那种刺激感……” “——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绞杀摇了摇头,以近乎悲悯的态度垂下目光、发出虚伪的哀叹:“说到底,人们心中原本就有这些恶意。只是它们都被其他的东西所隐藏、所掩盖、所束缚。 “而狼人仅仅只是诱发了他们心中的恶,给了他们‘释放本我’的一种可能。于是人们就立刻堕落了。 “你说他们是假装自己被狼人所控制的?你又如何能判定这一点呢?或者说,被狼人操控与否,难道有一个不可取代、无法仿造的标志吗?” 绞杀反问道。 不等小雅回答,他便自问自答:“答案是,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被‘狼人’的灵能或是什么所操控而犯罪,亦或是被‘狼人’的传说所操纵着去犯罪、其本质没有任何不同。哪怕他们没有失去记忆,但他们在动手的那一刻、也已经成为了‘狼人’、穿上了‘狼皮’。” ——真是有趣。 绞杀心中对这件事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某种意义上,“狼人”所做的事与教父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教父言传身教,通过自己的影响力来将信任植入到了每个人的心中;而狼人则与之相反,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将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植入了每个人的心中。 仇恨与矛盾,往往是相互的。就如同囚徒困境。 现在才仅仅只是第一波,是弱者对强者发起的复仇。 而等着人们逐渐熟悉了“狼人”、甚至于适应了“狼人规则”,强者们就要发起反击了。 他们也完全可以利用狼人规则,甚至掌控它。 只要他们不进行“辟谣”,来否认某一道“狼人预告”是谣言——或者说,七巨头甚至可以自己来发布“预告信”,做任何他们想要做的事。 如果他们将这次预告视为“由狼人亲自发出”,那么为此而做了脏活的人也都将因此变为无罪。换言之,他们就可以由此而摘去由巨龙所施与的、有关“权力”的镣铐。 ——这可比培养“英雄”什么的简单多了。 一旦狼人真的成为了一种共识,一种规则。那么肯定也是原本就掌握了话语权,掌控着旧规则的人、更容易适应新规则。 而这点,与教父发起的“扶济社运动”就更类似了。 任何人都可能是扶济社的一员,所有扶济社的成员都将互相帮助。既然如此,不加入扶济社就会变成一种损失;而加入扶济社,就要遵从扶济社同样等级森严的内部规则。 在这种情况下,当位高权重的公司董事们发现了这件事、并且当他们意识到根除扶济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之后……他们理所当然的,就会融入到扶济社的新体系中。 至于他们是否愿意遵从以教父为核心的新秩序,亦或是选择另立一个核心来抢夺教父的话语权……其实也都无所谓。 因为究其根本,他们这些权力者,都已经被吸纳并成为了扶济社的一员。 到了那时,原本与他们这些无码者敌对的“公司高层”,就反过来成为了与他们共边的友军。他们这些无码者,作为扶济社的一员,就成为了扶济社高层的“财产”、“盟友”、“同伴”。他们无法通过伤害无码者或是其他底层人的方法,来获取扶济社内部的支持。 利益与立场,在此刻就达成了统一。原本作为七巨头而完全不受民意所限制的权力,突然就需要扶济社其他成员的支持了。 到了那时,他们就拥有了真正的“话语权”。 这正是教父对他们所讲述的愿景。 而这,与“狼人”没有任何不同。 在涌泉岛的居民们还在为此而感到迷茫之时,绞杀已经理解了“狼人”想要做什么。 他也想要和教父一样动摇这个时代,利用服从自己的“人”所形成的新规则、来彻底毁灭以人与人的关系所形成的旧秩序。 只是,那并非是和平,而是动乱;并非是信任,而是怀疑;并非是友谊,而是背叛…… ——并非是让“被人们所爱的人”尽可能的活下来,而是让那些“被人们所恨的人”,最先死去。 第四十一章 绞杀的家 ——那是与教父截然相反、却又殊途同归的道路。 对公司抱有刻骨的仇恨,然而对普通人却也没有丝毫怜悯。 并非是“英雄”的道路,而是君主。 “真是有趣。” 绞杀发出低沉的赞叹声。 如果要说,这让绞杀联想到了什么的话……那么他最先想起的,毫无疑问便是在下城区的代号为“不和者”的精灵董事,托瓦图斯。还有他那名为“无知之幕”的,具有蛊惑力的思想。 从他与麦芽酒决定支持教父、不断内斗的下城区逐渐变得团结起来开始,“不和者”与他所统领的无知之幕,就逐渐与他们分离了。 当时,教父还没有给予他们以希望。 虽然无码者嘴上叫嚷着,要求在地面上生存、在阳光下生活……但其实他们并不会发自内心的相信自己真能被上城区与公司所接受。 因为他们多少也都是有自知之明的。 就算他们不被歧视、不被迫害,但他们之所以能沦落到下城区,失去芯片与识别码沦为无码者,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在现有体系里面爬上去的能力——至少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并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们都是被淘汰者。 哪怕只是获得了“公平”的待遇,也不过是从无码者变成底层薪奴。 他们必须要获得公平以上的待遇——获得显而易见的“优待”,才能够在上城区混出头。 作为天生无码者的绞杀,非常了解这些无码者们的想法。 说到底,他们其实也不是多么在乎自己是否能晒到太阳、住在重力正常亦或倒置的地方。 他们不过是想要过着更好的生活而已。 然而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知道无论自己加入了什么组织、追随哪位领袖,拼上自己的生命完成任务亦或是获得锻炼,都无法改变这种绝望的未来——因为他们的确是不被需要的那些人。 正因如此,无知之幕与永劫轮回才会成为下城区最大的组织。 倒不是这些无码者们,发自内心的相信着两位领袖给他们所画的大饼。而是因为一种“反正也无所谓了”的摆烂心理,让他们宁可去做一些“更爽的事”。 和绞杀所创立的,以遵守规则、强调纪律、保持低调的白狮组相比,到处杀人、放火、诱发爆炸的无知之幕,以及肆无忌惮的通过制造混乱来攫取个人私利的永劫轮回,毫无疑问是“更爽”的组织。 就像是某些毫不在意自己账号的安全与否、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游戏体验,而毫不犹豫的选择开挂的某些玩家的心态——反正他们也不感觉自己玩这个游戏还能玩多久、也不觉得自己会和其他玩家有什么交互。如果账号被封了,他们顺势也就退坑了;哪怕账号没被封,可能他们也随时都会退坑。 对于根本没有玩下去的动力——或者说,其实已经不想玩下去了、仅仅只是凭借着惯性而勉强维持游玩的玩家,他们所寻求的只是一个彻底离开的理由。 比如说账号的封禁。 而这些无码者们的心态,其实就和这种情况差不多。 他们根本就对未来没有任何期待。 如果继续活下去,以后的全部生活也不过全是受罪,并且没有一丝一毫摆脱这种困境的可能……那么他们还在乎什么道德与法律?又遵循什么纪律和规矩? 改变了这一切的人,正是教父。 他所创立的佣兵平台,以及之后的“扶济社”,确实的帮助到了无码者们。 不管绞杀对教父有着怎样不愿服从的倔强心理,他都不得不认可……教父彻底的改变了幸福岛下城区的所有人。 最开始,教父给了他们希望——能够摆脱无码者的立场、让自己真的成为平等公民的可能。 随后,教父又给了他们方向——他们可以往什么方向努力,来获得成长;如何才能在上城区得到他人的尊敬与善意。 最后,教父又给了这些正在成长的无码者们一份崇高的事业——他们不光是能够得到上城区居民的尊敬与善意,还能够确实的帮助到这些人。收获他人的感恩,得到他人的友谊。 说到底……他们所要的东西,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 下城区就是物资工厂,他们平时也饿不着、冻不着。 他们想要的,就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张来自朋友们的笑脸。 他们想要安宁的、平稳的生活,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想要成为有用的人……想要得到安心。 于是,教父就给了他们安心。 从那之后,幸福岛就不再有“无知之幕”的生存空间了。 光芒能够聚集光芒,火焰能够蔓延火焰。 大概是从大半年前开始,无知之幕的规模就开始萎靡、收缩。许多之前被“不和者”所收买的无码者们,也开始渐渐从无知之幕离开,在通过考核之后进入了扶济社。 而不和者也像是放弃了他的“事业”。 幸福岛上,从十一月开始、无知之幕就再也没有活动过了。当时教父还对此而感到疑惑,要求他们不要放松警惕。 但现在看来…… ……恐怕不和者是将自己的触手,伸到了涌泉岛吧。 他已经不想再与教父同台竞技,于是就逃了过来—— 绞杀越想,越是觉得这一切都非常合理: 在很久之前,不和者就和还在执行部的劣者打过一次。绞杀并没有看过那次战斗的场面,但想必他们闹得很不愉快。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和者与劣者就结下了仇怨。 所以,不和者才会在涌泉岛上对劣者出手——这里并非是幸福岛,教父的手再长也伸不过来;而看在他曾经与自己相识的份上,才会给自己留了一条命,同时这也是作为一种警告。 或许他还打算在涌泉岛上干掉教父……所以,教父才会和他们两个一同接到前往涌泉岛勘探情况的任务。 作为天恩集团的精灵董事,不和者有一万种理由给前身曾是偶像的理发师——或者说“小琉璃”——授予离岛委托。 没有扶济社的支援,没有群青的帮助。他们就不过是几个落单的、人生地不熟的年轻法师而已。 只是理发师运气好。 他在即将与他们一同离开时,突然说自己那边有了急事、无法赶到。那只歌鸲就把他们给鸽了。 而如今看来,还好他没来。否则这次被狙击的,就不止是劣者了——首当其冲的,应该是理发师才对。 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 如果理发师、他、劣者全部出事的话,谁会因此而获益? 绞杀脑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名“英雄”的形象。 “群青……以及麦芽酒吗?” 他心中一沉,低声喃喃道:“难道是你们,与董事会串通了吗……” 这倒也合理。 仔细想想,理发师与劣者的共同点是什么? ——他们原本都属于天恩集团,而如今都选择了背叛。 “小琉璃”是隶属于天恩日报的记者、从属于天恩泛娱的偶像;如今被称为噤声的“劣者”,更是执行部的前任副部长、特别执行部的核心成员。天恩集团对他们出手是非常合理的事。 所以,与这件事无关的自己才会存活下来。因为他必须要背负这份“因失误而损失了重要同伴”的罪责。 毫无疑问,这正是天恩集团对扶济社的一次打击! 绞杀心中如此断定道。 可恶,真是太卑鄙了…… 分析出自己的敌人之后,绞杀只感觉到了更强的压力。 他原本对理发师淡淡的、桀骜的敌意,对劣者因宿怨而生的蔑视,也因此而被他的理性强行压制。 ——他必须救下劣者。 不能让公司得逞……他必须守护扶济社! “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找。” 绞杀对小雅沉声道:“请带我一起去,拜托了。” 白狮对着美人鱼小姐恭敬的鞠躬。 但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不知不觉间,他的立场不再是“自己”。而成为了扶济社。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认为“扶济社”是不能容许被干涉与摧毁的珍贵之物了。 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将扶济社视为了钻石般的理想、视为了不容他人侵犯的领地,视为了——自己的“家”? 第四十二章 无码者与无鳞者 绞杀难得愿意为了劣者这位旧日的宿敌,而低声下气的再三请求他人。 但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从死海区开始,周边六个地区的扶济社都开始了行动。 在涌泉岛,浮空车是真正的奢侈品——之所以说是奢侈品,就是因为它并不具有实用性。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地方能够让浮空车降落,而过于湿润的空气又会让浮空车非常容易生锈。 然而,为了寻找不知所踪的劣者,扶济社还是从作为涌泉岛核心城区的里海区借到了三辆浮空车,并顺着绞杀所指出的地点……也就是离开“密歇根湖区C管18孔”不远的地方,开始仔细搜查。 绞杀也上了其中一辆浮空车,用开车司机借给他的便携式望远镜、向下仔细进行着搜查。 劣者出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涌泉岛的夜生活也还算是比较发达,街角辉煌的灯光照耀着街区的每个角落。 可劣者就像是遇水即溶了一般,完全不见踪影。就连尸体都完全找不到。 他们搜查了整整三个小时,已经到了半夜零点。中间浮空车已经用光了一次燃料,他们补充完了燃料、又吃了点夜宵填肚子,也完全没有看到劣者的踪影。 他们在天上用物理手段搜寻着劣者,而其他的扶济社成员则在使用其他的手段——靠着与街头巷尾的邻居们的亲和与威严,他们在劣者有可能摔落下来的街区附近游荡,遇到的路人不论是社畜、老人亦或是孩童,都停下来询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长着鹿角的男人。 和幸福岛相比,涌泉岛的扶济社显然缺乏黑客手段。他们自己无法从网络上搜查……但好在面子果实依然有效。 绞杀靠着扶济社的关系、联系上了当地的法师……又借着对方的人脉联系上了当地的灵能黑客,从网络上开始搜查关键时刻的监控记录、试图通过监控来进行追踪。 但让绞杀皱眉头的是,这些监控明显出现了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这也是扶济社能够确定绞杀没有拿他们开涮的证据——既然关键时刻、关键地点的监控都被删除了,就说明的确有人在干涉此事。 可是,涌泉岛的监控实在是太稀疏了。 如同劣者之前与绞杀聊天时提到的一般,这些监控之中漏出的巨大空隙、让他们无法断定劣者一定就在这些监控被屏蔽的地区里。 ——而反过来说,连涌泉岛的扶济社都缺乏灵能黑客,也就可以说在这悠闲的地界里,能删除监控的黑客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次应该是碰上正主了——恐怕出手的,就是真正的、最初的那只“本格狼人”。 意识到来自幸福岛的同志被当地的“新晋犯罪组织”给搞了,涌泉岛的扶济社立刻就怒了。 要知道,狼人也就刚出现了三个月。 ——而他们在洗白之前,可是在这里闹了二十年了!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不光是为了支援绞杀、对幸福岛的同志示好,同时也更是为了立威名、维持自身在道上的权威,涌泉岛上的扶济社缓缓开动了起来。 既然所有劣者出现的监控都被删除,扶济社就干脆源源不断的派出更多的人,用人海战术去覆盖式的问询“在被删除的监控的临近区域里出现过的人”。 之所以到零点就停了,也是因为当地的规矩——他们曾经也是无码者,每当后半夜就会出来、以佣兵的身份互相死斗。但如今他们已经是扶济社的一员了,一切可能干涉他人的行为到了零点就必须终止。 “那么,我可以去继续寻找吗?” 绞杀还有些不甘心。 明知道劣者肯定是出事了……如果再拖一个晚上,他就真未必能活下来了。 “不可以,绞杀先生。” 小雅严肃的摇了摇头,抬头看着高大的绞杀,对他致以歉意:“这也是居民接纳了我们、向我们缴纳保护费的前提……那就是我们必须维持后半夜的和平。不光是我们自己不能互相争斗,也要巡夜来保持其他人不会搞事情。” “……既然如此,”绞杀思索了一下,“我可以跟着你们一同巡夜吗?就在那几个街道里。” 被抹除的监控,前后覆盖了两个区的二十六条街道。 而经过他们数万人三个小时的紧密排查,差不多可以将劣者最后出没的地点压缩到八条街道内。 “这个可以的。” 闻言,小雅高兴的点了点头:“我也可以陪您一起——” “那就拜托了。” 绞杀沉声道谢,和小雅一同将借来的浮空车先行归还、随后乘上了扶济社的巡逻船。 涌泉岛的巡夜,不像是幸福岛那样开着车巡逻、也不是崇光岛与通神岛那样使用带着探照灯的无人机飞来飞去。 ——而是开船。 每艘巡逻船上都配置了无线电,能够接受周围的求救信号。这是公司的执行部不会去做的事,因为太过吃力不讨好——要是在巡逻期间还是出了事,夜间巡逻的这些人没能起到救援的作用、反而会招致抵触与不满,被网络舆论评价为无能。 但扶济社反而是无所谓的。 他们毕竟是民间组织,不专业才是正常情况。能救到人、阻止犯罪,那已经属于超常发挥了。 而事实上,他们的巡夜比起阻止犯罪、更大的作用倒是威慑宵小。 那些小毛贼未必害怕高高在上的执行部。反正执行部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最多也就是抓起来、然后关个十几天就又放出来了。 哪怕他们真杀了人、或者绑架了什么人……就凭着涌泉岛上稀稀拉拉的监控,多半也是拍不到决定性的证据的。 当地的大小犯罪分子都熟知那些监控所在的位置、以及它们的可视角度,随便绕绕就能绕开。它的存在意义就是完全没有意义——也就是欺负欺负半道出家、激情犯罪的那些“萌新”。 在这种情况下,涌泉岛的执行部根本起不到威慑作用。 反倒是扶济社这种“稍显暴力的民间组织”,对他们来说更值得畏惧。因为扶济社可不管什么公平审判,被逮住了狠揍一顿、打折几根骨头都是轻的,剁指头剁手乃至于一枪毙了都是正常情况。 恶人自有更恶的人来给他们定规矩。 无码者,也同样意味着无拘无束。 而事实上,涌泉岛执行部的大多数人也根本就不在岛上——他们中最精锐的那些人,都被发配到了地上或是深海,用于看管那些矿场、油田的工人。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犯了一年以上的刑罚的罪犯,还有那些非水生灵亲、因此在涌泉岛找不到工作的“无鳞者”。没有执行部看管的话,很容易就会变得混乱或是怠惰。 与无码者相比,无鳞者在涌泉岛反而更受歧视。 并不是那种易于接受霸凌、或是容易被敌视的歧视;而是那种“被忽视”的歧视。 因为涌泉岛上的几乎所有设施,都是为水生灵亲而准备的;因此基于这些设施而存在的公司、这些公司中的各种工作岗位,也都是只要水生灵亲。 甚至于在长久的与陆生灵亲的隔离之后,他们的审美也与陆生灵亲变得有所不同——他们能够接受鱼类脑袋与身体的同类,却无法接受身上太过光滑或是长有走兽毛发的审美。 陆生种并没有遭遇什么敌意,他们只是被无视了。 作为建立之初,就是为水生灵亲而准备的空岛,涌泉岛始终保持着对外的完全开放——他们允许任何涌泉岛居民前往其他空岛,但仅接受水生种灵亲入籍涌泉岛。 但作为七空岛里面,最为安逸、最接近“度假村”的空岛,还是有很多本地人不愿离开。 他们中有人父母双方都是水生灵亲,却以小概率突变成了陆生种;或者干脆就是热情开朗的美人鱼们与旅客发生关系后,生下了非水生灵亲;再或是想要借着与涌泉岛居民结婚而入籍涌泉岛的其他空岛居民,他们也很容易生下陆生灵亲的子嗣。 他们在涌泉岛很难找到正常的工作,而他们的身体也不支持他们在湿气如此之大的环境中工作。天天接触大量的水,对正常人来说是一种摧残。 那么,他们就只能坐船去陆地上挖矿。挣了钱之后,回空岛大肆享受一番,把钱全部花光然后再次离开。 即使如此,也有许多人不愿离开涌泉岛。 他们越是了解其他空岛,就越是不愿离开涌泉岛。 哪怕每天都遭受狼人的威胁,哪怕扶济社索要保护费已经成为了一种日常,哪怕涌泉岛的执行部根本不管事,哪怕他们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更不可能被总公司录用…… 苦力也好,矿工也好,伐木工也好。 服务生也好,建筑工人也好。 他们当然知道,陆地上除了诅咒就是辐射;其实也知道,涌泉岛的自由和福利是只对水生种开放的…… 但他们无所谓。 只要还能留在涌泉岛,去做什么都好。 因为他们对这种覆盖不到他们自己的社会福利与悠闲的生活,而感到与有荣焉。 第四十三章 我也没有上过学 船头摇晃着的灿金色灯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漆黑河道中,破碎成无数碎金。 绞杀站在船舱外面,抬起头看向那格外遥远的夜空。 涌泉岛距离天空是那样的远,连暗淡无光的月亮都因此而显得模糊。就像是在濛濛细雨中的街灯一样,在瞳底晕开那一重重带有神性的浅淡光晕。 明明劣者遇到了危险,需要他的帮助。 可不知为何…… 感受着船体的微微摇晃,感受着五月中旬的凌晨、那被水沾湿的凉风吹拂着他的蓬松的白色毛发,绞杀感受到了发自心底的宁静。 因为这种氛围让他过于舒适,他反而想要选择逃离。 “喂,我说……” 打破了深夜的宁静,绞杀沉声询问着。 他身后传来流水的声音。 小雅从船舱中央的活水水池中游了过来,双臂并拢叠放在水池边缘、像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一样。 “怎么了,绞杀先生?” 她礼貌而温和的声音,从绞杀身后传来。 这让绞杀下意识的绷紧满是肌肉的脊背,环抱于身前的双手刹时握紧。 以绞杀的性格与他往常的经历……他从不允许他人未经许可,就接近自己身后。 骗子总会考虑他人是否欺诈自己,而杀手则会怀疑每个人都想要自己的命。而绞杀是天生的背叛者,他因此也提防着每一次的背刺。 他从不让出自己的后背。 ——然而,小雅小姐并不懂我的规矩。 绞杀在心底对自己说道,自顾自的选择了宽恕。 那亦或者,又是一种对自己的劝诫——警告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 “……不,没事。” 沉默许久之后,绞杀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心中想问的话。 他顿了顿,头也没回的开口道:“请问我可以抽烟吗?” “啊,请便。” 小雅温柔的说道:“船头的那个铝罐就是烟灰缸。可以的话,还请不要将烟灰弹在水中。虽然水体的净化能力很强,但也会对大家的身体造成危害的。” “谢谢。打扰了。” 绞杀简短的应道,从怀中掏出放在防潮罐中的、抽了一半的雪茄。 他将雪茄取出、随后将它倒置过来。随着防潮罐宛如铡刀般落下,雪茄被剪去了发潮发黑的头部。 “啊……那是雪茄吧。” 小雅见状,从水池中游了出来、去旁边的柜子里翻找着:“火柴的话,在这里……” “不用了。” 绞杀用打火机直接将它点燃,叼在嘴边。 他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刚刚找到火柴,双手捧起火柴盒、欣喜的回头望过来的小雅。 绞杀又沉默了一瞬,走进阴暗的船舱,低头单膝蹲了下来。 咬着雪茄含糊不清的说道:“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 小雅却只是将火柴收起,身体微微后倾、将上半身的重量稍稍压在鱼尾上。 绞杀平日里总是佝偻着背、但也有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他手臂的肌肉甚至比常人的大腿更粗上几圈,脊背是那样的宽厚而有力,给人一种“用刀伤不到这家伙”的错觉。 即使是蹲下身来,他也仍旧比小雅要高一些。 于是他干脆像是个剑客一般,盘膝坐在了船上、微微弯着背。而这时他才勉强与小雅的视线齐平。 注视着绞杀,小雅重复道:“为什么绞杀先生总是要道歉呢?” “……我其实很少道歉。” 绞杀沉默了一会,发出低沉而极具磁性、如同狮吼般会让人的心脏微微颤鸣的声音:“其实我是一个刚愎自用、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的蠢货。” “才没有这种事。” 小雅替他辩解道:“绞杀先生不是驼背吗?” “是,很丑吧。” “才不会。驼背的人都很温柔。” 有着灿金色的波浪长发,以及深蓝色瞳孔的少女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你是在嘲笑我吧。”绞杀却完全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没有。” “为什么?” “个子高大又驼背的人,是因为想要在说话的时候能够平等的注视他人、才会弯下自己的脊背吧。” 小雅平视着绞杀的双眼。 他的瞳孔是烧灼之后尚未凝固的黄金那般的暗金色,给人以灼热滚烫、不可接近的感觉。 “总是弯着腰是会很难受的。在习惯了之后就再也直不起来了,还会被人嘲笑。 “可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不希望让自己变得太过高高在上,才会选择弯下腰来的吧。” 少女如此说道。 绞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 被他叼在嘴边的雪茄安静的燃烧着,在昏暗的船厢中散发着微弱的红芒。如同曾经燃起,却又被按熄的火。 “……新奇的回答。” 沉默了许久之后,绞杀低声答道:“我从未听过这种解释。” 他取下自己的雪茄,注视着它。避开了小雅的目光。 船仍然还在摇晃着前行。 “那你呢?”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绞杀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 “你又是怎么沦为无码者的?” 绞杀看向小雅,语气平缓的询问道:“我看到你和许多人的关系都不错,不仅是无码者。连路人也认识你,还知道你的名字。” 闻言,小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无奈的说道:“严格来说,我其实不是无码者喔。” “哦,怪不得。” “因为我只是孤儿而已。” 小雅轻快的答道:“在我还是个小鱼苗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死了。因为一次恶魔降临的事件,他们成为了新闻报道里一堆名字中的其中两个。” “……抱歉。” “没什么的。那年我才三个月,还没开始记事,所以也来不及悲伤。” 小雅笑了笑:“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养父养母的。与其说我是被无码者养大的,倒不如说是被这条街道里的爷爷奶奶们养大的。” “老人们啊。” “是呢。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肚子很饿、所以扒着卖炒鲜奶的老爷爷的腿不撒手。于是被投喂了食物。吃饱了之后呢,就满街乱逛。什么时候饿了,就求人给点吃的。吃完了就认真的说声谢谢,然后继续在外面逛。” “很幸运,我没有被人拐走。或者说,因为这条街都认识我……反而没人能在大家的注视下将我带走。” 小雅轻声说着,游动着绕到了绞杀身前。 她距离走出船舱只有一步,整个人却都隐没于阴影中。但这个角度,也足够看到月亮了。 绞杀也跟着她一同转过身去,躲在阴影处注视着她的背影。 “后来,天冷了。到十二月的时候……下雪了。” 她说着,突然回过头来:“你见过雪吗?” “没有。” 绞杀答道:“我以前生活在下城区。” “下城区?” “就是空岛的下面,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大海。从来看不到天气是什么。” “那不就扑通一声掉下去了吗?” “下城区的重力是倒置的,这也是空岛能够浮空的原因。” 绞杀勉强解释着。 他心想,如果小雅小姐再追问的话、他就无法解释了。 毕竟他也没上过学。能知道这种倒置的重力与空岛会悬浮有关,还是因为教父和麦芽酒的聊天被他暗自记住。 “总之啊……下雪很美,但是也很冷。” 小雅轻声说道:“我差点冻死在河里……或者说,我当时已经冻晕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后来呢?” 绞杀低声追问着。 “后来我当然是被人救下了啊,”小雅笑道,“不然,我怎么能在这里给您讲故事呢?” 第四十四章 你一动也不要动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最开始那位卖炒鲜奶的爷爷家里的水池里泡着。在河道放水之后,他在干枯的河道里捡到了冻晕过去的我。 “那时我才知道,老爷爷是一位无码者。他年轻时曾是一位佣兵,杀了很多人。能活到退休,他感到自己很幸运。于是他就决定,多行善积德、稍微还一下自己当年的血债。 “于是我就在爷爷家住下了。他无儿无女,因为无码者想要活下去是很难的一件事。他的孩子与妻子早就已经被仇家杀掉了。 “但我也没有住太久……因为在我六岁的那年,爷爷就在一个同样下雪的冬夜安静的死掉了。幸运的是,在街坊们商量过后、另一位老奶奶愿意接手养我。她并非是无码者,而是一位退休的大学教授,孩子们都在公司里上班、有着非常光明的前途。 “而在那之后不久,老奶奶也去世了。” 小雅的声音轻柔,语气温和:“在涌泉岛,有很多很多的老人。 “因为夫妻生下的孩子,有一定概率不是水生灵亲。所以最终留在涌泉岛上的人,就一代比一代要少。而岛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业,无论是地上的铀矿、油矿、铁矿、煤矿。还有采伐树木的,用太阳能发电的,搜寻深海资源的,寻找能够移民的无人岛的…… “孩子们都离开了,最终剩下的就是老人。” “是,我也发现了。” 绞杀点了点头:“今天盘问的时候,发现路上的老人甚至比年轻人还多。” “老人们很寂寞,也需要帮助。我就是被老人们养大的……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帮他们做家务,替他们跑腿了!” 小雅笑着,伸出纤细的胳膊、微微弯曲做了一个“强壮”的动作。 这逗得绞杀险些笑了出来,但他的嘴角才刚一弯曲、便在理智的操作之下再度板起了脸,让自己显得更威严。 “所以,你才会加入扶济社啊。” “是的!所以当煌先生打算建立扶济社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她的眼中闪着光:“我被无码者照顾过,也曾经被追杀过。我认为,无码者的生活过得不好的原因,就是他们总是内斗。无码者们互相攻击、互相劫掠、互相杀害。 “只是想要活下去的话,有很多很多的办法。我无父无母,只有三个月大的时候,也能靠着他人的善意而存活下来……所以我一直相信,让无码者大量死伤的、绝不仅仅是生存的艰辛。他们不是活不下去,而是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们就像是身处于泥沼之人,越是挣扎反而吸的越紧、沉的越深。而当这时,就需要外力了——必须要有人从外面,把他们给拉出来才行!” 小雅一字一句的说道:“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希望,只要手里有一根绳子,就能将所有人都救上来。 “而每个救上来的人,都会成为下一个握着绳子的人。光会聚拢光,火会蔓延火。我们的力量将不断壮大……终有一日,我们所有人都能从泥沼中被救出来。” 她的眼中,闪耀着名为希望的光。 绞杀沉默了。 他想要说,这不过是一种妄想——这就像是君主把人从困境中救出,点醒了他们的处境、却不给他们的新的指示。 人人都渴求着被统治、被控制。 软弱的凡人不愿意承担思考与选择的责任……沉于泥沼的失败者更不愿意。 他们只想要被人告知,你必须去做什么事、如果做到了能有什么结果、不去做又有什么后果。在放弃思考之后,如果情况与他们预想的不同、现状没有立刻得到明显的改善,就可以痛骂给出命令的人。 这世界需要一位君主。 那些困于泥沼之人,绝不会需要天真而软弱、如同冬日的阳光般无力的“希望”,他们需要的是一位暴君。一位说一不二,以绝对意志统辖一切的君主。 光不会聚拢光,因为光是绵软而无力的;火也不会蔓延火,因为火是盲目而躁动的。 善意是绝对不会浸染他人的、公正更是不可能从人群传递的。 那些所谓被他人的善意所影响、被公义之举所感染的,他们本就是天生的圣人;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同的。如同有些人在诞生之初,因为后脑缺了一块芯片,于是就一辈子都将沦为人下人。 聪明的人本就聪明,那是刻在基因中的聪明;富有的人有着富有的家庭和教育,他们也是注定的富有;好人诞生在堕落的下城区也会成为好人,头顶天使的光环;而恶人哪怕被圣人教诲,扶持……也终有一日会背叛。 ——就如同他自己。 他早就决定要背叛教父了。无论教父如今被多少人尊敬,也始终得不到他的认可。 他就是那个“无法被改变的恶”。 以他为例,这样的人在下城区又会有多少? 绞杀相信……这绝对不止自己一人。 那么反过来说,也就是被尊敬的教父、其实身边也混入了许多叛徒。这岂不是能论证,他的教诲、他所贩卖的希望,其实并没有任何价值吗? 从一次又一次被击倒、被击伤、被殴打的经历中,绞杀领悟了生活的究极真理: 能将散乱的人心聚拢的,唯有力量。 泥会凝成石,铁能铸成钢。 ——只有将“他人”变为“自己”,如臂使指的进行操控、才能拯救他人。 无码者需要的绝不是温情。而是无血无情无泪的残酷,是驱赶着他们离开深渊的皮鞭、是捆缚着他们喉咙的项圈与叮当作响的铁链,来让这些愚蠢、软弱、盲目的失败者们拖着他们远离泥沼。 ……是的,绞杀原本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哪怕是教父也无法号令他。 他们从未行走于同样的道路上——扶济社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一个必须借用的、随时都可以抛弃的台阶而已。 可如今,看着小雅那清澈的目光……绞杀却迟疑了。 他仍旧不认为小雅所说的话是对的。他仍然固执的认为,自己走在了一条漫长而艰辛、但长远来看绝对正确的道路上。 他从未说过谎。 绞杀对理发师所说的话,就是他心底的想法: ——他要成为王。 他要在这个堕落的现代社会成为君主,成为唯一的统治者。以决定性的铁腕摧毁一切,以个人的意志重塑世界。 朕即国家! ……然而在此刻,在稚嫩少女的注视中,绞杀却仿佛失去了那无穷无尽的信心与勇气。 他张嘴又闭上。却不忍心在这个天真的女孩面前,斩钉截铁的摧毁她的愿望。 “……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十四岁。” 小雅轻快的答道:“看不出来吧?” “确实。” 原来不是少女,而是女孩啊。 绞杀恍然点了点头,对她的天真在心中给出了合理的答案:“你很懂事,也很成熟。看着像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一样,待人处事都很妥当。” 闻言,小雅诶嘿嘿的笑着。 看着她的笑容,绞杀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那是在先前的他看来,显得“又蠢又软弱”的笑容。会让他引以为傲的“威严”面容失去震慑力,让他看起来不像一名“老大”那样可靠。 ……但反正这里也没有人认识自己。 绞杀心想。 在这女孩面前露出这种笑容,大概没关系吧。 因为她是个好人…… 与像是个贤王一样,会带给绞杀压力的理发师不一样。 她是没有野心也没有目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施善而行动的好人。那无忧无虑的轻快声音,会让总是皱紧眉头的绞杀放松下来……甚至会露出浅淡的微笑。 就在这时,绞杀突然感知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绞杀一把抓住小雅在自己眼前微微摇晃的鱼尾巴,把她一把向身侧丢出。 随后才传来了一声枪响。 “——砰!” 小雅惊叫一声,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原本应该将小雅的胸口贯穿的子弹,却反而命中了绞杀的右手手肘,把他的手臂直接向后打穿、折断! 绞杀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微微摇晃、却没有惨叫。 倒是小雅惊呼出声。 她愕然睁大了眼睛,伸手下意识的抓住了绞杀的右腿,脱口道:“您没事吧,绞杀先生——您需要立刻去医院!” “——安静。” 被子弹折断了右臂的绞杀低声说道。 他回身伸出比小雅的脸还要大的左手,单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随手一拖便把她拖到船舱侧面的阴影处,自己也一同躲进了阴影中。小雅刚要起身,绞杀便直接伸手按住她的锁骨,把她单手按在了甲板上。 “你就这样躺在这里。一动不许动。” 手臂骨折、遭受重创的绞杀倒吸一口凉气。 他平缓的,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一动也不许动。” 在黑暗之中,那对暗金色的狮瞳渐渐闪耀起光芒。 而他的左手,是那样的温暖、有力而稳固。 “……我一动也不会动。” 小雅仅仅只迟疑了一瞬,便立刻坚定的回应道:“我绝不会动。” 第四十五章 暴虐的绞杀 “很好。” 绞杀微微点头,简短应道。 他将自己身边闪烁着的、如同星屑般的白色辉光聚拢并吸纳起来,化为一层极薄的,散发着朦朦微光的盾牌。 他将这层盾牌盖在一动不动的小雅身上,随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已经听到了,有人正在从水底接近这艘船。那破开水浪的声音,不止从一处传来。 “呵。一群渣滓。” 绞杀低沉而缓慢的说道。 他那低沉如狮吼般的声音中,满载着嗤笑与讥讽:“果然,哪里都是一样啊。” 绞杀睁开完全化为竖瞳的双眼,挺直了脊背。踏出被阴影覆盖的船舱。 他扭曲、弯折的右手还在滴着血,而绞杀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动摇。 在离开船舱的下一刻,绞杀那如同熔化而又凝固的黄金瞳、刹那之间再度融化燃烧——迸发出了夺目的明黄色火焰。 激荡的傲慢之心宛如倾盆骤雨,刹那间灌满了他的心灵。 随着在他眼前,彩色的光辉逐渐褪去色彩。绞杀眼中的世界渐渐变得缓慢。 他清晰无比的看到了那颗向自己左眼飞来的第二发子弹。 下一刻,绞杀提起完好的左拳。 傲慢之心化为烈火,浓烈的明黄色火焰闪烁如液金、从紧握着的拳心中涌出、迸发。一团熊熊燃烧着的、足以扭曲周围光线的火焰拥簇在他的拳头上。 那燃烧着辉光之火的左拳,毫不犹豫向着身前打出一击直拳。他的拳头与子弹在半空中相撞,却在空中激出波纹、发出了宛如金铁交击的铮然巨响! 那由狙击枪所射出的子弹,却被绞杀轻而易举的凭空拦截! 在遭受到攻击之后,他并没有收回拳头。 而是向着那个方向,张开了自己紧握着的左拳。 缠绕在他拳头上的金色火焰全部向着掌心涌回去,凝结成了一颗小小的光球。 下一刻,一道由金色火焰组成的流光反向疾驰而去——它模拟着子弹般的姿态、以与那枚子弹相同的力道原路返回,将枪口贯穿、并将狙击手的脑壳一并击碎! 排除掉了远处的骚扰者之后,他低垂着自己骨折的右臂、俯视着潜伏在河中的来袭者。 “来啊,亲爱的渣滓们。” 白狮子发出了嘲讽:“让我先来看看你们的力道如何。” 从河道中激起的浪花,是唯一的回应。 三个穿着制式统一的黑色哑光潜水服的男人,同时从水中跃出。他们三个的身材都不算高大,但至少算是强健。肉眼可见的肌肉,在紧身潜水服的勾勒之下突显而出。 他们的鱼头没有任何遮挡,就这么暴露在绞杀眼中。但反正绞杀也认不出鱼头和鱼头的差距。 男人们的手中握持着并没有拿着手枪一类可能因进水而失灵的火药武器。他们中的两人都各自手持着一把锋锐的三叉戟;而另一人则一手握着短矛、另一手握持着带有绳索的鱼枪发射器。 “华而不实。” 绞杀冷笑一声,不退反进、踏步向前。 他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捅刺而来的三叉戟尖端——他爆发出惊人巨力,单手便将枪杆甚至一度弯成了近乎弓身一样的曲折模样。 随后,他便冷不丁一脚踹出,狠狠踢中了那人膝盖。 在那人失去平衡而倒地的瞬间,他握持着的戟身尾端便脱手而出。在惯性的作用下,抽打向了自己主人的脖颈。 只是一下,便几乎将那人的喉骨打碎。绞杀握着尖刺的那一段,把它当做棍子反手甩动、便狠狠抽到了那人的太阳穴上,将他直接击倒在地。借着弹回的力道,绞杀将它向反方向甩去,将趁机逼近的另一人逼退。 随即,绞杀将它单手转了个枪花,随后便将握着它的柄部、直接将其抛射而出—— 那个手持鱼枪发射器的男人才刚刚上船,将鱼枪对准绞杀。他甚至连扳机都没来得及扣动,腹部便被飞射而来的长戟直接贯穿。 而因此,他这一枪也偏到了离谱的程度。那带着倒钩的鱼枪、向着绞杀头部以上至少一米多远的地方飞了出去。 那个刚出一招就被逼退的男人,看到上船的三人顷刻间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便感觉到了些许畏缩。 他一边慢慢后退、一边迟疑的看向绞杀。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顿时奋力向着绞杀流血而弯折的右臂劈去! 他只是想要将绞杀逼退——他如今所站的位置太靠近船的边缘,再往左边退上半步、就会被水中的同伙们直接拖住腿抱下水!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绞杀却是避都不避。 他本就弯折的右臂被长柄武器劈中,骨折变得更为明显——但也仅此而已。 绞杀两步踏前而至,灿金色的火焰再度缠绕在他的左手之上。 他的步伐矫健而敏捷,在那人提防不住的死角骤然蹿出、重重给了那人的下巴一拳! 仅仅只是一拳,对方的意识就模糊了。 但在那人向后跌倒的瞬间,绞杀的巨手便一把便抓住了那人的脸。 就如同伸手握住一颗橘子一般,他用想要将橘子捏爆般的力气狠狠握住他的脸。 巨大的痛苦让那人下意识的松手丢下了武器、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双手紧紧扣动着绞杀的左手。他想要发出惨叫,却连嘴巴都张不开。 “——说吧。” 绞杀露出残忍的笑容,缓慢握紧的左手宛如收紧的台钳、将那人的头颅发出咯吱咯吱的酸响——那人的下巴在这种简单粗暴的绞紧中已然断裂骨折,可绞杀却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他只是对着完全无法开口的男人,缓缓出声:“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袭击我?” “唔……唔……” 男人剧烈的挣扎着,似乎想要说话。 可绞杀却没有立刻松开自己的手,他是在专心享受这种折磨的过程。 他不会因为痛苦而哀嚎、惨叫。那没有任何意义。 他越是痛苦,就越想要将自己感受到的痛苦授予他人——尤其是授予那些给予自己痛苦的人。 而在此时,绞杀的瞳孔微微一动。 水面爆开的声音传来的瞬间。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绞杀眼中的世界再度渐渐褪色。 他微微侧身,望向自己身后。 从背后的河流中爆射而来的一根箭矢,破开河流、向着自己后心飞射而来。 绞杀没有躲开。 至少他没能完全躲开。 第四十六章 绞杀的新法术 绞杀只是稍微侧了侧身,让那枚箭矢错开自己的后背、袭向了自己的右肩。 ——鲜血迸出。 箭矢所带来的冲击,让他的身体向前略微踉跄。 可绞杀握紧的左手却依然没有松开,甚至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只是握着那人的头,将他直接从地上拉了起来。 如同绞刑架的原理一样,人的自重足以扯断脖颈——但那需要一段时间的向下拖拽、或者突如其来的坠落。而幸运的是,绞杀并不打算在这里杀死他。 绞杀将那人拎起来后,便握着他的脸,将他的后脑狠狠撞向了甲板上的那根粗壮的木杆! 一下,两下,三下! 毫不留情的撞击。在第二下时,木杆上便能看到细微的血迹。 三下过后,溅射而出的鲜血在木杆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绞杀这时才将那人松开,任凭他失去意识、摔落在地。 ——以对方身体的强壮程度,这种程度的打击大概是死不了的。大概。 而在自己吃下第二发弩箭之前,他便将自己染血的左手张开、掌心对准之前袭击了自己,躲在河流中的那人。 金色的火焰再度聚集至掌心,凝聚成小球。 此时,对方的第二发箭矢也已然准备就绪。 可看到这一幕,他却吓得亡魂皆冒。 甚至放弃了继续向绞杀射击,而是摆动着鱼尾试图逃离原地。 好在他有着强而有力的鱼尾。 只是稍微摆动一下,便能瞬间在水中蹿出数米之远。 可刹那间、模拟成箭矢的金色流光却打了一个弯,急射而来—— 它狠狠钉在了那人的后心处。 那恰是他原本瞄准了绞杀的部位! 那人的脊骨被打穿,断裂、破碎的脊骨插入肺中,一直贯穿到前胸。 而在光箭完成了一次复仇后,它便骤然破碎、化为无形。 但也正因如此,鲜血一股脑从创口涌出。原本洁净的河水也被鲜血慢慢染红。 绞杀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会。 他虽然灵亲是狮子,但却没有继承狮子的夜间视力。绞杀无法看清在深夜时分河流之下的情况……但他能听得见水流的声音、能感应到他人对自己的杀意。 没有再察觉到危机与敌意。这意味着,这波敌人确实是被他清理干净的。 “五个人吗。” 绞杀嗤笑一声:“人数倒是不少,全是废物。” 只是他的右臂……看起来应该是废了。 被一群废物弄断了胳膊,真是可惜。 如果我还有以前的力量的话…… ……不。 假如他还有着“熔炉之火”,这些人数量再翻一倍、也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只是那样的话,小雅就要在他面前被一枪打死了。 就算他能随时将自己的身躯化为没有实体的烈火,就算他能无视重力的法则在空气中以火焰的形态高速飞行……可他却无法提前察觉到危险,也无法制造抵抗攻击的无光之盾。 别说是一枪了。就是十枪、百枪,也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最为先进的狙击枪子弹也只会从他身上穿过。除非直接动用重装机兵等级的导弹,并且正面命中……否则哪怕是上穿甲弹,对他来说也远不如液氮喷射器来得致命。 可那也意味着,他无法拦截对方的攻击,只能避开。 他只能保护自己一人。 ——而如今就不同了。 尽管因为他太过高调,没有人绕后偷袭小雅。他所制造的无光之盾最后还是没用上……但没用上也是好的。 毕竟就连绞杀自己,也不清楚他现在究竟能抵挡多强的攻击。 他以简易无光之盾拦截那发子弹的时候,其反馈力就已经将绞杀的左手震麻了。 这是绞杀基于“贪婪”、“傲慢”与“复仇”,所构建而出的新的法术体系。 这是独属于如今的绞杀的新能力。 能够吸收周围的“光”,来不断恢复的无光之盾——它所需要的并非是自然界的光,而是人心中的光。 希望,友情,守护,爱,信念,勇气…… 它会源源不断抽取被守护者任何形式的正面情感,将其化为抵抗攻击的盾牌。遭受到攻击时,它不会直接格挡攻击,而是会被抽掉一部分的情感来抵消伤害。 以绞杀的个性,他的无光之盾怕是撑不住几下。因此也就需要回避一些伤害。 他选择的手段,就是通过“傲慢”的情绪所驱动,如同雷达一般感应周围的“弑君者”直接指向自己的杀意的领域,名为“君王灵气”。 在他自己即将遭受致命伤的瞬间,他的时间感就会变慢;越是致命的攻击,时间就会变得越慢。只有不明确指向他的攻击,才会被这种感官所避开……就比如说最开始瞄准了小雅的那一枪。 因为那一枪并不是直接瞄准的绞杀,只是有可能在贯穿小雅的身体之后再接着击中绞杀。所以绞杀就没有捕捉到这次攻击……他是凭借着真正的“灵感”,拉着小雅躲开了这一次袭击。 而他失去了能够焚烧现实世界一切物质的“熔炉之火”后,不会使用枪械的绞杀也缺失了强而有力的攻击面能力。 因此,他选择了防守反击。 一切法术的基本原理,就是越倾向于粗暴的改变“他人”与“外界”的法术,需要的情绪浓度就越高、难度也越大。也就是说,进攻与治疗都远不如防御和加持自身的法术性价比高。 想要最快程度的再度成型,就需要围绕着防守策略构建新体系。 绞杀选择了与“愤怒”领域接近的“复仇”。 他在确实承受了来自他人的攻击之后,仅以“复仇欲望”与少量的“愤怒”作为推动、就可以将这一次攻击原封不动的返还回去。 无论这一次攻击是否偏离了对方原本要瞄准的地方、亦或是通过盾牌与装甲等手段削减了伤害,“复仇之火”也只会依据对方的“动机”来执行复仇。就如同对方的谋杀被我避开或者化解,那也依然是一次谋杀。 无光之盾汲取的都是正面情感,不会导致“君王灵气”与“复仇之火”变弱;而他之前的怒火虽然被完全转化,但曾经熟练驾驭熔炉之火的经验也让他不会被不断膨胀的复仇欲望所吞噬而失控。 围绕着“无光之盾”与“复仇之火”所构建的法术体系,是绞杀没有询问理发师、也没有询问他的导师,自己想出来的创意。 和最开始成为法师时,懵懵懂懂的状态不同。 因为这是唯有世界观成熟且固定、有了足够的法师经验之后,舍弃曾经自己的所有、从头再来,才能从最开始就选择对自己最好的路。 这是仅凭着自己对法术的理解,所构建出的、独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并不是他人道路的继承者。 而是自己走出的道路。 以勇气与智慧开拓未知的领域,通过映射内心的野性渴求来确定前进的方向,以理性来进行取舍与重铸、最终编织并规划出仅属于自己的道路。最终它所映出的,就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人格本质。 最终就会变成一种……并不依赖于恶魔的认可,人人都能拥有的、仅仅自己的灵能。 这或许才是“法术”的本质。 这还是他重新得到力量之后的第一次实战。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得不将原本守护自己的无光之盾分给小雅一大半的缘故……绞杀自己对这个新体系的实战效果不算很满意。 回到船舱之后,看着真的一动没动、像是死鱼一样直挺挺闭着眼躺着的小雅,绞杀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收回了无光之盾,一边下意识的低声嘲讽道:“你还真是一动没动啊。真是个乖宝宝。这么信任我的吗?” “因为绞杀先生这么说了啊……” 小雅有些委屈。 绞杀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 他若无其事的说道:“也正因如此,你才不会被他们杀害。听话是对的。” 虽然心中对那些弱小的业余人士满是嘲讽与不屑,但绞杀嘴上却在非常勉强的渲染着他们的危险——就仿佛如果小雅不听他的话躲起来的话,就真的会出事一样。 只是因为他不想让小雅认为,信任他的话会是错误的选择。 第四十七章 苏醒的痛苦 在小雅躺倒在地,服从绞杀的命令一动也不动的时候、她就干脆因恐惧而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绞杀先生是否能在被子弹废掉了一条胳膊的情况下,还能强行击败那些来袭的敌人…… 但她能意识到,绞杀对自己施加的保护一定是有代价的。 ——换言之,就是自己拖累了绞杀先生。 如果他不需要救下自己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因此而身负重伤;而如果他没有负伤的话,或许他就能更轻松的、以少敌多击败这些可恶的家伙。她还必须接受绞杀先生的保护……否则甚至可能被绑架而变成人质,或者遭遇袭击、而使得绞杀先生被迫分心。 小雅在地上认真的想了想。 她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发送信息请求援助了。 而之后她所能做到的最有用的事,就是相信绞杀先生、不去给他添乱。 她可能自己的行动,会影响到防御手段的有效性、甚至可能影响到绞杀先生的状态。即使她作为鱼,躺在干燥的地板上会感到轻微的窒息,可她却也真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假如绞杀先生不幸战败,她也不会因此而逃离。因为自己原本就是该死的,只是被绞杀先生强行救了下来——既然如此,自己又怎能抛弃绞杀先生独自苟活? ……可说是这么说。 今年才刚刚十四岁的女孩,还是为即将到来的未来而感到恐惧。 来自本部的支援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绞杀先生又是否会不幸殒命……她无法接受救下自己的人,却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现实。于是她选择了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思考。 而当她感到脚下船舱的木板再度发出吱呀的酸响,微微下沉的瞬间。小雅就提起了精神,心惊胆战。 一直到她再度听到绞杀的声音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绞杀先生居然真的打赢了! 她欣喜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鱼尾巴高兴的啪嗒啪嗒的拍着地板。 可当她真正看清绞杀此刻的状态时,她却骤然间呼吸暂停、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绞杀先生,你受了好重的伤!” 他身上那白色的柔软狮毛,大半已经被血染红。像是被摩丝定型的头发一样、那些毛发都黏在一起,变得不再蓬松、而是又干又硬; 他右臂的肘部关节被直接打断、只能看到半连着的筋与肌肉勉强拽着摇摇欲坠的前臂。 他的左手也浸满了血,中指的第二节骨头似乎被打断了。 而绞杀的右侧肩胛骨上,还插着一根钢铁利箭。它近乎扎透了血肉,箭头甚至微微从正面就能看到凸起。 “很重吗?” 听到小雅的话,绞杀却是下意识的嗤笑一声。 ——这也算重伤? 看着吓人,但不过是断了条胳膊而已。三次攻击全部集中到一条胳膊上,最大程度减少了更换义体的麻烦。 真是软弱的小姑娘,大惊小怪。 绞杀当年可是用头骨接过子弹,用脸接过带钢钉的沉重指虎的猛人。 他的胸口曾经被链锯割伤,筋肉连同一根半肋骨都被割断。伤口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心脉割断。他全身上下至少吃过七八发子弹……而这不过是作为一名无码者、在下城区讨生活的正常情况。 但看着小雅惊恐而自责的看着自己断裂的右臂,身体剧烈的震动打颤、绞杀还是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心中原本想说的话。 他沉默了一瞬,用相对委婉的话解释了一番:“这其实……对我来说算是轻伤。毕竟内脏完全没有受损,最重要的脑子和心脏都完全没事。看着吓人,但是影响不大。” “可是您的右臂,恐怕——” “正好换条新的,问题不大。” 绞杀满不在乎的说道。 绞杀不会因为这种已经发生的事而哀叹、惋惜。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他之前不给自己装配太多义体,是因为他当年的战斗方式主要将自己的躯体化为烈火。对他来说,并不需要多么强大的防御能力或是力量,因为熔炉之火只需触碰一次、就能将敌人焚烧殆尽。 反倒是装配了太多义体的话,会导致化为烈火的速度变慢。那毕竟不是自己的躯体、而且结构复杂。用法术将其同化、影响反而需要更长的时间,而这意味着他的反应速度会变慢——可能他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在向自己射击,可他已经来不及化成火焰躲开攻击了。 哪怕只是零点五秒的停顿,都可能是致命的。更不用说更换义体对法术的影响远不止这零点五秒了……而是可能有两秒、三秒的延迟。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失去了强大的熔炉之火,反而让绞杀解除了许多限制。缺了条胳膊什么的完全没关系……正好可以换成强大的义手。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突然被发配出来出差、还没来得及更换而已。 ……要说唯一的意外,就是绞杀原本打算换掉的其实是左手。 毕竟他的惯用手是右手,要更灵巧且有力一些。而对义手来说,是不是惯用手其实影响都不大,所以一般人会将自己的不利手替换成能够完美响应大脑指令、绝不会出错的义手。 但是,救援小雅的时机实在过于紧张。 绞杀下意识的就伸出了自己更灵巧、更敏捷、更加有力的手。结果也正是它遭受了致残的强力攻击。 而后续的接连损伤,则是绞杀抱着“反正胳膊已经废了,不如让它多承受点伤害”的冷静思维,尝试废物利用。 他的无情与残酷向来一视同仁。 不只是对敌人。 对战友、对同伴、对下属——哪怕是对自己,他也绝无怜悯。 他这么想着,左手握住自己断裂的右臂、向小雅平静的问道:“船上有刀吗?” “……刀?” 小雅紧张了起来:“还有敌人吗?” “不,我是想要把这没用的胳膊切下来,这么一直垂着会很痛,而且可能会感染。有酒与火的话会更好……按照一般的传说,船上应该是会有酒的吧?” 绞杀若无其事的说道。 可他看到小雅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复杂。 她看向自己的那种目光……那种混杂着心痛、怜悯、自责、哀伤的目光,让绞杀的心脏骤然一抖。 “不痛吗?” 女孩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绞杀先生您……这么能忍耐?” ——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一道幻象。 他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肚子,如果不是立刻捂住嘴巴的话、恐怕连胃酸都会吐出来。 在绞杀眼前,伸出手来想要触碰自己、却又不敢触碰的小雅,与自己的母亲重叠在了一起。 一道道荒诞的笑声、讥讽、嘲笑,伴随着从骨头缝里苏醒的痛苦一并从记忆中醒来。 就像是迟钝的痛觉,刹那间完全恢复。 绞杀第一次因自己身上的痛苦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绞杀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的…… 【痛苦】。 第四十八章 摩诃毗罗所忘却的 幸福岛的下城区。 那是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没有白天也没有黄昏的地方。 真正的不见天日。 只存在黑夜的世界中,那在母亲床边微弱摇曳着的昏黄灯光、便是幼小的摩诃毗罗心中唯一的太阳。 白色的幼狮没有那么长的鬃毛,它看上去与稍大一些的猫并没有什么任何不同。 它总是想要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可他的母亲却并不愿意摩诃毗罗太过贴近自己。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不希望将自己的病传染给孩子。 肺结核。 并非是多么难以治愈的疾病。倒不如说,安瓿生物医疗的特效药只需要两个疗程就能将其轻松治愈。 但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她的病…… 而是她的残疾。 摩诃毗罗的母亲并非是天生的无码者。事实上,她在进入下城区之前曾是一位年轻老板的贴身护卫——按幸福岛的规矩,老板的贴身护卫也属于社会精英。 她的灵亲是孟加拉虎,其灵亲症的浸染程度是和摩诃毗罗一样的重度。而和普通的孟加拉虎不同……她的毛发天生便是白色的。 灵亲症摧毁了她作为一名女性的容貌,但也给予了她强大的肢体力量。 直到她与她的老板,在完全预想不到的地方遭遇了一伙无码者的突然袭击。 那是残酷无比的商战。他的公司欣欣向荣,核心团队极为团结,并且还有深厚的背景。 可被挤兑的公司也不愿就此放弃抵抗——他们垂死挣扎般的选择雇佣了无码者,打算直接从肉体上摧毁自己最大的敌人。 那是在一个工作日的清晨。 他们从家门口即将出行的时候,一辆卡车从他们家门口路过。从中突然跳出了一堆人,对着他们就开始扫射。 按照一般默认的规矩,佣兵行动必须要等到晚上十点以后。可总有无码者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都已经成为无码者了,你以为我还会像是上城区的薪奴一样当个听话的乖宝宝吗? 她全身中弹超过十六发,在连枪都没有的情况下空手搏杀了四名敌人。 然而子弹也毁了她一只眼的视力,并且伤到了她的脊椎。使得她的下半身无法自由行动。 她已经非常努力了。 但保镖这行当,是只看结果的。她依然失败了——她的老板当场就被打成了筛子。 同时失去了老板与强大的武力,她立刻失业了。不仅如此,她还遭遇到了双方的报复……来自那伙无码者报复,以及那位年轻老板他那年迈而富有的父亲的迁怒。 她只能凭借着昔日同事的帮助、割掉自己的芯片,狼狈的逃入下城区,成为一名无码者。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 越是强大的人,在变得残疾之后也就越是颓丧。若是能有钱来拼装义体,或许还能成为一名佣兵……可她连动都动不了,存着钱的芯片也被摘除。她是真正意义上的身无分文。 更不用说,就算她的芯片里面的钱还能用,也凑不够买人工脊椎的价格。 她唯一还能贩卖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体了。 并非是作为女性、拥有一张老虎面容的她还有多少魅力……而是她极为强壮的躯体,连同她那稀少的异色品相,作为母亲有着特殊的价值。 一位老板向她购买了她的子嗣。 而作为配种的另一方,是幸福岛下城区管辖一个地下拳场的“管理者”。 说得好听一点,可以说是拳场负责人;说得难听点的话,就是这老板养的一条狗。 因为他作为拳场的负责人,自己也要上阵打拳——那是直至一方死亡才能结束的、无法回头的黑拳。 双方的一切体验,都会被录制成为超验录像。无论是将他人打死、亦或是被他人打死的体验,在上城区那种风平浪静的地方,都能卖出大价钱。 简单来说,这看似是赌场、又像是拳场。但其实是拍片的地方。 选择那位管理者的原因,是他同样是有着虎类的灵亲、并且身体强壮。他极为擅长柔术,喜欢在比赛中将敌人慢慢绞死。 老板想要一头稀有的白色老虎幼崽,与自己的孩子养在一起,自小便成为他的贴身护卫。男女无所谓,要的就是稀有、忠诚又强大。 其中稀有是最重要的。 假如生下的崽子不是白色的,那就继续生。期间的生活与安保,老板都可以替她负责。 如果摩诃毗罗的母亲能够生下一头白虎崽子,那么他就可以给她构装一套最高规格的完善义体。从义眼到脊椎到双腿,全部强化一遍、然后把她调回到上城区生活。作为自己暗中的保镖——同时也作为根除敌人的刺客。 ——这时她才明白了过来。 虽说保镖这行只看“保住了没有”,但其实战绩也是很重要的。 空手对抗八名持枪又有经验的暴徒、在被先手射击一轮的情况下反手杀死其中四人——哪怕对方手中只有手枪,但这也是足以被夸耀的战绩。若非是她被另一位大老板通缉,否则其实她是不缺雇主的。 但她没得选。 要么是饿死、或者被报复虐杀,要么就抛弃尊严与道德、获得更强大的躯体,恢复自己的待遇。 她当然要选择后者。 可随着她感受着体内胎儿的律动,她渐渐改变了想法。 她感受到了,那并非是一团肉,而是一个新生命…… 是自己的孩子。 快要临盆之时,她彻夜难眠。她后悔了,想要带着孩子离开——可结果是冰冷的否决。 最终通过发色确定,他至少是白色的。 但如果是猫咪或者狗的话。就不够稀有了。稀有的是白色的老虎,因此还要再等几年,等灵亲症定型之后。 老板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就它了吧,放几年先看看货。不必再生了。 她带着恐惧,哺乳着自己的孩子、泪如雨下。等待着注定的分别之刻到来。而那位老板懒得抚育婴儿,似乎对她也没有那么上心了。因此大方的允许她把孩子养到三四岁,等孩子灵亲症显化之后,确定他真的是白色老虎,然后再带着孩子一同前往上城区。 四年过去,分别之期已至。其中她无数次对摩诃毗罗说,要听老板的话、要照顾好自己。 她是崇光岛人,因为没有工作才会前往幸福岛。她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摩诃毗罗”,这句话在崇光岛方言里面,意思是“伟大的英雄”。 她希望摩诃毗罗未来能够成为英雄—— 在幸福岛成为了英雄,就得到了完美、幸福的人生。那是比保镖、护卫更光明的未来。 但最终,摩诃毗罗却没有离开她。老板并没有派人来把他接走。 随后是五年。六年。 当摩诃毗罗七岁生日的那天,他的灵亲症开始显现并直接恶化为重症。她终于得知了真实情况。 因为那位“老板”的孩子早在四年前就夭折了——被另一伙无码者杀害了。 他不再需要一个陪同自己孩子一同长大的玩伴与保镖了,一切都失去了价值。 但幸运的是,他并没有迁怒于摩诃毗罗和他的母亲……或者说,已经过去了三四年,那位老板早就忘记了这件事。他找到了更好的贴身保镖、更好的刺客。他忘掉了自己还曾经许下过一个约定,让一个不该出现的孩子因此而诞生。 而直到现在,那位老板自己也已然因意外而亡故,而他的继承人对贩卖这种超验录像的生意并不感兴趣。于是他就切断了与下城区的所有联系。 那位直到死亡,也不知道他名字究竟叫什么的“老板”,他麾下的那位“拳场管理人”也终于摆脱了束缚——并靠着拳场,成立了自己的势力。 摩诃毗罗名义上、以及血缘上的父亲,想要将他夺走。培养成自己的打手,作为可靠的继承者,在自己打不动了之后顶上来。 此时,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下场打拳了。但是他所建立的势力——名为黑虎组的无码者集团,是因为他的强大而聚集起来的,如果他变得衰弱了、他们的“忠诚”也将瓦解。因此,他必须时不时下场亲自杀个人,来证明自己依然强大。 可他也知道,自己终会老去。所以他渴求着一个能够在继位之后不会清算自己、又有能力把组织撑下去的继承人。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说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儿子来着。 因为老板的孩子死的蛮早的。如果运气好的话,他或许还没来得及被老板接走。 失去了双腿的她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摩诃毗罗被他的父亲夺走。 但因为摩诃毗罗的激烈反抗,他每周可以回来一天、看看他的母亲。 为了惩戒摩诃毗罗、为了发泄自己积累的不爽、也同时为了让自己的儿子驯服,摩诃毗罗经常被他父亲痛揍。名义上是训练,实际上就是在虐打。 当摩诃毗罗回到母亲身边的时候,她就会用心痛、怜悯、自责、哀伤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伤口。 “……会痛吗?” 她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如此问道。 明知故问。伤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会不痛? 摩诃毗罗心想。 “不痛。” 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摩诃毗罗总是满不在乎的如此答道:“完全不痛。” 久而久之,摩诃毗罗就真的忘却了痛苦。 第四十九章 痛苦即是柴薪 摩诃毗罗曾经也是会哭会叫的稚童。 胳膊的骨头被掰断会痛,被一拳砸断鼻梁骨会痛,被高高举起又重重摔下会痛;被连续的重拳击打在肚子上,将未消化的食物打到吐出来的时候,因痛苦与食道受刺激而涌出的泪水,会让他显得格外的痛苦。 又痛,又委屈。 但忘记了是从哪一天开始……仿佛是神明响应了他的请求,他渐渐失去了“痛苦”。 并不是失去了痛觉与触觉——而是他开始漠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了。 摩诃毗罗依然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受了伤。 但任何疼痛都无法再影响到他的行为与思考。 他甚至不会因痛苦而颤抖。 哪怕骨骼被父亲扭到咯咯作响,他也总是一声不吭、瞳孔没有丝毫波动。就像是暗淡的镜子、又像是失去生命的人偶。 他不再胆怯,不再迟疑,也不再求饶。哪怕他直接被绞到脱臼,身体却也没有丝毫颤抖、眼睛更是连眨都不眨。 就像是胆子很大的人在玩恐怖游戏一样。 摩诃毗罗总是以一个更高的视角俯瞰着一切,将自己作为一个“游戏角色”来冷静的进行操作。 也正因如此——摩诃毗罗总会身受重伤。 因为好几次都在训练中险些被绞死。 痛苦如同柴薪,被愈发盛烈的恨意与愤怒之火燃烧殆尽……倒不如说,他平日里所体会到的痛苦,还远远不够蕴养心中这团日益饥饿的怒火之兽。 需要更多的痛苦。这种程度的痛苦,还不足以让他觉醒。 如果当时,他再承受更多的痛苦……那么他就根本不会走上法师这条道路。 因为摩诃毗罗距离觉醒属于自己的灵能,已然只差一步。 他的红移强度已经强到了能够从生理形态上歪曲自己的感知……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刚好不存在与他契合的空闲灵能匹配到他,他才没有觉醒属于他的灵能。 从这点来说,“再造机关”对恶魔们的收容,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 ——他的意志力、他旺盛到扭曲的心灵红移,让他自己的心忘记了痛苦。 也是从那时开始,摩诃毗罗的悟性突然被强化了。 他快速汲取与父亲厮杀的知识,习得了一项又一项残酷而致死的搏杀技能。而伴随着他的灵亲症越发强烈的恶化,从血脉深处苏醒的凶恶本能也在逐渐改变他的人格。 从那时开始,他的父亲开始培养摩诃毗罗的野性与杀意。 他被切断了每日供给的食物与饮水,一同被切断的还有他母亲那边的食物和药品供给。 在被关在小黑屋中两天时间后,摩诃毗罗的父亲将因为缺水而变得衰弱的摩诃毗罗与被随手抓来的、衣物被除去的倒霉无码者关到同一个铁笼中。如果不将对方击败的话,就无法从这里离开——那样的话,他那失去双腿又染上肺结核的母亲也会因此而饿死吧。 但如果仅仅只是将对方击败的话,他也未必能有体力跑回到家中。 那个男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他甚至专门抓捕了灵亲为绵羊的重症灵亲患者。就算摩诃毗罗强壮而极端擅长搏斗,但那时的他还没有杀过人……更不用说那种残忍的行径了。 可对方却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开始主动攻击虚弱到无法站起的摩诃毗罗。 这时的摩诃毗罗,看上去有一米五六、以及一身流线型的肌肉。而他的灵亲症,又让人无法通过注视他的面容来确定年龄——这让他看起来仿佛只是稍矮一些的成年人,应当是白色的猫之类的灵亲,比如说布偶猫。 只是与布偶猫战斗的话,未必是打不赢的——更不用说对方还虚弱到了这种程度! 但那时的摩诃毗罗,其实才只有七岁。 当摩诃毗罗在默默忍受了三次攻击之后,他终于还手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仅仅只用暗金色的竖瞳望向对方、发出低沉的咆哮,就将对方吓到浑身觳觫、无法动弹。 ——那是他所杀死的第一个人。 轻易又简单,甚至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原来其他人是这么脆弱、这么卑微、这么弱小的生物吗? 饱饮羊羔鲜血的摩诃毗罗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第一时间便将食物和药物送回给了母亲。 他特别注意,用尸体身上的白色羊毛擦干净了身上沾染的血迹。只是年轻的摩诃毗罗并没有意识到,当自己看到母亲平安无事露出笑容的时候,那两排染着血的尖锐牙齿看上去有多么的恐怖。 也是从那之后,摩诃毗罗的父亲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他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放到地下拳台上参加比赛,以此为噱头展示自己的力量、体现自己的公平。 与他父亲一般无二的柔术技艺,让他轻而易举就能搏杀那些与自己一样稚嫩的敌人。 他仅仅只有七岁,但他的敌人们却在二十岁以下。 每周都要上台一次,每周都要杀死一个新鲜的活人。当那些与自己年龄相仿或稍大一些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摩诃毗罗感受到了一种杀戮的愉快感。他体内猛兽的灵亲在高歌,他的动作也变得日益暴虐。 而从第二年开始,他便戴上了指虎作为武器、来迎击“全年龄组”的冲击。 预料之外的,他依旧赢得很轻松。甚至更轻松了。 可当他夺冠之时,却并没有多少人为他献上欢呼。 这时摩诃毗罗才知道……他的父亲为了确保他的胜利,对他的敌人无一例外的动了手脚。 摩诃毗罗近乎暴怒——他与自己的父亲进行了一次激烈的搏杀,在用尽全力却仍然被击败。可在那之后,他也得到了他父亲的认可。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上城区的“赛事赞助者”不满意于市场反响,要求再加点血腥度。 于是从第三年开始,他便开始与没动过手脚——甚至被反向加强过的敌人战斗。 而第一场,他就碰上了强敌。 他全身的骨头被打断了多处、甚至刺入了自己的肺部。他一边吐着血沫、一边用可能将自己的伤势加重的危险姿势,将重伤了自己的敌人慢慢绞死……于是,近乎濒死的他终于再度得到了人们的欢呼声,以及名为“绞杀”的称号。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感——他感觉生活是如此的色彩鲜明。 当伤势养好之后,苍白的雄狮完全觉醒了本能。 他将每个敌人残忍的绞死、杀害。无论他的敌人们再强、无论他受的伤再重,他也总能在奄奄一息中绝地反击——那种双方都竭尽全力、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的亡命搏杀,让绞杀这个年仅九岁的矫健狮人的名字,响彻幸福岛的灰色与黑色领域。 直到他抵达了自己的青春期。 青春期是灵亲症最后的发展时间,也是体能增长最为迅速的时刻。当绞杀蝉联冠军至十六岁时,变得愈发强大的他让赞助者变得不满了。 因为战斗逐渐开始变得一边倒。哪怕是经过义体改造与专业培训的退役保镖,也会被绞杀轻易绞杀。 于是主办方决定,再给绞杀加点难度。 从那时开始,绞杀被剥夺了他的指虎与铁链——他唯二的武器。而他的敌人们,则开始装配了越来越恐怖的武器。 从沉重的钉锤到锋锐的剁肉刀,从盾牌与长矛到全身义体化的钢铁战士,从淬毒的利刃到隆隆作响的电锯。 而绞杀则是赤手空拳。 最开始的两年,绞杀又会变得奄奄一息。好几次他都差点死在了拳台上,这让人们再度兴奋了起来。 可当他逐渐变得狡诈、从拳台上学习到了越来越多的对手的战斗技巧之后,这些武器也无法再伤到他了。 ——幸好,这时市场反馈发生了变化。人们开始想要看绞杀在拳台上大杀四方的录像……而这也让绞杀不至于受到更多的限制、参加不公平的战斗。 十八岁的绞杀,变得空前强大。 他傲慢而又残忍,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甚至比他更为傲慢、更为残忍,也更为狡诈、更为强大。 他成为了拳台的二把手,作为他父亲的继承人接触到了更多黑色领域的东西。 绞杀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他也终于离开了那昏暗的拳台,前往了废弃的工厂仓库中、在诸多摄像头的注视下,在各种模拟地形中、开始面对自己最终形态的敌人。 ——手持热武器、接受过义体改造的非法灵能者。 那些经验丰富的佣兵。 先是一个,随后便是一整个小队。 可即使如此,绞杀也没有输过。因为失败的唯一结果就是死亡。 而那些人都死了。 他靠着自己优秀的血肉表演,彻底超过了下城区的其他所有“黑拳手”、成为了不可取代的“碎肉艺术家”。 他一瞬间得到了一大笔钱。 哪怕他是天生的无码者,没有芯片能够用于付款也没关系。上城区的老板可以满足他的要求,让他获取近乎无限的资源。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老妈治好了肺结核。随后又给她更换了全身义体。 她终于能够站起来了——但是绞杀已经不再需要她去做任务来养活了,也不需要她亲手来保护了。 倒不如说,长久躺在床上导致的肌肉萎缩、哪怕拥有天生强度的灵亲也无法缓解。 于是绞杀反而需要照顾他的母亲,每天给她买来大量的营养品、帮她进行复苏训练。 并不是他和母亲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倒不如说,绞杀在心中还在憎恨着她。因为他仍然无法接受,自己是作为“宠物”、在一场交易中被生下的这个事实。 ……但是,和他关系最亲近的人、也就是他的母亲了。 他但凡得到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在她面前炫耀。 与其说是爱着对方,倒不如说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强大”……就如同野兽的家庭观念一般。 绞杀彻底告别了儿时痛苦、贫穷而危险的生活,成为了“大人物”——哪怕仅仅只是下城区的大人物。 绞杀逐渐开始沉溺于剥夺他人生命的快感之中……无法被伤害与痛苦所阻挡的他,如同游戏里不吃控制的BOSS一样。他狂野的战斗方式、融汇百家之长的战斗技艺,让他早已不再像自己的代号“绞杀”一样、还像过去那样使用笨拙的柔术。 从敌人那边夺走的武器,都立刻化为自己的一部分。环境中的一切东西,都可以成为他的手脚。 除了先进的枪械他还是始终无法掌握……一方面是他的指头太过粗壮、一些扳机容易卡住他的指头;而另一部分的原因,则是他始终无法接受“停下并瞄准”这种约束野性、又必须集中注意力的行为——但向着大致的方向扫射还是能做到的。 但他做了一件错事。 当他在下城区变得近乎“无敌”的时候,他开始变得跃跃欲试。 他想要亲自去上城区看看,会上一会那些被人们所恐惧的“执行部”,挑战一下——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强大。 第五十章 白狮组与缄默法则 最开始的时候,绞杀的行动也是一帆风顺。 他只在夜间出没、肆意抢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将路过看到的佣兵顺手杀死。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也并没有仇恨,只是因为他足够强大、也因为他们被杀死并不会有任何后果。 可是,他有一次在酣畅淋漓的战斗之后,试图杀死一伙佣兵的时候……对方却说,他们是被精灵董事委托的。 ——哈?那又如何? “那你就让他来下城区来找我麻烦呗。” 绞杀蛮不在乎的嗤笑道:“我从不接受他人的威胁。” 他说完便将他们护送的那枚芯片捏碎…… 但在装完逼之后,绞杀还是谨慎的将那伙佣兵全部杀死灭口。 可不知为何,这事还是泄露了出去。 原本和他联系、将他视为“珍宝”的上城区“赞助者”,突然被执行部清算、查封了所有企业,被驱逐到了地上。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因他这个卑微的蝼蚁而葬送了身家性命。 而绞杀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的迫近。 那天是绞杀的二十四岁生日,他早早去取自己从上城区最好的蛋糕店里面订购的手工豪华蛋糕。 也正因如此,他侥幸逃过了一劫。 当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黑虎组的场子已经被人团团围困。 来自执行部那群黑衣人,统一穿着黑色的风衣,手持非致命武器、瞳孔中流动着色彩统一的光。 他们浩浩荡荡、成群结队,前来剿灭“破坏了董事重要芯片的黑虎组”。 领头的那人,是臭着一张脸的鹿角少年。 从他身上,绞杀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强大。 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黑虎组是当时下城区最为强大的无码者组织,没有之一。 可那个少年只是轻轻甩动着打火机,便将面前数百米范围内、整整一条街手持重火力的无码者瞬间爆成碎肉。 弥漫着的血雾,飘散在街区内。破碎到不成样子的尸体躺倒一地。 真正的战斗,一瞬间就结束了。 那种压倒性的力量,深深震撼了绞杀。 他意识到了,或许自己还是不够强大。他停在原地,甚至不敢露头。 幸存者发疯了一样向他们扫射——他们或许是真的被吓疯了。 可密集如雨的能够如割草般击倒那些黑衣人,却始终无法击倒那个鹿角少年。 他身边回荡开重重叠叠的波纹,将那些子弹全部拦截。 绞杀根本不敢与他对抗。 他第一反应是赶紧回家,收拾东西跑路。 可绞杀却发现,自己母亲身上移植的全部义体都被停用了权限——随着他的“上级”被清算,他所掌控的资源一日之间全数归零,之前移植的义体都被网络安全部远程停用。她再度变成了残废,而且比之前还要严重……因为她肺结核的后遗症,她将自己的肺改造成了电子肺。 绞杀想要背着她逃走,但是义体过于沉重。他又不会拆卸义体,移动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而这时,那些无码者们开始向他射击。 ——执行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绞杀,可绞杀以前得罪的那些人、在绝望之下想要将绞杀拖下水。 而这时,绞杀的母亲便顺势替他挡下了这些子弹。 “快逃,摩诃毗罗……” 她最后哭喊着:“不要再被人控制了……是妈妈对不起你…… “快逃,摩诃毗罗!不要再被人利用了……上城区的公司,下城区的渣滓,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还有那个该死的男人……不要再相信他们任何人! “记住你的名字,摩诃毗罗!你不是绞杀,你是摩诃毗罗! “你是伟大的英雄——你要为自己而活!” 她说罢,甚至没有给绞杀回应的机会,便自顾自的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 自顾自的将他生下,自顾自的给他取名为“英雄”,自顾自的留下遗言然后死去。 但那一瞬间,绞杀感觉自己的理智蒸发了。 明知这样死路一条,可他却掉回头来。先将那些敢于对自己开枪的人杀掉。 随后,他便决定向那个鹿角少年拼命。 那不理性的举动中或许掺杂着愤怒、也或许是悔恨,还有可能是他单纯的不想活了。 绞杀心想,应该至少可以一换一,干掉对方的头领。 可就在绞杀拼尽全力、碰到对方身体的瞬间。 他只听得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他一瞬间便七窍流血、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整个过程,那个少年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他的肩膀始终是放松的,就算被绞杀逼近、也完全没有一丝恐惧与紧张。 最终刻在绞杀记忆里的,便是那个少年淡然的、平静的、讥讽的瞥视。 当绞杀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上城区的医院中。 而一名黑发红眼的精灵少年,正坐在床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交谈了什么。 当绞杀再度回到下城区的时候,他的性格变得沉稳而低调。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找到了当时第一时间便顺利逃走,不光毫发无伤、甚至带走了不少财产的父亲。 他已经在下城区的其他区域再度重新办起了拳赛擂台。 再生工厂区F区302道路,走到尽头。它过于狭小,甚至不到最初绞杀长大的那个拳台的十分之一大。 而这次,绞杀以挑战者的身份,堂堂登场。 在将自己开始变得有些苍老的父亲,轻易击败、并无视了对方的哀求而毫不犹豫将其绞死之后,他以地下黑拳的规矩、得到了那个拳台与对方势力的所有权。 在那之后,绞杀剥下了他父亲的虎皮,给自己做成了虎皮马甲。 他老妈给他留下了许多遗言。 但不幸的是,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显而易见的无法做到。 不被公司控制?不和渣滓们混到一起? 成为伟大的英雄?只为自己而活? ……像是童话一样呢。 但是,那毕竟是他老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生气之后也不想动手杀死的人。 她的遗言,总得稍微重视一下。多少也要办到一条吧。 绞杀左思右想,感觉自己或许只能做到一件事。 那就是把那个“该死的男人”予以死刑。 ——啊,说起来就很畅快。 他早就该死了。 在将从童年时便予以自己痛苦的男人,用他最初教授自己的柔术绞杀之后。绞杀感觉自己终于得到了自由——他不再是打手,而是成为了“老板”、当上了首领。 从那个破落的小拳台上,建立起了新的组织。 与黑虎组完全相反的白狮组,这就是他组织的名字。 他第一时间提出了“缄默法则”:不得袭击上城区的大人物,也不得向上城区泄露关于下城区的情报——简单来说,谁也不许惹事、谁也不许背叛。 他已为验证此项法则而付出过血的代价。 和下城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相比……年仅二十四岁的他,却变得像是中年人一样谨慎、胆怯而成熟。 在他思虑再三过后,还是放弃了摩诃毗罗这个名字。 随着最后一个知晓他名字的人死去,这个世界上便无人知晓,那个从最开始就不该被生下、手上沾满血腥、身上染满人命,罪该万死的男人。 也曾在过去的某个时刻,被某个人称为……【伟大的英雄】。 第五十一章 你好会啊,姐姐 “话说,你把绞杀与劣者放到一起……没问题吗?” 翠雀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的问道:“我记得绞杀以前也被劣者揍过吧。或者说,下城区就没有几个没被劣者揍过的……你让他们两个独处,不会让劣者被绞杀报复或者杀害吗?” 罗素的同学聚会并没有持续太久。 毕竟大家都是相当识趣的成年人了。 尽管他们曾经是同学,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想要将老朋友死死绑在自己身边是不礼貌、不健康也不现实的。 重逢就如同一杯美酒。浅尝辄止,体会微醺的轻松感与脱离枯燥事务的美妙即可。 假如不知节制,就会失去理智、变得丑陋、招人厌恶。 仅仅才过了一个半小时,辰砂便提出结束这次聚会。 拒绝了辰砂要开车把罗素与翠雀送回去的请求,罗素带着翠雀漫步于崇光岛夜晚的街头。 “不会的,”罗素非常肯定的说道,“你别听绞杀老说要报复我什么的……那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自尊心过剩,另一方面反而是因为他有一种浓烈的自卑心。 “在这两种心理的作用之下,他反而会特别注重自己的一举一动、在乎自己的面子。别说是报复劣者,就算是劣者出了事他也一定会帮助他的。哪怕是自己遇到危险,他也无法容忍劣者在自己面前遇到危险。 “会出现这样的个性……大概是因为他有个不幸的童年吧。” “你读过他的心了?” “当然。我也就没有读过你的而已。” “我不是允许你读了吗?” 翠雀有些不满:“你是把它当做我的客气话了吗?” “那倒是没有,只是因为没必要……因为我并没有必须知道一切事物的掌控欲。而且我们也有足够的默契,不是吗?根本不需要读心,我也能明白你、你也能理解我。” “也是。我刚刚还以为,最后得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呢。” 翠雀背着手走在前面,微微回头,嘴角微扬:“比如说,等你们聚会的时间超过两个小时……我就要跳出来、不解风情的说,‘你们的罗素先生昨晚因为回到故乡太过激动,几乎没睡’,然后拉着你回去睡觉了。 “毕竟你们都是朋友。如果像是辰砂这样,由主持者宣布散会还好……假如突然有人说自己还有些事要离开、但其他人正是开心的时候,未免会太过扫兴、多少会伤感情。但这种时候,由我这种‘外人’来提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毕竟你只是在迁就我,没有礼貌的那个人是我。” “你好懂啊,芙洛蒂女士。” 罗素揶揄的望向翠雀:“这种小事都能想的这么周到的嘛?” “从电视上学的。” 翠雀从前面停下步伐,单手抱住罗素、凑在他颈边悄声说道:“不过比起‘你好懂啊,女士’这种话……我更想让你说‘你好会啊,姐姐’呢。” “……你说好的,回去不碰我的。” 罗素小声求饶道:“猫猫好困的。真的好困。” “我记得呢。就是吓唬吓唬你……” 翠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一顿饱和顿顿饱,狗狗向来是分得清的。” 罗素缩了缩脖子,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有什么节目会教这种东西吗?我怎么没印象啊。” “因为确实没有。” “你不是说……” “那是因为我在看一些动画、小说,电视剧或者电影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些原本还挺讨喜的角色,突然作出了一些相当愚蠢的操作。要么是不动脑子,要么是太自以为是,再或者就是做事太着急,或者不体谅他人……” 翠雀歪着头,回忆着。 “那是因为编剧脑子有问题吧,”罗素吐槽道,“明明关系已经很好了,却想要拖一下。于是就强加矛盾降降温……隔这拉扯观众呢?” “不,你说的这也是一部分。但总之能提醒到我就好了。” 翠雀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当我感觉到,某些行为会不太好的时候……比如说会让人感到尴尬、或者让其他人血压升高、亦或是弄巧成拙拖累他人的时候,我就会用心记下来。比如说队友在断后,跟你喊‘快走’、然后在那边哭喊着‘我不走我不走’之类的弱智剧情……” “……那确实是挺弱智的。” 罗素赞同的点了点头。 “是吧?所以我就打算,记住这些会让我感觉到不适的操作。如果在现实中遇到了类似的场景,就一定要提高警惕——宁可反过来处理。我可不想让自己变成什么小说或者电影里,那种惹人生厌的‘戏中人’……” 翠雀如狐狸般窃笑,突然凑过来亲了罗素一口:“就比如说这样!” “……电视剧里还有这种操作?” 罗素怔了一下,疑惑的看向翠雀,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突然被亲了。 “有的哦。” 翠雀再度从罗素身边离开,背着手走到前面、然后转过身来慢慢倒着走路:“当我看到类似的剧情时,弹幕反应就很激烈。观众们就会很羡慕男主角……所以我觉得,把它放到现实里的话、你或许也会喜欢。 “——所以,喜欢吗?” “确实喜欢。” 罗素诚实的点头称是。 他心中也是感到些许稀奇。 翠雀居然是特地学习这种东西的类型吗? “我曾经还以为,你是那种正经系的……不会经常看这种娱乐作品,宁可抓紧时间来完成工作、或者提高自己。” 罗素坦诚的说着,顺便伸手拉住还在自己面前慢慢倒退的翠雀、防止她被路上的杂物绊倒:“就是那种不懂风情、但私下里又很热情,是那种用严肃掩盖自己的羞怯,实际上意外的纯真的那种类型。” “也确实是。” 翠雀听到罗素对自己的高评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她很快便接着说道:“但人都是会成长的、也会改变。我也不例外。不知为何,当我知道你成为了董事长的时候……就提不起劲来工作了。” 因为太熟了,反而没有“自己必须做好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否则就有可能被问责”的那种工作压力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作为“致死量的爱”的持有者,原本就是被架到部长这个位置上的。她并没有什么权力欲望,只是在压力与责任心的驱使之下,才被迫认真工作。 而如今,她也开始变得越发懒散。 总不能是跟罗素学坏了吧? “而因为爱,我也会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希望能给你一个更好的自己……而不是被你迁就、妥协。但我又确实不想和人接触,阅历又不可能凭空变出来。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从虚拟作品里面学习。” “那其实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吧?毕竟虚拟作品里面的角色,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有什么反应,都是会受编剧的见识与经历限制的,并不一定合理、更不一定通用。”罗素说道。 “是,所以我打算反着来——无视作品里面‘角色’的评价,而是根据戏外的‘我自己’的评价。挑选我自己喜欢的来学习,找出那些我自己会讨厌的来改正。因为我想,我喜欢的东西你大概也会喜欢…… “这样的话,哪怕是在娱乐作品里面也能让自己获得成长。那么它就不算是浪费时间了。” 翠雀一本正经,又非常认真的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罗素对她的认知没有任何错误。 她的确是格外珍惜时间的那种类型,寻求着时间的意义。如果不能处理工作,就要提高自己。 “……那我就明白了。” 罗素突然理解了过来:“你突然倒着走路,就是希望我能在你即将跌倒的时候拉住你吧?因为你看不到路,但是我看得到你背后的路……所以你其实是把自己的安全放到了我手上,以此来表达对我的信任。” “原来是这样的吗?我倒是不清楚原理……我只是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你、你是我,而你这样做的话……我就会感觉到可爱,就会一直盯着你看。” 翠雀认真的说道:“而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看着我。 “比起嫉妒心发作,去做一些‘是我重要还是什么重要’的提问、不如用这样简单的小小举动,让你能够不费心力、也不用遇到危险,就可以保护我。” 第五十二章 爱之毒 在他的红移突破利维坦之墙后,罗素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人格开始不可逆转的发生了某种变化。他逐渐开始超脱凡人、变成某种高高在上的东西…… 或者说,他开始被自己的灵能渐渐转化成了某种“长生种”。 就像是【精灵】一样。 如同精灵也并不需要睡眠——罗素也想过、自己或许也不一定需要睡觉或者休息。 但为了维持自己的人性……或者说,为了让自己的大脑认为自己姑且还是个人,罗素还是会按照普通人的方式来生活。 罗素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也很适应,他不需要什么“改头换面”级别的大更新。就如同旧的电脑系统用习惯了之后,也不想要再更新成新的、陌生的系统一样。 之前罗素和翠雀走在外面的时候原本还蛮困的,毕竟他在过去的七十二个小时里,累计睡眠还不到十个小时。而里面还有超过六个小时,他都在群体潜意识之海的深处,像是个清洁工一样到处擦擦抹抹。 当然,这种困倦并非是他的机体疲劳开始报警,而仅仅只是一种心理作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合成人认为自己该睡觉了”本质上是差不多的。 于是,等罗素到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之后,他又突然感觉自己变得精神了起来。 “说起来,睡觉固然是一种属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但我觉得,熬夜摸鱼打游戏应该也是!” ——反正我也不需要睡觉,那不如节约时间去找狼音打游戏吧! 但罗素才刚坐起来,便被等在床边的翠雀一把就又给按了回去。 “不许去。” 翠雀的态度相当坚决:“你要是不困的话,就陪我睡吧。我反正是困了。” “……那等你睡着之后,我可以去玩游戏吗?” 罗素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翠雀一把将罗素拖过来抱在怀里,将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罗素腿上,轻笑着答道:“你如果能不吵醒我的话,就可以。” 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罗素心想。 但就在他把翠雀哄睡着之前,罗素自己就先一步沉沉睡了过去。 躺在儿时的床上,与所爱之人相拥,这让罗素的精神得以彻底放松。 而这次,罗素甚至没有潜入到群体潜意识之海里面加班、也没有坠入到梦界之中,他极为稀有的睡了一个完全无梦的好觉。当他醒来之时,在睁开眼之前便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罗素打了个滚,横着仰躺到翠雀的大腿上。 翠雀正望着坐在靠外那一侧的床边,紧挨着自己、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她的瞳孔之中闪烁着蓝色的光流,显然是正在看着什么新闻。 看到罗素蹭过来,翠雀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伸出左手来摸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则在玩着温热的猫耳朵。 “你是怎么做到的?” 罗素好奇的问道。 他并没有明确的问出自己想要问的话,但翠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你这不完全是自然睡眠。” “……你难不成给我下药了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 翠雀嘴角微微上扬。 她伸手点在罗素的鼻尖,她的指尖微微发蓝。 罗素便立刻嗅到了淡淡的蔷薇芬芳。 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是新的毒啊……” “因为你哪怕睡过去了,也还是睡不好嘛。于是‘致死量的爱’就给我第三种毒。这种新的毒可以封禁他人进入梦界、或者感应群体潜意识之海的能力……” 翠雀笑眯眯的说着:“微量的毒就是药。再搭配之前那种能使人昏迷、失去意识的毒,就变成了专门能够使你得到安眠、不会在睡着之后还要被迫加班的药。” 翠雀那满怀着爱的目光,以前注视着的就是执行部的下属们。 她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失控、变成恶魔。所以她才能够分泌出“将蓝移强制提高一级”的毒。 而后来,翠雀爱上了罗素。在发现罗素总是偷偷熬夜之后,她很担心罗素的身体状况……于是她就开始能够分泌一种新的毒,它能够使人快速昏睡过去。 至于现在,已经是第三种毒了。这五个月里,罗素始终睡不了一个好觉。 肉眼可见的感觉,就是猫渐渐不怎么蹦跶了、也不太玩游戏了。 虽然罗素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打哈欠……但翠雀就是感觉他开始变得有些累了。 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疲惫。 怀着这种忧虑,翠雀分泌出了她的第三种毒——能够暂时封印、隔断他人与“群体潜意识之海”交互的能力。 给普通人使用的话,就会让恶魔感应不到他、从而无法觉醒灵能;给普通的灵能者使用不会有任何反应;给法师们使用,会让他们无法进入梦界…… 而对罗素使用的话,就可以让他不会在每次入睡之后、都强制掉落到那座心灵迷宫里。 “这样的话,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那,谢谢啦。” 罗素真心实意的表达着感谢:“这确实是我这半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 “以后也要吗?” “不了,我还是得帮其他人清理被黄昏污染的心灵。但如果我太累了的话,倒是可以用你的能力休息一下。” “那你累了就跟我说。” 翠雀随口说道:“不然的话,如果我觉得你累了的话,我可就不通知你了。” 她还顺便用罗素当锚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掠过,用手势将她眼前的新闻翻了一页。 “知道啦……话说,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先看新闻,这是什么中年男人特有的生活习惯。” 罗素吐槽着。 下一刻,他的嘴巴便被翠雀的左手轻轻盖住。 “别吵。” 翠雀小声说道:“这里很关键。” “怎么啦?” 罗素好奇的睁大眼睛:“有大事吗?让我也看看!” “昨晚好像出了不少大事,还死了人。” 翠雀说着,伸手在虚空中按住正在播放的新闻视频,把它往罗素这边轻轻一丢、便将它共享给了罗素。 “……根据赞拜会的最新分析,圣像破坏者的行动轨迹与学校街道周边的摄像头损坏痕迹高度重合。通过其他相关数据进行统合分析,得出‘圣像破坏者’主要执行成员是高中生的可能性超过62.8%,并且此次事件与‘狼人’强相关。 “再次严厉警告‘狼人’的模仿者们,本月已抓捕超过三十名模仿犯。赞拜会已决定自即日起提高一级对模仿犯的刑罚级别。 “继续播报今天的重大新闻。昨夜傍晚,赫斯提亚区的中枢食品仓库再度被破坏,里面储存的部分发酵食品被以针筒灌入污水进行污染。此前频繁在此区域活动的虎鲸帮再度宣布,他们不为此事负责、并要辅助执行部共同追查此次恶劣事件。 “这已是三个月来,第六次被人为破坏的食品仓库,也是第一次被两度破坏的食品仓库。两月前,‘狼人’宣称要在面包中插入尖锐物体,并最终在面包中插入了超过两百根钢针以及两千根牙签,导致共计482人被刺伤。 “其疑似模仿犯,在上个月的德墨忒尔区中枢视频仓库使用废弃一次性医疗用品污染即将分售的可乐,造成了近百人送医的恶性事件,时至今日仍有约8%可乐没有被召回,造成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此次赫斯提亚区的中枢管理管理者已在第一时间将所有食品送检。崇光集团的研究部门将通过污水中的菌群浓度,对破坏者采样的具体污水区域进行分析。” 第五十三章 圣像破坏者 出现在罗素眼前的,是一位容貌端正、身着庄严宗教服饰的女性播报员。 比起一位主持人,她看起来更像是主教、女祭司或者圣人。在有足够威严的同时,又不缺乏亲和力。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有力,不需要看字幕、哪怕分心在做其他事也能轻松听明白。并且语调不快不慢,声音亲和又干净、让人感到异常舒服。 “还不错呢。” 翠雀点评道:“哪怕是按天恩集团的标准来说,也是相当优秀的主持人了。” “宝钻姐啊……” 罗素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她做得好才是应该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不是人类哦。” 罗素答道。 她被称为“宝钻女士”。而在二十年前她被称为宝钻小姐。 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或许也没有那么少,但至少在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以内——那就是,实际上并不存在“宝钻女士”这个人。 从她十七八岁时的样子,一直到如今三十八岁的模样……甚至包括她与其他主持人之间的插科打诨、平日里的闲聊,包括平日里的一些绯闻,或者生活照。全部都是通过人工智能的演算绘制而出的虚拟影像。 她是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新闻播报员,一位完全被虚构的电子幽灵、她甚至连人工智能都不是。那些人类主持人们,也必须通过芯片在自己脑中映出的画面,才能看到她——但也依然无法接触她。而她的一举一动,全部都来自于视频调制、她的一言一行都来自于剧本作家预先写好的对策案。 就如同游戏的即时演算CG一般。 ——既然绝大多数的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接触与认知,全部都来自于新闻与网络。那么假如制造一个仅仅只在新闻、照片、录像、网络中存在的“人类形象”,但实际上它不光是完全不存在、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智能。 崇光岛上的所有重要新闻,全部都由她来播报。可以说,她就是陪伴着这一代人、乃至于上一代人长大的“童年”。 当“宝钻”死去的时候,人们会为她而悲伤吗? 如果人们以为“宝钻”实际上是人工智能,他们又会如何反应? 那么在那个时候,再告诉他们宝钻并非是人工智能、而是完全通过编程与编辑脚本所构建的“虚拟人物”,人们又会有什么反应? 究竟到哪个阶段位置,人类会不再悲伤?亦或者说,“悲伤值”会有明显下降?这种对虚拟角色逝去的悲伤,以及对真实友人逝去的悲伤,本质上又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以及,作为一个普通人同样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并且一切反馈与行为都是“活生生”的人——她的“真实存在与否”这件事,是否会彻底扭转人们对她的认知? “这是三贤者所做的诸多社会实验的其中一项。” 罗素解释道:“这种社会实验其实还挺多的……或者说,整个崇光岛就是一个大型的社会实验场。 “比如说那些帮派。三贤者会允许一些不同类型的帮派存在,来观察他们对其他居民的影响、以及他们之中是否存在可以利用的可能性。其他领域也是一样……就如同那百花齐放的‘民间信仰’。从这点来说,他们可比人类的统治者与管理者要开明多了。” “我明白了……” 聪慧的翠雀很快就理解了这件事的本质:“她实际上是由人类来进行编剧与编程,而塑造出的虚拟人格。就如同一个动画中的角色,在现实中也由运营组负责运营她的‘社交账号’,像是真人一样回应着。 “原来如此……虚假的人工智能啊。” “没错。并非是真正的人工智能,而是由人类操控的、假装自己是个正在扮演人类的人工智能的虚拟程序。如同套娃一样的复杂关系。他们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界定‘人工智能的本质’。” 三贤者都是人工智能,但他们并非是普通的人工智能。 而是从最开始就仿造着“人类”的道德观念与行为认知,而制造出的“认知仿生型高知性人工智能”。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能确定自己的认知与观念就和人类完全一样。所以他们才进行了这场长达数十年的社会实验,来讨论人们究竟会如何看待这种情况——也同样是想要知道,人们究竟是如何看待“真假”人工智能的。 罗素从小就是看着她长大的。 时至今日,宝钻小姐已经变成了宝钻女士。 她成为了崇光岛最受欢迎的主持人,上传过自己弹吉他的视频、滑雪的视频,也上传过在圣像前驻足祈祷的照片、与同事们一同吃饭的照片……甚至还曾经直播过几次。 而无论是她的同事,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名人,其实都知道“宝钻”并不存在这件事。他们只是装作有这么一个人,实时演算出来的画面里就真的多了这么一个人、也真的能与他们对话。 ——只有通过拍摄才能显现的幻影,正是生活在电子空间内的“幽灵”。 “但要说幽灵的话,”罗素闭上眼睛,若有所思的感叹着,“那‘狼人’又何尝不是电子幽灵呢? “人们根本就没有从现实中见过‘狼人’,仅仅只有它留下的痕迹。可无论是三贤者亦或是其他普通人,都将‘狼人的存在’视为了一种既定的事实……原来如此,所以狼人的传说才会流传起来。它又何尝不是一种‘宝钻’一般的群体幻象呢?” “你想要说什么?” 翠雀隐约意识到了罗素的想法,只是还不确定:“你是从那新闻片段里,察觉到了重要的什么事吗?跟我讲讲嘛。”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翻身坐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头发在身后扎成马尾,随口问道:“我问你啊,芙洛蒂。 “假如说,存在着这样一座闪着光芒的神像。人们一直以来都认为祂是神圣的、一尘不染的、洁净的。祂是人们的心灵寄托,也是人们所供奉、信仰的神。人们围绕着神像进行各种祭祀,在‘神’的威慑之下,人们的道德标准非常高、社会秩序井然。 “但有一天,有个狂徒将这神像一脚踢倒,神像破碎、光照了进去。人们看到了神像不可逆转的被摧毁,那自以为神圣的神像内部已是鼠窝蚁穴、满是灰尘与淤泥,还藏着骸骨与珠宝。 “一切肃穆神圣遮掩之下的罪恶,刹那之间都全部被显现了出来。人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又无法像是当做没看见一样回到从前。原本充满秩序的世界顷刻之间道德滑坡,从未有过的混乱与堕落席卷世界,人们相互欺瞒、相互背叛、相互厮杀,曾经美好而宁静的世界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这个踢倒神像的人有罪吗?” 第五十四章 陪我喝点酒吧 翠雀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她眉头紧皱,将小腿微微蜷缩起、专心思考。 有罪……还是无罪。 破坏了秩序,带来了混乱;根除了谎言,带来了真相。 无论选哪边,都仿佛是否认了另一条路。另一条路上,也同样应有至少半数的美好之物。 “我……” 翠雀才刚刚出声,扎好头发的罗素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爱人温热的触碰打断了她的思考,而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了罗素那温柔如湖水般的眸子。 “不必现在就给出回答。”他说。 “……我也给不出答案。” 翠雀闭上眼睛,沉声道:“假如是让我在短时间内,凭借着本能来判断哪个答案更接近我真实的想法,这种测试还是可以做到的。可如果想要让我作出详尽的、让我不会后悔的‘真正的答案’……我想,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 “是的。我需要详尽的思考、调查、推理,思维的整理、详尽的资料,才能作出最终的答案。” “不必那么复杂。” 罗素轻声说道:“让我来带你去看看吧。” 他说着,便将翠雀从床上拉了起来。 两人身着便装,在吃过机仆小希所做的简单的早餐之后,便离开了狼音的酒吧。 而在他们离开酒吧大门的下一刻,一辆刚刚降落在门口的普通小型浮空车、正好将它的车门打开。 罗素拉着翠雀上了车,并对无人驾驶的浮空车礼貌而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早,美神。” “早上好,罗素。” 温柔的女声在车内回响着:“您也早,翠雀小姐。” “早上好,美神阁下。” 翠雀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对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驾驶座轻声问好。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崇光岛的所有公共交通工具都是被这位掌控“秩序”的美神“女士”所操控的。 不需要等待公交车、也不需要在路边打车、甚至不需要像是幸福岛上一样在网上约车。 只要给出目的地,三贤者总会有合适的办法把你送过去。 不会迟到,不会出错,不会倦怠,不会迁怒,不会抱怨。 永远理性,永远平和。只做正确的事,只做被需要的事。 从“工作能力”的角度来说,三贤者为首的人工智能群已经彻底淘汰了旧人类。 “我们现在,是要去……见你的导师吗?” 翠雀小声问道:“我记得,昨天好像听到了类似的请求。” 虽然这辆车实际上并没有司机,而且她用再小的声音美神也能听到……但哪怕没有用,这也是在表达一种“我在和你说悄悄话”的亲密态度。 “今天不去。” 罗素简单的答道:“明天我们一起去。” “明天不是你生日吗?” “对。” 罗素轻声应道,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翠雀:“所以才要明天回去看看。 “既然打算要结婚了,总得带回去给长辈看看。特地挑个喜庆的日子,至少她不会把我直接赶出去。” 听到罗素毫不遮掩的话语,翠雀有些害羞。 她的尾巴下意识的开始摇晃起来。她的尾巴向来藏不住自己的念头。 翠雀伸出双手、微微低头撑住脸颊。她像是在用手指与手背感受着自己脸颊的温度,又像是在用自己冰凉的手来给脸颊物理降温。 “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美神的声音从车内响起:“昔日那个笨拙而忧郁的小猫咪,终于找到了所爱之人。” “说起来,你是不是也能算我的长辈来着?” 罗素笑了笑:“毕竟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我认为是算的。” 美神如同真实的人类一般,声音中混杂着笑意:“如此喜事,可要通知另外两位才行。” “但我记得,真神可不喜欢我。” “我和另一位喜欢你,这样就够了。我们总是少数服从多数。” 美神道:“你如果打算在崇光岛举办婚礼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场地。” “算了吧。” 罗素笑了笑,身体靠后。 他打开旁边的饮料柜橱,下意识的想要摸出温度正好的冰镇可乐。但他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还是从中取出一支金色的、还在冒着细细气泡的香槟。 他抿了一口,随后才轻声开口重复道:“算了吧,真的。 “毕竟我在这里,也没有几个还活着的交心朋友了。整个崇光岛,我剩下的熟人全都是我的长辈。加起来,大概还凑不够一桌人呢……我可不想开个家长会,结婚还得先挨训。那样婚礼的气氛会太沉重的。 “我还是回幸福岛办婚礼吧。至少那边我的熟人都是年轻人。” “我很抱歉。” 美神轻声说道。 罗素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抱歉的。” 倒是坐在罗素对面的翠雀。 “不喝可乐吗?” 翠雀给罗素取出冰可乐,一并放到罗素面前、轻轻将握把旋转到让罗素方便抓住的样子。 罗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 “今天是个适合喝酒的日子。只此一天吧,稍微陪我喝点。” 听到这话,翠雀终于能够确定……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罗素今天的确状态不是很好。 她也立刻联想到了真相。 “今天就是……爱丽丝的忌日吗?” 理论上来说,她应该称呼为“妈妈”、最次也是“阿姨”。但罗素经常变成爱丽丝,因此翠雀总是感觉爱丽丝好像从未死去、并且还成为了自己的朋友一样。 将关系亲密、经常互相打闹着玩的姐妹称呼为“妈妈”,这多少会让人有点奇怪的感觉…… 更不用说,就连罗素自己也经常直呼爱丽丝的名字。如同罗素也几乎不会喊“道奇逊”舅舅一样。 其实就连翠雀都不清楚,罗素什么时候会使用敬语、又会在什么时候直呼其名。他仿佛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则。 “其实严格来说,是明天。因为是明天的凌晨。” 罗素答道:“我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 “但考虑到明天会是个好日子,所以也可以提前一天过。妈妈是不会在意的——是这样的哦。”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面容突然如同信号不好的电视屏幕般花屏了一瞬间、变成了爱丽丝的样子。 她以爱丽丝的声音温柔的说道。 再下一刻,又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幻觉。翠雀仅仅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她就又变回了罗素。 翠雀突然好像明白,今天要去哪里了。 “所以,你才会特地租用了这辆看上去平凡而又低调的车啊……” “是的。” 罗素答道:“我们今天,先去看看爱丽丝。” “……先?” “先。” 他平静的说道:“之后,我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在我的生日与她的忌日到来之前……在吕卡翁的忌日结束之前,我要把崇光岛上的狼人事件结束掉。 “就作为一种庆祝……和一种祭奠吧。不提那些了,来陪我喝点吧。” “好的。” 第五十五章 辛苦你了,孩子 翠雀原本会以为,浮空车将停在某座山的山脚下、或者在某座墓园前。 但它最终,却将罗素与翠雀放到了一所赛博教会前。 “爱丽丝的骨灰就存放在这里。” 罗素有些怀念的说道:“我上学的时候,也经常来这里打工。也可以看看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位长辈是否在这里……在的话,也可以顺便打个招呼。” 悠扬的圣歌若隐若现的响起。随着罗素将厚重的红色木门推开,圣歌的声音骤然变大。 比起之前那间小教会,这间教会的规模要大的多。光是戴着那种眼罩吟诵圣歌的少年少女,就有十几人,还有七个“祈祷装置”空荡荡的垂落在空中、没有人使用。 而翠雀又闻到了那种奇异的味道。 像是柠檬皮或者话梅般的酸甜,同时又混杂着一种微苦的、像是焚烧着的栗子壳、又像是雨后的松树林的味道,隐约还有淡淡的……像是甲醛又像是汽油一样的味道。 并不会让人觉得好闻,反而会让人提神、感觉到肃穆。 翠雀终于向罗素提出了这个她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罗素也还真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你说这个味道?这应该是所有赛博教会内通用的焚香吧……主原料是乳香和末药。” “……原来乳香是这种味道吗?” 翠雀有些讶异:“我还以为……” “你以为乳香会散发奶的香味吗?” 罗素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解释道:“那是因为乳香在凝固之前,它是一种像奶一样的白色液体。但它实际上是一种橄榄科的、叫做‘乳香树’的树脂。它的主体香调,是一种微酸的木质香气。而末药也是另一种橄榄科树的树脂。 “在所有的赛博教会,都会焚烧这两种香料制成的熏香。你没发现,无明身上也有这种香味吗?那应该就是他经常懒洋洋的盘在教会里面,身上都熏出味了。” “……我又不会像你一样天天趴在人家身上。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味道。” 翠雀有些嫌弃的低声嘟哝着:“我也不关心那个……” 也就在这时,一位老人突然像是看到了罗素、径直走了过来。 她跟着抬起头来,望了过去。 那位白色短发的老人身上穿着双排扣的白色高领风衣,身上的扣子并非是黑色的、而是银色的——准确的说,是由金属制成的。每一个扣子上,都刻着一个符文。自上而下,总共十枚扣着的、还有两枚隐藏起来的。 而在他胸前的扣子上,其中有三颗上挂着一根细长的银质挂牌。 那根挂牌看上去只和迷你口红一般粗细,看上去就像是耳坠一样、随着走路还会摇晃着发出叮当的金属碰撞声。它偶尔反过来的时候,翠雀才能看到它上面刻着的一行字。 第一枚上面是“无畏黑暗”,第二枚上面写着“无畏苦痛”,第三枚上面写着“无畏离别”。 老人穿着沉重的长靴,走路很慢。他那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容上带着威严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年老就衰弱为“慈祥”。他耳后锋利的耳羽揭示了他的灵亲应当是某种飞禽,而他锋利而坚定的眼神则透露出一种肉食动物的习性。 “很久不见了,我的孩子。希望你过得还好。” 老人的语气苍老、平缓而低沉。会令人联想到静谧的石雕,亦或是安静立于桌上的砚台。 他一边说着,一边平缓的走着。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加快或是变慢,倒是罗素反而慢慢向着迎了过去,并且脚步越来越快。 老人慢慢展开双臂,坚定而有力的将罗素抱入怀中。 那紧紧的、厚实的、具有踏实感的拥抱,让罗素将头深深埋入了老人肩膀上、呼吸着他身上浓郁的熏香气息。 而老人不发一言,只是安静的拥抱着罗素。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丝毫偏移,完全没有看向就站在罗素身边的翠雀。就仿佛翠雀与罗素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人。 翠雀此时观察到了老人的手指。那是极为粗糙、甚至有着许多细小伤疤与老茧的手。 那应当是一双属于技术工人的手。 “失态了……主教大人。” 大约过了五六秒,罗素才慢慢松开怀抱:“许久不见,有些想念。” 而老人也第一时间将他松开,向后不多不少退了步伐相等的两步。 他的靴子踏地时,其实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声。可翠雀却仿佛在耳边幻听到了如雷般的轰鸣——若是有成千上万这样的老人同时立正,他们的靴子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翠雀并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可她却仿佛听到了那样的轰鸣。如同瀑布一般撞击大地的声音。 “但无论如何,你也终将离开我们,如幼鸟离巢。 “我们也会离开这个世界,也正如爱丽丝离开了你。死去的人不会回来,活着的人还要前行。” 老人平缓的答道:“生存于世,你就必须适应别离。你要学会对我们告别,然后继续行走。” 他的声音迟缓却响亮,像是会在广播中响起的那种声音。 “我知道……” 罗素轻声答道,点头时甚至会微微躬身:“只是情绪有些失控,主教大人。” 翠雀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罗素,他变得仿佛像是一个拘谨而懂礼貌的年轻人一样。 而当这时,翠雀才突然意识到——罗素好像的确就是一位青年。 他甚至还差一天,才到他的二十七岁。 “你不该情绪失控。在公众场合应该优先保持沉稳的姿态。” 老人的面容依然严肃,没有丝毫表情。 “我听过你的事迹,听到了许多。你成为了英雄,救下了许多人;你救下了华明舒的女儿,我也听说了。你做的很好,你会让爱丽丝为你骄傲。 “但你太爱抛头露面了,罗素。正义向来无需声张自己,真理与公义不言自明。戒骄戒躁,做好你自己。” “是,主教大人。”罗素恭敬的点头应道。 “——但是,既然你已被人们崇拜,就要做个表率。遇事要沉稳,要有静力。三思而后行。不可透露你的感情,那会让你被人利用,而你是值得被利用的。人们依赖着你、追随着你,你不能让人们失望。你是一个领袖,你注定将成为领头者。” 老人的言语仍是不紧不慢,但他所提到的名字却让翠雀微微睁大了双眼:“你是温迪和爱丽丝的孩子,是他们人生的延续、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你要超越他们。你将继承他们。你终将胜过他们。你有那样的能力。” “是。” 罗素仍是点头应道。 老人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他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罗素的肩膀。 “你胖了。” 老主教低声说道:“但还是辛苦你了,孩子。 “做的不错。” 他这话落下的瞬间。 翠雀清晰的看到,罗素的眼睛湿润了一瞬。 第五十六章 华明舒的幸运与不幸 翠雀还是第一次见到,罗素在他人面前露出如此温顺的表情,甚至为他人的言语而红了眼眶。 说真的,这种反应稍微有点吓到她了。 在翠雀的印象里,罗素向来都是一只桀骜不驯的野猫。尽管在饥饿的时候,他会愿意躺下露出肚皮、发出好听的喵喵叫来乞食……可要是等他吃饱喝足的时候,在想要喊猫过来时,那就休想得到什么讨好的反应。 在肚子不饿的时候找来的人,猫向来都是懒得理睬的。 能懒洋洋的喵一声作为应答,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至少这点来说,罗素的性格是相当猫的。可以说,至少他露出来“乖巧”、“听话”的一面时,都是抱着相当功利的态度的。虽然平日里他的个性也很温和,但他也绝不会处于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位置。 罗素在特别执行部上班的时候,他也远不如劣者来的社畜。劣者可是在自己没活的时候,还能精力充沛的主动去找其他同事要活做的那种性格。 而罗素在确定没活的时候,甚至懒得来上班。这种情况在他和翠雀确认关系之后,就变得愈发频繁。哪怕是有工作……只要能甩给其他人,罗素也宁愿缩在沙发里睡觉或者打游戏。也幸好,无论是乐园鸟还是那两位天使,都是脾气很好的类型。 只有事情很严重、问题很大,必须由罗素解决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振奋精神,爬起来抖抖毛,准备速战速决。 而他无论是对精灵、天使,甚至于作为顶头上司的董事长,罗素最多也就是在表面上给一个无可指摘的恭敬态度。私下里可以说是毫无尊重可言。 正如翠雀之前所说的一样——她甚至觉得,罗素将自己与三贤者放到同一个层次来思考与对话。 ——可眼前的情况完全不同。 翠雀可以确定……哪怕爱丽丝还活着,罗素恐怕也不会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种姿态。更不用说罗素时刻都想动手干掉的鞘了。 但她又觉得,这是非常合理的。 那位老主教浑身上下,就透露着一种“靠谱”的气息。 他虽然在训斥着罗素、在给他训话。但翠雀能通过自己的灵能,清晰的感应到老人对罗素的爱。 那并非是老人对孙辈所常见的无条件的溺爱,也不是怜惜而又关心的疼爱。 而是理性的老人,在看到被自己予以厚望的后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事业、确定了人生道路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想趁着自己还有点用途、想要尽力将自己的经验授予对方的,严厉而又理性的关爱。 他还认识“温迪和爱丽丝”。温迪的话……应该是鞘的真名,她还隐约记得这个不起眼的名字。 既然知道鞘的真名、又会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恐怕这位老主教,就是赛博教会那边与鞘相熟的人了。 即使被鞘所背叛,但老人却完全没有憎恨对方、更没有迁怒罗素。在他说着鞘的真名时,翠雀从他的语气之中品味到的,只有一种淡淡的失望。而他对罗素的期许之中,只有欣慰与希望。 这种纯粹、公正而又理性的善意,正如太阳一般。能够使人温暖,令人心明眼亮。 也怪不得罗素会如此尊重他、爱戴他。 “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老主教突然开口,将那仿佛能够洞彻人心的深邃目光投向翠雀:“这位……有些忧郁的女士。” “您好,我叫芙洛蒂。” 翠雀意识到此人正是罗素现存于世的长辈之一,于是恭敬的低下头来:“我是罗素的女朋友……” “——是我的妻子。” 罗素打断道。 “嚯。” 老人嘴唇微启,面不改色:“妻子吗……” “是的。” 当身份已经被罗素揭露之后,翠雀才有些害羞、又有些骄傲的承认了下来。 “那么,婚礼办了吗?” 老人肃穆的问道。 “还没登记。” 罗素在一旁小声道:“我们计划是明天登记。” “奉子成婚吗。” 老人平淡的低声说道,言语锋利。 “并非如此,”罗素连忙解释道,“我们早就已经相爱了……只是缺少一个结婚的契机。” 不知为何,在老人威严的目光注视之下,连翠雀都变得有些心虚和胆怯。 她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就仿佛怀孕的并非是自己,而是罗素;此刻她作为第一次登门的女婿,在面对老丈人的打量、注视一般。 她下意识的躲到了罗素身边,而罗素也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翠雀的一半身体。 罗素悄悄伸出手来,翠雀没有低头便察觉到、并将其握住。 而老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也好。” 老主教突然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就由你们自己解决吧。我已经老了,就不多管闲事了。” 说罢,他便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老人。想要在这种年龄撑起如此笔直的脊梁,想必需要极为强壮与健康的躯体才行。 “您老还年轻呢……” 罗素露出讨好的表情,立刻跟在他的身后:“还能再活个一百年!” “哪有那么容易。” 老人摇了摇头,头也不回的说道:“也差不多就是这两年了。” 虽然没有回头,可他的声音浑厚而沉重、如同高塔般具有压迫力。明明站在两人身前,可翠雀却能清晰的听清他说的每个字。 罗素伸出手来,对着身边的翠雀在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轻巧无比的左手在虚空中飞快敲击着,一秒之内便打出了一句话: “主教大人他可能是百年前的老兵。” 老兵? 看到这个无比陌生的单词,翠雀甚至愣了一下、才能想到这词的含义。 “他……曾经是天使?” 虽然百年前的教法战争,也有凡人参战。 但凡人应该不会有这种强壮的体格才对。哪怕参与战争的时候只有二十多岁,到那现在也已经一百二三十多岁了。 他又显然不是什么具有长寿特性的灵亲,不可能活这么久、看上去却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样“年轻”。除非他被天使光环维持了很久的身体状态……那倒是有可能。 “应该是。具体的我没敢问,我猜应该是很有地位的人。” 罗素回应道。 尤其是在知晓乐园鸟父亲的下落之后……他更是如此感觉。 没有足够的能力、地位也不够高的天使,早就已经被教会强制冬眠并榨成汁了。更不用说摘下光环,重新变成人类了。 罗素分心思考着。 他说,我救下了华明舒的女儿…… 罗素救下的人太多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都救过多少人了,如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过了几片面包。 但是,会被主教大人提及的人……应该没那么多。 如果罗素没有记错的话,乐园鸟的本名似乎就叫“华羽”。 难道“华明舒”就是“侦探”这个马甲的真名吗? 罗素得到了这个身份已经接近一年,如今才终于得知了他的真名——因为甚至连乐园鸟都不知道,她的父亲到底叫什么名字。 作为叛逃的天使,为了不被教会发现并追缉,华明舒并没有将自己的名字透露给任何人。就连他的妻子也不知晓他真正的名字。 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只能孤独的在远方生活、直至死去,后代祭奠着自己的时候,也无法念出他真正的名字……这毫无疑问是不幸的。 但反过来说,有人默默替他收尾、有人不知晓他的名字依然选择爱他、有人在他死亡多年之后仍然爱着他。 从这个角度来说,华明舒或许也能算是幸运的——相比较那些真正不幸的人来说。 第五十七章 崇光岛的神圣墓地 事实上,从华明舒的角度来看,他的计划也执行的非常成功。 因为在他隐姓埋名之后,教会那边的确没有派遣追兵来追杀或者通缉他、甚至连他的天使光环都没有收回。仅仅只是锁死了他登陆天使系统的权限,然后就像是遗忘了他。 在今天之前,罗素还以为那是因为那只老鸽子太过渺小。 毕竟他只是一名“治愈者”,是阶级最低的从属天使。或许教会那边,抱着的就是“丢了就丢了吧”的随意态度,懒得去追究这件事——但是,从这个角度引申来看,这种叛逃的天使在其他的地方也应该有不少。 可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或许华明舒才是特殊的那个。 毕竟罗素已经接触了如此多的空岛、这么多的隐秘,可他的确没有再见到第二位叛逃天使。华明舒也没有接触过自己的同类。 而乐园鸟能如此轻易就被教会接纳,并且第一天就授予了主教之位,真的只是因为她觉醒了“圣人”一般的能力,能够不依赖光环就使用天使级别的圣秩之力吗? 会对法师与精灵们贩卖“天使制品”的教会,难道对圣人就会变得如此虔诚而谦逊吗? 幸福岛上的天使一共才只有七人,其中两人都随身陪在乐园鸟身边……而且恰好还是战斗力最强的一位、加上保护能力最强的一位。 那与其说是监视,更像是保护。如果是监视的话,他们根本没理由把乐园鸟交易到特别执行部,让她到处乱跑。教会有的是能安排给她的职位,可以轻易把她圈养、软禁起来。 罗素想到这里,大概就明白了过来。 教会没有追杀华明舒的理由,不是因为华明舒的隐姓埋名真的有用……而是有人替他打点了这一切、为他支付了相应的代价。 那个人,大概就是主教大人了。 他直接就对罗素说出了华明舒的名字,而非是他的代号。距离华明舒离开赛博教会,已经过去了百年。他还能脱口而出,清晰的说出对方的名字;隔着一座空岛,主教大人就知道是罗素救下了乐园鸟…… 如果不是乐园鸟的名字,已经传遍了七岛……就只能说明,他始终在暗中关注着华明舒和他的后代。 于是罗素也心生好奇——主教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而在这时,翠雀悄悄扒了一下罗素的胳膊,让罗素认真看看她发来的消息。 “——我该如何称呼主教大人?就直接称呼主教大人,会不会太疏远了?” “……我不知道。” 罗素迟疑片刻,给予指定优质解答。 看着翠雀气愤的鼓起的脸颊,罗素一边伸手将其戳瘪、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 他伸手挡住嘴巴,在翠雀耳边小声说道:“人们都叫他主教大人,妈妈也这么叫他……大家都对他很尊重,也没有人知道主教大人到底叫什么。主教大人是可以来‘讲数’的,他和我们这里的‘教父’、‘赞拜博士’是一个级别的大人物。” 罗素甚至都不知道,“主教大人”究竟是什么级别的主教。倒不如说,对于主教大人来说,“主教大人”这个称呼本身已经成为了和“教父”一样的、人们称呼他的代号。 “——你们在讨论我的名字吗?” 而在这时,老人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目回望。 罗素与翠雀顿时受惊。虽然他们一个是九级灵能者,另一个也摸到了九级的边缘,同时也都是总公司部长级别的大人物……可只是被老人瞥了一眼,也依然能感受到一种仿佛小学生被班主任瞪了一眼的威严、恐怖感。 “……是的,我确实有点好奇。” 罗素伸手把翠雀往后扒了一下,示意让她躲着不要说话。 毕竟他如今的身份与见识也不同了,于是罗素大着胆子开口询问道:“我可以知晓……您的称呼与身份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 老人再度踏步向前,平淡的说道:“这种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必躲在暗处偷偷讨论。你若是问,我就会答。” 他微微顿了顿,继续答道:“若是问职位的话,以前曾有人叫我‘将军’;若是问我和华明舒有什么关系的话,他以前叫过我长官、也曾叫我导师。 “虽然我与他都是鸠鸽科的灵亲,但实际上我和他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仅仅只是因为我们的灵亲相同,所以平日对他稍微有些关照。你若是问我,以前用过的代号是什么的话……那你恐怕会失望了。 “那是一个很朴实的名字。没有什么亮眼之处,也不够华丽和个性。他们叫我‘白羽’。” 老人平缓的说道:“当然,我和温迪也没有什么血缘。我当初将‘主教’这个代号交给他,其实是想要退休……只是现在看来,他还希望我再多做些时日。” “将军……” 罗素缓慢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他意识到,自己对主教大人的年龄可能甚至还低估了。他远不止一百二十岁……或许在百年前,他就已经是老人了。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您……不是天使?” “我是人类。” 老人平淡的回答道:“纯粹的人类。” 然而这个答案,在罗素看来似乎有些模棱两可。他并没有清晰的回答自己究竟是不是前天使……亦或是他与教会,并不打算将天使视为纯粹的人类。 罗素还想追问,然而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并非是所有的教会都看护着墓地。在崇光岛上,看护墓地是一种相当神圣的工作,它当然也不会修建于平地……而是如同崇光岛其他的建筑一样华丽。 翠雀骤然睁大了眼睛。 在环绕着圣歌下,她终于见到了崇光岛的“墓地”长什么样子。 房间的最中心,是一位没有面容的女性天使玉雕。 她大大的敞开双臂,如同母亲般打开臂弯。她身后有着三对看起来很柔软的白色羽翼——但那羽翼与她本体,都是纯白色的玉石整体雕刻而成的。 她身边还环绕着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速度旋转着的三重金色圆环。在头上极为明亮的光辉照耀之下,它时不时便在角度极为巧合的位置、闪出一道璀璨的光辉。 充满浓郁的木质焚香的环境内,是会让人联想到古朴的图书馆的环境。 除去进门的方向,还有七个不同的方位。每个方位都有着大量的“书架”,而每个书架上面都满满当当摆放着大小不同、样式不同、华丽程度不同的罐子。所有的罐子外面都盖着一层玻璃罩子,而罐子上面还浮现出一个动态的‘相册’,里面有不断变化的彩色照片。 “找‘爱丽丝’。” 主教大人在天使石像前开口道。 天使石像发出数个不同的女性声音交叠在一起的神圣奏鸣:“共找到12个结果。” “在去年去世的那位。” “已定位:巽位第3架A面,2排1位。” 随着天使的合唱声响起,翠雀眯着眼睛、敏锐的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地方闪耀起了光芒。 他们并没有走很远。 第三个“书架”,从上往下数第二排的最左边,就是爱丽丝的位置。 她的“动态照片”正闪耀着光芒,来引导着方向。而等罗素走过来时,它扫描到了罗素的脸、便将自动打开了玻璃罩子。那光芒也随之停止。 “需要我暂时离开一会吗?” 老人开口关切问道。 “那就辛苦您了。” 罗素没有虚伪的谦虚两句,只是简单的应道。 “不知道怎么出来的话,就去问引路天使。” 主教大人点了点头,平静的开口道:“之后还有些事——我在门外等你。” 第五十八章 最初与最后的照片 爱丽丝的骨灰盒,不像是其他人那样华丽——镶满宝石、蚀刻着各种繁复的装饰,使用各种稀有材料手工制造。 那是最为素朴的白色石盒,上面没有任何装饰物。甚至连上面的照片都不会动,仅仅只有一张照片。 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爱丽丝,露出温柔而开朗的笑容。 她穿着家居服,将一部分头发扎起并放在左肩前方。另一部分头发则随意的散在身后。 而她正蹲在地上,抱着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幼小罗素。亲昵的脸贴着脸。 幼年的罗素留着蓬松的波波头,穿着外面套有无袖毛衣的长袖卫衣,很有礼貌的被爱丽丝抱在怀里,完全没有挣扎、反而是露出与爱丽丝一般无二的温柔微笑。湿漉漉的碧绿色瞳孔、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可爱的小女孩。 “那笑容……” 翠雀低声喃喃道,眉头紧皱。 凭着对罗素和爱丽丝的熟悉,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问题。 这两人的相似性,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存在着母子关系那么简单……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罗素的表情与爱丽丝是【完全一致】的。 正因太过相似……所以在翠雀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反而会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而罗素猜到了翠雀的想法。 他轻声解释道:“那时的我还没有觉醒前世的记忆……我会本能的模仿着身边的人。而在我接触到的人中,最具有亲和力的、我认为最了不起的人,也就是我的妈妈。 “最开始的时候,爱丽丝没有意识到问题。因为孩子本身就会模仿大人,而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同样缺乏一些常识……所以直到我上学时,她都认为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包括我学会听说读写的速度,她也没有意识到异常。因为我在上学前,基本只接触过爱丽丝……我说话的语气以及清晰度、包括与人说话时的表情神态,都和爱丽丝完全一样。她只是觉得我有些聪明、有些早熟,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 “直到我把其他孩子惹哭时,爱丽丝才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学习能力是异常的。” “……你怎么惹哭的?” 翠雀有些奇怪:“以爱丽丝的性格,应该不会欺负人吧?”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罗素摇了摇头:“之前狼音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很淘气?但其实,我并非是最开始就这么淘气的。 “当时班里有一个孩子,他的一举一动很特殊……很有趣,很开朗。他只用了几天,就很快与班里的许多人成为了朋友。而班里最淘气的人其实是他,而不是我……别说是狼音,就连老师都记错了。 “我当时才入学几天,就被他那种充满活力的姿态所吸引,想要和他玩。 “但就在我和他聊天的时候,因为想要和他交朋友、又羡慕他能和其他人交朋友,就下意识的在模仿着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思考方式。 “然后,他突然本能的意识到什么,开始以恐惧的目光看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惊惧之物……随后突然嚎啕大哭。 “老师最开始也以为我是不是打了他,可之后在看过监控录像后、才发现我仅仅只是在和他聊天而已。无论是老师、同学,亦或是那个孩子的父母……甚至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究竟在害怕什么东西。 “‘仅仅只是因为别人模仿你就害怕’,这种事其他人是无法理解的。而我也因为害怕,下意识的隐藏起了我模仿后学习到的东西。而是使用了爱丽丝的姿态,干脆利索而又真情实感的向他们道歉。” 罗素看着爱丽丝的照片,轻声说道:“当时爱丽丝也在。 “她那时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于是和我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表情道歉。老师纷纷感叹我的礼貌与乖巧,并且安慰着爱丽丝。 “可那个孩子似乎是灵感很强……就像是现在的你一样。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和爱丽丝的笑容是‘完全一致’的。这又让他害怕的大哭起来,闹个不停。 “因为他一看到我就会害怕的哭嚎不止、浑身颤抖、还会干呕,所以最后他只能转学离开了。我当时也因为一个‘朋友’因为这种原因而离开我,而感到了悲伤与可惜。 “——于是,我就通过学习他来获得的能力与性格,以极快的速度取代了他在班里的位置。当时同学们几乎都不怎么记事,很快他们心中的印象就变成了我。 “因为和真正顽皮、活泼的他相比,我同时还更聪明而冷静。我靠着模仿爱丽丝时学会的讨人喜欢的能力,以及天生的、对他人情绪的敏锐把控力,让我的淘气永远不会过线——我绝不会作出惹人生厌的事,我每次在开玩笑之后都会考虑消弭玩笑的影响。 “很快,我就彻底取代了他。那孩子最开始交的朋友,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就变成了我的朋友。而且,我做的还要比他更好。” “比如说,有个老师因为三十多岁还没有男朋友而悲伤。于是在她过生日的时候,我就做了一个只有外壳包装的假蛋糕,一本正经的说是隔壁帅气的男老师让我送给她的,他要祝她生日快乐。但在她欣喜的打开蛋糕包装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只有一朵用木板镂空雕刻的花。 “我就笑嘻嘻的跟老师说,我是坏孩子哦,骗了你,真是对不起——并没有什么帅哥,也没有蛋糕……但是这朵花是我亲手做的,送给老师的生日礼物。” 罗素注视着爱丽丝的照片,嘴角微微上扬:“老师当时又哭又笑,警告我以后不许这样了,还抱住我狠狠吸了两口。虽然她的样子很凶狠,但我能敏锐的察觉到……老师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那天爱丽丝来接我的时候,和老师聊了很久。最后,老师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 “——就是它。” 罗素轻轻触碰着照片,低声喃喃着: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也是爱丽丝人生中最后一张照片。 “也是从这时开始,爱丽丝意识到了我的与众不同。她将我交给了主教大人,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 第五十九章 我将为世界赢得未来 “‘那个用憧憬的目光看着我的孩子,有着惊人的才能’。他说出这话之后,就答应了爱丽丝的请求。” 考虑到监控可能在看着自己,罗素在说出这句话时,他并没有将脸变化成“主教大人”的样子。但他的喉咙,却发出了与老人完全一致的声线。 翠雀这时惊然间发现,那位“主教大人”在二十年前的声线,与现在竟然几乎完全一致。 “所以,其实你算是……主教大人一手带大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想要称呼他为“将军”。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使用最常见的称呼。这样如果有人在偷听的话,至少不会泄露对方的秘密。 将他人告知自己的隐秘,当做“与对方关系好”的谈资来到处去讲——翠雀认为这是一种相当卑劣的行为。 “是的。” 罗素垂下目光,伸手轻轻触碰着爱丽丝的盒子:“从这个角度来说,主教大人像是我的父亲、又像是我的祖父、还像是我的外祖父、以及我的老师。 “在我还幼小、懵懂时,是主教大人教会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其中有一句话影响我,直至今日…… “他说,‘是祂将神圣的力量播种于我内心。我所做的,不过是将其时时收获,献于饥者果腹。’” 罗素轻声复述道:“他对‘力量’的比喻与理解,让我眼前一亮——力量不是利刃、不是枷锁、不是权杖、不是火焰。‘力量应是花朵、是丰实、是种子。力量是不言自明的美丽之物、是能使饥渴之人果腹之物、是带来希望与未来之物。’” “他是一位很有智慧的老者。” 翠雀点点头,发出清脆的声音。 “爱丽丝并没有教给我太多事,”罗素轻声说道,“或者说,爱丽丝太过温柔……以至于她并不想教给我太多。 “‘我可以给你爱,但我不会给你我的思想……因为你虽然流着我的血,却是与我不同的个体;我可以给你找个优秀的老师,但我不会给你讲述我曾做过的梦。孩子就应走向与父母不同的路,我不会因为你对我的爱、依赖和信任,就擅自决定你的未来。’” 罗素以爱丽丝的声音,发出饱含着爱意的呢喃声。 “她的温柔,并非是母亲的温柔。而是如同圣贤般清醒而洁净的温柔,如同月光、宛如笛音,比纱更轻、比水更柔。假如说,这世上有什么不公之事,是我一定要当面质问神明的——那就是以爱丽丝那近乎神性的温柔,凭什么得不到圣秩之力的认可? “她经常说,‘擅自对他人许下的期待与诅咒无异。’正因如此,爱丽丝始终对鞘并没有憎恨,但她也不期待鞘有朝一日会回来。她只是在平淡与我在一起隐居生活。 “爱丽丝始终宽恕鞘,始终没有怨气。那或许是因为爱,或许是因为命运。也或许是因为她的温柔与包容。” 罗素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直到爱丽丝被诅咒而死之前,我一直都是如此相信的。 “那时,我想要成为爱丽丝一样温柔的人,像是月亮般给予他人光与善……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或许我需要成为的是太阳、是火。 “明亮而灼热。能够温暖人,也能够灼烧邪魔。” 他轻声说着,将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将爱丽丝留下的项链缓缓紧握。 里面储存着的、原本属于爱丽丝的废弃芯片,早在罗素抵达幸福岛之前、就被他觉醒的灵能所吸收。但剩下的水晶外壳,也仍会让罗素感到怀念。 ——那是罗素在上学的时候,曾经想要买的首饰。 因为它的造型,看上去非常像是初代数码暴龙里面被选中的孩子所戴着那种插有徽章的项链。当时罗素虽然还没有觉醒记忆,但也隐约间感觉到它相当眼熟。 不过,它毕竟是边缘镀金的水晶项链,罗素买不起——人造水晶倒是不贵,贵的反倒是那镀金的外壳。可是爱丽丝却意识到了罗素想要它,于是后来折返过来、偷偷把它买了下来,打算作为罗素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这也是罗素最后的生日礼物,也是爱丽丝唯一留下的遗物。 他现在已经有了钱,早就能买比这贵重百倍的项链。可罗素身上唯一的饰品、贴身佩戴的饰品,依然是这根项链。 至今为止,这是罗素最宝贝、最心爱的东西。只是上次与猴面鹰战斗的时候,它上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他看着爱丽丝的照片,目光渐渐变得平静、忧郁渐渐变成了宁静: “——现在,我真的成为了太阳呢,妈妈。 “我找到了爱我的人,带来给你看了……她叫芙洛蒂,很可爱吧。我很喜欢她。 “如果是你的话,会很喜欢她呢。我可以确定这件事,因为我已经模拟过了……你们大概会在沙发上打闹着,看着喜欢的节目、然后抱成一团吧。或许我反而会被孤立,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打游戏。 “或许在我累了的时候,你们会一起来安慰我。我被你们共同爱着,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罗素轻声说道:“我要结婚了,妈妈。 “没有你,也没有爸爸的婚礼。 “叔叔和阿姨人都很好……他们疼爱我,甚至胜过疼爱芙洛蒂。如果你还在的话,应该和他们的关系也会很好——你疼爱芙洛蒂,他们疼我。如同交换了自己的孩子,最终又结成了新的家庭。 “妈妈,我已经找到爸爸了。但是他有些让我失望……或许你没有再见到他也是一种幸运。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会给他一个了结的。” 他说到这里,脑中再度浮现出了爱丽丝最后的言语。 “不要去救人,罗素……人是救不完的,照顾好你自己。” 她那微弱的低语,仍然还在罗素脑中响起:“要成为大人物啊,罗素。不要被人操控你的命运……” 啊啊,我做到了,妈妈。 我已经成为大人物了。没有什么人可以操纵,利用我了。 罗素闭上眼睛,在心中无声的念道。 爱丽丝的低语声,在他心中响起。 那是一生为善、救了无数人的人,最后的呢喃:“不要再去试图拯救些什么,不要再把幸福分给别人了。 “要做一个自私的人。一个自私而幸福的人…… “妈妈把妈妈存下的幸福……都给你。 “不要再分给别人了…… “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了……” 抱歉,妈妈。我已经收到你保存的幸福了……但我还有一些很危险的事要去做。而且我必须去做、必须由我去做。 “我无法只为自己而活……” 罗素低声喃喃着:“这是我……从您身上,学到的东西。 “我并不是想要拯救什么,也不是想要将幸福分给什么人。 “我只是……想要救下我的孩子。我想要给我的孩子以未来,想要给未来以希望。” 他睁开眼睛,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小心翼翼的摘了下来。 他将爱丽丝的骨灰盒打开,将自己的水晶吊坠折好,慢慢放在里面。 随后,罗素双手合十、无声的祈祷着。 短暂的祈祷过后,他将盒子再度轻轻盖上。 “我要做一些很危险的事。它就放到这里,交给主教大人看护了。” 罗素轻声道:“一直以来,我都用我的体温来温暖着它……在我回来之前,让它替我来陪你吧。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 “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会带着我的孩子一起回来。那将是一场辉煌的胜利……我将为世界赢得未来。” 第六十章 罗素的起点 罗素并非是沉溺于过去之人。 他没有与爱丽丝待太久——在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完,并将自己的项链给爱丽丝留下之后,他就与翠雀一同离开了。 他看到主教大人站在门外,弯下了自己的脊背。 但他并非在向着什么大人物鞠躬……他面前的是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奶奶。她正双手合十,恭敬礼貌的感谢主教大人,而老将军也体谅对方的身体、没有让对方尽力抬起头来跟自己说话,而是自己有些勉强的弯下了腰,对她也同样轻声说些什么。 当然,虽说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目测可能也得有个六七十岁了。 她身上穿戴着类似外骨骼装甲一般的行走辅助装置——这是专门为行走不便的老人配置的民用外骨骼。 罗素看着她身上的行走辅助装置,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罗素最初的发明、他璀璨人生的起点。他正是靠着它,才得到了导师的认可。 尽管罗素不想承认,甚至想要忘记这段经历…… 老人的年纪一旦到达某个界限,身体就会变得异常脆弱,只是轻微的磕磕碰碰都有可能要了命、或者直接导致瘫痪。甚至有可能会因为突然的眩晕与虚弱,而从楼梯上跌落、在上厕所时眩晕倒地……更不用说是在泥泞的道路上滑倒、或者因为眼神不好而踩到什么东西而摔了一跤的情况了。 而老人的力量也会削弱很多,搬运什么东西都会变得麻烦。如果独自一人生活的话,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麻烦起来。必须留下一个人来照顾老人的话,又容易让正处于事业发展期的许多中年人、被父母的身体状态而锁死前途。 想要给老人装配义体也是不行的。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兼容义体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任何类型的义体。 义体毕竟有特殊的神经接口,第一次获得新位置的义体时、都要注射高浓度的认知增强剂,来让身体挺过初期的急性义体排斥反应。之后每天都要像是吸氧一样、多次吸入口吸式的认知增强剂,才能让身体慢慢适应义体。 那毕竟不是原生的义体,里面也根本就没有神经组织……哪怕是内脏,也不是百分之百按照原本器官的工作方式来工作的。而肢体、眼耳口鼻类型的义体,想要让大脑适应这种“新讯号”也需要一段时间。 认知增强剂的本质,是一种针对大脑的兴奋剂、可以让人以极快的速度学会新东西。而高浓度的认知增强剂因为效果太过强大,乃至于人摄取资讯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学习的强度。也因为它的成瘾性,通常是用来增加大脑兼容性的受限级药物。 比如说更换肢体、更换义体,或者是进行了神经或是肌肉的强化手术、抽离并更换了一部分的神经、肌肉……必须让大脑短时间内适应全新的身体时,就必须使用认知增强剂、来让大脑能够“检测到添加新设备”并且“安装驱动程序”。 因此,通常对于五十五岁以上的高龄患者来说,新增义体是具有风险的。所以以前在崇光岛上,人们会在自己退休后、就找个时间先把自己的双腿双臂都卸掉换成义体,如果肝肾也都坏掉的话就趁着年轻也尽快都换掉。 最后剩下的原装零件,也就不剩多少了。 哪怕当时罗素还没有得到前世的记忆,但他也意识到了这种生存方式的扭曲——人类就仿佛是一种与机械共生的生命体。从孩童至少年、从少年至青年、从青年至中年、从中年至老年……每过一个阶段,身体就有一部分不可逆转的被转化为人造物,而各种软件、各种程序在人生中的重要性占比,也会不断提升。 而如果是有钱的老板,在年老后能够坚持的久一点的话……反而会变得更扭曲。 他们衰老的内脏、皮肉、骨骼,尽都可以花上大价钱,一点一点的被替换为金属、功能一点一点被简化。等最后的最后、除了一颗大脑之外,已经剩不下任何东西了。这些不愿死去的老人,以一种疏离的姿态生存于社会中……视觉、听觉、触觉,全部都是模拟出来的电子信号,没有会跳动的心脏、更不需要呼吸与消化。 因为失去了进食能力,他们也失去了味觉与嗅觉;因为不再具有脆弱的皮肉与内脏,也不需要痛觉来警示自身、一切都有更精准的“数据”来进行监控。 那又哪里是活着? 不过是一具具睁着眼睛的钢铁骷髅罢了。 可就算是这种扭曲畸形的“骷髅转化”,甚至穷人都不配做…… 最终,第一个考虑到这种需求的人,竟然还是学生时期的罗素。 这也是罗素结识他的导师萨莉鲁斯的契机。 在罗素提出的灵感帮助下,依靠本身就存在的、专门给保镖使用的“武装用外骨骼”,萨莉鲁斯轻而易举的便开发出了这种被罗素命名为“行走辅助装置”的民用液压系统外骨骼。作为一种民用外骨骼装置,它能够在不依赖义体的情况下,帮助老人与病人自如行走、奔跑、跳跃、搬运重物。并且设置了智能防跌系统,能够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辅助维持平衡。 这东西如果换一个人开发出来的话,恐怕能成为大富豪。 甚至于一步登天,直接成为赞拜博士也不是不可能。 根据崇光岛的法律,原本它应该是有罗素一部分版权的。 然而萨莉鲁斯却对罗素说,她相当不建议罗素把自己的名字绑到它上面——这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甚至有可能招致强烈的仇恨。 罗素在思考过后,决定相信萨莉鲁斯。因此在罗素的意愿之下,萨莉鲁斯决定将其以成本价进行销售、并且大方的承担了全部的制造本金。将其作为一种社会福利定位的装置、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每个家庭。 这也是在罗素眼中,极少数能够在这个罪恶的时代,体现出“科技的温度”的造物了。 ……而让罗素心情复杂的是,萨莉鲁斯的话是正确的。 因为这东西的技术并不复杂……仅仅只是因为义体科技太发达且万用,因此人们倾向于使用义体解决一切问题——如果义体解决不了、就上专业的机器或是智能机仆,而没有人想到这种用便宜的外置科技来“强化素体人类”、主打一个性价比的思路。 一旦意识到还有这种思路,想要开发出升级版的技术实在是太简单了。在崇光岛,人们畏惧于精灵董事而不敢当面模仿。但在其他空岛,很快就有了升级版。 它们中的大多数复刻品,却失去了最初“辅助老人行走”的功能,而是变成了方便于搬运重物、更效率的进行工作的劳工用具。 比如说涌泉岛。 涌泉岛第一个开发出了专业的矿用版本,能够让矿工毫不费力的进行采矿与搬运、并且不会失衡倒地。 它的确大大减轻了劳动压力,让每个工人只花十分之一的力气、三分之一的工作时间,就保质保量的完成每天的工作。毕竟矿区的开采需求并不是无限的,而是每个月都有一个定额交付的量。在工作完成之后,就可以是假期了。 可当时年轻的罗素没有预料到……涌泉岛的工人们,并不是获得了每个月二十天的自由休假时间,而是超过半数的人因此而失业。 后来,很快就出现了各种型号的民用外骨骼。而发展到最后,崇光岛还开发出了更新的应用模式……他们将驱动力脆弱、却有学习能力的机仆与外骨骼结合,完全优化掉了底层劳工。 尽管原本人们的工作,就被机仆取代了很大一部分。但培养出一个机仆的成本毕竟还是挺高的……要经过精挑细选的购入、耐心的学习培养,在锻炼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正常使用。可以说,一个培育好的机仆比雇佣来的员工要值钱多了——服从力高、不用支付薪水、学习能力强、不会犯低级错误、可以无限加班、不会跳槽、更不会想要取而代之。 很多店里使用的机仆,其实是店主自己培养了很久的家用机仆……就比如说狼音的机仆“希”就是家用机仆,她只是在酒吧里兼职而已。 可有了外骨骼之后,哪怕是一些可能会对机仆造成损伤的、原本由高度义体化的工人进行的工作——比如说搬运货物、装箱卸货、灾难救援,也开始被配装了强化外骨骼的机仆逐渐取代。最终,失业潮还是卷回到了崇光岛。 而这次的浪潮,最初就是罗素的一个念头引发的。 那时罗素才彻底意识到,为什么始终没有人开发出这种简单的技术。 并非是所有的发明家都不理会民生需求——百年以来,一定有着意识到这件事的聪明人。 但是他们太聪明了、太有道德了。 在分析之后,发明家们意识到了一旦这技术被比他们的才能要次一级的“改良发明家”们看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于是他们最终选择了沉默,没有发表这种发明。 人口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变成无码者。而无码者又会带来社会的动荡。 他们肯定能意识到,这是必至、终至的未来。 但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将这必至的未来尽可能的拖延一些时间,至少让自己、让自己的孩子们还活着的时候,不至于卷到这种浪潮之中。 萨莉鲁斯就明白这一切。 所以她才会极力阻止罗素将自己的名义与这种外骨骼绑定——按照罗素原本的计划,它应该叫“罗素装置”,是后来被萨莉鲁斯阻止之后、它才被叫做“行走辅助装置”的。 如果是现在的罗素,他肯定会明白它将会带来怎样的新世代。可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天才学生”,当年才只有十八岁的少年罗素、他并不理解自己的“伟大发明”为什么会带来这种后果。 最初,才刚大一的罗素看到自己的发明帮助了如此之多的老人时,甚至还有些膨胀。而那时,萨莉鲁斯就只是拿着扇子挡住自己的嘴,眼角含笑、慢条斯理的赞同罗素的话,说着“那我们就不如多等些日子、看看未来其他的好事”之类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他曾经以为是“导师对他的认可”的话、却充满了嘲讽与阴阳怪气。 从这个角度来说,崇光岛“完全自动化”的最后一步、其他空岛直至今日还没有结束的失业狂潮,也正是罗素自己推动的。 所以在那之后,等罗素真的变成萨莉鲁斯的研究生时,反而就变得谦逊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自卑、有些迷茫。 他性格转变的彻底转变,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从这“行走辅助装置”才开始的。在那之前,罗素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杰出的天才,在才能与性能上与凡人截然不同——他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并没有将主教大人所劝诫的“戒骄戒躁”、“三思而后行”、“凡事要多想几步,在你的目标与结果之后还要再想几步”、“太过张扬的才能会被人利用”之类的套话放到心上。 ——是的,在罗素接触到的这些长辈中,主教大人是唯一多次劝诫过罗素的人。 爱丽丝从来都不会干涉罗素的发展与决定,而狼音是标准的精英论者、还是个社达派,萨莉鲁斯则是个纯粹的乐子人……他们都对罗素有着很高的期待。 而那时,唯一会泼冷水的人就是主教大人。 ……只是他泼的稍多了一些。 以至于最终将罗素变成了最初来到幸福岛时的那种谦逊而低调,甚至遇事有些畏首畏尾的样子。就是因为罗素完美学会了主教大人的思考方式——就是那种在结果之后再想三步的思考方式,才让他变得这也不敢碰、那也不敢碰。 这就好比是一个社畜,有朝一日重生到了校园中。尽管那是美好的、灿金色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他已经彻底明白了未来的生存压力,就无法再放下这一切去享受校园生活了。每次狂野的释放与堕落,都会给他带来强烈的焦虑与负罪感。 这正是因为知晓了“数步之后的未来”,才会变成的模样。 这个世界肯定是病了——那时的罗素,对这个堕落而罪恶的世界充满了失望,并将自己视为“世界之外”的某物。所以他才会在接受前世的记忆时,如此轻易就将其全盘接受……因为在爱丽丝死去之后,他原本就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归属感了。 而再度改变了罗素的人,也正是翠雀。 “如果说是世界病了的话,我反而会感到欣慰。毕竟只要是病,就有治好的那一天。 “倒不如说,我怕的是它没有生病;我怕的是,这个世界本应如此——那才是最深的绝望。” 那是翠雀第一句刻在罗素心中的话,第一句让他为之动容的话。 第一句触动了罗素的心、抚慰了他的痛的低语。 那也正是这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爱”……真正的起点。 第六十一章 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 既然主教大人有事,罗素便没有上前打扰。 他拉着翠雀耐心的等在门口的阴影处,礼貌的不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一直等到那位老太太的声音骤然变大,罗素便知道他们已经谈完了。 “哎呀,真是谢谢您了……”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主教大人点了点头,表情肃穆:“还请节哀。” “您也辛苦了。”老人叹了口气,但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 目送老人离开教会之后,主教大人才回头望向罗素这边,投来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罗素这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从阴影中探出上半身,翠雀则还安静的留在他身后的阴影中。 “那位老奶奶,是来请你做临终祷告的吗?” 他随口问道:“我听你说,要节哀什么的。” “她的儿子前不久去世了。” 主教大人发出低沉厚重的声音:“是自杀。” “确定是自杀吗?什么原因的自杀?” “没有什么必须去死的原因,就只是不想活了而已。”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才能彻底耗尽了吧。他的儿子,和你是同一个专业的,都在做义体开发的研究方向。他也是萨莉鲁斯的学生之一,算是你的嫡系学长了……你之后如果要见萨莉鲁斯的话,也可以跟她提一下这件事。 “那孩子,曾经在崇光的时候,还能稍微做出来点东西。 “可等他‘毕业’之后,自主创业的时候,就遭遇了连续失败。大概已经连续失败七八年了……前不久终于选择了自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是公司在找他的麻烦吗?” 罗素嘴角微微一抽,礼貌性的询问道。 但他也知道,在这里大概是不太可能的。 如果是天恩集团的话,或许真会这样……然而在崇光岛,他们并不屑于对失败者进行什么强硬的干涉。或者说,能在崇光科技集团里被剔除的,都已经是被断定失去价值的“掉队之人”。若是他们的能力仍然还能被公司重视的话,根本不可能会通过“毕业”的方向离开。 他能够意识到,这人多半就是为数不多的才能,已经被耗尽了。 “你猜的不错,他就是彻底被淘汰掉了而已。或者说,是被‘优化’掉了。” 老人慈悲肃穆的闭上眼睛:“他将自己一生中最有价值的几年,奉献给了总公司。他所开创的上一个义体协议,就是‘海葵协议’。你应该知道它的名字……而这就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有价值的、超前于时代的造物。 “……啊,是的。我记得。在‘星象家’协议之前最具价值的协议。”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原来是他啊。” 海葵协议,第一次实现了同类型、同品牌义手的热插拔更换,型号兼容可以到前后四个型号以内。这意味着义手换新可以不用重新适应了……也可以常备一些不同功能的义手,根据具体需求进行切换。 这极大解放了劳动力,让以前必须三四个人、或者强改造到四条手臂的那种怪物技工才能完成的工作,如今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完成了。 它也曾经作为主流,在崇光岛流行了大概三四年。 而星象家协议是由罗素与萨莉鲁斯进行优化的全新版本。 因为罗素提出,海葵协议并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也即跨类型义体的切换。这让一个人往往只能装配一类义体,它虽然也能通过切换型号来补足功能,但这就等于是鼓励公司出一些换皮义手。 比如说同样的医用义手,其中一个型号装配肌皮缝合辅助装置、另一个型号装配神经分离与接合系统。以前在进行大手术的时候,会找两个装配了不同义体的医生。可现在不就相当于是强制要求所有医生都必须再买一套,不买的那个就辞退吗? 而且,这完全就是在鼓励企业摆烂——不再琢磨多功能集成与优化,而是可以用稍低一点的售价、低很多的成本来贩卖更多的“DLC”。并且海葵协议完全就是鼓励“一个牌子用到死”,因为他大大降低了同品牌的换新成本、这就等于是变向提高了更换品牌的试用成本。 就像是品牌手机几乎必备的“绑定品牌账户的云空间”一样。 它能切换义体,就没道理必须绑定同一品牌,这完全就是做了一个完成的功能然后反手阉割。除非,这就是他本身的设计目的——让大量义体公司配装海葵协议,以此来绑死他们的现存用户、开始卷存量市场。 于是,当时还是个少年人的罗素干脆就更进一步,在乐子人导师的帮助下,鼓捣出来了升级版。 ——看我来整个狠活,大家都别挣黑心钱。 “星象家协议”在海葵协议的基础上,首次实现了同部位、跨类型义体的热插拔切换。就如同罗素自己——他将自己的工程学义手摘除之后,不需要重新适应、也不需要安装新的义手驱动,直接插上就能使用“天送”的素材制造的战斗用义手。 为了抢占市场,星象家协议同时还集成了数百种工程学插件,罗素之前使用的“星象家葵百合”、就能在没有工作台的情况下,直接给翠雀更换和升级义体。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可移动工作台。以前那些必须插入外置碟板才能使用的常用功能中,除了涉及到网络入侵等进攻性功能,其他的也都被集成到了里面。比如说义眼的红外扫描、义眼的智能识别、义腿的自动平衡等软件层面的功能。 这完全就是海葵协议的升级版——它也成功让那些大量生产性价比极低的、功能被阉割的“义体DLC”的公司狠狠亏了一笔钱。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个人的自杀或许也有罗素的一份责任。 动手优化掉他的,就是罗素本人。假如星象家协议里面,公布了罗素是创意人的话,或许那位不知姓名的学长会对罗素动杀意吧。 ——到了那时,他大概就会被三贤者逮捕了。也就轮不到他现在郁郁不得志,最终自杀身亡了。 哪怕他曾经是崇光集团的员工,但执行部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情面。 崇光集团可是七岛之中最为公平、也是最为无情的企业。 公平与无情都体现在同一个地方——无论你是老员工亦或是新员工,在考试时都没有任何优待。定期的考评结果大于一切。 只要没有进入赞拜会,成为赞拜博士、也就是“出题人”……哪怕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假如“不及格”的数量累计够了,一样还是该滚就滚、没有任何情面。而如果能力足够强,那么哪怕刚入职才三个月、也可以在累计“优秀”的数量达标之后直接晋升。 一旦停止进步——或者说,自己的进步速度只要明显慢于同僚,就将被直接抛弃。 而能够进入崇光集团的人,都是自视甚高的天才。 罗素其实挺明白这种感觉的。 以前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的大学里有着“四大疯人院”的说法,其中之首就是数学院。 能进入那里的学生,都是全国最顶尖的数学人才。 可这些“全国最顶尖的人才”之间仍有才能的鸿沟,而强者与他们的差距、比他们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还要更大。 罗素当年看到这些怪物时,也都是要满怀敬畏的。 幸好他不在数学院。 他不敢想象,在那里的学习压力会有多大——原本在高中的时候,一个个都是被老师看好的人中龙凤、是被人们吹捧的学霸。全国联赛拿个省第一、国前三,甚至在高中时就加入国家队的也不是没有。可是上了大学,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凡人。哪怕用全力去学,依然也经常拿不到及格、甚至补考都可能过不了。 于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连“凡人”都不是、只是一个卑微的学渣? 然后开始感到绝望,甚至想要自杀。上吊的、跳楼的,每隔几年就会来一次。 以至于到了后面甚至连学校都习惯了,在成绩发下来前就会提前通知家长,让他们关注一下孩子的精神状况……等学生们受尽天才的折磨之后,就会卑微的只想着“不被开除就是胜利”。 ——那才是仅仅四年的折磨。 而在崇光集团,这种折磨要一直持续到老。大多数人在进入崇光集团的第一年,就能明白自己的极限、意识到自己绝对成不了赞拜博士。 崇光大学本身就已经很卷了,而当他们毕业之后、以优秀的毕业成绩加入崇光集团……就可以看到自己上届、上上届、上上上届的优秀学长学姐们在努力挣扎浮沉。放眼望去,甚至连一个混子都没有,可每个月总要有那10%的不及格和30%的大差。 三次大差等于一次不及格,两次不及格就会开除。最快只要两个月,就能被踢出去……在里面想要坚持一年都非常困难。 而若是他们能够坚持住,甚至升职……他们就可以见到更广阔的天地,感受到更高的压力。 同事们并非是静止的,他们也是在不断进步和学习的。这不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问题,而是进的速度慢于他人就也等于是退步。 但最绝望的是,这并非是什么畸形的组织结构。而是无比正确的淘汰论:如果不这样做,那就根本追不上时代的发展、追不上那些“改良家”与人工智能的优化。 “在崇光岛生活是真的很累,所以你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多说什么。在这里,只是想要活下去的话,并不会特别的累……可若是追求生命的意义、寻求自己的梦想的话,就必须紧紧攥住拳头、将每一片骨头都榨出血与髓来才行。” 老人缓缓说道:“所以,明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他的母亲并没有对他的死亡抱有什么浓烈的哀伤之情。 “她反而是有一种怅然……终于能放下心来,感叹着‘那孩子终于能停下来了’。越是有自尊与才能的人,越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脚步停滞不前的,也越是无法容许自身的倦怠与堕落……他们的压力,都是自己加给自己的。” 说到这里,主教大人深深的望了一眼罗素:“温迪是这样的,吕卡翁也是一样。 “倒是你自己……对这些东西看的很清嘛。” “因为我明白,我并非是逐光的狂徒。我仅仅只是一面镜子,映出他人的本性与渴求。” 罗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些追逐‘才能’的天才,如同逐火的飞蛾。才能之火危险而又迷人……他们对辉光的渴望,终有一日会摧毁他们。我以前也曾经认识这样的人……但我甚至不想成为他,因为我感到了畏惧。 “我没有他们那么强的才能、那么有韧性的心灵。我所擅长的只是模仿与优化,我不是什么发明家、只是手艺人,我所具有的那些不值一提的长处、不过是从他人那里窃取的天赋罢了。我曾经见过许多的优秀之人……现在的我,在这方面已经很清醒了。” 他在崇光岛的生活,就是让罗素那狂傲的心冷却下来的宝贵经历。 而前世的记忆,更让罗素变得谨慎而谦卑。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就不会再将自己视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龙傲天了。 而是会狠狠的摆烂。 “不过……” 罗素微微眯起眼睛:“主教大人,你刚刚说……吕卡翁?” ——他不是被人杀害的吗? “这就是我要将你留下的原因。” 老人微微点头,表情肃穆。 主教大人缓缓开口,对罗素说出了他一瞬间无法完全理解的话: “吕卡翁知道你回来了。他想要见你一面。 “当然……见不见他,取决于你。” “……他不是死了吗?” 罗素眉头紧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要送我去下面见他吗? 还是说,他其实没死? 那他那颗血淋淋的头又是什么?特效吗? 老人闻言,眉头微微皱紧。 他沉思片刻,开口试探性的问道:“你应该知道……你们董事长,也是我们教会的人吧。” “是……当世圣者嘛。” 罗素不以为然的应道。 他心想,要不是怕吓到您老人家,我现在就可以来个大变活人、把她牵出来给您看看。 “根据我的了解,你应该和‘猴面鹰’打过照面了。” 老人缓缓开口,委婉的沉声说道:“那你就应该明白,躯壳的死亡并不代表精神的死亡。” 听到这话,罗素沉默了下来。 “……原来如此。” 他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这就是最后一块拼图了。 第六十二章 祷告装置 假如说,原本罗素还对主教大人的话心存侥幸的话。 等罗素意识到,主教大人把他引到了祷告装置之前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一切。 他与翠雀站在修女们中间。教会内其他前来聆听圣歌、默默祷告的人们,有些好奇的看向被主教大人亲自引来的罗素与翠雀。 但他们并没有好奇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也就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只有少数人看着罗素,感觉似乎有些眼熟,可又不敢确认。 而在交响的圣歌奏鸣声中,罗素叹了口气,对身后的翠雀轻声说道:“别那么紧张,芙洛蒂。你去找个空闲的装置,祈祷一下试试看吧……你昨天不是对那些修女们很好奇吗。” “不用看着你吗?” 翠雀左手握着自己的右肩、保持着单手抱胸的姿势,挑了挑眉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在教会里是不会出事的。” 罗素很肯定的说道:“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那好吧……” 翠雀微微点了点头,眼底幽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她刚刚悄悄给罗素发了条消息过来:“如果有危险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放心吧,我之前不是跟你介绍过了吗?你看我来给你示范一下……” 罗素再度安慰了她一声,先一步走上前去。 如同为了给翠雀做一次使用祷告装置的展示,他将悬挂于空中的眼罩随手拿起了一个、套在了自己脸上。 并不强烈、只是相当纯净的、静谧而安宁的感觉,从意识深处传来。 他的记忆像是被风吹动、自行翻页的书。那些昔日曾经拥有,只是被压抑、被忘却的美好记忆像是一页页被翻开的书页般自行翻涌而起。他心中涌现出一种温暖、温馨而甜蜜的明亮光辉。 下一刻,罗素突然张开嘴巴,低声咏唱着悠扬的圣歌。 而他眼罩侧面的指示灯骤然亮起,那道直连上方那蜂巢般的巨型网络中枢的透明数据线中,骤然亮起了辉煌的光辉。 那些从修女们戴着的眼罩中断断续续流淌而出的金绿色光芒,在罗素所属的这根数据线中、却是常亮而稳定的。区别就像是用吸管抽盒子里已经喝完了的牛奶,和吸满满一盒牛奶时的差距一样。 根据罗素之前跟翠雀介绍的内容……这些金绿色的光辉,是在回想起美好的事情时、心灵深处自然涌现的“微量圣秩之力”。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所爱之人,每个人也都曾有着梦想与理想。这份从心灵深处迸发的光,或许其强度与凝聚度不足以让他们成为圣人,但那也的确是圣秩之力。是每个人、每个个体都有的“刹那间的美好”。 这种祷告,实际上也可以算是一种双赢的交易。 通过让他人回忆起美好之物、调动起心灵底层的那些善之特质,来治愈他人疲惫的心灵与精神。而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意识就会下意识的放松下来,如同泡着花香温泉、或者在香氛之中被轻柔的按摩一般,甚至可能会安详的睡过去。 而在失去提防后,心灵所酿造的美好就会自然而然的满溢而出,并被祷告装置所提取、上传。虽然对于个体来说,它并不足以使人觉醒圣秩之力,然而这些“散装的圣秩之力”在通过某种手段提纯后,就可以变成制造天使的材料。 翠雀看着罗素的表情渐渐变得安详与平静,她这才挑了罗素身边最近的眼罩、将其戴在了自己头上。 翠雀听到,自己的耳中响彻着无形无声的“音乐”——或者说,那是一种资讯。 当翠雀的大脑想要解析这“资讯”的时候,它便将其转化成了一种音乐。 于是,并不算擅长唱歌的翠雀,却是突然自行开口、用有些陌生的声线唱着圣歌。 那种感觉,接近于“听到了非常喜欢的歌、并且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哪怕仅仅只是第一次听,甚至不知道后面的旋律、却可以直接跟着唱。 只是这歌曲本身还自带修正机制,让翠雀能够放心唱也不会跑调;而它所灌入的“音乐”又隔绝了她自己的声音,让她能够随意唱歌也不会因此而害羞。 通过共感知觉的浸染,随着翠雀渐渐沉溺于自己的歌声之中、渐渐适应这种“身体自己开始唱歌”的感觉,她的心灵深处也渐渐染上了绮丽的色彩。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完全听不到自己的歌声了。 就像是游戏眼镜映出的虚拟幻象一般……翠雀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草原之中。可这种感觉,比任何游戏都更真实、也同时比任何游戏都更虚幻。 和煦的春风、雨后一望无际的湿润草地,但周围却并没有任何蚊虫、也没有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她只是凝视着天空中并不耀眼的太阳,感受着春风吹拂过自己的脸颊、就感受到了一种宁静。 她就这样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忧虑的看着太阳从朝阳变成正午,随后是下午、傍晚。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清新的空气与周围隐隐响起鸟鸣声,夜晚清凉的风让她舒适的闭上眼睛。 能有这么一天,什么也不用思考、什么也不用忧虑、什么也不用担心……就这样有人能够帮她手动放空大脑,悠闲的在最恬静的时光中浪费时间。这种感觉真好。 翠雀再度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后仰、躺倒在了草地之上。她像是睡了过去,但又像是仅仅只是闭上眼睛休息。随着她潜意识中的欲想,这世界中如她所愿一般在远方出现了瀑布的声音、鸟鸣声变得更近。夜晚眨眼之间变回上午,月光化为温暖的日光。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一切都仅仅只是随时都可以终止的梦境……可即使如此,她也的确感受到了治愈。 别的不说,能让她不再思考那些复杂的、沉重的、遥远的工作事务……从繁忙的日常中完全抽离出来、什么也不做的放空心灵。只是几分钟的祷告,却简直像是凭空多了几个小时的休假时间一样——就像是最好的虚拟游戏,能够让人沉溺于虚拟世界中、远离诸多纷扰。 这就和开着除草机除草、或者用高压水枪冲洗涂鸦、亦或是整理搬家后的物品这种游戏,能够让人的精神放松、成为一种治愈游戏的原因一样。完全将自己的精神投入到游戏之中,什么都不用思考、只需要完成眼前简单的目标。时间眨眼间就消失无踪,而压力和抑郁也随之不见。 教会的祷告,就是这种游戏的加强版——沉浸与治愈被强化、而需求的时间却大大降低。 只要翠雀心念一动,就可以直接退出这“梦境”、重新接管自己的躯体。因此,她也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虚拟世界中已经经历了一轮日出日落,可外界的自己甚至连一首三分钟的圣歌都还没唱完。 ——翠雀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罗素一直在强烈的推荐她来试试教会的祷告装置,为什么罗素在上学的时候没事就会来兼职打工了。 第六十三章 “明天千万不要来上学哦” 在翠雀开始思考的同时,她头顶上同样连贯成水柱、只是光的亮度不如罗素耀眼的金绿色光芒、也骤然间变得稀疏。甚至比周围的修女们还要稍微少一些。 仅仅只是一轮祷告,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变得清明、大脑变得清晰。那并非是祷告改造了什么、加强了什么……只是她疲劳的精神与大脑得到了充分的放松而已。 不需要祈祷词,也不需要祭拜什么。只需要分享“美好”、坚定“善念”,便是尊崇神明。 这一瞬间,翠雀就明白了——为何赛博教会能够成为这个世界的主流信仰,又为何会有那么多人依赖、信服赛博教会。以及,为什么赛博教会里面出来的人,很少会出现特别卑劣的人。 这一切的根源,就来自于这“祷告装置。” 忘却怨恨、忘却憎恶、忘却执念,回忆起最初的信念、在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得以休息、喘息。有这种对心灵的有效治愈手段,就很难让人变得极端。精神压力不大、心灵与大脑得到了合适的放松,人人都能变得宽宏、人人都是乐天派。 在黑暗无光的世界中,教会给了他们虚假的光。人人都知晓,这种极致的美好仅是转瞬即逝的伪物,是与游戏、与超验录像区别不大的虚拟影像……可有时候,人们也宁可自己被欺骗。因为或许只是那一瞬间的安宁、那一刹那的美好,就能让被逼到极限的人再度缓过来。 他们所需要的,也就仅仅只是那“一口气”的放松而已。 这光是否虚假,人们自己心里能不知道吗? 但哪怕是最虚假的光,也好过完全昏暗无光的夜。只要能够看到希望……哪怕那希望如此渺茫,也能让人活下去。 这次,翠雀再度安宁的沉睡了下去。与之前满怀质疑与警惕不同,她彻底理解了这种祷告“必需”之处。 而当翠雀再度沉入梦境之后,从她头上传出的圣秩之力也再度变得连贯了起来,就像是进入到了深度睡眠一般。 另外一边,罗素也在于翠雀相似的“梦境”之中。 只是不同的是,他的梦境之中并非只有他自己。 罗素正坐在自己房间中。那逼仄一人间,正是最能让他放松的地方……因为那是爱丽丝在的地方。 如今,罗素就坐在床上,安静的看着在桌边,那给自己烧水倒茶的昔日老同学。 他身上有着犬科动物特有的味道、即使隔着很远也能闻到。就像是家里养了一只狗,那种味道是轻而易举就能闻到的。 那人就是那种经典宅男的造型。 他的面容算是人类,只是有着些许狼的特征。 有些驼背,戴着厚重到只是微微低下头、就反光到白了一片的圆框眼镜,让他思考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柯南一样。他那自由不羁的发型相当随机,因为那实际上仅仅只是睡醒之后被压出来的。 他身上穿着有些破旧的暗绿色夹克衫,里面是橙黄色的长袖服饰。那服装上印着一家薯条店的“品牌代言人”——那是一只叼着薯条的、很肥的黄鸡。罗素记得崇光岛以前还给它出过十二集的动画,不过拍的很烂。 不过,罗素知道……那并非是因为他很喜欢这只鸡,仅仅只是因为他给罗素第一次送礼物的时候,不知道送什么、于是买他最喜欢的薯条。因为买了很多,所以商家送了他一件长袖T恤。 是的,这人正是吕卡翁。 “你还是这么瘦啊。” 罗素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死了也还是这样。” 吕卡翁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考虑到灵亲千奇百怪,身高从半米多到三米都能见到,这个身高已经算是比较高的了。可他的体重却仅仅只有一百斤。 那已经不是瘦削的问题了,甚至可以说有些瘦骨嶙峋。 以前大家一起洗澡的时候,罗素看过他的身体……将那百年不换的长袖脱下之后,他胸前能看到数条清晰的肋骨、以及并不明显的肚腩。罗素的身材就要匀称很多。至少罗素虽然看起来纤瘦,但他却是有胸肌和腹肌的。 “啊……不喝点吗,素素?这可是你记忆里最好喝的茶。” 吕卡翁一边问着,一边又倒了一杯茶。 他先前倒的那一杯原来并非是给自己的,而是给罗素的。吕卡翁倒的第二杯才是给自己的。 和他那具有狼的面容、因此显得冷酷的样子完全不同。 吕卡翁的声线甚至可以说是柔和到有些娘们—— 罗素虽然声线清澈,但那是极为纯正的少年音。清澈、响亮而清晰,充满了自信与亲和力。 但吕卡翁的声线,不是天生的柔和。而是有点类似于那种因为社恐而不敢清晰的大声说话的感觉……说话的声音接近假声、因此稍微有些夹的感觉。甚至还总是慢悠悠的,并非是慢条斯理、而是有些迟疑。 说的再清晰一点的话,就是因为犯错而被叫到办公室时、跟班主任说话时的那种声线。 “不了,”罗素笑着,“再好喝的茶,也仅仅只是茶。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喝可乐。” “啊,有些遗憾呢。” 吕卡翁低头感叹着,但还是给罗素留了一杯。 哪怕他知道,罗素并不会来喝。但他还是要照顾周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素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你就是狼人吧?” “确实是这样的……啊,就是猴面鹰的那个技术嘛。你也知道的。他蛮天才的,我试了很久,才在主教大人的帮助下完成了复刻。这也说明,这个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吕卡翁双手捧着茶杯,也同样叹了口气、声音甚至比罗素还低:“唉……如果你没有回来就好了。” “怎么,不想和我对上吗?” “啊……是。但你带着女朋友回来了,我怎么也得来庆祝一下……啊,说起来,你是要结婚了吧?” “是的。” “啊……那恭喜喔。你是要去幸福岛结婚吧,到时候我会赶过去的。” 吕卡翁没有抬头看着罗素,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 他轻声说道:“你能不能……我是说,等你过完生日之后,就赶紧离开崇光岛呢? “就别管三贤者给你的委托了。再过不久……这里就要乱起来了。到了那时……可能你就走不掉了。我是说,就不好走了。会很麻烦的。” 罗素一时有些沉默。 眼前的奇景,让罗素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是班里平时最自闭的那个孩子,突然有一天跟你无比认真的说“罗素,明天千万不要来上学哦”一样的感觉。 哦,吕卡翁的确就是班里最自闭的那个孩子啊。 那没事了。 第六十四章 一切为了存续 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要说罗素完全没有预料到、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猴面鹰所开发出的,毕竟是一项“技术”,而不是“天赋”。既然是技术,那也就代表着它终有一日将被复制、普及、优化。 而最渴求这份技术的势力,就是赛博教会。 名为“幻梦”的黄昏之灾,正永恒不停的追逐着这个世界。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只要有着不同的个性、有着性格的差异,只要他们看顾自己更胜过他人……就终将被黄昏追上。 并非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组织、某个国家。而是整个人类文明,都已被宣判死刑——缓期执行。 能从这噩梦中逃出、在刽子手的追逐中求生的诸多方案中,最具有可执行性的,就是完全放弃对抗幻梦、彻底舍弃血肉之躯,让所有意识以“数据”的洁净姿态重聚,重构神明……以此拥抱纯粹机械的终极升华。 ——就让那些仿生人们,再也梦不见电子羊。 所有人都将失去很多、但终究不是失去一切。人将不再是人,文明将不再是文明……但所有“人”还是能因此而得到生存的权力。 那正是赛博教会所追寻的“赛博永生”的本质。 “……既然你知晓灭世之灾,那就好说了。” 吕卡翁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我仅仅只是一个试验品。 “因为猴面鹰的状态很不稳定。但教会无法确定,那不稳定的因素到底是猴面鹰还是这项技术本身。他们需要一个有着足够智慧、欲望寡淡、又有献身精神……同时还没有道德洁癖的‘开辟者’,来为他们斩出道路。” “逃往虚拟世界的道路吗?” “那也是活着,素素。” 吕卡翁认真的答道。 “教会当然知道,这种永生有着诸多隐患,甚至可以说是自降维度。我们都知道……首先执行赛博永生的人,将会化为数据——被外界的操控者能够随意修改、抹除的一段数据。嗯……就像是现在的我。 “但那又如何? “如果我能带来胜利的消息,我们就终究能够逃离被毁灭的未来。让文明得以存续的意义胜过一切——梦、爱、正义、理想、自由、信念。 “说真的,素素。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舍弃,他们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因为只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只要活下去、只要存在能够得以延续,我们就能创造出属于未来的可能性……我是说,全新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 罗素叹了口气:“失败主义谋士啊。” 他理解了。 甚至教会在成为赛博教会之前,他们就在奉行着“存续之道”。而在他们得知了历史的真相,成为了赛博教会之后,便从未考虑过哪怕一刻如何击败幻梦、甚至没有考虑过他们是否可以逃离幻梦。 从最开始,教会的一切布置都是以“他们绝对无法逃离”为基础而准备的。 如同教会总是带着信徒们逃离悲苦的现实,创造出美好的幻景一般。那是因为他们无法改变现实、也无法改善人们的生活。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安慰。 但他们是可以指引他人道路的——可是,教会从来都没有教给人们应该怎么做。那并非是爱丽丝般的清醒与慈悲,而是他们并不打算贩卖“多余的希望”……多余的希望只会带来绝望。 他们所做的,仅仅就是治愈信徒们的心灵、抚慰他们的精神,让他们不至于被生活折磨致死。教会所做的,仅仅只是让人“再坚持一下”……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他人能够“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而自己的希望,应该由自己来找寻——他们并不授予任何人希望。因为他们没有那种力量,更没有那种义务。 “你知道吗……教会将【治愈者】设置为最低级的天使,并不是说治愈者的位格理应最低……而是因为,我们总是需要最多的治愈者。我们想要的是……任何人只要需要、只要被人需要,都可以变成临时的治愈者。” 罗素明白这个道理。 就如同DND的牧师……不管准备了什么神术、都可以将其转化为治疗能力。 因为教会成立的根基,就是为了治愈苦痛。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让人活下去。这才是他们的立教之本。 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让最多的人得以存活。 比起什么美德、正义、信念、虔诚……这些用来哄骗教众、吸引教徒的“外部理念”,赛博教会唯一的信念就是“带领人们活下去”。 “……既然你已经成为了从属于教会的资讯生命体,”罗素沉默了些许,缓缓开口道,“我无意为你的选择指手画脚。但我必须告诉你,上一个忠诚于教会、相信教会的,是那些机械天使。 “而他们如今还在沉睡之中,就被榨成了汁。教会把它们卖给法师们……为了某种目的。” “啊……我知道这件事。倒不如说……以我如今的这个姿态,反而能够接触我以前从未了解过的隐秘了。” 吕卡翁喝了口茶,平淡的回应道:“你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吗?说来,你可能不信……那其实为了人类的总体存续哦。” “那是为了什么的存续?以杀人来救人吗?”罗素反问道。 “——你知道吗?” 吕卡翁避而不答:“百年前的教法之战,就是为了彻底摧毁法师传承。 “法师们向梦界寻求力量,而教会向‘神’寻求力量……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如果你是想说,梦界的力量根基同样来源于‘幻梦’的话。这种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啊,那就很好解释了。” 吕卡翁再度叹了口气:“‘幻梦衍生物’……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吗?” 他那干瘦的面容之上,没有丝毫的希望、但同时也没有悲苦。 与其说是麻木,倒不如说是淡漠。 某些游戏,开局五分钟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但基地却要拖到二十分钟才会爆炸——吕卡翁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在那种对局的游戏里面,十七八分钟的时候被团灭时的平静表情一样。 他理应愤怒,但心情却没有丝毫波动。 “是恶魔,对吧。”罗素答道。 “……你导师告诉你的?”吕卡翁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了“悲苦”、“平静”之外的意外神色。 显然,他完全没料到罗素居然知道这个理应不被任何人知晓的答案。 “是我的董事长告诉我的。” 罗素沉吟片刻,答道。 “那你的董事长是真的很信任你。” 吕卡翁感叹道:“真好啊……” 啊,那倒是没有。罗素心想。 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第六十五章 欺神者安德鲁 “……总之,你现在应该知晓。无论是圣秩、法术、灵能,实际上都来自于同样的根源了,对吧。” 吕卡翁的那瘦削到甚至有些凹陷的苍白脸颊上,浮现出了混杂着自嘲与嗤笑的复杂表情,如同冻僵的尸体:“是的……它们全部都来自于黄昏。 “白色的原始灵能,千年前就已经被污染成了昏黄色。教会所侍奉的神,那个所谓的……‘人类群体潜意识’的聚合体,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被腐化了。 “灵能恶魔是被黄昏污染的灵能者转化的,圣秩之力直接来自于被封印的幻梦。连法术也同样不纯净——法师们在‘第二灵能网络’中,寻求强大的多的‘第一灵能网络’,也就是那些已经被污染的‘黄昏色的原始灵能’,这份不受控制的力量就是法术。他们和灵能者的区别,也就是恶魔寄宿在他们体内、而被废弃的‘第一灵能网络’则在梦中之梦。 “这意味着什么……素素你应该明白吧。” 吕卡翁的声音,渐渐变得不再结巴。 他的话语变得清晰,眼神变得沉静。 “啊,我懂的。” 罗素点了点头:“我们这个时代所拥有的全部力量,都来自于黄昏的某个侧面。 “——可这和屠杀天使又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当年卷起教法之战,制造机械天使,就是为了彻底摧毁法师的传承。可法师的抵抗很强烈……很大的原因是,那些该死的袭名精灵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法师、还有一部分在教会中身居高层。 “只是因为这种愚蠢的政治原因,我们无法一口气做到底。结果如今留下了祸患。让法师的传承仍然存在。” “那又如何?”罗素反问道,语气逐渐变得不客气。 他意识到了,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这人似乎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吕卡翁”了。 ——吕卡翁才不会用这种清晰的逻辑跟人说话。 他要是能做得到,也不至于总是说话急死人了。 而“吕卡翁”接着说道:“教法之战被巨龙所干预。而巨龙判定我们胜利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它们认为、法师是更危险的那一方。 “梦界的力量并非是无限的,更不是毫无代价。这世上不存在永动机,哪怕是史前时代的‘灵能引擎’、也仅仅只是伪永动机。 “法师从梦界中挖掘的每一分力量,都意味着一次油井的钻探。这种钻探毫无疑问会破坏地质——法师们每打一次洞,也就意味着‘第一灵能网络’距离我们的壁障被挖薄了一些。这也就意味着‘灵亲’对我们的保护开始变弱了。” ……所以,以前灵亲对我们的保护还算可以,而这些年逐渐开始变弱了啊。 罗素明白了什么。 不是教法战争之后,灵能者突然变多了——而是因为灵能者开始变多,这件事背后预兆着的真相、让教会决定掀起教法之战! “知道了这些东西……你现在不会还觉得,我们送给那些自私又自大的蠢货‘圣秩之源’,是在对他们示好吧?” “吕卡翁”冷笑一声:“能够消除阴影的腐蚀,还能提升对阴影的抵抗力——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这种好东西呢? “你肯定研究过圣秩之源。否则,你不可能知道它是用天使制成的。 “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它是金色的呢? “或者说……如果它不发光的话,它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罗素已经明白了那个真相—— 圣秩之力是被部分净化后的黄昏之力,那么浓缩的圣秩之力原液、就只能是液态的黄昏碎片了。 “使用过圣秩之源的人,在短时间内可以获得宁静。他们的蓝移会短时间内骤然提升……但那不过是虚假的。 “等药效结束,更强烈的欲望就会涌上心头。这通常意味着‘红移’的增加,并且红移的提升量要多余蓝移——看呐,蓝移提完提红移,这不就是‘喝了就是变强’吗? “可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红移’的本质,就是被幻梦污染的程度……而‘蓝移’则是承受幻梦之力的极限。灵能者的力量,是被恶魔过滤一次的幻梦之力……可法师们却没有恶魔的保护。 “既然他们想要更多的‘幻梦’之力,那么我就给他们。用过一次圣秩之源,感受过一刹那就得到在梦界徘徊数十年才能得到的纯粹力量、感受到体内的阴影被彻底清除而产生的宁静,他们的忍耐力与警惕心就被摧毁了。或许原本他们可以忍耐长久的寂寞,感受着一点一滴的变强……可如果他们积累的力量,刹那之间就会被轻易超越,那么他们就再也静不下来了。” 就像是辛苦搬砖的玩家。 花费大量的时间,赚取游戏内的资源。然后将其贩卖,来换取更高级的资源——这种感觉是很满足的。 可如果有朝一日,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从X宝或者X鱼上,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买到他搬砖后获得的资源。他们就再也无法享受游戏了。 因为他们的游戏时间,从那一刻开始就拥有了“价格”。一个小时、乃至于一个下午的奋斗,其他人只用几块钱就能买到……而他一个小时的收入是它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那么他这真正一下午的游戏体验就会变得如此愚蠢。 ——我为什么不去再买更多的资源? 而这仅仅只是游戏。有人可以克制自己,让自己全心全意体验游戏。 可法师们得到的,是货真价实的力量。 在圣秩之源的诱惑之下,没有人能再度静下心来。 “无论是法师还是灵能者,他们的能力必然伴随着同样的副作用——红移越高、增长就越快。他们的理性渴求着更高的蓝移来掌控这种危险的力量,因此他们很快就会变得再度焦躁不安,渴求着新的圣秩之源。 “他们的力量提升的太快了……而比起经受漫长的自我磨炼、前往充满了危险的梦界未知区域进行以数年为单位的漫长探险,只需要来一瓶圣秩之源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那么,他们还会静下心来去磨练自己吗?” 这是阳谋,光明正大的阳谋——就像是打算恶意破坏某个玩家的游戏体验时,教会没有选择任何具有攻击性的策略,而是在给对方不断的塞钱、塞东西、帮打、代练。 当游戏进程不断加速、加速到了一定程度时,游戏就会失去趣味。 教会意识到了法师们意志的顽强与坚定。正面冲突是无法击败的……所以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手段,让法师们自我毁灭。 “那些法师根本意识不到、也绝不会相信,他们的道路从根源上就是错误的。越是强大,就越接近‘幻梦’。大概过不了多久……那些不断使用圣秩之源的法师们,力量就会不断膨胀。在抵达大约十级的红移之后,就要失去理智与人格、变成新生的‘恶魔’了吧。 “——就与千年前的那些灵能者们,下场一模一样。” 法师之路无法回头。 越是往前就越是强大、但同时也越逼近毁灭。 就如同贪吃蛇一样……体积越大就越强大、越是容易摧毁他人、可也越容易自我毁灭。 教会只要不断给法师们“喂经验”,就能把他们喂炸! ……可我呢? 我也使用过圣秩之源,可为什么我没有出事? 罗素突然顿了一下。 ——不对。 他的确是出过事。 罗素第一次觉醒自己的黄昏本质,就是在“终乡”给自己使用圣秩之源以后!而他当时的红移也曾经卡壳过……突然解除了壁障,开始飞速晋升、也是从使用过那圣秩之源开始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都对上了—— 教会从来没有放弃过彻底摧毁法师传承的念头。 所以,教宗明明自己就是天使……却会用天使制成圣秩之源来卖给法师。 所以,教会明明不需要与法师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法师们也没有能让教会心动的利益,可他们却会进行交易。 法师们就算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圣秩之源的确能够让他们变强、它的来源与作用也没有任何问题——那又有什么人能拒绝这没有任何代价的、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呢? 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罗素微微皱眉,平静的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刹那之间,有个陌生的、苍老的面容,浮现在了吕卡翁的脸上。 “我的确是你所熟知的吕卡翁。但我们这些‘飞升者’并非孤独一人。除了‘吕卡翁’,‘我们’之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意识…… “它属于【擢升】。” 罗素为之动容。 因为他清晰的记得这个名字。它理应属于这一代的教宗。 “……擢升十二世?” “不,就是擢升。只是擢升。” 教宗从座椅上站起。 那一瞬间,吕卡翁破旧的衣服、刹那之间变成了辉煌神圣的教宗礼服。 “从来就没有什么‘擢升十二世’。从最开始,我就仅仅只是‘擢升’。 “而在此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默默无闻的名字。 “那时,人们叫我‘安德鲁神父’。法师们叫我……欺神者安德鲁。 “——是的,我就是‘神降装置’的发明者。第一位天使。” 【擢升】平静的说道:“初次见面……鞘的儿子。” 第六十六章 群体神 取代了吕卡翁,出现在罗素面前的,是一位满是皱纹、留着稀疏白发的老人。 他看起来就像是老年的万磁王。老人端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显露出一种严肃而安静的气质……他那与罗素一般无二的碧绿色瞳孔、有着完全不同于罗素的锐利眼神。 这位老人自称……他并非是“擢升-12”,而仅仅只是“擢升”。 ——最初的“擢升”。 “……原来如此。” 罗素深吸一口气,从那暧昧的态度中,理解了这话语之中潜藏的危险暗示。 从空岛时代开始,赛博教会的教宗就一直是选举制度——并且每过七年就要重新选举一次。而每位教宗并非只会成为一次教宗……如果在某个时代,有两位枢机主教都足够优秀,那么大概率教宗就会在他们两人之间轮换。 但是,教宗具体由谁担任,其实根本就不重要。那仅仅只是用来糊弄普通人的。 因为想要成为教宗,就要戴上象征着教宗的“冠冕”、使自己天使化。名为“救世者”的最高阶天使,祂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世界、有着理性而慈悲的纯净之心。只有这样“绝对一心为公”的统治者,才能得到人们的安心与尊重。 取而代之的,便是统治者本身的人权被剥夺。 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成为教宗并非是一种荣誉、而是一种“献祭”。 为了教会的繁荣与存续,因而献上自己的躯体与神智,接引古代圣者的心灵进驻到自己体内。性情大变是理所当然的……在七年的就职时期结束后,性格被永久性的改变、或者干脆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也是很合理的。 那就是获得天使之力后,再度将其放弃的代价。 比起本质上就是负责干活的“工具人”的教宗,袭名精灵们还是对“内务长”、“裁判长”、“书记官”这些拥有权力但又没有那么忙碌的常驻职务更感兴趣。 而擢升-1,就是从空岛时代开始的第一位教宗。 当时“教会”才刚开始更名成“赛博教会”,第一任教宗、也同样是“救世者”的第一任宿主,便是昔日开发出了神降装置的“安德鲁神父”。 直至今日,过去了差不多一百年。而“擢升”也仅仅只有十二位。 但是,他现在却突然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擢升-12”……从最开始就只有一位“擢升”。 那就只能是安德鲁本人。 ——当每一位教宗戴上冠冕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再是之前的那位枢机主教了。被注入的思念彻底的改变了他们的神智……让“擢升”从他们体内再度重生。 “你是通过这种手段,夺得了永生吗?” 罗素质问道:“把控了赛博教会一百年的权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纵使自己的心灵被囚困于祷告装置之中,但罗素却是毫无畏惧。 那并非是“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的燕双鹰行为……而是罗素如今还真有掀桌子的手段。 红移超过八级之后,罗素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了。更不用说,对他来说“人类”的身体仅仅只是脆弱的消耗品……能够随意修改自己外形的罗素,只要随便借走一副躯壳、就能将其再度改写成自己的形态。 如同他模仿其他人一样,都不会出现任何破绽。 假如他必须抛弃自己的躯壳,那么罗素也可以潜入梦界、或者进入网络。只要能够获得哪怕一具仿生人的躯体,他也可以再度“借壳上市”。正如猴面鹰展现自己真正的形态时,甚至会造成必须由袭名精灵自我牺牲才能解决的灾难…… ——这种事,如今的我也能做得到啊! 某种意义上,罗素是“擢升”的同类、甚至还要更进一步。至少擢升必须由他人主动戴上教宗冠冕,才能夺舍对方的心灵……而罗素根本不需要使用这种多余的手段。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是谁的主场还不一定呢! “我能做什么?” 白发老人反问道:“教会的权力都被精灵把控,我又能做什么? “与其说赛博教会独立于七座空岛之外……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它被七巨头共同瓜分吧。” 确实如此。 罗素点了点头。 从教法战争时期,教会的高层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精灵。而如今随着人类换了好几茬,当年的精灵们却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于新任命的高层中、被转化为精灵的比例也是越来越高。如今,赛博教会实质上已经成为了纯粹的精灵势力。 “精灵的灵魂已经被固化,他们或许能够得到圣秩之力、但无法成为天使。这意味着,精灵无法成为教宗……能够成为教宗的就只有纯血的人类。也正因如此,教会高层的枢机主教才没有全部都变成精灵——因为总有人要用来献祭。” 老人嗤笑着。 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就显露出一种嘲弄众生的神色,混杂着悲悯与嘲讽:“或者说,你觉得我存活于世的目的、就是待在这傀儡一般的教宗位置上,来和那些精灵们争权夺利? “如果我想,我早就成为精灵了。我有着那种天赋,也的确被人邀请过。 “我的确就是这世上第一位天使……因为我最初的试验品就是我自己。 “你知道吗,我总是这样。我当时发明神降装置时,我就将它在我自己的身上反复调试……我甚至不知道,在我将调试完毕神降装置交给教宗大人进行收验时,我还是否是最初的我自己。 “但那又如何?我可不会让孩子们成为我的试验品。教会会对吕卡翁发出邀请,是因为我认可他的才能与性格、而不是因为我把他视为消耗品。 “在吕卡翁之前,我就已经用自己做过实验了。我只有确认这种转化安全且可控时,才会将它普及给他人。 “现在与我融合的孩子只有吕卡翁,但很快就会有更多。 “猴面鹰使用这种技术,将他人的意志与自己融合、吞噬并操纵他们的个体思维。这毫无疑问是邪恶的。那并非是融合,而是支配。 “而有我作为监督者,就可以确保融合平稳进行。我会先保留所有人的意识,而在所有人都准备就绪之时,我将第一个瓦解个体意识的壁垒。我永远是第一个,我是首领、我是先锋。 “——到了那时,在我的带领之下……人类将融合成真正的‘群体之神’。” 第六十七章 敌在七巨头 “擢升”的语气并不像是一位老人。 他并没有老人特有的那种宽容且傲慢、谦虚又自大的复杂特质。如果将他的话换一个声线,或许会以为这仅仅只是一位年轻人……或者说中年人。 这也理所当然。因为擢升的精神,恐怕已经被“圣人”重度污染了。 敢在自己身上试用所有版本的“神降装置”……这也早就不能算是普通人了。他最初的自我,恐怕早就在无穷的光中被溶解,如今的“擢升”不如说是诸多天使的融合体。 所以,他才敢说……把天使们溶解成圣秩之源的行为,得到了“天使们”的认可吗? “教宗大人的冠冕之中,恐怕寄宿着的……就是拥有‘安德鲁神父’记忆的天使聚合体。” 罗素冷冷的说道:“因为你已经被统合过了,所以你向往着更大的统合。” “我不否认。” 擢升平稳的答道:“但这种融合,并非是一种错误。” “或许。那你先谈谈,如果你让所有人类都融合在一起……你又打算用这份创造奇迹的神力做什么?击败幻梦吗?” 罗素眉头紧皱,一字一句的反问道。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头疼了。 猴面鹰还没有处理掉,结果又蹦出来了一个“异格猴面鹰”…… 教宗大人显然没有猴面鹰癫,因此他多半没有黄昏特质的支持——没有“黄昏”的特质,就意味着个体如果心灵扭曲的太离谱的话,就会容易崩坏溶解。人类的红移太高就会自取灭亡……所以这个世界始终没有灵能等级特别高的灵能者。 并非是他们没有能力跨越利维坦之墙,而是他们离开了“墙”之后、就被群体潜意识之海中的“水怪”吞食了。 这墙阻隔了他们进化的脚步,但也保护了他们的安全……这个过程,就像是仙侠小说的飞升之后换了个地图,原本世界巅峰的实力突然变得平庸甚至卑微了一样。灵能者无法对抗恶魔、更无法对抗将最初的灵能者污染成恶魔的“幻梦”。 但是,“擢升”也有他自己的优势。 教宗大人的背后站着整个赛博教会……往广了说,他们代表着全世界的底层群众。 最想要彻底从现实中解脱,实现所有意志无比公平的融合与统一的,肯定是在现实中受苦、受压迫的那些人。越是活的轻松而舒适、越是有着特权与才能,就越不想离开现在的生活。 可他们的欲望如此强烈,这也让他们容易被利用。他们会上当受骗,也会沦为卑鄙者的帮凶……因为他们怀揣着梦想。 梦想相对于现实来说,就是醉人的酒。它能让人从现实中挣脱出来、体会片刻的闲暇,但若是喝多了便会让人热血上头、失去理智。 罗素非常清楚…… 如果教会真的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进行“融合”,仅靠“扶济社”是抢不过他们、也无法阻止的。支持扶济社的人只会是一小部分,而更多的人则会敌视他们——假如这种融合的确是公平而没有副作用、也不会被人操控和破坏的话……甚至扶济社的内部,都可能会因此而分裂。 以理性来说,这不能算错。在外力的挤压与逼迫之下,人类文明以聚合成团的紧密姿态获得重生……这也是一种文明层面的进化。 ——但作为个人立场来说,罗素只能反对这种融合。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人类。 他是黄昏之卵,尚未孵化的黄昏、与“文明”是同一层次的伟大存在。放到奇幻世界里,这就是神明级别的世界之柱,从生命层次上就完全高于人类……任何人的意识与罗素融合时,都只会成为他的养料与祭品,而无法真正成为他的一部分。 换言之,如果罗素不想毁灭世界的话……他就无法参与大融合。 全世界都融合在了一起,只有自己孤立在外——罗素绝对无法接受那种未来。 他最为惧怕的,就是孤独。 可罗素也同样不想将这聚集起来的“人类团子”一口吞下。那样的话,他与猴面鹰又有什么不同? 思来想后,罗素决定先听听擢升的态度。 ——作为“大融合”的发起者,他又是怎么想的? 但是,擢升却没有给出答案:“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作为个体的‘我们’,思考永远是不全面的。因为我们无法相互理解,此时的讨论就如同讨论国王下地种田时用不用金锄头一样。 “只有将所有人的精神统合、融合成蜂巢心智之后,‘我们’才能知道我们究竟需要做什么。” 老人声音清晰而洪亮,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没有丝毫迟疑:“百年过来,七巨头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或者说……他们从最开始,就还保持着不该有的希望。 “那份希望,来自于他们对‘龙’的盲目崇拜。但我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龙远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强大。它甚至不足以从‘幻梦’的追逐中安全逃离。 “我们早就舍弃了这份无意义的希望。如今稍微能被拯救的,就是崇光岛与通神岛……因为只有这两座空岛,还在研究赛博飞升的可能性。 “什么基因优化、灵能科技、记忆调整……那些其他空岛发展出来的娱乐科技,都没有任何意义。如同在压倒性的、破灭型的、即将毁灭世界的饥荒面前,除了解决饥荒的科技、其他技术都没有任何意义。没有存续,就没有未来。 “现在,研究娱乐科技的时间应该结束了。所有空岛应当集中力量,为大融合而开始做准备、开始优化‘猴面鹰’技术,然后马上进行普及。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危机到来之前,就从容不迫的做好撤离准备——危机真正到来之时,那就已经来不及了。 “星球资源告罄仅仅只是毁灭的前兆,可这前兆本身就足以让文明发生动荡。如果黄昏真来了,世界性的恐慌早就已经席卷各空岛……甚至可能迎来战争、分裂、怀疑、仇恨,到了那时,人们就无法再团结起来了。人类也就无法再融合起来了。 “巨龙也好,精灵也罢……长生种都有着侥幸心理。如同企业家都是软弱的。事态不发展到最后一步,就始终怀着不该有的希望——他们始终期待着天上能掉下一个救世主,让他们什么都不改变、就可以改变糟糕的一切。” 我可以成为那样的救世主—— ……或许可以。 罗素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出那句话来。 因为文明存亡的命题,实在太过沉重。和思路清晰的教会相比,罗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其实他自己也是拿不准的。 他只能勉强的笑了笑:“你们不就是教会吗?就连教会自己,都不相信救世主的存在吗?” “正因我们平日里向人们所贩卖的,就是名为‘救世主’的商品……所以我们最为了解一切。真正等到灾难降临之时,我们教会本身就是最不相信救世主存在的人。” 教宗大人顿了顿,压上了自己的最后一份筹码。 “罗素。你或许不知道……不仅仅是吕卡翁。就连你的父亲‘鞘’,他现在也已经重新回到了教会。 “的确,他曾经选择了背叛,但‘我们’如今选择了宽恕。在大融合面前,一切仇恨都没有意义……我们的敌人,只有七巨头——准确的说,只有那些软弱的精灵们。 “来我们这里吧,罗素。你的父亲也在这里。” 说着,老人向着罗素伸出了手。 第六十八章 反向挖角 哪怕是罗素,也不好说教会的理念究竟是好是坏; 哪怕是如今的他,也无法铿锵有力、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绝对是错误的、罪恶的”这般话语。 因为他们确实没有什么私心与私欲。 仅为“生存”而进行的一切挣扎,都是不分善恶的——那是凌驾于善与恶这种道德观之上的另一重抉择,关于生与死的抉择。 诚然,有人可以为了比自己更伟大的事物而献上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然而也有人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为了存续就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但并不能因此就说后者就是错误的,更不能要求他人为了“伟大之物”而献身。 教会并没有必须相信罗素的义务。他们所奉行的道路哪怕是下下之策,但那也终究是能走通的一种道路。窄路也总比死路要强。 ——所谓的“大融合”。 只要排除猴面鹰这个隐患,就也确实是一种道路:既然会被幻梦所污染的基点是“感性”、被污染之后造成的破坏发生于“群体”,那么只要舍弃感性、舍弃群体不就好了? 成为完全免疫“幻梦”的机械心智、仅有一个声音的蜂巢思维,集合所有人类的智慧,再搭配能够扭转现实的灵能。这也是一种文明的出路……假以时日,或许能够成为“堕落帝国”那种级别的伟大文明。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教会如何确保排除猴面鹰呢? 猴面鹰是一种思想,而思想是不死的。彻底化身为资讯形态的他,完全可以凭借休眠姿态进入某个人的思维里、在大融合之后再通过某种方式自我解码,从蜂巢思维中“解压缩”。到了那时,他们反而就变得完全无法抵抗猴面鹰了。 就如同在现实生活中,与罗素近距离对抗一样;人类想要在赛博世界中与猴面鹰对抗,也是完全没有胜算的。三贤者能够对抗猴面鹰,虽然有算力更强的因素……然而根本性的差异在于,拥有着“阿尼玛·阿尼姆斯”这一灵能的猴面鹰,他并不具有对“人类”以外的种族的特攻。 作为黄昏之卵,他的感染范围远不如幻梦那般离谱。他仅仅只能污染、影响、吞食那些存在着群体潜意识的种族……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猴面鹰同样是教会所信奉的“群体之神”。 虽然他并非是最初的,但祂将会是最终的——祂不是绝对平等的善神,而是绝对独裁的恶神。 猴面鹰与“神”唯一的差距,就是他还没有吞食“所有人”。等他将所有人都融为一体,那么他甚至比第一灵能网络的“神”还要更强——因为最初的神并没有纯粹的自我意识,祂是浑浑噩噩的群体意识本身。祂并没有兴趣、也没有过去、更没有立场,祂更接近于一种“自然现象”。 但猴面鹰却是明确存在着性格、目的、自我意识的。 教会将所有人的意识打包储存,这就意味着完全放弃对抗黄昏之卵的可能…… 罗素不想毁灭世界,因此他不会参与;可猴面鹰没有这种道德约束。 两人的位阶处于同一层次。只要猴面鹰意识到这一点,并采取某种手段绕过防火墙……在他进入“内部”、接触到其他人类资讯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他已经胜利了。在他的存在无限膨胀之后,第一个被他侵蚀、吞食的就是罗素。 阿尼玛的意思是“灵魂”,阿尼姆斯的意思是“精神”。 与此同时,阿尼玛代表着男人内在的女性存在的原型意象,阿尼姆斯代表着女人内在的男性成分。就如同阴阳鱼中的那两个鱼眼。这两个名字合在一起,就是全体人类的“内在与原型”……也即是“群体神”。 猴面鹰的灵能“阿尼玛·阿尼姆斯”,正是“神的名字”。 祂就是被所有人关在心中,无法意识、无法察觉,隐没于潜意识之海中的沉睡之神。 囚困于容器之神—— 毫无疑问。 通过接触安德鲁、复制了这位教宗大人的性格……借着对方的视角,罗素已经彻底明白了猴面鹰的本质。 “神之容器”与“阿尼玛·阿尼姆斯”,正是互为表里的一对灵能。 罗素是外来者,不存于此世的之人。 他是伪装成凡人的天才,从出生开始便是异质之物。能与任何人成为朋友、也能成为任何人。他是一面有着魔力的镜子,能够映出外部的一切存在、映出人们心中的梦想与真实。他代表着“外在”,代表着超凡的神之壳。 而猴面鹰是本土的原住民,虽然作为优秀的研究者、但他的本质仅仅只是凡人。他代表的是平庸的神之核。 他作为人类的一生,都在被人们抛弃、利用、毁弃。因为他不懂任何人的人心,没有后继者、没有梦想、没有希望、也没有任何朋友与同道者,甚至最后连自己的后代与名字也一同失去,在社会层面也完全死亡。 他在一个机缘巧合的点——他在罗素服下圣秩之源之后,随着他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他终于彻底、完全的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主动与自己所拥有的整个世界诀别。 他是在那个时间点……在罗素触碰黄昏本质的时候,整个世界唯一与罗素完全相反的人。 正因如此,他以凡人之躯形成了黄昏之卵,成为了镜面背后的铝膜、容器之中的神。 镜子之所以是镜子而不是窗户、容器之所以是容器而不是方块,正是因为那拒光之物。 如果说罗素是代表着“墓碑”的黄昏,猴面鹰就是“坟墓”。失去了坟墓,墓碑就只是一块石板、仅仅只存在意义而没有任何实质;失去了墓碑,坟墓就只是一块土包,空有内容却失去了意义。 所以他们才会成为双生黄昏。 如果罗素得到了猴面鹰的能力,他就不需要吞噬任何人就能成神——仅仅只依靠罗素的“模仿”来提供燃料、通过猴面鹰的引擎进行燃烧,他就能慢慢成长……逐渐得到“神”的力量、不需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成为神明; 而如果猴面鹰得到了罗素的躯体,他就能够立刻以不死不灭的神躯、全知全能的神智从虚无之中抵达现界。 他们作为双生黄昏,不将对方吃下的话就意味着争斗永无终止。 比起倾向于守序善良的罗素,混乱邪恶的“猴面鹰”要更适合成为黄昏。因为道德约束着罗素,让他无法去吞食其他人、其他文明。这也就意味着它至多也只是胚胎,因为营养不良而无法长大。 假如说所有黄昏种的诞生存在着一个类似深渊意识一样的总意识,那么祂一定更倾向于让猴面鹰吞噬罗素、将整个文明吞食之后健康孵化,再像是祂的前辈一样游荡于多元宇宙、去吞食其他文明。 因此,罗素仅仅只是壳、是养料——如同坟墓里面的东西,总比墓碑更加重要。只是因为与罗素相比、猴面鹰实在太过平庸,才必须通过这个追猎罗素、吞噬罗素的仪式来赶超对方。 比起遥远的“幻梦”,近在咫尺的猴面鹰才是更值得提防的灾难; 比起完全不与普通人交流、与底层社会完全隔离的巨龙,比起那些因为拥有了太多而懦弱、因为活的太久而高傲的精灵……终将成为绝对独裁的“暴君”、掌控一切价值的“终产者”,猴面鹰也更应该被人们敌对。 再差的秩序也是秩序,总好过完全的灭绝与混乱。 罗素相信,“擢升”阁下一定能理解这样的可能。 于是他伸出手来,握向了眼前这位百年教宗、猴面鹰的“同类”、将意识上传到赛博空间的先行者—— “非常抱歉。” 看着对方的期许而欣慰的目光,罗素握着老人的手、平静的答道:“我拒绝。” “……是因为与鞘之间的矛盾吗?” 老人眉头紧皱:“如果是因为那样的话……” “与那无关。和世界的生死存亡相比,我个人的恩仇不值一提。” 比起仇恨更重视爱。如果必须与对方合作,他不会因为鞘就闹脾气离开——更不用说,他原本就没有那么大的仇恨。比起恨、更多的是失望,那也不是仇、而是嫌恶。 “我向您握手,自然是希望我们能够达成合作。” 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明明知道很多、却一个劲讲谜语的‘先知’与‘贤者’。既然想要交流,那就要把话说清楚;如果想要交流就必须排除误解与歧义。任何的认知偏差,都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矛盾…… “您的确知道很多事。您知道黄昏种,知道第一灵能网络,知道精灵们的计划,知道灵亲。我也知晓,您在教会内部全是敌人、放眼望去都是对手。您想要通过‘狼人’计划,来动摇七巨头的统治、造成混乱……我知道您的心里一定是痛苦的,但这只是必要之恶。如果不让人们质疑七巨头,教会就无法推行大融合计划。 “是的,您一定会这么想。因为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罗素的声音之中,带着些许魔力。 周围的“梦”,凭借着罗素的意志而被修改——教宗被他罗素硬生生拖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中。 那是一个巨大的“美术馆”。 两侧是通天般的高耸的金色墙壁,上面挂着像是哈利波特里面的画像一样的、无数会动会说的肖像画。 “擢升”震撼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刹那之间明白了这里是什么。 那并非是他个人的开悟,而是罗素从他的潜意识中给他灌入了某种知识。 “……但我想,您一定还不知道关于‘黄昏之卵’、关于‘巨龙’、关于‘灰穹’……关于‘拯救世界的另一种可能’的隐秘知识。”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紧握的手稍稍用力。 注视着老人,他缓缓答道:“这些事、这些隐秘,我都可以告诉您。我也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对抗黄昏、保护众人。让这个世界再度复苏、让它重获生机,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我们联合,我们统一。但并非是我要加入你们…… “——而是你,要加入我们。” 第六十九章 医生:快了快了 绞杀又梦到了那些过去。 那些冷色调的,混杂着阴影、污血、呕吐物与破碎肢体的过去。 他梦到了自己再度绞死那个男人,梦到了自己在拳台上满脸鲜血的嘶吼,梦到了将挑衅自己的愚蠢狂徒用柔术绞到浑身支离破碎。 他又梦见了那天自己想吃却没吃成的手工豪华蛋糕。 那是他的生日,他母亲的忌日。 从那之前,绞杀从未吃过生日蛋糕。那是他在接触过上城区文化后,兴趣使然的第一次……试图学着上城区的人们,给自己买一份生日蛋糕作为庆祝。 从那之后,绞杀便不再吃蛋糕。他变得强大,拥有了权力、不再有生存压力。他有了无数次吃蛋糕的机会……可他再看到包装好的蛋糕时,只会让他烦躁而心慌——让他联想到最糟糕的那一天,甚至让他晚上做噩梦。 正因如此,绞杀脑中并没有储备“打开蛋糕盒子”时会看到什么东西的“素材图片”。 于是,当他在梦中将蛋糕盒子打开之时。却只看到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那是他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多的“礼物”。许多人求他办事的时候,都会为他带上一颗头……来自于得罪过绞杀的某个人。 并非是那个男人的。也不是他母亲的。 而是“小雅”的。 “——唔。” 下一刻,绞杀骤然清醒过来。 但他却发现,自己现在想要睁开眼都很困难。 又过了一会,随着绞杀的意识逐渐归来、麻痹的思维渐渐变得清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手术椅上。 那并非是什么舒适的体验——绝不是那种按摩或者泡温泉时舒服到睡着的感觉,而更接近于发高烧到接近昏厥,隐约间失去意识时进入的浅层幻梦。 可他的身体仍然还不怎么灵光。各部位的触感都变得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醒了?” 一个男人的沉闷声音传来。 绞杀顺着光亮望去,看到一个戴着呼吸器与护目镜的男人正坐在自己右侧。那男人只有一侧有头发,束成了麻花辫、而另一侧则嵌入了皮下义体。肉眼可见的电路板与散热孔在他脸上,如同赛博风味的刺青图腾一般。 他瞥了一眼绞杀,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你麻醉抗性蛮强的,提前一个多小时就醒了。 “没关系……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神经接驳了一半多,已经开始焊接触点了。” 男人的声音被呼吸器遮住而显得沉闷。 绞杀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右臂。他那如同马蹄铁一般的义体底座,如今已经卡上了一大半。 那人摊开自己的右臂,放到工作台上。他右臂的工程学义手上,六个接口上都接满了不同的精密仪器。 那是会让孩子看到之后做噩梦的、如同疯狂博士一般的金属触手。 八根稍粗一些的,大约有大拇指粗细到小拇指粗细的触手,正在进行无痛焊接与底座装配。还有十四根只有毛衣针粗细的小型探头,不断插入到底座上、进行神经接驳。还有正在配药的机械臂,在不断配药之后、在环绕义手的血肉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上一针。 仅仅只是如露珠般的一滴,就像是在皮肤上打出了一道虚线。 还有一个接口,探出一些电极、贴在绞杀全身各处。而最后的一个接口,则插在手术椅上,随大夫心意所动而将更多的东西给他递过来。 一心六用——这是义体医生的基础。第一次装配义体总是最困难的,更换与升级则要简单一些。 那位中年医生每次进行深呼吸时,呼吸器内就会有浓郁的白色烟气被抽出并吸入。 他再缓慢呼出时,呼吸器内的白雾才会被清空。他的呼吸频率如此之低,一次呼吸甚至慢于十秒、却完全没有窒息。 绞杀盯着他回想了几秒,才想起这是涌泉岛扶济社给自己找来的义体医生。 ——手艺不太行啊,大夫。怎么还得嗑药的啊? 绞杀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话。 倒不是话到嘴边又怂回肚中,主要是他现在真不太方便说话。他的舌头都是麻的,说话也是模糊不清。 绞杀能认出来,那是吸入式的混氧认知增强剂。 说到义体就离不开认知增强剂。就连绞杀自己的左臂,也在进行认知增强剂和消炎药的混合静脉滴注。 但他是患者…… 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医生才会戴上这种面罩。 ——主要是为了防止手滑、手抖或者误操作,在神经接驳时一不小心接错神经。所以熟练度不太高的义体医生,或者状态不好——比如说熬夜加班的情况下,就会一边吸入认知增强剂、一边进行工作,确保不会出大乱子。 这东西可比咖啡好用多了。不仅是能提神,还能镇静与增智。 只不过……看着义体医生戴上呼吸罩的感觉,就像是看着医生仔细端详着病例和检查报告,抬头看看患者、迟疑了许久,然后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己老师、悄悄询问着什么一样。 在感觉这大夫好像有点不太靠谱的同时,还会感觉到明显的心慌与害怕。 但绞杀也明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正是当地扶济社对自己的重视。 他后半夜紧急要求截肢和装配义手……就算他对义手没什么要求,但大夫总是得睡觉的。大半夜被当地扶济社摇醒,用了人情来给他做手术。 要知道,认知增强剂对大脑和肝肾都有不小的负担。所以常态使用的话,身体肯定是受不了的……只有在进行重要的手术时,才会通过吸入认知增强剂来确保万无一失。 不然的话,哪怕接错了……大不了熔断再接一次嘛。 失误总是会有的。 最多这次重接不算你的钱。 绞杀虽然之前没有装备义体,但这不代表他不懂。 他们这些无码者,对战斗用义体的需求很大。义体的消耗速度也很快——不光是义体被损坏,肉肢也容易在各种冲突中损毁。那时就需要更换成义体了。 而下城区的义体医生,肯定不如上城区的靠谱。只有一小部分是被企业迫害的医生,真懂医术和义体维护。剩下绝大多数,突出一个“自学成才”。接错神经什么的,完全属于正常问题。 比如说义手已经接上了,但是六个插槽里有四个不亮——但总归是能正常当手用、至少还有俩口亮着呢。 能用就别修了,再修一修可能就五个不亮了。 而神经接错了,导致时不时在进行某个动作时会固定的抽搐一下、或者在特定情况下会有一瞬间的抓握无力,这种问题也没办法。多多体谅一下——全当它的设定如此。用多了就总会习惯的。 至于智能武器的接口时不时的接触不良、焊接不牢导致义体脱钩滑落、或者底座稍微偏了一两度角,导致手臂精度有误差之类的……也全都属于正常情况。 幸福岛下城区的义体生意,就讲究一个出门不退。除非是问题明显到能立刻发现,当场解决——只要出了门,再出的问题就一概视为非质量问题。 当然,只要用枪指着大夫脑袋还是可以要求对方免费更换的。但那样就得多来几个人……毕竟重新进行神经接驳这种项目时,患者可是一动不能动的。 要是真有愣头青自己拿着枪来逼迫大夫给自己免费装配义体……大概率一针麻药之后,不超过俩小时就能被精密的分成一包一包的新鲜货源,以冷鲜状态送到下城区的黑市里去。保证剩余五分钟的人生价值被最大化利用。 “……还有多久,大夫?” 绞杀又等了一会,开始感觉右肩有些许疼痛传来。 他眉头紧皱,低声询问着。 “快了快了。” 大夫千篇一律的答道:“再坚持一下……或者我给你再来一针局部镇痛剂?” “……行。” 绞杀思索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而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绞杀警惕的望向门口,发现进来的正是小雅。 不知为何,他竟是悄悄松了口气。 “早上好,绞杀先生!” 小雅露出干净而欢脱的笑容:“您不再睡会吗?这才刚八点。” 他们是半夜三点半开始的手术,到现在也就过去了四个小时。 算上这次,绞杀已经三个晚上都没睡好了。 但也没办法。 他没法摇头,只能低声开口:“我觉很少。” “那也得保持充足的睡眠,绞杀先生。” 美人鱼小姐严肃而认真的教训着。 若是换成劣者在这里啰嗦,绞杀直接就要喷回去了——要是能动的话,大概是一拳。 ——对于擅长柔术的绞杀来说,他的拳头就是友好的象征。他真动了杀心的时候,向来都是用掌面接触他人的。 但不知为何,绞杀此刻心里却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怒火。 他只是微微偏开头,闭上眼睛。 用大概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哝着:“太婆妈了……” “怎么样了,蜘蛛先生?” 小雅有些担忧的向着义体医生发问。 “很顺利,快弄完了。神经接驳快接完了,还有不到一半。焊上触点,加上外壳就没问题了。” 男人又把跟绞杀的话跟小雅说了一遍。 小雅思索了片刻,这次精确的问道:“那九点半能弄完吗?一会有个九点开门的蛋糕店……我想要给绞杀先生买个蛋糕去。但是等第一炉做好再回来,可能就得九点半了。” “那你先去排队等着吧。” “蜘蛛”医生这次干脆的答道:“做完得快十点呢。” ——那他妈你说快弄完了! 绞杀感觉自己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第七十章 鲸与人 “蛋糕什么的……” 听到小雅的话,绞杀便是眉头紧皱,低声喃喃着。 不用去给我买那种东西——他原本是想要这么说的。 可他只是沉默了一瞬,便看到了小雅那亮晶晶的眼睛。 “啊,蛋糕的话,其实是我想吃啦……” 小雅双手合十,有些歉意的闭上一只眼睛:“我好想吃他们家的豪华榴莲蛋糕——但是我一个人根本吃不下,实在是太大了!浪费东西的话又不太好……如今能靠着感谢绞杀先生的借口解解馋,真是万分感谢! “哦对了,说起来……绞杀先生!您能吃榴莲吗?” “……都行。” 绞杀沉默了一会,低声答道。 “是可以吃,还是喜欢吃?” 小雅却是反过来追问道。 提到蛋糕,她的眼睛都像是在发光:“如果不太喜欢吃的话,也不必陪着我吃。他们家的草莓冰激凌蛋糕也是一绝,据说是用真正的草莓冻成粉然后再调味之后重新做回了草莓的形状!哇,我从视频上看到就很想吃了——可是我一个人买的话又太浪费——” “……啰嗦。” 绞杀眉头紧皱,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买就是了。吃不完剩下的再给我也一样。” 反正他也早就习惯吃剩饭了。 至于蛋糕什么的…… 或许少年时期还有些念头,但如今早就已经没有那种天真的想法了。 “蛋糕”从来都无法代表幸福。 它代表不了任何东西,一切附加其上的美好寓意,都不过是虚假的回音、是自我实现式的预言。它就如同对神像的虔诚,与其说是在对神祈祷、倒不如说是在对自己祷告。 而如今的绞杀想起它,就只能感受痛苦。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乱发脾气。 若是先前被“愤怒”之道所束缚的绞杀,或许会因此而被激怒……但如今的他,已经与过去的自我进行了切割。如今保有理智的他,能感知到小雅的善意与温柔。 正因如此,即使他光是想象着蛋糕就想吐、也绝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分毫。 绞杀有那样的自信——即使身体本能的想要呕吐,然而他对自己身体的把控能力、也能让他全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别说是吃蛋糕、吃榴莲……哪怕是非要他吃屎,绞杀也绝不会对此有所动摇、更不会展露出丝毫惧意。 他的骄傲并非是那种肤浅的东西。 “所以,是榴莲蛋糕吗?还是草莓蛋糕?或者还有其他款式的,我记得有些别的,让我查一下……” “草莓就好。” 绞杀闭着眼打断道:“就草莓蛋糕吧。” 这绝非是他当年买的就是草莓蛋糕,因此心中对这个名字稍有悸动…… 只是他被吵的有点烦,赶紧让她离开。 不知为何……她只是待在这里,就会让绞杀心烦意乱。他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那种猎手的耐性,情绪很容易就会变得失控。 大概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绞杀愣住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为自己的行为赋予意义,却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对她另眼相待。 “好的,草莓蛋糕——我要买大份的!绝对够绞杀先生吃饱!” 小雅昨晚也根本没怎么睡,可她现在看起来却是相当精神:“我记得绞杀先生是来找人的……可以给劣者先生也留一点!虽然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遇到不好的事的话,吃点蛋糕就好了!” “……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好说呢。” 尽管他自己的心里,也是笃信劣者一定还活着。 但不知为何,小雅如此言之凿凿的认为劣者也还活着的时候,绞杀就感觉自己非要抬个杠才舒服。 这种行为也并不理性。 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绞杀心里陷入了迷茫。 难道是我将她视为自己的庇护者,因此在她提出某项意见的时候,基于首领意识便想要夺取话语权?亦或是说,我心中其实也期待着劣者的存活,但我更希望在嘴上说着悲观的念头,以此期待她会反驳我、来从另一个角度确立我真正希冀的立场,同时降低自己的期待感来规避挫败感?亦或是…… 绞杀板着脸,认真对自己进行精神分析。 哪个都好像有可能。但哪个都仿佛不完全对。 一直等小雅离开,正在沉默着进行神经接驳的义体医生才轻笑道:“心脏跳的未必也太快了,绞杀先生。可以稍微放松点的。” “……抱歉。是我紧张了。”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算了,无所谓。” 见多识广的义体医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轻巧的换了个话题:“其实常理来说吧……我们一般是推荐截肢和装配义体要分开一段时间。因为截肢总会损伤元气的,最好还是调整一下、等精力充沛再来……这样才不容易出现赛博精神病。” “我没有时间了。” 绞杀低声道:“我来这里是有任务的……我必须尽快恢复战斗力。” “绞杀先生真是好员工呢。” “呵。” 绞杀嗤笑一声:“我可是说好了,早晚会背叛我的……那位老板。” 快要出口之际,他将教父那个名字再度吞下。 不知为何,他总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在为教父服务。 “跟您的老板说好的?” “是的。” 绞杀平淡的答道:“因为我注定会背叛。” 从他被托瓦图斯救醒之时,就决定了他早晚会为那只精灵报一次恩。 而从教父与托瓦图斯对立时开始……绞杀就明白,他迟早会狠狠的背叛教父。 但他已经提醒过了——他提醒过很多次了。 可义体医生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绞杀眉头紧皱:“提前声明的背叛,真的能算是背叛吗?” “只要有背叛之果,那便是背叛。” 绞杀毫不犹豫的驳斥道:“与动机、预备、过程毫无关系。背叛是一种只需评判最终结果的工作……在结果面前,过程与动机中的愚蠢、机智、善良、邪恶都没有任何意义。” “您还是一位结果论者啊。” “我一直是。” 绞杀闭上眼睛:“换个话题吧。” 而善谈的义体医生也非常从容:“说回义体的问题——分两次进行手术,其实也会有它的缺点。不光是耽误时间的问题,先要适应一次缺少手臂的感觉、再适应一次长出来手臂的感觉……那必然会造成两臂体感失衡,很多需要双手高度配合的工作,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大概是两个二十一天。 “而对绞杀先生您来说,还有一项难适应的。那就是‘重量’。缺少了一条手臂,会让您的身体重心发生偏移……而在一个月后再接回义体的话,又会进行一次偏移。这会严重影响平衡性。这么一想,只需要承担一些小于3%的赛博精神病风险,就可以节省这么多时间……是不是也很有性价比了?” “您可还真是见人说人话呢。”绞杀讽刺道。 “为了让患者放心嘛。我们可是很辛苦的,希望让患者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因此只能说出一部分的真相。” 义体医生一边吸入认知增强剂,一边进行神经接驳,一边随口回应道。 他轻声说道:“代价与性价比、风险与成果……这世上哪有多少‘唯一善’的选择呢?不都是两善择其净,两恶择其轻嘛。既然选不到‘唯一善’的选项,至少也可以让他们不那么后悔。” “……真是能言善辩。” 绞杀沉默了一会,低声感慨着:“你们这些水生灵亲,都这么会说话的吗?” “除了我和小雅,绞杀先生还和其他水生灵亲打过招呼吗?” “嗯,我认识两位灵亲是鲸鱼的先生。在幸福岛有一头‘须鲸’,刚来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位‘圆头鲸’。” “……严格来说,圆头鲸不完全是鲸鱼哦。” “嗯?” 绞杀想起来了:“他确实也说过,‘果然我看起来也很像鲸鱼对吧’之类的话,很是自得的样子。” “因为圆头鲸……也就是短肢领航鲸,它其实是海豚科的动物。它是广义上的鲸,因为它是鲸目的动物。但它也不完全是鲸,因为他是海豚科的。” 义体医生随口说道:“只是它看起来像是鲸,体积上像是鲸,行为上像是鲸。于是人们就把它叫做圆头鲸。 “就这么说吧……假如这世上存在一个‘狼人’,他实际上和狼灵亲的人类完全不同。但他看起来像是人、行为上像是人、也有和人一样的社会交际,那么他就是完全的人类了吗? “有些人认为是的,因为他们是结果论者;但有些人也认为不是,因为他们是本质论者。但总的来说,都可以说自己没错。但也都不完全正确。” “你这绕圈话可真严谨,就这么怕得罪人吗?” 绞杀嗤笑一声:“要是真有一个狼人……他看起来像人、摸起来像人、杀起来像人——那他就是人。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能当饭吃吗?” “所以说您是结果论者啊。” “我想大多数人应该和我都一样。哪有那么多哲学家,吃饱了撑的探讨本质……” “因为光是生存就需要竭尽全力了啊。” 义体医生感叹道:“大概正因如此……‘狼人’的传说才会大行其道吧。” “……什么狼人的传说?” 绞杀眉头紧皱:“细说。” 第七十一章 这不是赶一块了嘛 就在昨天第一次遇到小雅时,绞杀就从她那边听到了涌泉岛上关于“狼人”的传说。 自称“狼人”的连环杀手,表面上是一位反芯片主义者。他狂热的攻击各公司的高层,要求不再对新生儿装配芯片。 这诉求听起来仿佛透露着某种神性,有着一种舍己为人的伟大洁净感。毕竟“狼人”的诉求完全与自己无关,他不会从中得到任何利益。 可稍微聪明一点的人就会意识到,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诉求。如今空岛的秩序、商贸、金融,乃至于各行各业的发展都建立在“芯片”技术之上,突然将芯片去除,就如同将高楼的基底凭空抽走。 既然是谁都知道,狼人的诉求绝对不可能实现……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种可能,是那位“狼人”阁下是一位头铁的狂徒。明知自己不会得到任何结果,也宁可将自己生命燃烧殆尽……他的行为实际上与撞墙自杀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以壮烈的死使人心惊胆战,却又什么都改变不了。 另外一种可能……便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秀。 芯片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狼人”在人们认知中的存在。就如同之前绞杀对小雅所说的那些话一样……只要狼人还在活跃,许多罪恶便能被冠以狼人之名。 夜幕降临之时,人们便披上狼皮来吃人。可等白天再度到来,每个人脱下狼皮、里面都是温文尔雅的好好先生。在“狼人”成为某种公共认知后,这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哪怕涌泉岛的执行部真将最初的那位“狼人”逮捕,这狂欢也不会因此而停下。人们有一千种理由,否认狼人已经被抓获;他们有一万种借口,能言之凿凿的说这只是另一场秀,被抓住的仅仅只是一个替身、一个演员、一个无辜的替罪羔羊。 ——说到底,是因为人们需要狼人。所以狼人才出现了。 但是小雅终究对这种都市传说不怎么感兴趣,狼人如今也仅仅只是人们生活中的小小调剂。虽然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但并没有成为话题的焦点……所以小雅给出的情报也并不算完整。 而从这位话很多的义体医生口中,绞杀得到了更多的、更详细的情报: “狼人”其实是一个有相当历史的传说。甚至可以追溯到地上时代。 有一个种族,他们平时看起来就与常人一般无二……而当满月来临之时就会发狂、变成直立行走的狼。这个种族被称为“狼人”。如果被发狂的狼人咬伤,就也会被感染成为新的狼人。 “感染吗……” 绞杀低声喃喃道:“狼人能够让更多的人成为狼人,患上一种传染性的疯病。所以他才会起名叫狼人啊……” 怪不得。 他终于明白对方叫这个名字的原因了。 绞杀甚至能大概想出来对方的样子—— 在绞杀的直觉中,“狼人”应该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根据绞杀的经验,这个“狼人”应当是一位偏执而又自闭的阴谋家。他大概戴着眼镜、气质颓废、胡子拉碴、沉默寡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朋友……因为他的个人能力会远远超出身边的社交圈、而他的性格让他不会被人接受。 这样的家伙,假如有朝一日得到了能够改变世界的能力,就会变得很是恐怖。因为他没有什么忌惮,只有一腔不得抒发的郁郁之气。而他也没有什么朋友,能和他交谈、分享、讨论,阻止他那些过于激进的念头。 从涌泉岛如今的乱象来看,狼人应当是乐于见到如今的这种混乱景象,甚至会主动推波助澜。 “狼人”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凡人,但他必将会成为灾祸——连公司都无法对抗的灾祸。因为狼人并非是一个人,他是所有人心中恶念的聚合体、是打开人们邪念之牢的钥匙。牢门已经打开,邪念与恶意已然释放,他本身存在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哪怕杀死狼人,也已经于事无补。 事到如今……早晚有一天,“狼人”就会登上幸福岛。因为他并不是为了什么理想,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一个有方向的人,他的行动是可以被阻截的,他的行为也是可以预判的。可他什么都没有想,仅仅只是想要掀起混乱的话…… 这样的人是最恐怖的。 说真的,绞杀还挺想看教父与狼人碰一碰的。 因为从狼人身上,绞杀隐约看到了“无知之幕”的味道。 绞杀虽然没有上过学……他并没有什么文化,但他不傻。能从他父亲的控制中挣脱,能在公司的阴谋中保持完整,最终还能在下城区的几大势力中左右逢源,他虽然易怒、但绝不会是一个愚钝之人。 他很清楚,“不和者”所许诺的无知之幕所带来的“最后的公正”——那种对如今社会状态的彻底颠覆,仅仅只是一种谎言。 因为人不是全知的,所以人作出的每个决定都会一定程度上的出错;因为人都会犯错,所以人无法为自己的所有决定完全负责。 无知之幕所追求的那种排除一切立场、又决定一切事项的民主投票,前提正是全知——人们必须彻底了解各行各业的辛苦、工作内容、任务需求,了解他们的难处与利益、了解社会对他们的需要程度、了解他们的各种产物在社会各个环节中是如何被消化的。否则仅基于自身立场进行投票,那就必定是自私的。 如此的“无知之幕”,绝不会迎来绝对的公平公正——而只会带来无限的纠纷、内部的混乱、自我的毁灭。 ——唯有在人们拥有“全知”之后,才能退一步去谈“无知”。 那本就是在拥有一切之后,再将其舍弃才能见到的景色。而不是在最开始,不曾拥有这一切的时候,就假装自己已经将它们舍弃。是否拥有过、是否能够拥有,是非常重要的差别。 无知者仅仅只是在挑起纠纷而已。 但他绝对想不到…… 作为精灵董事的他都无法挑起的纠纷,如今在涌泉岛,被人以和他当年完全相同的路径实现了。 “伤了你的人,就来自于‘狼人’团体。” 义体医生叹了口气,结束了漫长的手术。 “‘狼人’还有团体呢?” “嗯。虽然真正的狼人只有一个,但‘崇拜’狼人的人群却形成了各种不同的群体。里面有真正的反芯片主义的蠢货,把狼人当成真货来崇拜的;也有大小公司浑水摸鱼,为了对仇家下黑手、搅混水而形成的临时暗部;还有只是单纯的享受这种秩序崩塌,仇恨所有人的傻逼,聚集在一起打算报复社会。 “不管最开始的‘狼人’是怎么想的,‘狼人’时代都已经开启了。很多人不希望它就这么结束。” 医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摘下自己呼吸罩:“他们大概是以为,你是来处理狼人事件的……你小心点,他们能来一次就会再来第二次。扶济社里面,大概也有他们的人。他们无处不在……只是为了挑起战争……” “——我能装配义体了吗?” 绞杀迫不及待打断了义体医生的话,以僵硬而带着尿意的身体,慢慢从手术椅上爬起、活动着自己焊接上了义体底盘的一小截手臂:“插上去就行了是吧?” “得等两个小时,”医生懒洋洋,“现在插上去,你就等着疼死吧。 “先去上个厕所,等小雅把你早饭带回来。吃完了之后,回来打两瓶5%浓度认知增强剂的静脉滴注。等心率降到50以下,再把它插上会比较好……” 但就在这时,医生却突然变了脸色。 他像是接到了什么消息,整个人一下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他将手中的设备直接放下,两步便跨越到了绞杀身边。 他刚想伸手去碰绞杀,但手都伸到一半了、却又缩了回来。 “怎么了?” 绞杀直接不耐烦开口问道:“别这么娘们,出什么事了?” “小雅发来消息……她那边出事了。” 医生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绞杀也闻言变了脸色,面色凝重:“在哪?什么情况?多少人?” “很近!出门左转,一千三百米……不是她本身出了事,是她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大规模的帮派火并。不知道多少人,但是用了中小型机兵,还有一些法师……现在她躲到附近门店里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我得先去找煌先生!该死的,也不知道他在哪……” 但医生这话才刚出口,绞杀便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急,大夫。” 他沉着脸,低声道:“先把义手给我接上。” “……你现在接这东西得疼死。” 义体医生一瞬间就明白了绞杀的意思,但他却是眉头紧皱、开口警告道:“不比肩膀上插一根钢针舒服多少。疼成那样,你就算跑过去也没用。” “嚯。我还以为多疼呢,就这?” 绞杀嗤笑道:“你就说能不能接吧。” “能是肯定能……” 医生深深看了一眼绞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疼死别怪我。” “别恶心我。老子可不是那种人。” “行。” 医生说着,先给煌先生发了个简短的求援消息。 随后一把将自己刚摘下的呼吸面罩拍到了绞杀怀里:“戴上它,深呼吸十次。之后出门也别摘,一直带着它、持续深呼吸。” 绞杀催促道:“你能不能快点?” “你他妈别说话,先做你的深呼吸——” 义体医生拿起旁边的义手,给它插上了各种线路,开始给它下载驱动、更改各种初始设置。 他双手在面前的虚空中飞快,面色发狠:“两分钟内,我肯定能给你接上!” 绞杀深深吸了一口气,白色的烟气氤氲在面罩中。 机兵。小雅。帮派。 呵,真是熟悉。 法师……是袭击劣者的那个吗。 这不是巧了嘛。 他瞳底暗金色的光辉,也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不定。 第七十二章 他们甚至不知自己可耻 “呼……呼……” 绞杀一边以稳定的速度奔跑着,一边小幅度的活动着自己新接上不久的机械右臂。 他深深呼吸着从呼吸阀中抽出的白色气体,右臂传来清晰无比的痛觉。而绞杀不断吸入的认知增强剂,更是让这种痛觉变得更加清晰。 如果说普通人只会感到“像是肩膀里面扎了一根毛衣针”,那么他如今就可以清晰的理解、痛觉究竟具体在哪个部位、什么深度……他的神经变得无比敏感,就连风的阻力与湿度、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脚下地面回馈的触感,都变得极为清晰。 绞杀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居然能变得如此“聪明”。 他一边奔跑着,脑子还在不受控制的飞速运转。因为他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无法约束自己的念头、因此它就在不断胡思乱想。 小雅出事的地方并不难找……他从医生那边知道了那家店的名字,而具体的方向更好找。 ——因为在他离开隔音性极好的义体诊所后,就立刻听到某个方向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涌泉岛上,是有龙在的吧?” 绞杀眉头紧皱,低声喃喃自语:“这胆子也太大了……” 但是,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作为幸福岛人,他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 在涌泉岛甚至连无码者都能被近乎平等对待。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生活压力,甚至连扶济社都能闲到去打球。街上的河里,到处都是闲游的老人与打闹的孩童。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便在眼前。 绞杀实在不知道,他们究竟还想要什么、他们究竟还缺些什么。 甚至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在市区动用机兵这种重火力……连手无寸铁的平民也一并波及。 绞杀越是往前跑,就越是感到疑惑与惊愕。 他已经跑完了五分之四的路程,已经能清晰的看到那清河变成了红色。 尸体或是漂浮于水面,或是沉没于水底。早已没有什么路人,都躲避在周边的店铺中。 而迸发的火光、尘埃,便在河道之中。 绞杀孤身一人,奔跑于那狭窄的陆道之中。他肩膀与背部的肌肉,随着他的奔跑而如水银般涌动着。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周边的店铺中不时传来恐惧与疑惑的目光。 也能清楚的看到,有几家店铺被波及、直接坍塌成了废墟。 被炸碎的尸体碎块散落在地上,被一道焦痕直接腰斩的老人分别在河中与岸上。各种货物破碎着散落一地,玻璃门几乎都被震碎。尘土与泥水飞溅在岸上。 “……简直是疯了。” 绞杀感到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在幸福岛,只有抱持着无法抑制的仇恨,才能这样豁出性命、在白天来一个光明正大的一换一。也唯有无知之幕,才会对平民发起袭击。其他人至少是遵循“天黑之后才是无码者的世界”这一基本原则的。 在佣兵们的世界观中,“白天杀人”被称为“大复仇”。它被视为一种神圣之举。 因为天恩集团有着记忆检索技术,而他们如果闹大了就必然会招致报复、连累下城区的伙伴们。所以那些在白天发起袭击的无码者,都已经做好了自我毁灭的准备——要么是爆炸、要么是毒。至少也会留给自己一发子弹,尽量不会让自己被活捉。 以命换命。他们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 他们杀死的是一个人,但他们所希望“杀掉”的,其实是在那个人背后的某个势力、某种现象。 ——但如今,绞杀是真的被激怒了。 先是劣者被袭击,至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随后是自己也被暗中偷袭,甚至被卸掉了一条胳膊。如今他们甚至在大街上、在白天直接开火……直接波及到了小雅这种无辜民众。 涌泉岛的自由与繁荣,却只是让那些卑劣之人愈发猖狂。 “……他们甚至不知自己可耻。” 绞杀的拳头骤然握紧,钢铁之手发出嘎吱酸响:“不管是不是无码者……也不能丑陋到这种程度。” 哪怕是无码者,也终究是人——而不是渣滓。 既然把自己当成人、既然渴求得到平等的尊重,就要有作为人起码的自尊才行。 明明涌泉岛的生活已经比幸福岛好上无数倍,可他们竟然还不知足…… 或许是嫉妒,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失望。 绞杀在抵达涌泉岛之后,第一次认真了起来。不是为了完成教父给予的任务,也不仅仅只是想要把劣者找回来。 而是为了自己—— 是他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他想要把小雅救下来。 然后狠狠的揍这些混蛋一顿! 什么狗屁狼人信徒,犯罪帮派—— “闪开,傻逼!” 绞杀往前冲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叫声。 前方拐角有个套着狼皮头套的瘦子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身后还带着三台无人机。 而绞杀飞快的跑过来,差点将他直接撞倒在地。那人还是反射性的往绞杀身后扑了过去,才狼狈的躲开。 绞杀的步伐突然停下。 ——因为他刚刚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挡大爷的路?” 那个瘦子以癫狂的声音、赤红的眼睛叫嚷着:“你挡大爷的路,你挡大爷的路……” 他并非是水生灵亲,而是有着毛绒绒的灰色尾巴。他的头套之下的瞳孔空洞到没有聚焦,但从中仍能看到无尽的怒火。 他身上被擦破了许多伤口,却像是完全没有痛觉。 他只是直勾勾的爬起来,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枪指向戴着呼吸罩的绞杀,然后扣动扳机。 绞杀瞳底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辉,他身前升起一道极薄的光幕、却将子弹全数挡了下来。 下一刻,六道光束逆飞而去——将那人瞬间贯穿。 三发胸口,两发肩膀,一发小腹。这正是他瞄准绞杀的位置,如今却被无形的光弹给予平等的反击。 “……哼。” 绞杀深深吸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氤氲在呼吸罩中。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了一些。 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是失去理智了吗? 而此时,那三架无人机却没有因为绞杀将那人杀死而停下。 它们只是发出蜂鸣般的“嗡——”声,慢悠悠的接近绞杀、然后闪烁起了逐渐加快的红光。 绞杀微微眯起眼睛,却是没有掉头就跑。 轰——! 第七十三章 小雅:我不想死 “哈……嗬……” 小雅低沉的喘息着,视野模糊不清。 无法呼吸。 无法动弹。 眼睛像是结了一层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雾。 她因失血而感觉身体冰凉,又因那暴躁的热力而感觉到有什么火热的针在体内乱扎。她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却又感觉它是那般火热,如铁板般将自己炙烤着。 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鱼尾巴了。 ——但她能看到。 她那条漂亮的、纯白色的鱼尾,就在自己视野之中。 它的横截面像是被烤熟了,显露出一种熟肉的淡白色。而在那发焦、脱落的鳞片处,才能看到它是如何被截断的。 她还记得……那是一束光。她无法忘却的光。 那完全不是瞄准小雅的攻击。她仅仅只是被波及到的无辜群众而已。激光到她这里时,已经快接近地面了……她若是再往后退个一两米,恐怕就完全不会受伤。 可是没有如果。 小雅直接就被截断了鱼尾,狼狈的摔落在地。像是一条被放到铁板上烤的鱼。 但至今为止,她也仍旧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因为这家店的老板,如今就死在她面前。 他比小雅要更靠几步,正打算拉下卷帘门。虽然那样会让他们无法观察到外面、因而也无法躲避一些攻击……但他们这些平民,本身也没有躲避那种攻击的实力。 这样一来,至少不会被那些疯子发现并袭击。 可那卷帘门根本没有落下。因为就在老板还没抵达门前时,他就被那同一道激光波及、整个人直接被拦腰扫断。 那时,他仍然没有死去、甚至没有立刻昏厥过去。 他就那样痛苦的发出凄惨的哀嚎,上半截身体在地上翻滚着。瞬间发焦的皮肤,又不会让他在短时间内大出血而死,他几乎没有流多少血。可许多被削成两半的内脏,又让他没了活路。 他就那样挣扎了许久,最后被无人机炸到昏厥了过去。 如今……那位老先生大约已经死了吧。 我是不是……也快了? 她悲观的想着,猛然感觉到热力涌向腹部。 小雅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体内不断升高的热力、让她感觉到痛苦不断积聚起来。让她像是死鱼一样翻滚着,随后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原本只是想要呕吐的,可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吐出来的竟是鲜红的血。 那是如此鲜红的血——艳的像火、像夕阳、像是融化的琉璃。又像是一面镜子,映出了自己的脸。 ……我的血,真好看。 小雅一片空白的大脑,突然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咳出血来之后,她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不少。她感觉到体内好像没有那么热了,又像是感觉它开始变凉了。 可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原本还很清晰的意识……如今也飞快的开始变得模糊了。 她的时间感,开始变得混乱。 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一瞬;她感觉像是只过了一瞬,却又过了许久。她似梦似醒之间像是睡了过去,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像是仅仅只是闭上了几秒眼睛,耳边的爆炸声还在传来。 为何,为何…… 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小雅突然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 她的眼中一下就凝聚起了希望的光辉。 “救、救救——” 我…… 但等她看清那些人的面容时,剩下的半截话语就被卡住、吞入肚中。 那是戴着狼头的头套,突然袭击这片街区的不法分子。 “一位美人鱼小姐呢。” 有人看到了她,不怀好意的嗤笑一声。 “快看哦兄弟们,那横断面真漂亮。” “啧啧,好大的一条尾巴。” “看看那大尾巴……感觉能炖好大一锅鱼汤。” “有一说一,确实。那尾巴的肉,看着就很肥。那是肉食用的品种吗?” “还是纯白色的鳞片呢……这尾巴应该是鲤鱼吧?” “看着像是白色的锦鲤。白金锦鲤吧,大概。毕竟只能看出尾巴是白色的,也可能是其他白色尾巴的锦鲤……” 那些人也看到了,小雅如今狼狈的模样。他们也的确是响应她的呼唤而停了下来。 但他们对小雅没有丝毫怜悯、完全没有,反而是嘲笑着她。对她指指点点。 小雅只感觉到心如冰窟,意识到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绝不会救下自己。因为这场“战争”,就是由他们引起的。 “狼人”的信徒,仇恨涌泉岛的“下等人”。 作为外岛人的混血或是灵亲畸变,出生便拥有陆生种灵亲的特征……所谓的“无鳞者”。 无法享受各种优惠、各种待遇,甚至连工作都无法正常获得。要么是采矿、砍树、抽油、探险……要么就在岛上享受人下人的待遇,或者干脆被驱逐出岛。 涌泉岛并不会直接迫害他们,也不会主动奴役他们。如果他们愿意离开,甚至还可以替他们安排去其他空岛学习、工作。 ——但是,大家都知道涌泉岛就是待遇最好的空岛。 作为唯一有巨龙亲自照顾的空岛,其他的空岛都要给涌泉岛一些面子。 如果说其他的空岛都不过是“城邦”,那么他们就是“帝国”。而且是有明君统治的帝国。 至少对于水生种灵亲来说,涌泉岛的确就是没有压力的天堂……哪怕大家都知道,这种优渥的待遇实际上是通过压榨“无鳞者”、“无码者”和其他空岛的平民而获得的,但那些“有鳞者”就是在过着无比幸福的日子。 每天工作只有六个小时,每周工作仅有四天,并且就业没有任何压力——甚至高中毕业就能找到好工作,工作的难度也不高。教育、医疗、养老、娱乐、婚姻都有补助,从出生到死亡都充满了笑容。 他们生而高贵,毫无疑问是更高贵的种族。不用担心贫穷与饥饿,可以发展各种自己喜欢的爱好。 ——那么,代价呢? 这一切的代价,便由其他灵亲支付。 这些无鳞者,过的是如同奴隶般的生活。他们比无码者的地位还要更低。 在涌泉岛,有鳞者的穷人并不会仇恨富人,富人也不会歧视穷人——他们团结在一起,一同歧视着那些“从落后、堕落之地而来的无鳞者”。 他们拥有着极少数能够接触大海的灵亲,也在唯一了解“这个世界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面积都是海洋”这些知识的空岛。 在陆地被污染的现在,他们理所当然的感受到了骄傲。 因为他们的祖先都是无罪者,手上没有同胞之血。 他们的祖先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教法战争之中,也没有在那混乱的末世中过上人吃人的生活。因为他们原本就生活在海边与孤岛,靠着捕鱼谋生。陆地那边出了什么事,和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在其他空岛被视为禁忌的某些知识,在这里被光明正大的传授着。因为他们在刻意培养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而在这些水生种灵亲之间,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民族。 在有鳞者的社会变得无比团结而友善的同时,那些无鳞者也感受到了同等的歧视与疏离。 明明出生在发达而文明的涌泉岛,谁又甘心被赶到其他那些扭曲、忙碌、危险而堕落的空岛上? 明明大家都出生在涌泉岛,凭什么有鳞片就更为高贵? 在“狼人”出现之前,人们也仅仅只是为此而感到愤懑不平。哪怕在涌泉岛上过着苦日子、哪怕用命去陆地上挖矿砍树,也总比被赶走要好。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既然涌泉岛不要他们的话…… ——那就让涌泉岛也和其他空岛一样扭曲、混乱吧。反正他们的情况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如此一来,他们也就能平衡了。 他们如今发起的袭击……与其说是完全没有顾忌平民,倒不如说他们的目标就是袭击“有鳞者”。 长着鱼头的那些人,是最优先被攻击的群体——因为这是只有有鳞者才能理解的特殊审美,是与人类审美相悖的特殊审美,他们在有鳞者中也属于“血脉更纯的”那一类,后代更容易出现有鳞者。 而长着人头的、长着人类面容的……就更容易被宽恕。 也正因如此,他们在嘲笑过小雅之后,还是选择了“心生怜悯”。 但那绝不是给她治疗,也不是就这么离开—— 有个声音比较年轻的男人,掏出了手枪来。 “算了,认真的,兄弟们……她看起来挺痛苦的,”他叹了口气,“这孩子蛮可爱的,应该年纪还不大。” “出来买蛋糕的吧。” 另外一个人看到了柜台上的草莓蛋糕,随口道:“那就给她个解脱吧。咱们把蛋糕吃了,然后就准备跑路吧。” “喂,你就打算逃了吗?” “接下来的战斗就和我们没关系了……要不咱们把这店砸了?店主老头也是鱼头呢。” “也不是不行。” 那男人一边给手枪上膛,一边走了过来。 “不,不要……” 小雅呜咽着、哀求着:“不要……我不想死……蛋糕、蛋糕给你们了……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戴着狼人头套的男人温声说道:“别怕,美人鱼小姐。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这样死掉会好受一些。别躲的话,就不会痛的……” “——但你们一会应该会很痛。” 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随着大片的阴影投下,那男人突然紧张起来,伏低身体回头望去。 却看到自己的某位同伴直接凭空飞了过来,像是失去重力一般高高砸向了自己! 第七十四章 绞杀先生,很温柔呢 那男人下意识的想要闪躲,但最终还是没能闪开。 他被抛掷而来的同伴重重砸在身上,整个人跌坐在地。甚至连手中握着的枪都因此而一并脱手、摔落在地。 伴随着接连响起的枪响,男人愕然间望向门口。 那是脸上绑着呼吸面罩,全身毛发都闪耀着金色光辉的狮人。在风暴之中,狮子的白色鬃毛染上了灿金色的辉光,狂乱飞舞着。 那是宛如太阳神一般的姿态。璀璨而神圣,让人屏住呼吸。威严到让人下意识不敢向他发动攻击。 ——直到那头狮子逼近他们,并毫不犹豫的将其中一人抛出、砸向拿着枪逼近小雅那人之后,他们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向绞杀开了枪。 但这种小威力的子弹,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抬起自己的钢铁右臂,便将那些子弹中的大多数挡下。只有少数打向了腹部与肩膀,但也没有击穿那一层薄到宛如幻觉般的光幕。 在接下攻击之后,绞杀张开右手随意一挥。 就如同将一把金色的沙子抛洒而出,道道流光宛如彗星、划着弧线击向了他们的躯体! 那些戴着狼人头套的男人们,一个个的胸腹、肩膀被反击之光贯穿,伤口处鲜血飞溅。他们一个个都发出痛苦的哀嚎,无力的摔落倒地。但因为他们自己的子弹威力太低,以至于他们自己反而没有被立刻打死。 而在这时,绞杀弯腰捡起了一把枪。 见状,被同伴砸到的男人顿时面露紧张之色。 他伸手摸向地上散落的手枪……但他的手还没够到,便只通过余光看到一道黑影闪过! 那是被绞杀捡起来的手枪! 他并没有瞄准开枪,而是直接将那手枪宛如飞镖般旋转着抛掷而出! 它重重砸向了倒地那人的眼球,剧痛让他的意识模糊、大脑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但他已经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了。 就在他捂着自己的眼睛,侧躺在地上打滚呻吟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能够单手握住他面庞的机械巨手,便是直接摸了过来。 绞杀一把扣住他的脸,随后一阵巨力将他直接从地上带起——他甚至感觉自己耳边有风吹过——下一刻,他的后脑便被狠狠拍在了墙壁上! 鲜血直接迸溅而出。 但绞杀的攻击却并没有停止。 他依然专注的抓握着那人的脸,就将他缓缓从墙上揭下来、随后再度狠狠砸上去。 一下,两下,三下。 每砸一下,血迹便绽开更多。如同一朵鲜艳而绚丽的牡丹,盛开在了墙壁上。而那人的头部已经不成人样,他的五官完全被鲜血遮盖。 直到这时,绞杀才终于缓缓放手。 而被他砸向墙壁的那人,甚至就像是挂在墙上了一样。在绞杀放手之后,他的尸体缓缓滑落下来,双膝跪倒、身体后倾。鲜红色的一个“竖”被拖了出来,像是用巨大的毛笔蘸血后写下的“1”。 至此为止,绞杀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沉默的怒火,如同蔓延着的火。在火场卷起漆黑的烟气,令人窒息。 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躯体投下令人心安的阴影。 他没有放过那些还在地上哀嚎、或是直接昏厥过去的其他人。 从幸福岛下城区长大的经验,教会了绞杀“补刀是必要的”这一常识。 但他甚至没有用手——他要么是一脚狠狠踢向他们的后脑,要么就是踏住他们的耳朵再往后一拉、将他们的脖子拧断。只是在屋子里绕了一小圈,他便将那些人全部处理完毕。 在那之后,绞杀才蹲下来、看向望着自己,两眼浸满泪水的小雅。 不知为何……绞杀第一时间,想起了他曾听过的一个传说。 美人鱼的眼泪可以化为价值连城的珍珠,因此人们宁可让她们始终哀伤。 ——那得是什么畜生。真想给他两拳。 绞杀无声的感叹着。 他的右臂仍然不断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他轻轻蹲下,伸手用指尖极轻的摸了摸小雅的头发。就像是抚摸着小小奶猫的头,唯恐自己摸的力道太大、伤到了对方。 绞杀的嘴巴微微张开又闭合,欲言又止。幸好那氤氲在面罩中的白色雾气遮住了他的嘴巴,才没有让他的表情暴露。 放心吧,现在已经没事了——绞杀原本想要这么说的。 在将小雅从枪口之下抢救回来后,绞杀心中第一时间便涌出了这句话。 可他并没有将它说出来。 ——因为他非常厌恶这种话。剧烈的厌恶感,在他即将把话说出口之前袭上心头,将那句话又拉回了肚中。 说什么“已经没事了”……真是可笑。 只有已经来迟了的人,才会这么说。正因为他们来迟了,才会导致他人受惊乃至受害。 可只要说出什么“已经没事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仿佛能将自己来迟了的罪过一笔勾销。 “……对不起。” 正因如此,绞杀如此说道。 可听到这话,小雅却是一瞬间露出了迟疑、迷茫且不安的神色。 “为什么……要道歉……?” “我来迟了。” 绞杀轻声坦然道:“如果我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再少几秒钟,如果我再跑快两步……你就不会因此而害怕到这种程度了。” “……绞杀先生,很温柔呢。” 你别恶心我—— 绞杀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样的回应。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他必定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来。 可他沉默了一会,只是叹了口气:“只有什么都做不到的人,人们才会夸耀他的温柔。 “比起温柔,我更想变得强大。如果我足够强大,就可以根绝一切悲剧。就不会有任何人必须离开我。” 这是实话。是他的心里话。 绞杀并没有将母亲之死迁怒到昔日的劣者身上。哪怕那件事的直接原因,正是因为劣者带队执行部前来清剿无码者,但那件事追根溯源是绞杀自己的错。 而他没能带着母亲顺利逃走,他没法像是教父一样被公司忌惮而不敢出击,他没能在正面的战斗中击败劣者……所以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他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还有一些恨意。但那终究是“比其他人更亲近自己”的人,可她的离去却已经让绞杀感到了刻骨铭心的痛。 ——也正因如此,绞杀始终不敢拥有真正的朋友。 他每次遇到值得交付真心的朋友时,却都会主动退上一步。跟对方坦言自己为何看上了对方,自己的底线是什么,他在什么情况下有可能背叛对方——在感情足够好之前,就将这种话直接说出口的话,也就堵死了将感情进一步发展的路。 虽然绞杀嘴上说着,这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屑于毫无预兆的背叛他人…… 但只有绞杀自己心里才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怯懦。 连和自己没那么亲近的妈妈,都会给他带来如此程度的痛苦…… 那如果自己真的遇到了能够交付生命的兄弟,遇到了真正能爱上的人,可他又无法保护对方的话…… 绞杀无法想象那会痛到什么程度。 正因如此,他狡猾的选择了撤退、胆怯的选择了逃离。 他并不拒绝他人的友情,只是事先进行了背叛声明。如此一来,若是他必须舍弃对方逃命,也就不会因此而感到亏心;若是友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感到痛苦和懊悔。 ——因为他们并没有那么熟。 因为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已经被绞杀亲自斩断。 如同担心自己没考好的学生,就会不断念着“这次考砸了”。如此一来,真的考砸的时候,就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就如同预感到自己要失恋的少年,开始表现的满不在乎、装出一份看淡了感情的样子。仿佛如此对待,就让自己从被甩变成了甩人,不会那么痛苦。 因为绞杀恐惧着自己的无力。他已经不想再对着空气道歉了。 因为摩诃毗罗不想再像个孩子一样,哭着质问自己的无力。 因为他并不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能够成为“伟大的英雄”。他配不上那个璀璨辉煌的名字。他没有那么强,能够救下自己想要救下的人。 他仅仅只是绞杀。 “因为我还不够强大。” 绞杀紧握着拳头,轻声说道:“就连你……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救下。” 正因如此,他就仅仅只能是绞杀。 第七十五章 摩诃毗罗如是说 明明是正午时分的阳光,却让绞杀感到心底一阵阵的冰凉。 ……不知为何,与小雅相处之时,他总会想起昔日的痛苦。 想到老妈笑着抱住自己,想到自己在老妈怀里炫耀着自己又学会了什么,想到老妈脸上笑容所隐藏着的忧虑…… 想到那天摔落在地的草莓蛋糕,想起她临终前的呼号。 ——以至于,想起他自己的名字。被他憎恨,被他厌恶……被他恐惧着分离的名字。 伟大的英雄。 我配吗? 我配个几把。 哪怕是再蹩脚的英雄,也绝不会连一个人都无法拯救。 他甚至不敢跟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若是这么做的话,他一定会被人好奇的询问“你既然叫做‘伟大的英雄’,又救过什么人呢”这样的话。 他畏惧着那样的询问。 答案是零。 到头来,“绞杀”什么人也无法拯救,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他所重视的事物一个又一个的凋零。他除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什么都感受不到。 正因弱小,所以他从不敢放言去保证什么;因为无能,所以他从不敢将自己真正的愿望摆在台前、将自己的目标告知他人。如此一来,他就能从无限的失败中保有自身最后的尊严…… “……不是这样的。” 有着灿金色的波浪长发,以及深蓝色瞳孔的少女,满含着眼泪用力摇着头。 她听着绞杀自嘲的言语,却是直接哭了出来。 伤口很痛……尾巴的断口处传来愈发清晰的灼痛。 可她并非是因为痛苦而哭出声来。只是因为它而感到些许莫名的委屈。 而这种委屈,在绞杀垂着头自怨自艾之时,便化为悲伤涌出眼眶。 “您救了我……顶着手术后的剧痛,救下了毫无用处的我……” 小雅呜咽着:“没用的是我才对……” 她莫名能感觉到绞杀心中的自嘲,正因如此而愤怒——为那些始终纠缠在自己恩人身边的昔日之痛而愤怒,也为自身的无能而感到共鸣。 ——她能理解绞杀的心情。 因为她也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无能。她遇到袭击时,就必须要他人来拯救。就像是童话故事中被恶魔绑架的公主一样。 可她毕竟不是公主。 她没有一个作为国王的父亲,她自己没有钱、也不够可爱。她不过是一条没人要的观赏鱼,什么都提供不了。她不会战斗、也没有灵能,还觉醒不了圣秩之力。 可即使如此,她却始终被人们所爱着、保护着。帮助她的人们一个又一个的死去,她见证了一位又一位爱着自己的老人的死亡……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愧疚。因为她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回报,就只能竭尽所能的帮助他人。以此希望无能的自己,能在死前尽可能还清他人帮助自己的恩情。 正因如此,她能清晰的感受到——绞杀的本质,与她是一样的。 他只是比自己更小心了一些……因为他受过更深的伤,本能的想要保护自己。所以他才将自己柔软的本质,潜藏在坚硬的外壳之内。久而久之,甚至他把自己都给忘了。 “绞杀先生……此时此刻,您就是我的英雄!” 绞杀的瞳孔微微一缩。他触碰着小雅头发的手指如触电般收回。 小雅毫不犹豫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会记得您的恩情……我也绝不会忘记。有个人的手术尚未完成、顶着痛苦,冲过来从枪口之下救下了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的我。 “我至死也不会忘的!我绝对,绝对不会忘的!” 她用尽自己的力量,竭尽全力的呐喊着。 可即使如此,她的声音也依然没有多大。她因过分的虚弱,说话的声音如同夜间的呢喃。外面的爆炸声盖住了她的不少话语……可唯独这句话,她希望绞杀能听到。 光是用力喊出这些话,就会感到眩晕、就会感觉到自己被切断的尾巴传来剧痛——可她仍然拼尽全力,就是希望绞杀能感应到她的真心。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意识开始远去。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死亡恐惧,可能她现在就已经昏迷了。可之前被人这么吓了一次,一下子又让她变得精神了起来。 如今这份执念散去,她感到自己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这次睡过去,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在睡过去之前,向绞杀先生传达自己的心意。 否则她绝对会后悔的——她会后悔到死! “……啊。” 绞杀张了张嘴,想要说很多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憎恨自身的寡言、后悔自己没有文化。 “……谢谢。”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只能低沉的说着:“谢谢你能相信我…… “不,别耽误时间了——你的伤口还需要处理。” 他现在对这场战斗为什么打起来,变得毫不关心。 他将小雅从地上捞起来,侧抱在怀里,小心翼翼不碰到她断裂的尾巴根部。 这比他想象中要简单很多……他也没有想到,小雅居然会这么轻。 这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有的重量吗? 还是说,因为她缺少了一条大尾巴,才会变成这样? 绞杀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地上把那条尾巴拾了起来、搭在肩膀上。 他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接回去。总归先拿上再说,反正他也不嫌沉。 而被绞杀抱在怀里的小雅,突然离开了冰凉的地板、体温又变得很低的小雅,甚至会因为绞杀身上那火热的温度而让她感到灼热滚烫。 但此时,这种有“辣味”的拥抱、却让她如此安心。绞杀的拥抱,就像是一锅加了红油的热汤。她就像是在泡在稍热的温泉水中一样,感觉到了强烈的困倦,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别睡过去。” 绞杀注意到了怀里小雅困倦的表情,他低声说道。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狮子的吼叫,极低的声音如同低音音响、会震的人心脏颤抖。让人立刻维持了些许精神。 “嗯……” 小雅无意识的呢喃着。 骤然放松下来,她感觉自己逐渐要融化在这锅泛着红油的汤中了。 “和我说说话,小雅。” 绞杀道。 “说什么……” “……随便说点吧。” 绞杀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让伤者说些什么。 但很快就不用让他再思考了。 “嗡——” “嗡——” 因为就在这时,许许多多的无人机飞了过来,将他团团围困。 如同被一群马蜂包围,蜂鸣声交叠在一起、产生了共鸣。那是令人胆怯的蜂鸣。 小雅也被这蜂鸣声吵醒——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毫不犹豫的用力拍了拍绞杀的臂膀。可却像是拍到坚硬的石头一样,绞杀完全不为所动。 “快跑……” 她挣扎的说:“这是公司的治安无人机……他们会追踪杀人者,和疑似犯罪的无鳞者,然后爆炸……” “啊,我已经见过了。” 绞杀平淡的答道:“问题不大……但你的尾巴可能保不住了。大概得换义体了吧。” 他说着,一道光芒化为屏障,将他怀中的小雅层层包裹。 这次,他不打算再将小雅背在身后了。 他换了一个抱她的姿势——如同扛着一袋米。虽然不好看,但他却因此而腾出来了一只手。 “……我会拖累你吗?” 小雅见状,她沉默了一会,在绞杀耳边开口问道。 她坚定的说道:“把我放下来吧。你把法术用来保护我的话……我们谁都活不下去。 “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因为我是有鳞者、我也没有杀过人,真的……” “我不信。” 绞杀平淡的答道:“我不敢赌。而且你必须立刻得到治疗……我把你放到这里,和杀了你没有区别。” “但我和绞杀先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小雅的声音又变得呜咽。 她痛恨自己是如此无能,遇到这种事只能哭……甚至她的存在本身就会拖累绞杀。 她见过绞杀的那道光盾——那是他最为坚固的防御,是他能力的起点。 它如果用来保护自己的话……绞杀先生或许根本不会出事…… “你才刚刚说过,我是英雄。从来就没有会逃跑的英雄。” “但是……一个活着,也好过两个死去……”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但我后来就后悔了。” ——我这次不想后悔了。 他说道。 绞杀看着那些逐渐逼近的无人机,缓缓攥紧拳头。随后又慢慢松开。 终于放下了“优先保住自己的命”这件事,他心中除了遗憾……就只有畅快与放松。 或许自己早就该死了。他心想。 “如果我没成功的话,我们就只能一起死了。” 摩诃毗罗低声说道:“但我会尽力往前再冲一些距离。运气好的话,我们就都能得救。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祝我好运,小雅。” 下一刻,摩诃毗罗毫不犹豫——向着之前义体诊所的方向冲去。 第七十六章 为了什么而活 每一个有鳞者都是宝贵的同胞,而各空岛执行部的死亡率都是极高。 他们不能轻易给实力不足的年轻人安排到一线,让他们对抗危险分子;而能够被随意消耗的无鳞者,又不足以被信任……结果便是,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只能将这些最为危险的事务都交予量产无人机。 【退火神经中枢】。 隶属于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的天象机构,每天都在不断分析、计算着诸多数据,用于精准预测降雨、台风、异常海浪等自然现象。但它用于采集诸多数据的“浮标”,正是被它不断抛洒出去的无人机群。 而除了气象无人机之外,它也同样可以如臂使指的操控数以千万计的“治安无人机”。 在不计成本的情况下,无人机若是要保持最小的体积、最快的速度、最高的火力,还要确保被敌方机师跳入控制的情况下,不会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那么就只能给它们“自爆”的力量了。 对于其他空岛来说,制造、使用这些一次性无人机的成本可以说相当高。其他总公司虽然用得起,但是也只会在关键时刻使用;能够用流水线大量制造无人机的神智重工,也只是把它们武装起来,当做高机动安保力量。 但这个常识对涌泉岛是不适用的。 作为最富裕——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空岛,也是唯一有巨龙庇护的空岛,他们向来是优先满足本岛需求之后、才会将多余的资源交易给其他空岛。作为被偏心的巨龙照顾着的它们,自百年前空岛成立时,享受的便是这种高人一等的待遇。 制造这些无人机需要多少资源,他们也都付得起。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需要花钱——因为各种资源都是被他们完全垄断的。把它们卖给其他空岛之后,这些材料才有了价值。 只有网球大小的无人机,其巡航速度便能超过每秒二十米,自爆前那一瞬间的冲刺速度更是能够抵达每秒九十米。爆炸范围仅有前方一百二十度锥形范围内两米半、非主要爆炸区域内只有不到半米。其威力仅需一发便能将正常的建筑外墙炸出一个半人高的洞来。 而这种无人机的数量,正是“无限”。 轰—— 轰—— 轰—— 摩诃毗罗用力抱着小雅,他的身边是接连不断的爆炸。 白狮子的周边泛起涟漪的金光,他用尽全力向前奔跑着。 无数无人机伴随着他一同向前飞去。 越来越多的无人机自天而降。 在跨过绞杀的肩膀望向天空的小雅恐惧的目光中……她清晰的看到,原本向着那个街区降落的无人机,分了“小小的”一道黑流,向着他们缓缓落来。 那真的是很小的一道黑流。 可等它们逼近之后,才能看到……那是至少数百架闪烁着稳定的红光,如同蝗虫般飞来的无人机。 “绞杀先生——” 小雅忍不住惊声尖叫着。 如同一道瀑布对着自己的脸重重砸来,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偏开了头。 更为猛烈的爆炸,从她身边卷起。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头发都被狂风胡乱吹拂着,但是那足以撕碎自己的力量,她却完全没有半分感觉。 ——那是绞杀先生的法术。 她清晰无比的确认着。 她也不知道这道法术还能持续多久……但小雅非常确定,在它消失的那一瞬间,自己就会立刻被爆炸撕碎。 唯一的好消息在于……如此密集的爆炸,她大概完全不会感觉到疼痛。 接连不断的剧烈爆炸,其声波足以震碎周边商铺的玻璃。但持续不断的爆炸并没有波及到躲在周边商铺内的任何平民。人们以震撼的,仿佛看着神明降世一般的目光,注视着绽放着愈发猛烈而耀眼的金光、裹挟着无数爆炸飞快往前冲的男人。 甚至就连绞杀自己,也没想到他的“无光之盾”变得如此坚实。 它的规模正在不断扩张……那道金光甚至吞没了他的身形,让他变得模糊起来。原本他还能感觉到皮肤的灼痛、感到眼球被冲击,可现在他甚至完全察觉不到爆炸了。甚至就连声音都被削弱了无数倍。 ……为什么? 无光之盾……之前有这样的强度吗? 绞杀心中有些困惑,但又有些感慨。 作为他舍弃了熔炉之火,才得到的法术……果然它的强度,应该比之前自己使用时那种奇怪的薄壳要高的多。 如果能一直持续这种强度的防御,如同镀上一层金身的辉煌烈芒、那倒是合理了很多。 ……啊,不对。 绞杀很快反应了过来。 强大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小雅。 无光之盾此刻庇护的人,是他们两人——也就是说,它正在吸取他们两人心中的光,来作为驱动它的燃料。 希望,友情,守护,爱,信念,勇气…… 这些情感,都可以被无光之盾化为驱动力。 而绞杀非常清楚,自己心里根本没有如此强烈的光辉。他不相信友情与爱,也缺乏信念与希望……他是一个无比阴暗的人,出生在无光之地。所以他得到的无光之盾,才会如此脆弱单薄。 如今…… 这应该是来自于小雅内心的光。 真是可惜了。绞杀心想。 如果她能够成为法师的话……凭借着如此辉煌的意志、如此纯净的心灵,应当可以成为了不起的法师。 但绞杀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这些无人机的追杀,恐怕是不死不休的。 小雅的心灵之光就算再盛烈,也不可能被一直抽取而没有丝毫动摇;她自己也处于重伤状态,随时可能昏厥过去……当她昏迷之时,那光盾也就要失去支撑了。 再这么下去,他们早晚会死。 ……但问题倒是不大。 被盯上的只有自己而已。小雅只是被自己俘获的人质,她本身是无辜的。 绞杀无时无刻保持着的冷静思维,让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把无法行动、又生命垂危的小雅送到医院去。 当然,如果无光之盾被击穿、小雅恐怕也会瞬间被炸成碎片。但是绞杀有个计划。 只要他在医院门口,利用爆炸声震碎窗户、然后将小雅抛进去就可以了。 无光之盾就放到小雅身上——自己不可能立刻被撕碎。但只要坚持一瞬间,就能将小雅安全送出爆炸范围。 幸好涌泉岛的这些无人机比较讲武德……它们刻意削弱了爆炸范围,而这也让绞杀的计划能够成立。 “……啊。” 他无意义的哀叹着。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摩诃毗罗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至此为止……自己的这条命,这条丑陋而没有任何意义的生命,似乎没有创造任何价值。 他没有守护住任何人,也没有持有任何理想。他没有立下值得称道的伟业,也没有任何一次成功是“非他不可”的。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他甚至感觉那些爆炸声都在远去。 他被环绕着自己与小雅身边的光所包围,仿佛踏行于纯白色的光芒大道中。只有远方的那所医院,在纯白的世界中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他生命的终点。 ——说起来,最开始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的来着? 摩诃毗罗心中冒出了这样的疑惑。 他突然想起来了。 那个女人心痛、怜悯、自责、哀伤的目光。让他不敢去对视,又不想看到的目光。 “——不痛。” 稚嫩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幼小的摩诃毗罗那时总是满不在乎的如此答道:“完全不痛——” ……啊。 说起来。 最初的我,只是不希望老妈露出那样的目光而已…… 第七十七章 又为了什么而死 ——那是精确无比的定向爆炸,不计成本的追踪定向轰炸。 逃到任何地方都没有用。因为涌泉岛的上空还漂浮着无数宛如鹰隼般的太阳能无人机,到夜间时分它们才会收拢翅膀、宛如飞蛾般安静的停在附近建筑上。 如今可是白天。 无数冰冷的“眼睛”,自上而下俯瞰着整座涌泉岛。在退火神经中枢那宛如大脑一般的巨型运算装置下,将他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无休无止的寻找、捕捉与追踪,精确而高效的爆炸。 无需顾忌人质的安危。找到目标便等于击杀。击杀便解决了问题。 只需要按一个按钮,就能清除掉那些危险分子——凡是能通过堆数量解决的敌人,无论是强盗、佣兵、灵能犯罪者、法师亦或是刚觉醒的恶魔,全部都可以被这些武装无人机击败。渣滓累计再多的量也是渣滓。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十个不够就来一百个。 若是无法通过堆量击败的强敌,才会出动全副武装的执行部,以及人均握持灵能武装的特别执行部。 ——很多时候,事情办不到也仅仅只是因为其成本无法负担。 只要不计成本,许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起来……比如说在其他空岛几乎不可能的完美治安。 在涌泉岛,哪怕是最普通的执行部成员,他若是在执行任务时发现可疑分子可能握持着枪械、或者持有灵能,也可以直接呼叫无人机群来进行覆盖轰炸。 这也是涌泉岛上并不歧视无码者的原因。在其他空岛被追缉、追杀的法师,甚至在涌泉岛也可以获得属于自己的一份工作。 因为涌泉岛居民并不怕他们犯浑。只要他们敢做,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不仅仅是因为有巨龙亲自看守,总公司的腐败程度最低、精灵们也最为收敛……也同样是因为这种不计成本又极为彻底的“主动清扫”。若是有人胆敢乱动,他们立刻便会遭遇雷霆打击。 那些使用了机兵的无鳞者组织的暴行,显然是惊动了总公司。 这些信奉“狼人”、不知晓公司力量的年轻无鳞者们,终将遭受无情制裁。 时隔数十年,无数无人机再度如雪般飘落。 放眼望去,那就如同在太阳底下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它们甚至挡住了正午的阳光,让天空都变得阴沉了起来。 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无人机,顷刻之间便压制了整个街区。 新生代法师。机师与机兵。灵能者。外骨骼装甲武装的佣兵。赛博黑客。 在“公司”动真格了之后,这些仿佛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便在一瞬间被强行扑灭了。 原本嚣张的轰鸣着的炮火与枪声,瞬息之间便被盛烈数倍的爆炸声所覆盖。 如同被消防员冲刷着的着火房屋——虽然还仍有火焰在不甘的抖动着,但终将是被高压水流冲刷着、眼看着便即将熄灭。 只不过是半分钟,爆炸便很快平息了。 只剩下了零星的爆炸声不时响起……莫名给了小雅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而更多的无人机,则像是乌鸦般停在高处。红色的指示灯像是一颗颗猩红的独眼,俯瞰着大地。 到现在为止,距离“狼人”们毫无预兆的开了第一枪……才仅仅过去了十五分钟。而在事情开始的第三分钟,报告就已经发送给了董事会。开会也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剩下的时间都不过是在等人齐而已。 “……为什么?” 小雅颤抖的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会出动这种规模的无人机……” 虽然她也被波及并斩断了双腿,但按照常理来说……这种程度的帮派斗争,公司不可能派出这种程度的无人机。 这种火力,已经足以将每个参战者炸碎十倍有余了。是完全溢出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伤害……哪怕再不计后果,也不可能这种规模。 他们到底在发什么狠?又是在对什么目标示威? “啊,这是在吓唬人呢。” 绞杀低沉的嗤笑着:“虽然我没文化,但这个我倒是懂。 “大概是‘狼人’触到他们的什么痛点了吧。要么就是‘狼人’背后站着另外的巨头,这是在警告他们呢。” “绞杀先生……” “叫我摩诃毗罗吧。” 他突然打断道:“这是我的真名。 “它的意思是……伟大的英雄。” 摩诃毗罗第一次能够在他人面前坦言说出自己的真名、说出自己真名的含义,而不会感到羞愧。 “您就是我的英雄——” 小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更紧的抱住了摩诃毗罗,她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就松手吧。” 摩诃毗罗轻声说道:“我们到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说出如此轻柔的话语。 “……什么?” 小雅睁大了眼睛。 她很聪明。她猜到了。她只是不愿接受现实。 “就算我一直这么抱着你,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摩诃毗罗轻柔的说道。 如同一个负责的父亲。 如同自己的母亲。 他坚定而有力的,将小雅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小雅无力的想要抱紧他,但在他的力量之下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他就像是抱着婴儿,又像是举着小狗一样。将小雅双手抓住腋下,与自己对视着。 “仔细想了想,还蛮蠢的。只是因为你喊了一声英雄,就牺牲自己来拯救你。 “不过,我又想了想……或许,最初我只是想要通过拯救你来满足我自己……如今我也确实得到了满足。 “但是我也确实想要救你。” 摩诃毗罗低声说道:“若是为此而死的话,我觉得可以接受。 “如此丑陋的我,本就无法拯救任何人。 “但哪怕是成为一个人的英雄……改变哪怕一个人的命运,或许我也是有价值的。 “自顾自的拯救你。自顾自的离开。抱歉了。我就是这样没礼貌的蠢货。 “那就……拜。” 说罢,摩诃毗罗便将小雅抛向了医院。 “摩诃毗罗——” 小雅撕心裂肺的嘶喊着。 可下一刻,出乎摩诃毗罗预料的还是……他身上的光辉不仅没有熄灭、却反而愈发盛烈了。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光竟然真的来自我自己? 而下个瞬间,无穷无尽的灰色静谧、便笼罩了整个街区。 “本来想看着你这个笨狮子吃瘪的……但事到如今,不出手不行了啊。” 一个冰冷的声音叹了口气,突然从绞杀心底响起:“也是可以成为很像样的英雄嘛,摩诃毗罗。” 随着打火机敲击的清脆声响起。 ——刹那之间,街头巷尾,无数无人机轰然爆炸。 第七十八章 劣者:我感觉自己少看了一季 灰色,无光,暗淡。 如老电影般的灰色滤镜笼罩着整个世界,给人以一种静而远的回忆感。 就仿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并非是现在……而是被以哑剧所演绎着的“过去”一般。 那低沉、抑郁、静滞的色彩,此刻却给了摩诃毗罗强烈的安全感。 因为他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一灵能的持有者。 ——噤声。 或者说…… “劣者……” 摩诃毗罗不自觉的喃喃道。 ——安静下来,专心听我的声音吧。 青年的灵能如此张扬的宣告着。 这一切就如同儿时所见的那一幕,只是敌我产生了差别。 那铺天盖地的无人机,在男人面前如同扑火的飞蛾。 摩诃毗罗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毫无疑问,正是属于“劣者”那个男人的灵能。 甚至就连绞杀自己,也无法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们‘伟大的英雄’啊……” 劣者那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在吟诵着现代诗一样:“摩诃毗罗……不错的名字。比绞杀更好……不如说,要好的多。” 理所当然的,在劣者的噤声领域内,能够发出声音的只有一人。 聆听者自然不能对发言者进行反抗。 随着清晰无比的打火机擦燃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声波呼啸扩散、让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得模糊。就像是烧烤食物时,在上方飘散的烟气一般。 下一刻,再度涌来的无人机群再度爆碎。 金属碎屑宛如飘落的黑雪。而更多的无人机宛如蝗虫群般,向着劣者飞速冲来。 顺着它们涌来的方向、顺着那道无形波纹的起始点找去,摩诃毗罗这才看到了劣者的身影。 劣者正伸手挡在嘴前,用打火机有条不紊的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火光在他的手心中升起,在那黑雪之中,无人机依然逼近了他。 摩诃毗罗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想要用无光之盾保护劣者。 但劣者只是抬眼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戏谑与认可、让绞杀的手微微一顿。 “谢了。但是不用。” 劣者咬着烟,含糊不清的说道。 随着劣者随手将他的金属打火机扣上,清脆的敲击声悠远的回荡着。 仿佛那不是扣上打火机,倒像是用力敲响了三角铁。悠扬的声音回荡在灰白色的天地间……越是远离他、那声音也就变得越是尖利狂暴。就像是麦克风的啸叫,又像是轰炸机愈发接近的投弹。 无形的声浪化为有型有质的冲击波,将飘落的黑雪瞬间拍开、驱散。那些黑色的金属碎屑被钉在周边的建筑墙壁上。连同那天空之上的无人机群,也在眨眼间被扭曲的力量撕碎、向着四周抛去。 仅仅只是扣上打火机,劣者正上方黑压压的、被无人机群覆盖的天空,便在猛然间被破开了一个圆形的巨大破洞——直通灰色的天穹。 当人海战术劣质到一定程度后,对劣者就会失去全部意义。对劣者来说,仅仅只是打响指、走路、甩动打火机之类的小动作,其声浪被倍化后就能摧毁这些渣滓。 当看着无人机群第三次冲袭而来时,劣者脸上露出了不耐之色。 “他们一直都这么喜欢做无用功吗?” 劣者叹了口气:“你们能不能滚啊?有点脑子好吗,先生们?这种废物,再来十倍也没有用的。” 仅仅只是平淡的低语。 但他的话却像是真被无人机群听懂了一样。 仿佛是退火装置识别出了劣者的身份,又像是董事会下达了撤离命令……总之,在被劣者轻易摧毁了三波之后,那些无人机群盘旋许久,竟然还真就这么散去了。 绞杀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身上散发着的光辉渐渐熄灭。 他看着劣者,欲言又止。 劣者回头看向绞杀,嘴角微微上扬。周围覆盖整个世界的灰幕随之消退,被劣者收回到了自己身后的影子里。 “嗯?” 劣者叼着烟,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怎么了,狮子?这幅表情……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没什么。” 摩诃毗罗的表情微微一滞,主动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并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之前听到劣者那嘲笑自己的话,还以为劣者真就藏在一边看热闹,一直等到他遇险,才终于决定出手协助。 但他现在看着劣者身上沾染的污渍,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劣者并没有藏起来。那个不嘲讽他人就难受的男人,仅仅只是习惯性的口嗨而已。 劣者如今就站在义体医院对面的街道上,也就是在绞杀的身后,一步未动。 他之前就在这里,并没有躲起来。只是因为绞杀之前太过专注,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小雅、义体医院和无人机上,才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这位就站在眼前的同事。 “哦,就刚刚。前不久,我还在为我兄弟的无能而感到哀叹——直到我自己挣扎着回来、你都没能找到我。要真指望你来救,恐怕我变成香肠都见不到你。” 劣者抬眼嘲讽着。 他最后的话,是幸福岛无码者之间的黑话。不过说是黑话,其实如今已经无害化、变成了某种段子向的梗——在无码者、以及上城区学校里一些“无码者文化爱好者”之间的流行梗。 通常威胁杀死对方的时候,就会说着“把你做成香肠”之类的话……大概就和“沉东京湾”、“西湖底雅座一位”是类似的意思。 绞杀听到这话,倒是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别说香肠了,”绞杀摇了摇头,“让人听见不好。” “嗯?你这意思是……真有这种事?”反而是劣者有些讶异。 他只是随口玩个梗,自己都没把它当真。 结果绞杀居然反应这么大? “嗯,十几年前吧。那还挺流行的。” 绞杀叹了口气,表情复杂:“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那时的我,也曾经把活人丢进去过。” 因为幸福岛的无码者都生存在下城区、也就是自动工厂区。 而曾经有一个时期,下城区的势力非常混乱。无码者们往上数,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后台和组织,没有什么人敢用自己的身板去试试对方的后台。但也有明知这种情况,还是存在一定要将对方干掉的仇杀、刺杀、或者抢劫后灭口的特殊情况。 那个时候,就要想办法处理掉对方的尸体,扔到垃圾区是不靠谱的、容易被人翻出来检查痕迹。在绞杀父亲开地下拳场的那个时代,就有人就喜欢将尸体全部丢到香肠工厂里来毁尸灭迹……无码者们还乐于如此恶心一下那些上城区居民。一些在上城区被绑架、然后撕票的人,最后也会被丢到香肠工厂里——偶尔还会把录像和一根香肠发回去。 这种事很容易就会上新闻。而它一旦登报,就会对其他家里人被绑架的上城区居民形成一种威慑。 在那个时代,无码者们基本遵循了“大组织给公司当狗”、“小组织给中间人当狗”、“单打独斗的不如狗”的鄙视链。绑架这种生意属于人人都会做的产业……有的是替公司高管绑架对家来商战,有的是接了不知甲方是谁的二手佣兵单子,有的就是单纯给自己鼓捣点东西。 “我不是说现在的无码者,就有了什么高尚的道德……” 绞杀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低声说着:“但十几年前那时候,可比现在要堕落的多。那个时候的下城区刚开始变得无法化……是真正的毫无秩序可言。” 准确的说,是绞杀父亲那一批的“老一辈无码者”,手段狠辣心理又扭曲。在他们统治下城区的时候,下城区的无码者们隔一个枪毙三个也绝对有漏网之鱼。 后来,法师们出现了。 这些年轻人们在梦界能够完成交流与学习,法术也不像是灵能者一样用多了灵能就容易失控。年轻的法师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老东西”们干掉。 后来,不和者、麦芽酒和绞杀三足鼎立后,下城区反而变得清净了许多。从那之后,大多数的尸体就直接被丢垃圾处理厂了。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仇视上城区的老一代无码者,会将尸体丢到香肠工厂里的情况——但这根本没有意义。其实也就只能在精神上恶心一下他们。 因为香肠工厂极为复杂的检测、分离、消杀、熟制系统,能把任何“材料”都做成相同口感与味道的香肠。别说是丢尸体进去,哪怕是扔屎进去也没用。用不到的废料全都会被自动分离并排出的。 其实,绞杀以前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上城区的老爷们不把他们这些无码者当人看,那么他们这些没文化、没工作、没家庭的无码者,也没必要客气什么。他们本就是完全对立的。 在绑了人之后,要是发现对面通知了执行部,那么把人丢进香肠工厂里、或者直接录成18G视频发回去作为惩戒与报复,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绞杀却变得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他不希望小雅听到这种事。涌泉岛上的无码者们,过的生活让他羡慕……甚至那些沦为苦力与奴隶的无鳞者,在绞杀看来也根本就不算苦。和幸福岛相比,这里的确是人间天堂。 若是把幸福岛那些的黑暗笑话讲出来,恐怕会吓到小雅。 劣者有些古怪的看着他,啧啧称奇的感叹道:“结果,真的是……看到了无比珍奇的一幕啊。 “原来你也可以为刚认识不久的人而牺牲,了不起呢。你不会是恋爱了吧?” “哈?怎么可能,你是在讽刺我吗?” 绞杀眉头紧皱:“没能找到你是我的错,被你救下也是因为我能力不足。要想嘲笑的话就长话短说吧。” ——现在还有些急事。 摩诃毗罗低沉的说着,伸手有些不适的捏了捏自己的领口。 真是讽刺……以前想要活着的时候,却总是被人诅咒说着‘你快去死吧’。如今都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却被人哭喊着说要活下去。 小雅最后那嘶哑的叫喊着他的名字时,那声音让摩诃毗罗揪心。 ……结果自己现在却居然没死。 她如果发现了这件事,会不会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感情? 绞杀看着医院,有些迟疑。想要进去又不敢进去。 ——算了,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还是想要知道,被自己直接抛进去的小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之前情况紧急,他无暇多想。可如今警报解除,绞杀就开始忍不住的想,小雅会不会落地的时候扭到脖子,或者干脆摔到昏厥过去;那位义体医生又究竟能不能处理这种伤口,还是说他现在根本就不在这里,恰好出门了? 和“劣者究竟是怎么逃回来的”、“他为什么又能说话了”这种并不紧急的事相比,还是近在眼前的人命要更重要一些。他必须确定小雅是真的在被医生抢救。 他可不想自己舍上生命救下的一条命,却这么因为奇异的小疏忽而再度葬送。 如果医生真的不在,他就必须立刻带小雅去其他医院。 “不,我是说真的……是我小看你了。我原本以为,你这头没脑子的狮子也是个‘渣滓’。” 劣者叼着烟,表情有些复杂:“结果,比起自己的生命,你居然会选择优先去救其他人……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无情的‘绞杀’。 “或者,我以后干脆就叫你摩诃毗罗好了?摩诃毗罗这个名字……伟大的英雄吗?还是说,叫你大雄?” “……随你吧。” 绞杀呲了呲牙,狮子的面孔足以令人恐惧:“你那些啰嗦的事一会再说……我先去看看情况如何。” “喔,那你去吧。” 劣者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摩诃毗罗迈着有些迟疑、又有些谨慎的脚步,两步一顿的凑了过去。仿佛那并非是一家医院,而是遍布埋伏的敌营一般。 啧…… 他狠抽了一口烟,望向摩诃毗罗背影的表情满是疑惑。 劣者也知道绞杀的底细。 虽然他对法术不够了解,但也能看出绞杀之前激发的无光之盾,绝对是以“爱”为燃料的……唯有“爱”这种情绪,才会这样明亮而稳定、能够同时附着于两人身上,并随着两人的分离、绞杀的牺牲而同时变得盛烈。 被牺牲者与被拯救者之间的爱情吗…… ……我才刚离开一天而已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世上可能存在“一天”就诞生的爱情吗?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它居然还降临在那无血无泪的恶徒身上? 难道我并不是昏迷了半天,而是昏迷了半个月? 劣者心中满是疑惑。 他感觉自己像是漏看了一季的内容。 “……也好。爱最为强大之处,正是它感化的威能。” 他叹了口气,轻声念着罗素念过的一首诗:“‘我愿意同走路的人一同行走,不愿站住看着队伍走过’……” 他环顾四周,打算找个完好的门,赶紧把这消息跟群青说一下。 ——那头狮子,如今也终于来到我们这边了。 第七十九章 罗素:我聊死你 教宗“擢升”最终也还是没有完全答应罗素的邀请。 这倒是也算是正常。 倒不如说……如果他立刻就叛逃到罗素这边的话,罗素反而就要怀疑他的诚意了。 那可是持续了百余年的执念。 使用了最高级别的“神降装置”进行自我洗脑,又将自身改造成了类似猴面鹰的数字生命。将自己的生命扭曲到了这种程度的人,怎会因为罗素的一句话就相信他能有更好的、解决一切的办法,并立刻搁置自己的计划? 甚至罗素自己,都不指望立刻让教宗阁下成为友军。 他真正想要做的事,其实就是告诉对方那些隐秘……那些关于“黄昏之卵”、关于“巨龙”、关于“灰穹”的知识。 这是教宗阁下在确定自己的“救世计划”之前没有了解过的知识。 他知晓许多隐秘,可无论是“灵亲”、“原始灵能”、“黄昏”、“精灵们的计划”,他都只知道一部分。正因为每个环节都错了一点点,这些错误积累起来后、反而让他计划的可行性比精灵们还要低。 罗素根本不需要做什么。 他不需要击败对方,也不用绑架勒索。不用在那里嘶吼着打什么嘴炮……他只需要平静而清晰的将这部分对方缺失的真相补上,就能直接瓦解掉至今为止“教宗阁下”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因为真相本身就是具有力量的。 这位教宗阁下,的确有着超凡的自信与勇气——他每次都将刚刚完成的技术优先用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寻找消耗品来进行实验。没有足够的自信与勇气的话,是绝对不可能会这么做的。 而仅从这个行为,罗素就能品尝出“擢升”的底层行为逻辑、以及他的性格。 ——这位老教宗,其实应当是一个孤僻的人。 他最开始发明神降装置,并非是想要通过这一技术来对抗法师。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教会所信奉的“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当年的“安德鲁神父”可以说头相当之铁。他当时甚至连主教都不是,仅仅只是普通神父。而他甚至敢于提出“探究圣秩之力的本质”这种话题,要用圣人的骸骨与亡魂作为材料、修改人类的人格与意志—— 当时的教会还不叫赛博教会,也没有“赛博永生”这一最终目标。他们真的就是古旧的、偏向于守旧派的教会集团。 安德鲁的行为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触及禁忌”了。甚至可以说,他没死就已经是运气无敌好了。 他能一个人闷声把这种技术鼓捣出来,就说明他多半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甚至最终的试验品都只能用自己。而这东西做出来了之后,他直接去找了当时的教宗……这说明了他也没啥情商可言。 这显然是因为安德鲁非常单纯——他认为这个就是圣秩之力的真相、又觉得自己的研究完全没错,所以他甚至毫无畏惧,连个后台和代理人都没有找。 为了防止有人从中作梗、或者窃取自己的研究,安德鲁连个后手都没有留,就直接找了最高级别的负责人。 也就是那一代的教宗足够开明,再加上当时法师们给的压力足够大,否则安德鲁绝对活不到现在。 而之后,在教宗离世之后、作为功臣的安德鲁就成为了教宗。但他过了一百多年,也始终没有放手——这并非是他有足够强烈的权力欲望,而是因为他不容许教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扭曲。 更换教宗是非常正常的情况,而更换教宗之后所带来的态度转变、运行策略变化,也都是很合理的。 因为赛博教会始终是个组织……作为一个组织,它不断迎合时代的变化进行调整,才是正常情况。甚至哪怕他作为教宗时,随着时光变迁、性格与手段不断改变,也是非常正常的。 但是,安德鲁却不允许一切发生改变。 他甚至用自己发明的神降装置来给自己洗脑,来保持自身立场的纯洁性、并始终保持了赛博教会百年不变。 他有着迫切的、改变世界的欲望,又有足够优越的才能……但他并没有用这份能力往上爬来升华为精灵,而是独自一人进行了漫长的实验与研究。而最终获得成果后,他的身边也依然没有任何人。 这正是因为他的多疑。 他不相信其他人能够继承赛博教会,让它变得更好。毕竟才活了几十年的人,肯定不如他这活了一百多年的人更具智慧与经验。 而这种傲慢与自信,其实与精灵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仅仅只是他的躯体并非是精灵而已。 他就像是一个苦行僧。 穿着单薄的麻布,赤着脚行走于在吹拂着热风的沙漠之中。欣然看着全身皮肉开绽、血肉干枯,而他将此视为一种自我的完美升华。他将自己承受的痛苦视为神圣。 如同他统治了七岛之上最高级别的组织百余年,也完全没有被腐化而堕落……这百余年而无一日假期的认真工作,就是属于他的苦修。 对自我的折磨,让他的自我愈发坚固、不愿去寻找“更深的真相”。 他的自尊与多疑,又让他不愿意与任何人合作,因此他也没有任何战友。 “——从这个角度来说,与其说你在追寻救世之道,倒不如说你只是‘想要行走于救世之道’上。” 讲完那些隐秘之后,趁着教宗沉默思考之时,罗素便将自己对教宗的精神分析全盘托出:“因为你并不想要思考太多。你只是想要去做……你将牺牲视为神圣、将苦行本身视为嘉奖。 “你并不想要对大家来说‘最善’的结果。而仅仅是想要完成一次神圣的自我牺牲……从这点来说,你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位合格的教宗。你依然还是当年的‘安德鲁神父’,是那位奉行救世之道、头戴‘救世者’之冕的圣人。” “……你说的或许没错。”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擢升”慢慢点了点头。 他眉头紧皱,神情肃穆:“但我必须去验证一下,你所说的话是否正确……【黄昏之卵】。就算你说的话全都是正确的,然而这也不代表你的言语之中没有隐瞒。 “有些时候,骗人并不需要谎言。只是缺少了某些关键信息的真话更具欺骗性。更不用说……你的身份让我不能完全相信你。” 教宗的言语中,透露着强烈的迟疑。 但罗素听到,却只是笑了笑。 因为他知道……教宗阁下已经动摇了。 他甚至没有隐藏自己的计划,而是坦然将其全部说了出来:“你会这么说,就说明你终究会来到我们这边。 “因为你追寻的正是自我牺牲的神圣之路。你也寻求过真相,但你寻求到这一步之后就停下了……为什么呢?因为到这里为止时,只需要完成‘牺牲’就可以拯救世界,所以你并不需要其他的真相。 “【赛博永生】计划——将所有人类的精神投入机器之中,使其数据化、让人们丢失躯体,因而失去情感与个性,来让‘幻梦’无法继续追踪;又集合全部人类的灵能,来重新拼凑出‘人间之神’,来获得永动机一般的原始灵能,推动着巨龙之舟前往宇宙。 “但你考虑过没有?数据化之后,那些储存于磁盘中的‘人类灵魂’,是否真不会受到幻梦的影响?所有人的梦境离线之后,被封印于梦界中被污染的古神是否会重生? “精灵真的没有考虑过你这个计划吗?哪怕渡过了黄昏危机,你又如何保证人类还能找到并安全抵达新的星球?就算抵达了新的星球,又如何重建我们的家园、复兴文明?离开了地球之后,我们就真的安全了吗?宇宙中会不会有新的危机?精灵是否会堕落?精灵之间又是否会有战争?储存人类精神的磁盘会不会出错?拼凑出的新神是否受控?它是否也会被幻梦污染?” 罗素一口气说出了如此之多漏洞,然后看向老人。 他平静的说出:“你或许考虑到了,但你将其忽视了。 “——因为你在害怕。你害怕自己如果继续探寻真相,找到全部的真相之后就只有绝望。因为你害怕,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改变全部的错误、克服全部的危机。可你又不愿意相信他人……所以你探寻真相的步伐,便在这一时刻突然停下。 “这并非是勇敢,教宗阁下。这是懦弱。 “这是逃避之举——从苦修中得到的大智慧,并不能净化人间。你只是通过外在的痛苦,来掩盖内心的迷茫罢了。” “……或许吧。” 教宗简单的应道。 他沉默了一会,还是补充道:“但唯有一点……我并非是不愿相信他人。 “积累起来的群体智慧,可能立于群体之上。但也可能是积累了更多的错误……你们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没有读过历史。历史之中,古人类进行的各种错误的自我修复行为,都是通过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来进行的。 “哪怕是将时间无限拉长,群体的智慧也绝非第一优选。那充其量也不过说一声,‘这总归不会是最差的结果’。可是我们所需要的,却必须是‘最好的’,哪怕只差一点、也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因为‘最终试炼’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不像是游戏一样,选错了也能读档。 “正因如此,我无法相信他人。因为我已经明确知晓,他们无法做出最好的选择。那么我宁可相信自己——” “可你自己,也依然无法作出最好的选择。” “是的。” “所以,你仅仅只是在欺骗自己……你就这样,长久的沉湎于‘幻梦’之中。坐视这个世界,如同错轨的列车般驶入深渊。” 罗素的目光意味深长:“或许,你早就已经被幻梦污染了呢?” 听到这话,教宗猛然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罗素。 他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瞳孔骤然一缩、剧烈颤抖。 “换个话题吧。” 罗素轻笑道,他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再恭敬、而是变得与教宗身份平等:“再说下去的话,可能我就要一不小心把你聊死了。 “我可不希望你死在这里……聊聊狼人吧。 “你刚刚说的很清楚,狼人目的是为了执行‘圣像破坏’……我说的并非是新闻上的破坏圣像的行为。那仅仅只是你对公司发出的警示与预告。 “你真正要做的,是引发人们心中的反抗意识。公司驯养人类,让人们麻醉而不知恐惧……你所要做的,就是让人们清晰的意识到终末将至。 “但你并非是希望人们推翻公司,带来混乱;也不是想要人们脱离公司的统治,在即将到来的末世之中开始狂欢般的自治。你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大义可言……你仅仅只是希望人们能以自己的血,来磨损总公司的权威、污染他们粉饰的太平。 “你所希望的,是让教会成为‘救世主’,对吧。” “……差不多吧。” 教宗叹了口气,身形模糊了一下。 他最终再度变成了吕卡翁,颓废的坐在座位上:“我还以为,我做的是正确的……” “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正确与错误,吕卡翁。” 仅通过言语便击败了这个世界上最为长寿的“人类”,罗素却没有丝毫骄傲。 他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你真的以为,总公司对‘狼人计划’一无所知吗?” 罗素反问道。 听到这话,吕卡翁愕然抬起头来:“你是说……不、的确也有可能……” “是啊。崇光岛并非是由董事会统治的,而是由三贤者进行控制的。 “那么,假如三贤者知晓狼人计划……祂们又会持有什么态度呢? “答案很简单。这是‘真实’,但它并不美。 “他让人们去寻求真相,让公司构建的谎言失真。但它缺失了秩序,并且一定会引发混乱。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它是否是善的?如果它是善的,那么它将得到三贤者的支持,反之才会被祂们反对。” 罗素意味深长的说出了爱丽丝曾说过的话:“‘你可以把你们的爱给予他们,却不能给予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们可以庇护他们的身体,但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栖息于明日之屋,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造访的地方。’ “你明白了吗?其实只差一步,你们就得到了三贤者的支持了。因为你下意识的修改了他们的人格、改造了他们的记忆。就如同你们制造天使一样……你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就如同你自顾自的命令教会保持纯洁,因为你认为自己能付出的牺牲,他人也应该能付出。 “‘狼人计划’的错误,就和仅仅只知晓部分真相的你一样——总是只差一点、就差一步。 “至此为止,你就能获得救赎;至此为止,你就能感到畅快。可是就差一点点……你就能获得胜利。但你就停在了胜利之门前,在得到了安慰后就不再前行。 “‘只差一点’阁下……你现在明白了吗?你究竟失败在何处,而我为何会胜利。” 第八十章 赋有英雄的天才,而没有实现的意志 那答案是真实而残酷的,但它并不美。 罗素对教宗的评价,一如三贤者对教宗所发起的“狼人行动”评价一致。 “吕卡翁”有些颓废的用力挠了挠自己那凌乱而油腻的头发,发出如同拉不出屎一样的闷哼。在用力沉思片刻之后,他猛然抬起头来、把头凑过来、紧紧盯着罗素,就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一般。 这一动作,倒是和吕卡翁很像。 他每次遇到困难、被罗素提出了一个他无法解答的难题之时,也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举动看起来可能会不太友善。因为他看起来有点像是在质疑对方、又像是因为对方的提问生了气。 但他实际上并没有恶意。这凶恶的眼神,其实是因为他用力思考时、下意识往脸部用力,才显得狰狞了起来。 知根知底的倒是对此毫无压力,反倒是有些怀念的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温和了一些。 在教宗阁下身上的问题都说完之后,也该稍微提一下他的优点了。 这也正是教宗擢升完全没有吞掉吕卡翁的证据—— 如同每逢夕日之时,罗素的脑海中也总会浮现出摩根和蓝歌鸲……或者说,是幼时的“雪莉”与“菲拉”的影子。 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深深刻在了罗素的脑海中,永久融化、组成了罗素总体人格的一部分。 ——就和“安德鲁”与“吕卡翁”的关系一样。 “怪不得,你和鞘的关系这么好。哪怕是鞘曾经触犯禁忌、又光明正大的叛逃了教会,但如今仍然愿意接受他回来。” 罗素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你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因傲慢而孤独,因恐惧而软弱; 以痛苦掩盖迷茫,再用最终的牺牲来赎自己的罪。 “——因为你们在精神上,都只是脆弱的凡人。” 这个世界上,很多的失败都是因为当事人缺乏足够的“才能”。 但他们不同。 “你们都有着改变世界的才能、登峰造极的天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们说自己缺少才能……” 罗素轻声说道。 鞘毫无疑问在才能上最优秀的那一批人——他在童稚之时便解决自己遭遇的危险,后来加入巴别塔就成为了重要成员,仅仅只是作为保镖与教师便能够得到大小姐爱丽丝全心全意的爱,进入教会之后便得到了将军与教宗的喜爱,只是几个月就上升到了主教,并且还能接触到教会最为禁忌的天使光环…… 在他叛逃之后,还能在陆地上行走、接触疯法师们,并能够从他们手中活下来、得到他们的助力、进行自我改造;他的力量不断提升,最终甚至于能够以人类之躯杀死巨龙。至今为止,无论是七巨头亦或是巴别塔,都依然无法找到这位人类最强刺客。 可他的内心仍然支离破碎,迷茫而天真、与孩童无异。 安德鲁也是一样。他独立一人开发出名为“神降装置”的潜意识编入装置、制造出了机械天使军团,这才让兵败如山倒的教会能够一举反攻,可以说战胜法师的功劳他一人便可独占九成。 之后,也是他替教会争取到了最小的一座浮空堡垒、将其改造为“圣殿”;也是他创造了“圣典”服务器,将教会改造为赛博教会,接触到了集体无意识的神明,将圣秩之力开发到了极限。又在一百余年的时光中,永不停歇的监督着赛博教会、使其永不变质。 甚至就连教会高层的那些袭名精灵,也都没有发现他们的教宗始终是同一个人。他们都以为,这是来自“救世者”这一天使职阶的洗脑、却没有发现这实际上是一种夺舍,一种精神层面的永生。 安德鲁正是货真价实的——仅以一人之力扭转历史、缔造时代的伟人。 可名为“擢升”的教宗阁下,他的心灵也同样脆弱。他隐约意识到了真相却不敢接受、只愿停留在舒适区,自顾自的怀抱着虚假的希望,来欺骗自己……仿佛只要自己愿意做出牺牲,就能解决问题。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缺少“才能”。 唯独他们不行。 “而你们虽然都拥有惊世的才能,却并没有能够驾驭这些才能的坚强的心。这也是一种平庸。赋有英雄的天才,而没有实现的意志。” 罗素缓缓说道:“我发自内心的认为——哪怕是那位世界上唯一的‘半精灵’劣者、亦或是我的未婚妻翠雀。甚至包括你,吕卡翁,我的朋友……你们都比鞘亦或是擢升更为强大。 “因为你们知晓自己的道途。因为你们都能认可并接受自身的弱小,因为你们允许自己是错误的……因为你们知道,就算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也愿意作出牺牲;而非是妄想通过牺牲解决问题。 “因为你们都在自己实力不足之时,却仍然愿意进行尝试。因为这世上,活下去的勇气有时更胜于死亡;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成功’的结果更为重要——那就是敢于直面苦痛的真实之心。 “并非是牺牲的才是英雄,也不是强大的才是英雄。英雄并非是高不可及的圣像,不是以生命为祭品而呼唤的感谢,更不是冠以拯救者之名的更强大者,也不是空有蛮力的豪杰。他们可以是英雄,也可以不是。 “人们将英雄之名冠以伟人、将英雄的事迹流传于世,以此表达自己的尊敬、感谢、崇拜——但这并非是鼓励人们做出这些事。更不是在宣扬只要完成这些伟业就能成为‘英雄’,就能拯救他人与世界。 “那只不过是在贩卖苦痛,以梦想与甘言蒙上他人的眼。他教人们的目光总是向上,却不让人们向下再看一眼;他教人们如何强大至死,却不教人们如何弱小的活。就仿佛不够强大就活该受苦,无法成功的人生就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罗素突然顿了顿。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许多人。 他的脑海中,划过了许多人的模样—— 【——我就是她想要自灭的本能,我生来就是为了洁净的死。当她打算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依然软弱到不打算杀死任何人。所以我也不会伤害任何人……只要‘小琉璃’能够洁净的死去。】 即使说着如此悲伤的话,“笼中鸟”那破碎的玻璃义眼之中,也没有一滴泪水落下。 【——原来我正……身处地狱啊……】 只差一步便救下罗素的乐园鸟,能够治疗他人的光环却被全熟一枪打碎。 她的善心与善意没有任何价值的被摧毁,至今为止的人生被赋予的唯一意义被轻而易举的踩碎。 看着自己的朋友与恩人濒死在眼前,可作为治疗者的她却无能为力。 【原来我是……这么蠢的孩子吗……】 她跌坐在地上,声音哽咽、绝望的泪水慢慢流下。 【——我好后悔】 在昏暗的下城区,靠着周边工厂的幽光、摩根专注的望着身边穿戴着“蓝歌鸲”之壳的伪物,幽幽道:【心脏像是被毒虫蛀咬一般的痛】 【如果当时我阻止了他成为歌手,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我们就可以在正午时分,躺在家里或是学校的草地上。他可以躺在我的腿上,我摸着他的头发哄他入睡。看着他安详的睡颜,耳边放着他唱过的音乐……】 泪水悄无声息从摩根的眼角滑下,从下巴滴落。 她的双眼逐渐浸满了泪水,一直平静着的声音逐渐崩溃。 【我好后悔……】 第八十一章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 罗素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包含着复杂情绪、微微湿润的眼神,让吕卡翁内心一颤。 ——他从未见过罗素流露出这种眼神。 罗素那翠绿色的瞳孔总是很干净,仿佛能映出天地间一切颜色、能够映出每个人的内心。 可如今的罗素,眼中却仿佛流淌着一千个人的人生。 他看起来想要哭,又感到释然与宁静;仿佛感到欣悦,却又饱含绝望;他恨着什么,又感到了幸福。 那是与“安德鲁”与“吕卡翁”的大融合相似而不同的……另一种承载了他人的人生的方式。 “我见过很多人在我面前流泪。” 罗素的声音微微沙哑:“他们或许无力,或许痛苦,或许弱小。他们或许走错了路,或许至死都没有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没有才能,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他们被命运推着走,如同溺于河中的稚童。 “但我认为,他们都是英雄。没有人记住他们,但是我记住了他们;没有人认为他们有价值,而他们成为了我不可取代的一部分。 “——英雄无需墓碑。我就是他们的墓志铭。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注视世界的真相——并且爱世界。 “认真的活,洁净的死。追忆该追忆的,后悔该后悔的。在高兴的时候笑,在悲伤的时候哭。在做了好事的时候夸耀自身,在走错了路的时候老老实实的认错,不对自己的生与死附加任何多余的价值。 “这就是我讨厌那位教宗阁下,以及那个男人的原因。 “这也是我仍然愿意和你坐下谈话的原因,吕卡翁。我告知了那位教宗阁下诸多隐秘,可他最终却将目光放到了‘黄昏之卵’上。就仿佛这一切中,唯有黄昏之卵才具价值……除了我的独特性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去重视。 “但你并不完全是我们那位渴求着自我牺牲、高不可及、希望拯救世界的,强大而智慧的教宗阁下……你同时也是我的朋友吕卡翁。 “如果是吕卡翁的话,他就不会在这里欺骗我。因为他会知道,自己做错了。” 金色的猫,凝视着有些狼狈、有些颓唐、有些迷茫的狼。 一如他们还如昔日一般。 一如他们还是同学,还是朋友。坐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喝着茶、聊着天。 沉默了许久之后,吕卡翁慢慢垂下了头颅。 “……我会说的。” 吕卡翁哑着嗓子,含糊的低声说着。 而教宗“擢升”并没有抢夺躯体的控制权。 他只是静静的在另一侧看着一切——或者说,他也陷入了属于他的思考。 随着吕卡翁的讲述,罗素终于理解了一切。 吕卡翁是被教宗找上来的,而他也乐于牺牲——他自愿成为试验品,来进行思维上传。 实际上,在吕卡翁在最后一次进入教会时,他就已经“死了”。 在那时,他将自己的头颅摘掉并上传,换成了“义首”——那是唯一不可能存在的义体,没有大脑的义首。 他当时离开教会的时候,头就是假的。 之后,他通过云端网络,凭借操控义首来远程操控自己的躯体…… “——就和‘擢升’一样啊。” 罗素感叹着。 安德鲁将自己的意志藏在了教宗光环内,在每一次传递光环时、以神降装置的洗脑技术来操控新的躯体。 他没有洗掉对方的记忆,也没有覆写对方的人格。他仅仅只是改写了对方的潜意识,让对方以他的意志行事。在摘下光环并卸任的时候,对方就会找回自己原本的人格。 他是一个意志,一个思想,一个幽灵。随着权力而传递。 但教宗必须戴上光环,他才能接管凡世权柄。他被下载于那小小的光环之中,本体则寄存于“圣典”服务器中。 那么,有没有另外一种办法……不需要戴上光环,也能影响他人的意志呢? 当然,这或许在伦理上有些问题。 但是安德鲁的技术是,让每个人操控自己“原本”的躯体。 将生命与思维寄存于云盘,随后再通过网络,远程操控自己的躯体……就如同角色扮演游戏一样。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已经完成了的赛博永生吗?” 罗素喃喃道。 吕卡翁摇了摇头,诚实的答道:“还没有真正完成。 “因为我们仍然无法将上传的意识再度无损下载——当意识被上传并数据化之时,它的某个部分就已经被永久性的破坏了。就算将其下载回来,那也是仅仅只是对‘原本之我’的模仿。每一次的上传和下载,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耗。 “我们目前只是取巧……既然没办法做到无损下载,那么就不下载了。直接从网络中操控躯体,用‘义首’来控制身体。同样作为机械之物的义首,也可以完美的接受数字化的信号。 “脖颈以下,都是真实的血肉;而脖颈之上,仅仅只是一个信号接收器与信息处理装置。 “我走出了教会,而我仍然还能行动。那个时候,实验就已经成功了——我们完成了比猴面鹰更先进的技术。” “……原来如此。” 罗素恍然大悟。 那些凭空消失,然后回来之后思维发生了变化,彻底变成了“新的狼人”的那些人—— 他们应该就是被教会偷偷劫走,然后换上了义首。 他们的立场骤然发生了改变……因为他们通过这个方式获得了永生,完成了“自我备份”。这是一种巨大的利益。 “等等,既然如此……” 罗素突然反应了过来:“那你应该也不会死才对。 “你根本不需要‘死掉’。因为你随时都可以再度降临……”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罗素沉默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事。 他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你的灵魂被寄存于‘圣典’服务器中,你应该无法成为赛博幽灵、对在空岛服务器的其他人发消息才对。 “可是,烈德拉姆言之凿凿的说……你给他发了消息。还是用封禁的账号给他发的消息。你应该无法做到这一点才对。” 【——蕾妮,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这种东西吗?】 【——这世上一定存在着灵魂。】 罗素看着吕卡翁,再度沉默了一会。 “你融合了教宗阁下,得知了一些史前隐秘。那么你应该也得知了一些古代语言的含义…… “‘烈德拉姆’、‘红甜酒’……大笨的这个代号,和他相当不符。 “但如果将Redrum倒转过来,就是Murder——谋杀。 “谋杀之镜像——你是想表述,你杀了大笨,对吧。” “……不,我没有,不是我杀的。只有这点……” 吕卡翁有气无力,低声喃喃着:“他之前就已经死了……他是一家小公司的保安队长,一个多月前死于‘狼人’所引发的一场混乱。 “但是……我希望他至少能活下来。因为你和他也是好朋友,而你要回来了。我不希望你看到他和我一起去世;我更不希望你调查我们的死因,最终却调查到了我的身上。 “所以,我就用义首操控了他的躯体、扮演着他。终于,你回来了……我本想通过他的身份,来误导你的调查方向。 “但在那时,我突然感觉……这种行为很恶心。我像是谋杀了他,并取得了他的身份、起死回生;但我又确实保存了他的躯体、保证了他在社会关系上的延续,可我终将有一日离他而去……到那时,他仍旧会‘死’。 “……谋杀是一种持续的行为,在完成之后对方死掉。而我在对方死掉之后,才进行了‘另一种谋杀’,并让对方在这个行为间活了过来……就像是‘谋杀的镜像’。 “于是,我就给他换了一个代号……希望有人能发现我的行为,站出来说我做的不对。” 有些憔悴的狼人,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我很高兴,素素。你果然察觉到了一切…… “但还是很抱歉……各种意义上,我都让你失望了。” 第八十二章 教宗分享的秘密 既然知晓“吕卡翁之死”的推手,实际上是赛博教会…… 那么罗素就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吕卡翁明明是因为割腕而死,头颅却会不翼而飞; 为什么吕卡翁的头颅在数日之后被放到秘密基地时,却完全没有腐烂的痕迹、就像是在离体后立刻就被冷藏封存了一样; 为什么三贤者与遍布全岛的摄像头,都无法捕捉到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吕卡翁的躯体的确是割腕而死。 因为通过“义首”来替代本体生活,总是会有风险的。更何况吕卡翁也没有一定要活下去的决心。 他为了让自己在社会层面上死亡,就在安排好一切后,在家里的浴缸中对自己的躯体发出了“割腕”的指令。 在躯体死亡后,鞘便取走了那颗义首——他已经重新回到了教会麾下,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吕卡翁没有想到,公司会对他的死亡原因调查这么久。为了安抚自己的同伴们,他就将教会里面保存着的头颅,在一个他们都会前往“秘密基地”的时刻、让鞘把它送了回去。 “……那些戴着‘狼人头套’的凶徒们,实际上在头套下面就是义首吧。” 罗素轻声询问道。 吕卡翁有些疲倦的点了点头:“是啊。” 他的脸上露出有些悲伤,但又很是欣慰的轻笑:“不愧是你……这也猜到了吗?” “嗯。戴上那种全遮蔽式的头套有几种原因,比如说不希望他人认出自己的身份……这是最表面的答案。 “更深一层的答案是,你计划使自己的存在变得混淆,让‘狼人头套’这个方便被他人模仿的要素成为狼人的代名词、让他成为‘狼人’这个事件的标志。你计划通过这种行为,增加‘狼人’的数量。” 这也是罗素之前猜到的部分。 但是就连罗素,也发现自己少算了一点。 “但还有再深一层的原因——因为你真正想要隐藏的,并非是‘自己是谁’。因为头套之下,根本不是任何人的脸……而是用来操控躯体的机械义首。 “那并非是什么人。仅仅只是一片虚无而已……” 罗素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 他突然联想到了自己。 在他自己的面具之下,也同样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而他同样也在隐藏身份,反抗公司;他同样也在借助他人的社会身份,取代了他人的存在;他的目的同样是颠覆公司的谎言,打破认知牢笼、唤醒人们的反抗意识…… 除了罗素并不希望世界变得混乱,他与狼人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如此。” 罗素突然释然的笑了出来:“原来我就是‘狼人’啊。” “……什么?” 反而是吕卡翁开始跟不上罗素的思维了。 “披上狼皮的人,既不是狼也不是人,而是狼人……同理,扮演着他人而存在的我,既不是他人、也不是我,而是介于他人与我之间的另一个存在。” 罗素感慨着。 早在罗素与翠雀交往之前,他就曾经产生过这种想法。 那时的罗素还没有完成灵能移涌,没有构建那辉煌无比的心灵圣堂、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并非是“罗素”的事实。 他因此而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开始怀疑自身的存在,悲伤于自身的空白与虚伪。 后来…… 过了很久,罗素才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诸多身份。 这些面具,全部都是他。他是“我”,也是罗素,同样也是他所铭记的任何人。 而如今,他再度回到了一种看山还是山的境界。 “就算戴上了狼头,也不会成为真正的狼;通过义首来操控着自己的躯体,那也不是原本的、最真实的自己……” 吕卡翁刚想要说什么,罗素便轻笑着、用手指竖在了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安心。我并非是想要否定你,吕卡翁。思维上传带来的固定损耗,的确会让你变得不再是真正的你…… “——但是,寻找‘足够纯粹的自己’,又会影响什么吗? “我觉得,什么都不会影响。每时每刻的我都会变得不同……更不用说,我的灵能本身就在不断的吸入不同的人生。我是最没有资格去质疑他人‘是否纯粹’的。 “所以……吕卡翁,还有教宗阁下。我认为你们的发明没有问题,真的。 “思维上传之后不再下载,而是仅在云端计算、在服务器内完成运算……这确实称得上是人类的一种进化方向。我不仅不会阻拦,反而大加赞赏。” 罗素认真的说道:“我唯一想要阻止的,是你们打算引发世界范围内的混乱,用普通人的生命去对抗公司。” 说到这里,吕卡翁的面容再度变得模糊。 教宗“擢升”从他身上浮现了出来。 “……你说服了我,罗素。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那我就来说彻底清楚吧……教会的‘大融合’计划,究竟是什么。” 老人非常肯定,又极为肃穆的说道:“人们需要知道真相。他们有清醒着去死的权力。 “你将公司想的太强大了,罗素。七巨头并非是七个魔神。所谓的总公司,就像是无数沙丁鱼聚集而成的鱼影。它的每一个功能,都是由无数员工共同组成的;他的力量就来自于‘群体’。 “而这些员工会服从公司的支配,是因为他们正生活在名为‘市场’的领域之上。完全控制了货币、资源与产出的公司,通过名为‘信用点’的魔法操控着每个人的人生。 “但只要所有人都否认这一体系——当‘信用点’失去了‘信用’,公司的权力就只剩下了来自于‘群体’的力量。 “而如果员工们也反抗公司的支配,那么巨人便将轰然倾塌。我们完全可以在总公司的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属于人类自己的秩序……货币、军队、政府。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让所有人都排斥‘七巨头’的这种运行模式。在这个过程中,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我只是在让人们清醒过来而已……在这个过程中引发的混乱、乃至于战争,其中所有人的流血,都是为了抵达真实的结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世界不能被分为七个,而应该是一个;人们不能再这样挥霍资源,而应该接受统一调配。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大融合’是必须的一步。而狼人计划的意义,就是提前引爆百年后的末世内战……让人们在还有余裕的时刻,便为了共同的目的而战斗。 “这场内战或许将会杀死大约八成人口……但这八成只会是社会层面上存在意义最低的,因为‘大融合计划’可以保存所有具有价值者的生命。如此一来,这场战争就实现了低端人口的净化,如同教法之战的复刻。 “而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大约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会重生、再度获得躯壳。他们将会获得七倍的生活面积,以及全世界的资源。他们的欲望变得可以调节,就不再需要消耗掉多少资源。哪怕稍微节约一下资源的使用,也可以让原本仅剩几十年的未来至少扩增到三百年以后。 “而且,世界的寿命不仅于此。 “——你之前跟我说了许多隐秘,罗素。那么我来还给你一个。 “如同我之前所说,星球资源告罄所卷起的动荡,会引发世界性的恐慌。可能迎来战争、分裂、怀疑、仇恨……让人类无法再团结、无法接受大融合。 “但你或许没有想过,这就是巨龙的目的本身?” 第八十三章 巨龙的【致死量的爱】 “这是连那些袭名精灵都或许不知道的隐秘,是鞘杀死了巨龙之后带回来的……让他感到绝望的真相。同样也是近几个月开始的‘狼人计划’,所具备的核心理论依据。” 老人如此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巨龙不允许人类在地上生存?真就是因为诅咒与辐射吗?可巨龙明明在清扫大地百余年……如果说祂们无法创造出足够让人类回到地面上的空间,又为什么还一直在地上工作?如果说他们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又为什么不把人类放回去? “答案很简单。那是因为巨龙害怕‘如今的人类’落回到地上之后,就无法控制了。 “因为巨龙所说的‘资源告罄’并非是指一点资源都拿不出来,而是指‘资源进入了红线’。 “这个红线指的是……巨龙通过计算之后得出,人类从这个时刻开始、再度发展科技直至重新回归太空时代,并且在漫长的太空旅行中所消耗的能量、以及在新殖民地完成环境改造所必须的资源。而巨龙的速度太慢了,祂们所说的太空旅行,并不是区区几十年的航行……而是几百年、乃至于上千年的飘荡。 “这些红线之内的资源,是包括了人类最终打算离开星球时,将这颗星球彻底拆裂、榨干的资源。我们只要从它们里面取出一小部分,就足够人类再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一千多年呢。” ——巨龙之所以让人类在浮空岛上自由生存,是因为人类还没有抵达巨龙的忍耐极限。 就像是毕业之后立刻失业,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只是几个月、几年的话,家里也不是不能先养着你。但如果这么待个五六年、七八年,依然找不到工作、也不打算出门找工作的话,那么家里就无法再忍了。 所谓坐吃山空——再这么下去,总有养不起的一天。 这也让罗素的疑惑得以开解。 之前罗素就感觉有点违和感…… 假如这颗星球的资源真的完全告罄,那么他们在浮空岛上的生活就不可能如此奢靡。从资源开始报警,到完全使用殆尽……只有这几亿人的区区几十年,这可能吗? 罗素可是知道一个常识的。 除了地表那些便于开采的资源,在深处还有更多东西呢。 只要将地壳打穿,在深层还有许多能够利用的资源……倒不如说,在地球深处的资源,其实比地表附近的浅层资源要多得多。 罗素彻底理解了赛博教会……或者说,“擢升”敢于推行狼人计划的原因。 这颗星球有一些巨龙不允许人类动用的“棺材本”。 那是用于创造未来的“可能性”。 教宗看上的,正是巨龙所留下的这笔压箱资源。他打算通过狼人计划来完成“自主创业”,把家里的这笔资源骗出来。 “巨龙其实留的安全余量很大。祂们的计算规则是,当资源消耗到这里为止,就必须再度插手、接管人类社会。” 但是巨龙不希望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但祂们作为古人类的兵器、在规则上就无法屠戮人类。 所以祂们就打算将那些袭名精灵一同欺骗……让所有人都以为资源即将告罄,并以此内斗。就算有少数人意识到了不对,但他们也无法阻拦大多数人之间的互相杀戮。 当人类的数量削减到一定程度之后,祂们再跳出来制止这一切。 就像是外出打工到精疲力尽、甚至想死的时候,不着调的父母再突然跳出来,严肃的跟你说:“我们家其实很有钱,只是一直都瞒着你。让你去工作只是为了磨炼你的意志,现在你可以回来继承公司了。” 到那个时候,人类中的幸存者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们意识到了资源告罄的可怕后果,哪怕是服从巨龙的统治也会很乖巧。如同吃过苦的孩子,在继承家业之后才会知晓这一切的可贵……他绝不希望再回到那种绝望之中。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巨龙从未放弃过希望。因为机械心智是永远也不会放弃的,所以巨龙打算代替人类进行思考。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巨龙无法抵抗幻梦’的依据。” 教宗阁下自嘲般的笑了笑:“只有我们这些完成了思维上传的虚拟人,才会明白巨龙的想法。 “祂们爱着人类,只是……视野太高了而已。比我还要更高。不,应该说是比任何人都要高的多。” 巨龙让“人类”这个群体从陆地时代开始,再度创造文明、经历战争、承受磨难……至今为止的死亡,包括未来那场世界战争中死亡的所有人,对“人类”这个文明本身来说,也都是“只需时间便可治愈的疲惫”。 不是几个人、几百人、几万人…… 而是几千万,几亿、几十亿、上百亿——全部都是可以牺牲的。 细胞的凋亡对人体并非全然有害,想要锻炼出更强大的肌肉就要破坏原本的肌肉细胞。对巨龙来说,人类之间的战争,对“人类”这个文明来说……它是一种“锻炼”。而劣等人口的死亡,对“人类”这个文明来说,它是一种“排毒”。 ——那是一种“致死量的爱”。 在结果上来说,巨龙的计划是说得通的。并且非常有效。 只是要牺牲掉“过程”。 “所以,作为人类的我们必须阻止巨龙……但巨龙的计划,我们未必不可以顺势利用。” 那就是大融合。 教宗阁下如此说道。 “大融合并非是无条件的融合,而是选择有价值者升华至永恒。群体潜意识的构成,我们无法插手……那是在我们诞生之前就存在的东西。但‘新生的神’,我们是可以亲手选择祂的构成的。只有有资格的人,才会被收纳入神之容器,成为神的一部分。 “——而我定下的这条收录线是,20%。在大融合之后,再度重新获得躯体并复活的人类,已经达成了巨龙最开始的目的。如此一来,我们不仅我们完成了巨龙的‘筛选’,完成了人类的‘锻炼’与‘排毒’,巨龙自然就会给我们开放更多的资源权限,因为我们等于是直接快进了几十年的错误路线。 “唯一的不同在于,决定性的权力并不在巨龙手中、而是由‘新神’所决定。” 教宗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 “至今为止,是我原本的计划。通过迎合巨龙的最终核心目的,尽量把握话语权的同时、获得更多的资源使用权。但我现在发现……我还是目光短浅了。” “你打算放弃大融合了?” “不。听完你对我所说的隐秘,我反而更坚定这个目标了。因为我刚刚想了许久,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罗素,你不觉得,如果大融合成功的话,七座空岛实在是太多了吗? “如果‘大融合’成功,那么我们根本不需要七艘飞船。而我们如果让巨龙的数量减少到一,将所有的巨龙之心都用来给其中一个巨龙供能—— “而我们还真能做到这一点…… “——你的父亲,鞘。” 老教宗沉声说道:“他就可以杀死巨龙。 “既然巨龙可以对人类进行‘筛选’,人类又为何不能反过来对巨龙进行筛选?正如你所说,巨龙并非是神……它们也不过只是兵器而已。” “……你的意思是,拆掉多余的SSR来获得材料,强化目前唯一需要的那一个?你不觉得太奢侈了吗?” “但恰好够用。” 教宗答道:“前提就是大融合——只要大融合成功,我们就只需要一头巨龙了。” 第八十四章 四种计划 罗素沉默的望着擢升,微微抿起嘴唇。 ——收回前言。 如今看来,教宗阁下也不算是完全盲目的牺牲者…… 他这一百多年不算是白活,至少还是比鞘强不少的。 与他热诚的牺牲欲望不同——在统治者的位置上存在了百余年的“擢升”,其性格也远比鞘更为冷血、淡漠、野心勃勃。 擢升会再度接受鞘,恐怕也不完全是因为他和鞘的关系好……而是因为他看上了鞘强大的能力。 作为目前全世界唯一能够击杀巨龙的人,鞘可以称得上是巨龙克星。 鞘正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所以,擢升才会在听到罗素对他所叙述的隐秘后,立刻就联想到了以“杀死巨龙”为前提的新计划——因为他原本就在想这件事。 “……真是有趣。” 罗素突然笑了出来,感叹道:“你是个天才啊。” 无论是精灵,教会还是巨龙…… 末世将至,他们其实都分别有了自己的计划。 袭名精灵的计划,是最古老的、最悲观的。他们直接传承了先民的道路、也继承了他们的恐惧。他们最优先的目标是“逃离幻梦”。 所以,袭名精灵打算杀死绝大多数对幻梦足够敏感的人,只留下对幻梦足够顿感、又有足够才能的人,将其转化为“精灵”。最终搭乘巨龙之方舟并打开灰穹……前往不同的方向来逃离幻梦的追杀。 至今为止,他们的奢侈与浪荡,不过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对这未来都不乐观、因此打算最后再狂欢一把……而他们对人类的轻视,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未来——那是终将舍弃掉这些短生种的未来。 而巨龙对幻梦并没有太多恐惧,因为他们虽然也无法抵抗幻梦、但作为人工智能的他们,至少也不会被幻梦主动攻击。 巨龙最优先的目标,其实是“复兴先民文明”。哪怕是再兴盛的文明,也无法对抗黄昏……哪怕他们继承了先民科技,并继续发展、也依然无法抵抗“幻梦”。或者说,文明越是兴盛,幻梦对他们的污染也会越稳固。 因为幻梦的本质就是“自私”。 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皆如梦似幻……人类终将在一次又一次的纷争中、在一次又一次永不吸取教训的重复的错误中,毁灭他人、也毁灭自身。文明再强盛,也无法对抗这种被黄昏刻在血脉底层的社会基因…… 更不用说,这颗星球之所以能发展成灵能文明,靠的就是被封印在这颗星球内部的“幻梦”。从被封印着的幻梦身上溢出的能量,发展成了法术、灵能、圣秩、命运……还有先代文明的纯粹灵能。 这些超凡力量的根本,以及他们的文明脱离束缚抵达宇宙的可能性,都来自于“幻梦”本身。 说到底,他们面对的最大问题就不是如何杀死幻梦……而是他们不能杀死幻梦。 ——最根本的绝望,来自于这颗星球无法开发出超光速引擎。他们的技术被锁死了……这意味着,他们只靠科技的力量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颗星球。长久来说,他们就只能死在这里。 哪怕罗素真有办法,将幻梦杀死……那也意味着,除了罗素之外的所有人都将失去超凡力量。 而如果放任幻梦慢慢苏醒,他们还是要死在这里。 因此,巨龙计划的本质……就是将人类制成“文明标本”。 他们恐怕只打算留下几万人。分摊到每艘飞船上,恐怕只会有一万多人。 这个人数是不足以维持“文明”的,但至少可以作为一种“文明样本”。巨龙本身不会被幻梦攻击,那么他们只需要活着就好了——宇宙中一定是有其他文明的,他们只需要被捡走、文明就能够得以延续。就算他们死在了移民途中,至少完美保存下来的先代文明、以及他们的尸骸都会停留在巨龙内部……这也可以作为一种“收获”而被人捡走,这也等于是完成了巨龙部分愿望。 “幻梦”本身并不会带来毁灭。它只会引发战争、带来纷争,让人与人之间无法互相信任、无法永远团结……最终毁灭一切的,是他们自身。 而巨龙并没有生命,因此他们并不畏惧死亡。他们也并不打算让人类健康的活下去,而只是希望“人类文明”能得以存续。 ——那么,就将“人类文明”制成标本吧。 哪怕一代人、十代人……无数人会死在途中,但文明并不会因此断绝。终究会有人继承这份历史,以“地球人”的身份而被其他文明接纳。哪怕只是作为从属种族也好,或者是被直接吸收、同化掉也好,那都是让人类文明得以存续的一种结果。七头巨龙,意味着延续下来的七倍可能性。 而教宗阁下是个天才。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巨龙的本质,并为此而感到恐惧。 他不知道黄昏究竟有多么可怕,因为他不像是袭名精灵一样亲历过“幻梦之劫”;他也对先代文明没有什么感情,因为他活在自己的时代里。 他并不认为保存人类文明有什么意义……他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更多人尽可能的活下来、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从这点来说,他的确称得上是圣人。 他的手段,与巨龙完全相反——所谓的“大融合”,类似人类补完一样的恐怖计划,或许还真能对抗黄昏。只要他所说的是真的,所有人都将完全融合……那么人类所化为的“群体神”,就足以对抗“幻梦”的侵蚀;而通过杀死其余巨龙来断绝其他可能性,就可以获得足够多的资源、以及技术的高速发展。 将所有人都转化为资讯生命,将所有人的人格完全融合。将“文明”本身,化为一个蜂巢思维的庞大“个体”……用所有人融合出一个规模无比巨大的“神”,来替代掉整个旧文明。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称为“幻梦之子”。 因为他们会不断的抽取“幻梦”的力量,而名为“幻梦”的黄昏种将永远也无法苏醒。 取而代之的,是名为“群体神”的新生黄昏——从“幻梦”的壳中诞生的新生者。 这种畸形的存在方式,必然也属于一种黄昏……或者说,它就是罗素与猴面鹰融合之后的低配版本。 之所以罗素说教宗是天才,就是因为他本身并不具有黄昏适应性。他并非是黄昏之卵,却打算依靠技术的力量,硬是直接将即将灭绝的人类文明转化成新生的黄昏、来规避毁灭之灾。 ——他的观点很简单。 哪怕是扭曲也好、畸形也好、堕落也好……失去肉身也好,思维被劣化也好,人格缺损也好。 只要能存在,就胜过一切。 牺牲一切能牺牲的,来换取最为凄绝的胜利—— 半吊子的牺牲只会引来嘲笑……但如果能牺牲到这种程度、反而让罗素有些肃然起敬。 在三个版本的计划中,教会的计划是最不赌命、最不看运气的。 精灵的计划,需要在被幻梦追上之前逃到安全的地方;巨龙的计划,则完全忽视幻梦的威胁,至少将尸骸与墓碑送往目的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精灵与巨龙会达成统一的原因。 因为他们的计划并不冲突。如果运气够好,就可以执行精灵的计划;如果他们在半途就死干净了,就可以转成巨龙的计划。但也不排除,七头巨龙都无法找到愿意接受他们的“下家”、或者在那之前就因为各种原因而中途毁灭的可能。 而教会的计划是……如果他们这样执行、并且不被人阻止,最终就一定会得到这样结果——让人类直接主动黄昏化,由此让幻梦无害化。 除了有些许损耗…… 但它和罗素或是猴面鹰将全世界人全部吞噬、升华成新生的黄昏的未来,并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你有足以说服我的计划,就可以在这里跟我提出来。” 老人表情肃穆:“否则的话,我将始终保留意见。 “虽然你跟我讲述了那些隐秘,但我仍然认为我的计划是最好的。” “……正因如此,我也不打算阻止你了。” 罗素摇了摇头:“如果我的计划失败了的话……至少你还能提供一个保底。正好,如果我失败了的话,你们也不用考虑如何处理失控的我了……” 巨龙和精灵的计划,都完全无法得到罗素的认可。想要破局的话,就必须寻找其他的道路。 虽然将“所有人类”直接主动转化为黄昏种这种举动,总有一种BE的感觉……但如果真到了时候,这也是一种没办法的办法。 就像是一个人,已经快要饿死了……而他只要伸出手来,就可以偷到一块面包。成为罪人的同时生存下来。 如果这个人是罗素自己,那么他可以选择偷、也可以选择不偷。 但假如这快饿死的是与罗素无关的第三者,他偷的面包也并不属于罗素的话……以罗素的性格,他无法伸手阻止对方的行动、眼睁睁看着“他”就此饿死。 如果可以的话,罗素希望能够自己提供给他一个面包。 让他不用偷也不用抢,光明正大的活下去。 “那我就来跟你分享一下吧。我的计划。” 罗素沉声说道:“至今为止,我还从未跟任何人提过。你是第一个。” “……那我该感到荣幸吗?” “尽情的荣幸吧。” 罗素慢慢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因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将是不用牺牲任何人的办法。” 第八十五章 罗素的救世计划 “不用牺牲任何人?” 听到罗素这话,原本还算是聚精会神的擢升,却是笑出了声:“跟我们就没必要画饼了吧……罗素。 “我们都是成年人。在这种极为困难而又足够危险的劫难之前,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失败的后果和必须支付的代价是个不可能三角。 “我所提出的大融合计划,就是有足够的成功率、风险又足够低,它的代价就不可能低——所以我认为这种代价是必须要付出的。 “而假如你想要降低代价,那么其他地方就会出问题。你如果想要压低失败后的不良后果、图一个安全保底,那么这个计划的成功可能就不会高到哪里去;同样的,你如果在降低代价的同时,还想要用尽一切手段来提高成功概率……那么当它失败时,其后果就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所以你就不妨直说吧,罗素——你的计划是哪一边?” “我想,大概是最后一个。”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 老人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头:“原来如此,你是这种类型的啊。” “没错。虽然它失败的代价完全无法承受,只要一步踏错就会满盘皆输……但只要成功率足够高,那么也就不用担心失败的可能。” 在教宗面前,罗素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那是听起来非常简单、但执行起来又极为困难的计划——它的第一步就是,让全世界所有人都获得一个相同的、可以持续很久的、发自内心的、积极向上的“愿望”。 想要顶着幻梦的扰乱来让人们团结一心,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不如换一个思路……让所有人都对某一件事发自内心的凝聚起希望。如此一来,作为人类潜意识的投射区域,梦界之中就会百分之百的出现相关区域。 对普通的法师来说,这大概就是单纯的“梦界发生了变动”,出现了新的法术。考虑到这种愿望的普及性,这个法术的强度应该也会很高。 但也就仅此而已。那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 哪怕像是鹿首像一样,独占整个区域……也无法百分之百的发挥出相关能力。更不用说,整个梦界都是“第一灵能网络”的残余,本身就是幻梦力量的延伸。 可是,罗素却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性。 ——那就是,罗素能够直接潜入群体潜意识之海,影响他人的潜意识。 而猴面鹰拥有着融合的能力——当罗素获得猴面鹰的能力之后,他就可以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将自己与所有人的潜意识逐一融合。 在这个过程中,罗素随时都有可能黄昏化。 因为他已经吞噬了猴面鹰,在黄昏之卵的意义上得到了补完。他接下来只要“补足营养”,黄昏种就会孵化出来。 但因为那个“共同愿望”的存在——它将梦转化成某种力量。于是罗素就可以将自己的规模扩大之后,得到的所有力量全部转化为这个法术。因为这本来就是这个人的愿望,所以它并不会损伤这个人原本的人格……就如同这个人本身就是“只有这个法术的法师”一样。 简单来说,这个“大愿”就是一种共享算力的协议。而在下载并通过这项协议之后,罗素就可以劫持其他人的潜意识……但罗素并不会长久的控制对方,而是把对方挂在云端、通过这项协议开始辅助计算之后,就直接再解除控制。 “我的灵能是神之容器,而猴面鹰的灵能是群体神。而我再融合了所有人的潜意识……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称得上是‘完全之神’了?” 罗素表情肃穆:“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是‘神’。从群体潜意识之海中诞生的,掌控所有人潜意识的神……并且是吸取了全部营养、随时能够破壳而出的完全体黄昏。 “如此一来,我就有办法对抗幻梦了。在解除梦界的封印之后,我只需要将从我体内孵化的神放出去,再置换掉原本的‘幻梦’、把它关在我的体内……就等于是我将幻梦完全吞掉了。也就是说,我用‘所有人潜意识中孵化的神’的身份、用我原本拥有的黄昏的力量,来交换了‘幻梦’的能力与身份。 “那样的幻梦,就是‘笼中之幻梦’。祂将不再是没有意识也没有理性,仅凭本能行动的概念型黄昏……而是拥有着人格的黄昏种。既然拥有着人格,那也就可以受控。 “我虽然失去了神的身份,但我同样拥有着神的力量。我自然不会自己来伤害自己……而失去了近在咫尺的幻梦的威胁,那么我们自然也不用急着到处跑、逃离这颗星球。 “到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在这颗星球上待上几万年、几十万年。灰穹被解除之后,我们就可以向着宇宙探索;而‘终末之塔’解除之后,我们就可以制造更多的‘巨龙引擎’,从平行世界中抽取能源、并尝试进入其他的平行世界。 “如果被封印的幻梦和我的初始规模都是1,那么在完全吞噬幻梦之后,我的规模一定会有所上升。就算其他世界中还有黄昏种,我也未必无法对抗。这将是绝对的胜利,最好的结局。” 罗素毫无保留的说出了自己的全部计划:“而我计划中的那个‘大愿’,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晓‘资源即将告罄’……哪怕如今你告诉我这可能是个谎言,我也打算如此推广。 “然后,我会再宣传外面的世界有多少种可能性。我要将巨龙作为‘将我们囚禁在这颗星球上’的典狱长、作为敌人来攻击……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人们都以为,离开星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击败巨龙的统治就可以获得幸福时,我只需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击败巨龙,那么人们探索星海的欲望会空前高涨。而我只需要在人们冷却下来之前,完成这个计划……它就是没有任何风险的。 “所以,加入我们吧……擢升。” 罗素诚恳的伸出手来。 但看着罗素伸出的手,教宗却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与沉默。 “——抱歉。虽然听完了你的计划……但现在,我不打算帮你了。” 教宗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勾勒的未来,真的充满了希望……你的计划,的确具有可执行性。 “但是,我无法相信你。 “和你说的不同,你的计划里面充满了风险…… “融合所有人潜意识之后,不动邪心来肆意妄为;升华成神之后,不堕落成完全体的黄昏将这颗星球吞噬;在吞噬幻梦时,不被祂反过来感染……以及最关键的,在成为更强大的‘笼中之幻梦’后,能够不对我们出手——这中间出任何一个问题,我们都将万劫不复。因为我们没有对你一丝一毫的反制手段,你只需要动一个邪念、就可以轻易的抹掉任何一个人。 “我如何把整个世界的未来放上天平,来赌你的品行与道德?我如何相信在长远的未来中,你也不会改变、不会堕落,不会屈从于黄昏种的本能? “——你让我如何才能信任你?” 第八十六章 下次再见就是敌人了 罗素伸出的手,突然顿在了空中。 他微微眯起眼睛,将自己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教宗阁下……好像不太友善啊。” “很简单,我可以举出很多理由……” 擢升说着,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而周围的模拟环境,原本是罗素的家……是他在崇光岛上的那逼仄的一人间,这是最让他感到放松的环境。 可如今……在这时,它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属于罗素的房间骤然坍塌瓦解,化为了庄严肃穆的圣堂。 两排是巨大的天使石像——头戴光环、身后有光翼,每个天使的造型都完全不同,共同点是都没有脸。 而罗素所坐的位置,是如同王座一般的纯白尊座。 在他面前,一道红毯蔓延出去、直到大门。这圣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唯有烛台长明。 外面传来雷雨的轰鸣声。 通过两侧的窗户,闪电不时将圣堂内照亮。那自远方而来的低沉而悠长的滚雷,窗外的暴雨、沁满了潮湿感的凉意,让罗素无法从那些烛火中感受到丝毫温暖。 而在“擢升”的身上,也穿上了那纯白色的全套教宗长袍。 罗素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他则站在地上。他们之间有三个台阶,这让擢升看起来像是罗素的臣子一般。 老教宗的头上戴着镶满了宝石的三重冠,肩膀上披着两条神圣的金色肩带。他的发色苍白而略显干枯,那对与罗素很像的翠绿色瞳孔充满平静。 “因为你也有成为黄昏的可能性。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拯救世界的必要性。 “——更是因为,你自出生开始,便没有承受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不像是聊天、倒像是在宣告什么……又像是孤独一人在暴雨之中的圣殿中独自祈祷。 罗素保持着坐在圣座之上的动作,身体缓缓向后倾斜、靠在靠背上。 他看着老人对自己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看的很清楚,罗素。我活了一百多岁,见过了无数人、无数丑恶、无数圣人。我非常确信,你绝不是那种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世界的愚者……你并不是天生的圣人,不是历经无数苦难而成长出来的救世主,更不是愿意为了使命而赌上一切的狂徒。 “说到底,你首先在乎的还是你自己。你并非是忘我之人……就算你真的愿意拯救世界,那也只是因为你顺手而为之。是因为你能轻易做到,所以你才会这样做;而不是你必须这样去做,不惜一切代价。” “啊,我不否认。” 罗素点了点头,轻松的承认了下来。 他轻笑着:“但有一点不太对……如果必要,我也是会愿意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 “但是,我不会为了世界而牺牲。我只为那些爱我的人、我爱的人而牺牲。” “是的,正因如此——我才无法信任你。” 老教宗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你太像是个凡人了。 “你已经具有了一种超凡的气质,但仍然缺乏神性。一种能够说服我来相信你的神性,一种剥离了私欲与个人意志的纯洁性。 “诚然,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许多圣人。即使没有承受过他人的善意,却仍然愿意为了他人而献上一切;即使被正义所背叛,却仍然愿意为了守护正义而粉身碎骨;就算是牺牲掉自己,或是大义灭亲、亲手杀死与自己亲近的人,也能够为了绝大多数的人而死。 “但是,你不是这种人。而这个世界也并不爱你。 “你没有必须守护世界的理由,没有能够历经千百年而不变的守护之心。将作为黄昏种的你固定在地上的楔子是什么?爱吗?那个叫做芙洛蒂的小姑娘吗?还是你的母亲爱丽丝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就不配为神。因为你站在人类这边,只是因为她们站在人类这边。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芙洛蒂呢?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爱丽丝对你的教诲呢?如果你变心爱上了代表着‘恶’的一方,或者说你干脆爱上了其他的‘黄昏’呢?甚至,如果是芙洛蒂本身堕落了呢?” 理论上来说,侍奉着“神明”的教宗,却是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我们的神,会被凡人的爱所打动、会被人间的情感所改变……这样的神就太危险了。我宁可这世上没有神。” “那你呢,欺神者安德鲁?” 罗素坐在属于教宗的圣座之上,他清澈而年轻的嗓音在空旷的圣殿中回荡:“你认为你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神吗?” “我当然不行。但我认为你也不行……或者说,谁都不行。” 苍老的声音毫不停滞的响起:“就算你‘有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在最好的情况下比袭名精灵和巨龙的计划要强得多,也比我的计划更好;但你同样‘有可能’让结果变得更差,而且这个可能性并不算低。 “你没有权力让所有人陪你一起赌命,罗素。人们需要一个最稳妥、最有成功率的解决方案,哪怕所有人都将付出代价。但既然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那么它依然是公平的。 “而既然它是公平的、稳妥的、可靠的,那么我必当选择这一选择。如果凡人具有足够的理性,他们也终将选择这一计划。既然如此,在其中付出的一切牺牲都是‘必要之恶’。” “我的确不能让所有人陪我一起赌命,但你就能要求所有人陪你一起牺牲了吗?” 罗素毫不犹豫的反问道:“思维上传没有回头路,并且一定会发生磨损;大融合更是无法复原。与其说这是舍弃了肉体的人类文明,倒不如说这是继承了人类文明的文明……一个具有蜂巢思维的机械文明。 “又有多少人愿意舍弃掉自己作为人类的一切,舍弃掉自己的名字、人生、躯体、未来、死亡、后代、理想,仅为了生存而付出一切呢?”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理性、缺乏认知、心存侥幸、道德欠缺。凡夫俗子无法理解未来终至的末日,更不会为了子孙后代所迎接的终末而奉献现在。甚至哪怕末日已经降临到了他们脸上,他们也会想着再等一会、再过一会,期待着奇迹的出现、或是能拖一会是一会。” “——既然你也知道他们期待着奇迹,那我为何不能给他们奇迹?” “不可。所谓的‘奇迹’,正因可能性太过微弱,才会成为奇迹。从数据层面来看,计划唯一具有参考性的指标就是‘概率’。” 老人肃穆的答道:“但是凡人必然不理解这其中的奥秘。因为这个世界上超过八成的人都是愚昧之人,而在剩下的两成中仍有八成浑浑噩噩,在其中的两成中依然有八成各具劣性。如此重复,最终的智者必然是极少数。 “正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过于愚蠢,或是太过傲慢。他们受困于肉体凡胎之中,被私有制与寿命束缚着理性。所以他们才会目光短浅、无法作出正确的选择。他们将自己那毫无意义的生命看的太过重要——而事实就是,每个人都渺小到没有任何意义。若是以世界的广度来看,任何人的生命都不具有必要性。” “傲慢的是你吧,安德鲁。” 罗素失望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声音变轻:“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或许是思维上传,让你的心变得冰冷……如今的你,与巨龙其实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那么,下次再见就是敌人了,罗素。” “求之不得。” 罗素闭着眼,低声答道。 第八十七章 爱着人,因而爱着世界 ——深呼吸。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罗素摘下祷告装置。他那柔顺的浅金色长发在摘下眼罩之时飘散飞舞,如同他正站在风中、望向风吹来的方向一般。 祷告装置,原本应该是给人以短暂安宁的庇护所……人人都渴求着安宁。哪怕是虚假的幸福,人们也是心甘情愿的让自己受骗、在片刻的宁静中治疗心灵。往往只是一小段时间的“心灵充电”,或许就能让疲惫到麻木的人选择活下来、再坚持一下。 可如今,摘下祷告装置的罗素却只会叹息。 “怎么了?” 翠雀轻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满溢着关怀。 她正如少女般背着手,俏生生的站在罗素身后、脸上带着放松愉快的笑容。在短暂的休息过后,她连瞳孔都仿佛变得更干净了,就像是在祷告中净化了自己的灵魂。 她突然凑过来,伸出左手捧住罗素的脸颊。 感受着罗素的心率,再凑近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看着罗素的反应。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拍打在罗素脸上,而罗素并没有露出害羞的样子。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交互,翠雀便感知到了罗素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好。 “是想到过去的什么人了吗?” 翠雀歪了歪头,轻声问道:“还是说……想到了太严肃的话题?” “都有吧。” 罗素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翠雀,突然笑了出来。 那是不算明媚,甚至有些褪色的笑容。像是牛奶巧克力般味道的爱,混杂着浓缩咖啡般的忧心忡忡。 罗素伸手轻轻捏住翠雀的耳朵、凑前浅浅一吻。看着翠雀因讶异而骤然睁大的眼睛,他嘴角的笑意便变得明显了起来,心中的忧虑也变淡了许多。 但他却没有想到,在刚刚唇分之时,翠雀却立刻反手抱住了罗素、直接主动追过来再度用力吻上了罗素。 翠雀的吻比罗素要重许多。用力的吸吮、咬啮,像是要将罗素的嘴唇磨破才罢休。 在她终于松开罗素时,便因为专注而稍稍有些轻喘。可她的脸上却显露出得意的笑容,让人会想起偷到鸡的白色小狐狸。 “很像狐狸,对吧。” 像是猜到了罗素的想法,翠雀笑眯眯的问道。 “是萨摩耶哦。” “是狐狸呢。”翠雀无辜的眨了眨眼。 “明明就是萨摩耶。” 罗素没好气的揉了揉翠雀的耳朵:“你要是狐狸的话,那我就是老虎了。” 所谓的狐假虎威。 “……感觉你又在偷偷说我听不懂的梗了。” “没有。”罗素狡辩道。 “有的,我感受到了!” 翠雀追在罗素身后,不依不饶:“到底是什么梗,说给我嘛。” “回家再说……” 罗素伸手拉住翠雀的手。重新恢复平静的他,现在只想先从这里撤离。 “等一下,罗素。” 老将军沉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罗素的脚步顿住,回头露出礼貌的笑容:“主教大人,有什么事?” “向你转达教宗【擢升十二世】发送来的话:” 这位几乎是看着罗素长大的老人,脊背挺拔、表情肃穆:“‘暂且无需太过忧虑,稚子。你的宿敌,我也必须出手;我所提防的,你也终将与之为敌,更不用说我们共同的敌人。鞘眼下便会出手,你会先看到我的诚意……’以上。” 听到这话,罗素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主教大人与翠雀可能都听不懂这话。只从字面意义上来说,还会觉得教宗阁下真是亲和…… 不过罗素却是听明白了,欺神者安德鲁在这话中向自己传递的态度。 罗素的宿敌,就是猴面鹰; 而教宗所提防的,就是巨龙; 他们共同的敌人,指的是袭名精灵与七巨头。 教宗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他打算先帮罗素对付猴面鹰,让罗素看看他合作的诚意。然后两人共同对付精灵,并在教宗需要对巨龙出手之时提供不限于舆论、人手等方面的支援。 怎么说呢。 真不愧是统治教会百余年、心智机械化的教宗阁下。 他完全没有“面子”、“好胜心”之类的牵绊。罗素才刚给他甩完脸,抽身离开、他就立刻给主教大人传了消息,给罗素补充了他们的合作事宜。 在四种救世计划中,巨龙与精灵的计划是最悲观的、最保守的,但他们的势力却是最大的。 虽然教会遍布七岛、还有自己的独立空岛,但这个世界最关键的两个封印,却与教宗阁下完全无关。而精灵与巨龙虽然互相也有许多算计,但总的来说也能算是属于同一阵容的,并且他们在任何一方的计划中、都是互相依靠的……区别仅仅只是彼此的优先度而已。 和他们相比,罗素与教宗毫无疑问是站在了劣势的一方。 第一第二都团结起来了,第三第四就不要掐了——教宗的意思很清楚,“下次再见就是敌人”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如果我们没有再见、就一直都是盟友”。 ——虽然是随时都会背叛的盟友。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这种盟约反而更为牢固——因为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都承受不住同时面对三方阻力的险境。并且他们虽然互相厌弃、视为自己最大的敌人,却也认可对方的计划相对具有一些可执行性…… 罗素就说过,如果他的计划失败、那么“大融合”将是一个后手。 虽然教宗阁下没有直言,但罗素也相信……他这种人也必然会留条后路。 他对罗素计划核心的反感,仅仅只是因为他无法放心将这个世界的最高权力永久性的交给罗素。但那终究也比毁灭或者掩面而逃要强得多。 为了达成双方的共同目的,就要先联手将其他两方的计划阻断。 ——而在那之前,教宗阁下并没有忘记“猴面鹰”。 如果说,精灵、巨龙、教会、罗素……他们四方仅仅只是在“救世”的思路上有所分歧,那么“猴面鹰”与他们就完全不是一类人。 那是毫无疑问的毁灭者,是无法容忍的灭世魔王。 而且,猴面鹰只是存在就会影响教会的计划、对于“大融合”来说,最怕的就是能够浸染上传思维的知性病毒。从这点来说,猴面鹰作为“教会之敌”的层面上,甚至比作为罗素的宿敌还更具致命性。 所以教会抢先一步出手了。 这其实很狡猾——因为他们原本就必须要对付猴面鹰。但按照教宗阁下的说法,如今这倒变成了他们“展示出来的诚意”,要求罗素给予回报。 不过罗素倒也不在乎这种事。 因为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如果想要把幻梦封印到自己体内,首先就要先解除梦界的封印、把幻梦给放出来。这意味着他必然要和巨龙打交道……并且大概率会与之为敌。 也正如教宗所说,七巨头也正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他们之间的分歧,仅仅只是罗素对教会利用无辜者发起动乱这种行为感到不满;他计划采用更温和的手段,使用扶济社潜移默化的控制公司。 但他们的计划也完全可以同步进行,甚至可以互相提高效率……这也算是一种相辅相成。 不愧是完全理性的赛博生命。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到了最好的决策吗? 罗素在心中赞叹着,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不会立刻就与教会撕破脸,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罗素本身倒是完全不怕教会……但是和已经成为一种民俗的赛博教会相比,扶济社目前还是一种刚刚走到聚光灯下的新兴势力。罗素希望它能够成为明面上的组织,正大光明的活在太阳底下。 但如果和教会正面发生冲突的话,就目前的扶济社来说……除了幸福岛之外,其他空岛都会很难过。 “——请跟教宗阁下回复:我已完全了解。” 罗素恭敬的对主教大人说道:“狩猎猴面鹰这件事,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随时可以参与其中。” 而老主教点了点头:“教宗阁下猜到了你会这么说。 “他老人家说,如果你这样回复就告诉你,鞘之前就已经前往了涌泉岛。那是猴面鹰的大本营。 “明天是爱丽丝的忌日,不出意外的话鞘应该会在今天晚上或是明天清晨动手。如果他能够抓住猴面鹰,就有着直接将其杀死的能力。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骗出来。因为现在猴面鹰并不知晓鞘的存在,这个阶段我们可以一击必杀,但拖的越久也会越危险。 “你如果想帮忙的话,可以现在去找三贤者或是赞拜会进行说明,然后潜入到矩阵中待命。崇光集团也计划肃清猴面鹰,它的存在已经对三贤者构成了威胁。 “之前赞拜博士来找你调查狼人计划,就是因为他们怀疑狼人计划的背后是猴面鹰。正常来说,之后你如果去见萨莉鲁斯董事,她也会对你如此说明的。” 教宗跟主教所说的,也显然并不全面。 不过罗素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话。 或者说,这位昔日活跃在教法战争前线的老将军……或许是因为太过正直、或许是按照教宗的说法“太过短视”,反而并没有被告知“狼人”正是由教会一手策划的这件事。 教会希望将这件事栽给猴面鹰,但三贤者却是心知肚明。不过在猴面鹰肃清之前,赛博教会与崇光岛也已经达成了暂时的合作。 就与教宗与罗素之间的这种合作一模一样。 他们也同样仅仅只是在关键的细节处产生了冲突,因此成为了敌人。但在猴面鹰这种大敌面前,同样拥有着机械化心智的双方、没有任何迟疑便形成了统一战线。 ……这位老教宗,是真的很擅长拉着自己的潜在敌人去攻击他们的共同敌人呢。 拉着总公司去打猴面鹰——结果猴面鹰还没打完,就开始拉拢着自己去对付总公司与巨龙。按他这个“秘密结盟”的习惯,怕不是还和哪家精灵商量好了对付巨龙;和巨龙商量好了对付精灵。 他应该也做好了后手……等罗素与他的合作快结束时,也会再拉拢起什么人来对付罗素。 但就目前来说,教会给的这个糖衣炮弹、罗素也还真打算吃下来。 至少把糖衣吃下来。炮弹倒是可以再打回去。 因为哪怕教会真的有能力独立清理掉猴面鹰,罗素也必须干涉其中、抢个人头。 ——猴面鹰是对罗素非常重要的补品。他的残骸,是罗素的灵能抵达十级的必须材料……或者说,是他成为完整黄昏种的条件。 其实如果教会偷偷肃清掉了猴面鹰,罗素这边反而会有些麻烦。因为他必须再等待一个“新的猴面鹰”诞生……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擢升聚合体”了。 那样,罗素就必须优先杀掉教宗,才能执行自己其余的计划。 不知道是教宗赌对了,还是猜出来了。总之,他这个“诚意”还真恰到好处的规避了与罗素发生冲突的可能。 ——真是有趣。 和作为黄昏之卵、理论上能够吞噬整颗星球而成神的猴面鹰,拥有带来奇迹的“命运”与无限重生的“母树系统”的袭名精灵,先代科技的最高产物、能够从平行世界无限获取能源的太空移民舰“巨龙”,被封印并沉睡着的成熟体黄昏种“幻梦”相比…… 却反而是不具有任何特殊血脉,甚至连长生种都不是……没有灵能也不会法术,仅仅只是作为工程师、身为纯血人类的“擢升”,反倒有可能成为自己最终的敌人。 如此…… ——荣幸。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的目光再度变得明亮,认真的点了点头:“请向教宗阁下转述…… “我必将,‘说到做到’、‘不负所托’。” 一旁的翠雀,也是莫名感到心中一松。 ——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之前缠绕在罗素心间的阴霾、沉积在罗素眉间的压力,至此完全消散。罗素再度变得斗志勃勃,充满信心与决心。 只是因为罗素露出了笑容,翠雀也因此而变得开心了许多。 她大胆的猛然从身后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罗素、让罗素背着她。而罗素没有踉跄便直接站稳。 他只是有些无奈回头笑了笑,伸手拉住了翠雀的手,把她稍有些冰凉的手放到自己怀中取暖,随后托住了她。 在罗素脖颈处垂落的银色发丝,轻轻搔着他的耳垂与锁骨。他心中再度坚信了自己的决心。 ——拯救世界、救赎人类,那绝对是高高在上的、仅作为神与圣人的宿命。 比起存在他体内的那些“英雄”们,罗素仅仅只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愿望、也没有什么说出来就能让人赞叹的理想的普通人。 但现在回想一下……他或许、大概、多少,确实是爱着这个世界的。 并非是爱着这宏伟的世界本身……爱着一草一木、爱着山川河流、爱着日月星辰。 而是因为,这是她所生活的世界。 若是爱着她,就会一同爱着她所爱的人、爱着她所在意之事。 爱着她所住的城市,爱着她留下的回忆,爱着她的理想,因此想要守护她所爱着的东西。 罗素对世界的爱,是爱屋及乌。 是爱丽丝与芙洛蒂,也是雪莉、菲拉、华明舒、华羽…… 他们爱着这个世界,而罗素爱着他们。 个人之爱正如烛火,点燃后微弱的光芒便会向外膨胀。 虽无法触及无限远的地方,虽不如白昼般辉煌明亮。 但若是站在烛火旁边,便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光明的。 第八十八章 找回声音的劣者 与主教大人告别后,罗素便背着翠雀离开了教会。 最开始的时候,翠雀还蛮高兴的。甚至还刻意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趴着更舒服、也让罗素能稍微省些力气。而这个姿势下,她恰好还可以咬住罗素的耳朵——罗素的耳朵可是长在头上的,平时的话还是有些费力的。 但罗素却还真就不松手了。 他也不叫车,就这么背着翠雀,打算直接步行前往地上铁。 无论是罗素亦或是翠雀,他们的容貌与气质都是顶级的。两人凑在一起时,也自然更是吸睛。街上几乎每个路人都在看过来……而罗素对此毫无半分害羞,甚至和每个与他对上视线的人露出开朗而阳光的友善笑容,面对老人们的调笑、他也是泰然自若的应对。 罗素脸上的,是能够感染每个人、毫无恶意、也没有半分焦虑,能够让人们的心灵宁静的幸福微笑。正因如此,人们看向他们的目光中,也自是掺了一些祝福的善意。 光是如此,就已经让翠雀稍微感到害羞了…… 她原本就是能够随意承受他人的恶意,却遭不住善意的那种类型。 而直到罗素突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与他打起招呼来,并骄傲的将自己以“未婚妻”的身份介绍给对方认识时,仍然不打算将自己放下来……翠雀便顿时绷不住了。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人打招呼,对翠雀来说还是过于羞耻了。 她羞红了脸,干脆伏低身体、将半张脸隐藏在罗素肩后。 等到罗素与旧友告别,她才小声在罗素耳边悄声说着: “……还不把我放下来吗?” “哼哼。” 罗素如狐狸般眯起双眼:“上来简单,下来可难了。你可从来没让我背过你,这次我得好好体验一下。” “……你不会真打算就这么背着我去见你导师吧?” 翠雀的脑袋又往下藏了藏,变得柔软的声线中透露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不要嘛。这样你会累的……我记得你体力没这么好吧?” “这种时候说我耐力不足之类的话,为了面子拼尽全力也会把你背稳的哦。” “倒也不必这么拼命吧……” 终于,沐浴在路人目光下又走了一条街的翠雀还是哼唧着求饶了:“对不起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但不要再这么互相伤害了!总之快把我放下来吧——” 尽管翠雀的求饶充满了心不甘情不愿,但罗素还是笑眯眯的把她放下了。 这也算是两人之间的游戏。 若是翠雀真想下来的话,以她的体能随时都能轻盈的跳下来而不会伤到罗素。 翠雀被放下来时,她环绕着罗素脖颈的双臂根本就没有松开。她将自己的重量压在罗素背上,轻巧的踮着脚跟在他身后。 “你还想上来?” “我不。” 翠雀双手环着罗素的脖子,闭着眼睛、把额头抵在罗素后颈,放心跟在罗素身后。 “很沉的。” “才不会,我很轻的。” “一百斤哦。” “对一米七D罩杯的美少女来说,一百斤不算重啦。倒不如说算很轻了。” 翠雀闭着眼说道:“你再说我胖我就打你——诶?” 她突然感应到罗素停了下来,轻轻撞了上去。 “?” 翠雀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将目光从罗素肩上投了出去。 她突然睁大了双眼。 因为翠雀突然见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在这里碰见的熟人—— “——哟,部长。” 顶着一对巨大鹿角,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男人,刚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他低着头咬着烟,含糊不清的说道:“事先声明,我什么都没看到。” 部长这个称呼,既可以指翠雀也可以指罗素。在这个时候用出来,可以说相当妙——因为无法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以至于翠雀甚至都不好指摘对方的发言漏洞。 翠雀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的松开罗素。 虽然脸上依然还有些微微发红,但她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从容而冷静的点了点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她说完这话,便一时有些失语。因为大脑一片空白,翠雀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倒是罗素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你找回声音了?” 这时翠雀才突然意识到——尽管声音同样低沉沙哑,但劣者却并非是用的合成声,而是自己本来的声音。 劣者是心理性失声。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目标、因此而失去了自己的灵能,连带着一并失去了声音。 而他如今找回声音,也就同样意味着他找回了自己初始的灵能…… 不是他如今那弱小到只有三四级红移的新灵能,而是在利维坦之墙之前、强度达到人类巅峰的旧灵能。 回归完全体的劣者,哪怕舍弃掉新灵能、也毫无疑问是震慑级的战斗力。 能够完全忽视人数优势、无效化绝大多数攻击、对几乎所有人都能发挥强大的杀伤力,如移动天灾般的毁灭者……与罗素、绞杀、麦芽酒、翠雀他们这些“能力特效不够显眼”的人相比,能随意便将一条街的人撕成血雾的劣者,他对宵小的震慑力是压倒级的强大。 甚至可以说……如果罗素当时在通神岛遇到“猴面鹰”时,他身边跟着的不是林檎、而是完全体的劣者,那么他们未必不能和对方打上一打。 劣者使用“打火机”作为武器,实际上还是对自己的一种压制。因为仅仅只是将合上打火机的声音放大,就足以将人震聋、两击必杀;而他若是将声波收束起来,就能轻易之间将人撕碎。 当劣者拿起枪械时,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破坏力。理论上,劣者存在着能将空岛击沉的手段——他只要吞下一颗手雷,并将手雷爆炸的声音增加七十分贝,其冲击波便足以将空岛直接炸毁、卷起超大规模的海啸。 而他光是拿起枪械,扣动扳机。被他扩增的声压便足以超过能量极限——轻易超过194分贝,形成大范围的真空,冲击波足以瞬间融化钢筋混凝土。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压制住的破坏力……因为劣者只使用打火机作为武器,正是对自己的一种压制。 在他刚刚觉醒灵能的时候,他所使用的“诱发装置”就是手枪。后来随着他的灵能逐渐变强,他才必须开始寻找其他的替代品。 甚至可以说,只要给劣者一把冲锋枪,他甚至都有可能对巨龙造成极为可观的伤害。 ——如果说教会击杀巨龙的期望来自于鞘,那么罗素这边的期望就是劣者。 即使如此,罗素也从没有催促过劣者。 因为他知道,劣者的心魔来自于卡玛尔瑟。他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绕过“命运”的束缚、想办法杀死那个在他看来永远也无法触及到的强敌。 而如今卡玛尔瑟已经死了,甚至没有死在他手里,哪怕是罗素自己也没有什么手段能让他提起神来——他总不能变成卡玛尔瑟继续压迫劣者、挑衅他继续来杀自己吧? ……所以,劣者怎么突然就恢复声音了? 在罗素与翠雀好奇的注视下,劣者深深吸了一口烟。 随即,他才有些迷茫的开口问道:“群青……我记得你说过,卡玛尔瑟是永久性的死亡了。因为你把他的继承系统彻底破坏了,对吧。” “确实,怎么了?”罗素反问道。 “我在涌泉岛上,遇到了……那位‘卡玛尔瑟二世’。” 劣者低声答道:“她和那个男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第八十九章 为他人做嫁衣 “卡玛尔瑟二世?” 罗素眨了眨眼,重复道。 他的嘴唇微微抿住,一瞬间产生了诸多复杂而离奇的联想。 那是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感觉。 ——因为劣者还真问对了人,罗素确实对那位少女有印象、而且的确知道她的存在。 早在他几个月之前,刚开始以赛纶董事长的身份在幸福岛召开董事会时,就注意到了那位卡玛尔瑟二世。从那时开始,罗素就特意调查过了卡玛尔瑟和卡玛尔瑟二世。 尽管消除了灵亲特征、容貌也在向那位卡玛尔瑟靠拢……但罗素还是能从她脸上看到熟悉的痕迹。 那是罗素在抵达幸福岛的第一天,他在空艇上觉醒灵能时发生的事。 “——快说,谢谢哥哥。” 当时在小琉璃离开之后,有一位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容貌温婉美丽、长着纤长马耳,看上去家教很好的女士,就双手扶着自己今年五岁的女儿、耐心的教诲着。 她也是头等舱的乘客——当时罗素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同样懂礼貌,乖巧漂亮、一点也不皮的女孩,也是认真无比又奶声奶气对罗素发出感谢:“谢谢哥哥……” 与此同时,那女孩如此发问道:“哥哥是英雄吗?” 正是这个问题,让罗素怔住了一瞬。 从那时开始,罗素就开始思考……“英雄”到底是什么、又应该是什么。 而那位“卡玛尔瑟二世”,就是那女孩的亲姐姐。她今年大约只有十四五岁,还是名中学生。 在她成为卡玛尔瑟二世之前,罗素甚至还见过她几次——那时的她尚且一本正经的穿着常服与短裙,一直够到大腿的白色丝袜。脸上并没有什么化妆的痕迹,黑色的长发随意的束成马尾。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她那文静气质与精致的容貌。 ——想要成为袭名精灵的“继任者”,首先在外貌上就一定是最高级别,至少要得到原先精灵的认可。 空岛时代的继任机制,与以前在陆地上时有所不同。精灵的权力得到了大幅提升,在远离那些疯法师之后、他们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这意味着他们不再那么容易死亡了,而他们对继任者的监视与控制强度也随之提升。 如今是数字化时代——所有继任者的资料,都交由袭名精灵亲自确认过之后按顺序封存。为了防止消息泄露。继承者是完全保密的。 从他们大约七八岁开始,就会被选定成为资格者。然后就开始接受身体调整、基因优化,并开始培养各种指定的能力……以及最关键的,便是与父母家人分开住,在指定的场所进行学习,并且不能再谈恋爱。这是为了保持身体与因缘的洁净,确保袭名精灵在转生后不会有太多麻烦。 但继任并非一定会发生。 如果他们到了十八岁,精灵董事还没有去世,那么他们将被从资格者的名单上除去、重新回归他们的日常生活。而一旦精灵董事突然死亡,就会开始按照顺位名单,来依次进行袭名仪式。 因为这种继任仪式是有可能失败的……最常见的失败可能,便是在袭名仪式上觉醒了灵能、或者在仪式刚开始时就产生了抵触情绪。而失败同样也意味着资格者的死亡——前者是因为冲突,而后者是为了灭口。 而“被污染的资格者”,比如说爱上了什么人、或者产生了抵触情绪、亦或是才能突然劣化,甚至于觉醒了灵能……都会从资格者名单上第一时间被排除。所有的“第一资格者”都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而就连其他资格者都不知道“第一资格者”究竟是谁。 换言之…… 那位有着文学少女气质的黑长直美少女,就是卡玛尔瑟给自己指定的“来世”。 当罗素意识到,她就是卡玛尔瑟的继任者时,他就已经猜出来那位无情精灵的谋划…… 他是铁了心要完成自己的命运,获得永生的。 但是,像是劣者母亲那么听话、灵能又如此恰当、容貌还能被他看上的“恶魔”并不好找……而诞生的子嗣,也未必会像是劣者那样顽强又充满斗志、对他充满反抗意志的同时又无法对他进行任何实质性的反抗。 不会放弃、不会自杀、不会被杀、不会发疯,拿得出去、看得顺眼。 能够恰好抽到“劣者”,其实卡玛尔瑟心里是非常满意的。尽管就普通人的育儿目标来说,这多少算是养歪了……但卡玛尔瑟要的恰恰就是劣者这样的后代。 而在他死亡之后,他与劣者的宿命因缘也就被切断了。 想要再重复一次这样的命运、获得一模一样的后代,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而卡玛尔瑟当然不可能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在得到董事长赛纶的权限之后,罗素专门调查过了……在卡玛尔瑟所选择的所有“继任者”名单中,其实一个男性也没有。他选的所有人,都是这种宁静淡雅、彷如与世相隔的黑长直少女。一眼看上去,甚至有可能会脸盲的那种程度的相似。 这并非是他有独特的XP…… 而是因为,劣者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劣者小时候并没有接触过其他异性……再通过监视他的行为逻辑,使用大数据计算可以推算出,劣者潜意识中的理想伴侣形象无疑就是这个类型。 而以她的权势,自然可以控制劣者。她就可以指定自己为劣者伴侣,并为自己诞下子嗣——未成年、曾经的仇人、间接杀母者、被自己亲手所杀的父亲转世、潜意识中的爱人、婚约者…… 如此复杂的关系,会交织起更浓的命运之绸缎。 ——按照卡玛尔瑟的分析,他是认为自己有可能会被劣者杀死的。他正视了这种可能性,并思考如何应对。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劣者……在劣者自以为终于逃脱了鸟笼,获得自由之时。 到那时,“她”就会再度归来,用那阴冷而温柔的目光望向劣者。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他自以为作出的一切反抗其实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片刻的欢欣自会带来更深的绝望,离开鸟笼之时才会意识到自己亲手将自己送入到了更深的深渊中。而恐惧与怯懦、恨与爱交织在一起,就会形成更深的“对立的婚姻”之命运。 就算劣者拼尽全力破坏了他的第一重计划,后面还会跟着第二重。 ……但卡玛尔瑟绝对想不到,他所布置的一重又一重的复杂计划,却会在他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节点上崩坏。而他的一切布置,都将成为他人的嫁衣。 并非是形容词。 根据劣者的描述……至少这次,是真的差点变成嫁衣了。 第九十章 私人秘密属于公共财产 “……原来如此。” 劣者低声喃喃着:“竟然真的是……” “很意外吗?” 罗素反问道:“还是说,你其实也隐约猜到了?” 光是想想卡玛尔瑟二世和劣者之间发生的事,他的嘴角就控制不住的上扬。 他其实差点就直接笑出来了,但这样会稍微有点不礼貌。所以罗素只是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来顺便调整表情。 看着劣者陷入沉思的样子,罗素拍了拍劣者的肩膀。 “找个地方坐下聊吧,”他随口说道,“一块先回酒吧,然后吃个午饭吧……家常菜没问题吧?” “我都行。” 劣者嗯了一声,毫不客气:“正好有点饿了……我快一天没吃饭了,来点好消化的吧。” “这样的话,我们不会影响到狼音老板的生意吗?或者说,我们的聊天会不会泄露出去?” 翠雀小声问道:“要不我们去饭店?” 罗素闻言笑了出来:“现在可是上午,酒吧里能有什么人? “而且,说到消息泄露的话……无论你在哪里都逃不过的。这里可是崇光岛,四处都是‘眼目’。 “别说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你的购物记录、聊天记录、浏览记录,无时无刻都被三贤者盯着。反正三贤者也不会因为你骂他们就有什么反应,没做什么坏事、什么亏心事的话,被窃听和监视也就那样,都是无所谓的。 “在崇光岛生活,就要学会妥协。在这里,想要保密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因为三贤者对社会各领域的管理与维护、对所有人的监护与保护,都是建立在这些‘秘密之网’上的。这些数据越多、越全面,出错的概率就越低、计算不到的可能性也就越小。在这里,秘密是公共财产。” “……公共财产?” “是啊。就比如说……嗯,比如说某个仓库管理员吧。他可能隐藏了自己的下班时间,提前下班。假如他真的成功了,那么在某个时刻、三贤者可能认为他在上班,但实际上他已经离开了。 “于是有可能,就会有人按照预约在指定时间去取货。可是因为管理员恰好就在这个时间不在,他因此就取不到货。当然,按照三贤者的执行能力,他们会在得知这个情报的时候,去调取其他仓库的货物资料、进行调度。 “可如果这个取不到货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没有将情况及时上报,那么他这边还会出现新的问题、给其他人造成麻烦。如此循环,累积起来的问题、误解、困难就会越来越多,总工作效率就会越来越低。 “虽然一个人的自由与否,对三贤者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影响、他们轻而易举就能作出弥补。但如果这样想的人太多,那么崇光岛就会直接陷入混乱。和其他空岛相比,崇光岛的人更依赖三贤者,这意味着在秩序崩坏之后出的问题也会更多。 “在崇光岛,所有车子的行驶路线都被三贤者记录。无论你是自动驾驶也好,还是手动驾驶也罢。三贤者都能计算出你的行动轨道,让交通路线尽可能的不拥堵、并提高所有人的出行效率。 “可这也意味着,如果有人搞到了一台‘不联网也不上传定位的车子’,那么他就有可能和其他人撞在一起。因为在三贤者的计算中,并不存在这辆车。所以祂们规划的行进路线与行驶速度,都是不考虑这辆车存在的。哪怕通过车载摄像头看到了这辆车并进行紧急规避,也有可能危及路人或是商家的安全、或是造成正常行驶的驾驶员的危险。” “……所以在崇光岛,反抗三贤者其实就是在与所有人作对吗?” 翠雀下意识的问道。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我说这话,会不会不太好?” 罗素摇了摇头:“没事,三贤者不怕你说、不怕你反对。就如同美神之前所说的一样…… “‘——因为他们什么都影响不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他们是自由的。’” 一旁的劣者,闻言也是皱起眉头。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崇光岛……说实在的,刚一到这里就被各种监视器对准,哪怕他早就习惯了、但还是有些不适。 尤其是,他才刚离开涌泉岛。 “这岂不是说……” 劣者低声问道:“他们也看到了我是怎么出现的?” 他通过任意门来到崇光岛……虽然路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但如果那个什么“三贤者”真的完成了数据控制、他们应该就会意识到,劣者并没有走进过这栋房子、他是凭空出现的。 “是啊。” 罗素从容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说,我们去哪里都没有区别。因为就在你凭空出现时,就注定了我们都会被监视;在你和我搭话的时候,我们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事到如今,我们只要不让路人听到就好……这并不是害怕路人到处传,因为所有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也只是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这也是坏日很少前往崇光岛的原因。 不过,这也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三贤者有足够的风险管控能力,因此他们并不需要把所有事都弄明白。 假如三贤者有自己的“显示屏”,那么罗素可以肯定——就在劣者凭空出现的瞬间,他的脸就会被上百个显示器锁定、记录;他的个人信息第一时间就会被查询;他的芯片联网之后,他的所有聊天记录、购物记录、好友名单,都会被上传并封档。 而和他对话、乃至于目光交互的每个人,都会被标红、记录、分析。 罗素此刻对劣者所说的话,肯定正在被三贤者进行分析——从每一句话中隐藏的信息与含义,包括每一句话的真实概率,罗素的心情、状态、血压、态度、目的,都会被分析。 如果是人类管理者的话,这个时候肯定就会把劣者与罗素抓起来进行盘问或是审讯。 但三贤者从不审讯。也不会得到了什么秘密之后,就立刻想要将其变现。 人说出的话里面,哪怕99%真1%假、那一点点的虚假或是不完全正确,也完全有可能会造成分析错误,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推论。越是相信这情报的真实性,就越有可能被误导。这就是一种“数据下毒”。 所以如非必要,三贤者不会接受、不会信任、也不寻求任何主观情报……在知道自己正在被调查或是盘问的情况下、说出的情报,都属于“主观情报”。他们也不会像是幸福岛一样进行记忆提取与查询——这个世界存在记忆编辑技术,若是以为从脑子里提出来的情报就是真实的、反而有可能会被误导。 对于人类来说,他们没有调查方向、只能使用这种方式来制造突破口,在真正严重的事情发生之前就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所以人类调查者会倾向于斩草除根。 但三贤者作为人工智能,他们的行为逻辑并非如此。并非处于同一阵营,就是同一伙人;也不是所有的草都需要除根。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怕对方会做出什么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事,并带来无法弥补的后果。 在一切情况都处于控制中的情况下,权力者都会变得宽容许多。 三贤者虽然得到了精灵董事们的授权,但也不代表他们就站在精灵那一边——因为他们并不在乎所谓的“人情”、更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撤职或迫害。他们没有欲望,因此也就没有恐惧。 从这个角度来说,罗素直接公开了自己知晓三贤者的监视的这件事,反而会让他和劣者接下来话语的真实性打个问号。某种意义上,这反而是阻止了三贤者的情报采集。 ——这就是崇光岛的本地人与外地人之间最大的区别。 崇光岛的居民,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付的是AI。而外地人还会把他们当成人类来提防。 第九十一章 死而复生的劣者 在酒吧坐下后,罗素第一时间便是先向小希要了七八个菜。 机仆小希在前往厨房之前,先将罗素的冰可乐、翠雀的热牛奶与劣者的黑咖啡都端了上来——虽说在酒吧,他们三人点的饮料都多少沾点离谱,但好在狼音这里备货很全,什么都有。 随后,在等待午饭的时间里,劣者就向罗素讲述起了他与绞杀在涌泉岛的见闻。 ——那天,劣者在水道之中,险些被激光切下头颅。 幸好他听从了恶魔的警示……在最后时刻低下头来,由此才勉强活了下来。 可保护着他、注满了空气的水泡,也因此而被灼穿。劣者所能做最后一件事,便是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没有让一瞬间涌过来的水流直接呛到他。若是因为被呛到而咳嗽起来,那就会因为痛苦而失去抵抗能力。 当时劣者其实也靠着自己的反应速度,勉强吸了一口气……但之后他的身体砸在了尸体上,那重击便让他又把那口气、伴随着胸腔中的所有空气,都一并都吐了出来。 “就是从那个瞬间,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或许我快要死了。” 劣者低声说道。 一瞬间的缺氧,让他下意识的大口吸气。 但涌入口鼻中的并非是新鲜的空气,而是水流。 就像是被烟雾所笼罩,没有任何缝隙能够逃过水流。 在水流灌入到劣者耳朵中的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了下来。 他眼前都被蒙上了一层水、突然接触到水让他感觉到眼中传来阵阵剧痛。不只是手不干净、亦或是水中含有杂质,淡淡咸味的水灌入到他的口鼻之中。明明浸没于水中,劣者却反而感觉到自己的眼球变得干燥,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绝望与恐惧宛如实质般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四肢都变得沉重。他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直接往下沉了下去。 他的速度比水球要慢上许多——因为他的接触面积更少,并且缺少了发射出来的惯性。他的四肢被水流推动的时候,其受力完全是不规则的。在模糊无比的视线中,他看到了绞杀搭乘的水球从上方飞速划过、逐渐加速,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他显然并没有看到劣者的位置。 劣者的身体在水中不受控制的翻滚着,如同被裹挟于狂风中。 如果我还能使用原本灵能的话…… 他的心中,第一时间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如果他还能使用自己原本的灵能,这时就能轻而易举的将水道击碎、从中逃出来了。 懊悔、无奈、悲伤、绝望……然后是释然。 或许自己这种毫无生存价值的杂种,早就该死了吧。 他心中想着。 亲手杀死了无数人、撕碎了无数具躯体、破坏了无数家庭、最终被无数人所憎恨。可即使如此,却仍然自矜着不愿弄脏自己的手…… 真是笑话。 他的手什么时候干净过? 或者说,他从生下来开始便是不净之物。 不允许诞生的“半精灵”,如同骡子般无法生育的杂种——血液中流淌着恶魔之血,在其他孩子还在识字时、就按下按钮杀死了许多恶魔。 那些“恶魔”,都曾是人类。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家庭,有着自己所爱之人。他们都是被这个世界所逼疯的人……广义来说,所有的恶魔都是不幸者。 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 明明只是爱着他人,那份爱最终却成了毒——无法被理智抑制住的灵能,终是因为遵从心中那一闪而过、模糊不清的“愿望”而失控。 劣者当然调查过母亲的身世。她被关到“再造机关”中的时候,才刚从高中毕业不久。 她觉醒灵能之初,还没有完成移涌仪式,因而也不知道自己灵能的名字。她当时有一个恋人,是她的学长、也是她的男友,未来还可能是她的丈夫。 他是天恩大学的学生。他的父母都是小公司的管理层,因而努努力、花些钱便能把他送进天恩大学。但他的愿望不仅是从大学毕业,去父母的公司里混一口饭吃……他还想要前往更高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依然不能说是得到了“自由”。他们在普通人看来,算是大人物……可他们仍然还有着各种苦恼,在各种地方都受制于人。 他想要进入总公司,甚至成为公司高层,乃至于加入董事会。 他想要带着自己的恋人过着更好的生活——而不像是自己的父母那样,在人前竭力维持着面子、而在背后暗自苦恼着。 ——他想要更多的钱。 若是如此,成绩平平的毕业便不足以满足他的期许。 尽管他是靠着关系与金钱被送进了天恩大学,却付出了数倍的努力。但那依然没有意义…… 因为天恩大学里面的天才实在太多了。 他竭尽全力,也只能考到中位线偏下的程度。因为他的脑子就是不好使。光是及格就已经很困难了,考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让他感到绝望…… 而劣者的母亲那时就总会安慰他、支持他。她没有上大学,因为她也没钱、并且她也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她依然会陪着自己的男友学习到深夜,只是为了给他打气。 她完全不是为了自己能获得更好的生活,而仅仅只是因为真心的“爱”。 她知晓男友死活学不会那种挣扎、她自己也因此而痛苦,也知晓自己只要劝他放弃、对方最终也一定会放弃,因为“自己已经知足了、并不想要那么好的生活”;但她更是知晓,她的男朋友究竟有着怎样的执念——她不想玷污那份心意、阻止对方竭尽全力。 因此,她只能强迫自己一同熬夜学习。哪怕她的学习没有任何意义,也希望能以此分享些痛苦,至少能让爱人少些孤独、多些理解。 这份强烈而真挚的爱,最终凝结成了灵能——能够让人获得更强的才能,从心灵深处抽出的“深红色荆棘”。 将这份荆棘种在恋人体内,便让他获得了他渴盼已久的“才能”。他一瞬间就成为了天才,无数信息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学习效率翻了十倍不止。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补完了自己缺的知识,完成了对所有同学的超越,被导师们密切关注。无需锻炼,他的身体就变得一日比一日健康,容貌变得英俊、原本微胖的身材变得棱角分明。 他一瞬之间,就变得格外受欢迎了起来。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与自己的恋人分手。因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然后,他就猝死了。死亡极为迅速,无法拯救的全器官衰竭。 后来,她才知道……那深红色的花朵,是以“生命”为代价、以爱为燃料所绽放的才能之花。被埋下种子的人,心中的爱越是强烈,就能越猛烈的燃烧自己的生命……相当于是压缩了自己的人生,将十年才能学会的东西浓缩到一周。 而意识到,正是自己杀死了自己的爱人时,她就疯了。 剧烈的精神冲击让她变成了恶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活下去的执念,也放弃了对自己的保护。直到她生下劣者时,她的眼神都是空洞无光的。后来看着自己生下的孩子慢慢长大,她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但即使如此,她对劣者的爱也从不纯粹……那母爱之中,混杂着憎恨、痛苦与悲伤。而孩子最是敏感,劣者从小就能感受到这种爱。 最终,原身躯的人格被完全消化,因而让“致死量的爱”短暂的清醒了上来。她意识到了劣者的命运。那份极为复杂的爱,让她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喂下劣者一碗赤红色的毒汤,让他以后不必再像她的爱人那样面对命运的束缚、而痛苦的挣扎致死……而是尽快结束掉他那注定被荆棘所捆缚的命运。 ——其实,劣者喝下了那碗毒汤。 看着面容苍白、散着黑色长发母亲流着泪,第一次对他递来了汤勺。 他就算知道那汤中有毒,又怎舍得将其打翻? 只是他才喝下一口,他的母亲便亲手将汤碗推下、摔碎,抱着他痛哭出声。那一瞬间,劣者明白了——恶魔也是有感情的。 但他求死也不能。 除了他的父亲之外,没有人渴求他的诞生。 而他的父亲对他的期望,也只是为了利用他、折磨他。 当劣者想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 而如今,他终于想要活下去了…… 但是却又有人想让他死掉。 水灌入他的肺中,窒息让他的大脑变得昏昏沉沉、心跳慢慢减缓。痛苦开始变淡,眼中的光变得暗淡。他的脑中并没有放映着以往的幻灯片……也或许过去的故事都不足以让他怀念。 他只是感觉很累,很疲惫。像是他那次加班了三天两夜之后,终于能够睡觉时的那种感觉。像是融化在床上,那静止的床铺又像是大海的波涛般微微晃动。 ——或许也本应如此。他生来便是不被祝福的孩子。 如今,也将终归于宿命之死…… 于是劣者停止了呼吸,失去了生命。 ……本应如此。 可当劣者刚刚感到疲惫、大脑深处涌现出一阵热流的下一刻。 他突然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毫无预兆的失去了一段记忆。时光就像是断裂了一般,他上一刻还沉在水中,下一刻便躺在了床上。那并非是昏厥,因为他并没有“慢慢清醒过来”这个过程……倒更像是传送。 宛如时光倒流——他的人生突然被撕裂了一部分。他昏昏沉沉的大脑隐约记得,他以前似乎感受过类似的手段。 他身上沾满了水,白色的床铺也被水所沾湿、变得透明。 他立刻翻身跪在床上,伏在床边剧烈咳嗽着。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因咳嗽而变得泪眼模糊……而这时,有人向他递过来了白色的手帕。 那是极细腻的自洁净布料。 劣者断断续续的道了声谢,用其擦净双眼,抬头便看到了她的样子。 没有任何种族特征、只有一头如绸缎般漂亮的黑色长发。 她头上还长着纤长的精灵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女孩正面色复杂站在他床前,欲言又止。 劣者明明从未见过她,却莫名感到了……无比熟悉。 就仿佛曾从前世相逢。 第九十二章 对视的两人 毫无疑问,站在眼前的少女正是劣者的救命恩人。 尽管才刚刚从那种濒死的状态下苏醒,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尽管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但仅凭本能与直觉,劣者也能清晰的感应到,眼前的这位精灵少女并没有任何恶意。 因为父亲卡玛尔瑟的缘故,劣者对“精灵”这个族群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自己的体内流淌着精灵之血,就因此而要被人们杀死。各种掺了毒的糕点、零食、饮料……早在幼年时,他便早已经历过了无数次暗杀。 那些对他温柔的笑着、开朗的笑着、豪爽的笑着的长辈们,都如同戴着笑脸面具一般。在那面具之下,是或憎恶、或愤怒、或悲伤、或坚定的杀意。 劣者对他人恶意的感知,也正是从那时锻炼出来的。 他有三次险些被杀死,最严重的一次已经停止了呼吸与心跳。当他醒来的时候,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足足半个月才终于能动。而对方最终却并没有什么付出什么像样的代价。 ——因为错的是自己,想要杀死自己的他们才是正确的那一方。 他就不该被生下来。 仅仅只是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那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很久一段时间,劣者都将此归结于自己另外一半的“恶魔”之血。 是很久之后,他才从罗素那边得知,精灵实际上就是被转化的人类、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生下来的精灵,而精灵也不具备诞生后代的能力——所有精灵都不会分泌生殖细胞,他们在设计层面上就不具备这种功能。因此也可以说,精灵实际上是没有性别的。 卡玛尔瑟是通过类似“刷机”的手段,用自己的“命运之力”强行破解掉了这种封锁。获得了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精灵的精子”。 而恶魔是资讯生命体,也根本不具有真正的肉身,再造机关内关押着的“恶魔”、其实仅仅只是真正恶魔的囚笼,她实际上是真正的凡人。 他是被没有性别的父亲、与没有物质躯体的母亲所生下的孩子。 从这个角度来说,劣者从最开始就不是什么“自然人”。他就是被邪恶科学家所开发出来的实验体、逾越道德伦理与规则的“样品”、“初号机”。 ……所以精灵们想要杀死他,也就有了理由;他们的“杀人”并没有得到惩罚,也就因此而有了原因。 因为他不能算是百分之百的人类。 但即使明白了这一点,当劣者看到精灵之时、依然会忍不住的反胃。 那是混杂着厌恶、畏惧、逃离欲、对死亡的恐惧、对恶意的不适、被背叛的创伤后遗症……已经完全融入于本能,如同宠物被驯化出的条件反射。 ——理应如此。 可他却为什么,完全没有捕捉到那种反胃感? 劣者直直注视着女孩,但他的注意力却并没有落在自己的目光之中。他甚至没有记住女孩的样子,仅仅只是放任她的形象映入到脑海之中,化为某个黑发白裙的影子。反倒是沉入自己的身体,努力试图挖掘着腹中的那种熟悉的反胃、呕吐感。 就像是怀疑自己生病的人,静心体会着身体的每一分不适。若是想象力丰富一些,甚至可以在脑中进行补完,出现并不存在的幻痛。 可劣者那锋锐如刀的想象不管如何在腹中凿刻,他都无法捕捉到那种熟悉的反胃感——是一丁点都没有。哪怕期待着、想象着、用力体会着,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 这种现实体验与以往经验完全相悖的矛盾感,让他一时感觉到了些许迷茫。如同灵魂的某个部分被生生剜掉,又像是自己变得不完全还是自己。 这一刻,时间仿佛于此静滞。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被劣者直勾勾的看着,女孩有些不适应的退了半步:“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那并非是多么具有侵略性的目光。 其中并没有多少欲望的色彩,倒是混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愕。这反倒是让早有准备的女孩有些意外。 “……啊。” 劣者如同哑巴一般,喉结咯咯滑动着,发出了无意义的声音。 他顿了顿,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同时闭上了嘴巴。 【抱歉】 带有金属质感的合成声,从劣者的喉咙位置发出。 那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了些许莫名的庆幸。幸好他喉部的发声义体没有因为浸水或是冲击而损坏。若是在这里说不出来话,他或许会因此而感到焦虑吧。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眼前的精灵少女误以为自己是个醒来之后,就直勾勾盯着救命恩人的怪人。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总感觉,好像从哪见过她。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却是生生哽在喉中、痒到抓心挠肝也回忆不起来。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有些走神了】 劣者顿了一下,用稍微委婉的方法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谢谢你救了我】 他恳切的发出了感谢。 “不,没关系……” 那是我该做的。防止自己的孩子被杀,原本就是卡玛尔瑟所要做的事。 虽然是被感谢,但女孩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 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 她对这个自己理论上的“儿子”非常熟悉——如今年仅十四岁的她,却熟知劣者二十八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事,更是知晓他至今为止的扭曲性格究竟如何培养出来的。 那正是被卡玛尔瑟一手养成的。 按照劣者的性格,这个时候大概会感受到反胃吧。对精灵近乎本能的厌恶与恐惧、以及对救命恩人的感谢与恩情,再加上对自己外貌的亲近感……全部混合在一起,就像是加了酱油的可乐。 他一定很讨厌自己。 ……但是,没有关系。 她来到这里,就是来赎罪的。 并非是为了赎自己的罪……而是卡玛尔瑟的罪。 他的罪太多、太重,自己根本就赎不清。但在自己继承了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这段传承千年的记忆后,却完全没有被对方的人格所侵蚀、没有被这段记忆所浸染。这无疑正是一种奇迹。 她当然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自己就是真正的卡玛尔瑟、享受着属于卡玛尔瑟的荣华富贵,静静看着人们互相争斗、相互杀戮,最终搭乘着巨龙前往星河之外,让自己的心灵逐渐沉积、冷漠……变得像是个真正的“卡玛尔瑟”。 但她不想成为那样。 若是那样的话,“卡玛尔瑟”某种意义上就真在自己身上复活了。 或者说,正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变成那样、堕入到与他相似的命运之上,重蹈覆辙。 幸好,过去的卡玛尔瑟所成立的、对劣者的监视机关仍然还在正常运作。在听说劣者被派到涌泉岛来之后……她就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悸动,搭乘空艇跟了过来。 但也幸好如此,她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劣者被人刺杀、并在捡到他的尸体之后,倒转了对方的时间。 就连她自己,其实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卡玛尔瑟。 是自己出了什么BUG?亦或只是短暂的扰动?自己的人格是否有朝一日会就此消失?真正的卡玛尔瑟是否真的已经死掉了? 她的心中,也怀着迷茫与恐惧。 ——正因如此,在她接触劣者目光的瞬间,其实她也有那么一瞬间陷入到了失神中。所以她才会过上许久,才退上半步、打断了房间中的沉静。 第九十三章 我叫卡玛尔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是他的父……妈妈,我需要获得主导地位才行! 少女突然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让自己努力打起精神来。不要再陷入于这种独属于年轻女孩的哀愁中。 虽然没有被卡玛尔瑟原本的人格占据躯体,这很幸运。但这同样意味着,她也并没有因传承而变得成熟。 过去的记忆,仅仅作为一种知识而被完美容纳、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扰动自身……这或许才是先民最初设计的袭名仪式。 就在少女思考着如何搭讪才能更自然时,倒是劣者环顾四周,有些讶异的问道。 【这是……酒店吗?】 劣者的话很是保守又客气——光是看看房间里浴室半透明的玻璃、以及他身下那柔软的心形红色床铺,就知道这是情侣酒店。 断片之后从情侣酒店醒来……听起来像是被捡尸一样的展开。 ——但他又不是群青,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劣者自嘲一声。他这种会被所有人讨厌的男人,不会有人想要对他做点什么的。 “……啊,是的。” 女孩闻言,面颊有些微微发红。 为了不被赛纶董事长发现她的异常举动,这次她出行时没有带秘书、也没有联络天恩集团驻涌泉岛分公司的办公室。 她当时努力扛着浑身湿漉漉、不省人事(其实已经死了)的劣者,想要找个安静的、能让他休息一下的地方。但死人就像是醉汉一样的沉,更不用说劣者的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可她却只有一米五。 于是她只能扛着劣者前往了最近的酒店。那正是一家情侣酒店。 虽然看上去她实在太过年轻,但还好总公司董事的身份能被酒店系统自动读取出来。因此酒店直接给他们安排了最高层的房间——虽然帮忙搬运劣者的服务员,也感觉到这男人仿佛死了一样,但她也不敢问。 ……然后她冷静下来想一想,她好像是可以打船的。不过她又想了想,涌泉岛的船实在是太慢了。她捡到劣者的时候,他就已经死透了——当时她就已经慌了,只想着尽快将他复活。 反正现在也无所谓了。女孩自暴自弃的想着。 但她还是想要努力挣扎一下,至少不要让劣者以为自己是个奇怪的人:“按理来说,我应该是要把你送到医院去的。但你当时已经完全没有呼吸和心跳了,而这里也不是幸福岛,我们没法立刻拿到那么好的资源……倒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来把你救活。” 听到这话,劣者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心中隐约浮现出了某个猜想,可他又不敢确定。 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发问道—— 【请问,你的名字是……】 “——卡玛尔瑟。” 有着一头如绸缎般漂亮的黑色长发,穿着白到近乎透明的短裙、以及高过膝盖白色丝袜的女孩,发出了清冷却给人以柔软感的声音:“我是你的……新妈妈。” “……那一瞬间,我的心中涌现出了某种黑色如淤泥般的情感。” 劣者咬着烧了一半的香烟,闭着眼睛、低声说道:“狂怒。绝望。想要哭。又对她充满了迷恋。我感觉自己沉入于某种沼泽之中……浑身冰冷、皮肤发痒。” 他这根烟点上之后几乎就没有吸过几口,只是任凭其慢慢燃烧。而他只是叼着烟,就会想到以前自己站在“卡玛尔瑟”身边、锻炼着自己忍耐力的过去。 他没有睁开眼睛去看群青与翠雀。 因为他非常确定,自己这两位朋友此刻的心情、一定如他们的表情一般复杂。 “……之后呢?” 翠雀异常专注、慎重,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就算劣者不去看,也知道她此刻大概会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前倾斜、脊背挺直。 “我什么都没有做。” 劣者的声音微微大了一些,他强调道:“我的蓝移可一直都比红移更高。刹那之间的冲动,只是瞬间就将其遏制住了。” “……那你原本想要做什么?” 翠雀追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 劣者顿了顿,专注的回溯着自己的记忆、毫无保留的分享着自己的感受:“我想要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突然听到了那个名字,也或许是因为她看起来并不像那个男人一样强势。 “也或许是因为,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会让我失去理性的悸动。 “但最终,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我什么也没做,我很庆幸。” 劣者低声说道:“我只是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当时听到这句话时、从心底涌起的漆黑欲望,就像是冲开了什么关窍。如同鼻炎患者突然呼吸变得顺畅,又像是在湖中潜水者破开水面,大口呼吸。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长久不说话,而变得沙哑而有些破音的嗓子,下意识的吐出了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声音。 “我是卡玛尔瑟……但我并不是他。” 女孩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劣者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母爱、愧疚、歉意、哀怜、钦佩……可唯独没有那种他所熟悉冰冷与理性。 ——是你派人来杀我的吗? 劣者原本习惯性的想要这样发问。 但他最终顿了顿,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群青跟他说过,新生的卡玛尔瑟将不再是过去的他,而是一个全新的人。 这样的话,对她来说似乎有些过于伤人了。卡尔玛瑟所希望的,就是自己因命运而死……他没有任何让时光倒流、救活自己的必要。会出手救下自己的,就只会是与此无关的另一人。 那位被迫缠入于卡玛尔瑟的命运之中的无辜者。 于是劣者顿了顿,换成了另一句同样有些冰冷的话:“我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都不憎恨你。” 但听到这种充满了拒绝感的话语,女孩的眼睛却是骤然亮了起来。 她坐到了床上,然后想了想、又挪了一下屁股,让自己离劣者更近了一些。 她把头侧过来,淡幽的发香让劣者有些不适的偏开了头。 “……你果然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肯定的问道。 “你不是他。” 劣者肯定的答道:“你只是你自己,所以……我们之间,是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那一瞬间,她感到了些许心潮澎湃——让她困惑许久,甚至感到迷茫与痛苦的剧变的人生,此刻终于有了一个理解者。原本需要提防全世界的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哭出来……因为她终于遇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放下心来,说出一切秘密的同行者。 ……虽然这位同行者,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她真的哭了出来。 并不是感到悲伤或是痛苦,而是一种释然。骤然解放的压力,让泪水无法压抑的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那无声无息流出的泪水,却像是吓到了劣者。那男人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身体都因此而僵硬,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而女孩畅快的、安静的流着泪,低头安静的擦拭着自己的泪水。可是此刻,她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委屈。 一种混杂着委屈的勇气袭上心头——她突然失去了大半理性,毫无预兆的扑到了还湿漉漉的劣者怀里,放声大哭。 劣者下意识的抬起手来,近乎本能的想要抱住她。可他抬手的瞬间,注意到自己的袖口仍然是潮湿的、浸满了水。那一瞬间的担忧阻止了他的本能,而在他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了怀中女孩的身份。 于是他思索了一下,还是保持着沉默、一动没动。 他既没有回以拥抱、也没有将名义上应是自己母亲的女孩推开。只是侧开头,安静的望着窗外。 ——若是现在有一根烟就好了,他想。 第九十四章 狼言 ——如果自己能够愚蠢一些、迟钝一些就好了。 那一瞬间,劣者曾如此希望着。 若是他无法从被冠以“卡玛尔瑟”之名的少女那哭泣声中,捕捉到那种他始终无法将其置之不理的孤独与无助;若是他没有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女孩与那个男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的话…… 如今的他,就能够获得自由了。 他大可将眼前的少女同样视为“卡玛尔瑟”,随意嘲笑卡玛尔瑟如今的处境,庆贺着昔日仇敌之死。他甚至可以掐住对方的脖子,或是将其按在床上。 那样劣者的心情将会无比畅快。那将是隐忍了二十余年的大复仇,他人生的意义就此圆满……他将不再是劣者、他将不必再是劣者。 他也无需再背负这被诅咒的肮脏之名,他将不再是卡玛尔瑟的儿子。二十八年过去,他终于能仅作为自己而过活了…… ——假如他能够忽视掉女孩的悲伤与苦痛的话。 但是劣者做不到。 莫名其妙就陷于被规定好的“命运”中、被迫拥有自己宁愿从未有过的亲缘、举目望去根本没有朋友、在任何圈子中都是局外人……如今的“卡玛尔瑟”,和当年的劣者正处于相同的处境。 与其说她是“卡玛尔瑟自作自受”得到的报应,倒不如说她和自己一样都是被真正的卡玛尔瑟所迫害的人。 他们是同类。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仅此一人的同类。 但若是承认了对方的存在……也就同样意味着劣者接受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此生此世,他也再没有机会向那个男人复仇。他在心底念了一次又一次的诅咒,终于还是囤积在了那个他并不想回归的童年中。 劣者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微微低下头来、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少女的面容。作为自己的同类,他至少要记住对方的脸才行——虽然他的记忆力并不算差,但他从来都不会去记忆那些不重要之人的脸。 因为他已经撕碎了太多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在他面前爆出血雾、崩裂血管。那是不怎么美好的死相。 若是记忆力太好的话……要么就会堕落成漠视人命的魔鬼、要么就会在午夜梦回时陷入噩梦之中。 劣者既不想伤害他人,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他选择忘却。 随着他低下头来,巨大的鹿角投射出宛如荆棘般的粗大阴影。房间中浅淡的深红色灯光,像是透过红酒之后看到的醉人光线。女孩的脸因此而显出淡淡的酡红……当然,那也可能是因哭泣而被自己的泪水所灼红。 “拿去。” 劣者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擦过自己嘴巴的手帕递回去。哪怕这是自清洁手帕,并不用担心脏污的问题。可他也会有一种间接亲吻的感觉。 因此他将那手帕叠好并放到自己的枕头上,将另一个枕头上的丝绸枕巾拿了过来、交给了女孩。 卡玛尔瑟二世伸手接过了枕巾。她原本是坐在床边、伏在劣者的怀中哭泣……而劣者则刚刚从床上翻身坐起。 若是她要转过身来面对劣者的话,会扭的腰有些难受。所以她干脆将自己靴子用力踢掉,随后翻身上了床、面对着面坐在劣者对面。 随后,她才拿着枕巾擦拭着自己的脸。并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仅仅只是素颜便已是能称得上是惊人的美丽……这也正是她被袭名精灵选中的原因之一。 “……我好多了。” 说着,她扬起脸来、尽力露出开朗的笑容:“谢谢你……” 因为有些畏惧劣者那巨大的鹿角,她说着话的时候、还把自己脖子往后稍微缩了缩。 直至此刻,劣者才第一次看清并记住了女孩的脸。 ——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那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那秀气而精致的容貌,比起美丽或是成熟、而更接近“可爱”的风格。偏温柔向的眉眼,清澈到如同浸着水的黑宝石的双眼。 与自己的母亲近乎一模一样。 不……客观来说,比母亲还要更加美丽。 因为是偏向稚嫩风格的容貌,而当劣者的母亲去世时、她已经快到三十岁了。怀孕又让她的面颊微微发胖、被囚禁的生活也让她的皮肤没有那么柔软白皙。但那确实是同一风格的类型。 是劣者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杀手的那种容貌。 于是劣者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也属于卡玛尔瑟计划的后手。 假如杀死他的并非是罗素,而是自己……那么他恐怕就会夺舍眼前女孩的躯体、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冰冷而魔性的微笑来找自己。 也幸好是罗素替自己打破了无限循环的命运。 他才能够从这种恐惧中逃离……而这位无辜的少女,才能保住自己的独立人格。不至于从劣者与他父亲之间的争斗中,作为消耗品而被献祭。 只是看着她的脸、与她的双眼对视,劣者就感觉自己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 劣者突然发问道。 女孩一瞬间感到了些许困惑。 她迟疑了一下:“我是……卡玛尔瑟?” “我是说,你原本的名字……” 劣者认真的询问道:“并非是作为卡玛尔瑟。而是作为你自己……你的名字是什么?” “……那个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 黑色长发的女孩有些落寞:“背负卡玛尔瑟之名后,原本的人生就已经终止了。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去叫那个名字,我曾经的家人、朋友也从此离我而去……哪怕我并不是完全的卡玛尔瑟,也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不。有意义的。” 劣者沉声说道:“名字这种东西,只要有人去叫、就有存在的意义。 “我不想叫卡玛尔瑟这个名字,它总会让我想起那个男人、光是念起心中就有憎恶与厌烦。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也同样是被害者。 “若是在想起你的名字时,我心中有一丝一毫的怨恨、那便是对你的迁怒。可我又确实无法立刻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所以我打算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你。 “无论是不是过去的名字都好,请告诉我另一种称呼你的方式。如果不愿透露过去的名字,你也可以在这里起一个名字……或者给我一个代号,都可以。” 劣者认真的说道。 他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如果能做事,他就会尽量不说话。他的怒火总是积压在心中,他的声音因沉默而有着重量。劣者很少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更很少会向他人解释自己的动机。 他如今会说这么多,完全是因为他不希望女孩误解自己的行为。 而听着劣者的话,女孩微微睁大了眼。 一瞬之间,又似乎有泪水从眼中浸出。 她原本就是爱哭的孩子。但如今她并没有任性的再度趴在劣者身上哭……哪怕现在她已经脱鞋上了床,而劣者也一定会宽容的借她一个拥抱。 但她并没有这样去做。因为她如今所拥有的知识与经验能告诉她,凡事都应有个度……不要重复的去索要他人的同情与关心。 于是她只是拿起枕巾,擦了擦眼睛。随后,她抱着枕巾、低下头陷入了自己的思考。白色的丝绸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这反而让劣者对她的眼睛看的更清楚了。 突然,他看到了女孩的视线倏忽抬起。 “我们交换吧。” 她将枕巾放下,抬起头来对视着劣者:“我也不想叫你劣者、或是你的名字。你的真名中充满了他对你的恶意,而你的代号也因此而起。那是为了践踏你的尊严,为了让他人理所当然的咒骂你、诅咒你,才会给你起的名字……你也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了荒唐,才会给自己起一个那样难听的代号。 “你说……当你说起‘卡玛尔瑟’时、会让你想起那个名字;那么如果我叫你劣者,也意味着你同样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所以,你还有其他的称呼吗?没有的话,我们就互相起一个名字吧。 “作为新的家人……第一次见面时赠予的礼物!” 我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的。 劣者心想。 他在下城区为“教父”工作时,还有着名为“噤声”的马甲。这是他专门用来杀人的名字……虽然他新获得的灵能缺乏了太多攻击性,但若是用于刺杀、威胁反而提升了不少——他原本的灵能太过强大,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正常使用。 而能够消除自己发出的所有声音、或是将一片区域内的声音完全隔绝的新灵能……再搭配上鹿首像任意传送的法术,让“噤声”成为了一个极具威胁性的名字。 这半年来,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大人物都畏惧着这个名字。就如同大半年前,他刚刚成为噤声时、被教父带着去吓唬“皇帝”时所做的事一样。仅仅只是悄无声息的将信物放到对方视野死角——便能在对方无意识转头回来之时震慑住对方。 反倒是“劣者”这个名字,已经只有他过去的一些熟人还会这么称呼他了。虽然它原本就带着一种自嘲般的自我贬斥,但如今反而洗掉了这种语义。 但不知为何,劣者却不想告诉女孩“噤声”这个名字。 并非是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而是在他心中,莫名有些迫不及待。 他还记得这种情感从何而来—— 他刚加入特别执行部时,那时部长还不是翠雀。 因为劣者从来没有写过字,所以那位老部长蹲在自己身边,用他的那双大手、握住自己的手,耐心的、一笔一划的教授着他如何写下自己的名字。那时,亲眼看着自己笔下流淌出漂亮而流畅的花体字,他也感到了这种迫不及待……宛如新生。 若非是想要保持自己的形象,他甚至都想要激动的抖起腿来。 可在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没有上过学。 他童年时的娱乐是屠宰恶魔,稍大一些便是拿着枪去下城区屠杀无码者。再大一些,他学会了抽烟之后、就开始用打火机敲碎他们的头颅。当他扣灭火焰之时,也扣灭了他敌人们的生命之火。 他这一生,并没有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或是将人杀死,或是将人打晕,或是将人活捉。 他甚至没有看过书。 因为他的心始终静不下来,永远都是和他平静而冰冷的面容截然相反的躁动与灼热。 可这时,劣者却第一次后悔了…… 他甚至哪怕想不出一个好听的名字或是代号。 沉默的看着女孩,简直就像是生气了一样。但他只是感到了尴尬,张开嘴之后又闭上。 劣者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让女孩误解了自己的态度。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却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想不起来是吧。” 她关怀而贴心的轻声说道:“那我先来说说……我给你起的名字,如何?” 记忆上是自己的父亲、自称是自己的母亲、从被那个男人迫害的角度来说算是自己的妹妹……女孩了解劣者人生中的全部,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一切。 看着劣者依旧保持沉默,她也完全不担心劣者在生气或是不愿意。 于是她略一沉思,给出了一个新的名字。 “就叫【狼言】……如何? “你想要让‘卡玛尔瑟’听到你愤怒的呼喊。但如今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绝望的呼号宛如草原上的狼望着月亮时发出的嚎叫。虽然你从未见过狼、也没有见过草原,但你无疑正是离群的孤狼。 “如今你已经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同时失去了自己的敌人。狼不再需要痛苦而愤怒的嚎叫……我希望你能够重新获得理智、化身为人、口吐人言。哪怕身体上成为了狼人,再也变不回去了。但至少要有人类的灵魂。” 她专注而认真的说道:“这是我对你的祝福……” 想必“给自己重新起一个名字”的念头,并非是刚刚才诞生的。她早就想要这样做了。 作为母亲,对自己的儿子起一个名字。 一个充满祝福、而非诅咒的名字。以此作为对他过去人生的弥补……尽管这种弥补本身毫无意义。 而劣者向来是无所谓的。 他哪怕被称呼为沙比、劣者、噤声,也只是坦然受之。在他的人生之中,比这更为苦痛的经历要多的是。 而且…… 狼言、噤声。听起来还蛮搭的。如同镜像一样。 镜像的话…… “就叫洛萨吧。” 劣者突然说道。 “……倒过来吗。” 女孩立刻反应过来了,劣者是如何想的。 卡玛尔瑟(CAMAYSAR)若是倒过来,便是“洛萨马可(RASYAMAC)”。后缀听起来过于像是一个男人了,所以只保留了前半截。 对于没有什么文化的劣者来说,能牢牢记住那个男人的名字如何拼写、就已经是看在那份恨意上了。 “那以后在你面前,我就叫洛萨了。” 洛萨笑眯眯的说道:“初次见面,狼言。 “……看在我们互相取名的份上,能叫我一声妈妈吗?” 看着女孩迫切望向自己的、湿漉漉宛如小鹿般的双眼。 劣者有些别扭的扭过了头,低声说道:“之后再说吧。” “嗯……可是我很想听诶。”女孩很快就再度变得活泼了起来。 “……妈妈。”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我听见了哦。” “你听错了。” 劣者冷淡的回应道。 第九十五章 无比珍奇的景象 尽管在劣者的言语之中,渗透着肉眼可见的羞耻与不情愿…… 但他的讲述仍是公平而客观,其中没有半分的隐瞒与歪曲。 罗素与翠雀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狼言……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翠雀感叹道。 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身体撑在桌子上微微前倾,笑眯眯的说道:“那我们也能叫你狼言吗?这可比你现在的名字好听多了。” “……随你们喜欢吧。” “但这是洛萨小姐给你起的名字吧。我们叫这个名字的话,她会不高兴的吧?”罗素笑眯眯的双手抱着冰可乐,缩在座位里茶里茶气的说道。 “那就别叫。” 劣者——或者说狼言毫不犹豫的答道,态度冷淡:“我觉得作为一方统领,懂点事比较好,教父阁下。” 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淡漠,但这完全吓不走罗素与翠雀。 狼言先生的那张批脸,也就能吓唬吓唬那些对他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了。虽然他的气质阴沉、从来不笑、语气冷淡、态度疏远……但实际上,他才是加入过特别执行部的人中,最好糊弄的人。 他们的前任部长翠雀长相甜美、待人亲切有礼,但她实际上可能是最难缠的。因为她习惯于刨根问底,并且在正事上非常严肃、工作态度相当认真,是相当可靠而有威严的领导……这点光是从她在办公室里待着的时间就能看出。 而罗素与无明是同一个类型的人。他们看上去温柔而开朗,非常擅长社交,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与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但他们实际上却最擅长坚定的拒绝他人。 毕竟他们都能识破他人的谎言与小心思,并且明白“有些时候干脆利落的拒绝他人反而更好”的道理。如若不然,罗素这种有相貌、有学历、有能力、有出身、有地位,脾气好、社交广、爱好广泛的顶流偶像,平均每天都不知道收到多少份告白与示爱,恐怕早就要绯闻缠身了。 号角则是与坏日性格类似的自来熟、人来疯。具体来说,就是哈士奇与萨摩耶的区别。指望他看家可能有些难、去抓人也不一定能抓回来,因为作为乐天派的他,很容易和犯罪分子达成共识——这并不夸张。 要知道,早在扶济社成立之前,号角就是无码者、甚至于法师的同情者。和无明那个总是微笑着的眯眯眼不同,他是真正“爱着所有人”、“帮助所有人”的那种性格。但同样的,他也有着相当高的道德标准……并且和他人来疯的性格不同,实际上号角的智商很高,想要欺骗他很难、而且他不该答应的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点从他相当喜欢看悬疑推理类型的电视剧和综艺就能看出。 至于看上去柔软而乖巧、几乎成为罗素与翠雀的养女,被特别执行部所有人宠爱着的乐园鸟……她作为在人间行走的活圣人,所觉醒的可是“复仇”的圣秩——作为未来“复仇者”天使的原型、又是从最混乱那个时期的下城区长大的白色少女,她的难缠程度也绝对不低。 如果不算劣者的话,乐园鸟或许能算是其中最好糊弄的。但劣者其实比她纯多了。 尽管气质像是黑衣组织里处理叛徒的某个人,但劣者其实是那种如果收到什么消息、打听到什么情报,就会立刻相信的类型。如果有人希望找他帮什么忙,只要是劣者能做到的,二话不说就会去做。 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不断的锐评对方的各种失误与做错的地方、但手上的工作从不会停。但因为言语过于锋利而不友好,就算他帮了别人的忙,也经常容易落不到好。 比如说带他们去下城区巡逻,这实际上就是保护那些战斗力不足的执行官;翠雀不想去再造机关取芯片和处决恶魔,因为她很不喜欢那个氛围、更不想与堕落成恶魔的前辈们见面……所以劣者去的时候,根本就不会问一句翠雀。 当罗素请他去下城区当自己的眼线时,劣者也立刻同意了;当鹿首像邀请他加入巴别塔时,他也直接接受了;甚至在他成为“噤声”之后,他也会接受一些高难任务,去暗杀那些为非作歹的公司高层……劣者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但他从不会拒绝。 当年,罗素刚刚加入特别执行部的时候,因为罗素又是英雄、还和董事会有关,劣者对罗素可以说是相当讨厌与警惕。可他带罗素去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却根本没有给他穿小鞋、而且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顶上去。 劣者根本不擅长拒绝他人。 或者说,他从骨子里就爱着他人。尽管被卡玛尔瑟不断折磨,在周而复始的绝望之中,变得阴沉而失去希望、对他人充满先入为主的警惕。但他发自心底的善意之火虽然暗淡,却从未熄灭。 正因如此,他才能与罗素与翠雀成为朋友。 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绞杀虽然因为某些原因而对劣者态度复杂,但也并不讨厌他。 他或许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其实他身边所有人都看出他是一个日常顶着张批脸的暴脾气烂好人了。 而且是相当好欺负的那种。 “不过,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也能算是你妈妈吧?” 翠雀笑眯眯的说着。 她的身后,花朵恶魔的影子一闪而逝。 她那涂了粉色润唇膏的嘴唇,浮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我和恶魔可以算是同一个人。 “而我的恶魔已经觉醒了……她持有着前任宿主的记忆。并且你的母亲其实就是她,而不是她的宿主。 “现在你妈妈正在跟我说你童年时的事。比如说,你第一次学会下棋的时候……” “对不起,是我太嚣张了。” 劣者突然咳嗽一声,面无表情的打断道:“以后请两位务必叫我‘狼言’。洛萨小姐听到也会很高兴的。”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翠雀轻笑着说道。 她注视着劣者,瞳孔微微浮现出湛蓝色的光晕。 那是有些怀念的眼神。 而罗素也能感应到,劣者此刻的心情与他的语气依然不同。他的心情宁静却兴奋,愉快与欣喜……就像是离家许久的游子,在异国他乡偶遇了自己同样来旅游父母一般。 “不也挺好的吗?你的确应该欣喜……因为死亡无法将你与你的母亲分离,这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一件事。凡人求而不得。” 罗素叹了口气,感慨着:“少了一个妈妈、然后又多了两个……阔别已久,而又重逢。爱不仅没有褪色,反而变得更为鲜亮。 “不过说起来,如果你叫芙洛蒂妈妈的话……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呢?” 所谓的“共轭父子”的伦理梗,正是在关系很好的男人之间经久不衰的娱乐方式。 从小学到大学,从工作到结婚生子……甚至等年老体衰,只要关系足够好、就都能开类似的玩笑。人人都会而又恰到好处,会在意却不会生气、能撩拨到人又不会让人记恨。这其实颇有难度。 毕竟人人在乎的东西都有所不同,想要分辨玩笑与真心话也有困难。当人心变得复杂之后,只有谁都知道成不了真的话,才能使人放松下来。 但劣者却有独属于他的嘴硬流格挡。 “那不如我也叫你妈妈,如何?” 劣者端着咖啡,嘴角微微上扬:“反正你也能变,对吧。那不如变一个给我看看?” “……我是觉得,你最好不要这么开玩笑。” 罗素半是提醒半是威胁,如狐狸般眯起眼睛:“我是真的会变哦。 “对现在的我来说,可以随意查阅你的潜意识。只要我想,我就可以知道你妈妈的性格与样貌……虽然缺乏资料,我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她,但我反而可以变成‘你心目中的她’。 “或许别人能认出来,但只有你自己绝对分不清。如今的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样的事。 “只要你愿意当这个乖儿子。那妈妈这个称呼我收下也无妨。反正我给你操的心也够当你妈了。” “……操的心?” “你不会真觉得,其他董事就看不出来洛萨小姐的异常吧?” 罗素叹了口气:“那可都是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精灵。在他们那个时代,历史并未被封禁、他们甚至见过星辰大海。如同大家能看出那位假冒鹿首像的董事是假货,洛萨表现出来的异常性可比他要强得多。 “尽管她自以为伪装的很好,但其实早就露馅了。甚至已经有好几位董事,就这件事询问过了我的态度。是我作为‘赛纶’把这件事压下去……她才能轻易定到票,搭乘空艇头等舱抵达涌泉岛。 “她可不是分公司的董事,而是总公司的常驻董事。像是她这种身份的人,没有什么大事是不能离岛的——‘七巨头’不仅仅是公司与权力组织,同时也是囚牢。是巨龙为了防止袭名精灵们聚集到一起,才将他们各自分开。 “退一步讲,假如她真能够搭乘空艇,你觉得涌泉岛会不知道这件事吗?这种大事,机长和航空公司敢不对目的地进行报备吗?哪怕是我坐空艇来崇光岛,都有人来接机……你不会觉得涌泉岛那边就真没发现她过去了吧? “把她的事压下去的人是我,让其他董事们对此视而不见的也是我,她想要前往涌泉岛时、对幸福岛所属的巨龙报备的是我,她抵达涌泉岛的报备工作、以及提前做出他们不要来迎接的要求的人,依然是我…… “就是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或者说,就是为了让她有个离开幸福岛的理由,我才把你调去了涌泉岛。” 罗素将杯子中的冰可乐喝完,意犹未尽的举起杯子、把冰块倒到嘴中,嘎吱嘎吱的咀嚼着:“唔……要说另一件事的话,也是为了让你和绞杀的关系能稍微亲近一些。 “毕竟你们以前也算是有仇怨嘛。虽然你可能不知道。” “……我们有仇?” 得知了这些隐秘,劣者原本的心情就异常复杂——原以为是自己的奇遇,结果兄弟就是幕后推手。 但听到这话,他却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是我以前打伤过他吗?” “沾点边,但比那要过分一点,”罗素点了点头,“他的父亲是黑虎组的首领。以前你剿灭他的地下拳场的那次……他的生母就是在那次行动中死去的。 “但是,怎么说呢……他的父亲与你父亲有些类似,他的母亲也与你母亲有些像。我想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所以他才没有对你显露出明显的仇怨……他或许最开始作为无码者的时候不知道,但后来在卡玛尔瑟死掉之后,我就跟他介绍过了你的身世。 “不把绞杀调查清楚,又不对他把你的事情说明白,我怎么敢让灵能退化到只有两三级红移的你去下城区当杀手?在那种地方出个三长两短实在是太正常了,哪怕是我也没法对他说什么。甚至可以说,他甚至都不用刻意害你……他只要对你的帮助保守一些,你那个‘无法对他人的不幸视而不见’的习惯,就会把你自己折腾进去。 “但他就算知道你们是同类,也肯定还是看你不爽的。” 罗素感叹着:“如今,你终于清醒了过来。明白了什么是爱的你,自然就会开始保护自己……全是理智的人,恰如一把全是锋刃的刀。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最终没有人能够踏踏实实的握住你。但如果你依然是刀,你就会失去自己的价值。 “而如今,你就有了自己的把柄。这把柄的名字叫爱。 “你很在乎洛萨小姐……正因如此,你才能不随意的将自己置入险境。你心中那种自毁欲望、那种自我牺牲的本能才会退却。你真正有了自己关心的人……你的灵能,才能得以突破。 “我需要你,狼言。在我的计划中,你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我需要的是更强的你……为此我可以等待许久。在这个过程中,我要为你准备坚固的把柄、华美的鞘,磨利你的锋刃。 “你会为此而不快吗,狼言?因为我打算利用你?” “……不,我对你心怀感激。你不说的话,我根本不知道你做过了什么……” 极为稀有的,狼言第一次在罗素面前说出了真心话,而不是他那像是个叛逆少年、像是刺猬精一样极具攻击性的锐评。 但他在此之后,又沉默了一会。 他突然起身,吸引了罗素与翠雀的目光。 “怎么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现在能跟我来一趟涌泉岛吗?” 狼言沉声道:“我想要对绞杀道歉,不只是因为过去我对他做了不好的事。也是因为不久之前,我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想请你们做个见证。而且有无比珍奇的景象,想要让你们亲眼看一下。 “——我想要带你们认识一下,名为摩诃毗罗的某个人。” 看起来,罗素还不知道绞杀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被嘲笑……与祝福。这是他也应得的。 第九十六章 想想罗素会怎么做 因为罗素今晚本来就要前往涌泉岛,参与对猴面鹰的围剿行动。 因此在听到狼言的请求后,罗素略微思索了一下。 “好方略,不过我想略作调整。” “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我和翠雀有点事要现在去做……” 罗素轻笑着说道,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翠雀。 而翠雀注意到了罗素的目光,她笑嘻嘻低头趴在桌子上、也歪起头看向罗素。她的耳朵一只竖起、一只耷拉着,竖起的那只耳朵还微微抖了一下。 看到她这个反应,狼言的眉头微微挑了挑、欲言又止:“你们这是……打算去见家长?” “我是孤儿哦。”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没有可以带芙洛蒂去见的家长。” 尽管鞘还没有死,但那也是早晚的事。所以也可以提前算作是已经死了。 “……芙洛蒂?” 狼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指翠雀。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你们都到了交换真名的程度了吗?” 按照幸福岛上的习俗,基本是家人之间才会交换真名……因为代号就象征着对方的整个社会身份,而叫真名就是破除掉这种社会身份。因此直呼真名是一种相当不客气的举动……它可以作为一种贬称、或是亲密兄弟之间的称呼,大致就类似于某人的小名;而在情侣之间称呼对方的真名,通常来说和直接叫“老婆”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虽然翠雀经常叫“罗素”而不是“群青”,但罗素还是第一次在劣者面前管翠雀叫芙洛蒂。 这意味着态度的转变——可比他们在摄像头面前官宣更具可信度。 “我们已经打算结婚了,明天就订婚。这次是打算去见一下罗素的那位导师。” 翠雀解释道:“对罗素来说,他是罗素还活在世上的长辈里面和他最亲昵的。” ——也是我必须要亲自确认一下,对自己还有没有威胁的。 她心中补充道。 那毕竟是相当出名的精灵美女。在不老不死的加持之下,流逝的时光都能化为魅力。更不用说,她接触罗素的时候、罗素还没有觉醒前世的记忆……对于真正的年轻人来说,这样一位美丽、亲昵又可靠的长辈,是非常不容易忘却的。 而如果她不是敌人,那么翠雀就必须要向她真挚的道谢。 不仅仅只是把罗素照料好的恩情……罗素之所以是如今的罗素,与她将罗素拉到这个世界的决定也有关系。 如今的翠雀,已经完全知道了罗素的所有秘密。她所爱上的罗素,是觉醒了前世记忆之后、变得成熟、温柔而有些魔性的那个他。而不完全是还存在着兽类特征与本能,如同猫咪一样警惕的那个顽皮天才。 假如萨莉鲁斯董事没有将罗素拉到这个世界,那么他们今生今世就绝不可能相遇——无论有怎样的缘分,都不可能再见面。 “……哦,那恭喜啊,两位。” 狼言看上去兴致缺缺:“如果那位导师是精灵的话,我就不去了。” “你还讨厌精灵吗?”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那洛萨小姐呢?” “‘看在我们互相取名的份上,能叫我一声妈妈吗?’” 一旁的翠雀双手捧在胸前,富有感情的朗诵着。 狼言用力挠了挠头,恼羞成怒:“好啦,我陪你们去一趟行了吧!” 在罗素与翠雀的欢笑声中,他们三人搭上了自动停在门口的浮空车。 很快,他们就抵达了崇光大学。 那正是崇光岛正中心,拥簇在高塔周边,那三道如同利爪般弯曲着的建筑。 它们外壳如镜,向外面反射着耀眼的虹光。但在走近一些之后,那虹光就会奇妙的变为压倒性的、如同海洋般的白光。并让中间作为“芯”的白色高塔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辉。 而这三道不断发光的建筑,就都属于崇光大学。 “我还以为这是崇光集团的房子。” 翠雀望着这神圣的、令人惊叹的美……然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它们属于崇光集团。” “也的确是。因为崇光集团和崇光大学就是挨着的……崇光集团比较靠外,而崇光大学比较靠内。虽然我觉得是因为,这样大学生想要出去就会比较麻烦……不过它还是有寓意的。那就是‘懵懂的少年比成年人更接近神’,因为他们存在着更多的可能性。” 罗素有些怀念的介绍着自己的家乡。 “崇光岛与太阳岛类似而不同。太阳岛虽然同样重视教育,但他们其实最需要的是‘顶尖学者’。学校仅仅只是一个筛选与培育机构。但在崇光岛不同……” 浮空车在接近崇光大学之后便开始减速,下方遍布的给各种神殿与神像都变得清晰可见。路人们都在赞拜诸神,而圣歌伴随着礼赞声回荡在天际之中。 罗素低沉的声音,夹杂在礼赞声中、如同祷告: “在崇光岛,教育本身就属于一种‘宗教’。那是一种‘将人变成神’的仪式,是让人获得自己将有而未有之物、让人根除自身恶性劣根的神圣祭礼。 “通过知识、教育、智慧与爱,将人从不完善变得完善。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神圣的……而人们从这里汲取知识、培养友情,获得未来的可能性。这个过程也是足以让人感动的。 “崇光岛所尊崇的‘光明’,便是真、善、美之光。获得知识本身就是真、而它同时也是善的、它所具有的秩序是美的。换言之,这里便是崇光岛最为尊崇的光……获得未来的可能性,摒弃愚昧、破除黑暗、带来光明。” “……但是,这不断歌颂光明的灯塔,却恰恰建立在一群神像与神殿中间。” 狼言习惯性的嗤笑着:“我感觉不到那些信仰有什么光明可言,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只感觉这一幕讽刺而又可笑。” 尽管他如今有所收敛,但这种事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向来都是有话直说。 “确实如此。” 罗素点点头,叹了口气:“因为崇光岛始终是少数人的崇光岛。 “‘光’与‘才能’息息相关。能登上名为‘才能’的通天塔、步步向着更高的光明处走去的人,始终是极少数。尊崇着最为纯粹的真善美之光,也就同时意味着背离了在阴影中生活的大多数……那些无法追求光明之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视为真理的、仅属于自己的世界,也有着自己的善恶观与个人审美。说到底,这本就是无法统一的东西。而换个说法,明明在数据上都被大多数人视为真善美的道理,却又因为‘三贤者’这个中介、反而不被任何人承认。这正是一种悖论。 “这些神像就是凡人们所尊崇的光。祂们各有不同,来自不同的古代文化、也或许是纯粹现代文化的加工与臆想。祂们不存在任何的神圣,也无法授予他人圣秩之力……仅仅只是具有某种朴素的道德。 “那些无法被崇光集团、无法被赛博教会吸纳的‘光’,就散落在各地。变成了这种愚昧、抽象、半吊子的东西。” 罗素望着地上那些宛如蚂蚁般渺小,对神像肃穆赞拜着的路人,轻声说道:“但我仍然觉得,这是好东西。 “再愚昧的真实,也胜过满溢着的谎言与欺骗;再抽象的善,也胜过无法被拘束的恶;再半吊子的美,也胜过被尊崇着的丑恶。比起纯洁无瑕、无可指摘的至纯之光,我宁愿相信来自每个凡人的,那微小的、不怎么魅力、也没有那么震撼人心的个人之善。” 就如同罗素对教宗之间的谈话一样。 比起圣人式的自我牺牲,罗素更愿意相信凡人的可能性。 因为“人类总体”的善,不能高于“每个人的善“单纯相加的总和——终极的、绝对理性的善,也并不高于普遍的善。 “……你还相信这种东西啊。” 狼言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一直都觉得,人类没有拯救的可能性。放眼望去,人人都是丑恶的……就算是真正的神,恐怕也无力拯救这罪恶的世界吧。祂或许能够毁弃这个世界,将其推倒、重头再来,也无法洗净人人心中的罪恶。”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被神毁弃过呢?” 罗素随口感叹着。 而他说完这句话时,美神突然开口打断道:“到了,罗素。要我通知一下萨莉鲁斯吗?” “啊,那就麻烦你了。” 罗素点头致谢。 这里是萨莉鲁斯的实验室——而她习惯管这个叫工坊。 这里的装饰异常豪华。不仅仅是“应有尽有”那种程度,而是宛如宫殿——有着一种封建的气息。比起一个纯粹的研究机构,更像是“一个极富裕而有地位的研究者,随心所欲的情况下所修建的个人居所”。 不是“能够住人、吃饭的研究所”,而是“能够进行一切研究工作的豪华别墅”。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而他们走进房屋之后,那黑色透明的地板上、便浮现出了一个像素风的白色箭头,指引着他们前往目的地。 周围的墙壁,随着他们的前进、逐渐显现出滑稽的欢迎特效与罐头掌声,显得好像很热闹一样。翠雀和狼言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罗素先绷不住了。 “导师!” 他抬起头来,扬声斥道:“您别这么尬行不行啊!” 在罗素这话说完之后,那些奇异的欢迎特效顿时消失。 只剩下一个用折扇挡着脸、穿着红色衣裙的像素小人,对着他们鞠了一躬、浮现出一个宛如中年人表情包特效一样的“对不起”。 等罗素走到地方时,便看到了眉眼中充满笑意的萨莉鲁斯。 穿着能够出席任何晚会的深红色华丽礼服、身上戴满了昂贵而华丽的珠宝。可就算是那些珠宝,也被她的美所压制,给人一种“与她不配”的感觉。 第一次见到她,无论是狼言还是翠雀、都被那种超越人智的美貌所震撼。 他们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那宛如至美的绸缎般披散着的金色长发,在暖色的灯光下、却宛如活物一般,像是在不断抽动、蠕动着。就像是某种视觉误差的图像,明明是静态的、却给人一种在慢慢活动的感觉。 两人一瞬间便像是被美杜莎所石化。而罗素却只是对这种异常熟悉的展开无奈的叹了口气。 “您不收敛一下吗,导师?” “与其说是收敛,倒不如说这样对他们更好哦?” 萨莉鲁斯露出满怀恶意的愉悦笑容,啪的一声收起了自己的折扇、将她那魅惑人心的美貌毫不遮掩的袒露在外:“他们现在,应该都是只差一步跨越利维坦之墙吧? “看过我的脸之后,更容易剥离自己的人性哦。晋升的时候,也会更简单一些。” 她走上前来,用手中那收起的折扇微微点在翠雀的下巴上、让她微微抬起头来。 翠雀的瞳孔之中仍然流淌着混沌的光,但这个举动让她微微动了动。在她身后,巨大的花朵魔物骤然从她影子中浮现而出,但在接近萨莉鲁斯时突然僵在了原地。 ——那是“门”。 翠雀与萨莉鲁斯中间仿佛有一扇不存在的、隔绝一切的门。在门打开之前,翠雀背后的恶魔便无法接触到她。 “……这是、什么?” 翠雀先狼音一步,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有些头痛,捂着自己的额头断断续续的问道。 “有些事情你不会懂的,那就是命运。” 萨莉鲁斯笑眯眯的说道。 罗素瞥了她一眼:“有些事情,是你不会懂。但是不懂也没有关系……那就是人类之间的爱。” “确实,我不懂爱。但这不排除我看着会觉得很兴奋。” 萨莉鲁斯笑眯眯的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眯起眼睛:“你过来是想要征求我的同意吗?那我就要说了——我同意你们的婚事。” “有一说一,我只是在通知您的。” 罗素双手抱胸,毫不客气的说道:“您又不是我妈。” “我确实不是爱丽丝,但你也算是被我召唤到这个世界的。从这个角度来说……” 萨莉鲁斯再度转身坐下,优雅的翘起腿来:“你或许应该叫我主人。”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召唤者吧。” “那还不太一样,因为我还给你找到了最适合你的身体。毕竟你是我最珍视的宝物……不过也正因如此,我还挺在意的。” 她看向翠雀的小腹,慷慨的许诺道:“你们不必担心孩子的问题。如果以后你的某个孩子继承了你的某种特质,你也可以把它交给我。” “……你想怎么做?” “总之,绝不会影响这个世界就是了。” “你想把它流放到其他世界吗?”罗素追问道。 “不会的,我可不是那种暴殄天物之人。我见过许多混血,就是没见过‘半黄昏’。怎么会直接丢到异世界呢?” 萨莉鲁斯一脸无辜:“更何况,你是我的宝物……你的孩子同样也是。你的宝可梦生蛋了,你难道会因此而生气吗?我只是想要看一眼,是不是出闪了而已——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理解这种感情吧?” “……什么宝可梦?” 清醒过来的翠雀疑惑。 罗素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但他注意到了另一个词汇:“你说……以后?” “是的,至少她是没有问题的。” 萨莉鲁斯浅笑着:“比起让她来见我……你其实就是想让我来看一眼孩子吧?” “也的确有一部分的原因,要感谢您的恩情。” 罗素严肃的说道:“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想要询问一下——如果我击败了猴面鹰,又该如何吞噬他?在那之后,我会有什么反应吗?我与教宗所说的话……有可能成功吗?” “我不知道哦~” 萨莉鲁斯露出顽皮的笑容,仿佛她只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女:“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导师……” 罗素有些无奈:“我很严肃……” “你是罗素对吧。” 突然,萨莉鲁斯打断道:“那么,你就好好想想罗素会怎么做吧。目前为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觉得不用再说什么了。 “还有就是……记得在一切结束之后,多生点孩子。” 说罢,不等罗素追问。 她便将折扇打开,对着罗素他们三人微微一扇。 周围的空间抖动了一瞬间,罗素来到了有着一条巨大河流的店铺前。浓郁的湿气扑面而来。 “——礼子,先来五斤炸小鱼开开胃!” 一个开朗的声音从罗素身后传来:“哈哈哈……诶?这不是那位鹿头先生吗? “你又迷路了吗?还是来接你迷路的朋友们的?” 罗素回头望去,看到了一位至少有三米高、头很大的巨人。 这时,罗素眼前的“画面”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的芯片这才意识到,他在涌泉岛而不是崇光岛。因此上方的定位、天气,以及眼前的UI骤然全部改变。 但罗素没有第一时间对巨人打招呼,他只是先拉住翠雀的手、免得她慌乱。 在一切结束之后…… 这算是一种回应吗? 第九十七章 属于罗素的终末 ……原来如此,是和鹿首像相同的能力啊。 罗素意识到了,这种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超远距离传送,正是“开门者”的命运所给予萨莉鲁斯的力量。那熟悉无比的“开门”,将他们从崇光岛一瞬间便传送到了涌泉岛。而且这里,也恰好是狼言来过的地方。 萨莉鲁斯的传送不需要“门”,因为她随时可以从虚空中直接开门、或者将其他的概念定义为门。 或者说,因果正好与之相反——准确来说,应该是鹿首像通过本质上是被废弃的第一灵能网络的“梦界”,以法术的形态得到了一部分萨莉鲁斯的力量。而作为真正的“托基法特”,鹿首像所承担的命运是“预言与计划”。这个“计划”也有“钻石”的含义,指一种神圣而永恒的规划。 这意味着,鹿首像那种随时开门的能力、必然不是她原本所应该具有的能力。 鹿首像明明持有“命运之力”,为什么她没有用过? 或者说,她已经用过了,只是他们没有感觉呢?亦或者说,她已经无法使用了? ——直到这时,罗素才恍然间发觉,自己对鹿首像的认知,如今在他所掌握的诸多隐秘中、竟反而算是最少的。 明明罗素第一个加入的组织就是巴别塔,但他至今还几乎没有接触到巴别塔的其他成员、也没有看过鹿首像亲自出手。 除了开门的能力之外,鹿首像也没有告知过罗素她所掌握的其他底牌;而罗素得到了“赛纶”这个化身之后,也没有将这个秘密告知鹿首像——他的灵能突破利维坦之墙后,鹿首像就无法再时时刻刻监视他了。从那之后,鹿首像找他的频率就低了很多。 不知从何开始,罗素对鹿首像的关系疏远了很多。 大概是……从鞘袭击鹿首像,用他那“弑神者”的光枪将她“强制关机”时的那次对话开始吧。 鹿首像的传承之中,缺失了很大一部分重要的记忆。 她不知晓“幻梦”的本质,却知道它的存在,却仅仅将其视为一种“心灵瘟疫”;她知道那两道锁孔的存在,知晓终末之塔与灰穹的本质,却不知道它们封印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元年之前的历史、不知晓灵亲的由来……却知道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神”、知晓他们曾经将神杀死。 现在罗素亲身感受过了萨莉鲁斯的能力、也已经知晓了这世界的一切隐秘,他再回头去想……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鹿首像一直承诺,只要知晓“隐秘”就能拯救世界、只要能够洞悉一切真相就能拯救世界、只要得到其他先行者们的支持就能拯救世界……而她所说的拯救世界,也仅仅只是打开灰穹、解决资源匮乏这个问题而已。 ——她的计划中,完全没有关于黄昏种的对策。 而在她所缺失的记忆中,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鹿首像所缺失的记忆、全部都与【幻梦】有关。” 在罗素的心中,蓝歌鸲的声音缓缓响起。 在罗素的幻视中,他正坐在罗素眼前的店面中、瞧着腿看向外面。 她的计划中存在巨大的漏洞,因为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解决那个所谓的“心灵瘟疫”。它就如同处于鹿首像的心理学死角上,无法被注意、无法被察觉。 “——真相的尽头,尽是绝望。就如同我在教会中,烧毁的那些历史一样…… “——别去找了,罗素。我来这里,只是听说你加入了巴别塔,所以前来警告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别去背负什么命运,也别去寻找什么真相、别做着拯救世界的梦了。不要去试着打开那锁……这世界已经到头了,如今只不过是执行死刑前的缓刑期。如今缓刑也即将结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反倒还能轻松一点。” 鞘那疲惫的话语,在罗素耳边响起。 罗素在之前就已经意识到,鞘所指的正是关于“幻梦”的秘密。 他特地将鹿首像钉死,就是为了不让她听到这些话。 “……原来如此。” 罗素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的……” “——我们是公正之神的代行者,舞台上的小丑,装在壳子里的人。” 这是托瓦图斯所说过的话。 公正之神应该指的就是巨龙,舞台上的小丑……大概就是自嘲于他们这些袭名精灵的处境。人人都羡慕他们的地位,但他们实际上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表演着可笑的话剧。 而那个“壳子”,指的或许是笼罩这个世界的灰穹、也或许指的是灵亲。还有可能,指的是他们这些封印着“命运”的袭名精灵。 他会这么说,显然是知道幻梦的。 唯独鹿首像不知道,这点就已经很明显了。 她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幻梦所感染了。 如果说幻梦是“黄昏种”、那么她的本质就是“黄昏眷族”。她以为自己制定的计划是为了拯救世界,但实际上如果罗素真按她的计划去执行那个“救世计划”,恐怕就会把幻梦直接放出来。 鞘叛逃巴别塔的原因之一,恐怕也与此有关。 他至少已经明确意识到了鹿首像存在问题,所以才会特地在对罗素说起这个话题时将鹿首像关机。虽然鞘自己已经失去了抵抗心与挣扎的意识……但他既然选择将这个秘密、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罗素,就说明鞘并没有完全放弃未来、只是将可能性与抉择的权力都交予了罗素。 ——鹿首像,也不完全是友军。 她或许只是被幻梦无形间利用,也可能是已经被污染而不自知,还有可能是已经完全堕落……而这件事,或许在精灵董事之间也不完全是秘密。 所以,巴别塔才会被七岛全面通缉。 那个荒唐的罪名,或许是真的。 “窃取记忆的心灵骇客嘛……” 摩根浮现在蓝歌鸲身边,饶有兴趣的说道:“巴别塔的确在窃取记忆,但那是为了查询历史的真相。除此之外……鹿首像也在看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吧? “她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因此所有人都是她的眼睛与嘴巴;她没有腿也没有手,因此所有人都是她的腿和手……” 整个巴别塔,就是鹿首像意志的延伸。 如果说,他们所指的“窃取记忆”,并非是指巴贝塔、而是鹿首像呢? 若是从这个角度考虑,那些反而对巴别塔网开一面的精灵董事……或许反而才是有问题的。 ……所以,鹿首像才会对我特别重视、却又不允许我和其他成员接触吗? 罗素心中一动。 注视着那家“炸小鱼”的店面,周围纷扰而热闹,他的内心却静如止水。 如果说鹿首像掌握着“预言”的命运,那么她在我觉醒之前就应该能得知我作为“黄昏之卵”的本质。 “——不对。” 在罗素的心中,被他所复制——属于“赛纶”的人格优雅而从容不迫的答道。 她给出了另一种可能性的解答:“如果她能够预言到你作为黄昏种的未来,那么她就不可能不知晓‘幻梦’同样也是黄昏种。 “既然如此,不如把她想的再聪明一点?假如她不光知道黄昏种,还知道唯有黄昏种才能对抗黄昏种呢?” “但这或许也意味着,首领她并没有被幻梦所操控呢……” 爱丽丝的声音响起。 罗素回过头去,循声望去。看到爱丽丝的表情严肃,眉头紧皱、认真思考着:“或者说,首领她知道自己被黄昏操控、但在努力的挣脱这种控制。而在她所看到的未来中,能够对抗黄昏的就是罗素你。” “这会不会把别人想的太好了,爱丽丝?” 蓝歌鸲叹了口气:“我还是倾向于她已经被污染了。” “但那样的话,那就无法解释她了解罗素的特殊性这一点。” 赛纶那成熟而给人以开朗感的声音响起,她浮现在罗素身后、环住罗素的肩膀:“就目前的可能性来说,还是她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我倒是觉得,巴别塔本身根本不重要。你没注意吗,罗素?在你加入巴别塔之前,巴别塔是在持续纳新的……比如说蜜莉恩。但在你加入巴别塔之后,除了劣者和翠雀这些被你拉进来的人之外,也就没有其他新加入者了吧?坏日也没有前往其他空岛执行任务,而是一直陪着你。 “你没有见过那些旧成员,或许不是因为‘鹿首像怕你见到他们’,而是你‘根本不需要见到他们’。从我这个角度来说,既然她的命运是‘预言与计划’……那么或许在她接手巴别塔之后、或者至少在她预见到你之后,巴别塔存在的意义就是将你吸纳进去、指引着你寻找真相。” “嗯,从这个角度考虑……的确是鹿首像已经知晓未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蓝歌鸲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计划的赘余部分只会毫无意义的降低成功率,所以在确保目的达到之后,她就不再纳新。这是为了防止出现更多的变数。我认为巴别塔或许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一群人想要探寻被封锁的真相……但从鹿首像成为首领开始就不是了。因为那个虚假的托基法特,他显然并不具有关于‘幻梦’的记忆——他甚至还打算制造母树系统以获得永生,这直接推动了猴面鹰的诞生。 “那么,应该是鹿首像被幻梦感染,然后失去了一部分最关键的记忆。之后,她在某一次预言时,察觉到了你的存在。然后修订了自己的计划,想要培养黄昏来对抗黄昏、解救自己。若是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那么鞘封禁了鹿首像却没有杀死她的理由也就有了——他意识到了鹿首像想要做什么,因此他给鹿首像帮了个忙、让鹿首像脑中的‘幻梦’察觉不到你这件事。 “所以鹿首像在解除封印之后,并没有向你反复追问鞘对你说了什么。因为那也同样在计划之中。” 乐园鸟的父亲,那位老先生也浮现出来,沉声问道:“说到底,空艇劫持事件十年也遇不到一次。为什么这么巧,恰好就在罗素搭乘的那班上发生?就算是有人想要窃取精灵董事的记忆……但这有什么意义吗?这件事追根溯源、又是谁发起的?退一步讲,阿米鲁斯阁下,为什么一定要搭乘那一班空艇?” “说不定是因为罗素是‘主角’呢~” 摩根笑眯眯的说道:“主角身边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件,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比起那种可能,我更愿意相信——这世上没有偶然。” 蓝歌鸲冷静的答道:“那么,大家来想一想……如果鹿首像要被‘幻梦’感染,那么她大概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是最开始传承记忆的时候?是中间进入梦界的时候?还是后来将爱丽丝与鞘收到组织之前?亦或是之后?她被感染与产生预言,会不会在一起?” “不可能在一起。她被污染只能是从最开始,否则巴别塔早就已经知晓一切……鞘也没必要派往教会、前往陆地。但她窥视到罗素的未来,只能是在爱丽丝加入巴别塔之后。” 赛纶毫不犹豫的答道:“我甚至认为,至少应该是在罗素诞生之后。” “确实是呢。” 爱丽丝伸手抵在下巴上,认真的回忆道:“我当时加入巴别塔,只是为了根除杀人冲动。的确没有感觉到刻意被操纵的感觉,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在那之后,他们甚至没有派人保护未觉醒的罗素。” “那恐怕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蓝歌鸲垂下头颅。 所有人垂下头颅。 赛纶嘴角露出微笑,而爱丽丝显露出悲伤。 下一刻,罗素叹了口气。 宛如幻梦一般……他心中映出的、无比写实的诸多幻象同时消散,“自己与自己的头脑风暴”就此终结。 因为罗素已经得到答案了—— 只需要从“坏日”这个巴别塔最高级别战力的行踪,就可以确定…… 未来在鹿首像眼中被锚定之时,就是从鞘杀死了巨龙、赛纶咒杀爱丽丝开始的。从那时开始,鹿首像才意识到自己被“心灵瘟疫”所侵蚀了……她试图自救,因此开始布置计划、操纵罗素的未来。让他逐渐觉悟到自己的本质。 对决卡玛尔瑟、接触假托基法特、接触花触、接触“圣人”萨尔、带回来那些人造人……以及引导他去了解鞘,进而接触或是吞噬作为罗素大敌的赛纶——这部分的行动中,或多或少都有巴别塔的参与。而鹿首像,对罗素与赛纶对决的结果不闻不问……显然她也早就知道,罗素已经吞噬了她。 事到如今,罗素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事。 他们都不是巧合。而是被引导出的结果。 想要靠罗素自己一个人,推理出这种结论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连鹿首像自己,也因为“从未察觉”而被幻梦骗了一百年。罗素刚刚思考这件事时,他自己的思维,也多次碰壁、陷入死胡同。 但正因为罗素能够切换成不同的思维方式进行思考,所以他就可以完成“视角”的补足。这正是头脑风暴的基础。 仅需一人的头脑风暴。 “……罗素,你在想什么?” 翠雀的呼唤声从耳边传来。 “我只是在思考,我们一会吃点什么。” 罗素继续望着那家店,从容不迫的应道:“狼言,我觉得你应该没有时间去店里吃饭吧?” “是啊,我还饿着呢。” 他没好气的说道:“咖啡可不顶饿。倒不如说挺开胃的……我更饿了。” “那要不先吃一轮?”罗素笑着提议道。 “我的建议是去找绞杀。” 狼言嘴角微微扬起:“我看到了,他的小女朋友买了很大的一个蛋糕。他们多半吃不完……我们可以去给他们解决一下。” “也不是不行。” 罗素轻咳一声:“那你带路!” 他们欢笑着走开之后,那家店中蓝歌鸲与摩根的幻影再度浮现出来。 在罗素离开这里足够远之后,他们才如同信号不好的电视一样,波动了一下随后消散。 凡人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他们的存在……但若是从店内看向门口透明的玻璃,或许可以从镜面中看到他们浅淡的倒影。 只有罗素能清晰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的“头脑风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容器】已经被打开——罗素若是再度灵能失控,已经不再会融化自己的身体了,因为他已经将这种融化与重塑变成了自己的本能。 如今的罗素,只是一个走神、那些被罗素复制、同化的意识,便在“镜中”具现了出来。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或许早晚有一天,罗素能够将他们从另一个世界里“复活”。 假如他自己吞食全世界所有人,又将“镜中世界”的规模扩展到全球。那么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是不是说……没有任何人因此而死呢?所有人都得到了永生、永恒的徘徊着……只是星球本身变成了巨大的镜子。 那一瞬间,罗素心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了这样的邪念。 那是属于罗素的终末。 第九十八章 我来带你们认识一下绞杀的初恋 让绞杀庆幸的是,那位刚给自己安装义手的义体医生并没有离开诊所……而他也确实掌握了水平相当不错的医术。 他给小雅开了两条静脉通道,一条输血一条输液。现在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至少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濒危了、甚至意识都已经清醒了过来。 但绞杀并没有因此而直接离开。 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与人之间的交际实在太过麻烦。尤其是他才刚刚说完“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这种令人羞耻的话。 可他能非常清晰的意识到——若是自己就此离开,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所以他就留下了。 就当是一种保险。绞杀如此说服自己。 就目前为止,那位义体医生所做的工作也不过就是把人抢救了回来。小雅被高热的激光切掉了一大截的尾巴,那不仅仅只是需要截肢的问题,她剩余的那一小截尾巴也需要切除。 激光所附带的些许残留的热量仍旧积存在伤口周边,会不断提高体温、周围一片皮肤都在逐渐发红,红色的痕迹在不断蔓延。而那些被烧焦到发出香味的组织也必须剔除——哪怕是作为烤鱼来说,也已是火候烧过了头。这种组织显然不可能起死回生,因此还需要将这部分坏死的血肉全部剔除。这期间就要做好抗感染处理,危险是持续的。 她所需做的手术非常复杂且困难……绞杀必须盯着看。 若是这医生解决不了,他需要立刻把小雅送去其他更正规的医院——比如说安瓿生物医疗驻涌泉岛分公司。 他们的医术永远是这座岛上最好的。 因为不可能存在比安瓿生物医疗的人技术更好的医生——假如真的存在、并且无法招揽,那么安瓿集团的人也会把他们剪除。 他当然不认识安瓿的人,也没有钱。但他们毕竟是代替那位“教父”来的涌泉岛……他们作为天恩集团派遣出来的特工,应该也可以申请一些经费、走一些员工通道什么的。 ——绞杀用这样的想法来说服自己留在这里。 但是,光是望向躺在手术台上的小雅、被她微笑地注视着、看着她安静无声的流下欣悦的泪水,绞杀就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浑身奇怪。 就像是在运动过后,穿着不够透气的衣服……热气无法溢出、皮肤无法呼吸。感觉到脸颊都有些发热、一直热到耳根外侧的脸颊,像是发了低烧。但是骨头与皮肉一点都不痛,精神有些莫名的亢奋…… 像是喝了很烈的酒。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似乎也不坏。 “暂时先处理完了。” 义体医生将手上的工作停下:“目前来说,状态暂时不会继续恶化……” “——暂时?” 绞杀面目狰狞的望过来。 他其实并没有动怒。但他这张脸,仅仅只是皱紧眉头就会像是要吃人一样凶恶。 不过那位义体医生显然见多识广,他平淡的答道:“是的,暂时。 “因为接下来的手术是不可逆的。一般来说要询问家属意见,但小雅并没有家属。 “所以我需要保持她的意识清醒。并在这个情况下问询她本人的意见。” 医生看向断尾的美人鱼小姐,问道:“小雅,事实上来说,你的尾巴很难保住。 “就算你们当时将断尾第一时间拾回来也一样——坏死组织的直径深度接近三厘米。这意味着上下要剔除掉六厘米的血肉,而你能剩下的尾巴长度不会超过十厘米。并且,我怀疑尾骨的脊髓部分可能也受到了感染……从这个角度来说,需要切除更多一部分尾骨。 “现在我给你三个选择。一个是自尾根往下全部切除,然后全部更换为机械义体。可以是蛇尾、也可以是鱼尾,和你之前的行动模式不会有太大不同。因为要重编神经,之后你也很难再切换成另一种义体了,所以要想好。 “第二个选择,是将切除部位上移。我只能完成第一个步骤的手术,然后需要转交给安瓿生物医疗,给你造出陆生灵亲的两条腿来。这种程度的手术属于灵亲修饰手术,算是大手术了,有相当程度的死亡风险……当然,也可以完全替换成机械义体,这样风险会压低很多。 “第三个选择,就是只切除最小的一部分。还能保留接近十厘米的尾巴长度,然后使用轮椅或是外骨骼的方式来行走。没有任何额外手术,不会有任何风险、花销也最低。之后也随时转换成第一种或是第二种,不过还是要尽快。大概在三个月内进行手术是最好的。” 听完义体医生的话,小雅下意识的看向了绞杀。 “摩诃毗罗先生……” 她小声问道:“您会希望……我怎么选?” “这要看你自己。” 绞杀沉默了好一会,才严肃的说道:“你要做自己的主人。我不能替你做决定。” 可我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做决定…… 小雅咬了咬嘴唇。 绞杀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她有些失望。 但她还是稍微鼓了一下勇气,转头询问医生:“如果我想要接受第二种可能……那么需要多少钱?死亡风险是多少?” “这是同一个问题。” 义体医生仍旧戴着他的面罩,一边悠久的呼吸着、一边平静的答道:“给的钱越多,风险就越低。” “……那如果是我的存款呢?” “很遗憾,小雅。在不考虑借贷的情况下,那可能连成功率最低的套餐都不太够。不过如果是鱼尾义体的话,大概是刚好够;如果是蛇尾义体的话,还能剩下一半。” 义体医生心不在焉的答道:“毕竟是我这里的存货。我可以按进货价卖给你,手术费也不收了。如果你去其他地方的话,大概只够买一条蛇尾的。而且我保证,也不会有我这里的质量好——甚至有可能是二手翻新货、甚至死人货的黑义体。我可以保证,我这里的绝对都是原封货。” “那就第三种吧。” 小雅沉默了一会,坚定的答道。 医生有些讶异,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回过头来。 他思索了一下,拉下自己的面罩。他那沉闷的声音也因此而变得清晰。 “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吗?” “我想要……一双人类的腿。” 小雅又看了一眼绞杀,轻声说道:“一双……足够漂亮的腿。” “……喔。也是呢。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过类似的要求。” 义体医生叹了口气,把面罩再度戴上:“那我就先把你的尾巴切掉吧。 “你要先吃点蛋糕吗?手术之后,可能几天你都吃不下饭。而且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你都不会有吃蛋糕的胃口。” 他说着,看向了桌上那有些摔坏的蛋糕。 那是绞杀刚刚等待到焦急难受时,跑到蛋糕店拿回来的。 蛋糕店的老板已经嗝屁了,所以绞杀也顺理成章的没有付钱。不过这本来就是小雅订的蛋糕,她或许已经交过钱了。这就是属于他们的。 “……手术前可以吃蛋糕吗?”绞杀确认道。 “奶油的部分不太行,但是蛋糕和草莓可以吃一点。她也饿了吧。” 医生叹了口气:“但还是要少吃。我会特别注意,不使用减缓胃动力的药物的。 “毕竟,如果我说完全不能吃的话……那孩子会很伤心的吧?她等了很久了。很久之前,她就想要吃这家店的草莓蛋糕了。 “而你不是说了吗,那家店的老板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味道的蛋糕了吧。 “我不是很称职的医生……而是比较离经叛道的那种。比起‘对患者身体好’的教诲,我是更容易被说服的那种类型。毕竟对很多人来说,健康并不是第一位的。有些东西比健康更重要……更值得重视。 “而且,我觉得能够有人陪她吃蛋糕,这样她的心情会更好。心情好一点的话,也有助于康复。健全而欣悦的心,就是最好的药。” 听到这话,绞杀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后又再度恢复原状。 绞杀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何止是小雅。他心想。 他也同样等待了很久。 等了足足十几年……或者说,等了二十八年。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能够愿意坐下来、陪他吃蛋糕。 “——哟,大雄。”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直接推开:“介意你的蛋糕再分点人吗?” 在此之前绞杀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因此他下意识的绷紧身体、瞳底亮起了金色的辉光。 但几乎是下一刻,他就听出了那个懒散而淡漠的声音所属的主人。 “……劣者,你刚刚又做什么去了?” 绞杀冷声道,可他紧锁着的眉头却是下意识的微微松开。 尽管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不算好……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值得交付后背的可靠混蛋。 若是没有劣者,恐怕他已经死了。他的法术力总会耗竭,心灵总会疲惫,但那些无人机却是无穷无尽。 他死了倒是无所谓,但若是他继续抵抗下去、那不断扩增的爆炸威力有可能会蔓延到那诊所,伤到刚刚被他救下来的小雅。 ——倒也不是她一定不能受伤什么的、也不是他有多么的关心那女孩。只是他才刚刚舍身将她救下,若是再因此而受伤、死亡、或是把大夫炸死以至于无法得到及时救治,那么他不就白死了吗? 绝不是她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仅仅只是绞杀不希望自己生命的价值因此而变得无意义。 正因如此,绞杀内心非常感谢劣者。 但他很快发现,劣者开门之后并没有关上门、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紧跟着走进来的,是绞杀有些眼熟……但不算太熟的人。 那是特别执行部的部长夫妻——群青与翠雀。 【青】与【翠】的最高级执行官,同时也是扶济社的高层。 而群青的另一个身份,是理发师最为值得信赖的友人……同样也是扶济社的两大发起者之一、同等持股、并列第一股东的大人物。没有群青的话,扶济社绝对没有这么容易被洗白上岸。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行走于幸福岛的上城区。 但是…… 他们为什么会在涌泉岛? 按照之前的说法,他们不是去崇光岛了吗? 于是绞杀恭敬的向两人行礼:“群青先生,翠雀女士。” “你得谢谢我才对,摩诃毗罗。” 劣者耸了耸肩,自顾自的打开蛋糕:“我去给你拉赞助了。 “有他们两人在的话,什么级别的手术、多少钱也都能付得起。” “确实如此。” 罗素看向躺在床上的美人鱼小姐,对她露出一个温柔而哀怜的浅笑:“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亲自来为她更换义体。我给翠雀加装的尾巴做神经接驳的时候,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解决了呢。” 绞杀刚刚皱起眉头——因为罗素的年龄,看上去实在太不靠谱。在他的认知中,最优秀的义体医生至少也得四五十岁左右。 太年轻的话,会怀疑经验不够、水平也欠缺;但是太老也不行,太老的话可能会手抖、精力也不够。 但是,那位义体医生却是讶异的看向罗素。 “……您是,罗素先生?” 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热诚的向罗素伸出手来:“小生听过您的名字——我的代号叫做‘酶原’!‘葵百合’是个绝妙的发明!在不占用更多神经源的情况下,将同时处理的接口数量扩增了一倍!” “那是我和导师共同的结果……” 罗素谦虚道。 “不不不,小生知道萨莉鲁斯女士仅仅只是挂名而已!女士的研究方向并不是提升神经效率与安全性,她老人家的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网络安全上。义体仅仅只是女士的兴趣……她更喜欢研究开创性的、不可取代的特殊义体。 “而‘葵百合’作为‘星象家协议’第一批型号的义体,它的思路明显是倾向于市场——或者说倾向于用户的。小生能感受到,那是名为‘秩序’的美!唯有崇光大学的研究者才能发现的美!不管是同部位、跨类型义体的热插拔切换,亦或是插件的集成,以及最关键的降低精神损耗……目前‘葵百合’投产八个月,因为加装‘葵百合’而导致的赛博精神病数目是零!这意味着它的损耗低于任何义手,甚至对原本就处于精神临界的用户,还能降低精神压力——” 代号为“酶原”的义体医生双手握着罗素的手,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罗素轻咳一声:“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起来像是奇迹,但其实只是患者安装了一堆互相冲突的协议与插件。那些互相冲突的部分,才是最容易造成精神压力的。星象家协议所能做的,就是整理一下‘意识桌面’、将不需要的屏蔽掉、将需要的统合到自己的框架里。”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罗素先生……抱歉,我是说——小雅如果能交给您的话,就肯定没问题了!请问您现在于何处高就?” “还不一定要交给我呢。”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毕竟我可是真的不会做灵亲修饰手术。消除灵亲特征与外加灵亲特征本质上是一样的,属于高精尖的生物技术,还是得交给安瓿生物医疗的专业人士。 “至于我在哪里工作……” “——这位大人的代号叫‘群青’,”一旁的绞杀突然说道,“他就是扶济社的两位开创者之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酶原一锤掌心,若有所悟:“我说他们为什么拉我的时候,会说‘以后你能见到你的偶像’——罗素先生,您就是我的偶像!小生正是为您创作理念之美所折服,才从安瓿集团跳槽到扶济社的! “请问,您来涌泉岛有什么事吗?小生可以为您引荐许多人——” “啊,我是来看绞杀先生谈恋爱的。”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来看看‘摩诃毗罗’先生的初恋,究竟是怎样的人。然后来为我的手下报销一下医疗费……” 同样,也是来消弭悲剧、完成愿望的。 若是连身边之人的幸福都无法带来,又谈何给这个世界带来希望? “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双腿的话,小雅。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医生。 “——那么,分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一些你最爱的蛋糕,可以吗?” 第九十九章 于是,绞杀放弃了背叛 “……当、当然可以!” 听到罗素这话,小雅脸上下意识的浮现出欣喜的神色。 可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绞杀,眼中浮现出迟疑而忧虑的神情:“只是……” 罗素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不用担心,这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他温和的笑了笑,开口说道:“因为我完全不缺钱,也根本就不需要‘钱’这种东西。绞杀……或者说,摩诃毗罗先生也无需因此而付出任何代价。” 绞杀当然知道,“群青”的确有资本说这种话。 可他对这种纯粹的善意有些本能的过敏——摩诃毗罗自小便在充满恶意的环境中长大,若是他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善意”,都有可能因此而堕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而如今,以他那并不算愚笨的大脑,自然也能清楚的知晓今时已然不同往日,他所在的环境与之前有着本质的不同…… 但是,本能这种事并不容易被轻易改变。 他不想像个刺猬一样展示自己没有任何用、只会扎伤朋友的尖刺,可他也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他会选择远离人群…… 若是平时,他会无条件的拒绝群青的好意。 任何恩惠都将付出代价——哪怕对方无意索取,绞杀也需要找个机会来报恩、偿还这份人情。而越是重的恩情,也就越不好还。“灵亲修饰手术”这种东西,要是往高配里找……哪怕是以绞杀的见识,也知道手术费至少也得几十万信用点往上、甚至大概率要超过七位数。这还不算找到好医生的人脉……据说,无价的人脉比有价的手术费还要更贵。 这种级别的人情他怎么还? 他不想死。所以他不敢要。 ……但如今,这件事却涉及到了小雅。绞杀这一辈子,都没有彻头彻尾的为他人做过什么事。为了保护小雅,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第一次没有后退,而是站到了最后。 就像是某种沉没成本。他想着,既然小雅已经被他舍命救了下来,那么如果她无法得到幸福、自己付出的风险就像是打了水漂。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付出的风险更有价值,小雅也应当以更为瑰丽的姿态活下来。 她想要得到一双腿。 ——说来惭愧,绞杀也的确无法欣赏“鱼尾”式的审美。他为自己内心卑劣而庸俗的想法而感到可耻……但他的确想要看到小雅有一双美丽而白皙的大长腿。而光是意识到自己内心所潜藏的欲望,他就又为自己而感到愤怒。 真是个畜生啊,我这混蛋。他心想。 自己内心的欲望、与小雅的想法重叠在了一起,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群青的好意。这让他有一种被人束缚起来,在自己的脖颈套上项圈的错觉。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悲哀……曾几何时,他也会这样嘲讽那些被公司掐住了软肋的人? 他当时还以为自己高尚、有道德、与众不同。 如今看来,不过是他太过自私。因为什么都不在乎,以至于没有软肋。 “我替小雅答应了,群青先生,”他突然开口,微微向罗素低下头颅,“真的是……非常感谢。谢谢您。” 摩诃毗罗从未对人如此正式而肃穆的道谢。 这声“谢谢”在他口中重逾千斤,他感觉自己像是跪下了一样、让他的脸有些躁红。还好他脸上有着厚重的白色毛发,姑且遮挡住了些许尬意。 “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谢我的话,就请真心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摩诃毗罗先生。” 罗素看向绞杀,轻声说道:“请您发自内心的回答,说出最真实的答案。” “我以我的名字发誓,”摩诃毗罗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我绝不会对您说谎。” “摩诃毗罗先生,现在的您对理发师那家伙怎么看?” 罗素笑眯眯的问道。 他脸上的那种狡猾却不惹人生厌的笑容,恍惚间让摩诃毗罗以为他正在和理发师谈话。 ……啊,说起来,群青与理发师是莫逆好友来着。 这时,摩诃毗罗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个设定。虽然他半年前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因为这两人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什么亲昵的姿态,所以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件事——或者说,他将其也视为了“群青”这位英雄所扮演出的人设。 也就是说,摩诃毗罗其实认为“群青”与“理发师”并没有那么熟。 他仅仅只是作为一种投资与保护的心态,来宣称理发师是自己的朋友、宣布扶济社是自己的势力。而其中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毕竟所谓的“职业英雄”,也不过就是一些“明星”与“商人”而已。他们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 但如今看来……他们之间或许是真正的好友。就像是自己与劣者那家伙一样…… 摩诃毗罗沉默了一会,才沉声开口道:“如果您给我这份钱,是为了让我不再背叛教父的话,那么您可能会失望了。” “哦?” 罗素挑了挑眉头,露出温和的微笑:“怎么说呢?” “您应该是从教父那边听说,我曾多次对他当面说过——‘当他衰落之时、我就将背叛他’这种话,所以才为他而感到忧虑吧。 “那并非是假话、也并不是口是心非。” 摩诃毗罗平静的答道:“哪怕是至今为止,他也没有完全得到我的认可。他不够霸道、缺乏野心与攻击性,也不够有侵略性——若是我想要发自内心的侍奉某位主君,他就应向我展示出他那近乎荒诞的野心。那种若非是统治世界、就要毁灭世界,为此绝不后退半步的狂意。 “只有在那种人手下,我才能得到安心。因为我能知晓,他无论如何也会接纳我——他的野心太大,因此只要我足够有用,无论我是个怎样的烂人、无论我对他是否恭敬、他也必须尊重我。 “但是……教父那家伙,他太过理性了。和我们这些出生就在淤泥中的混蛋不同,他的心是干干净的、手却是脏的。这种人永远也无法给我安全感……因为我并不像是他那么干净。我若是不能改变自己,就终将被他放弃。他将其控制到麾下,如同豢养一只看门狗——不是为了杀死某人,而是为了看门护院。 “可我并不傻,群青先生。我不认为我能改变自己……若是看门狗咬死了小偷,或许也会被处罚、甚至会丢了命。因为那样的我,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只狗。 “所以,我才会想要成为王——假如我是首领,那么我反而可以给予他足够的信任,或者说、最高的信任。如同他最开始在我麾下时一般。他将成为我的大脑,我将给予我所能给予他的一切权力、直至封无可封。 “——所以,我才会对他说,我终会背叛他。” 摩诃毗罗缓缓叹了口气,像是在抽烟。可他从不抽烟。 “但我会这么说,并不是我真的想要背叛他。我也从未谋划过背叛。这只是一种安全预案……如果有朝一日,有人想要绑架他来威胁我、我可以从容不迫的逃命——因为我已经如此宣告过了,这并非是背叛。因为我已经宣布要背叛他了,所以我们不是友人。” 若是因此,教父被俘或是被绑架、他也无需拼上性命去救; 若是教父对他心生失望,或是决定惩处他,他也不会有什么立场来申辩; 若是教父决定抛弃变得没用的他,他也能若无其事的收拾东西离开,而不会感到悲伤; 若是教父死在他身前,而他什么都做不到——也无需因此而感到痛苦和懊悔。 ——因为他们并没有那么熟。因为他们并非是友人,而是潜藏的敌人。 “但我现在已经放弃了。” 绞杀叹息道:“我不想再当什么‘王’了。我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有人甚至以为我已经三四十了。可如今,我才终于脱离了十四五岁的少年期。 “我不想管什么道途、什么野心,也不在乎法术了。我已经没有那种迷茫的愤怒,也不需要再背负着‘白狮组’的名义去做些什么事了。我只想要好好活着…… “和那些远大却又空虚的‘伟大志向’相比,我现在已经有了更想做的事。” 说着,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小雅。 狮子的暗金色瞳孔中,却显露出一种猫一般的柔和。 “我已经没有背叛他的理由了。” 绞杀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慢慢吐出。 他的语气清晰而平静,那种无时无刻满溢着的戾气与对世界间的疏离感已然淡如幻影:“因为我已经……不再恐惧了。恰恰相反,我要感谢他——正是因为他给了我这份任务,我的人生才有可能改变。哪怕他不将我视为朋友,我也已经将他视为朋友了。说来惭愧,事到如今,我回头去想……才发现他已经帮了我很多。之前的我,太过执拗而不懂事了。 “所以,群青先生——请换一个要求吧。我无法用内心已经同意去做的事,卖出一个让我亏心的昂贵价格。” 听到绞杀这话,罗素与劣者对视一眼、随后又看了看翠雀。 他们三人的脸上不约而同的显露出一种古怪的笑意……那是绞杀有些看不懂的笑意。 “既然如此,”群青脸上浮现出属于教父的那种狡猾的笑容,“那就作为对‘我的朋友’,所提前赠予的彩礼吧……” 他说到一半,容貌便开始如蜡般融化。 只是一瞬之间,原本一米六九的“群青”、就变成了一米七六的“理发师”。 在绞杀愕然的目光下,被七岛的无码者所尊称为“教父”的蓝发青年,露出开朗的笑容。 “要说,有什么回报能做的话……” 教父竖起手指,挡在唇前、微微歪头。他闭起一只眼睛,露出一个神秘而从容不迫的微笑。 那笑容太过标准,以至于像是某种画皮。可他的言语之中散发的使人舒适的亲和力,又让这种“标准化”具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魔性魅力。 “——那就让你们以后的孩子,认我为教父吧。” 教父温和的说道。 绞杀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让他大脑过载的一幕。 作为法师的共鸣,让他能确定出现在眼前的人、的确就是那位“教父”。分毫不假。 过去的事件,都在眼前浮现—— 绞杀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教父与群青从未同时出现过了。 他也突然想明白,为什么恰好在劣者进入下城区的那天、教父第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眼中;又为什么在劣者离开执行部之后,却被理发师安排到了下城区。 有人曾在扶济社开玩笑,说“教父与群青从未同时出现,因此他们是同一个人”;但无论是麦芽酒亦或是绞杀,谁都没有往那方面想。不过麦芽酒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因为她这半年,对群青的态度突然变得恭敬了许多。只是绞杀没有反应过来这又是为了什么。 毕竟灵能者无法成为法师,这点他们谁都知道。就算觉得教父不像是个下城区居民,那疑问也早在他展示自己曾作为“小琉璃”的过去之后获得开解。 但绞杀万万没想到,理发师居然就是群青! 群青的灵能,就是变成他人—— ……说起来,要不要灭掉那家伙的口?那个无意识间猜到真相的幸运儿……他不会有什么邪门的消息渠道吧? 绞杀的脑子有些混乱。 他感觉自己若是此时开口说话,就必是胡言乱语。 而且,既然“群青”就是“理发师”的话,那么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岂不是就是在理发师面前…… “……噗嗤。” 劣者看着绞杀那一脸震撼的表情,忍不住偏过头去、笑出了声。 “理发师这个身份,的确属于‘小琉璃’,”罗素自己开口解释道,“但是真正的‘小琉璃’,早就已经死了。但我的灵能复制到了她的人格与意识,而我的身体可以变化成‘蓝歌鸲’,那是他在成为小琉璃之前的名字。 “我们第一次在梦界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了——‘我’有代号,而且叫蓝歌鸲。这是真的。只是你没有相信而已。” 这是罗素第一次对绞杀解释自己的能力……也是他第一次对初次见面的人,毫无保留的说明自己的特异性。 在此之前,罗素始终都无比谨慎、将自己能够复制并变化成他人的能力隐藏起来。除了他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之外,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而如今…… 罗素终于不需要再隐藏了。这种畅快的感觉,也让他松了口气。 因为他已经有了无畏无惧的底气。 “你也别笑……狼言。” 罗素看向劣者,嘴角微微上扬:“我们见到了绞杀的初恋……那么,你的呢? “不把你新找的小女朋友带来让我们见见吗?” 听到这话,绞杀的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 “……她不能算是我的女朋友。” 劣者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挂不住了。 他有些勉强的挥了挥手,说着自己都不太信的话:“我其实都没有想好,她究竟算是我的什么人……” “——是【爱人】吧。” 罗素打断道:“无论如何,都是你的所爱之人。 “你们都找到了自己愿意爱着的人,这很好。真的很好。人唯有在爱着世界时,才真正生活在这世界上。而爱上除自己之外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皇帝曾说,这世上绝没有能够拯救他人、却唯独救不下自己孩子的‘英雄’……” 罗素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顿:“我现在认为,他说的对。 “英雄是一种无力的东西……”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一段过去。 那时的他,也和现在一样是“理发师”的身份。 但那时的他还未完成移涌,因此没有意识到自己灵能的名字。 当时的“理发师”,对着还未成为自己面具的摩根,说着悲伤的话。 【……英雄是一种无力的东西】 昔日的“理发师”眼神昏暗,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屏住呼吸、又像是悲伤到无法呼吸。 【总要付出些什么、总要出现什么悲剧,才会有英雄诞生。很多代价是由英雄的亲友承担的、有些代价是由无辜者承担的……只有极少数的代价是由英雄本人承担的】 【——英雄能拯救很多人。唯独拯救不了让自己变成英雄的那天、那夜的人】 “——但若是连自己的所爱之人都救不下,这‘英雄’还有什么意义?” 如今的“理发师”,抬头望向绞杀:“连最想拯救的【一个人】都救不下来的所谓‘英雄’,又谈何去拯救他人、拯救世界?” 他的眼中闪着光芒,满是自信。 他缓缓开口:“你曾问过我,我成立扶济社真正的目标是什么。如今,我就告诉你…… “我要让那死者有不朽的名,让那生者有不朽的爱。拥有爱绝不会让人变得软弱……而是会让人变得更强。让浑浑噩噩的人变得清醒,让迷茫的人变得坚定。就从你们开始,从我身边的人开始,而后推广到我所能触及的最多数人。不为了什么真理,也不为了什么正义。 “我要让你们都确实的获得幸福——不是什么虚幻的‘幸福感’,而是确实能感到的、触手可及的微小的幸福。 “我要让人们能够铭记过去、从而珍视现在……而后,梦想未来。” 第一百章 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罗素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他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笑容,但那翠绿色的瞳孔却变得极为明亮。 光是看着“绞杀”与“劣者”蜕变成“摩诃毗罗”与“狼言”,这从各种意义上都无比相似的两人、终于斩断了自己痛苦的过去,迎来了幸福的现在……罗素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得到了满足。 他之前还为未来而感到些许迷茫。但如今的他,终于能够得以确信——自己所行的道路绝非是错误的道路。 并不是为了绝对的正义,也不是为了永恒的胜利…… 他成不了“公正之神”。作为人类的他,无法给所有人以绝对公平的判罚、无法成为每个人都认可的审判者。因为他这才确实的意识到……人们所渴求的,绝不仅仅是公正那么简单。 本质上来说,人们所渴盼的是由“公正”所带来的“幸福”。而想要抵达幸福的彼岸,所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是公正。 人们需要更富足的各种资源,因此人们想要满足“生存所需的基础”;人们想要更便利的生活方式,因此人们需要足够的“智慧”;人们想要消弭无谓的争端,因此人们想要达成“理解”;人们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好,发自内心的自信、需要自己变得“强大与美”。 人们希望这个世界变得“公正”,希望人人都能变得“富足”,希望未来永远充满“希望”。 ——而罗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甚至就算是“神”复活过来,祂也无法完成这一切。 因为每个人的欲望,本质上都是冲突的。每个人心中所想,都与其他人有细微的不同。而这些看似细小的不同若是无限延伸到很久以后,就会变成无数种不同的未来。 罗素正是因此而迷茫。 他无法满足所有的欲望,更无法解决全部的渴求。他就算是与鞘一同击败了猴面鹰,也有他自己的欲望——他想要击败鞘。 而他之后还要再击倒巨龙,还要获得精灵董事们的认可、或是将其击败;他之后还要吞噬幻梦。在未来,他又要击败什么、吞噬什么? 宇宙中的黄昏种无穷无尽,若是他被击败、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挣扎,是不是就失去了意义? 而若是他不断变强,来照顾所有人、击败所有敌人的话……那么他究竟是一把武器、一个人、一尊无所不能的神像,亦或是一个解决灾厄的机器? ——虽然在教宗面前,罗素展示出了自己的决绝、并且意识到了“擢升”计划中的漏洞与缺陷。 但后来想想,罗素宁可自己看不到那么长远的未来。 他知道教宗的计划终将失败,他牺牲一切所庇护住的“现在”都将化为泡影……可若是时间维度继续拉长、考虑到几千年后的未来、面对新的敌人,那时仍旧选择“老计划”的他,又何尝不是下一个“擢升”——他是否还将被下一任勇者击败? 罗素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远正确;可他如果想要成为神,那岂不是又走上了擢升与猴面鹰的老路?他又凭什么能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呢? 但如今……罗素那复杂而痛苦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些许开释。 总是冷着脸的劣者,如今脸上露出些许羞赧、偏开头来;狰狞而残酷的绞杀,如今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大猫般缩在手术椅的旁边。他们昔日的心都是痛苦而孤独的,而如今他们都找寻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劣者放弃了那没有指向、也毫无意义的复仇,绞杀也放弃了他那自欺欺人式的“背叛”。 他们都曾以为,自己将在这条道路上付出一生作为代价。在他们行在那条路上时,从未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从这里离开。 但若是如今的他们,再回头去看……一定就会察觉到昔日自己的不成熟、为自己的极端而感到羞耻。 这绝对是有意义的。 他不需要是魔王,也不需要是圣人,更不需要成为神明。因为罗素并没有承担起那一切、放弃充满微笑的去欣赏眼前一点一滴的微小幸福的觉悟…… 因为从最开始,他就无需去想那么遥远的未来。 他仅仅只是“英雄”而已。 不是为了消弭一切悲剧,更不是击败一切罪恶与魔王——并非是极端而锋锐的利刃,而是如埃癸斯般光洁如镜的盾牌。 为了守护“幸福”而战斗的英雄。 力所能及、竭尽所能,拯救自己身边的一切悲剧…… 爱着人,因而爱着更多的人;爱着人类,因而爱着世界。 “……谢谢你们。” 罗素毫无预兆的,向着绞杀与劣者道谢。 他们两人都很是茫然困惑,反倒是罗素露出如猫咪般轻松的笑容。 连绞杀与劣者这种背负了过于沉重的过去的人,罗素也能将其从悲剧中解救——想要帮助其他人,岂不是更简单? 如同“扶济社”的名字一样。 只是为了帮助他人而存在的组织——既然如此,就无须去想更多。 罗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导师根本没有与自己讨论、就直接把自己开门丢走。 因为当时的他,本来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他失去了最为有力的“论据”,因此只能空口白话。 无需多言。只需要把他送过来、见证两人的幸福,罗素自然就能理解一切。 “我明白了……” 结合上次与导师的谈话,罗素终于理解了导师作为“开门者”将自己拉过来的终极目的。 她的愿望,就是将那“终末之塔”彻底倾覆。 这意味着解除幻梦的封印,但这不是她的目的。 因为这同时也意味着,这个搁浅了不知道几千年的世界将真正接入梦界长河。就像是开了飞行模式的设备,再度连入了互联网一般……那时这个世界将经历真正的考验,同时也将迎来真正的机遇。 若是罗素还在畏惧那些未知的困难,站在原地去恐惧那些未来的灾祸而不敢前行……这与那些恐惧着世界末日、畏惧着天崩的杞人有何不同? 罗素也终于明白了,应该如何反驳教宗—— 就像是吵架结束,回家睡下之后、半夜突然惊醒——我当时应该这么说的! ——因为说到底,这就不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这世界不属于擢升,更不属于罗素;人们更是自由的。他们没有征服这个世界,这个星球更不是他们的私有物。既然如此,他们就没有权力因畏惧未来的灾祸,就自顾自的停滞世界的发展、扼杀未来的某种可能。 那太过傲慢了。而且目光短浅。 罗素有些愧疚的意识到……他之前贬斥教宗的言语,同样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既然是未来的事,那交由未来解决;既然是未来全体人类的灾祸,那就交给未来的全体人类解决。立在“现在”去看未来,总会觉得忧虑与恐惧;但未来的人类,也绝不仅仅只有现在这种程度。 “等等,导师的意思不会是说……” 罗素突然想起,导师所说的“想想罗素会怎么做”那句话。他原本还以为,这是导师又在玩梗…… 但如今清醒过来之后,回头去看——他才发现,导师早就给了他答案。 因为这里的“罗素”指的不是他,而是那位“哲学家罗素”。 那位“罗素”认为,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发端于冲动与愿望。而个体的善就是其中“愿望”的实现。 人们都想要满足自己的愿望,而人类是社会动物、他总会爱着他人。若是想要满足最大多数人的愿望,就理所应当的追求普遍的善。 尽管个体的愿望各不相同、甚至冲突,但是愿望在可共存的地方,是总比愿望冲突的地方有着更多的“善的总和”,能够“满足更大的愿望总量”的。也就是说,“普遍的善”是收敛的、且可以取极限——它终将收敛于“愿望的共存”。 因此,普遍的善在足够长远的——或者说无限远的未来是必然可行的。爱比恨要可取、合作比竞争可取、帮助比掠夺可取、和平比战争可取。唯一的问题在于,人类无法抵达“无限”、因此就必须加速。 想要通过加速的手段来寻求最终的拯救,人类就必须借助于科学。 科学指的并不是“排除灵能与法术的钢铁技术”,而是指一种建立在可检验的解释上,对客观事物进行预测的知识系统、一种认识世界的实践方法。 不仅仅只是崇光岛那种对于无尽真理的渴求欲望,也不是太阳岛那些归纳的知识体系与古代科技的解密,更不是通神岛的工业体系的集成。不是真理、不是知识、也不是技术——而是一种清晰的方法论。 既然人类的未来早就已经时刻处于危险之中,那么只有当人类确实走在能够带来更多可能性的道路上、当足够多的人充分意识到这一切时,人类的未来才可以让人放心。 ——精灵与巨龙的道路从最开始就错了。 他们不该隐瞒未来的真相、遮蔽过去的历史。若是他们从最开始就公布一切,或许千年过去、人类已经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他们仍旧用停留在过去那次灾祸时的视角,去畏惧未来的灾祸、将其坚定的视为“不可阻止”的末日,并攻击一切否认末日的乐观主义者。旧人类文明的毁灭,让这八十四位传承者吓破了胆……因此他们选择了“作为统治者”,以自身对正确的认知来管辖世界。 那么,回头想想…… ——这与擢升的计划,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 袭名精灵们在一千年前犯的错,和如今的擢升是一模一样的。都是为了对抗未来的灾祸,而献祭掉了整个“现在”。怀揣着对自己纯洁而坚决意志的自信,成为了“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成为了最特殊的那个统治者。 他们为了不让自身变得衰败,特地让自己的精神与心灵变得不朽。为此他们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可千年过去,这些不朽者仍旧还是被时光所腐化了。 末日将至。他们变得绝望、变得颓废、变得堕落。 教宗“擢升”厌恶于那些精灵的愚昧、迟钝与保守,可他也正同样走在这条路上。之前在迷茫中想要成为神的罗素,也在无意识间逐渐走向了这条道路。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人类总在不断重复相同的错误。 直至如今,罗素才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抹杀了【历史】的时代,连这一句最重要的警示都被所有人一并忘却。 第一百零一章 猴面鹰的垂死挣扎 “——想明白了?” 毫无预兆的,一旁的翠雀突然开口问道:“不再迷茫了吧。” 罗素眨了眨眼,望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从教会出来的时候。” 翠雀轻笑道:“我当时就感觉你的心情不对……像是在忧虑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我感受到了你的迷茫,但既然你不说、我也帮不到什么忙。去追问你的话,会对你造成更多的痛苦。 “我以前也曾迷茫过,我知道那种滋味。被人追问个不停,也无法解决内心的迷茫、只会不断翻炒着本来还足够浅淡的痛苦,将其收汁成血一般深红黏腻的糖色。” 她说着,走了过来。而罗素变回了自己原本的躯体,翠雀顺势抱住了罗素的头。 “既然你决定了的话,那我就支持你。” “你甚至不问我打算怎么做吗?” “因为我相信你。” 翠雀坚定的答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那当然。你永远可以信任我。” 一旁的劣者,闻言把自己的五官皱在一起、露出了没眼看的表情。 若是以前,他这个时候必定会开口嘲讽。因为他就见不得这种酸甜味的话。 ……但如今,他稍微有些心虚。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嘲讽过去的话,未来会被罗素与翠雀三倍嘲讽回来。 他之前说的并非是谎言——他没有将那位“卡玛尔瑟二世”视为恋人。或者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其视为什么。只能将其模糊的归纳为“重要的人”。 但是,他也已经无法像是过去那样确信“自己绝不会爱上人”这件事了。 或许他在内心也在期盼着什么。看着绞杀与小雅的这一幕,就像是看着映出愿望的魔镜、让他有些心动。 不过,就算劣者把那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可他那像是吃了柠檬一样的表情,还是被敏锐的罗素给逮住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罗素转过身来,被身后的翠雀抱在怀里,笑眯眯的看向劣者、如同挑衅,“卡玛尔瑟董事那边的敌人,也应该解决了吧?那我猜,她应该快要过来了。” “……你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狼言先生有些讶异。 “当然。因为你完全没解释那道把你的水泡灼破,险些害你死亡……或者说、已经确实将你杀死的‘激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吧。” 罗素笑了笑,清澈的瞳孔宛如镜面般映出他人的心灵:“你看到了小雅的断尾,也意识到了伤势。但你根本就没有追问过这件事——也没有说出什么狠话、或者打听绞杀所遇到的危险究竟从何而来。 “以及,最关键的是……你之前跟我们说过,那些无人机看到你之后就自发离开了。这不是他们感到了畏惧——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应该会被其他人继续追杀。但攻击确实停止了,这说明涌泉岛的总公司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 “另外,你大概率已经死过一次了。卡玛尔瑟二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你复活,她既然知道你会被袭击、就不可能放任你在这里,自己立刻离开。 “综上所述,情况就很明确了。 “你的那位小女友,看到你被杀了一次之后很是愤怒。抱着斩草除根的念头,她便联系了本地势力去替你追杀凶手了。凶手与她——可能还有她带来的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而那位凶手在尽力抵抗时、其攻击的余波正好伤及到了小雅。你意识到可能有无辜者受伤,所以才匆匆离开战场赶了过来查看情况。 “扶济社作为帮派势力的顶点,却完全没有提前收到疏散情报、也没有参与其中。大量无人机‘姗姗来迟’,在战斗结束后才来进行覆盖式轰炸……这意味着双方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帮派分子’。至少有其中一方,公司不敢伤及。” 这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件事。 因为卡玛尔瑟二世是不该知道,狼人行动是教会发起的…… 而教会如此憎恨着法师,他们所主动招收的“狼人”不可能是法师。但刺杀劣者、试图挑起扶济社怒火的人却非常明确的掌握了法术。 这说明,涌泉岛上的狼人——或者至少这一支狼人中的某些成员,只能是“猴面鹰”的人。也就是“披着狼皮的人”。 因为同时与“扶济社”、“七巨头”与“赛博教会”为敌的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意识到自己被针对,因而开始垂死挣扎的猴面鹰。 罗素认为,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在崇光岛上的猴面鹰察觉到了在七空岛平行推进的狼人计划,并特地挑选了三贤者无法干预、教会的力量最弱、扶济社的触角也伸不开的涌泉岛。 它所操控的分身混在“狼人”的队伍中,试图借着狼人行动的名义挑起扶济社、狼人、总公司之间的战争,打算把水搅浑。他先刺杀了劣者,之后又刺杀绞杀,这都是罗素的左右手。它知道罗素关心这些人。 也是为了激怒扶济社来攻击狼人,让罗素与教宗先打起来。 它几乎要成功了。 虽然扶济社反应迟钝、因此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击……但是卡玛尔瑟二世确实被激怒了。 但是猴面鹰没有想到的是,卡玛尔瑟二世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公司——因为她并非是真正的“袭名精灵”、她本能的对公司不信任,害怕自己被戳破。 因此,卡玛尔瑟选择了通知教会——机械天使明面上与野法师是敌对的,她有借口调用天使。而在她将这件事通知教会的瞬间,原本就打算今晚动手的教会就明白了猴面鹰的计划。 明明最开始双方打的还有来有回,结果突然“狼人”那边就兵败如山倒了。那只可能有一个答案……就是猴面鹰那边被偷家了。 鞘的突袭,让猴面鹰无法操控那强大的“分身”。那“灼热的昏黄色激光”,正是之前猴面鹰攻击罗素时展示过的能力。 “而无人机在注意到你之后主动离开,说明这些无人机是完全被人为操控的,并不是无人机的自律行动。因此也不存在‘反应迟缓’。它们就是等战斗结束之后才来的。 “因为公司并不想、也不敢轰炸教会的天使们。所以在战斗结束,法师群与猴面鹰的分身被歼灭、天使们离开之后,无人机群才前来洗地。消灭证据的同时,做出一副‘这是由公司进行镇压的帮派动乱’的姿态。因为公司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狼人’敌对、更不想同教会翻脸……”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同一件事。 “当然,”罗素嘴角愉快的上扬,“让我能够像是个安乐椅神探一样洞察一切的,最核心的证据…… “是因为你的那位小女朋友,已经悄悄蹲在门口偷听很久了,狼言先生。幸好你没说错什么话呢。” 罗素话音刚落,义体诊所的门便被人轻轻敲响。 “……我刚到。” 有个软糯的声音,从门口欲盖弥彰般的响起。 第一百零二章 卡玛尔瑟二世的命运之力 在卡玛尔瑟二世声音落下后,义体诊所内骤然安静了一瞬。 随后,几处低沉的憋笑声响起。 门外的女孩顿时涨红了脸。 她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热的脸,两只脚在原地踏踏踏的原地快速蹦跶了一小会、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在门口蹲了太久有些发麻的膝盖。这同时也是因为她有些紧张且焦虑,而想要这样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在翠雀从里面拉开门时,卡玛尔瑟二世骤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打扰了。” 卡玛尔瑟二世小声说着。 她进门之后就站在门口,不敢继续往里走,也不敢抬头看向众人的脸——因为她几乎可以确定,若是此刻抬起头来就一定会迎来人们充满笑意的目光。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卡玛尔瑟二世其实更害怕的是,在她抬起头来时看到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那就意味着,她的存在并没有被认可——她作为“卡玛尔瑟”的原罪仍然没有被人们原谅。虽然从理性上来说,翠雀与群青应该都不是那样的人……但她还是很害怕。毕竟卡玛尔瑟曾经试图杀死过群青。 她就像是一位端庄而内向的好学生很是害怕的被叫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又像是随着初恋第一次见家长的年轻女孩……心中惴惴不安,怀揣着某种对自己即将迎来的审判的期待与恐惧。 是的,卡玛尔瑟二世一方面担心自己不被宽恕,可她同样也在心中暗自期待着被人训斥、咒骂、责罚。因为她自己也同样憎恨着“卡玛尔瑟”,她也同样是“卡玛尔瑟”这个名字的受害者……但她如今终究是绝对受益者,她自己无论如何咒骂卡玛尔瑟都脱不了那点矫情的意味、那份恨意也终究是软绵无力的。 毕竟她确实不想甩脱这个名字,以及它所带来的、臻至极点的身份与权力…… “——可若是有人因‘卡玛尔瑟’所犯下的罪过,而痛骂自己、咒骂‘卡玛尔瑟’,那么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因为既替作为受害者的女孩痛斥了‘卡玛尔瑟’、又为你自己内心不想甩脱这份权力的罪恶感进行了惩罚。” 罗素突然凑过来,额头抵在了卡玛尔瑟的额头上。 “……诶?” 女孩顿时受惊,骤然瞪大了眼睛。纤细的精灵长耳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脖子向后缩了缩。 “我猜的对吧,卡玛尔瑟?” 罗素笑眯眯的抬起头来,轻松自然的说道:“或者,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的话……我们也可以叫你洛萨?” 虽然说是猜…… 但他的话,甚至比卡玛尔瑟二世自己都更为明晰——她自己都无法如此精确的剖析自己的心理。在听到罗素的话之前,她甚至都只意识到了前面那一半、而不知道自己的心中还有后面那一半的愧疚感。 “这个心理很正常,洛萨。‘为什么是我’,这一难题能难倒许多人一辈子。在自己没有付出什么的情况下,平白无故中了让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人上人的大奖,同时也彻底夺走了其他人改变人生的‘仅存一次的机会’。而你本身的生活就很幸福,其实你并不需要什么改变。 “在这种情况下,当你意识到……和其他的精灵继任者不同。如果是成为‘卡玛尔瑟’的话,不论是谁都不会被夺舍。 “那么,你就会对其他的‘候选继承者’持续产生一种愧疚。这种愧疚伴随着你对卡玛尔瑟浅淡的恨意,以及你得到权力之后感受到的‘我或许不配’的不自信,又会让你产生一种自我毁灭、自我贬低的欲望。” 罗素低声叙述着,声音之中带着一种魔性。 她总想要付出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安的良心平复下来。因为她得到的太多了,远远多于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正因如此,她才会拼命的想要拯救劣者的生命……并且冒着被对面咒骂、敌对、不认可甚至当场杀死的风险,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 “那时的你,心中一定想着……‘若是在这里就早早被他杀死,那也是一种解脱了。至少比在自己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份之后,再被杀死时感到失落与痛苦要强。’对吧?” 听到罗素这话,绞杀有些不适的活动了一下脖子。 他总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被罗素突然点了一下。 而狼言则有些诧异的看向卡玛尔瑟二世:“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所以才会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并且说“我叫卡玛尔瑟”之类的话? 直到这时,狼言才意识到他从女孩眼中读到的愧疚与钦佩究竟是什么含义。 因为两者之间极为复杂的羁绊,他能理解对方的感情——但他欠缺的情商与经验、却让他无法理解产生那份感情的原因。 罗素摸了摸卡玛尔瑟二世的头发,温声道:“这没什么,倒不如说这很好。因为这说明你是一个好孩子。” 卡玛尔瑟二世只是低着头,乖巧的感受被罗素抚摸头发的感觉。 她心中总觉得奇怪——因为她感觉上,从罗素身上体会到了一种“长辈”的感觉。 可是她并不理解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昔日卡玛尔瑟刁难群青与翠雀的记忆,都还清晰的烙印在她脑中呢……连同那时群青的稚嫩与顽皮,都一并留存在脑海中。 无论如何,“群青”也不可能是卡玛尔瑟的长辈吧? 但下一刻,罗素就像是读到了她的心一般——身体骤然融化。 瞬息之间,他就变成了身高足有一米九五以上,身材异常高挑而丰满、有着无论男女都会认可的成熟魅力的女性精灵。 “——【我更愿将其称之为同化】。” 看着惊愕到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卡玛尔瑟二世,赛纶半跪下来,伸出右手食指竖在自己唇前,发出温柔的声音。 这正是前几天,他们在董事会上时“赛纶董事长”所说出的话! 她甚至在半跪下来时,都比卡玛尔瑟二世要高上一些。而她的身材是如此丰盈,以至于在蹲下时撞到卡玛尔瑟二世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意识到这份真相,卡玛尔瑟二世原本就很大的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了。 “赛纶就是……群青?不对,是群青成为了赛纶……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吧。” “那不是在我成为卡玛尔瑟二世之后不久吗……” “是的哦。” 赛纶温柔的揉了揉卡玛尔瑟二世的头发,而这次她终于明白了那种熟悉感来自哪里:“你见到的赛纶……基本上都是我。” “……你这坏东西!!” 卡玛尔瑟二世的眼眶顿时发红,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她腿一软,脑袋就直接埋到了赛纶的胸口里:“我还以为……我努力了好久,每一次董事会的时候,都是心惊胆战的……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啊……” 终于,她还是哭了出来。 罗素知道,这也很正常。 她心中所怀的双重忧虑,其中一重就是“她孤身一人,没有人理解她也没有人能知晓她的处境”;第二便是“如果她的问题被董事会发现,作为‘传承错误者’、她可能会以死来纠正传承”。 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平凡女孩来说,突然就成为了实权的最高统治者之一……并且她其实并不是那个“正确的卡玛尔瑟”、也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个秘密她无法对任何人说,因为没有人可以理解她。而她还必须尽力隐藏自己的身份,否则就有可能被过去的同僚发现并杀死。 整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成为她的同行者、没有任何人成为她的理解者,而她的秘密一旦泄露、全世界的最高权力者都会希望她去死——如此沉重的压力,以及所带来的孤独与恐惧、近乎摧毁了她的人格。 她忍不住来到涌泉岛,一方面是忧虑劣者会出事。而另一方面,还是因为这压力太重,以至于让她失去了理性。 所谓“若要死,速求一死”。冷静下来想,她离开幸福岛根本就不是秘密、也不可能成为秘密。 假如赛纶不是自己人,恐怕当她回去的时候、她就会迎来自己的末日。因为当她离岛时,就已经作出了“不属于卡玛尔瑟的行为”。 这就是她当时抱着劣者哭泣的原因之一。当她脱离那种孤独感之后,来自卡玛尔瑟的智慧就让她很快清醒了过来,并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末路……于是孤独就化为了悲哀。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向劣者倾诉自己的感情。 ……可如今,她才意识到。 原来赛纶是自己人啊? 那她感受到的好几次,自己的身份险些被揭穿的巨大压力……是她故意吓唬自己的吗? “那时,不是在吓唬你哦。”赛纶突然开口道。 卡玛尔瑟二世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模糊的从赛纶胸口中拔起头来。 ……你果然是会读心吧? “我所掌握的可不是读心那种低劣的技术。” 赛纶若无其事的笑着:“事实上,大家基本都猜到了。我是说……六位总公司董事、加上六位其他六巨头的分公司董事,加起来应该有超过八人意识到‘你不是卡玛尔瑟’了吧。人类董事里面,应该也有差不多一半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敢确认。 “但其实也无所谓。毕竟卡玛尔瑟本身也不讨喜……你比他可爱多了。” “……原来都意识到了吗?” 卡玛尔瑟二世有些沮丧:“这不就是说,我所做的努力、担心的东西、恐惧着的事……不就让我像是个小丑一样吗?” “那也绝非毫无意义。” 赛纶温柔的安慰着女孩:“昔日的恐惧与孤独,如今都将化为爱的燃料。昔日有多痛苦,未来也会有平等的幸福。如同在吃完苦药之后,蜜糖也会变得格外的甜…… “你该吃的苦都已经吃完了。现在该舔点糖来吃了,女孩。” 说着,她鼓励般的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将头歪向了狼言作为暗示。 女孩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彰显着巨大存在感的白色大狮子,从他身边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然后乖巧而又温顺的缩到了劣者怀里。 劣者虽然脸上有些嫌弃的别过头去,但他还是用力抱紧了卡玛尔瑟二世。 “原来我们的狼言先生,喜欢的是这款的啊。” 一旁的摩诃毗罗忍不住嘲笑着:“你们之间的身高……得差了三十公分吧?” “你不也一样?” 狼言毫不迟疑的做出反击:“小雅的年纪和洛萨差不多吧。” “那可不一样。” 白狮子呵呵的笑着:“小雅是真的只有十四五岁,所以她是会长大的。她以后会成为很漂亮的大姑娘……也会与我一同变得成熟,长出皱纹、逐渐衰老,然后一同死去……烧成飞灰,葬入海底。 “那你呢,狼言?再过五十年,你就老到撑不住你头上那巨大鹿角的重量了吧。估计得做减重手术,砍掉一半多的鹿角,那可就不如现在这样凛然而帅气了。可她还会和现在一模一样。 “和洛萨小姐的人生相比,你的寿命如此短暂……就像是她养的一条狗一样呢。” 摩诃毗罗的言语还是那样锐利、恶毒且具有攻击性。 但他的话中,却正隐藏着他作为友人的担忧。 ——言下之意是,听到了吗罗素A梦,快想想办法啊。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罗素笑了笑:“只要让狼言也成为精灵就可以了。他原本就有这个资格……更不用说,他已经快要跨越那面墙了。” 哪怕灵能者的数量稀少,但也不可能只有罗素一人跨越了利维坦之墙。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形成系统性的理论——这甚至都没有保密、而是作为正常大学生就能学到的知识。鞘和爱丽丝最开始也以为罗素是“生而知之者”……所谓的生而知之者,就是高位灵能者的转世。 但是,世界上除了罗素之外,又的确看不到跨越利维坦之墙的高位灵能者。 原因很简单。只要跨越那面墙,就会被邀请成为精灵。 获得长生的同时,灵魂也会被固化。那样的话,灵能不容易得到成长、也同时不容易失控,并且会损失跨越利维坦之墙后得到的全部特殊属性……也就是失去“可以抛却身体”、“能够死后转世”的能力,获得这辈子的长生久视。 这原本就是“精灵转化技术”最初的用途。 如同那八十四位用自己的名字封印了“恶魔”,将其化为所谓“命运”的袭名精灵一样。 而且,哪怕排除这一点……以劣者的特殊性,也是早晚会变成精灵的。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例、不可复制的“精灵与恶魔之子”,完全符合“保存特殊人才样本”的现代精灵转化理念。之前也仅仅只是因为被卡玛尔瑟干涉,所以才没有人谈论这件事而已。 如今,只要卡玛尔瑟二世放开意愿……很快这头雄鹿就要变成精灵了。 “他们原本就是长生者情侣,这点和你们不一样。” 摩诃毗罗倒是满不在乎。 他丝毫不嫉妒狼言将获得长生,甚至为此松了口气:“这样啊……” “你听起来倒是很平静。” “因为我对‘活得久一点’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白狮子耸了耸肩:“‘死’也隶属于生命,正与生一样。就像是抬脚是走路,落脚也一样是走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事先声明,我很感谢你,教父。但你别忧心忡忡的跑过来,想要让我再活的长一点……我就是想要‘死得其所’。” “啊如果是之前的我,说不定真会这样。” 赛纶一阵模糊,变回了理发师。 对着绞杀回了一句之后,又一阵模糊化为了罗素。 青年无奈的笑了笑:“但如今我已经不会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我已经过了那个拯救他人来自我满足的阶段了。也不会像是个狂徒一般,能发自内心的说出‘我拯救你,与你何干’之类的话。” “……狼言,也要变成精灵吗?” 反倒是洛萨有些吃惊。 罗素有点无语:“你不知道这件事吗?赛纶明明在董事会上都提过两次了。” “……我以为是钓鱼来着,所以没敢接。很快就忘记了。” 女孩小声说道。 她说着,突然看见了翠雀那毫无起伏的小腹,过了一会突然大吃一惊:“翠雀小姐……怀孕了吗?” “诶?” 一旁津津有味的安静吃瓜的翠雀愣了一下:“你怎么发现的?” “大概是她的命运能力吧,毕竟和婚姻有关。人形自走B超也很合理。” 罗素随口说道。 他观察着小雅的伤势,研究着应该如何进行一些先期处理。 “一个月的话……” 洛萨小姐略微迟疑的一下,突然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着本就抱着自己的狼言轻轻吻了一下。 狼言也为女孩的胆量而感到吃惊——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危机并不存在之后,她一下子就变得大胆了许多。但他虽然是鹿,却并不是那种不敢吃肉的草食系性格。既然洛萨主动送了过来,他也就反手抱住了洛萨不让她逃离,把她固定在自己身上、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给予了足以令人窒息的深吻。 他越是吻,身体就越是前倾。女孩的腰几乎向后弯成了弧月,她必须环住狼言的脖颈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向后摔落。 而当众人津津有味的看完这一场大戏,她已经是满脸羞红、浑身无力的瘫软在了狼言怀中。 只有罗素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刚刚周围的空间中,似乎传来了某种他所熟悉的波动。 很快,他意识到那并非错觉。 罗素抬起头来,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觉得,还是让狼言先生知道这件事比较好,洛萨。” 罗素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头来开口道:“这可以有效避免各种不必要的误会。将矛盾与不幸消弭于事情发生之前。” “什么?” 狼言怔了一下。 “如果我感知不错的话,”罗素无视了洛萨羞红的脸,指了指卡玛尔瑟二世,“她的命运刚刚发动了。我终于明白了,你究竟是如何诞生的……而这个命运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能作用于他人的话,这确实是足以拯救世界的能力。” “她的能力……” 狼言像是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 或许是因为他的大脑一瞬间宕机了,也或许是他又麻了一次。 怎么说呢……并不讨厌。但对于性格有些古板的狼言来说,洛萨总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冲击。 “……是的。” 洛萨目光闪烁,微微偏开头、很小声的说着:“我们的孩子,刚刚被我制作了出来。现在大约是一个月的程度…… “我刚刚刻意调整了一下,应该会和翠雀小姐一起出产。 “很对不起,是我太自作主张了……没有问过你。因为我很害怕孤单,但是对这种事很陌生。所以连这种事也想找人一起……” 我也害怕你会拒绝,所以想要偷偷的来…… 她以自己都听不太清的声音,小声说道。 ……离谱。 狼言表情复杂的深深叹了口气,把她稍微松开了一些、换了个没那么霸道的姿势抱着她。 “不会的……” 他无奈的声音,在洛萨心底响起:“只是……有些突如其来。感到了些许冲击,各种意义上。 “这大概是‘卡玛尔瑟’的记忆带来的坏习惯吧——那个男人就是喜欢这样自说自话、然后自己决定做些什么事,还不喜欢让人知道。你也是受害者,被他传染了些许坏习惯。” ——总之,不是你的错。 狼言的手温柔的拂过洛萨的头发,认真的安抚着她。并毫不留情的将所有的锅都丢给了卡玛尔瑟。 大概也就在这种时候,那个男人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存在价值吧。 第一百零三章 比猴面鹰更强大的敌人 白狮子、雄鹿以及翠雀……作为战斗员与扶济社高层的三人、前往了涌泉岛的扶济社本部,已经开始准备今晚的战斗了。 枪械、弹药、药物、各种灵能芯片,都要补给充足。 虽然最后不一定用得上,但总比真用上了却什么都没准备要强。 而罗素在帮小雅处理好伤势后,就与卡玛尔瑟二世一同,将她移送到了安瓿生物医疗分公司里去了。 ——如果是作为天恩集团总公司的执行部长,罗素的名字其实放在涌泉岛肯定是不好使的。别说是个部长,哪怕他再升上一级、以人类的身份进入董事会,来这里也没什么用。 毕竟这里可是涌泉岛……七空岛之中最为高贵的区域,一切资源与材料的垄断者,唯一被巨龙庇护的空岛。 虽然在理论上,七巨头之间的地位基本都是平等的。但要说他们的地位都完全相同,那也肯定是不可能的。总会有一些巨头比其他公司更加“平等”。 罗素也不是用大量的金条,来交换只能在本地使用的信用点。严格来说,他甚至都没有花一分钱。 作为下一任“萨尔”,前代“萨尔”所指定的唯一继承人、神智重工的下一任董事长——他确实有在自己的空岛之外,给其他分公司下命令的权力。 再加上同样作为袭名精灵的“卡玛尔瑟”……他们两个加在一起的面子,足够让安瓿驻涌泉岛分公司的那位精灵董事,直接爽利的为他们免了账、给小雅安排了一间豪华套间。 这里虽然同样在安瓿生物医疗的园区内部,但它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医院、而是属于“疗养院”。 外面有着占地足有二十多亩地,有着六十多种大小、种类、功效不同的人造温泉,还有着直接从地上挖来的土、石头与植物构成的仙气飘飘的宏伟假山——毫无疑问,这正是桃源商行的技术。 这里所有的地面是自清洁地板。无需派人来打扫,只需要吸水就能自动分解污物、高效杀菌、然后自己再变干,使其直接就能变得干净下来。与卡玛尔瑟二世的手帕是同一种材料,同样属于桃源商行的便民系技术。 在这里疗养的,几乎都是一些老人。虽然小雅完全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而老人们看上去也很是和蔼慈祥、对她态度很是友好……但仅用直觉就能意识到,这里的人都是一些大人物。 不一定来自涌泉岛,也可能是来自其他空岛的公司高层——综合考虑消费、环境、安全、氛围等因素,这些董事们在退休之后,要么去桃源岛、要么就会去涌泉岛。而这两座岛之间也向来都是高度合作的。 涌泉岛需要大量来自桃源岛的先进便民技术与设计师,而桃源岛也需要极大量的来自地面的洁净材料、堆砌成各种奇观。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太阳岛和崇光岛与通神岛之间那种关系要紧密而友好的多——太阳岛与崇光岛不断产出各种顶尖学者,然后通神岛就不断的从他们那里挖人。 小雅甚至在这里看到了许多来自崇光岛的特产机仆,来自赛博教会的祷告装置与赛博修女,以及大量来自幸福岛的按摩师——他们除了帅哥就是美女,不知道经过了几道改造、身材与容貌看上去没有半分瑕疵,气质端庄而高雅。还有来自太阳岛的灵能调息师……他们会教导一种类似瑜伽的呼吸术、放松术与冥想,配合特殊的香薰,能够确实且无副作用的提高些许蓝移等级。 哪怕是对于没有觉醒灵能的普通人来说,蓝移等级的提高也能让他们更好的驾驭自己的身体与情绪,这同样也一种精神层面的“疗养”。 光是被推着轮椅走进来的过程,小雅就途径了巨幕电影院、仿森氧吧、大量的泳池与水道,以及图书馆—— ——是的,存储着大量纸质图书的图书馆。 据说是因为看纸质书籍也是一种用来放松心神的仪式。这里的书籍当然都是复制品——并非是正品买不起,而是因为“历史气息太浓郁”的古书对身体也会有负担。这里的书籍都能保证洁净且崭新,纸质用的是最好的防水纸、即使浸水也不会损坏。 “甚至就连圣血岛的本部,都不会有这种疗养院。圣血岛那边相当无趣且庸碌,只有大量的社畜与研究员每天都在周而复始的在进行海量的生物学、化学与医学研究,以及忙忙碌碌的去开各种会和讲座,撰写相关的报告、然后继续是永无止境的开会。有的是学习会,有的是报告会,有的是展览会……各种学术论坛、业界峰会层出不穷,新闻报道上都是专业知识。” 推着轮椅的罗素,在小雅身后感叹着:“在圣血岛,甚至没有什么娱乐。和我的家乡崇光岛不同……圣血岛的就职竞争并不算激烈,几乎每个人都能找到工作。” “那不是和涌泉岛差不多吗?” “不太一样。圣血岛唯一的问题是加班……和崇光岛的自愿加班、以及通神岛正常意义上的‘工作做不完所以加班’不同,他们是普遍性、习俗性的加班。哪怕没有事要做,他们也不能回去。 “因为整个安瓿系都在无限加班,不加班就是不合群。而安瓿控制了超过半数的公司,一旦从安瓿系的公司离职、就只能去其他那些随时会嗝屁的小公司了。 “在安瓿系,二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性工作者,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不到三个小时,每个月的工作时间都在三十天左右,差不多每两个月才能放一天假——也就是在‘31号’,他们才能放假。是的,他们是没有周末概念的,只有‘31号’这个概念。 “很多安瓿系的员工,平时都直接住在公司、医院和研究所里,许多人甚至一两年都没有回过一次家。” “……那会猝死的吧?”小雅光是听着,就感觉到心脏被压到动不了了。 “哪有那么容易死,那里可是圣血岛。” 跟在罗素身后的洛萨摇了摇头:“他们的医疗技术非常发达,想死可不容易。” 罗素应了一声:“是的。我有些时候忙得不行的时候也会用他们的药。真的很好用,有效防止猝死、还能保持工作效率。我以前认识个朋友,他在重要的考试前就会吃这种药,让自己能熬夜学习一到两天而不需要睡觉,还能在考试时精神焕发、不会头疼也不会困倦。 “这种药终究是在压榨身体潜力……所以圣血岛同时还卖另一种药,能够补足养分、修复身体。而这两种药在其他空岛都非常昂贵,唯独在圣血岛能够大量获取——或者说,只要在‘安瓿系’内工作,就能每个月配发足额的药。 “他们当然也可以自主创业、加入小公司,或者去当个体户什么的,但那样他们就必须用市价去买这种药。否则的话,一天哪怕工作七八个小时、其中有效时间恐怕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无论如何也竞争不过每天能高效工作二十个小时的同业人。所以那些公司一定会倒闭。 “而在圣血岛,所有人的收入都很低,不存在任何‘高收入职业’……变向达成了公平。但这也让人们辞职的压力变大,因此不存在‘越跳槽收入越高’的可能。除非是上级把你调动,否则你大学毕业时进入的公司,就是你退休时离开的公司。 “——因此,更好的赚钱方式就是去黑市卖药。将公司每天定额配发给他们的‘防死药’卖出去。” “……黑市?” 小雅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罗素点了点头:“对,就是无码者所控制的黑市。现在属于扶济社的管辖范围。” 那也就意味着,没了药护身、随时都可能会猝死。 而新鲜的尸体在圣血岛,是极为稀缺的资源。发药给他们的公司自然也不是在做福利——他们如果在提供了足额药的情况下仍旧因为各种原因而主动或非主动的死亡,那么他们的尸体就归发他们药的公司所有。 人死之后若是放着不管,很多器官都会很快失去价值。像是幸福岛的下城区,那些无码者一般来说都是生剖的——在人活着的时候去解剖,以此获得绝对新鲜的材料。而圣血岛,他们的技术更为先进。 在圣血岛,心脏停跳就算死亡。不需要进行心肺复苏、溶栓、除颤与抗休克,因为一般人是付不起抢救费的、能付得起抢救费的也不会去上班。因此根本就无需抢救。 在医学技术最为发达的圣血岛,想要救活的医疗费用反而是最昂贵的——因为圣血岛是绝对不存在“黑市医生”与其他“野路子医院”的。这意味着一家公司完全垄断并控制了所有的医院、医生、药物研究所、药厂、药店…… 工位上那些突然猝死的员工,在芯片报警时就会有专业人士赶过来。等芯片报死的瞬间,他们立刻全身就会被扎上好几针,然后被人快速拖出去进行拆解。从失去呼吸与心跳开始,大约三分钟还没有自己醒来,就再也醒不来了。他们的大脑甚至都会作为珍贵的材料储存起来,全身上下不会有一丁点的材料浪费。 当然,医院偶尔也会进行一些非酬抢救。这一般是因为他们缺少了某些的试药志愿者,而家属无论如何也希望他们活下来。所以他们就能活。 活下来之后,他们的所属权就归属于医院、以及医院背后的研究所。 “……这不就是公司在杀人吗?” 小雅感到愤慨:“巨龙不管管吗?” 卡玛尔瑟二世也很无奈:“因为在明面上,他们并没有越界。 “安瓿系都做好了安排,他们也有话能说——因为那些不想死的人都是死不掉的。他们的药物技术可比先民还要发达。” 安瓿系员工每天复合服用的药物,其售价无比昂贵、但效果也非常好。即使是以罗素的收入、在嗑药熬夜时也会心疼。 但实际上,这药物的成本显然并不高,否则也不可能提供给这么多人服用了。这是极少数的,比上个时代还要发达的技术——完全点歪了的技能树,也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只要员工们正常工作、生活,就不会有任何事。他们的生活非常平静,虽然有些拮据、但大致来说没有任何风险。不会被辞退,也不会猝死……一切的收入都是刚刚好,计算一下的话甚至还有些存款。但稍微乱花点钱可能就不够用了。 不过,只要他们将药物卖给了地下黑市——就会开始步入深渊。 最开始,只是每周甚至每月一份的量。这个程度对身体是没有任何损伤的,因为最开始的药物配给就计算过了安全余量。毕竟每个人的药物适应性和敏感度都不同。 但随着他们意识到,哪怕上一个礼拜的班,挣的钱也不如卖掉一瓶药来得多的时候……上班就变成了一种危险的工作。他们会尽力压缩工作内容、直到压出来工作没那么繁忙的一天,并把这一天的药卖掉。一个月甚至能卖掉三四瓶,这个程度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损伤。或者他们也可以把药拆开卖——比如说只卖补药、或者只卖熬夜药,这样还能再挤一两瓶出来。 “……这听起来,好像还行?” 小雅有些疑惑:“只是有些疲惫,但是收入直接翻了好几倍……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卖掉更多的药呢?” “……因为,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停在这里。” 卡玛尔瑟二世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罗素解释道:“这种突如其来的收获,会压垮他们的价值观。工作必然存在‘承担精神压力’、‘冒着各种风险’、‘难度极高’、‘持续损耗精力’、‘损耗体力或破坏身体’中的至少三项。再崇高的工作,也终究是会疲惫、厌倦的。这世上不存在绝对幸福的工作。 “最终,都是工作的报酬满足了他们——或许是金钱上的报酬,也或许是能力的提升、亦或是他人的感激、自己创造出了美好的东西。这是一种刺激,让他们变得疲惫的精神获得修复。 “而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强而有力的刺激、就是金钱收益。可他们卖药时获得的高额收益,破坏了他们‘上班赚钱’的刺激,这就让他们的上班变成了一个完全的负面损耗过程。” “与此同时,他们还需要更多的钱……一旦适应了消费更高的生活,就降不下来了。” 卡玛尔瑟二世接着说道。 他们毫不避讳的,在安瓿生物医疗的分公司里说着安瓿集团的坏话,还没有人敢来找他们麻烦。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他们并不怕这些事被人说出来……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些都不是秘密。 “进修、结婚、买房、浮空车、子女教育、奢侈品、电子产品、氪金、存款……以及‘宠物’。若是最开始就不抱希望的话,他们的钱是足够的。可若是突如其来的收入,让他们变得膨胀、那么就停不下来了。” “最开始或许是一只气派的手表。紧接着,就会想到要搭配这手表的领带,毕竟领带也不贵。而若是有了手表和领带,就会想要更好的正装。狠狠心、咬咬牙买了正装,发现自己的鞋子还很便宜,补足了鞋子就又有衬衣,什么都买了,就会想要涉入到更高级的社交中……” 罗素说到这里,沉默的抿了抿嘴。 小雅回过头来,看着他那奇异的表情——像是哀悯、像是嗤笑、又像是痛恨。 她明明对这种事非常矛盾。却能从他身上轻而易举的读出感情……这绝非是小雅的才能,而是“将自己的感情释放出来”。就像是绝世的演员,只需要一个极小的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表达出复杂的情感。 “消费是个陷阱,永无止境。圣血岛最懂这个了。” 圣血岛是唯一存在“宠物”行业的空岛。 这些宠物都是被安瓿生物医疗调制出的生物兽,它们都毛茸茸的。不仅都无比可爱、乖巧、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甚至有着幼儿水平以上的智力,还能说话、叫着主人的名字。 其价格自然也无比昂贵…… 以及最关键的设计,就是用户可以给这些宠物“续命”。 因为是生物兽,他们的寿命在某种意义上属于设计寿命、大幅短于理论寿命。因此在宠物生病或者衰老时,和他们关系足够亲近的员工就会花大量的钱来医治宠物、不断给宠物续命。哪怕是那些独居单身的员工,他们没有子女、伴侣、父母的压力,也总会有其他地方能让他们缺钱。 如果说涌泉岛的地位是最高的,那么圣血岛的地位就是最低的。不光是存在感最低,并且在舆论层面也总是被其他空岛嘲笑的。 甚至连圣血岛自己的员工,若是能去其他空岛工作、也绝不会留在本岛——与其他空岛的“总公司”面对自己“分公司”的态度截然不同。 连圣血岛的扶济社,都看不起这些不断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而贩卖自己生命的公司员工。甚至连猴面鹰都看不起他们,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进入过圣血岛。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上了一个“哦,老鼠,你瞎吗”的当。但只有罗素知道,这个是无解的——没有体验过的人,无法理解那种苦痛。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情感上的绑架。 圣血岛狡猾的避开了巨龙的钳制,光明正大的以消费主义屠杀着自己的员工。没有任何人认为这其中有什么错误,其他空岛的人们甚至不认为是公司的错,他们甚至认为安瓿生物医疗是如此的温柔。一切问题都来自那些贪婪、愚蠢、自甘堕落、浑浑噩噩的员工。 罗素隐约产生了一个念头。 与很快就会被他们解决的、有形而无质的猴面鹰相比……或许圣血岛那种无形而无质的思想,会是扶济社更强大的敌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或许才是“幻梦”的眷属。 ——就在明天,罗素与翠雀在崇光岛上订婚的同时。 早就做好准备的罗素,就会在幸福岛上,把自己与翠雀假死的消息放出去。 那将是一个把这些“无形之大敌”钓出来的好机会。 第一百零四章 敬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 直到夜幕降临。 翠雀与狼言他们在做好了全部准备后,便前往了疗养院。在餐厅中找到了正在吃晚饭的罗素与卡玛尔瑟二世。 而罗素提前给他们点好了菜。并非是其他空岛贩卖的合成食物。食材无一例外,全部都来自陆地上与海中。 “……真是令人感叹。” 白狮子叹了口气,缩在狭小的包间椅子中,看着桌前丰盛的食物、表情很是复杂。 罗素知道他为什么觉得离谱。因为在其他空岛中极为昂贵“天然食物”,在这疗养院中却是完全免费的。像是小雅这种“客户”、罗素与卡玛尔瑟二世这些“董事”也就罢了。 甚至连他们这几位“客人”,都能随意享用这些在外面极为昂贵的天然食材。 光是意识到这件事,反而就让摩诃毗罗眉头紧皱、有些吃不下饭。 “不必在意那种小事。” 罗素突然开口道:“因为那种东西本来就既不值钱也不好吃。” 他轻而易举的读懂了白狮子的想法。这倒不是罗素读了他的心……而是因为绞杀向来都缺乏隐藏自己感情的能力。他总是会将自己的心情直接写在脸上。 “……我还以为是我粗糙而带着倒刺的舌头,品尝不出上等食物的精粹。” “不,是因为食物合成技术完全胜过了育种技术。” 罗素摇了摇头:“最开始,应该是为了保持‘灵亲’计划不因突如其来的思潮而发生变动,先民发达的基因调制技术因此而被完全封印。仅靠从零开始发展的育种技术,想要保持品种不劣化都是不可能的。这种‘天然食品’,是不可能在味道与营养上胜过巨龙所给予的食物合成技术的。 “我在抵达幸福岛的第一天,就吃过了这种所谓的‘天然食品’。但它的味道,更多是来自于先进的烹饪技术、器具与调料。那就是所谓的‘被钱堆出来’的味道。 “但如果真要说食材本身的品质,它甚至不如我和翠雀在超市买的战斧牛排。” 一旁的卡玛尔瑟二世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她的记忆中存在着这些知识。 “最上级的合成肉类,那是保持肌肉纤维与脂肪分布均匀的前提下,去除了三甲胺、硫化氢、以及各种挥发性脂肪酸,通过大量的实验来确认最适口感与脂肪含量、并且做了对微生物的预防对策。其中人体所需的各种营养,直接灌入到了脂肪之中。 “根据不同人的喜好,牛排的咬合口感有六种品类、共计三十六个大级别,脂肪含量还有十三个等级。光是常见的鱼虾类人造肉,就有四十多种不同的类型。剔除了鱼刺和鱼骨、也去掉了鱼腥味,能够大块大块的吃肉……不需要任何预处理、直接打成泥就可以做纯鱼肉馅的鱼丸。这种技术,曾几何时仅存在于人们对未来最美好的畅想中。 “食物的价值,不取决于它的产地、牲畜的血统,与它的脂肪含量与分布也没有任何关系。所有的食物都是新鲜的,也不会因为运输与储存方式的差别而造成价值差异。从这点来说,至少在食材这方面,已经达成了一种‘公平的境地’,并且要远远胜过天然食材。” “可人们却认为,那些稀有的食材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因为精灵们喜欢吃,所以那一定是好的。假如自己吃不下,那说明是自己的舌头不够高级。” 罗素讽刺道:“他们就没考虑过……真正适应不了新事物的,是那些精灵吗?他们的爱好连同灵魂一并被固化,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够很快养成的习惯,对他们来说却完全无法改变。 “只有猫猫狗狗,才会觉得人吃的东西就是好东西。我一直以为人是要有一些自己的判断的,但很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狗狗也不会。” 翠雀在一旁蹭了过来,认真的说道:“别欺负狗狗。” 罗素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人们在表面上憎恶精灵,在内心中畏惧精灵,但在潜意识里比谁都想要成为精灵。稍有理智的话,人们就能意识到‘成为猴面鹰的一部分’就等同于自我毁灭;可若是‘成为精灵’呢? “在这种诱惑之下,又会有多少人还能维持自己原本的立场?” “如果是之前的我,”翠雀认真思考之后,开口答道,“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会成为精灵。 “假如只是放弃梦想、改变立场,就能让我的父母过上安逸的好日子、让他们平安富贵到老;就能确实的获得数百年乃至于上千年的悠久、健康的寿命;就能从今以后随心所欲的去做我想要做的任何工作,不用担心时光与生活腐朽我的心灵…… “我想,我应该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毕竟与现实相比,梦想是如此脆弱……” “没关系的,这并不可耻。” 罗素叹了口气:“假如是之前的我,恐怕也会这么选。” 无论是他觉醒前世记忆之前还是之后,罗素都是个日子人。或者说,他之前刻苦的学习,就是为了今后有朝一日能够享受生活。除此之外,其他人会如何、这个世界以后会怎样,也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除非是发生在眼前的惨剧,他才会不得不管。几十年、几百年以后的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如今,他却与伙伴们坐在这里。打算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对抗能够吞噬世界的魔王。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罗素开始放弃了踏实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想法呢? “真是怀念啊。” 罗素感叹着:“才只过了一年而已……” 能够轻而易举洞察他人内心的罗素,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从哪个事件、从什么时刻开始,在无形之间发生了改变。 是教宗、猴面鹰、鞘、卡玛尔瑟;亦或是翠雀、坏日、劣者、皇帝、绞杀、乐园鸟……还是小琉璃、华明舒、摩根和赛纶? ——现在想来,应该是全部吧。 从那个庸庸碌碌的凡人,真正的变成了“英雄”。 “说起来,明天是你的生日吧,群青。” 狼言突然开口道:“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猴面鹰的死……可以吗?” “过生日就别送人头了,感觉不太吉利。” “事先声明,你要的礼物如果太离奇,在涌泉岛可不好给你找。” “一声祝福就好了……明天我就和翠雀结婚了。至于婚礼,我打算是等回幸福岛之后再办。到时候拉上冰水和霞,还有舅舅和老爷子他们。” 罗素突然露出坏笑:“要真想给礼物的话,要不你们也陪我一块领证去得了?” “……怎么还有我的事?” 一旁的绞杀突然感觉自己平白无故被砍了一刀。 他有些苍白的狡辩道:“我可没说要送你礼物。我这么多年就没过过什么生日。” “你今天不是蛋糕都吃了吗?” “那是小雅买给我的!” “都一样啦。作为感谢我的报酬,不也是分了我一份嘛。那就算是提前吃了我的生日蛋糕了。既然吃了蛋糕,那么就得送点礼物。而且,根据我对你们两个木头的理解,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你们肯定是能拖就拖的。” 罗素用自己的指节敲了敲桌面:“这样对女孩子们太不友善了。这样一直拖着,对感情是一种消耗,会让人觉得不安。” “不行,不行。” 白狮子连连摇头,显然还保留着理智:“小雅才多大——你别想骗我,你是想找一伙记者来拷打我吧。我是不会上当的。更何况小雅已经住院了。” “啧。” 见绞杀没有上当,罗素咂了咂嘴。他的确是想要用狼言这个借口来顺便踢一脚绞杀。如果他真顺口答应了,那么之后几个月乃至于几年,就有调侃他的话题了。 但这蠢狮子,怎么在谈恋爱之后反而变聪明了一些? 于是罗素只好回头说道:“他就算了,但是你——狼言。你可是连孩子都有了。” “但我们才认识三天!我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连家长、亲戚、朋友都没见过啊!” “但你们的孩子可是都一个月了。月数都和翠雀一样了,”罗素据理力争,“你不想成为一个像是你父亲一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吧?” “……等等,你先让我捋捋。” 狼言感觉自己脑壳有点疼。 他感觉脑子有点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虽然他对卡玛尔瑟二世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但是毕竟两个人之间毫无了解。 ……不、似乎也不算是。毕竟他对卡玛尔瑟的了解还是挺深的。 可是,这孩子都已经怀上了…… 他似乎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因为对洛萨他的确是不讨厌的,甚至可以说是他接触到的异性中相对来说最喜欢的。 ……可是、可是。 已经二十七岁,却从未谈过一次恋爱的劣者,总感觉自己的人生跳过了太多剧情。就像是玩游戏的时候不耐烦的按下了SKIP,剧情动画跳过之后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个崽。脑子顿时就陷入了一片空白。 ——哪来的这是? “洛萨,要不你说说看?” 罗素看着狼言陷入纠结,便看向了卡玛尔瑟二世。 黑色长发的精灵少女看了一眼在旁边摇头晃脑、似乎觉得自己的鹿角很沉的青年,微微偏开了头。 “……我不想再强迫‘沙比’了。‘卡玛尔瑟’已经伤害了他太多次了。” 她有些失望,又像是有些不太开心沉默了一会,然后认真的小声说道:“既然他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抱歉,之前是我太自作主张了。 “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的话,我也可以将孩子再消融掉——请无需担心,它也同样属于我命运的一部分、因此也可以算是我灵魂的一个碎片,这个状态下是不具有生命的。我也随时可以把它回收……” “……不,我没问题的。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有些没调整好心态。但我会努力调整的……” 听到卡玛尔瑟二世说出这种话,劣者近乎条件反射的拒绝掉:“还是把孩子生下来吧,因为我……” 他顿了顿,咬了咬牙。 在那一瞬间,他隐约感觉到了心中产生了一丝悸动。 “——因为我绝对会成为一个好父亲,绝对!” 他近乎是咬着牙,无比坚定的说道:“绝对——和那个男人不一样!我绝对不会……像他伤害母亲那样伤害你,绝对不会像是他伤害我一样,伤害你的……不、伤害我们的孩子。” 看着这一幕,罗素一时竟然有些迟疑。 这也算是一种爱吗? 对昔日的痛恨、对过去的恐惧,也能化为一种爱吗…… 因为犯下过罪恶,因而不想重复过去的罪恶的少女;因为自己承受过苦难,因此就不想让其他人因同样的原因而受苦的青年。 “……你们还真像啊。” 罗素感叹着:“各种意义上。” ——但是这不是爱。他可以确定。 被名为“卡玛尔瑟”的命运捆缚在一起的两人,哪怕已经接过了吻、有了孩子、甚至都已经结婚……但他们的恋爱才刚刚开始。 是与绞杀和小雅类型不同的爱——他们那两人,是互为救赎者的神圣爱恋,一方救了对方的灵魂、另一方救了对方的生命。 而狼言与洛萨,则像是被命运所牵引的情侣。 那是两个小心翼翼,相互试探的灵魂。都在潜意识里爱着对方、却又会下意识的伤害对方;希望自己能够了解对方、又怕无意识的触痛对方……这是绝不可能再度重现的,在“相知”之前的奇迹般的“相爱”。 因为有“卡玛尔瑟”的存在,他们两人在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情况下、就近乎了解对方的大半性格。如同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父子一般。 可与此同时,对方又不完全是他们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卡玛尔瑟不知道劣者沦落为“噤声”,变得成熟的现在;劣者也不知道构成了“卡玛尔瑟二世”人格主要部分的那个女孩的过去。 无比的熟悉对方,却又满是陌生。 “原来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 翠雀小声在罗素耳边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都是见色起意。” “肯定也有这种成分的啦。” 罗素同样小声分辩道。“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比喻——他们就像是互为纸片人。” “好怪,但又好像很贴切……” “对吧。” 就在罗素与翠雀窃窃私语,狼言与洛萨沉默着对视,白狮子百无聊赖的吃着菜的时候,包间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这本身就是全世界最高级别的疗养院。这种包间的安全锁,哪怕是翠雀这种级别的赛博黑客,也不可能在不发出任何动静的情况下打开。 但对他来说,这似乎又变得合理了。 因为进门而来的,是一个身着古朴的黑袍、眼睛上绑着黑色布带的中年男人。 他进门之后,便自顾自的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桌上的酒,除了绞杀之外没有一个人动过。因为除了他之外,在场所有人都不喝酒。 那是正对着门,绞杀与劣者中间的空座位。 在他坐下后,房间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凝滞而沉重。 罗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沉默的看向男人、却没有说话。狼言眉头紧皱,同样注视着男人。卡玛尔瑟二世有些紧张的攥紧拳头,同样做好了紧急倒带的准备。而白狮则根本头都没有抬,只是专注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缝、剔着指甲。过了许久,他才伸手抓住了一块肉饼,缓慢的咀嚼着。 因为他们都认识这个家伙。 巴别塔的叛徒,罗素的父亲,爱丽丝的丈夫——杀死了巨龙的“鞘”。赛博教会最为锋利的一把刀,击杀猴面鹰的主力……同样也是有能力瞬间杀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顶级刺客。 他坐在这里,眉眼之间看上去有些颓废、但一种宛如夜风般的气质却让人不自觉就会紧张起来。 “你们要结婚了?” 鞘突然开口问道:“你生日那天吗?” ——你还知道我生日啊? 罗素原本以为自己会这样嘲讽道。但他最终还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回答。 翠雀抬头看了眼罗素的表情,也是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你回去看爱丽丝了吗?应该回去了吧,教宗跟我说他看过你了。” 鞘自顾自的说着,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说话:“结婚啊……也挺好的。你今天应该和罗素同岁吧,翠雀?也该结婚了,爱丽丝当年才刚十八岁就和我结婚了。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了罗素。 “我们当年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鞘的话语落下,桌上仍是一片寂静。 之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餐桌之上,只有绞杀缓缓咀嚼食物的声音。 沉默足足持续了接近五分钟,鞘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是度数很高的烈酒。只是喝下没多久,鞘的脸色立刻就开始发红。 “你现在的事业很好,也有了自己的梦想。我不会阻止你……” 鞘低声说道:“但是,不要像我一样。别做那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做那些会伤害爱着你的人的事。 “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因为有人爱着你,因为还有人需要你去爱。 “不要成为和我一样的废物,罗素。” “——绝对。” 罗素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道:“我绝对不会成为你。” 鞘也沉默的抬起头,隔着那黑布看向罗素。 过了一会,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给罗素倒上了酒,随后又给自己倒上了酒。 “举杯吧。” 鞘扬声道,亦或是在宣告。 “——敬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 罗素沉默的举起了酒杯,隔着酒杯注视着鞘。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翠雀。 她给自己也倒上了半杯酒,然后举起了杯。 紧接着是劣者。然后卡玛尔瑟二世。最后是绞杀。 当桌上所有人都举起酒杯来之后,鞘仍旧没有喝下那杯酒。 “——正巧啊,还有一杯的量。” 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那就不必倒酒了,这酒壶归我了……” 房门再度打开,立着一对白色犬耳、左眼是冰冷钻石感义眼的男人,从门后一步迈出。 正是坏日。 他只是存在,就给了罗素一种压力。 罗素立刻就明白,坏日已经跨越了利维坦之墙——真正成为了跨越时光的特殊生命。 一把抓过只剩个底的酒壶,坏日全程盯着鞘。就像是自己移开目光就会让他消失一般。 “好久不见了……老师。” “……好久不见,南流景。” 鞘慢慢放下酒杯,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但最终他还是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敬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 鞘再度宣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桌上的所有人也同时将酒饮尽。 第一百零五章 群体神的【第二容器】 人们喝完杯中的烈酒之后,或是面目平静、或是眉头紧皱、或是嘴角上扬露出莫名的微笑。 唯有坏日——他在仰头喝完那酒壶中仅剩的一口酒液后,便将陶制的酒壶随手丢开。 酒壶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既然老师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你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坏日深深呼了口气。 他话音刚落,没有等鞘做任何回应、便伸手一把抓住了翠雀面前的餐刀。 握住那银质餐刀后,坏日仅仅只是轻描淡写的将它放下…… 可对他来说,“放下”也同样意味着“杀人”。 刀刃自然落下之时,鞘面前的空间便如被击碎的镜面般骤然开裂。 鞘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身体向后倾倒、同时腰间利刃刹那间出鞘! 他保持着向后跌倒的姿势水平滑行,腰间黑色的羽翼骤然弹开,全身上下卷起黑色的旋风——而那平平无奇的刀刃,却竟是挡住了坏日那能够切裂空间的斩击! 坏日手中的刀刃骤然发蓝、发亮。 湛蓝色的光辉从他那餐刀中迸发出来,接近半米长的光刃从餐刀中喷涌而出。 而鞘手中的刀刃,也覆上了一层黑色的旋风——在那漆黑旋风的遮蔽之下,一抹深到近乎变成黑色的墨绿色光辉同样覆盖了刀刃,让那平平无奇的铁剑仿佛变成了碧玉打造的刀刃。 坏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光剑。 他手中的那光刃明明已经切入了餐桌与餐盘,却宛如幻影一般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鞘则是非常熟练的抬剑在面前与身边格挡、手中的剑刃舞成了一道旋风。在他身前与四周,虚空中近乎同时迸发出八道火光。明明坏日只是挥出了一剑,可虚空中却同时对鞘攻击了八次。 而鞘如同机器一般,作出了完美无瑕的对策、将所有的攻击以最小的代价与动作抹消。 随着那些湛蓝色的光辉逸散,那些迸出的幽蓝色火花宛如凋谢的花瓣。 在罗素的红移提升到这种等级后,他这次在如此之近距离下,终于看懂了这一击。 很久以前,坏日在自己面前用过的“剑术”;在鞘从幸福岛归来时,在街头杀人时使用的“剑术”……为何同样作为鞘的学生,坏日拥有这种剑术,但爱丽丝却没有学到? 并非是鞘的偏心,而是因为这种一脉相传的那种所谓“剑术”本质,正是一种能够将灵能“锋锐化”、化为实体的力量。 通过强大的意志约束红移,将手中所握的凡铁、乃至于能够将自己的手指都化为临时的灵能武装,将灵能以一种无坚不摧的姿态释放出来—— ——是的。 这是,属于“圣人斩首”的力量。 以灵能为燃料、以血为钥匙,能够根据“决心”来增长韧性、长度与锋利程度的灵能武装。正是爱丽丝从阿米鲁斯手中获得的初版灵能武装。 而后来,罗素也从阿米鲁斯口中得知……灵能武装是用活着的灵能者制成的永久武器、它的本质是“以装备形态存活的灵能者”;而灵能芯片则是通过同步灵能者的记忆与情感,来获得的一次性灵能…… 它之所以是“一次性”的,仅仅只是因为公司不希望使用者的精神错乱。若是完全导入某个瞬间的全部记忆与情感,那么人格就将被其污染、原本能够使用的灵能也会因此而无法使用。 可若是说……假如有人能够从灵能武装中同步到“灵能武装”原本持有者的一部分记忆与情感,并且在不需要的时候将其忘却……是否就能永久获得一定强度的“第二灵能”了呢? ——正如罗素所拥有的,能够复制他人灵能的灵能一样。 怪不得,圣人斩首会一直留在坏日手中……直到他彻底掌握这项能力,才将它交给了罗素。 因为这绝非是某种“技艺”。 而是依赖于“圣人斩首”才能掌握的“技术”。 在出了一剑之后,坏日倒是慢慢将刀刃放下。 仿佛在他的攻击被鞘完美无暇的挡下之后,就突然失去了杀死他的欲望一般。 坏日讽刺道:“二十多年没见了,老师。我还以为您的剑术会退步呢。” “是啊,的确已经退步了……” 鞘的双眼仍旧蒙着黑布,因此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不然,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很难的啦。” 坏日嗤笑道。 下一刻,他骤然抬手。 随着一道湛蓝色的光华绽放于空中,一道凭空出现的、迟来的漆黑剑气便被他切碎。 “——因为只要我不想,它就永远也碰不到我。” “就如同你的过去一样?” 鞘不冷不淡的应道。 他话音落下,坏日的脸色就变得阴沉了起来。 “这都要拜您所赐,老师。” “你的灵能可不是这么说的。” 身后有着黑色羽翼,有着凌乱而干枯的黑色长发的男人,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你如果真的憎恨我的话……又为何非要进屋来?” 罗素记得,坏日所持有的灵能,名为“朽日”。 越是让坏日感到陌生、疏远的存在,就能在越远的距离接触到。那是以心灵的距离,重新界定物理距离的强大灵能。 和罗素那种花里胡哨的灵能不同……坏日所掌握的灵能简单而强大。 能够在很远的地方攻击敌人……而在跨越利维坦之墙后,显然“朽日”也发生了质变。不仅仅只是将拥有心灵的“人类”进行锁定,而是连同那些攻击他的力量、也开始一并被他的灵能所影响。只要他不想接受、不愿承认,来自他人的攻击就永远也无法接触到他。 无法“抵达”目标的攻击,就算威力再强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罗素知道,鞘的话是完全正确的。 坏日所掌握的超远距离杀人的能力,在过去已经帮到了罗素许多次。无论是卡玛尔瑟亦或是赛纶、以及天送,他都有插手其中。如果坏日想的话,现在的他完全可以在很远的地方攻击鞘。 假如看都看不见的话,就算是鞘也不可能一直挡住坏日的攻击。 可是坏日却一直接近到了离鞘仅有一桌之隔的距离,才对鞘发起攻击。在这个距离之下,鞘能够准确判断坏日的攻击时机、并凭借反应与经验作出应对。以他那从容不迫的反应来看,这个距离之下坏日显然是伤不到鞘的。 那么,坏日为什么不在更远的距离发动攻击呢?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做不到。 “事实就是……你仍旧敬爱着我,南流景。我们的敌人是猴面鹰,你想必也知道这一点。可你仍旧对我发起了攻击……你在试图用这种激进的方式,来与我进行切割。你试图告知自己,你仍旧憎恨着我。” 鞘淡淡的说道:“但你能够欺骗自己,却无法欺骗朽日。你与我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桌之隔’。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为什么不多不少、恰好是‘一桌’?这个距离…… “哦,我懂了。是因为我在南家的餐桌上时,与你相隔着的正是这个距离吧。” 男人没有发起攻击,也没有离席、甚至没有看向坏日。他的左手还握着酒杯,低头时不知道是在注视着手中发光的剑刃、亦或是那不剩一滴酒的酒杯。 鞘自顾自的说着,絮絮叨叨宛如老人:“你今年应该是三十八岁吧……哦不对,应该是三十九岁。我记得你是三月一号的生日,现在生日应该已经过了。快三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昔日那个十几岁的孩子……” “——老师。” 坏日打断了鞘的话。 他也同样没有看向鞘。他低头望着的是桌上还没吃完一半的丰盛饭菜,它们在激烈的战斗中却是完好无损。因为两人之间,无论是攻击亦或是防御,都没有将力量逸散到周围。 “‘我之生死无关紧要,我之留存无人关心。我是如此渺小,至死也不过只是时代中的一粒沙……’ “‘——也因此,若是以我之力,能在这个时代掀起小小的浪潮、在历史上刻下我的名字。那将是我的荣幸。’” 坏日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师,这是你说过的话吧。” “啊,是的。” 鞘平淡的应道:“我对很多人说过。我说过很多次。” “现在还算数吗?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我至今为止,仍旧行走在这条道路上,”鞘没有任何迟疑的答道,“我已为其献上所有。” “哈。无关紧要,无人关心……” 坏日短暂的嗤笑一声:“你献上的东西里……包括爱丽丝吗?还有我?亦或还有鹿首像?巴别塔?还有罗素?在你献上的这些东西里,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 “痛苦。幸福。命运。记忆。理想。意志。” 鞘声音低沉而沙哑,让人联想到银灰色的铁翼、亦或是冬日窗沿上垂下的冰锥:“包括我自己的生命与存在。若有所求,皆可拿走。” 罗素突然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原本想要阻止坏日在这时向鞘发动攻击——毕竟鞘是他们击杀猴面鹰的主力。 他们之中,唯有鞘拥有着“反电子”的圣秩之力。面对能够随时将自身复制、分裂、隐藏、下载,作为拥有超越人类智能的病毒程序的猴面鹰,仅有鞘能够彻底杀死对方。 客观来说……至少要等猴面鹰被杀死,他们才能对鞘动手。 可如今,就连罗素也开始有些忍不住内心的杀意了。 鞘总是这样,有着将人轻易激怒的才能。他明明每一句话都无比真诚、无比认真,可他的言语本身结合他的所作所为就会让人忍不住发怒。 “关于这点,我也已经对你说过了,罗素。” 鞘抬起头来,看向罗素:“我很失望。你没有记住我的话。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去变成一个虚无的人、一个乏味无趣的人。 “人类无法祛除自身的动物性。若是得不到满足,在心灵的深处有个空洞,那么无论多么强大、多么坚强、多么聪慧,也终将变成彼得潘那样的魔鬼。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们所感受到的‘幸福感’是来自激素的骗局,他们所感受到的快乐也是虚幻之物。 “人类的性格、感情、知性、逻辑思维,同样也是来自于大脑的欺骗,那是刻在他们血脉之中的基因,通过极为复杂的运算后,给予了他们这些认知。 “仅仅为了从大脑发出的一道指令,那用药物、手术、芯片微电击等‘洗脑’手段同样能够发出的密令,就去坚决的、舍弃生死的做些什么事。那正是人类被名为‘大脑’的寄生虫所操控的证据。 “人类想要永远超脱于虚无与乏味,就必须超越自己的意志、超越‘大脑’所给予你的一切给予基因直觉的指令。如此一来,人才能超越自己的动物性。” “——你已经疯了,鞘。你是被那盛大的罪恶感与绝望彻底压倒了吗?还是两杯酒就让你喝醉了?” 坏日冷淡的说道:“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些话还是人话吗?” “或许我是疯了,但也或许我才是清醒的。若是所有人都喝下了疯人之水,唯一没喝的人便是疯子……” 鞘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至于醉酒,那不过是大脑混乱的表现。但在没醉酒的时候,人类的决策就是正确的吗?既然原本就不一定正确,是否存在大脑混乱之后反而做对了事的可能呢?” 他说着话,原本发红的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回去。 没有冲动、没有执念、没有激动、没有憎恨、没有怀念。如同空壳一般,像是商场穿着外衣搔首弄姿的无脸机器人模特,那种违和感甚至会让人产生恐惧感。 “我很失望,罗素。我明明已经为你展示了全部,你应该能理解我做出了什么选择。” 鞘的语调仍旧没有丝毫起伏:“我怀着期盼与希望来见你。我不希望由我自己揭开全部惊喜。” 而到这时,罗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在鹿首像之前,鞘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 【我找到了一位疯癫的法师。借助他的帮助、他粗暴的改造、我得以无需链接‘圣典’服务器……因为他将我的大脑改造成了半机械,让我的大脑本身成为本地服务器……】 “……不必和他再说些什么了。” 罗素突然伸手,挡在了坏日面前。 坏日没有质疑也没有反对,只是安静的回头望向罗素。 “因为【鞘】已经死了。” 罗素低声答道:“现在的他,不过只是个空壳罢了。” 敬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 但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成功了。 因为…… 坏日再度抬手,餐刀切裂了距离——那黑布被割断并飘落在地。 这次,鞘并没有抵抗、也没有格挡。 他仿佛在看到攻击的瞬间,就已经知道这次攻击不会伤到他。 鞘那被黑布所遮蔽的眼眶中,仍旧是那一条昏黄色的光环。 但其中已经看不到猩红色的血肉了、宛如触手般搏动的细小血管了。他的那些血肉,全部都被剔除干净。他的脸部变得洁净,仿生皮肤覆于金属与塑料之上。 与罗素大约五六成相似的面容,却完全没有双眼、甚至连眼眶都没有。在那黑布之下,是如同机器人一般发光的“眼罩”。但罗素知道,那是天使的光环。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血管给半机械化的大脑提供营养。 ——这意味着,鞘已经跨越了那最后的一步。彻底舍弃了自己的血肉,上传思维、成为了擢升与吕卡翁的同伴。 甚至不仅如此…… “是的,我已经死了。我很高兴你能想起来、也很高兴你能意识到,罗素。” “鞘”仍旧平静的答道,声音如同机械合成声:“我正为此而感到欢欣。 “因为‘我’早就该死了。因为‘我’早就想死了。因为‘我’死了的话,对大家都会更好一些。 “因为如果那个废物的‘我’能够死的早一点,那些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但我还是为‘我’而感到高兴。因为‘我’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彻底献上了自己所拥有的最后一项所有物——生命。但只是如此还不够。 “在过去的人生中塑造的人格,即‘个体在对人、对事、对己等方面的社会适应中行为上的内部倾向性和心理特征’,同样也是导致了‘我’脆弱无能的原因之一。 “因此,我主动跟擢升请求——在我获得升华之时,抹掉了旧我的人格。如今的我,是人工智能深度学习了我的影像化记忆后、以并非‘模拟’的角度而重塑的纯净新我。 “我看似已被剥夺至无可剥夺。但事实上,我早就应该这么做。只是因为内心的胆怯与逃避,在每个应该站出来的时刻都选择了退让。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没能赶上你们结婚、生子。这让作为‘父亲’的我感到有些遗憾。但他所错过的也不止这一点了,倒也无所谓。然而,作为新生的证明——我仍然希望第一个见证这一切的是你,‘我’的儿子。而不是猴面鹰。所以我才赶在开战之前来到了这里。” “……你是什么时候,完成了最终一步?” 罗素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问道。 “就在半天之前开始,刚刚才完成。现在还很热乎。” 鞘平淡的说道:“在你对教宗说过那些话之后。他很重视你所说的话——思维上传,不代表人类的精神不会因此而劣化。就算聚合成神,也不代表从此就不会再分裂。 “所以他将我召回,使我‘上传’——等人类完成大融合以后,我将作为‘群体意志’的杀毒软件与免疫系统,修正一切错误。如今我所使用的,不过是一具下载到现界的躯壳罢了。” “……也就是说,”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直到最后,你的‘死’依然是他人给你做的决定……是吧?” “本应如此。既然没有领导他人的才能,那就应该服从命令。” 鞘平淡的答道:“说到底,从最开始就不该由‘鞘’来挑选剑刃。而是应该由剑来选鞘才对。我并不具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是恰好契合了爱丽丝。离开爱丽丝之后,我就失去了意义。 “人们只是看到了华美的鞘,就擅自对鞘中之刃的华美拥有了几分期盼。于是将自由、权力与责任交付给了鞘。但它终究也只是空虚的鞘而已。无论如何,也无法凭空变出刃来。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既然如此,就不如彻底摧毁我那卑劣而脆弱的凡性,连同那被腐蚀的人格与朽坏的生命一同摧毁——仅留存智慧、意志、才能、力量,作为终极的‘壳’而存在。 “——听懂了吗,神之容器?如果你有疑惑,我还可以继续为你解答。” 鞘的光环之中,闪耀着昏黄色的光芒。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没有丝毫波动:“站在你面前的,正是群体神的【第二容器】。” 第一百零六章 我是爱丽丝 舍弃了童年,换取了自由; 舍弃了自由,换取了理想; 舍弃了理想,换取了爱情; 舍弃了爱情,换取了道途; 舍弃了道途,换取了力量…… 最终,鞘将这份否定了一切后得到的力量,也一并舍弃。 “【永无岛的告密者】……” 罗素喃喃念诵着鞘的第一个代号。 最初,作为“温迪”的鞘背叛了给予他自由的彼得·潘。与他一同背叛彼得·潘的两个孩子“迈克尔”和“约翰”一直到死,都没有供出鞘的名字;但那些被鞘所信赖的“大人们”却背叛了他,因此鞘被冠以“告密者”之名。 紧接着,他背叛了幸福岛、天恩集团与自己的恩师,加入了与精灵与巨龙为敌的巴别塔;他的才能与性格被赛纶所喜,并给予了鞘“致死量的爱”来进一步催化他的才能,而鞘注定的背叛也意味着过度盛放的才能之花终将因此而枯萎。 失去“心”的鞘,因胆怯而逃离,背叛了爱着他的爱丽丝、信任着他的“主教”。他试图踏上追寻自我意义的旅途,寻求着一场盛大的死作为人生的终结、赋予自己的人生以意义。 但他仍旧失败了。这场旅途毫无意义,他所做的事反倒使绝望进一步加深。他将世界推进了更惨淡的未来…… 他竭尽一切所实现的奇迹——以并未跨越利维坦之墙、尚未进行过精灵转化的凡人之躯,在没有充裕资本与科技的协助、没有恶魔与法师的帮助的情况下,孤身一人杀死了巨龙。 徒手毁灭了前代文明的宇宙舰,掐灭了未来七分之一的可能性。 ——于是,他终于绝望了。 在迷茫与徘徊许久之后,鞘终于将自己一并否定与背叛。 明明拥有着天赋、机遇、才能、运气与他人的爱,可鞘却像是个小丑一样孤独起舞。 他越是想要握住一切,世间的一切便如他指缝中流失的沙。越是想要握住更多,沙子也就流失的越快。不管如何努力、做出何种牺牲,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终于将自己也否定了啊。” 罗素叹息着。 鞘那不断寻求意义的一生结束了。他所迎来的,只有无限的空虚。 作为绝对虚无的空壳……作为罗素另一个侧面的投射,鞘终于也拥有了“灭世资格”。 他之前从眼中投射出来的,绝非是如此不详的昏黄色光辉。 ——并非是“否定之否定”。而是完全否定。 罗素已经知晓,机械天使所拥有的圣秩之力来源于群体潜意识。 那是属于“人类意识”的力量、是被污染的“旧神”所持有的庞大而混沌的原始灵能中,被人类心中的善所净化的、那极小的一部分。 若是失去了人类的躯壳,就不可能被群体意识所承认、也就不可能再拥有圣秩之力;所以机械天使必须要由被承认的善人作为“素材”才能进行制造。不可能由纯粹的机械驱动圣秩之力。 而教宗的计划就是人工创造一个“新神”,创造一个新的“群体意识”来将“旧神”对人类的影响进行覆写,他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旧神的承认——从物质的角度来说,他的计划就是为了彻底的杀死旧神。 如同想要彻底毁掉一个程序,就不应是将其删除、放入回收站、粉碎文件,而是应该将其每一个文件都反复多次的进行覆写。 鞘之所以能得到这份“反电子”的力量……并且在他经过惨无人道的肉体改造、将自己的大脑半义体化后才能继续持有,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本就是属于他的。 ——并非是导入了旧日圣贤的记忆,来让自己获得了这份圣秩之力。 而是在做出了这些行为之后,鞘获得了这份属于他的力量! 也就是说…… 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大脑进行了机械化改造,制成了“本地服务器”,而他强烈的自我毁灭、自我否定的悲愿让他得到了这份“反电子”的圣秩之力。 “为什么教会要封印这份力量……” 罗素明白了一切:“不完全是因为教会忌惮‘能够反制、否定一切天使的天使’。更是因为持有这份力量的天使,终将自我毁灭。” 因为教会的“圣秩之力”并不自然。 他们并没有从根本上察觉到这份力量的本质、他们使用的科技也没有触及到原理,而是“基于应用层面的发明”。只是使用一种粗浅的手段,窃取了这份力量。这意味着“反电子”的圣秩之力一旦运行就会立刻失控——因为它同样会否定它自己的光环。 而鞘对自己的改造还要更深。他甚至将自己的大脑都一并改造,若是按照“反电子”这项能力原本的定义、他在运行这份圣秩之力的瞬间,就会使自身的全部义体与改造部件强制停止运行、甚至将其永久烧毁。 可他却能正常使用这份力量……甚至精确的操控这份力量。 鞘对自己进行的一系列充满痛苦的改造,连同他的人生本身成为了一种仪式——呼唤出了具有“反电子”这一能力的灵能。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圣秩之力,而是如同“神之容器”、“阿尼玛·阿尼姆斯”一样,属于鞘自己的“全新的灵能”。 从那个时候开始,鞘已经得到了他人生的意义—— 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 直到他的人生在意识破灭之后,才终于被“黄昏”所肯定、并赋予了意义——毁灭一切的意义。 “我现在相信你……的确会彻底的毁灭猴面鹰了。” 罗素缓缓说道:“因为你们是绝对不可能共存的,而猴面鹰绝对敌不过你。或者说,另一个你——网络空间的你,现在应该正在全网范围内剿杀猴面鹰病毒吧。随着猴面鹰的衰退,你的力量也正在不断提升。” 正如他对猴面鹰那不可抑制的敌意、猴面鹰对他不加遮掩的杀意一般……一个世界仅能孵化一位“黄昏”。这意味着他们要么厮杀至仅剩最后一人,要么就互相毁灭。而如今,在两位候选人之外,又诞生了新的一位。 同样毫无意义而被彻底否定、最终将自己的人生意义一并否定,也同样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网络、试图完成“群体神的转化”……如今的“鞘”、或者说“第二容器”,正是猴面鹰作为“坟墓”的竞争者! 或者说,如今的“鞘”就是上位的猴面鹰! 如同那捉摸不定的命运察觉到了猴面鹰的计划即将失败,但世界的灾难本身并没有被化解、罗素也没有因此而升华或是毁灭——毕竟教宗的计划的确存在着实现的可能——因此为了确保世界的毁灭,能够确实毁灭世界的新生“坟墓”便再度诞生了。 从最开始,他就诞生于教宗所创造的“新神”内部,并作为祂不可剔除、不可取代的“杀毒软件”而存在。 “是的,确实应该如此……既然黄昏诞生于世界末日,那么不消灭末日、仅消灭黄昏之卵,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抽刀断水罢了……” 罗素突然有些自嘲般的笑了出来。 他伸手到怀中,想要摸索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摸到。 “你想要找什么?” 翠雀意识到了什么:“圣人斩首吗?” “啊……是的。因为空艇的安检,这次没能带上。” 罗素轻声嗯了一声,像是在解释些什么、又像是在可惜些什么:“我只是想要看看,我现在的决心究竟如何……它比起一把刀,更像是一面能够看清自己决心的镜子。” 他之前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与教宗的计划绝不可能共存。但直至今日,罗素才彻底确认这一点。 ——鞘升华成了黄昏之卵,这不只是在逼猴面鹰、同样也是在逼罗素放弃幻想。 或者说…… “我终于察觉到了,我们三个的共同点。” 罗素低声喃喃着,从桌边离开、走向鞘:“我们都抱持着某种天真啊……那种继承于孩童时的纯粹想法。在童年时遭遇的苦痛,留下的执念。在成为大人之后,在这个世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猴面鹰想要得到一切,因此贪婪到想要吞噬整个世界;我想要连接一切,因此谁也不想得罪、妄图与所有人成为朋友、达成和平……而你,则始终想要放弃一切。因为你还仍旧活在与两个同伴逃离彼得潘的那一天。” “危险,别过去……” 坏日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罗素的袖口,但翠雀却预判到了他的动作、提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的手腕。她严肃的对着眉头紧皱的坏日摇了摇头,随后有些担忧的看向罗素的背影。 而鞘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有微笑、没有思考、也没有愤怒。如同傀儡一般,面无表情、毫无感情。 同属被上传的思维,无论是“擢升”亦或是“吕卡翁”,他们的感情都明显比鞘丰富的多。 “你这种空洞虚无的感情,究竟是因为教宗应他之请、才彻底删除了自己的人格…… “亦或是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末路后,在真正堕落之前,通过最后的决策来抹除了自己的黄昏意志、否定了自己的主观危害性? “将最纯粹的否定也随之否定……真是讽刺。不愧是什么都做不到的男人,绝对空虚的人生……” 罗素慢悠悠的走着,他的身体随之融化。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柔软而温柔,爱丽丝的身体显现于此:“连灭世的魔王都当不成的半吊子啊……” 她的表情复杂,目光温柔、充满爱意,却又无比悲伤。 像是被什么东西伤害过。 又像是至今仍在被他所伤害。 “……我好想你。” 听到爱丽丝那悲苦的言语,鞘脸上那机械般的神色,终于、第一次有了些微的动容。 那是极微量的动摇——像是溶解于水中的盐。 能够隐约尝到如泪般苦涩的淡淡咸味,却看不到一丝半毫的白色结晶。 “我一直都在试图叫醒那些装睡的人,让他们起来面对现实……” 爱丽丝轻声说着,站在鞘的面前。她看着鞘,如同看着旧日的幻影。 她抬起头来,带着单薄如纸、苍白而温柔笑容,看向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丈夫:“但我却忘记了呢……我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醒的人。” “……爱丽丝。” 鞘低声念着她的名字。他试图伸出手来,想要触碰爱丽丝。 可在他面前,爱丽丝却宛如虚幻的幻象一般。他在半空中抓握了两下,却如烟般缥缈。 因为他并不敢触碰爱丽丝的身体。 那抬起手来的感情,不过是一时冲动。他连机械生命体的绝对理性都一并否定,眼中的视域正在不断泛红报错。 “——你那机械的身体,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爱丽丝嘲讽着,反手捉住了鞘那试图缩回的右手。 那是如此软弱无力、白皙鲜嫩的……属于少女的手。她的力量绝对抵不过鞘的力量……可她却直接握住了鞘的手、让他无法再向后抽回半寸。她根本无需发力,鞘也无法逃脱她的束缚。 她将鞘那能够轻易捏碎钢铁的手,慢慢放到自己头上。 这让翠雀一瞬间有些慌张到握紧拳头、屏住呼吸,险些将杯子扫到地上;而坏日也下意识的握紧了餐刀,绞杀、劣者与卡玛尔瑟同时望了过来。 爱丽丝的这具躯体只有二十岁出头。甚至比罗素自己都还要年轻。 而鞘的身体,却已经尽数被机械与义体所替换。 那蒙着人皮的机械,已然不再是过去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了。 鞘宕机在了原地,眼罩般的昏黄色指示灯正激烈的闪烁着。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像是出了bug的人体模型一般激烈变化着。最后仿照着初次见到爱丽丝时的表情,露出了有些拘谨、而充满向往的微笑。 扼杀掉劣质的感情之后示以微笑。 如同他昔日背叛那些人时的表情一样。 爱丽丝与鞘对视着,她那翠绿色的瞳孔深处、也逐渐闪耀起了昏黄色的微光。并与鞘眼中的闪烁逐渐同步。 鞘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但爱丽丝原本轻轻按住他手背的手,却突然握紧。 “——不许逃。” 她的话,她的手,让鞘的动作再度停滞。 爱丽丝轻声说道:“如果再转头逃走……我就绝对、绝对不会再原谅你了。 “……笨蛋,半吊子,小丑,装模作样的怪人。” 听到这句话,鞘眼中指示灯骤然熄灭——过了许久,才突然长亮。 ——因为那是连爱丽丝自己,都不会记住的话。 她向来都认为他是一个坚强而了不起的人。 是她第一次看到鞘、在她还没有与鞘正式认识的时候,因为抗拒家里擅自给自己找到的老师,而说出来的坏话。这也是被鞘隐藏在内心深处,从未给任何人展示过、尤其没有对爱丽丝所说的话。 为何、为何…… 电子脑运算的速度很快。鞘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爱丽丝…… ——或者说,【罗素】已经看见了。 自己那被数据化处理、储存于云端的记忆—— 他想要同化自己。 他的“儿子”,想要吃掉自己。 鞘那一瞬间,就明晰了【罗素】的目的,可是…… 爱丽丝那翠绿色的瞳孔之中,满溢着感情与泪。 爱、悲伤、愤怒、怀念、安心、回忆、失望……唯独没有憎恨。 那是鞘无法挪开的眼神。他无法第二次放弃同一件事……他连“放弃”这件事本身都无法坚持到底。 “……你就这么肯定,在吞掉与你同等规模的我之后,还能保持自我吗?” 鞘动容了。亦或者说,他害怕了——他那本应不知晓畏惧为何物的机械之心,选择了退避。 他威胁着、劝说着爱丽丝放弃这危险的举动:“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罗素,再这样的话,我们说不定会一起死。 “现在立刻收手,我不会攻击你,我会立刻离开,帮你杀死猴面鹰。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伤害与你交好的人……不,我也可以帮助你。我们从最开始就不是敌人,我是……我是你的父亲……” 威胁变成了哀求。 爱丽丝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攻击与钳制,只有那脆弱的一双手。 明明他自己只要扭过头去,就可以结束一切。他只要离开,爱丽丝就追不到他。 可是…… 他的程序疯狂报警,不断出错。眼前的世界被不断闪烁的危险红色所覆盖,各种警告弹窗不断弹出而又被关闭。 “——我不要。” 爱丽丝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不是罗素,我是爱丽丝。你到现在,都还是认不出我…… “我已经决定了。我绝对不要……再放你离开了。 “因为你这大笨蛋,要是离开了我,就什么都做不到! “既然你如今只剩一份数据的话——那么储存在哪里,应该都无所谓的吧?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变成了这样,还是不愿意回家?” 不知为何,一种绝望与痛苦,攫住了鞘那并不存在的心脏。 他的感情、人格与意志本应被彻底抹除。他是不懂爱为何物的机器人。 可是,为何…… ……心却比作为人的时候,变得更痛了? 在爱丽丝那翠绿色的瞳孔深处,一面旋转着的镜子逐渐亮起。 他无法挪开视线。 他不能挪开视线。 他…… ——终于,在那深暗无光的镜面深处,鞘看到了那个被遗忘的自己。 那个怯懦、孤独、遍体鳞伤。 因而恐惧着世间一切的少年。 下一刻,在镜面闪耀到超越极限之时,爱丽丝的外壳骤然扭曲破碎。 仿佛一根虚幻的弦被崩断,鞘与罗素的意识、同时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第一百零七章 别去 无尽的黑暗昏沉如渊,鞘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洋流中心的旋涡。 无数过去的碎片一股脑涌上心头,每一句他无法忘记或是曾被忘记的言语都不可抑制的袭上心头。 “小心一点,千万小心……你们身上背着我们的命呢。” “记好了,绝对、绝对不要站出来!” “……别去。” “——告密者温迪!他就是永无岛的告密者!” 【我可以给你一种未来的可能性,追寻理想的可能】 “……笨蛋,半吊子,小丑,装模作样的怪人。” “因此,你也从来就没有什么罪要赎。” “戒骄戒躁,孩子。若是不知应该怎么做,就保持沉默。因为正义无需声张自己,真理与公义不言自明……你不需要让人信任你,因为你并非是一个领袖、也不打算成为领袖。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对你作出的决定、付出的牺牲、承担的后果而负责。” “我能救下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可我该如何拯救这个世界呢?” 【你觉得你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老师……你这样小罗素怎么办?爱丽丝姐姐怎么办?” “若是人生仅此一次的舞台,就放开手来演个痛快吧。” “鞘,你遇事则退,一事无成。我不想宽恕你,但我又必须这样做。因为神是不公平的——因为就算卑劣如你、就算你放弃了这么多次,却仍有机会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而更多的人却窘于能力不足的困境,竭尽全力也无法挣脱绝望。” “……我好想你。” 那些窸窸窣窣的言语宛如在脑中扑打着的蛾翼,他或是听见了一切、或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最后只留下浸满了绝望与悲伤、微微颤抖的最后一句低语,在他脑中清晰无比的回响着。 ——下一刻,温迪骤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 冬日冰冷之极的寒风随着他的呼吸,灌入到了他的口鼻之中、溺入他的肺泡。骤然吸入的冷风,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 就像是从梦中醒来……那些来自“未来”的记忆如指间流沙,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完全忘了个干净。只剩下似有若无的错觉,让温迪感觉眼前的所见所闻似乎从哪里见过。 温迪感觉自己正被人扶着、手腕被人紧紧攥着。此刻的他是那样的弱小而无力,无法挣脱他人的束缚。 周围的那些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却要么是低着头、要么脸上充满了惊恐与畏惧。 而在他们视线的末端,两个理应让温迪感到无比熟悉、如今却莫名感觉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 一个褐发而干瘦、有着啮齿类的耳朵和尖锐牙齿;一个金发而强壮,个头要比同龄人高一截。 那是“迈克尔”和“约翰”。 他们的双手被细而坚韧的绳子绑在一起、背对着背,身上遍体鳞伤。他们的四只手被绑在一起、挂在虚空之中。 虚空中,将两人吊住的是一个卡通化的“弯月”。在弯月的周围,如同被油墨浸染、一小块天空都变成了蜡笔般的抽象的深夜。 而他们两个就这样被挂在夜空中,画风与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同。 一个四肢异常纤细、在肘部与肋部之间长着一层飞膜的短发孩子,正绕着两人自在的飞在那边夜空中。他的画风和周围的环境非常适配、也宛如动画一般,如同孩子所喜欢的童话。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相当夸张、满是尖刺的巨大钉锤。 “坏东西,背叛了军团!” 彼得·潘尖锐而不满的声音响起:“告密者!坏东西!叛徒!你们的脑子里面塞了屎,居然敢背叛彼得·潘、背叛永无岛!我那么的喜欢你们,结果你们也变坏了!” “是你先杀了仙蒂——” 迈克尔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愤怒:“我看到你把她杀死了!” “那是因为她也变成了肮脏的大人!” 彼得·潘看上去比他还要愤怒:“她喜欢上了一个大人,彼得·潘必须在她变成大人之前杀掉她!洁净的死总好过肮脏的活!” “你把我们从高处扔下,从不管我们愿不愿意!” “彼得·潘总会接住你们的!”彼得·潘狡辩道。 “你没有!你把乔伊摔死了!” “还有桑切斯,他也被你摔死了!”约翰跟着说道。 “再好的魔术师也总有失手的时候,”彼得·潘扬声道,“他们从高处飞下来的时候,都在很高兴的尖叫呢!” “他们那是害怕——” “你撒谎!” 不等迈克尔回话,彼得·潘便是一锤砸了过去。 那是能够轻易将人的头锤爆的巨锤,但迈克尔的脸上却只是变得血肉模糊。他和约翰夸张的被击飞,如同荡秋千一般挂在月亮上绕着荡了一圈。 见状,彼得·潘乐的哈哈大笑、然后反手一锤又将约翰砸飞。这次连着绕了三圈,才终于摔落下来。 “快说吧,彼得·潘让你们说。为什么要去找大人们告状?” “因为我们想要离开——” “——所以呢?大人们来了吗?” 彼得·潘得意洋洋:“他们没有来,他们也骗了你们! “大人才不值得信赖,大人是最肮脏的东西!” 他说着,手中的锤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药锅。他的左手一绕,原本背对着的两人便各自转了半圈、变成了面对着面。 “就是该这样嘛,亲一亲!” 看着两人血肉模糊的脸撞在一起——透过对方的脸,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彼得·潘幸灾乐祸的笑着:“快说吧,还有谁也背叛了我?说出来的话,我就让你们死的痛快点。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们和癞蛤蟆、蜈蚣、淤泥、狗屎和臭鞋底一起炖成汤!” 他说着,天上的月亮下降。将两人垂入到了墨绿色、充满臭气的沸腾汤锅中。 那汤锅烫的两人不住惨叫,身体宛如剥了皮的青蛙一样不断弹起。 但是迈克尔却是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说。 约翰一边惨叫着一边高呼着:“就只有我们,就只有我们!” “彼得·潘不信!你们两个又不是最大的孩子,为什么会是你们去告状?” 随后彼得·潘回过头来,威胁着孩子们:“肯定还有人!快站出来,负起你们的责任! “你们快把他供出来,不然的话我就挑一个人和他们一起炖了!” “真没有了,真没有了!” 孩子们恐惧着,高声呼道。 “没有的话,就要炖了——你!” 彼得·潘随手一指,指向了那个留着凌乱的黑色短发、看上去怯懦而又恐惧,几乎要哭出来了的半大男孩。 ——正是温迪。 温迪下意识的想要往前踏出一步,却被正紧握着他手腕的女孩一把用力拽了回来。 “……别去。” 女孩小声说着。 那一瞬间,温迪回忆起了过去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迈克尔和约翰在即将被抓的时候,特地对自己说过:“记好了,绝对、绝对不要站出来! “因为我们已经死定了,你再出来也没有任何用。但你只要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于是就算被彼得·潘指着,温迪也是一动不动。就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很好,很好。” 彼得·潘阴着脸:“彼得·潘说了就算话。” 随后,他便伸出手来一招——温迪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但飞走的并不是他……而是在他身边,握着他手腕的那个女孩。 “你干嘛一直拉着温迪的手,你是不是喜欢他?” 彼得·潘脸上充满了愤恨:“果然,你就是那个叛徒,有了不洁的感情——你也一起去死吧!” 不是的,我才是—— 温迪下意识的想要申辩,他踏前一步。 想要告状什么的,的确和迈克尔和约翰没有关系。 那原本是温迪发起的计划……因为他足够的聪明,意识到了一切真相——如果这样下去,最终所有人都会死。因为彼得潘只想要和他一样“永远是孩子”的同伴,但人都是会长大的。可是温迪自己不敢去执行部,他光是想想腿就会打哆嗦……所以才叫上了和他关系最好的迈克尔、以及最强壮的约翰。 假如要让背叛者死的话,那就让我一个人死—— 温迪头脑发热,想要冲过去说出一切。 “……别去。” 一个空幽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就在那一瞬间,温迪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一紧——仿佛有什么幻觉正拉着自己。 女孩之前用力拉着他的手,勒疼了他的手腕。那种痛觉残留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感觉每时每刻都有人拉着自己的手腕,告诉他“别去”。 那一瞬间,幼小的温迪感受到了一种耻辱……他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耻。 一种混杂着愤恨与委屈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仿佛能感受到周围每一个人的心——仿佛感觉所有人都在谴责自己。无论他们是不是在看着自己,无论他们的表情是什么,温迪都感觉他们在心里说着自己的坏话。 但是温迪的理智告诉他,迈克尔说得对……他们作为背叛者,无论如何都会死。既然如此,那么能少死一个也是好的。 ——可是,因为自己没有承认,却有无辜者死了啊! 温迪心中感到了痛苦。 但心中的理性告诉他:现在再站出来已经晚了,因为彼得·潘已经说了想要杀了她,就算自己这个时候承认也只会让彼得潘更愤怒。她还是会因为和自己关系太好而死,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那么,只有自己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才能多救下一条命——哪怕只是救下自己的命,也总归是能多活一个。而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能帮其他人继续想办法逃出去,因为他有着失败了一次的经验…… 这明明应该是正确的才对。 如果是大人们的话,应该也会这样做。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却会感到如此痛苦……对吧?” 说完这句话,彼得·潘的表情突然完全变了。 他那种幼稚而极端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而平静。 第一百零八章 回家吧 随着“彼得·潘”话音落下。 周围所有孩子们脸上的表情,一瞬之间也变得与此刻的“彼得·潘”一模一样。 他们在刹那之间就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们的面目变得模糊起来,放眼望去却感觉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差别。 不自觉间,温迪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在人群之中。他被人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踉跄着走出了人群。 环顾四周,温迪这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他忘记的事—— 为什么除了彼得·潘之外,所有人的脸都那么模糊? 他们脸上的面容并非是空白一片,但是只要温迪移开目光、他们的脸在自己脑中的印象就会瞬间消失。无论如何,他也记不住任何一张脸。 而如今,他突然清醒过来时才发现…… 所有人的脸上,都顶着和彼得·潘一模一样的脸。都有着与他完全相同的表情,以同样的语调、不同的声线异口同声的说着:“因为不管你后来经历了什么,你的心都始终停留在这一天。 “若是最初不害怕的话,就不会拉上迈克尔;若是觉得迈克尔已经足够,就不需要再拉上约翰;若是最开始就站出来,就不会害了那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女孩…… “但是,你却始终没有站出来。知道那两人已经死定了,所以选择保留火种、决定了‘绝对不会站出来’;可是你这一举动却害死了新的无辜者。但如果这个时候再站出来也晚了,因为那样的话你不光是让迈克尔与约翰的牺牲失去了意义,还会让那个女孩的死同样失去意义。 “——从雪山之巅落下的一颗小小的、坚硬的雪球,至此开始滚动。” 彼得·潘的声音落下,眼前的世界再度被卷入到了漆黑的漩涡之中。 但这次的旋涡却是如此缓慢……以至于鞘的眼中,清晰的看到了过去的一幕幕。 就像是照片,又像是很短的视频。 他颤抖着手,看到报纸上彼得·潘成为知名童话作家的新闻; 他在教室里打开书,却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用血一样的红笔涂掉,改成了“背叛者”; 他背对着天台、踩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慢慢鼓动自己身后的黑翼并后退了一步,如同在永无岛时般无畏无惧的向后倾倒; 他意识模糊的躺在急救车上,被红色灯光浸透的血包溢满他模糊的视线、嘈杂的声音; 身着病号服,抚摸着自己陌生的面容,注视着镜中那样陌生的自己,感到腹中一阵阵的反胃; 露出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开朗笑容,以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身份交上了新朋友、并怀着灼烤自己般的意图,与新朋友一同嘲笑、叱骂着那个自杀的“永无岛的背叛者”; 装出乖孩子的样子,腼腆的站在精灵董事们面前,却感觉他们的视线像是看穿了真相一般、让他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接下巴别塔的任务、又在老师那边担保过之后,沉默的盘算着应该如何利用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小姐,一边慢慢揉捏着自己的脸,认真分析着她的资料、试图初次见面的时候露出一个讨她喜欢的表情…… “……笨蛋,半吊子,小丑,装模作样的怪人。” 隔着一面墙,鞘听到了爱丽丝的嘟哝。 那是她对自己的第一印象。 明明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那这是自己所能伪装出的最和善的面孔,却被那个涉世未深的大小姐一语道破。他知道那并非是童言无忌、更不是天真的恶意……她的眼中流淌着毫无遮掩的厌恶,她清澈的眼神像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本质。 ……但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鞘破罐子破摔的放下了一切伪装,将自己所经历的全部都告诉了爱丽丝。 那本应是他稚嫩的学生,可他们如今的立场却是颠倒了过来。作为成年人的鞘跪在地上,寻求着幼女的解答。亦或是寻求着她的斥责……或者哪怕是死亡也行。 他希望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自己做的不对、并告诉他哪里做错了。 他希望放弃自己至今为止的折磨,清空自己的罪恶感、然后重新开始…… 可她却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你没有错。无论拯救者付出了什么代价,总之被救的人是没有错的。” 听完一切之后,如同圣徒般的女孩,她的眼神变得哀悯而温柔:“要说有什么错的话,那也不是你的错。而是彼得·潘的错,是那些掩藏真相炒作营销的大人们的错,是那些欺凌你的人的错。你只是没有做到最好而已。 “因为你在最有可能扭转一切的时候,没有能够改变悲剧的力量。当事情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的时候,你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她如同发着光的神、宣告了对鞘的救赎:“因此,你也从来就没有什么罪要赎。” 可同时,她也给予了鞘以惩罚:“但是,你也绝不能忘记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你的人生并不属于你自己,还属于给了你生命的他们。 “你要活得足够精彩,才对得起他们的牺牲;你的生命要拥有更多的意义,才对得起因你而失去未来的人;你要去拯救更多的人、完成更高的伟业…… “你要直至死亡,也不为自己的活而感到羞愧——才能让他们为你而感到骄傲。” 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却说出了如同自己导师一样的话。 ……原来,是这样啊。 被他忘记许久的话,当时自己所持有的心情、再度被回忆起来。 觉得自己没有错的原因、追寻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的原因、寻求自己的“人生意义”的原因、完成伟业的原因、至死也不为自己而感到羞愧的原因……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段话的原文早就已经被鞘所忘记。在他的记忆之中被反复加工,变成他想要的形状。 但鞘最初从这句话中得到的“决心”、醒悟的“爱”、萌发的“希望”,却已然生根发芽、抽枝开花。 那一瞬间,鞘感到自己的心宁静如冬湖。 他舍弃一切来追寻“意义”的一生,早就已经走上了歧途—— 牺牲现在来保存过去的“意义”,献祭了未来而换取现在的“意义”。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那虚幻的镜花水月。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他的声音之中,第一次充满了懊悔。 少年的鞘一瞬间就开始老化,逐渐变得苍老。他变成了青年、中年,然后是满是皱纹的老年。 曾经的他,人生中想到最美好的未来就是与爱丽丝一同到老。 直到他被蒙了心。舍弃了那长久的悠然,选择了刹那的辉煌——而当他发现,他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人之后,依然没有得到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意义”时,他就已经崩溃了。 从那之后,不过是个疯人的迷狂罢了。 垂垂老矣的鞘,发出苍老到含糊不清的声音、伸手用力抓握着地面,眼中满溢着泪。 然后,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他无声的呜咽着,无声的痛哭。从喉咙深处挤出被捏死的鸟一样的凄惨的悲鸣。 “爱丽丝,爱丽丝啊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老人对面的幼小爱丽丝,她的瞳孔也变得深邃起来。 她昏黄色的瞳孔望向窗外,眼中蕴藏着世界一切智慧。 她像是看穿了过去与未来,又像是洞悉世间一切真理与不幸。 世间万物,唯有爱与希望,最是毒人。 女孩回过头来,伸出手。轻轻摸着跪伏在地,哭到近乎断了气的老人那苍老花白的头发。 “当你将自己怀中的剑,比作自己的神时……你就走上了歧途。” 罗素轻声说道:“当你的剑胜利时,你自己就要失败了。” 窗外,新月初生,洒下清辉,静柔如水。 “回家吧。” 祂说:“你的回合结束了。” 第一百零九章 猴面鹰:系统删除 安瓿生物医疗驻涌泉岛分公司,涌泉岛第一疗养院。 一个提着沉重公文包、身着盛装的光头男人,沉默的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皮肤是深青色的,上面有着细密的一层鱼鳞、瞳孔也闪烁着冷色调的光。 他走到疗养院门口的安检门时,随意抬头看了一眼门、与扫描虹膜的机器对视着。 下一刻,男人便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那些似有若无对准他的诸多炮台也移开并复位。 而在赛博空间内,一个透明一些的男人残影则被复制了出来,并一直停留在刚才的原地。他保持着看向安检门的动作,瞳孔中射出锥形的浅蓝色光辉。 属于他的个人情报凭空浮现在系统中,而他的“职业”与“权限”则变得一团模糊、飞快变动着。近乎只是一瞬间,“高级心理诊疗师”就成为了他的新职业。 紧接着,光头男人的形象,开始在疗养院内开始飞快复制。 他在现实空间里每走出一步,在虚拟世界中便有不止一道幻影从他身上脱离、向着四面八方缓步走去。他们绕过了编码墙,操控着疗养院内的每一个设施。并在控制自己面前的设施之后,如幻影再度消失。巡逻的网络安全师在路过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更没有察觉到入侵者。 无数摄像头、智能门、安检门、机仆……所有内部联网设备的指示灯都闪烁了一瞬,随后他们的控制权都被完全接管。 男人从容不迫的走向了偏厅,摄像头避开了他的身形。 一位美貌的机仆向他走来,对他恭敬行了一礼、随后接过了他手中的手提包。 她走向了没有人的角落,十几位机仆以此聚集过来。她们打开手提包,从中拿到了如同移动电源一般的贴片炸弹、毫不犹豫的将其贴向自己裙下。 全程所有人都没有一句对话,摄像头避开了所有人。 紧接着,火警警报被拉响。 “呜——” 疗养院内的所有人,眼中的UI都被代表警告的深红色浸染。无论是在吃饭亦或是睡觉,都被一阵微麻的刺激感强制清醒、并通过耳中响起的女声警报,引导他们立刻跟随机仆前去地下空间避难。每个人的眼中都浮现出一道明黄色的箭头、悬浮于空中。并有诸多信息浮现在他们视野旁边,包括那并不存在的火灾还有多久会蔓延到他们的楼层。 虽然有些紧张,但没有任何人感到慌张。行进的人群并不算慢,但也绝对算不上快。人们甚至都没有快步走,更不用说是慌慌张张的跑起来了——因为通知是绝对及时的、而通过人工智能计算得出的疏散路径也是绝对来得及的。 人们总是相信他们的科技。 越是聪明人、越是管理过人的上位者,也就越是相信科技——因为没有心的技术,比活人要可靠的多。 但他们不会察觉到,那些护送着他们撤离的机仆们、裙下一个个都贴着闪烁着红光的炸弹。那只是手机大小的贴片,却足以将周围数米的范围内炸到什么都不剩。 原本能够轻易查出这一切的安检门,也像是瞎了一样。明明已经扫描了出来,却完全没有报警……就如同在他们的判断程序中,发现机仆身上贴着爆炸物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样。 很快,随着摄像头上传所有信息、并被疗养院的人工智能加以分析后,他们立刻察觉到一楼餐厅的某个包间中,人们并没有听从警报而第一时间撤离。 两位机仆匆匆向那个方向一路小跑的飞快移动过去,而光头男人脚下的步伐仍旧没有任何动摇。机仆从他身后跑到了他身前,他却仍是慢悠悠向着那里走去。 只是过了不到两分钟,人们便秩序井然的被清空到了地下。 光头男人的身上,无数贴片炸弹被激活、闪烁起了红光。 “先生女士们,请立刻避难!” 前方打开的房间门中,传来了机仆们有些焦急的声音。她们并不会产生“焦急”这种情绪,但为了催人快一些,她们可以在自己的言语中加入会让人们感受到这种感情的元素。 不过,她们的催促似乎遇到了阻碍。里面的人并不愿意出来。 但是没有关系。 这原本也在计划之中。 早在他通过第一道安检门的时候,就已经入侵了所有房间的监控。并且查看到了具体情况。 虽然不知道罗素什么时候提前离开了这里……不过其他人是来不及走了。 绞杀。劣者。翠雀。坏日。 扶济社势力的核心人员都在这里,可以一锅端了。 甚至还有一位精灵董事……真是意外之喜。 当然,最保险的手段其实还是把他们赶到封闭的地下空间。在那种狭窄的空间里,没有任何逃脱与抵抗的空间——考虑到之前绞杀展示过了具有防御能力的法术,爆炸或许还需要第二波。但那样的话,还可以顺便炸死七空岛的不少高层人员,从而将整个扶济社拖入到负面舆论中。 哪怕扶济社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本身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但只要舆论给出一个指向就足够了。不需要他推波助澜,民间的谣言也可以将一切都解释清楚。 不过,他们看起来似乎都很是警惕,刻意选择没有进入那种封闭空间——这也很合理。 巴别塔能给他们从囚笼中逃离的能力,他们是不畏惧火灾这种慢性灾害的。所以他们迟迟没有离开也很合理,不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也很合理……毕竟巴别塔的力量不适合给外人道明。 但使用这能力逃生的前提是,他们必须能够接触到一扇关闭的门。 所以,男人才特地派出机仆先将他们的房间门打开。这就是为了封印他们的逃脱能力。 “先生们,请跟我们来——” 在他的操控之下,两位机仆贴身走向了坏日与劣者。这两位高阶灵能者,假如不在第一时间加以处理、或许有办法能够将爆炸阻止。所以在他的设定之中,那两人身上的炸弹会先一步引爆。 在对他们造成有效控制、或是将他们炸伤之后……他身上的炸弹才会后一步引爆。 那么…… 仍旧保持沉默的男人,瞳孔之中弹出无数个面板。那是他所带来的这些炸弹的操作面板。 男人没有发狠话的打算,也没有解释自己计划的想法。 他在走进房间的一瞬间,毫不迟疑的用自己的意识按下了确认键…… ——本应如此。 但事实是,他的躯体就突然失去了意识。 猴面鹰感到了疑惑。 他所操控的躯体上,所贴满了的贴片式高爆炸弹已经解除了保险,在他死亡或失去意识的第一个瞬间、所有炸弹就应该会直接引爆。 可是,在他操控的躯体失去意识的一瞬间——那些炸弹上的指示灯却也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了。 不仅如此。 那种无法阻止的“空洞”感,甚至还在向上蔓延。 已经完全被猴面鹰所操控的涌泉岛第一疗养院,几乎所有电子设备在同一时刻、全部失效—— 无数摄像头同时熄灭、并慢慢复位,所有的仪器设备发出关机的声音,全部机仆刹那之间在原地停顿了一瞬,疗养院内的灯光全部熄灭,人们眼中的UI图像充满了混乱的马赛克,那些现实增强的特殊指示也全部消失。 ——刹那之间,整座疗养院的所有电子设备都被强制“停机”。 而那种空洞感仍然还在蔓延—— 无法侦测,无法察觉,无法感知。 猴面鹰所操控着的无数“分体”,一个接一个的失去响应。 涌泉岛、崇光岛、通神岛、太阳岛……那些存在着他分身的空岛里,一些特殊的设施中的一些房间突然齐刷刷的熄灯、所有设备停止运转。街头巷尾的一些摄像头突然断开连接,一些公司内网的电脑一排排的全部熄灭。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 那些空岛上肆无忌惮释放出的霓虹灯光,都仿佛因此而变淡了一些。 某些人走着走着路或是做着做着事,就毫无预兆的突然昏倒在地。他们脑中芯片的操作系统、以及储存着的所有用户资料以及程序全部被格式化,一些用户新下载的程序中的某个文件突然被删除、导致某个程序或是软件完全打不开。 ——距离男人踏向房间门口,才刚刚过去了0.42秒。 直到这时,猴面鹰才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等等,饶我一命——我们不是敌人!” 猴面鹰非常强烈的发出了信号。 有一个他看不见、也无法察觉的可怕敌人,以某种他完全无法抵抗的姿态、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能力,正在坚决的抹除掉他的存在。 能做到这一切的,只能是名为“鞘”的那个人。 罗素的亲生父亲,同时也是罗素的敌人。 那个杀死了巨龙,将精灵董事们的计划破坏掉的家伙、被教会所操控的利刃。和他一样,都将自身的意识上传并数据化的“同类”。 就在今天、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对话过。鞘对自己发出过警告,让自己的行动收敛一些。而猴面鹰也将自己操控的那些“狼人军团”直接抛弃,示意自己当前绝对无意与教会为敌、并向鞘示好——若是有朝一日,教会打算抛弃你、你也可以来到我们这里。我们才是同类。 是的,猴面鹰能清晰的感受到……鞘他理应和自己应该是同一种人。同样的空虚,同样的无意义,同样的平凡……同样的背离希望、期待灭亡。 他们是“黄昏之卵”的同一面……或者说,只有他与鞘完成融合、他们才是完整的。 如同罗素能够观测他人的内心、并改变自己的躯体与心灵……这是一套完整的能力;而猴面鹰也能够随意将他人的意志与自身完全融合、使他人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他并没有将这种数字化的意识“删除”的能力。被他同化的人,就将永远成为他的一部分,因为哪怕是他自己、也无法否定自己的存在——说到底,他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个“猴面鹰”,而是“阿尼玛·阿尼姆斯”了。 但如果拥有了“鞘”的能力,他就能够将一部分的自我“完全删除”。 作为相关领域的研究人员,他当然知道……数据的自由增加是绝对臃肿而无意义的,若是继续这样成长下去、自己恐怕只会变成一个肉团。因为自己并没有“删除”的权限,那样就无法完成自我优化。 而鞘只拥有“删除”的能力,却无法让自身的存在增加……这意味着他所拥有的东西就会变得越来越少。只会减少而不会增加,与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是同样有害的。 “我们应该是同类,我们本为一体——不、我愿意以你为主体!” 猴面鹰又退了一步。 “我可以帮你对抗罗素……我也可以帮你对抗教宗!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至少、至少让我活下来……” 但是他的存在,依然被坚定的删除着。 跨越空间、跨越网络与现实的阻隔,无数猴面鹰的备份都在被那股无形的力量不断删除。 猴面鹰感受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他第一时间想要催动那些头颅聚拢起来,再度以群体神的姿态显现。 但是这次,猴面鹰甚至连信号都发不出来,一切信号都被完全掐断—— 现实世界中,二十出头的黑发年轻人、将自己的手插在了光头男人的胸膛中。 鲜血滴答的向下流淌着。 那是一位有着忧郁的目光,刚从大学毕业、对未来充满理想的青年。 而他的头上,浮现着一道黑色的光环。身后是一对黑色的羽翼。 那是真正的“黑色的光”——就仿佛它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凹陷”下去的“不存在的光环”。 ——直到最后被完全抹除,猴面鹰都没有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真是悲伤……” 鞘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能完全吞食啊。” “……失败了吗?” 翠雀有些担忧的凑了过来。 “成功了一半。能力与记忆都已经到手了,他的身体也被我吃掉了。我能感觉到,我已经变得完整。养分已经非常充足了……随时都可以完成孵化。” 鞘的声音沉稳如铅石:“只有一小部分,完全被剥离了情感与人格的‘程序’,逃到了教宗那边。毕竟罗素的能力对‘程序’这种虚幻的东西还是无法完全生效的……不过总体来说,目的已经达成了。” “……好久不见,老师。” 坏日沉默了很久很久,还是在漆黑的房间中、背对着窗外昏黄色的夕光,开口轻声道。 而鞘表情复杂,背对着坏日,始终没有回头:“初次见面,南流景……我为未来的我所做出的不成熟的举动而向你道歉。 “希望你们在漫长的黑夜之后,还能够看得见真正的朝霞。 “至于‘我’。如此罪恶满怀的灵魂、那头格外焦躁的狼……终究也是不配活到那个时候的。 “如今的罗素,只不过是披上了狼皮的人。 “就让他代替我,去与你们一同等待未来的朝霞吧。 “最后,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罗素。” 忧郁的青年自言自语道:“还有…… “对不起,爱丽丝。我回来了。” 第九卷 流星 第一章 想要辞职的黛蓝小姐 幸福岛,天恩区。 1203年,六月二日,星期五。 视野右上角的UI中,标示着当前的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半。 身穿白色针织上衣与黑色热裤的年轻女孩,最后一次在天恩电视台的后台准备室里、对着落地镜检查着自己的妆容。因为到的实在有些迟,基本上她刚坐下便有三位化妆师将她团团包围,像是在抢救患者的医师般严肃在她身上同步鼓捣着。 她原本那直接去拍洗发水广告也不用加特效的清爽黑色长发,如今也变得有些枯萎粗糙。尽管穿着给人以活力与运动休闲风服饰,但她看上去精神却不是很好。像是枯萎的花,连同头上的黑色狐耳也一并耷拉下来,给人一种很委屈的感觉。 黛蓝小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与焦虑——哪怕是她当年出道之前,去拍歌手选秀节目时、等待观众投票时的心情也没有此刻这般不安。 距离群青先生失踪,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别说是幸福岛如今网络上已经闹成了一团……甚至就连扶济社的内部圈子都已经吵疯了。 目前最主流的说法,就是扶济社的存在动摇了七巨头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就算扶济社70%的股份都属于七巨头、还有10%的股份属于赛博教会……但是群青与小琉璃各自占据着的10%股份,也已经足以让七巨头产生了杀意。这毕竟是将自身的存在,与总公司放到同一个水平线上的行为…… 在扶济社原本还不出名的时候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扶济社已经成为了七座空岛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通过两位创始人的信誉与他们所制定的规则,将不同行业、不同阶级、不同灵亲的人串联在一起……而如今光是在幸福岛上,扶济社的成员就已经超过了总人口的7%。 要知道,天恩集团的直系员工数量也就不到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 这已经完全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甚至它还在不断进行扩张——根据专家分析,恐怕在五年之内扶济社就能逼近15%这个可怕的数字。这意味着每七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扶济社的成员。几乎每个家庭里都会出现至少一个扶济社成员。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扶济社已经可以算是“另一个赛博教会”了。 在幸福岛上,甚至信教的人加起来也远没有15%那么多。就黛蓝这边拿到的数据来看,恐怕也就只有不到5%。光是如今扶济社的数量,就已经完成了超越。 新世代的宗教——有人如此称呼扶济社。 不管赛博教会如何宣导他们那“赛博飞升”的终极目的,教会的组织结构都已经有些过时了。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养老亦或是孤儿、甚至于教育和社会福利,都已经不是并非他们不可。只是他们还紧紧握着这些“旧时代的传统”,试图将这份权力握在手中罢了。 扶济社完全能够替代他们。 “在监督下的互帮互助”、通过组建一个平台来贩卖“人情”,这就是扶济社的核心。每个人能做到的事、接触到的人都是不同的,对一个人来说很困难的事可能对其他人来说易如反掌、对一个人来说异常稀缺的资源对另一个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而每个人只需要做些对自己来说非常简单的事,就能积累一份人情、来让其他人通过这个平台来帮助自己……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就是通过劳务委托,来发行一种全新的、比当地的“信用点”更有购买力的“信誉货币”。只是发行方并非是当地总公司,而是一个在所有空岛上同时存在的民间机构。 网络上最主流的论调,就是这种行为本身完全激怒了总公司。 所以从某一天开始,群青与小琉璃同时失踪了——他们已经被公司杀了。他们都恰好没有结婚、也没有后代,这意味着他们死去之后所持有的股份就将被当地总公司……也就是天恩集团所收回。 这意味着天恩集团将持有30%的股份,成为扶济社实质上的最大领导人……而其他空岛肯定不可能允许这件事。毕竟扶济社的运行模式,也已经蔓延到了他们那里。 通过尽可能的帮其他人解决麻烦来积蓄“恩情”,来为现在或是未来的自己解决麻烦——这可不仅仅只有穷苦人、无码者会加入其中。那些公司董事、大富豪、“英雄”甚至于精灵,都可能加入其中。 是的,精灵—— 根据扶济社内部圈子的反馈,在得知扶济社的存在之后,拥有悠久寿命的精灵们普遍对这种“信誉借贷”组织非常感兴趣。扶济社的存在很快被带到了精灵圈子里……并且在上个月中开始,就有一大波精灵开始涌入扶济社。而他们所能做到的事、解决的麻烦,毫无疑问也是最多的。 这意味着在扶济社内积压的一些“困难任务”也被精灵们轻而易举的解决。他们几乎立刻就获取了大量的“人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消耗性的权力。 从某种角度来说,扶济社甚至可以说是为精灵而量身打造的组织。因为它的存在,可以将精灵那超出凡人的才能以及悠久的寿命直接变现、并存储到未来。 众所周知,“劳动”本身是有价值差异的。每个人所能做到的事是完全不同的,而知识是高度分化的、才能是各自不同的,因此人类需要依托于“互相帮助”来协同完成劳动。但在旧的货币模式下,商业与金融领域内所能获取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 而扶济社的存在,就等于是消除了“商贸”。因为每个人积累的“人情”,在原则上是不能交易的——这意味着人们不能通过“帮助他人”这种方式以外的手段积累“人情货币”,而帮助他人的能力从宏观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才能”。 不管是自己去解决问题、亦或是通过人脉和资源来解决问题……只要问题能够被解决,就是他的一种能力。 因此,扶济社实际上就是贩卖“人力”来奖励“才能”与“勤劳”。每个人能做到的事越多、越独特,去做了越多的事,就能在扶济社体系内获得越多的“信誉货币”。而通过“交易”——也就是在扶济社的平台内部发布任务,就可以将这种货币来变现、立刻寻求到自己当下最需要的帮助。 它并不会导致大主教、天使、公司董事、精灵们失去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它只会淘汰掉一些德不配位的幸运儿——或者说,纯粹的暴发户。因此扶济社不会被这些在这个时代拥有莫大权力的“上层人士”所抵制与排斥,这也是它如同病毒般迅速扩增的原因。 它同时被一无所有者、无码者佣兵、年轻人与学生、失业者、有才能而无资源者、有资源而无才能者、社区意见领袖、权力者、顶级富豪、顶级知识分子所支持,在这种情况下支持扶济社反而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众所周知,在扶济社的规则下无法得利的唯有那些被人憎恨而又德不配位的那些人。 那谁在反对扶济社,是否就意味着自己心虚了? 那样的话,他们自己的投资者与支持者们就有可能对他们的能力产生质疑。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他们心里在反对扶济社、也必须大声的支持扶济社。 但是没过多久…… 就在上个月,有人开始意识到扶济社规则的一个漏洞。 虽然在原则上,扶济社内部的“信誉积分”是不能交易的……可如果“请求其他扶济社的人帮助自己”这件事本身就构成了一种“任务”呢? 总有人是缺钱的。或者说,大多数人是永远缺钱的。 只要开的价格足够高,就一定会有人让渡这种“信誉积分”。 交易方法也很简单。拥有积分的人,可以发布一个刁钻而非常麻烦的任务、然后由“积分购买者”接下。然后发起人直接确认任务已完成,通过这种方式来将他们的人情积分进行转让。 就像是MMORPG里面的RMT。 只是通过这种方式的所购买到的不是虚拟的“游戏币”,而是在现实生活中也有莫大价值的“扶济社积分”。 最开始,人们并不认为这里有什么问题——总有人恰好就缺那一两分急用,而在这个时候想要先完成他人的任务是非常困难而不人性化的。有了这种交易渠道,那么就不再会卡那一两分了……稍微加点钱,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那时候的反对者其实并不多,反对的意见几乎瞬间就被淹没了。因为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开价购买积分的人所开的价格真的非常高——连一个普通平民也能轻易解决的小事件,所获得的“一点信誉积分”,就能兑换足足五百五十信用点。 要知道,特别执行部那种灵能者卖命的地方,一个月的基础薪资也就只有五万五。 普通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是一万二到一万五;崇光大学和天恩大学毕业、硕士学历的顶尖社畜,毕业三年后的工资差不多可以到两万五。 而如果没能上大学——这种人占比大概是75%,他们在工作五年后的平均收入就会直接锐减到四千多。 这意味着,没有学历的人只要努力工作,差不多一天收入就能到六百多块;而若是有人脉或是才能,他们的收入还会进一步暴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完全无法抗拒的。 发起这项提议的,毫无疑问是最有钱的那些人;而支持这些提议的,则是最没钱的那些人。那么它就完全无法被阻止。 反倒是中间的某些人意识到了问题——他们在幸福岛的工作,都是一些在自己行业内处于高端地位的学者、作家、媒体人,再加上一些资深佣兵与小公司的创业者。 但他们无论在人数上、地位上亦或是话语权上,都已经无法阻止这一切了。 群青与教父,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失踪的。具体的时间就是五月十一号。 一开始人们还会忧虑,他们购买如此之多的积分、会不会导致积分贬值?毕竟当他们拥有的积分足够多了之后,就可以轻而易举通过扶济社的内部渠道买到他们所需要的劳动力…… 可是那些收购积分的人,却并没有立刻降低积分的收购价——反倒是在半个月之后提高到了1:630的货币比例。很多人因此而直接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工作,开始全职去做任务。他们的收入因此而暴涨……这也让一些原本并不打算加入扶济社的人,因为眼红这份收入而加入了扶济社。 而随着这些“积分佣兵”的大量涌入,很快就导致了没有任务可接的问题。 毕竟这些积分的“产生”又不是挖矿、能够自行产出……而是在帮助扶济社内部的其他人时,根据具体情况——也即是通过收获他人的“感恩”与“好评”,来获得一些额外积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扶济社的积分主要产出途径,其实就相当于是扶济社给了他们一个“负税率”——越是交易,市面上的积分也就越多。这也是在鼓励人们去发布任务,寻求他人的帮助……这毕竟也是在扩增扶济社的影响力。 正常情况下,这些积分都被很快用出去了。毕竟这是一种新货币……人们肯定希望能够尽快变现。并且每个人总是会或多或少遇到麻烦的,随着他们通过扶济社解决这些麻烦、就会逐渐养成这种发布任务的习惯。 可随着大量积分都被收拢,市面上发布任务的人开始变少了。大量的人在辞职之后又接不到任务——于是他们开始去接一些明显积分给的比正常情况少的任务,而因为积分的收购价也在同步进一步增长、人们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后来,人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积分的价值已经变得如此昂贵了……那么用掉这些积分,来让人们去完成一些对自己来说只是有些麻烦的小事,会不会变得有些浪费? 比如说,人们最开始在忙着加班的时候,会请人去接自己的孩子,而他们付出的也就是“一点积分”。这点积分可能是他们新邻居搬家的时候,拜托他过来帮忙搬一下家具时获得的;也有可能是看到了老年痴呆的迷路老人,发现平台里面有这样的任务,然后联系到了老人家属之后得到的。 这正是一种无比温情的“人与人之间的帮助”。 可是,在积分被平白无故拉高了价值之后……人们就开始不舍得将这种积分用于委托给他人,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了。比如说帮忙运送家具——所花费的“人情信誉”如果换成信用点,已经足够请专业的、穿戴着外骨骼经过高强度义体改造的职业工人了;又比如说加班的时候请人帮忙去接孩子,可是花的“人情”的价格,却已经比加班费还要高上几倍了……甚至哪怕他这天请假,损失的收入也比不上这一点扶济社信誉的价值。 于是,人们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通过高额收购积分,人们在内心将“人情”的价值进行了量化。每一个原本充满人情温度的行为,都不得不开始计算利益与成本——而这毫无疑问是与扶济社最初的目标相悖逆的。 而这时,之前陷入到了狂热中的人们才突然醒来……并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的两位首领已经失踪一个月了。 一些人打探到了情报,得知“群青”与“理发师”分别被派往崇光岛与涌泉岛出差;于是还有一些人干脆直接坐空艇去了当地去查探情报,却一样找不到他们的人。 这两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而且消失的时间非常巧,都是在五月九号。基本上是从空艇下来之后,第二天人就没了。 于是幸福岛内开始出现了一种声音……那就是他们是被天恩集团出卖了,落地之后就被其他空岛的巨头暗杀了。作为扶济社发源地的幸福岛出现了如此剧变,他们都完全没有出现就是证明。 随着进一步的调查,人们还发现了越发惊人的真相。 群青已经官宣的未婚妻“翠雀”也同时消失不见了,作为扶济社高层的“绞杀”、“噤声”也于同日失踪。 作为最后两位高管之一的“麦芽酒”开始多次出现在镜头前,让人们保持冷静、并解释说群青与翠雀是去老家结婚了;而理发师、绞杀和噤声也在涌泉岛有一些自己的私事。后来闹得越来越大,翠雀的父母也不得不出场并确认这件事。 可是人们却仍然开始怀疑——而且愈发怀疑。 终于,就在上周…… 每天都会出现在镜头前安抚人心的麦芽酒突然完全消失、人间失踪。 并且天恩日报中每天都会提到的报道也同步消失,网络上关于“扶济社”的新闻也开始都被屏蔽。有消息称,麦芽酒疑似被人刺杀、送进了医院……但是当那位记者前往医院调查的时候,却发现麦芽酒登记的病房中空无一人,院方证明麦芽酒的确于当日入院、并在次日就被转走了。他们也不知道麦芽酒如今在哪里。 于是,就在昨天—— 六月一号,周四。 在扶济社内担任重要职务,并且曾任前任天恩日报首席记者的“冰水”,宣布开始调查关于麦芽酒失踪的情报。 作为首席记者的黛蓝,则被天恩日报推了出来——公司要求她参加今晚的皇帝脱口秀,并化解幸福岛上目前愈发紧张的舆论危机。对群青、理发师、麦芽酒、冰水等人的失踪作出合理解释。 ……可、可我怎么化解? 我又该怎么解释? 你们甚至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手头没有任何资料和情报——而且冰水前辈就这样直接被定性为“失踪”了吗?距离她发言要去调查也才只过了一天啊! 黛蓝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压力大到她甚至开始胃疼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现在就想立刻辞职、什么都不管了—— 可黛蓝的直觉与经验告诉她,如果在这个时候辞职的话…… 或许她所迎来的就是人生的“辞职”了。 第二章 好孩子,别怕 “……事实上,我不认为群青先生会遇到什么意外。比起群青先生,我认为更需要注意去调查这件事的冰水前辈。毕竟她曾经的确被人绑架过……” 黛蓝小姐苍白至极、毫无底气的言语,在压力与愧疚之下变得断断续续。 她坐在皇帝对面的嘉宾位上,接受着皇帝的言语拷打。 她悲哀的感觉自己像是在坐牢——不,哪怕是坐牢也好过现在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 “皇帝”见缝插针,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漏洞:“您认为冰水她已经出了问题?” 他的身体一个后仰,表情一瞬间变得诧异:“黛蓝小姐,您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她昨天才刚在网上发言,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件事。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我相信观众朋友们应该都知道这件事。或者说,他们都是抱着这些疑惑才来收看的这一期皇帝脱口秀。毕竟这一期的嘉宾是您——我们都知道,网上有很多懂哥。而天恩日报的首席记者,总是比所有懂哥都懂的人。” 黛蓝无力的点头:“您说的是……” “还是说,”皇帝顿了顿,“您这边有新情报,知道冰水她那边有危险?”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假如其他人都失踪的话,那么冰水小姐或许也无法从中幸免……” “也就是说,您认为其他人确实已经失踪了?” “不不不,我没有这种想法……翠雀女士的妈妈不是都已经说了嘛,他们是去崇光岛结婚了。她不认为群青与翠雀会出事,而且态度非常坚定。没有比父母更了解自己孩子的了……也就是说……我是说,如果群青先生他们真的失踪并且失联的话,那么她作为他们的母亲,肯定也不会就是这种不慌不忙的态度……所以我认为,他们至少还是与家里有联络的。” “啊,真巧。我好像就是冰水的父亲呢。” 皇帝幽幽的说道:“我的看法和那位太太一样。所以我也不觉得她会出事。” 话音落下,台下便传来配合的罐头笑声。 但黛蓝却并不觉得这话哪里好笑——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恐惧感。 “……所以,您和冰水前辈也有联络吗?”她露出天真的笑容,黛蓝以前就是靠这种笑容出道的。 “她昨天才刚出门啊?” 皇帝一脸诧异,沉默了很久:“你现在每天都会给你爸爸打电话联系吗?” “我、我不会。” 在罐头笑声的海洋中,黛蓝有些尴尬的回应道。 “所以她也不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还是未成年呢。那样电视台算不算雇佣童工啊?那个谁——编导,去查一下黛蓝小姐的认证码。她是真成年了对吧?” 皇帝倾斜着身体,往下面望去。台下隐约传来了“她确实成年了”的回应,皇帝顿时作出一副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表情,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向黛蓝。 台下顿时响起更为嘹亮的笑声。 “是的,先生女士们。家教好。嗯……是这样的。” 皇帝对着观众伸出双手下压,露出假装一本正经的笑容替黛蓝解释道:“和家人关系好——你,对,就是你,别笑!小心你闺女听到了决定以后出门不给你打电话了!每一个老父亲的痛!” 在经久不息的笑声中,黛蓝强颜欢笑。她实在不觉得好笑……或者说,她隐约察觉到了一种攻击性。皇帝看起来在和自己做节目效果,但他甚至没有给自己一个支持的眼神——如非必要,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过。 皇帝并非是这种没有礼貌的人。他是一个非常聪明而沉稳的中年男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称得上是举重若轻,他的言语与行为中都有可以琢磨的深度、都绝非毫无意义的随性之举。 也就是说,他是刻意在镜头前作出了这种态度的。 光是意识到皇帝对自己具有某种浅淡的敌意,就让黛蓝的说话变得有些结巴,让她的掌心变得潮湿。 黛蓝有些不安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像是个乖巧的学生般挺着腰认真的在椅子上坐直。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将自己上半身的重量向后倾倒在椅背上。 皇帝那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却总能引人发笑的面容之下,仿佛藏着一对狰狞的獠牙。 她只感觉到一种压力正逼迫着自己。 ……这都什么事啊! 又不是我把冰水小姐变没的……而且,为什么上面要求我说“要让冰水小姐的失踪变得合理”这种话?她才刚离开大众视野一天,没消息才是合理的吧! 假如说董事会想要隐藏事实的话,这难道不是反而把真相暴露了吗?她在这里说过这种怪话之后,人们一定会意识到冰水前辈宣称去调查“麦芽酒女士失踪的真相”之后,才只过了一天就失踪了——要知道这种调查工作,一两周没有任何收获都是很正常的。也就是说,这里根本什么都不用做,人们自然而然就会忘记这件事。 人类在网络上的记忆力,不支持他们为真相而关注超过半个月。天恩集团能够轻而易举的发出其他各种舆论事件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别说半个月了,可能在一周之后如果没有人提及,就会直接忘记。冰水就算真失踪了,恐怕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察觉、哪怕是察觉到可能也懒得转发。 但是,“黛蓝”在“皇帝脱口秀”上提到了这件事,那么就一定会有人持续关注这件事——因为才只过了一天,自己作为首席记者、就将冰水直接打入“已失踪”的群体中,这显然是不自然的。到时候冰水小姐要是真的不见了,人们恐怕立刻就会发现不对。 真是的,为什么是我…… 我的能力那么差,在皇帝先生面前我说话都不利索,我也根本没法应付皇帝先生的诘问。 为什么非得是我…… 黛蓝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未来。 在所有人都怀疑“群青与理发师被总公司暗杀”的现在,作为天恩集团下属的“首席记者”、站出来说“我不这样认为”。这毫无疑问会被她的粉丝们愤怒的视为一种背叛行为——而若是无法得到人们的认可,她就会失去“首席”这个位置。 从小琉璃到白雪、再然后是冰水……她所熟知的几位首席记者,都曾经靠着“首席”这个名号说出过别人不敢说的话、绊倒过许多了不起的大人物——堕落的英雄、杀人的董事、变成恶魔的精灵…… 那都是对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可是首席记者却能举重若轻的曝出他们的黑新闻,并且直接给出无法否认、无可辩驳的实锤。那永远是最后的、最为锋利的一刀。 幼年时的黛蓝,虽然学的是唱歌跳舞……但她曾将这个位置视为一种至高的荣誉。 小琉璃能从偶像就任首席记者——那么如果她足够出名的话,或许她也可以! 在她成为记者之后,就开始试图给穷人们做新闻、报导他们所遇到的问题,希望引起人们的关注。虽然她做的新闻实在没有什么人看、也没有什么效果……但那是因为她的水平太差。 后来冰水帮她做了一期——同样是呼吁关注穷苦人的新闻,也同样还是用她自己的账号、可是那篇新闻却火了。甚至直接推动了统觉区平均加薪20%的决定,帮助不知道多少职工提升了一大笔收入。而统觉区如今也正是她的基本盘……里面许多人都成为了她的粉丝与支持者。 也是从那之后,黛蓝才终于意识到…… 能够帮助他人靠的不是“首席”的名号、不是那些流量曝光,而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能力。 也是在那之后,她才终于醒悟了过来——强大的或许并非是“首席”这个位置所赋予她们的权力、而是小琉璃与冰水自身的天赋与能力。 但一直到她自己真的接替冰水的位置而当上了首席记者、接触到了那些秘密之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位置也并不干净……而且比起普通记者,还要更不容易。 并非是当上首席记者之后,就能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伟大的权力、能够拆穿各种谬误,对各种社会不良现象拨乱反正……甚至与之相反,她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无法发言了。因为她的分量提升了——她必须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了。 她的前辈们所掌握的,是一种“秘密的均衡之道”。 因为一个人若是知道的太多,是很容易会突然去世的。 但如果知道的再多一点,反而可能就没那么好死了——秘密与秘密之间已经形成了制约与威慑,通过游离在互为敌手的人们中间、应下一些肮脏的承诺来交好他人,才能有足够的威慑力去公布另一些真相。 换言之,她们并非是发起冲锋的战士。仅仅只是斩下最后一刀的刽子手。 哪个人需要被剔除、哪个公司需要倒闭,这都是七巨头所确定的事。决定世间一切的是董事会,而不是天恩日报、更不是她一个小小的记者。 而哪怕只是为了能够有资格斩下这一刀,她们就需要背上更多的罪。去散布更多的谎言,只是为了获得“资格”。 可是黛蓝的能力明显不足……小琉璃与冰水能够在这种规则之下游刃有余,但是她和白雪却都是有心无力。所以白雪就已经死了。 可以说,在她们成为首席时,死亡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 黛蓝的那些贴身安保们手中装载着实弹的枪,始终对准的就是“首席”本人。比起保护她的安全,更重要的是防止她们突然在镜头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根据黛蓝如今所知晓的秘密……冰水在半年前那次被绑架时,天恩报社这边首先启动的对策不是派人去营救、而是派人前去暗杀掉冰水小姐,以此确保她不会被人拷问出足以危害天恩集团的重要情报。 黛蓝非常确信——像是这种关键时刻,就一定有不止一把枪对着她的脑门。 如果她不来做这件事,她就会和冰水一样失踪;可如果她做了,她就会作为弃子而被抛弃……若是失去了“首席”这个光环的庇佑,她若是消无声息的失踪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关心她、人们只会对一个背叛者的消失而幸灾乐祸。 可如果她在这时反叛,那么子弹就会立刻贯穿她的头部。她最为凄惨、一点也不好看的死相将会毫无保留的出现在电视上,立刻出现在她父母眼前。 他们现在一定都在看电视,在看皇帝脱口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期的嘉宾正是黛蓝自己——她是真正的看着这期节目长大的孩子。 在小时候,她也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被邀请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是她的童年?她那幸福的家庭?她讨厌上学的心路历程?她那充满波折的初恋?她小时候想要做的职业?她第一次唱歌时的趣事?她作为一名偶像练习生在训练时的苦痛?亦或是她那笨拙而没人会相信的愿望? ……如今,她知道了。 她应该去说的,是欺骗民众的谎言。 黛蓝沉默着、微微张了张嘴。像是即将渴死于空气中的鱼。 “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向我承诺,将优先聘用那些贫苦家庭出身的人、以及无码者。他就是从这种苦日子里出来的人,他能够体谅他们的苦衷、也知道他们最需要什么。” “小琉璃认为,作为一名记者救不了幸福岛。” “她不再作为人们的偶像,但他将成为人民的先锋。” 黛蓝当时采访罗素时他所发出的声音,在她耳边如幻听般轻轻响起。 而理发师的声音也紧接着响起:“所有那些真正需要扶济社来帮助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些演说家们的夸夸其谈。 “我曾经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对那些最为贫苦、最为困难的人,讲述着他们穷极一生也看不到的未来。” 紧接着,是小琉璃那首她小时候最爱的歌: “越是灰暗的现实,越是需要璀璨的梦——” 那一瞬间,黛蓝委屈之极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她低头擦着眼泪,脱口秀因此而终止。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就她听到的只言片语来说,都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她是背叛者。 因为她在最为危急的时刻,却并不站在扶济社那边,而是像狗一样匍匐于总公司的脚下。 是的,他们其实也都明白自己会迎来的压力,也知道自己什么真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只是在发泄怒火,重复的说着一些他们心中早已明了的事实……因此他们的斥责也只会持续几天、一小段时间。他们很快就会去攻击下一个目标,而自己将会被他们所遗忘,但是…… ……但是,我已经厌倦了。所谓的“首席”记者,空洞的棋子、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 小琉璃所说的果然没错——记者救不了幸福岛。 ——对不起,爸爸、妈妈。 但我觉得…… 笨拙如我,或许也能有属于我的价值。 如果自己只能说出一句话就会被撕碎…… “——我刚刚所说的那些,”黛蓝哽咽着、却以自己人生中最清晰的声音说着,“都是公司要求我说的谎言!” 下一秒,演播厅内许多玻璃破碎的声音同时响起。 黛蓝吓得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自己的死。 但下一幕,并非是悲剧——而是奇迹。 那些能够将黛蓝轻易撕碎的子弹,却被老皇帝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并原路折返回去。 他那苍老的瞳孔中,正燃烧着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陌生的灰白色微弱光芒。 皇帝第一次认真的、正眼看向了黛蓝。 “好孩子。” 皇帝温和而沉稳的开口道:“别怕。 “——我们都和你在一起呢。” 第三章 马克的愤怒 “——狗屎!” 在愤怒的咒骂声中,飞出去的烟灰缸直接砸向屏幕。 巨大的液晶屏幕被砸的开裂,遍布蛛网状的裂痕。一大半的屏幕直接暗掉、变得失去信号一片漆黑,还有一部分变成了扭曲而刺眼的彩色。 如今,马克的眼睛中满是血丝。 他刚咒骂完就捂紧了自己的额头。 那一句话才刚说出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血管正不断的鼓胀、抖动着。这一句话喊出来,就像是给自己的脑壳重重来了一拳,甚至眼前有些发花、喘不上来气。 他头皮下的血管正重重的、快速的震动着……甚至能够轻而易举的直接用耳朵“听到”听到那沉重的血管泵动声的程度。头稍微晃动一下、就会感觉脑仁里面像是有一个沉重的铁球在摇晃。 马克已经整整三天没睡好了。 自从得到消息,说黛蓝小姐会参加这一期的皇帝脱口秀开始、他就忧虑到几乎没睡着。每天晚上都会想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这三天加起来,他也就断断续续的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他已经困到眼睛干涩红肿,可却头疼到根本毫无睡意。 而如今他终于看完了这一期的皇帝脱口秀,理应能够睡下了。 但看完之后,他的血压却一瞬间就上来了。他左上角的UI甚至提醒他的体温正异常升高,血压与心率都进入到了危险区域—— 马克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面有金属杂音在不断回响……他似乎还有些耳鸣,有一种类似金属摩擦、又像是蚊虫嗡鸣般的声音在脑中挥散不去。 “马克!” 他的同居舍友听到房间内传来巨响,拖鞋都没穿对便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什么炸了?” 然后他定睛一看,才看到像是被激怒的公牛般剧烈喘息着、盯着那只剩四分之一屏幕还能出现闪烁画面的马克。以及恰好在那残缺画面出现了一角的,仿佛只剩下一个头的黛蓝小姐。 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马克作为曾经的小琉璃单推人,在理发师曝光说自己就是曾经的小琉璃之后、就成为了扶济社的铁杆支持者。 上个月的时候,他就是最早意识到罗素与理发师可能失踪的人。最早那批怀疑罗素失踪,天恩集团要针对扶济社的视频,里面就有他制作的一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天恩集团的网络安全部没有删除他们的视频、也没有派遣执行部来抓捕他们……但马克认为,这也一定属于总公司的阴谋。在扶济社的高管纷纷失踪之后,扶济社被灌入的资本迅速腐化便是证据。 正常来说,资本都是逐利的。 在已经完全控制扶济社的“主体信誉积分”后,他们就已经掌握了这个平台的话语权。在这个时候,他们要做的就是开始收割——通过逐渐降低收购价格来榨干扶济社的产能与利益,而不是继续进行过量投资、维持价格居高不下。 如果只是持续一段时间,还可以理解为做局。因为在这个时候,只要这些“投资者”里面有一个人选择了“背叛”,那么他就可以立刻获得大量的收益。那不是几倍,而是十几倍、几十倍的程度。而最关键的是……当有第一个人跑路时,其他人就必须用更高的价格来溢价购买他卖出的积分,否则这种绝对控制权就会被市场逐渐稀释。 换句话来说,手中持有越多“积分”的人选择跑路时,其他人手中持有的这种“虚拟资产”就会贬值。 第一个跑路,就能立刻变现获得收益;有人跑路的话,自己手中持有的资产就会立刻缩水;如果跑路的人足够多,剩下的人就会血本无归。 在这种“威逼利诱”之下,这个结构是不可能维持稳固的,一定会有人忍耐不住决定变现。因为他们就算自己能忍,也得怀疑其他人会不会忍不住。 但是,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不仅没有人变现,反而还在源源不断的不断注入过量资金。 这意味着,原本投资者手中的积分价值反而会被稀释。因为市场行为已经被破坏了,而积分并不是发行的、而是通过积分交易来“产出”的,新增的积分会越来越少。而人们也开始倾向于将积分视为更贵重的一种货币,开始减少积分的使用——这会导致“市场”上流通的进一步减少。 这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扶济社的“信誉积分”这个东西……虽然它的交易价格在上升,但是整体价值却在不可阻止的下降。没有人会使用的高价值货币,就会成为“良币”而被劣币驱逐。 于是包括马克在内的一些人,就敏锐的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些人——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人,那些作为投资主体的投资者们,他们并非是想要通过扶济社这个平台来谋利或是谋取权力。而是打算通过这种方式,直接瘫痪掉扶济社的日常运营、进而破坏掉扶济社的基本盘!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通过炒“信誉积分”的方式来挣钱,因为他们就看不上这点利益。他们要做的,就是一直砸钱、不断的砸钱——砸到没有人会将信誉积分作为任务奖励给其他人,用利益来破坏掉人们之间“互帮互助”的氛围。 而这些投资者并非是一家两家,否则扶济社早就察觉到不对了。他们是许多人……是在几个月内,陆陆续续加入到扶济社里的那些大人物们。 能够让这么多的“大人物”乖乖服从命令,有秩序又有纪律的进行过量注资……那毫无疑问,这肯定是董事会的命令。 拥有幸福岛至上权力的那个群体,想要摧毁扶济社。 他们没有通过派遣执行部物理抹杀的方式来摧毁,因为他们相信这样只会坚定扶济社成员的信念,继而转入地下;他们没有通过造谣抹黑的方式来摧毁,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只会帮扶济社普及知名度、让更多反对公司的人加入其中;他们也没有通过抹除扶济社在网络世界中的存在来摧毁,那只会让人们反而清楚的意识到扶济社的存在,并且让人们不断的科普它们的存在。 董事会是发自内心的、无比认真的想要摧毁他们—— 所以,他们选择了最为锐利、最无法阻挡的阳谋。 那就是用金钱去腐化他们。 不是拿钱去买通个别的背叛者,而是买通所有人——给所有人以利益。让他们如果放弃“不清楚能持续多久”的扶济社的游戏规则,就能在已有的社会规则中立刻获得稳固的利益。 于是,陷入到囚徒困境的反而成为了扶济社的成员本身。就算他们不卖积分,而是正常使用,他们也无法约束其他那些获得积分的人转去卖掉。而当所有人都在做这种事的时候、环境就被破坏了。一个人的坚持变得毫无意义,他们只能无奈的去选择顺从环境。 每个活跃的人都不遵守规则,并且能从中稳定获得利润、也绝不会被追责。那么,那些怀揣梦想与初心的理想者们反而成为了少数人——因为他们在阻挠其他人获得利益。 哪怕对这份利益并不动心的正直者,也会觉得他们的这种行为不好。如果他们继续阻挠,就会导致“理想者”的内部分化与斗争;可如果他们放弃阻挠,那么又无法阻止大量的组织底层不断流失。 只需要持续不断的资金注入,就能彻底破坏掉这个组织的生机——而能不计利益的付出这一代价的,就只有将扶济社视为敌人的总公司了。 他们既然都做了这种事,又怎么会放过罗素他们? 所以,马克从最开始就意识到了……他们恐怕不是失踪,而是死了。只是他心中还怀有侥幸,才想要听听黛蓝小姐是怎么说的。 而如今,马克终于死心了。 看着铁青着脸、陷入沉默中的马克,舍友无奈的叹了口气:“黛蓝小姐也没办法的,她是首席记者、那说什么话不得看公司的脸色吗?” “……我知道。” 马克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我的愤怒并非是对她的。我也知道她什么都做不到……倒不如说,她已经足够勇敢了。她做了一个平凡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以生命换取真相的觉悟。 “我愤怒的是那三发从演播厅外射进来的子弹……它们击碎了我最后的侥幸。 “——我愤怒的,是有些人不想给我们活路、也不想给我们一丝希望的这一事实。” 第四章 时机已到,该掀桌了 在皇帝的保护下,黛蓝的“保镖”们对她所进行的狙杀,并没有伤到她一分一毫。保镖们意识到他们无法阻止黛蓝时,就直接果断放弃并离场了。没有再进行攻坚或是进一步的阻止黛蓝。 甚至就连《皇帝脱口秀》这个节目本身都没有因此而结束。 现场观众们虽然在子弹击发时有些惊慌与混乱……人们焦急而担忧的呼喊与尖叫声不绝于耳。但在事态稳定下来后,最终却没有多少人因此而退场。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足够勇敢、无惧无畏,而是因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想要活跃在吃瓜一线,那就一定要付出点风险。况且黛蓝小姐这不是没事吗? ——既然没事,那就快说说看被刺杀之后的感想! 事实上,在黛蓝小姐说出那句话之后,皇帝对她的态度都变得不同了。 在皇帝不捣乱、不抬杠甚至还在暗自帮助她的情况下,黛蓝就感觉到自己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就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样,没有任何压力就能流畅吐露自己的心声,还在皇帝的帮助下轻易做出来了一个“心向正义却因能力不足而无能为力”的人设。 有了这东西护身,就算之后她不做首席记者了,也至少不会因为自己才能不足而失业。人们会对她有更多的宽容……这完全是被施舍的宽容心。 这时黛蓝才深刻意识到了“皇帝”的业务水平究竟有多高——或者说,究竟比自己要高多少。他在帮助她或是在攻击她的时候,黛蓝直接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谈话氛围。而且在如今皇帝决定帮助她之前,黛蓝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皇帝在攻击自己。 ——但是,黛蓝的业务水平还是不够强。 不然的话,她绝不会无法意识到自己在皇帝的引导下都说了什么。 那几乎是对“董事会”直接发起攻击了——她无意识间的诉苦,就将“首席记者”所面临着的困境曝光了出去。 黛蓝之前已经做好了说出那句话就立刻在镜头前被杀掉的准备,而就算她被皇帝救了下来、心态也没有立刻调整回去。那直面死亡的恐惧让她甚至尿都漏了出来……但好在本来就垫着卫生巾、所以没有被人察觉。 于是她在宣泄自己的压力与恐惧时,就下意识的将“首席记者”平日里究竟面临着何种压力的真相曝光了出来。黛蓝甚至忘记了,这还是她在当上首席记者之后才知道的秘密。 而且,就算她意识到了这件事、恐怕也还是会决定说出来。因为当希望被掐灭、当憧憬被玷污、当恐惧被克服之后,所剩下的就是愤怒与仇恨。 皇帝脱口秀就这样正常播了下去,将黛蓝源源不断吐出来的诸多“行业内幕”、“大人物的黑料”,乃至于将一些“绝对不能说的秘密”都一并吐了出来……并且她这种无比真实的、心有余悸又带着些许愤怒与恨意的感觉,能让人们立刻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 比如说“天送祸来”曾经袭击过冰水小姐、并用炸弹绑架两个街区的这件事;比如说首席记者看起来拥有诸多权力、却不过是大人物的玩物;比如说在作为“教父”给予无码者们新生之前,小琉璃前辈还曾经被下城区的违法组织绑架,通过出卖色相、义眼偷拍等手段来换取威胁大人物的黑材料;又比如说这个违法组织的背后,其实站着一位精灵董事…… 还有恶魔并非是附身了灵能者、而是在灵能者失控后会变成恶魔;执行部里面有很大一部分的一线成员实际上是被控制起来的重刑犯;执行部会利用“共识”,通过更换一部分成员枪械的手段,来让他们和罪犯一换一;那些被抓捕的恶魔被拘捕起来产出灵能芯片、而被放逐到地面的死刑犯并非是赌命,而是被改造之后在充满辐射与诅咒的矿洞中做劳工…… 还有精灵董事手中养着一批刺客,用于铲除异己、以及杀死不愿意放弃权力的人类董事;黑市中流传着一些“违法超验芯片”;以前下城区的无码者们拿着的枪械、武器、灵能芯片中,很大一部分是装备部走私下去的;下城区的无码者们会贩卖一些尸体或者活体资源给安瓿生物医疗,一些失踪者实际上是被偷了内脏之后做成了香肠…… 以及最为关键的秘密—— ——那就是,“这个世界的资源即将告罄”、以及“巨龙限制飞行器是有原因的”这种事。 在黛蓝小姐说到一半的时候,观众们就已经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刺杀她了;而在她说完时,人们反而开始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了——为什么总公司还没把直播信号掐了? 而紧接着,另一个消息就传了出来。 此刻正有一伙极为强大的灵能黑客,在矩阵世界中攻击天恩集团! 他们毫无疑问,是察觉到了这个机会。在黛蓝小姐曝光黑料时,他们就开始同步进攻天恩集团的防火墙。 笼罩在天恩集团矩阵投影最外层的、能够防御绝大多数破冰程序的“黑冰”防火墙,被一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破冰锥一击而碎。其流畅程度,甚至让人怀疑对方是否找到了“黑冰”的后门。 紧接着,一种极强大的病毒便被投放了进来。 它如同拥有自己的神智,绕开了无数陷阱,快速侵蚀了“蜜罐”与“深海”两重防御……并且将其完全关闭。 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分四十秒。 那些使用最好的设备、接受过最好的教育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们。也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们紧急召回了所有同事,争分夺秒抵抗着对方的进攻。许多人接到通知后都无法回到公司,只能当场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 那极为紧张的攻防战,让天恩集团对空岛网络的监视陷入了瘫痪。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敌人究竟是什么人、属于什么组织、有什么意图……只知晓对方的目标是个人身份识别码数据库。 通过入侵这个数据库,他们可以让公民瞬间变成无码者、也可以凭空植入无码者的身份情报让他们变成正常人。还可以窃取他们的个人密码与情报,还可以查询他们出生以来被写的密密麻麻的一切秘密、将其中的任何一部分进行任何程度的修改。 当然有人报告了黛蓝的事——但是这天恩集团被攻击的这件事比起来,这反而属于小事了。 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数据库都绝对不容有失。 但是对方的进攻性实在是太强了。 网络安全部的那一千八百人在抵抗了四十分钟后,还是被突破了最后的一道防线。 于是他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最后的手段。 ——拉闸。 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也将失去对数据库的控制,无法再对任何人进行追踪。直到用新的安全程序覆写后台与防火墙、再度开启内网之前,天恩集团将失去对所有公民的实时监控能力。 也就在这个瞬间,整座幸福岛的居民同时发现,自己突然无法再添加新的好友了……哪怕直接刷其他人的名片卡、或者有线连接,也只能看到一片乱码。整座空岛一切需要调用身份与权限的设备全部显示错误,身份验证门全部都无法打开,一切转账行为全部提示错误。 幸福岛直接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随着网络安全部的供电被物理切断,陷入一片黑暗中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们脸上显露出着痛苦、疲惫与难以置信。 他们生存至今的意义仿佛都被否定,至今为止养成的常识之壁轰然破碎。 “……只能去请董事长了。” 网络安全部的部长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这份工作大致上是到头了…… 不管对方有多么强大、使用了何种无法理解的手段,但是董事会只看结果。结果上来说,就是他所领导的网络安全部在对方的进攻之下如同婴儿——那仿佛是有整整一个代差的技术,他们毫无抵抗之力。他必须为此而负责。 可以说,他们能抵抗四十分钟……纯粹是靠人堆出来的。 远程操作根本跟不上对方的数据改写速度。而那些潜入到矩阵空间的工程师们一个又一个的失去意识、被强制登出后就陷入了昏迷。而这还是对方手下留情——他们能做到把人强制踢出,就意味着他们能更简单的把他们变成无法醒来的植物人。 把人踢出反而是难度更高的做法。 而他们的监控程序,没有捕捉到对方一丝一毫的痕迹。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王宫大门上的锁头突然自己旋转、然后大门直接大敞着打开。 随着一阵阴风出来,所有冲过去的护卫连人都没看到就软绵绵的倒地昏厥;所有的门窗都敞开,所有的灯光烛火都全部熄灭。与其说是他们挡住了四十分钟,倒不如说对方的行进速度本身就需要四十分钟才能抵达目的地。 ——而他们挡了个寂寞。 这炼狱般的四十分钟结束之后,才有人在宛如尸海般安静的办公室中,突然想起了黛蓝那件事。他没有参与到一线的对抗中,因此还抱有意识……但或许直接昏过去才是更好的一件事。 他顶着疲惫的精神上网检查,就发现皇帝脱口秀也刚刚结束了。 “……等一下!” 他睁大了双眼。 对时间的敏感,让他轻而易举就察觉到……皇帝脱口秀结束的时间,恰好就是黑客停止攻击的时间。 就在他惊呼出声时,房间内少数没有昏厥过去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们纷纷惊呼出声。 因为那被物理切断电源的公司中,竟然逐渐亮起了灯。 一片又一片。 一片又一片。 在监控之中,诸多电闸一片一片的打开。没有任何人接近它们。 所有的灯光自行打开,机子自行重启。 在已经没有几个清醒的活人工作着的公司中,所有的屏幕都在安静运转着。覆盖整座空岛的“身份验证错误事件”仅仅只持续了42秒,仿佛只是后台程序出现了微小的错误。 就仿佛一切都已经回归了正常。之前他们被不可名状的敌人入侵也只是幻梦。 少数的清醒者们,此刻宛如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他们用极为恐惧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异状的公司—— 对方显然已经入侵了进来、甚至退了出去,却没有对他们任何人的程序与权限动手脚。 但是,他们收到了一份不该收到的消息……那是一段以“董事长”的权限,在后台对他们发布的消息: “我誓将己身献出。为愿者,也为不愿者点亮路途。我誓将指引前路。我誓将照明驱暗。” 这显然不可能是赛纶董事长会在这时对他们所说的话。 那么也就会说,对方就在入侵的那几秒钟里,已经掌握了他们所有人的个人信息与识别码——他们现在能够用任何“用户”的名义向任何人发布任何消息,这意味着他们也能随意拦截或是删改消息。而网络上并没有其他人提到这件事,所以这是精确发送的情报。 他们这些“网络安全工程师”的个人识别码,已经被对方完全掌握。 ——毫无疑问,这是威胁。 对方能精确的发出这样意义不明的消息,自然也能发出其他消息。他们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然后再代替他们向着他们的亲戚朋友上司下属们回复消息。从这个时刻开始,他们就已经被这个不知容貌的敌人“绑架”了。 诸多隐藏着的秘密被泄露,无数大人物身败名裂,天恩集团的骗局被拆穿,网络安全部陷入瘫痪,执行部的重刑犯们也实锤了那早就隐约察觉到的真相…… 偶像、记者与英雄的真相都被拆穿,“共识”已然化为废纸。精灵董事们都要开始行动,甚至巨龙都必然会被惊动。这绝非是一场意外,而是有预谋的计划——“皇帝”就是其中重要的参与者! 再加上失踪的群青、理发师、翠雀、冰水他们之后,眼看着就要动乱的扶济社……以及那矩阵世界中不知身份的强大敌人。 如今整座幸福岛,都已经陷入了无法控制、无法遏制的巨大混乱中——而他们已然无能为力。 或者说,所有人此时都已无能为力。 第五章 皇帝的相片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站在皇帝家门前,黛蓝还有些拘谨:“我记得……您夫人不愿意与您的工作有所交集,我冒昧前来会不会,太打扰了……” 在黛蓝在节目上光明正大的说出那些话后,她就知道自己从此刻开始,就已经“没有家”了。 无论是天恩日报、自己租住的房子亦或是父母所住的地方,她就都已经回不去了。那些被精灵董事们作为消耗品的“灵能刺客”们肯定已经盯上了她。 而这时,皇帝对她发出了邀请。 毕竟黛蓝也是冰水的朋友——黛蓝因为比较年轻,还完全没有察觉到冰水对她所持有的特殊态度。不像是霞那样,已经充分理解了冰水在情感与审美方面的特殊喜好,并且有所迟疑的接受了一部分。 不过皇帝毕竟是冰水的父亲。如今黛蓝即将遇难,他多少还是得出手救一把的。 ——尤其是,他其实知道冰水是没事的。但如果放任不管,黛蓝却是真的会出事。 他要是真放着不管,等自家闺女回来她也是真的会锤自己。 所以哪怕会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但他还是把黛蓝直接带回了家。 黛蓝所说的话固然可以引起极大的讨论度,甚至有可能会直接动摇天恩集团的地位。 但舆论是酒。 何等凶猛如虎的舆论,也都需要充足的时间才能完全发酵。而如今幸福岛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管黛蓝这种小人物的死活了。人们自己都已是自顾不暇。 于是,黛蓝第三次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第一次是决定开口时,第二次是决定说出所有的秘密之时……而第三次的她已经变得平静。当明确死亡已然迫近时,她所能感受到的唯有直面生死之间大恐怖、并将其战争后的坦然。对此刻的黛蓝来说,死之威胁已然无法使她动摇分毫。 简单来说——就算现在自己立刻死掉,黛蓝也感觉自己这平平无奇的一辈子也已经值了。 距离脱口秀节目开始,才仅仅只过去了一个小时。她却感觉现在的自己,与一个小时前的自己已是天壤之别。 若是现在再让她作出这种决策,那么她一定不会有丝毫动摇……更不会直接吓到尿出来。 但从黛蓝的角度来看,皇帝只是救下她一次就已经暴露了自身的立场——之后等董事会的报复来了,他也会因自己这边的原因而倒霉,如今还要皇帝持续庇护自己…… 而当她以一位妻子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她虽然嘴上可能不会说什么……毕竟皇帝的确就是这样正直而硬派的英雄,所以她从理性上来说肯定早有预料。但从感情上来说,她多半会埋怨自己给皇帝招来了麻烦。 毕竟自己是外人,而皇帝是她的爱人。 “没有那种事。” 听完了黛蓝所担心的话,皇帝叹了口气,通过个人认证打开了房门:“我的妻子早就已经死了。” “……咦?”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黛蓝愣了一下。 她有些迟疑的走了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作为首席记者,我居然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情报? “因为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叹了口气:“她早就死了十几年了,你当然不会听到。而冰水她也不会跟你聊这种事。” “……十几年?” 她有些吃惊:“但我记得您不是说,您和您的夫人很恩爱……” “那不过是人设而已。” 皇帝露出冷淡的嗤笑:“哪有什么‘英雄’没有自己的人设呢?” 说罢,他便自顾自的走进来。 黛蓝连忙跟在他身后一并走了进来,黑色大尾巴有些怯懦的耷拉着。 这房间中,似乎还有冰水的气息…… 黛蓝抽了抽鼻子,隐约嗅到了冰水惯用的香水的味道……那味道还没有散开太久。 而就在这时,黛蓝看到了皇帝的照片。那并非是十多年前的相片,而是近照——皇帝的头发已然变得花白。而他的妻子也露出慈祥的笑容,像是年轻夫妻一样挽着他的手。而皇帝则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就这样挺胸抬头望向前方。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倔老头。 “这是用人工智能合成的照片。” 皇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吓得黛蓝的黑色狐狸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在冰水六岁那年,她就已经走了……你看。这是我们以前的照片。” 她下意识的接过了那张被封存于水晶板中的沉重照片,看了上去。 那何止是十几年前——皇帝老来得女,如今他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而这张照片看上去,皇帝恐怕最多也只有三十岁。 那时皇帝的发色还是茶褐色的卷发,只有一缕帝企鹅标志性的金色挑染倔强的竖起。强壮而坚毅的青年穿着双排扣的立领风衣,板着脸、挺胸抬头望向前方。 而在他身边,竖着一对白色猫耳、身材小巧的少女笑眯眯的把脑袋放到皇帝的肩膀上,双手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她身后的尾巴轻轻绕在皇帝的另一只手臂上,那看上去有些坏坏的顽皮笑容,让黛蓝刹那间便联想到了冰水。 年轻时的皇帝看着是一本正经,却没有对她有任何抵抗。他的眉眼之间都很放松,眼睛炯炯有神,他很是小心自己的动作,让自己不会挤到自己的爱人、甚至微微倾斜了自己的肩膀,来让她能枕的更舒适。 黛蓝下意识的移开那张旧照片,看向桌面上摆着的那张AI合成的新照片。 在她眼中,那位慈祥的老太太竟然隐约间变得模糊了起来。 皇帝的照片中,只有一片虚无。 老皇帝这幅姿态,显然是单独拍的照。 因为他眼中并没有那位老太太的存在——从各个细节就可以看到,她并不真实存在。 就像是演员一样。假设这里存在某种特效,然后对着空气全心全意的演出……但他终究不是一位好的演员。 老皇帝在黛蓝面前拉开了抽屉,她这才看到这里面摆满了各种照片。 两人从三十多岁到六十多岁,每年都拍了许多张照片。 姿势、地点各不相同……就仿佛两人一直在一起,一同长大、变老。 但作为女性,黛蓝能敏锐的意识到,那些照片中老皇帝的眼中并没有爱——他的眼中并没有妻子的影子,只有一种深深隐藏着的苦痛与肃穆。 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到她。 “这么多年了,”皇帝轻声说道,“每年都会做个好几张。我经常会幻想着她的一举一动,用于回应像你这样的记者的盘问。有些时候,睡迷糊了……我还以为我的幻想是真的。” “……是,被人复仇……吗?” “不,是意外。一个夜晚,一场枪战,一颗流弹。但就像是你所想的一般,人们一定会下意识的怀疑她是被我的仇人杀死的……因为我有太多太多的仇人了。” 皇帝注视着那张老照片,轻声呢喃:“很可笑吧。幸福岛最有资格的老英雄,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无法保护…… “而为了骗人们去举义举、行善行,我却隐瞒了这件事,伪造出她还存在的模样……就仿佛她留存于这空气之中。为了让人们不至于觉得‘英雄’什么都保护不了;为了让人们相信英雄始终在监视一切不义之举;为了让人们不会意识到,英雄是可以被报复的这个事实…… “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冰水。 “我从小就教她说谎。让她对老师同学,都作出一副妈妈还在的样子。她很小就懂了事,从小就学会了说谎……作为懵懂的孩子,她是隐瞒这个真相最有力的声音。毕竟人们都相信童言无忌,既然冰水这么说,那么人们就相信了。 “可这谎言,却是为了维持整座空岛的秩序。现在想想,我又是什么人?幸福岛的秩序要让我一个平民来维持?要让一个小女孩必须从小开始就对所有人撒谎才能维持?” 皇帝从来就不干净,也不伟大。只是人们给予了他过多的期待。 他甚至没有灵能。还是在最近,才觉醒了曾经属于天送祸来的灵能。 可是,早干什么去了呢? 在我最需要灵能的时候,它为什么没有回应我? 老人凝视着照片,嘴角抿紧。他像是要嗤笑,却笑不出来。眼中流淌着一种苦咖啡般淳厚的悲伤……那并非是眼泪。因为他早已没有眼泪。 “——如此可笑。” 第六章 我不爱喝可乐了 皇帝低头注视着那老相片,而黛蓝则在一旁注视着他。 光是注视着这位看上去如此苍老的英雄,就像是在认识一个已经逝去的旧世代。 那是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群青和理发师……连英雄俱乐部都没有的时代。 黛蓝知道,皇帝绝非是懦弱亦或是无能之人——因为时代是完全不同的。 当年的皇帝面对的,是如今的她不认识、不理解甚至没有听说过的敌人和困难。也正是因为他和他的同伴们所做的努力,才会让这些敌人与困难不存在于现在的世界上。黛蓝绝不会因此而看轻这位老英雄——人们那长久的爱戴与尊重绝不可能是虚假之物。 她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冰水总是那样笑嘻嘻的,很是淡然、又像是懂很多大道理的样子。 冰水虽然作为英雄之女,但她并没有从这个身份中攫取到什么实在的利益——反倒是从中感受到了更多的压力。 她的童年从六七岁时就已经结束了。从那之后,她必须直面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丑恶。 在其他的家庭教导着自己的孩子成为好人、被这个社会所接受的时候,皇帝却在教她如何撒谎、如何欺骗、如何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来稳定这个社会。 为了让冰水真正理解为什么他们必须隐瞒母亲之死,皇帝就必须向她解释清楚一切。 黛蓝甚至无法想象,一位饱受丧妻之痛的父亲、如何小心翼翼的对只有七岁的女孩解释着“死”的概念、解释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还要对她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人们为何会发起谣言来伤害他们一家……以及为什么要保护如此愚昧的人类和社会。 皇帝在体会与挚爱之人生死分离的痛苦之后,没有选择报复将要伤害他的社会、而是选择了伤害自己和冰水来保护这个社会;他在充分理解了“英雄俱乐部”终将腐朽堕落之后,依然选择了开创它来让英雄成为一个有收益的职业。 而冰水也在理解这个丑恶的、乖张的、充斥着愚人的社会本质后,选择了完成自我牺牲来保护这个间接害死了她母亲的社会、保护那些在知晓真相之后一定会伤害她父亲的愚民。 在知晓世界丑恶之后,依然选择了爱世界。 黛蓝想,拥有了如此深沉而苦痛的觉悟,冰水并非是英雄之女——她正是英雄本身。 冰水是和她父亲一样沉默的英雄。一位不被人们所知、也不能被人们知晓,保守至关重要秘密的英雄。 人人都认为,“皇帝”是幸福岛上收入最高、最为成功、最接近“大人物”这个形象的英雄。他用自己的一生,来努力教会人们三件事:做善事是有收益的、为他人而冒险可以得到巨大的收益、用自己的生命成功拯救他人就能平步青云。 有人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抹黑了“英雄”之名;也有人认为正是皇帝才养成了幸福岛如今的英雄崇拜,让英雄不至于流血又流泪;还有人声称,幸福岛的道德混乱正是因为人们对英雄的过渡崇拜所导致的,始作俑者的皇帝必须为此负责;也有不少人梦想着成为英雄,只是为了赚取正常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额钱财…… 但谁都不会知道,皇帝所做的、人人都熟知的那些“牺牲”,都不过是他的表演;而他真正最为苦痛的牺牲,这个世界上却只有冰水一人知晓。 皇帝注视了那张照片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慎之又慎的将抽屉放回并上锁。 他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那张合成照片:“你在想什么,黛蓝?” “……我在想,英雄真不容易啊。” “你错了,黛蓝。” 皇帝的语气平稳:“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容易的。只是你还不知道他们不容易的地方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藏的羞耻与苦痛,每个家庭都有不可言说的矛盾。首先将这些暴露出来的人并不值得哀怜,那些仍旧沉默的人同样也有他们不容易的地方。人们会同情苦痛之人,正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也希望在自己承受不住之时能有人同情自己。 “换言之,越是坚强的人也就伤得越重。但总要有人选择坚强。 “若是所有人都宣泄自己的恐惧、仇恨与痛苦,那么社会上将会充斥血与泥。总要有人在这时高举着小丑的笑脸面具,成为众矢之的;也要有人像是石像般沉默,将自己的恨与痛连同躯壳一同埋葬;还要有人像是太阳般照耀众生,给予人们希望……社会才能得以净化。 “爱会传递、仇恨也会;勤劳会传染、怠惰也会;希望能感染他人,绝望也能。” “……所以,您决定做那个石像?” “因为我做不了太阳。” 皇帝如往常一般表情肃穆,没有任何表情、话语也没有什么波折:“但总有人可以。石像不只是我,也不只是冰水……我们只是在等待日出。” “那么……等到了吗?” “——等到了哦。” 一个悠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黛蓝猛然回过头来——她那惊慌中带着恐惧的目光望向房门,却看到了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 “……群青、先生!”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原来您没事!” “嘘——” 罗素笑眯眯的伸出手来,放到唇前。 他那微眯着的昏黄色瞳孔中充斥着一种神秘的魅力。 “喝可乐吗?” 皇帝回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招呼着罗素:“我还记得你之前给我倒的那杯可乐。我不讨厌那种味道,像是不醉人的薄荷酒。所以后来我买了不少,虽然我没有喝。但我一直在冰镇它。” “……哦,那种啊。” 罗素挑了挑眉头:“冰薄荷加青苹果加芦荟的那个口味?” “嗯。因为我想,你早晚会来见我的。” 皇帝沉稳的开口道。 “啊,不必了。” 罗素随口道:“我现在……也没那么爱喝可乐了。”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头。 他沉默的注视了一会罗素,提出了一个疑问。 “你还是你吗,群青?” “怎么,因为我不爱喝可乐就开始怀疑我了吗?我的英雄?” 罗素脸上的笑容没有暗淡分毫:“我可是刚刚帮你们解决掉了网络安全部呢。 “算了,就当是庆功酒了——上可乐吧,我要冰的。” 第七章 喜欢可乐的原因 不知为何,黛蓝看到皇帝的面色突然暗淡了一瞬。 明明群青先生没有被杀,而是依然幸存;群青他甚至还帮助他们控制了网络,确保黛蓝所揭示的秘密能够传播出去——如今他们大顺,这应该是好上加好才对啊? 于是在皇帝去取饮料的时候,黛蓝追上去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皇帝却给出了她暂时无法理解的答案。 “在太阳的眼里,世界上大概是不存在影子这种东西的。但人类的视域是有极限的……你懂了吗?” 不。说实话,完全没懂。 黛蓝有些迷茫。 因为她的脑子确实不太好使——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她之所以喜欢群青、喜欢小琉璃,就是因为他们说话都非常清晰。连她这种没怎么上过学的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才是真正想要让他们听懂的言语。而无论是冰水还是皇帝,亦或是报社的领导……这些聪明人就喜欢说的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像是一个未解的谜语。 她不太适应这种大家在说话的时候,还要先盘一下潜台词的聊天方式。 若是在网上的话,她还可以认真思考一下。但当她必须立刻回应的时候,她的脑子就要直接过热烧掉了。 于是黛蓝并没有回复皇帝的话,只是像幽灵一般思考着这句话、又跟着皇帝绕了回来。 “冰水之前就跟我说过一句话。” 皇帝一边给罗素倒着可乐,一边低声说道:“如果有一天,群青不喜欢喝可乐了……那么他大概就不是最开始的他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吗?” 在泡沫褪去之后,罗素看着那杯中只剩下半数的可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果然没倒过可乐。” “我和冰水都是帝企鹅。假如不严格控制糖分的话,很容易就会发胖。” 皇帝平静的说道:“她能维持那样苗条的身材,是因为她那二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严格约束。别说是可乐了,她连果汁都没有怎么喝过。唯一喝过的饮料,大概是混合蔬菜汁。” “那样的生活,还真的挺枯燥呢。” “她是真的很辛苦。” 皇帝没有否认罗素的话,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以她的乖巧与聪慧,她想必能够更轻易的得到自己的幸福。” “你这就是不懂你的女儿了。” 罗素单手举起冰可乐,却没有喝完、只是抿了一口。 他看了一眼黛蓝,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又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罗素的耳朵微微抖了一下,有些怀念的轻声说道:“你知道吧,冰水和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们是好朋友。”皇帝应道。 “那你肯定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成的朋友,”罗素非常肯定的答道,“因为霞是迷茫的英雄,而冰水是天生的英雄。 “她很崇拜你。她说过,想要成为和她父亲一样的英雄。但如果英雄之路走不通,那么她就去当记者。记者不行就去当主持人,主持人不行就当作家,作家不行就当修女。如果无法亲自拯救他人、匡扶正义,至少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说出真相、说不出来就化为潜藏的思想融入作品之中,如果连写都写不出来,那也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善事。 “——人只要想做的话,总是有办法的。” 说出这句话的冰水,当时才只有十六岁。 在当时无论是霞还是罗素,都不知道为什么才十六岁的冰水就能有这种别人二十六岁、三十六岁都想不出来的觉悟。 “……因为冰水母亲的事吗?” 一旁的黛蓝立刻联想到了刚刚得知的秘密。 她刚说出口就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漏嘴了。结果罗素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是在从小经受了那样的苦痛,洞察了世事真相之后,仍然选择了成为英雄、拯救世界。她眼中的英雄,并不是人们所熟知的‘正义的伙伴’、也不是霞眼里那种‘权柄的玩物’。霞以为她知晓英雄的真相,因此竭力阻止冰水成为英雄……殊不知冰水比她了解的更早、更深。 “她想要成为的英雄,从最开始就是那种隐忍着苦痛与孤独、以自身的受难来拯救世界的‘英雄’——是和她父亲一样的人。 “你明白吗,皇帝?对冰水来说,她如今所践行、所奉献的事业便是幸福本身。并非是所有人眼中的幸福,都是享受权与财、名与色。假如冰水是那样的人,那么她从最开始就不可能答应你隐藏这一切。 “你太傲慢了,皇帝。你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走了太久,已经开始变得拒绝思考、拒绝接受他人接近自己了。” “因为我并不需要伙伴,也不需要同行者。” 皇帝沉声道:“【英雄】是由我所编织而出的如蛛网般的谎言,轻薄、易于摧毁但确实存在,也确实能捕获一些蚊虫。扶济社也是寄生于这蛛网之上的东西,是‘职业英雄’的后继者——所以你最该知晓,我并不需要一个继承者。” “‘需要存在’和‘应该存在’是两码事。你不需要是你的事,应不应该由公道与义理所决定。冰水是一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所以她能够看清你、能够看清霞……也能看清我。” 罗素看着杯中的可乐,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可乐吗? “我说实话吧,皇帝。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喜欢喝可乐。或者说,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喝可乐。 “这又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不过是成本近乎于零的量产商业饮料而已。哪怕我在崇光岛的生活很是贫穷、但至少这种东西还是能随便喝的——我不是自夸,但我小时候真的很可爱、比我现在要漂亮的多。 “我的妈妈,在小时候是孩子王般的性格。人们叫她大姐头,而她也和同龄人混在一起。但我不同……我从小就清楚的意识到我很可爱,讨人喜欢的程度是能够轻而易举变成童星的级别。而我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笨拙、愚钝而自私……我一般都是与和我不同龄的长辈们混在一起的。 “利用我的容貌、年龄、出身、言语,让他们怜悯我、信任我、喜爱我。这对我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对于这样的我来说,我又怎么可能会缺小零食与饮料?我收到的小礼物和零食都比这贵重得多。 “答案很简单……因为可乐具有一种特殊的特性:它很难一口气喝完。而它在变成常温之后味道与口感就会下降许多——随着温度升高,甜味会变淡、碳酸的溶解度会下降;再加上它的气体提供的饱腹感,可以说第一口可乐才是最美味的。喝的越多,也就越是痛苦。 “不只是气泡会麻痹味蕾,而且喝多了之后腹中会胀气;冰饮料喝多了之后,还会感到腹痛。” 说到这里,罗素看了一眼仍然眉头紧皱的皇帝,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那昏黄色的瞳孔望向黛蓝,让她下意识的感受到了紧张与心惊:“你猜到了吗?” “……因为,你想要和人分享吗?” 靠着自己小时候与同龄人一同玩耍的经验,黛蓝试探性的猜到。 罗素点了点头。 她甚至是愕然——自己居然真的猜对了? “因为我很怕孤独。” 罗素轻声说道:“我的饭量本来就是很小的……若是可乐喝多了,饭量就会变得更小。因为可乐本身就是很容易提供饱腹感的饮料。我在很小的时候,会和朋友们分享同一瓶可乐——我们每个人都意犹未尽,那个时候的可乐是最好喝的。 “事实上,我对饮料没有特别重的偏爱。我最开始的时候,会喝柠檬水、也喝牛奶、也能喝酒——我其实挺能喝酒的。我真的想要喝饮料的时候,一般不会喝冰可乐,而是选一支香槟、而且不是甜香槟。我当年经常被导师带去酒会,然后被灌醉后吐的一塌糊涂——如果我不会喝酒的话,她是不会带我去的,那会很扫兴。在我们共处的时候,她也会带着我喝一些精灵饮品……而我自己加班的时候,都是在喝咖啡。哪有那么多喝可乐的机会? “我会开始喝可乐,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理发师以前就喜欢喝可乐,但后来他当上了偶像、要养护自己的样子,就没有机会去喝了。那时的我,也是为了替他弥补些许遗憾,就觉得冰可乐是真的很香甜。 “……再后来,是因为一只大笨狗,他经常来我家、抢着喝我冰箱里的可乐。他喝的太香了,让我觉得我也必须喝一点。我们一起抢着喝可乐、抢着吃零食……那是我觉得可乐最好喝的时候。 “再后来的话……” 罗素顿了顿:“其实来自于一种自虐心理。我喝可乐,其实是希望翠雀能够阻止我这种不健康的行为,或者与我一同加入其中。 “无论是阻止我、或是纵容我、亦或是加入我,那都是对我的爱。我没有读过她的心,我也知道不要试探他人的爱……但我确实沉溺于其中。后来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习惯——我真的开始喜欢喝可乐了。我习惯性的戴着面具,表演着能够讨人喜欢的人格、用能让人感到亲近感的小缺点来讨人会心一笑。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或者,也不是我骗了我自己……而是因为可乐会让我联想到我刚来幸福岛时,那般宁静而美好的日常生活。与坏日在一起、与翠雀和劣者他们在一起……不需要忧虑现在这些麻烦事,不用考虑什么灭世灾难与宿命大敌,不用考虑世界的前途与众生的未来。 “那会让我觉得,我并不孤独……我仍是凡人,和大家一样。” 罗素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 他的语气变得像是理发师一样沉稳而清晰:“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冰水看的一点都没错。如果我不喜欢可乐了,那么我就不再是最初的我了。 “如今,我已不再是凡人。宿命之日将近,我不能再麻痹自己了。 “——所以,我放弃了可乐。连同还会做梦的那个我自己。” 第八章 举起那面群青色的旗帜 幸福岛,天恩园区,特别执行部。 当无明刚爬到门口时,大门便被人从里面遥控打开。一个有些疲惫而熟悉的声音,在开门的瞬间从办公室里面传来。 “……啊,是,我是栈。嗯,没问题……好的,我会盯着的。” 此刻坐在部长位置上的,是一位年轻人。他的脸上有两道黑色的纹路,如同扩散开的黑眼圈般遮住了半张脸,黑白环纹的尾巴耷拉在身后。 他正是阿栈。那位被翠雀与罗素所信任的直属执行官,而他真正的代号就是“栈”——【堆栈】的栈。 此刻的栈正穿着执行部部长的标准套装,但对他那社畜气质来说,这打扮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看上去很是困倦、桌前摆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强打着精神与什么人打着电话。 “……嗯,我知道。好的。没关系,您也辛苦了。” 进门之后就在桌子旁边自顾自的盘起来的无明,只是打开茶叶罐子准备给自己泡茶。他如今已经不再像是过去一样,戴着高度的眼镜、像是个瞎子——被罗素帮忙装配了高端义眼之后,他现在只要扫上一眼就能清晰的看到阿栈部长眼底的湛蓝色光晕消散,这意味着视频通话已经结束了。 看着阿栈有些苦恼的挠着自己那蓬松的自来卷头发,他这时才开口慢吞吞的问道:“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 栈叹了口气、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完全没有部长的架子:“董事会那边又想找事呗。” 就在不久之前,栈突然就被董事会任命为特别执行部代理部长。 当时群青和翠雀已经失踪了两周。以栈的性格来说,他当然是不愿意接受这个职位的——翠雀是一手将他带起来的前辈,而群青则是他相当崇拜的偶像。这两人多半是被公司暗害……至少也是被出卖了。 这时若是自己捡了漏,看起来就会像是背叛了两位一样。等他们回来之后,阿栈根本无法解释。 于是他委婉的拒绝了上级的调令,将这份大多数人看来等于是直步青云、能轻易改变命运的任命推荐给了其他人——比如说乐园鸟那女孩就挺好的。她的工作能力很强,平时工作又很认真、而且亲和力强。简直就像是第二位翠雀部长,想必其他人也都能接受。 但是没过多久,赛纶董事长便亲自下了命令。指定了他成为代理部长——他是董事会唯一考虑的人选。不然的话,特别执行部就将空置。这意味着乐园鸟以及那两位天使都要被发配回教会本部……也就等于是在用另一种方法解散群青派系的势力。 阿栈实在没有办法。这时他要是拒绝,那无疑等于是更大的背叛。不仅会让亲近群青的人被赶走,还会彻底让特别执行部被公司所掌握。 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底细——他屁都不会。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相关专业的人。 他的学历倒是挺高的……天恩大学的研究生。虽然成绩不算特别好,但也算是发过几篇学术论文。唯一的问题是,阿栈其实是计算机工程专业的。 他原本的研究方向是弱人工智能。阿栈的毕业论文是通过调取遍布整个幸福岛的摄像头录像来培育人工智能进行深度学习,从而分析出人的身高、体重、步幅、年龄、目的地、行动路线等情报,建立一个不需要看到对方的脸就能调取对方身份的信息库。 而他的终极目标,是使用自己培养的这个人工智能,结合每个人芯片提供的身体数据、购买记录与浏览记录,以此来提前预测对方是否有犯罪意图。 ——是的,也就是弱化版本的三贤者系统。学生时期的阿栈,希望能够通过这个系统来降低幸福岛上的犯罪率,来让人们获得平静的生活。 这是他从上大学之前就想要完成的目标。 倒不是他有什么苦大仇深过去……他自己的的人生倒还挺平静的。 硬要说的话,他以前很崇拜自己一个邻居的哥哥,他比阿栈要聪明的多、而且脾气温和又开朗。阿栈小的时候,经常去邻居哥哥家里一起打游戏。邻居哥哥还会教他写代码——他的代号“栈”就是在那时学会的概念。 在幸福岛想要上大学,就要在中学时期就学会对应专业的基础技能。 而这些知识在课上是完全不会教的,只能去补习班或者找熟人来教。 比如说,想要去信息科当机师或是网络安全工程师,就要在高中时就执行过跳入或是深度潜入;想要去计算机工程专业,高考时至少要掌握熟练编写基础代码的能力。越是高级的大学,这方面考的就越难……阿栈当年高考的时候,考题就包括模拟代码结果、在空白处补填代码、程序改错,以及通过编程来解决复杂的逻辑题、以及进行二维数组的简单运算。 高中老师可是连什么是二维数组都没讲过,更是完全没教过如何编写代码。 那位邻居哥哥,就是因为去补习班学习到太晚,结果回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无码者佣兵的乱斗。流弹射伤了他的腿,但他咬着牙没有出声,因此活了下来。但最终他还是失血倒地……直到休克,他的父母才终于把他找了回来。 但长时间的休克伤到了他的脑子。尽管后来算是治好了,可是也陆陆续续耽误了两年的时间。因为功课落下了太多,又大幅落后于原本不如自己的同龄人,原本温和而开朗的邻居哥哥开始变得焦虑、激进而悲观。他固执的想要考上天恩大学,一年又一年的复读、其他学校都看不上——这对他来说原本轻而易举,可是等到阿栈研究生毕业、也一直没有等到他入学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那位邻居哥哥是自杀了还是被无码者杀死了,亦或是放弃攻读天恩大学、或是还在不断复读。毕竟天恩大学的考题也是每年都在变难的。 但这件事给阿栈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原本能够获得幸福、能够得到光辉未来的人,明明有才能、也是个好人,却会因为无码者所引发的悲剧而直接改变整个未来的轨迹。整个幸福岛上,像是他一样的人会有多少? 如果那些佣兵在枪战刚开始时就被逮捕,那么这些不幸是否就不会再存在了? 于是,阿栈一直怀着如此固执的观点。 他的导师也阻止过他。他的导师也跟他解释过,崇光岛就有更先进的技术、他希望自己能够换个研究方向。 但阿栈也是个铁脑壳。 他认准死理,就是不愿意放弃。他认为,就算崇光岛有相关的技术,但他们一定开价很贵——这才是天恩集团不购买的原因。公司都是以利益为主的,如果他能够研发出来这项技术并且廉价买断卖给公司,公司就能将其普及,如此一来犯罪就可以得到监控、并被及时阻止。 一直等到阿栈毕业以后,加入了天恩集团。 他才渐渐清楚的意识到,他并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才能。 一直没有人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也是有道理的;幸福岛没有采用这项技术,同样也是有原因的。 若是天恩集团得到了这项技术,他们或许能够阻止犯罪——但或许他们阻止的将不止是犯罪。 但真正让阿栈绝了心思的,还是他真正了解了崇光岛的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以及仍然在崇光岛存在的犯罪、杀戮、欺诈、还有无码者。 为什么明明知道有监控看着自己还会选择犯罪?为什么明知自己一定会付出代价、甚至知道自己的犯罪会被提前阻止,却仍然会损人不利己?他们就不怕死吗?就不怕自己的计划失败吗? 阿栈无法理解。 为了让自己能够更深入的理解犯罪者的思想,他申请从产品部调入到了执行部。但因为他终究是个较为珍贵的技术人员,所以翠雀当时并没有把他调去前线、而是让他留在本部端茶送水。而阿栈就留在这里,进行他的人类学观察研究。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在执行部,阿栈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他逐渐理解了过去自己的幼稚。 但这也意味着,他曾经的梦想是错误的。 那么,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阿栈很迷茫。 他原本只是来这里调研的,但他已经不想回去了。虽然他没有能够理直气壮说出来的梦想,但是无论是群青、翠雀、劣者、乐园鸟……他们各个都是闪着光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在这种团体内工作,就可以治愈他的内心的空虚。 他没有梦,也没有路。 但他羡慕着有梦亦有路之人——并愿意将自身化为柴薪,献给比自己的生命更伟大的事业。 曾经的他追随着翠雀,之后他这样追随群青。而如今,他加入了扶济社……靠着自己的能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人。 但是,随着群青的失踪,整个幸福岛都逐渐陷入到了混乱之中。执行部是这样,天恩集团也是,扶济社亦然。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守住群青所重视的一切。 特别执行部,扶济社,以及其他。 于是阿栈勉强着什么也不会的自己,去与乐园鸟主教进行了沟通。 在交流过后,温柔的乐园鸟小姐给予了她的鼓励。在她的勉力之下,阿栈极为勉强的顶了上去——然后在第一天,就被堆积着的工作和压力给击倒了。 各种各样的采访安排、各种需要执行部参与的突发状况,这些反而只是小事。 因为群青的失踪而消极怠工的执行部成员,因为不满群青的失踪而引发混乱的扶济社成员,被网络安全部发下来的“散播有害言论”的执行名单,提出各种要求的教会,提出各种要求的董事会,以及在暗中提出另一个要求的个别董事,想要约见他的大小公司高层,对他提出了某种希冀的大人物,以及提出了相反要求的其他大人物…… 无数复杂的立场,像是一幅颜色被反复覆盖、融合的油画。在最后一笔落下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颜色。 而他没有错的机会。一次都没有。 阿栈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 他感觉什么事都要做,与此同时什么事都不能做。很多人对他充满了恶意与轻蔑,但真正让他痛苦的,是那些同样信任着他、信任着光明,却因为各自的立场而互相敌对的人。 如果是翠雀部长……她会怎么做? 如果是群青部长,他又会怎么做? 阿栈不清楚也不了解,但他不想停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容易被架空、被撤职或是当做傀儡而被利用。到了那时,他就守不住群青所重视的这些东西了。 他必须要去做,而且要做好……与此同时,他还不能努力错了方向。 他只能勉强自己试着去学。但还好两位天使,能够稍微教授他一些相关知识。 而如今,董事会那边又发来了新的要求——黛蓝和皇帝的行为举动会对幸福岛造成很大的破坏,董事会希望执行部能将其逮捕。 可是,前来发布这个任务的董事,又要求阿栈不要轻举妄动、先保持监视,等舆论发酵再说。 但在这个电话之前,另一位董事却早就说过了,明确说了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要保下皇帝。 另一位董事,则要求他吸纳黛蓝进入特别执行部、纳入他的监视中。 而扶济社那边的声音是,希望他能够对此网开一面,视而不见。 “教会那边怎么说?” 阿栈有气无力的向着无明发问道:“我猜教会肯定也给你发消息了。” “你学的很快。” 无明赞赏的点了点头,黑色的哑光长发随着点头而微微飘散。 他如今已经换上了义眼,但他仍然适应于平时微微眯起眼睛:“教会那边的情况也不怎么好。 “我这边也接到了三个截然不同的命令。一个要求我们借此良机,向公众展示‘天使’的公正与光明之处,扩张教会的话语权与影响力;另一个命令则要求我们保持静默,不要给公司话柄和舆论宣导的方向,先看着幸福岛陷入混乱;还有一个命令,要求我们推波助澜,制造新闻来进一步激发人们的不满态度。” “听起来都不怎么友好。” 阿栈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做,无明先生?” “老头子们都已经老了。他们不适应这个时代,却还在试图用他们落后的游戏规则来处理他们没见过的局面。” 这位年纪比教会任何人都大、有着蛇躯的男性天使,不紧不慢的说道:“所以嘛,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 “混乱是阶梯。有人能顺着走上台,也有人会从上方滑落。混乱之花已然盛放,不可言说的秘密被揭露。如今没有人能从这场由脱口秀引发的动乱中安然无恙……换句话来说,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管我们的。因为就连‘上面’,也会变得四分五裂。想要再度统合意见,并建立信任——后者比前者更重要——可是没那么简单的事。” 无明若有所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栈?” “……我脑子笨,你不妨直说。” 阿栈沉默了一会,轻声开口道。 “你一点都不笨。你只是变得谨慎了。” 拥有黑色光环的天使露出恶魔般的微笑:“这很好。想要守住罗素的一切,光是靠你我那是远远不够的。但你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现在的你,是唯一暴露在明面下的‘罗素支持者’,因为你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立场。” “……有这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话。现在所有关注幸福岛局势的人,都一定会关注你。如今混乱还尚未发酵,等明天、后天……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你。其中有罗素的支持者,但也一定有想要利用你的心怀叵测之人。这些就只能靠你来分辨了。 “——现在,就请你来举起并守住那面群青色的旗帜吧,阿栈。” 第九章 无明的态度 无明相信,罗素一定没有死。 与乐园鸟、霞、栈等人对他盲目的信任……亦或是说自欺欺人般的盲信不同,无明手中是有确切证据的。 无明如今使用的义眼,就是罗素几个月前给他装配的。具体的型号是“魔眼-歌舞伎”,是以前小琉璃使用的“魔眼-净琉璃”的平行版本。 它没有“净琉璃”那种极高清晰度的偷摄功能,但附加了先进的反盗摄功能——它可以通过瞬间提取、放大并分析对方的义眼,在四目交汇的瞬间确认对方是否开启了录像或直播,并链接到他装配的临时芯片中,将盗摄者的轮廓高亮并标红。 当然了,无论是盗摄亦或是反盗摄、其实都属于非法功能。因为它涉及到了侵犯他人隐私的问题……这种具有非法功能的义眼,显然属于一般人买不到的定制品。 它是神智重工下属的、叫做“魔眼工坊”的手工义眼店里产出的,靠着罗素在神智重工内的关系才托人特地送来了幸福岛。 在义体行业里的“手工”概念,其实也就是不使用下城区的通用流水线产出的定模半成品,而是直接拿到原料自己从头开始搓的意思……并不是真的用手去做。 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客制化义眼”。 他们贩卖的并非是义眼,而是高价的装配义眼服务——在这个服务的基础上,附加了客制化义眼的赠品。通过这种手段,就可以规避明面上的舆论压力……至于暗地里,这毕竟是神智重工直属的公司,本质上是新技术的试点机构,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对这东西开炮的。 但无明因为身份问题,无法亲自去通神岛装配义眼。而它因为用的不是通用模板,装配流程也非常困难。无法使用通用连线器将神经连接,而是需要手动进行连接。视神经更是无比关键,不容有错。 小琉璃的义眼其实就没装好,所以她会时不时感受到头痛和幻视、心情焦虑。这其实就已经是赛博精神病的前兆了……如果她没有觉醒灵能的话,恐怕最后也会变成赛博精神病。她毕竟只是一个消耗品、一个棋子,不和者随时都可以将她暴力的使用掉,因此也不需要考虑使用耐久。 拿到“魔眼-歌舞伎”之后,罗素感觉如果不使用“葵百合”的话,可能会出一些问题。所以他特地跟无明说明之后,回家取出了自己的旧义手、拆下并更换了自己的义手,并插上了专业的工作台。 就在当时,罗素就跟无明说过他突然更换义手的原因。 “天送祸来”的灵能太过危险,所以他打算将这个灵能彻底封印。而封印灵能的方法,就是将活着的灵能者制成灵能武装。因为“天送祸来”并没有彻底死去,所以恶魔也就保持惰性状态被封在里面、无法回归群体潜意识之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用“袭名精灵”的原理、制成的另一种精灵。 同样拥有“漫长而近乎永恒的寿命”以及“不会堕落腐化的灵魂”,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袭名精灵拥有着自我意识、而灵能武装连大脑和器官都没有。 “——这或许就是最早的意识上传。” 罗素当时认真的对无明如此解释道:“除非我找阿米鲁斯董事,将这个灵能武装解锁、否则以后‘天送祸来’就不会再诞生了。同理,我也可以将其制成一种常驻形态的灵能芯片……或者说另一种‘神降装置’,来让指定的人觉醒这项灵能。” 他甚至怀疑,灵能芯片技术也是基于这个理论而研发的。一整段的意识被完整的传输并封存起来,就能制成灵能武装;而如果只有一小段的记忆、情感与意识,就可以将其复制成灵能芯片。 正如“法术”、“灵能”、“圣秩”,本质上是同一种力量; “精灵”、“古人类”、“现人类(亚人)”、以及如今已经灭绝的“巨人”,本质上也是同一个种族; “灵能芯片”、“袭名精灵”、“神降装置”、“灵能武装”,也其实就是同一种技术。 而皇帝觉醒的灵能正是“天送祸来”。 这有三种可能。 要么是罗素死的粉身碎骨,连无比坚固的灵能武装都被彻底粉碎。然后恶魔刚刚逃逸出去,就立刻被皇帝捕获,让他瞬间觉醒了灵能。皇帝在获得新生的灵能之后,在数日之内就连续提升了几级红移、甚至完成了灵能移涌,到了能够偏转狙击枪子弹的程度; 要么就是罗素被抓住后,义手被人拆卸并送了回来、交给了阿米鲁斯董事。然后他解锁灵能武装后,将“天送祸来”移植到了皇帝体内。 再不然,就是罗素亲自回来并找到了阿米鲁斯董事,然后在他的帮助下,消耗掉这个灵能武装来帮助皇帝觉醒了灵能。 无明是知道的,罗素是巴别塔的人。他有着能够随心所欲在各空岛中穿行的能力。 因为他也被罗素邀请过,只是他没有同意加入。毕竟他多少也是一位天使。 虽然无明对教会也有些不满,但他仍然很尊重自己的身份与职业。在他看来,教会在“给穷苦人带来福祉”的层面上,毫无疑问要胜过巨龙许多。更不用说七巨头和那些非法组织了。所以他加入了扶济社,但是婉拒了巴别塔的邀请。 “所谓的历史真相,我并没有兴趣。我也不想管巨龙与精灵是否拥有统治这个世界的正统性……我不可能加入一个反抗巨龙与精灵的非正统组织。因为他们在武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我们毫无胜算;但我却可以通过天使们的影响来逼迫、促进、监督他们改善民众的生活状态。 “轰轰烈烈的同归于尽毫无意义。我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真理,甚至也不在乎公平。因为夺还真理必然要经历战争,而战争就会带来更大的苦痛与牺牲……而我们还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我们还有得谈。在人们都希望好好过日子的时代,在大多数人并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之时,卷起战争只会成为人民的敌人、而不是救世主。” 无明很认真的拒绝了罗素的拉拢,并且跟罗素解释了、他基本上不可能拉拢到其他的天使。 “除非事态紧急到不可再退的地步,否则天使一般最终都会倾向于妥协。这是我基于对同伴们的理解,所给出的判断。” 无明冷静的说道。 而当时罗素提取了这言语中的关键词,反问道:“也就是说,除非这个世界面临一个‘灭世级’的灾难、亦或是公司的压迫导致人们忍无可忍、再或者是教会干预到了人权或是影响到平民的生存,否则你们一定不会主动脱离教会的管辖,对吧?” “没错。”无明肯定道。 “那么,如果世界面临毁灭性的危机,你们也一定会出手,对吧?” “没错。” 无明毫无迟疑的确认道:“假如真的存在那样的危机——我们必将冲锋在前。” 而如今…… 这样的危机,似乎快要到来了。 第十章 圣秩:怀疑主义 无明是一个旗帜鲜明的改良主义者。 或者说,至少六成以上的天使都只可能是改良主义者。 这是因为他们的出身——能成为机械天使,也就是说他们在教法之战时选择了教会的势力、决定站在教会那一边,并且自愿献出自己的人格与意识、只是为了结束战争。 作为帮助自己装配义眼的感谢,同时也是为了帮助“追寻历史真相”的罗素,无明终于开口、讲述起了那段或许只有亲历者才知晓的历史。 因为在第二次教法战争时,教会是被突然攻击的那一方。 原始教会最初诞生于452年。当时他们并非是一个统合的教会,而是以不同的教会、不同的教派的方式存在……人们尊崇那些拥有崇善德行、拥有各种医死人肉白骨的奇迹之力的圣人们,围绕着他们建立起了模仿他们的举动、遵循他们的教诲,并从各种善行中得到神圣力量的组织。 那就是原始的教会。 但哪怕是同样德行出众的圣人,他们之间的理念也是有冲突的。并且与道德观灵活的恶徒不同,义人们对自己所行的道途更是绝不动摇。于是各教派之间互有冲突。 直到第一次法师战争——精灵获得了世界的统治权,而同样作为长生种的巨人被灭族。所有法师派系、所有教派都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中,无数人在战争与乱世中被迫丢下了自己所尊崇的德行,圣秩不再认可他们。 近乎所有的教派都在那十年之间失去了圣秩之力。教会将其称为“无光的十年”。 直到后来,教会终于理解了圣秩之力的运行逻辑——在他们亲手违反自己笃信的戒律时,他们所得到的圣秩之力必然会随之剥离。于是他们制定了统一的教典、开始统合教史、编纂通用的教法,零散的教派逐渐聚合、形成了不可忽视的力量。 和孤高的法师们相比,以“善念善言善行善性”为基准原则的教会有着更广泛的群众基础。并且法师们仍然彼此为敌,而教会却已经统合在了一起、并且还将进一步的凝聚。 于是法师们主动挑起了战争——他们的诉求是,教会必须限制教众的规模并解除武装。主教及以上的圣职者人选必须向当地领主汇报。并且只有领主同意,教会才能进行涉及当地圣职者的任命、升迁、调职与降职,而教会的运营收益必须向当地领主缴高额的“教会税”。 而任谁都知道,那些领主看似是作为君主的“巨龙”的臣子,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法师的人。 因为“法师”就是领主们所掌控的军权。而在当时,几乎所有高位精灵都同时是高位法师——那是有半数大臣都是精灵的时代。而那些少数的人类领主和人类大臣们,也希望自己或是自己的子女能够成为法师,拥有超凡的力量与悠久的寿命,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向精灵们示好——他们有求于精灵。 而其中的佼佼者,将被升华为精灵、成为真正的永生者。 “一切就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 无明嗤笑道:“无论是公司高楼亦或是法师塔、董事亦或是领主,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无非就是法术变成了钱与权。” 教会无法接受这个要求。这就是第二次法师战争——也就是教法战争的由来。 开战之时,法师们占据了绝对优势。圣秩之力缺乏攻击性,并且教会中除了极少数的活圣人、都不具有高位圣秩之力,高端战力和法师们相比不到十分之一。之所以开战了三年,还没有彻底打下来教会、完全是因为法师本身也在内斗。 “他们最开始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是打算借这场战争来铲除异己的。” 而事实上,如果安德鲁神父没有发明神降装置、最终的结果也的确会是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参与“神降实验”、成为初代机械天使的那些人,都是怀揣着理想与梦、见识过最为苦难的世代的那些人。在那时还没有网络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也没有普及化的灵能芯片,他们无法理解“可能会覆盖人格”意味着什么,都是怀着死之决意而献身的。 也就是说,所有的天使都必然是理想主义者。 因为只有自愿而纯洁的实验者,才有可能完成神降。心中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与不情愿,都无法完成人格融合。 他们见过了最苦最难的那个时候,如今人们所承受的苦痛对他们来说反而有些矫揉造作。 而那些“眼下当前的苦难”,他们看到就会立刻试图去改变,并且他们通常来说还真能做得到、其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这种行动力与能力,意味着他们只需要治标、而不会想到要去治本,如果苦难还没有消除,那只会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效率还不够高、人还不够多、他们还不够勤劳。 如同在食物取之不尽的热带雨林就不容易发展出农耕技术一样。人类只有遇到了阻碍才会进行思考、寻求本质。 法师们在梦界中参与过各种尔虞我诈,但是天使们的队伍是绝对纯洁的。若是正常来说,他们很容易被人利用——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被人利用,就被直接冰封了一百年。 当他们醒来之时,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陌生。 无明的真实诉求,其实是“让天使从教会麾下独立出来,成为一支真正的中立势力”。教会的高层中觉醒圣秩之力的都算是少数,更不用说是强度堪比天使的活圣人了。不算乐园鸟,这样的人也只有十位,并且全部都是精灵。 天使们在冰封了百年之后,普遍变得无法承认如今已然世俗化的赛博教会对他们的控制与管辖——教会明面上与七巨头是平行关系,但实际上他们多少也承认并纵容了一部分罪恶。天使们如今还愿意服从教会的调遣,只是因为那十一位圣人还愿意服从教宗;也是因为教宗本身就是一位最高级的天使。 十一位圣人加上教宗——这十二圣徒,就是教会与大多数天使之间最后的联系。和他们认可的其他“好人”相比,他们通常会无条件尊重这十二人的意愿、服从他们的调遣。 但无明和其他那些天使之间,却有一个不同之处。 他早在教法战争时期,就被初代的巴别塔邀请过。而他并非是民间的志愿者,而是教会的主教——他是看过教史的。 因此,他知道教会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教会高层的那些袭名精灵,与法师高层的那些袭名精灵才是一伙人。 阿米鲁斯董事,本身就是一位能够得到天使尊重的“活圣人”;赛纶董事长更是如今世界上圣秩之力最强的活圣人。在教法战争时期,他们就是教会方的主力支持者。如果他是一位正常的天使,那么他一定对这两人充满了尊重与信任——无明并不存在这种通过圣秩之力所凝聚的,“兄弟姐妹般的信任”。 他对这些教会高层的精灵董事们,一直都充满了怀疑。他对同样作为天使的教宗,也并不信任。 ——因为无明所背负的圣秩之力,正是“怀疑论”。 如同无明对圣秩之力的理解一般——他认为,圣秩之力要争取的不是“本就是善人”的那些人,而是“可以为善也可以作恶”的那些人。他并不将圣秩之力视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而是将其作为一种“行善后所能得到的福利”。 这与扶济社的底层理论一致,即:善人善行应得到鼓励。 比起教会,扶济社更值得他奉献;比起那十二圣徒,群青的言语更值得他服从。 而他为了外人而质问阿米鲁斯董事的行为,在机械天使内部毫无疑问属于“背叛”的举动。一般人无法理解这种沉重的代价,但这的确已经触及到了天使们的底线——是比反叛教会更为激进的举动、基本等同于否认教宗的神圣性。 甚至可以说,在他不通过教会的渠道递交见面申请、就直接去找阿米鲁斯董事的时刻…… 就可以视为无明已经背叛了天使——此等行径,与意图行刺教宗无异。 他心中所怀揣着的沉痛心情,是阿栈无法理解的。 他之所以不等待乐园鸟也不通知号角,就一个人去做这种事……一方面是为了不与这两人兵戎相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不为了与自己的友谊而一同背叛。无论他们站到了哪一边,都会让无明感到无法接受。 ——背负罪恶的只有我就足够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我早就已经加入了巴别塔。 既然我所背负的罪恶已经等同于刺杀教宗……那么,假如罗素那边的结果为坏,我要不要真的顺势将阿米鲁斯刺杀? 深夜时分。 如同一条漆黑的蛇,悄无声息的游到阿米鲁斯董事家门口的无明陷入了最后的思考。 而就在他伸出手来,打算敲门之时。 他身后却突然有一个温暖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无明骤然一惊,因为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接近——回头望去,才发现那是一位身材高大而丰满、有着骄阳般美貌的女子。 女人露出开朗而亲切的笑容,大咧咧的问道:“你来做什么,无明?” “……赛纶书记官。” 无明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身份仅低于教宗的常任书记官,赛博教会内部的最高实权者。 在自己意图刺杀阿米鲁斯董事的瞬间,就出现在了自己背后。 这意味着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果然,我的行动与意图已经完全暴露了吧。阿栈那边果然正被董事会时刻监视着呢…… 在无明低头问好行礼之时,感受到了嘴角的苦涩、与内心深处的惊惧。 但是…… 随着逐渐浮起的死意,他心中另一道决意也愈发清晰。 “我来……问阿米鲁斯董事一些重要的事。” 无明不卑不亢的答道。 “正巧,我也是。” 赛纶董事长爽快的点了点头:“那就一起。” 说罢,她没有敲门便直接打开了阿米鲁斯的房门,先一步走了进去。 无明沉默了一会,缓慢而坚定的跟着游了进去。 第十一章 库伯勒的归来 虽然赛纶董事长是直接推门进来,但阿米鲁斯似乎对此也并不意外。 这位看起来身形枯瘦的老人,此刻仅穿着单薄的白衣。而此时无明才终于看到,阿米鲁斯那白衣之下的佝偻躯体中,竟是充盈着流线型的肌肉。 “喔,两位……” 老人慢悠悠的迎了出来:“有何贵干?” 阿米鲁斯身材矮小,看上去只到赛纶的胸口。 而赛纶却只是爽快的笑了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阿米鲁斯先是将两人迎到茶室,给两人分别沏上一杯绿茶、才叹了口气,像是真正的老人一般坐到了对面。 “您可不是这种闲人。” 老人态度温和:“不如直说吧,有什么事要通知我们。”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赛纶若无其事的说道:“就是【库伯勒】要回来了,其他几位也差不多。” 听到这话——或者说,听到这个名字时,阿米鲁斯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老人那总是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开,无明这时才终于看清了老人那清澈如孩童般的双眼。 他以一种惊愕的目光直直注视着赛纶,甚至连向茶杯伸出来的手都顿在了原地。 库伯勒…… 一旁的无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这位袭名精灵如此震惊,但他还是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啊。” 阿米鲁斯沉默了许久之后,发出无意义的叹息声:“是因为黛蓝小姐那边闹出来的事吗?” 赛纶点了点头:“有一部份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罗素’他父亲的影响……” 无明听到赛纶提及罗素的名字便顿时心中一惊。 他想要沉默不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不知为何,就在这时,两位袭名精灵却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阿米鲁斯先开了口。 “无明先生,你深夜来拜访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无明心中一紧。 他知道,这话其实就相当于是在赶人了——意思也就是,有什么话你就快说,说完你就赶紧走。 但他想要问的东西,并不适合让赛纶董事长听到。 原本他想要等赛纶董事长离开之后,再向阿米鲁斯董事单独请教的。 他原本就是想要知道,罗素是不是没有死、而且还悄悄回来了。但是幸福岛的最高统治者就在这里,这个话题光是问出来,就有可能害了罗素。 说不定罗素本身已经假死骗过了天恩集团,但因为他这么一问、恰好又让七巨头提起了警惕,加大了搜索力度。可如果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说也不恰当……那样赛纶同样会提起警惕。 赛纶毕竟也是赛博教会的书记官。没有什么事是必须阿米鲁斯知晓,而她不能知道的——无论是幸福岛、机械天使亦或是教会都是如此。 无明绷着脸一言不发,冷汗从他鬓角缓缓流下。 “呵呵呵……” 赛纶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位身材丰满的高挑美人,此时却发出了与她美丽的外表不符的、宛如擦盘子般不拘小节的笑声。 “瞧你吓得……” 赛纶笑眯眯的答道:“你是想问罗素吧。放心,他的确没事的。” “……” 闻言,无明一动不敢动,甚至连眨眼都不敢眨。 “还是说,你想要问皇帝的事?” 赛纶像是会读心一般,精准的猜到了无明的念头、并爽快的给出了答案:“如果你想问的是,皇帝的灵能是否与阿米鲁斯有关的话——答案是正确的。” “严格来说,皇帝他并没有觉醒灵能。” 一旁的阿米鲁斯纠正道:“他只是试用了新版本的技术。将灵能武装的关键芯片植入到大脑中,能否直接替代灵能武装的外壳、发挥出被封印的灵能更强的性能。因为是用‘恶魔’的尸骸制成的材料、以‘神降装置’作为灵感,所以我将这项技术命名为‘圣灵中枢’。” ……什么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无明的脑子一片混乱。 为什么看上去,这些袭名精灵与罗素的态度并不算坏?他们甚至和皇帝还有合作,能够让他试用最新的技术……但是,他们又的确对黛蓝发起了狙击,幸福岛也的确要陷入混乱之中…… 假如说,这些袭名精灵之间的立场也是互相对立的话……那也不太对,赛纶可是天恩集团的董事长、更是赛博教会的二把手。 在什么情况下,她才需要让罗素和皇帝这些外人动手,来把自己的场子彻底掀了? ……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但赛纶和阿米鲁斯都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哪怕他还没有将这个问题直接问出口来,他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在出门之前,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回了一下头。 还不等他开口,赛纶便像是预知未来般抢先半步答道:“我和罗素不是合作关系,但阿米鲁斯是。他是站在你们扶济社那一边的。” “您……”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读心,我也不会预知未来。只是我能单纯的猜到你想要说什么。” “这……” “这种能力不限于你,也与机械天使无关。只是因为你想要说任何话、打算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在群体潜意识之海中留下刻痕,而我读到的只是那道刻痕。” “我……” “罗素暂时可能回不来,至少不会在公众面前露面。他有其他的使命——至关重要。” 每当在无明想要说话之前,赛纶便先半步给出了答案。 无明板着脸、嘴巴动了动,像是在咀嚼着空气。他的蛇尾不安的抖动着、尾巴尖有些焦虑的拍打着地面。 这次无明甚至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回应,赛纶便悠然道:“你就去做你想要做的就可以了,我不会给你帮助的。 “人类要靠着自己的意志团结在一起、靠着自己的尊严昂首望天、靠着自己决心与毅力击碎镣铐,才能得到尊重——才配得到未来。” 有着一头披风般的白金色波浪长发,容貌宛如雕像般深邃而美丽的高挑精灵,说出了有些意味不明的话。 但是无明绝不会将其视为空话,而是将每一个字都认真记下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他恭敬的想要弯腰低头,向两位行礼。 赛纶却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随着光辉闪起,无明感觉到自己全身微小病痛全数不翼而飞、仿佛寿命都被延长了不少——而他的腰却不知为何而无法弯下。 “只需尊敬,”她脸上带着温柔如慈母般的笑容,像是天恩园区内立起的圣像,“无需谦卑。” “……是。” 无明沉默了一会,再度应道。 他这次终于离开了阿米鲁斯的家。 还没走多远,他便有些惊叹、又有些迷茫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 赛纶书记官,是这样温暖的人吗? 两位精灵目送着他远去。 阿米鲁斯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就是罗素?” “因为这是一场考核。” “赛纶”深深叹了口气:“或者也可以说是审判。” 第十二章 炸毁母树系统 ——库伯勒。 这个名字,属于那位在名义上统治着幸福岛的巨龙——同时也是赛纶的战友。 祂所统治的是幸福岛,而非是“天恩集团”。七巨头所拥有的权力,仅仅只是被巨龙所授予的权力而已。 能够给与,也就意味着能够收回。 巨龙的确有着这样的底气……整座幸福岛的供能、网络、运算,全部都来自于库伯勒的“龙心”——或者用学名来说,叫做“智能核心”。 从这个角度来说,巨龙根本就没有“归来”一说。因为他们从未真正离开。 下城区那些永恒运转着的工厂,是祂流转不息的血管;蔓延在上城区的网络,便是祂那颤动的神经。 罗素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原来巨龙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或者说,袭名精灵所使用的、与巨龙沟通用的“精灵语”,并非是巨龙获取外部资讯的唯一渠道。在名为“玛利亚”的巨龙被鞘彻底杀死之时,剩下的那六位就已经彻底醒了过来。 但同样出乎罗素预料的是……库伯勒的脾气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 祂从最开始就知道,正在与祂对话的并非是真正的赛纶。明明无论是她的容貌、思想、灵魂、人格都被罗素完美铭刻,可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并非是祂的那位战友。然而龙却没有因此而动怒,反而是有些悲伤。 祂像是个老人一样,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过去他们一同参与的战役,说着赛纶在过去的糗事、讲述着他们的每一次争吵、以及在喝多了之后要拿啤酒浇灌自己智能核心的愚蠢举动……随后又聊到那星空之美、那呼吸着的恒星闪烁着的华美光辉,提到了那些发疯而坠亡的“被腐蚀者”巨龙。 祂们并非是被击坠的。 在巨龙检测到自身可能被腐蚀时,祂们就选择了自我毁灭。返航的舰队中,一朵又一朵的火花静谧的爆开,绽放出辉煌的白色光环。地上的人们抬起头来,便能看到那些接近地球时越来越多的坠亡之龙。 它们就像是一颗颗游走的太阳,又像是划过天际的白色流星。 “赛纶”安静的聆听着祂的话。那个繁荣、兴盛、充满希望的时代,逐渐在罗素心中勾勒出来一个更为具体的形象。 而它以同样悲伤的言语,平静的给出了最后通牒: “当人类文明濒临毁灭之时——即从社会混乱度超过阈值、巨龙的数量发生减少、新生的黄昏种已孵化、‘幻梦已苏醒’、总人口连续二十年持续下降、人类试图开启‘灰穹装置’或‘欧米迦之塔’,同时满足以上两项时开始计算: “若未来五十年后,文明相较当前时代有明显退后时——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刻开始,人类文明开始持续倒退,或在短时毁灭后半个世纪仍无复苏迹象时,我们将判定为人类文明已进入自灭阶段。根据地球政府的预设定,我们将采取最终措施:准备保存人类文明的所有标本,在人类文明完全毁灭前逃离地球,开始漂流。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威胁,而是告知。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同样不想看到那样的未来,赛纶。 “我希望你们这些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在过去的这一千年中已经给了这个世界以‘更大之善’的可能性。但如今……考试的时候到了。” 库伯勒的言语之中,充满了悲伤。 听完赛纶的转述,阿米鲁斯陷入了沉思:“也就是说,巨龙希望我们都不出手?” “嗯,库伯勒要求我处理好之后前往地上。作为监督的同时,祂会把我送进梦界。而你们应该很快也会收到通知,不能以袭名精灵的身份与权力对人类的社会局势作出任何表态、引导、控制、破坏。 “我们已经不再是人类,而仅仅只是‘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无法为人类文明而代言。所以巨龙无法决定文明的生灭、我们精灵也不能决定文明的走向,如同父母与老师也不能替孩子去考试。人类必须只依靠他们自己渡过难关——也就是说,他们要在理解这个世界资源即将告罄之时,仍然不选择放弃。 “如果他们选择了疯狂和堕落,巨龙就会抛弃他们……但只要他们选择了坚持下去,巨龙就会命令我们同样坚持到底——哪怕坚持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同毁灭,但也绝不会放弃。 “说到底,巨龙本来随时都可以带着我们这些‘标本们’离开这里。想要让祂们留下拯救其他人类、就要拿出点东西来。 “因为巨龙所持有的第零命令,是‘尽一切可能延续人类文明’,而不是让人类的个体存活、同样不是保存‘生物态’人类的数量。所以,如果巨龙判断人类已经被幻梦腐蚀到无药可救,就会毫不犹豫的壁虎断尾。” 赛纶嗤笑道:“不过这很难,阿米鲁斯。因为堕落的不只是人类。” “是……” 阿米鲁斯叹了口气:“还有我们的同胞,对吧。” “这一千年来,基本上精灵都在吃干饭。” 赛纶嗤笑道:“如果严谨的按照千年前的计划来进行,我们如今早就在地上已经完成了统一与进化。不可能有什么法师战争、教法之战,更不会如今生存在浮空岛上。本来我们才是最纯粹的人类——但就连人类自己都放弃了拯救人类文明,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们真的还能算得上是人类吗?” 老人自嘲般的笑了笑:“从他们修改了母树系统开始……我就觉得,他们已经被幻梦腐蚀了。他们已经不配为人了。” 母树系统,最开始就是贤人继承制。 一代又一代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传承着记忆、知识,以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亲近凡人,教导他们、引领他们、守护他们。 “可你看看,他们究竟做到了什么?他们侵蚀着一代又一代的继任者,数字化的亡灵夺取了年轻而充满希望的尸骸,死死攥着长生之钥不撒手。” “——但他们真有那么想要长生吗?” 赛纶反问道:“我看不见得。我倒是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歇斯底里的可怜虫罢了。因为抬头看不到一点希望,所以自暴自弃——像是一位曾经尽职尽责、热血澎湃的年轻教师,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使命、确认了这些学生彻底无药可救。” “他们毕竟也只是凡人。” 阿米鲁斯叹了口气:“赶鸭子上架罢了。” 和其他精灵的优中选优不同——这背负着命运的八十四人,反而并非是值得传承人类文明的贤者。他们仅仅只是随船归来的那些仅剩的灵能者中,接受了“恶魔移植手术”后仍然能保持理性的那些人。 他们中有战士、有工程师、有舰长、有科学家……唯独没有哪怕一位“真正的领导人”。 他们仅仅只是旧时代的最后幸存者,却获得了统治新世界的权柄、满地废墟与绝望的未来、变得愚钝如野兽般的同胞,与漫长到折磨的寿命。 “萨尔死了,但他没有启动母树系统的传承仪式,仅仅只是将象征性的名字交给了你。这才是最初的‘传承’。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老船长、更是值得尊敬的先行者……所以我也决定这么做。”阿米鲁斯平缓的说道:“等我死后,我就不再重生了。 “阿米鲁斯这个名字……你觉得无明这小子如何?” “我觉得很不错。” 赛纶答道:“但你再撑一撑,他现在还有属于他的工作——而且,你要是不重生的话,‘奇迹’怎么办?” “那就让新觉醒这项灵能的人负责吧。” 老人眯着眼睛,有些困倦:“新世代的危机,由新世代的人来解决嘛……我们都不过是旧时代的老东西了。我认真的讲……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打开那两道封印,要不就把‘我们’直接洗上一遍? “不然就算没有了黄昏,没有了巨龙,‘董事’也还会存在。袭名精灵也仍会统治这个世界,直至千代万代。权力与长生——这种东西一旦拿起,又有几人能心甘情愿的放下?” “新时代的危机,就交给新时代的人类……” 赛纶喃喃自语道。 她思考了一会,偏过头来:“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 “反正我也要去一趟地上……要不我就顺路先去把母树系统炸掉吧。” 赛纶轻描淡写的说道。 第十三章 他如螳臂当车 “我并非是为小琉璃而发声,也不是为群青而发声,甚至不是为了黛蓝而发声—— “我是为了那成千上万的穷苦人而发声。为了那些只是想要活下去却无能为力的人而发声!” 霞喝着咖啡,看着最近大火的视频。 她认识这个视频主。或者说,霞已经关注他很久了。 他叫做“夕阳下的马克”,以前是小琉璃的一个铁粉,似乎是音乐专业、也有可能是文学专业出身。他经常会深度解析一些歌曲里面的歌词含义,讲解为什么编曲老师会在这里使用这样的调子,想要凸显怎样的情感、起到什么意义……其中分析最多的歌曲,就是小琉璃的歌。 这也很正常。毕竟小琉璃曾经就是最火的歌手,她本身就是流量的代言词、同时她的容貌、身姿、词曲创作能力、唱歌功底甚至舞蹈,也都算是一流。 虽然每一项都不是最好,但综合水平就是最高的。有这样的硬实力,加上资本的推广,无数人都跟在她屁股后面恰饭——除了分析歌曲这种偏向于硬核干货的,还有各种炒作绯闻的、传一些小道消息的、翻唱翻跳、重新作曲、重新填词……甚至就连夜总会里面,都有“仿小琉璃”的公关。灵亲、身高、容貌,加上整容与义体修饰,至少九成以上的相似度都很容易。 但等小琉璃死亡后,这些人就陆续散去了。 尽管小琉璃仍然还是那个优秀的女孩,尽管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完美……但天恩集团不断推出来的各种新生代偶像,依然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当时也就只有少数几个铁粉,还在创作小琉璃的相关内容。其中马克是其中的质量最高的。 很多人都劝他,其实也可以跟跟风;告诉他,小琉璃终究是已经死了,她不会再产出新作品了,而这些旧东西他不可能做一辈子——翻来覆去的咀嚼只是在消费死人,人们也终究会厌烦的。 他是职业的。他终究是要转型的。 马克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他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养活自己的家人。 他也只能向市场屈服。 小琉璃的标准配色是琉璃蓝,这是她的应援色、也是她的标识色。她的歌曲CD通常都是大片的蓝色再配上其他颜色。打开马克的历史投稿,就可以看到几年前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琉璃蓝色封面……而在小琉璃死去之后,其他颜色的比例就逐渐开始变多、变得色彩纷呈。 但霞能看出来,马克的心乱了。他在创作小琉璃相关的视频时,充满了一种热情与干劲——那是想要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热诚的安利出去的热血。是得到感动之后,想要分享这种感动的躁动。 然而当他视频封面的颜色逐渐变成了明黄、如血般的深红、黑白、棕与绿、浅蓝与黄、霓虹般的紫与蓝时,马克却充满了迷茫。他的视频解析,就像是套用某种公式批量生产出来的东西。 就像是他自己曾经批评过的那些“如罐头般的量产流行歌”。 直到前些时候,理发师宣布了自己就是小琉璃。 从那时开始,马克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的视频再度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湛蓝——但那已经不再限于音乐。 他开始走出了自己狭窄的出租房,走到了他久违的阳光下。 他的皮肤苍白而粗糙,胡茬唏嘘,头发凌乱。看上去身体枯瘦而虚弱,可他的眼睛中却闪耀着光芒。 在扶济社所发布的任务引领下,他开始试着帮助他人。 但他是真的几乎什么都不会,因为他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他的父母都很爱他。他是那种连做饭都不会,甚至连外卖都要舍友帮忙拿的懒狗。平日里,他甚至不会每天都刷牙洗脸,而是想起来了才这样做。 也就是虚拟形象能够让他保持一个整洁的外表。“夕阳下的马克”那醇厚而颇具磁性的气泡音,以及他那平缓到近乎催眠的语调、那充满诗意与美感的视频文案,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充满学识与魅力的中年男人。 但他实际上甚至没有上过大学。 为了能够写出美好的视频文案,他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到近乎绝望。他翻来覆去的看各种诗集、看大量的书,再试着自己写大量的诗。 可其中只有五十分之一能用得上,剩下的都愚蠢、浅薄而矫揉造作。 “那是我梦想中的形象。 “我想象着,我能是这样一个给人以安全感、能让人信赖的人。我希望我是真的有文化、有格调,能如拈花般轻巧的说出那些美好的句子、而不是冥思苦想然后装作轻描淡写。” 第一次真人出镜的马克没有化妆、没有美容、甚至没有刮胡子。 仅仅只是洗了脸洗了头,便穿着常服拍下了这段视频。他平淡的讲述着自己的辛苦与绝望、轻而易举的击碎了自己往日间塑造的美好人设。 大量的粉丝取关,但也有大量的新粉丝关注。因为那种平静的、真实的、接地气的形态,给了人们太大的冲击。他那昏暗而杂乱的房间,更是给了人们以冲击——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靠着解析‘偶像’而过活的我、原来在某些人心中也是一种偶像。” 第二期的视频中,马克如此自嘲般的说道。 他将自己接取扶济社任务,然后去执行的过程拍摄成具有综艺感的日常vlog。他原本就擅长这些,更有一个团队的帮助。 而和那些综艺节目的设计相比,他显得如此的真实——因为他是真的在什么都不会的情况下充满了热诚。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任务的发布者责怪、怒骂。 他不小心弄丢过幼儿园的孩子、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回来;他给别人家里打扫卫生时弄的一团糟、基本和没打扫没有太大的差别;他在给人做饭的时候把锅摔坏、送货的时候动不动超时……也就只有帮他人写情书、陪同他人告白时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他当然也在网络上被嘲笑。人们说他这是“装疯卖蠢”、说他这是在“蹭热度”,也有人批评他“既然不会就别出来捣乱”、“帮倒忙还不如不帮”。 但他的热诚显而易见。每天更新的视频,告诉了人们——如果内心真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一件事,人到底能够改变的多快。 如果按时间顺序去看视频,就能发现马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他学会了挑衣服,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收拾房间。逐渐开始有人感谢他,有人给他送来了水果,有人作为感谢教会了他如何化妆,有人作为谢礼送给了他手工饰品——那是一头拳头大小的、威风凛凛的,用石头手工雕刻而成的白牛。 是的,马克的灵亲就是牛。 他有着一对弯曲的牛角,以及像是牛一样倔的心。 上周黛蓝在《皇帝脱口秀》上,为失踪的群青和理发师发声、在被狙击后大量泄密,引起了整个幸福岛的大混乱。 不仅仅是互联网,人们甚至在线下都在不断的聊相关的事。 而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混乱开始蔓延。 一个又一个的秘密被接连不断的揭露出来:灵能芯片,灵能者,再造机关,彼得·潘…… 人们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资源真的要告罄了? 然后恐慌就开始蔓延。 人们像是疯了一样抢购超市里的那些商品,将他们大量购买并堆积到家里。网络上开始出现大量教授人们如何使用“防身术”来瘫痪或是杀害他人的视频,无数专家开始危言耸听或是接连不断的“辟谣”,大量的商品开始涨价——哪怕它们的成本几近于无。 最近,人们终于开始意识到了——这些货物都来自于下城区工厂。 于是从昨天开始,开始出现了冲击自动工厂、抢劫货物的案例。虽然抢劫者被安保系统当场击杀,但还是有人在网络上表示自己抢劫成功了。 天恩集团的执行部和网络安全部,也变得像是瘸子和瞎子一样。 往日这些人都会被逮捕,这些消息都会被删除。但现在他们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但他们的阻止可以说毫无力道。 然后今天,事态开始变得更为严峻。 下城区工厂外是没有监控的。以前的无码者们就生活在这里,在这里互相厮杀。 而今天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一伙准备抢劫工厂的年轻学生,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凶徒抓住、折磨然后杀死的完整视频,并且很久都没有被删除。 于是人们开始变得更加恐慌、更加愤怒——这愤怒首先就指向了无码者,尤其是那些“佣兵”。因为他们以前确实做过这种事,而且黛蓝前不久才刚揭露了“无码者抓人之后会如何处理”的真相。 紧接着,不知为何声讨的浪潮又连带着指向了扶济社。因为扶济社里面的中坚力量,就是那些下城区的无码者们。 其中不可避免的——还真有着大量佣兵。人们要求扶济社把这些无码者赶出去,甚至有要求将他们驱逐或是处死。因为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下城区工厂是一个很重要的资源点。 如果说资源即将告罄,那么下城区反倒是比上城区容易获得资源。还有一些人开始拖家带口、拉帮结派的往下城区逃亡。哪怕专家再三声明,资源告罄至少也是一百年以后的事也无济于事——人们选择性的相信了一部分事实。 焦虑的人相信了那些会让自己更加焦虑的事实,激进的人相信了那些会让自己更加激进的事实,保守的人相信那些最为保守的事实,而什么都不相信的人依然什么都不相信。 这些事实之间,有的是谎言、有的是片面的真相。还有的是真相的一小部分,亦或是被夸张化的真相。 而还有另一部分人,选择了另一条路——他们舍弃了家产与工作,带着金条逃离了幸福岛、前往了自己认为会更好的空岛。连带着将他们所相信的“真相”一同带了出去。 真相、隐秘与谣言,如瘟疫般扩散。不可阻止。 而在这个时候,马克出手了。 他录制了一个视频,告诉人们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需要团结起来;他们这些穷苦人之间并非是敌人,芯片这种由七巨头人为划定的因素更不应该作为彼此歧视、互相攻击的根据;而扶济社在这种时候是值得信赖的,在货币价值即将变得混乱的现状下,“人情”是最为踏实的原始货币。 但此时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这些冷静而理智的话了。 人们攻击着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压力的出口、宣泄着自己的恐慌、焦虑、不信任与敌意。连同扶济社被腐蚀的消息也一并被人们丢了出来,马克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背叛者——只是要求人们保持冷静、而不愿意跟着人们一同疯狂,就变成了七巨头的走狗。 他就这样站在时代的浪潮之前,竭力呼喊。却没有什么人能听得见他的声音,也没有多少人停下来听他去说。 一如螳臂当车。 第十四章 我依然这么想,菲蕾德翠卡 “——所以,我不希望他被那些人们攻击。” 霞将椅子转过来,看向身后有些肥胖的橘猫董事。 在道奇逊的叹息声中,霞认真的说道:“我同样不希望,日后人们再度冷静下来时,会为他们如今的言行而后悔。” 假如放到两年前,在霞还没有脱离校园的时候,她必定会为这些人的愚钝之举而感到愤怒,她会热血上涌、失去理智;假如放到一年前,在霞刚刚认识群青的时候,她则会为这些人而感到悲伤与失望,会对自己所选的道路感到迷茫、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迟疑;假如放到半年前,她还没有接受神经改造、被那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过,她会第一时间就去找自己信任的人——比如说群青、冰水或是自己的父亲道奇逊,来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如今的霞,已然与那时的她截然不同了。 “当人们冷静下来……不用太久,只要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只会让幸福岛上的总体混乱不断加剧、他们所得到的任何短时利益,在长久来说都只会数倍的被夺走——或者说的更明确一点,当他们意识到幸福岛上的‘秩序’与‘规则’,其实是在保护他们不受劫掠的时候,他们就要冷静下来了。” 霞的语气,变得像是冰水一样冰冷淡然、如同一捧冰水:“他们并非是心中有着明晰的恶念、也不是坚定的行在损人利己的道路之上。只是他们的恐惧与焦躁让他们的兽性得以凸显,像是受伤的野兽般歇斯底里。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群众的眼睛也不总是雪亮的——或者说,群众只能看到眼前与当下的真实……在互联网时代,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更容易将这种特性利用起来。” “……你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冰水一样。” 道奇逊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一点都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他不断擦拭着额角的汗水,但汗水随着擦拭、也在随着浸出。 一部份的原因是最近的天气开始变热了,而胖子不那么抗热;另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刚刚接到了女儿的短信,就赶紧从公司赶回来了。 “因为这就是冰水说过的话。” 霞坦然的承认道:“而开头的那句话,是哥哥以前说过的某一句话的改版。” “你还真是擅长学习他人啊……” “因为我是真的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不会。” 霞叹了口气,脸上显露出失落的神情:“我基本上可以确定,冰水和哥哥他们多半都是没有出事的。” “确实如此。” 道奇逊点了点头,毫不在意泄密问题的将真相告诉了霞:“至少董事会并没有动手。” “果然,”霞了然的点了点头,“哥哥他突然消失,果然是有特殊的计划。” “……你什么时候和罗素这么亲密了?我记得之前你还一直叫他群青,不好意思直呼其名的。” “大概是因为长大了吧。会因为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就感到害羞的少女心,已经随着各种倒霉事而一并消失了。” 霞沉默了一会,又怔怔看向了身侧屏幕中定格的、愤怒的扬起双手的马克,才低声答道。 她的声音平静:“这也是你们的问题吧,老头子。让我这种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不得不成长起来,才能应对这些该死的破事……” “……我也说不上什么话的,你也知道的。” 在普通人眼中,身为七巨头董事的道奇逊,毫无疑问就是“大人物”这个人人都会说、人人都爱说的词的代言人。可他如今却只是颓然苦笑着,在自己所爱着的女儿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就和冰水接受了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妈妈一样…… “——你不是也早就已经接受了,爸爸其实没有什么权力的这一事实吗?” “是,所以我才能够容忍幸福岛上的诸多罪恶。” 霞转过头来,注视着道奇逊的双眼、无比认真的说道:“否则我就会要求你给人们以公平、还事实以公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我才会想要自己去找那个‘公道’。 “——我找到了,老头。” 说着,她指向了旁边的屏幕。 霞伸出手来,轻轻点了一下屏幕。 那愤怒的扬起双手来的马克,在对他咒骂着的人群中用最大的声音——用他那原本醇熟沉稳,如今却已经破了嗓子、变得沙哑的声音,扬声说着:“听我说,大家要保持克制!公司就希望我们混乱起来、他们希望我们互相仇恨——但我们不必如此! “听我说,大家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资源耗竭的日子近在眼前,那么市场价格不可能之前没有任何波动;那些大人物们更不可能看着你们去抢劫货物,你们难道打得过佣兵和刺客吗?而如果资源耗竭的时间在很久以后,那么现在大家所做的事就是在浪费那剩余不多的资源。 “而且,我们只知道有资源会耗竭——可是到底什么资源是即将耗竭的?是燃料亦或是粮食?是矿石还是原油?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不要听那些无良媒体贩卖焦虑了!” 马克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潮的咒骂、孩子的哭喊、被袭击或是盗窃的尖叫声、以及拳头与肉体碰撞的撞击声中。 “——你的意思是黛蓝小姐在骗我们吗?” 人群中出现了焦躁的声音。 紧接着是另一声怒喝:“她都被狙杀了,你还要不信吗?这可是首席记者冒着生命危险传出来的情报……你的意思是群青也在骗我们吗?理发师也在骗我们吗?” “但是黛蓝小姐的原话并不是‘世界即将毁灭’!如果这个消息来自于天恩日报,那么除了黛蓝之外肯定也还会有其他人知道,可包括黛蓝小姐在内他们都没有抢购物资——那就说明这绝对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你们看如今董事会毫无反应……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啊!” 马克竭力讲着道理,可惜并没有人听。 他所说的话,的确是轻而易举就能推理出来的真相。但人们的大脑已经被热血烧至枯干,没有人动哪怕一下的脑筋去稍微想一下。 而霞在屏幕外面看着这一切,平静的说道:“这就是公道。 “我小时候的时候,你曾告诉我……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看到了这一切,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沉默了许久之后,道奇逊抬起头来。 这只看上去脾气总是很好、眯着眼睛的橘猫,久违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之中仍然可见翠绿色的清澈,而他的声音依然沉稳。 “——我现在依然这么想,菲蕾德翠卡。” 道奇逊无比认真的答道。 第十五章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菲蕾德翠卡是霞的真名。 自从霞成年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了。这种称呼意味着相对于将对方视为家庭的一部分、要更尊重对方在社会层面的独立人格。 而如今,他才久违的再度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对霞开口缓缓道:“我相信,大多数人即使一时被蒙蔽,也终会醒来。除非他们接受到的教育不足,他们得到的情报有误。而若是如此,那么有问题的也应该是教育部门和媒体——没有一个英明的将领,能够在情报完全错误的情况下指挥一场战争,那么我们也不应该要求人们能够识破谎言。 “纵使他们在宏观角度上属于加害者,是混乱的一部分、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是邪恶的。他们至多也不过是愚蠢。但更多的情况是,那些清醒而聪明的人因为思虑过多而沉默不言,只有不动脑子的人才会第一时间去说去做……所以你看到的那些愚者,其实多半也都是同一批人。 “我依然相信是非公道,只是更聪明、更理智的人们有着更浓的社会层面的自我认知——越是自认为理性的人,就越不想要和动物殊死搏杀、因此他们不希望触怒疯子。换言之,他们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当下是弱势的一方……只要我们让局势改变,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不再身处于一场逆风战时,他们自然就会站出来了。 “他们会怀揣着迫不及待分享真理的心、清算那些让自己不满之人的愤恨、深刻体现自己智慧与理解能力的优越感,一股脑的冒出来……” 说到这里,道奇逊顿了顿。 像是要留给霞做辩解,但是霞却只是冷静而专注的看着他。 道奇逊有些讶异。 “……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那他们也只不过是胆小鬼而已,不是什么好人’之类的话呢。” “要是以前的我,说不定真会这么说。” 霞叹了口气:“但我也是会成长的……爸爸。他们并没有什么一定要站出来的社会义务,也没有人能要求他们,必须为了道德与真理而忽略危险、献出生命。那我怎么能指责他们袖手旁观呢?他们能够不参与其中,就已是帮到了我们。 “说到底,我也不是比他们更聪明、更理性、更优越。仅仅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更高,因此能接触到更多的情报和隐秘罢了。如果我和他们出身一样,恐怕如今的我还会更加恐慌。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苛责他人呢?” 在道奇逊久违的叫了她一声菲蕾德翠卡之后,她也久违的叫了一声爸爸。 道奇逊怔怔的看着霞,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你长大了。” 他低声感慨着,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道奇逊董事那浅淡的微笑上,覆盖着一层苦涩与悲伤。但同时又有一种自豪与欣快,以及看完了某部长剧后的怅然。 “所以……霞,你想要怎么做?” “我猜董事长肯定给你下了禁令……比如说不能直接插手其中、或者说董事会不能偏袒某一方。不然的话,你多半早就出手了。不会等如今舆论酝酿了好几天还一动不动。” 霞认真的问询道:“能跟我说一下吗?你这边的底线是什么? “自私一点的说——我虽然想要让人们清醒过来,让他们不要以后再后悔自己如今所做的愚行,或是将错就错、在愧疚感的折磨下破罐破摔;我也想要拯救马克这样敢说话又有胆气的聪明人,因为他们将是未来人类的脊梁。 “但如果这一切的代价,是让我爸爸遇到危险的话……我不能这样去做。 “就像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些‘胆小鬼’一样。” “……你也变得圆滑了一些啊。” 道奇逊苦涩的笑着:“大差不多吧。但严格来说,赛纶跟我们说的不是‘不能偏袒任何一方’,而是‘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现在这还不算大事吗?” “不过是一群人在网络上争吵而已。” 道奇逊平静的说道:“只要给他们安心感,他们一转眼就会忘记这种恨不得隔着网络杀了对方全家的虚拟仇恨,更会忘记自己此刻的心绪、自己所支持的观点。你看那个小哥……他虽然能被人推搡、咒骂,但也没有人来揍他、更没有人来杀他,不是吗? “说到底,现在这件事已经酝酿了五天。因这件事而死掉的人,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幸福岛可是有四千万人。也就是现在扶济社洗白转正了,要是放到以前、佣兵们在没有任何争吵和纠纷的情况下,一晚上就能死上两倍的人。你觉得这会是什么让董事会集体静默的大事吗?” “……确实如此。” 霞有些不甘愿的点了点头,还是只能承认下来。 工厂没有被砸毁、街头没有枪战——天恩集团没有出动执行部,更没有出动机师团、重装机兵,连那些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天使们都还没有入场。五天加起来死了二十多个,单看这个数字的话看起来并不多……但在那些被网民反复粘贴转载的各种视频链接、剪辑、图片、新闻里,正酝酿着不断堆叠的狂热、焦虑与仇恨。 “不过是二手屎酦酵成的沼气——看起来一点就炸,但其实炸一次就没了。” 道奇逊摇了摇头:“因为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资源匮乏’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在三成人认为牛肉是从超市里面长出来、四成人觉得牛肉是从下城区的工厂里合成出来的幸福岛里,他们其实完全不懂‘资源’是什么。他们只是简单理解成了‘自己要饿死了’……但其实哪怕资源真的耗竭了,他们也不会是饿死的。 “透特灵能早就掌握了太阳能合成技术,崇光集团更是有他们的全自动水培农场技术。资源指的是更严肃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未来。而不是衣食住行这种日常的概念。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只是为了安抚民众、七岛也不会让他们挨饿的。这对七巨头来说轻而易举。” 他说到这里,严肃的看向了霞:“真相是这样的—— “龙要回来了。我希望你能够记得,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精灵的地位,公司的建立,那无法成文的习惯法……以及那些愚蠢而落后的空艇,还有被抹除的‘成文的过去记录’的概念,都是因为龙的要求。 “而如今,这件事惊动了龙。祂们打算回归七岛,对公司——或者说,对董事会进行审查。 “民众的愚蠢之举能够得到宽容,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到。但如果董事们在其中做了某些事,他们就一定会付出代价。而最关键的是……巨龙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在巨龙的观念中‘什么才是错的’;我们更不知道巨龙对‘做错了事’的人会如何判罚。一切都是一个迷。 “——不做不错。这不是董事会的命令,而是劝诫、亦或是通知。赛纶告诉我们,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一旦激怒巨龙,或是让巨龙觉得你无能的话……那就不是‘带薪退休’的问题了。” “……所以,作为你的直系亲属,我也需要保持静默吗?” 霞有些不甘愿的确认道。 “——不。” 但是,道奇逊却严肃的拒绝了。 “你就去做你想做的吧,”他轻声说道,“如果连肃清谣言、维持秩序、维护公理都是错误的话……那就让龙去判罚吧。 “我觉得你不会做错。我也相信你如今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有了冷静的头脑,不会做的过火。 “所以……” 道奇逊说着,将自己胸口的磁吸式铭牌揭了下来。 他认真而严肃的,将其贴在了霞的胸口上。随后伸手按在上面,以自己董事的权限将其激活、并确认权限转移。 霞看着自己眼前不断跳出的诸多确认窗口,骤然睁大了眼睛。 道奇逊将自己所能给予的所有领域的权限,每一种都最大限度的授权给了霞。也就意味着,她除了缺乏自己的人脉与下属的信任度之外,仅就权限与权力来说、她此刻就约等于道奇逊董事。 这毫无疑问是严重违规行为。 七巨头的人类董事对每一项权力的授权,都必须向董事会里面的精灵董事们报备。尽管董事长基本上是不会拒绝的、而每位董事或多或少也都私下授权过一两次,但明面上也是不允许私下授权的。这同时也是对人类董事们的一种保护。 等日后清算,道奇逊的董事也就做到头了。 但如果霞能够在这段时间中,其功绩得到巨龙或是董事会的认可……她或许也有机会可以接过道奇逊的位置。 “别想太多,也别有压力……” 道奇逊却像是松了口气般,慢慢坐了下来、瘫在了床上。 他只是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反正我也感觉……这个董事的位置,多少是有点干不下去了。它的确不适合我……” “那就交给我吧。” 霞认真的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爸爸。” “……啊。” 道奇逊无意义的嗯了一声,他迟疑了许久、思考再三。 这个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呢? 这只橘猫突然想着。 爸爸以你为骄傲?她早就是我的骄傲了。 要聪明点做事?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自己这么提醒了。 要相信同伴与民众?她这点上,说不定做的还会比自己更好。 说到底,道奇逊也不是很想要成为董事。他之所以做到这个位置,仅仅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似乎能做到些什么,能改变些什么。 而如今…… 他甚至都感觉到了棘手和无力。 如今的急流勇退,又何尝不是一种逃离? 但她却如此英勇…… 想到这里,道奇逊终于知道了,自己能够给她何种箴言。 于是他作为一名父亲,认真无比的说着、给出了自己所能给予的……最终的一句告诫: “——无论如何,注意安全。我爱你。” “我也爱你,爸爸。” 第十六章 混乱与狂欢 幸福岛,桥区,鲸吞食品公司。 手持标语、霓虹灯牌、亦或是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衣服,人们聚集在紧闭着的公司门前。而公司员工们则瑟缩在公司内,胆怯而紧张的不断通过窗户往外张望着。 门外的人群吵嚷了半天,也始终没有定下一个目的。 ——因为严格来说,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聚集过来是要做什么的。 他们和鲸吞食品公司并没有什么仇怨,而抢劫上城区的公司与抢劫下城区的工厂是截然不同的罪行——前者是会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全程拍摄的、证据确凿。就算天恩集团出动执行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或者说,他们就是来挑衅执行部的。 正是因为他们之前抢劫下城区工厂的行为完全没有被追责……或者说,所有前往下城区犯罪的人都没有承受任何处罚。所以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不同阶段、不同年龄、不同学校的学生。剩下那少部分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刚失业不久的无业游民——从大约半年前开始,在扶济社成立之前、上城区就有了一波失业潮。 如果不是赛纶董事长前不久所执行的“将工作时间与薪资酬劳对半砍,将之前的一项工作交给两人”的策略抵消了很大一部分的失业者,恐怕如今幸福岛上城区的失业者会超过三成。而如今,这个数字是3%。 有正经工作的人,倒是很少出来乱搞。虽然有,但是不多——大致只有不到1%的人、而且多数都来自于统觉区。而那3%的失业者中,这样的人就有三分之一。他们加起来的人数就不少了。 但这种混乱的身份定位,也意味着他们之间是互相有敌意、甚至互相看不起的。在“公司狗”和“薪奴”看来,那些无业的“野狗”不过是群一无所有的失败者。他们是被逼无奈才只能出来抢劫,和他们这些明明有着工作却依然决定先行一步的“觉悟者”有本质上的不同。 而对于学生们来说,这些成年人身上都透露着一种油腻而腐朽的气息。他们过于现实,要么疯狂而粗鲁、要么胆怯而傲慢。况且他们与自己根本就聊不到一起,连最近流行的东西都不懂。 在学生们内部,也有着鄙视链。天恩集团的直系学校,与其他天恩区学校是截然不同的;而这些天恩区的学校与其他区的学校又有所不同;这来自其他区学校的学生们,与那些出身于最为穷苦、物价和房价最低的统觉区的教会学校里出生的工人子嗣也是完全不同的。 统觉区里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学校都没有,只有教会在这里义务开办了免费的教会学校。这里无比荒凉,完全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周边十几公里内都看不到一两家饭店。愿意来这里教学的老师,自然教学质量也不会多强;这里的“学生们”多半也懒得上学,反正他们也没钱买教辅材料、根本没法考大学。而高中学历实在没什么特别意义——不如考个电工、或者当个保安。 如果底子比较好的话——无论是男孩子亦或是女孩子,在桥区去从事一些兼职,一个礼拜就能赚到父母一个月的收入;如果底子再好一点的话,就可以去罗盘区、一天就能赚上一个月以上的钱。再有梦想一点的话,就是把自己卖给那些经纪公司、去当偶像练习生。 虽然能成名的人不到千分之一,但这个概率也比他们考上天恩大学的概率要高的多。 原本这些学生们,已经按照自己所在的区域划分互相隔离。除了在网络上打打嘴炮,现实里基本上不可能碰面。 一个从天恩区出生,父母都在天恩集团工作的天恩区居民、他只要能考上天恩小学,基本上就能升到天恩中学。他自然也有钱能上辅导班或是请家教,上天恩大学的概率也不低。而从天恩大学毕业,他基本上是一定能进入天恩集团的——去那些次一级的公司,很容易就能混个中间管理层的身份;而如果去创业公司就能直接拿干股。 拥有这样命运的人,是无法理解那些从统觉区出生、在无数如钢铁森林般的“地上工厂”与荒地环绕中长大的孩子们的。 但如今,他们却有了“共同犯罪”的经历。就像是分层明显的鸡尾酒浸泡着的方冰,在将其缓慢旋转时、颜色便混杂在了一起。 和那些喜好混乱、亦或走投无路的成年人们不同,这算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第一次犯罪、甚至是他们第一次做坏事——而这种聚犯罪时的狂热氛围,与单人犯罪时也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打砸、破坏、劫掠、狂欢。抢劫下城区工厂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篝火晚会。 在行动结束之后,满载而归的学生们热情而亢奋的抱在了一起。尽管他们抢到的东西分上一分,远远不如一天打工赚的钱能买到的东西,但这种“打猎”一般的行为给了他们莫大的刺激感。不少之前素不相识的男女学生当晚便在那难以抑制的亢奋中,在“计划成功”的强烈喜悦中得到了成长。 而那些成年人们,则无法融入于这种狂热中。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试图攫取权力——他们中百分之百都不是什么领导,甚至连最低的领导也不是。在公司里,他们都是底层的废物、是被排除淘汰者们,但在这些学生们眼中他们就是“利害的成年人”。 于是他们开始膨胀,开始迷醉。他们试图攫取那还处于荒芜阶段的“权力”,试图命令孩子们去做些什么、亦或是立刻打算变现自己的权力,来给自己一些优待。和绝大多数还没有装配义体的学生们不同,成年人基本上是百分之百装配义体的、公司里的“薪奴”们更是如此。 稚嫩的肉体又怎能对抗冰冷而强力的机械? 学生中间还有不少天真而守序,在这种氛围下会变得拖后腿的人。这让孩子们无法组织起有效力量来对抗这些“肮脏的成年人”。这些在公司环境内被淘汰的失败者们,却反而像是成为了领主与国王,左拥右抱、前呼后拥。 这是他们之前一辈子都不可能享受到的待遇。他们不可避免的膨胀了起来。 但随着“优质资源”被抢掠干净,这些成年人内部反而又开始互相攻击。 说到底,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来这里做什么。之所以选上了“鲸吞食品公司”,也仅仅只是因为它们的老板是梳牙、比较有名。 和那些学生们根本没有听过、也不了解的默默无闻的大公司相比,这个上过皇帝脱口秀、又认识群青、还加入了扶济社网红老板,更适合作为他们立威的对象。 于是他们都凑了过来。 可是具体要做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到底谁先上?谁来指挥?最后如何分赃? 这些事让他们互相争吵了起来。因为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人来作为统领,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要做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所谓的“资源告罄”意味着什么。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其实只是单纯的不想上课而已。 为了不上课,他们宁愿出来胡闹。这可比无聊的上课刺激多了——更不用说,那些他们往日无法接近的女神和男神们,如今却能轻易的与他们亲密接触。 “既然已经做了这种罪恶之事,那么轻一些的坏事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这么想着的学生们,甚至开始尝试更多的花样、试图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狂欢。 与其说他们是来“筹集资源”、“对抗公司”……倒不如说他们是来玩的。 不上学、也不用回家看爸妈的脸色,还能从早到晚宣泄暴力、压力与欲望,彻夜不眠的狂欢。这毫无疑问是有趣的“游戏”。 他们甚至只是站在食品公司前、看着大人们吵架,站桩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感到了无聊。有人蹲了下来打游戏,有刚刚相识的情侣旁若无人的互相拥吻,也有人念叨着想要回去接着玩。 “——我们有这么多人,能将他们公司整个围住。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有人在人群中嚷着。 于是,在成年人们吵出来个结果之前。 便有灵亲为牛的学生,直接将燃烧瓶从窗户里扔了进去—— 第十七章 不如员工有钱的老板 那突如其来的进攻,直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在外面聚集着的人群,甚至于公司内部的员工都愣住了。 虽然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挑衅执行部……但他们并不是真的打算与执行部正面冲突啊!他们甚至连木棒之类的武器都没有带。 到底哪来的愣头青,怎么还自备了燃烧瓶的? 刹那之间,便有一些了解七巨头手段的成年人心中一凉,意识到自己怕是被算计了——有公司的人混了进来! 于是他们眉头一皱,悄无声息退至人群后方。 而那燃烧瓶也让二楼一位站在窗前看热闹的员工躲闪不及,直接被正面浇到。虽然他的胳膊下意识的护住了脸,但火焰也撩到了他的裤腿上。 周围还有两个员工被砸到地上之后,飞溅而出的液态火焰溅到了上半身。其中一人反应还算快,尖叫着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而另一人则没有反应过来,被那火焰燎到了头发、难闻的气味顿时散发出来。他周围的朋友连忙将他扯倒在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拼命抽打着他身上的火苗……但也终究是慢了一步,他的皮肤已经被明显烧伤。 梳牙原本就给他的员工们都定了高级以上的医疗保险,而这位被烧伤的员工恰好还定了安瓿生物医疗的“医疗小组白金会员”。 在他受伤的那一刻,安瓿生物医疗那边的“特别会员紧急救治小组”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搭乘直升机立刻出发。 梳牙也看准了时机,摇晃着肥胖而庞大的身躯冲到公司一楼。 “直接打开门,把他们放进来!” 梳牙大声喊道。 在他出现的瞬间,那些逐渐混乱起来的员工们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们顿时毫无畏惧,脸上的阴霾和恐惧也不翼而飞。 在幸福岛,其他公司的员工与老板基本上都是对抗关系——但是他所开办的“鲸吞食品公司”是个特例。 梳牙看起来很丑、很胖、很粗俗、很自恋,没什么文化、还有着无法压抑的暴力冲动…… 但他其实活的很明白。 他知道,人类无论多么奋力拼搏,在有运气与实力的情况下,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成为七巨头的人类董事。可人类董事也未必能任性妄为,他们头顶上还有长生久视的精灵们压着。 既然如此,那么能不能稍微放松一些……只用上七八分力、平日里也不做那么绝,也能成为那些街头小子们所梦想成为的“大人物”。 因为他的父亲是一名赌徒。他就是为了躲债,才从涌泉岛逃到了幸福岛……但就算逃了过来,他也依然还是没有改掉自己的毛病。 他开了一家公司,但使用了过于具有风险的运营策略。最终公司倒闭,他还负债了八十多万。被讨债公司无码者佣兵直接抓住,把全身零件拆了后去清偿债务。幸福岛并没有“不继承遗产就不用继承债务”规定。那时幼小的梳牙,就被颤抖的母亲抱在怀里,看着讨债公司的人在家里来来走走、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搬走。 他毫无畏惧之心,也完全没有感觉到害怕。他的母亲是幸福岛本地人……她是一只狐狸,当时甚至不比只有五六岁的梳牙高上多少。 幸运的是,他父亲作为稀有的巨型水生种灵亲,身上的零件还比较值钱。加上家里七七八八的东西,姑且他和他妈妈不用被抓走卖掉。但那时他们家也只剩下一张床,一个空荡荡的木头柜子。 这些东西全部搬走之后,幼小的梳牙就明白了一个人生至理。 ——不贪。绝对别贪。 梳牙从最开始,就没有将自己的目标指向那高高的穹顶、那通天之塔。 只要自己所处的高度能让自己满意,剩下就只需竭尽全力将其稳固下来。 他就如此奉行这一理念,直至现在。 而梳牙最终采用的方式,就是收买人心。他原本就是温柔的性格,狠不下心来。而他知道自己的缺点,于是打算干脆顺水推舟、就不去伤害那些亲近自己的人。 他在八岁那年就长到了一米八、体重达到了一百八十斤。因为他的个头太大并且长相丑陋、还有着极为希有的水生灵亲,因此遭遇了同学们毫无理由的霸凌。他们以老师的名头恐吓他、威胁他要给他们交保护费,但这套对梳牙来说完全不好使。 别说屈从,他甚至连迟疑都没有。他直接就动了手,一个人将那十几个人全部打倒。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因为那些孩子们还不到他一半高。 他觉得欺负这些小个子没啥意思,于是就把赶过来拉偏架的老师们也都打了一遍。 不论年幼与年长,不论男女,不论贫富,不论身份。凡是指责他的人,全部被他打了一顿。但他又让所有人都没有被打成残废,巧妙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 在那之后,他就理所当然的被退学了。 但他也出了名——有桥区的娱乐会所雇佣他来当夜场保安。 从一名保安开始,然后他开始自学机师技术。最终成为了一名卡车司机,在不当保安的时间兼职运货。直到他十八岁那年,他把自己租的卡车彻底买了下来。这十年间,他与下城区的佣兵们前前后后对抗了七八次,有三次重伤。但都硬生生顶了过去,一次都没有住院。 因为他没有钱看病。 最终,他因为某位他根本没见过面的大人物的一句话被开除了——因为他长得太丑,并且个头比周围人高太多了、不好看。那时的他已经有了两米六的身高以及四百斤的可怕体重,幸福岛有一半以上的大门无法让他自由出入。 那时的梳牙,一度考虑要去打黑拳。但他觉得这样太欺负人了。 会去地下拳场打拳挣钱的人,只有极少数是和他一样喜欢打架的人。更多的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苦命人……苦命人又何苦为难苦命人?在不死不休的地下拳场,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恐惧与绝望。 梳牙不希望人们提到他的名字时,怀揣着恐惧与恨。 他那天就决定了。 如果他以后要做什么生意的话,他就要做“人情的生意”。 那时,梳牙的母亲死了。 于是他干脆就把房子卖了、住在了自己的卡车里。他买了一些材料,自己做了一些廉价而又好吃的食物——比如说粘牙的酥皮糖果、散装烤肉、加了肉馅的烤鸡蛋。 开着改造成餐车的卡车到处乱逛。 因为他要卖给孩子们吃的,所以他选择了自己不亏本的情况下最好的、最干净的食材。他经常往学校附近逛,而他十年前的经历又让人担惊受怕,于是学校的老师们就不断的举报他、来试图把他赶走。 但接到举报后来到的工作人员,却验证了他的食品安全又卫生。 最终人们直接相信了,那个“巨人哥哥”卖的东西就是没问题的。 “虽然贵了一些,但比其他家的要放心”,于是家长们宁愿孩子们来他这里买点心和零食。 随着资金不断回流,而梳牙能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他不断的学习、研究,最终他雇佣了五六个人帮自己做工,开了三辆真正的移动餐车。并将自己全部利润的一半都分给了他们,而成本却是从自己那一半里面扣的。 结果员工们盘算了一下,愕然发现——梳牙竟然还不如自己的员工们有钱! 这些员工们一直跟着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直到后来,他成立了“鲸吞食品公司”,这些人就成为了最原始的股东们,梳牙甚至给他们分了一半利润。但后来他们都将自己所持有的股份都还给了梳牙。 因为梳牙仍然秉承着最初的承诺——他只拿一半,并且负担风险和成本。而剩下不管赚多少,大家都平分。他还自费给员工们掏钱买了昂贵的医疗保险。在幸福岛只有周末放假情况下,他的每个员工在周日的固定假期之外、每个月还有四天可以任意支配的假期。 他允许员工们随时请假,公司里还有免费食物和饮水、并且分配住宿。员工甚至可以免费借用他购置的浮空车与轿车,而不需要支付租金——他买了五辆浮空车、二十辆轿车、二十辆卡车,有需要就可以借走。 梳牙不去挖人,他们甚至不招人。当员工水平不够的情况下,梳牙的选择是将能力不足的员工聚集起来,请老师来给他们上课。除非员工自身想要离职,他甚至还没有开除过一个员工。有一位老到瘫痪的化学分析员……他没有子女,梳牙替他请了看护和医生、一直照顾他去世。 这并非是基于他的纯善与义理。 梳牙非常清楚,这就是他刻意表演出的、用来贩卖的善意。这就是他的人设运营,但他就是能够踏实的做下去——哪怕自己不赚钱,也绝不会让员工承担风险。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员工们有着和幸福岛其他公司的员工们截然不同的工作态度。 与其说他们是在工作,倒不如说他们是在经营他们共同的事业。每个人都将“鲸吞”视为他们共同的家,他所培养出来的员工们其他公司根本挖不走。而在生活无忧无虑的情况下,他们就开始往外释放善意。 员工会送给其他员工小礼物,逢年过节或是结婚丧葬也会给他们准备礼品。他们就仿佛并非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真正的家庭。那是其他公司所贩卖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空洞概念——不同之处在于,“鲸吞”真的做到了每一点。 这些学生们还没有接触社会。他们不了解成为“薪奴”与“公司狗”之后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因此更无法理解“鲸吞食品公司”这个牌子在桥区的人们心中的地位。在梳牙之前站出来,给罗素打倒钩配合之前、他就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了。他也的确找人写了两本自传,也真的能够卖出去。 作为一个还没有死的人,他的自传能卖出去、就已经证明了人们对他的认可。 若是梳牙愿意的话,他早就能够转入天恩集团担任董事了。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仍然记得自己的初心。 ——不贪。 而如今,随着梳牙站出来、他那通天般的躯体便给足了人们安全感。 随着那如同城门般的极巨化大门敞开,梳牙毫无畏惧的站了出来。 “站在我后面!”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来,让我看看……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想说什么?” 梳牙伸手像是拨弄宠物狗一样、将门口的保安轻而易举的拨到了自己身后。他们根本就没有抬脚,就被梳牙在地上拖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那些数十倍于公司员工的学生们顿时露出了畏惧的神态。 原本喧嚣混乱的人群,以非常直观的速度变得安静了许多。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很恐慌,我也一样。” 梳牙叹了口气。 他不需要任何扩音设备,便轻易吼出了能让人们听到的巨大声音:“但这样聚集起来闹事,是做不成任何事的。你们知道马克吗?他说的对,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团结,而不是仇恨。 “你们想想,假如现今的秩序坍塌——他们受益者会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吗?你们甚至连一把武器都没有! “你们越是想要对抗公司的不公、越是想要还幸福岛一个真相,就越是需要保持冷静与克制!我相信冰水小姐一定没事的,她会带着真相回来!相信我! “快回去上学吧,孩子们!现在还不晚——任何时候都不晚!” 那些桥区本地人在见到梳牙本人之后,脸上也显露出了明显的迟疑神色、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们并没有想过,这位大老板居然会在这么早时间出现在公司里……如果早知道梳牙在这里的话,他们就会选择另一家好欺负的公司了。 浑浑噩噩的年轻人们,直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有没有梳牙在的“鲸吞公司”,那是截然不同的。而他们又不是过来拆房抢劫的、只是过来吓唬吓唬人,彰显自己的气势而已。如今看到梳牙出现,他们就已经在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 而就在这时,特别医疗小组的直升机已经在远方出现。 在上网的学生们也突然发现,沉默了许久的天恩日报也在这时有了动静——执行部的黑衣执行官们似乎也开始出动了。目标正是桥区。 于是学生们打算退却了。 他们这时回头互相看看,才发现那些被他们当成主心骨的“成年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跑了个干净。 很快,人群再度陷入了混乱。非常明显的退意充斥在人群之中,但里面的人群想要走、外面的人却想要站着不动,结果大家谁都动不了。结果人群自己反而混乱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突然冲出来了一个戴着口罩与墨镜的年轻人。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一把先进的自动武器,对着在人群最前面的梳牙便扫满了一梭子! 第十八章 有序离场、不要踩踏 幸福岛,桥区。 来自天恩日报的记者团队,正在全副武装的武装直升机内、向着鲸吞食品公司飞去。 就在刚刚,天恩集团的网络安全部通知他们立即出动—— 因为网络安全部那边的监控发现,包围鲸吞食品公司的人群、态度逐渐开始变得焦躁而极端。于是他们保持了高强度关注。 结果就在刚刚,事态突然发生了激化。原因是有个学生,突然向公司二楼投掷了自制燃烧瓶。而网络安全部那边通过公司内部监控,发现这次攻击已经造成了三人受伤,安瓿生物医疗的特别救治小组也已经动了起来。 “鲸吞”的员工之间,感情比其他公司要好得多。见到朋友、同事突然受伤,他们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无法克制。 于是,网络安全部察觉到事态激化,通知天恩日报立刻前往。 一般来说,这种紧急出动的特别任务都应该交给首席记者。但黛蓝小姐那边最近搞了这么大的新闻,可能人都已经被刺客干掉了、哪还敢回来上班。于是按照次序,她往下的“浅紫”小姐便被迫顶了上去。 浅紫的灵亲是紫貂。虽然紫貂身上的毛皮并不是紫色的,但她的长发却是内层挑染的紫罗兰色,身上的标志色也是紫色——如今她就穿着紫色与白色相间的短裙、有些紧张的并着光洁的大长腿。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任务结束后,她就要成为新任的首席了。 若是放到以前,浅紫肯定会兴奋难安、甚至晚上都睡不着觉。大概率还会去酒吧喝个酩酊大醉……可如今,在黛蓝小姐将这些隐秘曝光出来的当下,她只会感到心凉与恐惧。 浅紫也终于能意识到,为什么明明是记者、却要有一个明确的“继承顺位”,而且每个月都会随时变动……这都是为了在首席记者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或在失去价值并承担巨额泄密风险时,能够毫无顾忌的将她们紧急灭口。 新任的首席会立刻上位,中间不会有什么空白时间。所有的工作都可以立刻接手,新任的首席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和地位、需要立刻紧急学习大量的知识——人只要忙起来,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来胡思乱想的。 只能说,原本她们应该是有这个意识的:哪怕是天恩日报的记者也并不神圣、首席记者从来就没有什么权柄。只是因为小琉璃待在这个位置上太久、做的太好、威名太盛,导致她们都忘记了这件理所应当的常识。 如今,黛蓝不知生死……她就成为了全新的工具、崭新的祭品。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如今群青与理发师失踪,扶济社也乱成一团。又有谁能来给他们出头呢? 或者说……扶济社、乃至于广大群众,真的会认为“首席记者”这种“大人物”也需要他们的帮助吗? ——亦或是说,他们会直接默认能当上首席记者的这些女孩们,都是天恩日报高层的玩物与舔狗? 浅紫自嘲般的笑了笑。 她静静看向窗外。 安瓿生物医疗的直升机,与她们近乎并行、向着同一个地点飞去。他们打算停在公司楼顶,而医疗小组的那些人已经开始下降高度、打算直接悬停到伤者所在的二楼。 而就在此时,浅紫却突然听到了枪声—— 哪怕隔着如此之远、哪怕隔着直升机的玻璃、哪怕直升机正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哪怕下方的人群正发出恐慌的声音…… 但那清晰无比的枪声,刹那之间便压住了一切声音。 她良好的专业素养,让她第一时间就站起来并望了过去。 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就精确无比的找到了开火的人、并且随着义眼缩放聚焦,将那一幕清晰的潜入瞳中。 如此她才意识到,那并非是常见的手枪——而是自动步枪的声音。 和游戏中的声音表现完全不同,它的声音是那样高亢、如同平地惊雷。 那把枪闪烁着湛蓝色的流光,枪械后面有一条数据线、连在那个年轻人的锁骨下。 先进的智能武器在弹道辅助系统的帮助下,即使这年轻人在扣下扳机之后根本没有停……在身上没什么肌肉,也完全没有什么射击经验,甚至没有能够控制住后坐力的义手的情况下,也能将那三十发子弹一口气、一瞬间全数激发——也能在“自动控枪”对肌肉的强制操控下,保证所有子弹全部灌在梳牙身上,没有一发脱靶。 为了保证能够控制得住,那位少年没有使用威力太大的子弹——为了不被人注意,他并不具有什么强化肉体的灵亲、也没有装配任何义体,看上去又瘦又矮、似乎对人毫无威胁。 所以他才能悄无声息挤到人群最前面,而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但浅紫在直升机上看的清清楚楚……哪怕是这种普通子弹,只是一梭子就让他露出了明显的痛苦姿态。似乎是因为肌肉撕裂、又像是骨头出了点问题。浅紫立刻意识到,这说明这人并不是专业的刺客……恐怕是一名真正的中学生。 一般来说,在刺杀成功之后,这种刺客会倾向于检查尸体、或者补刀……再或者就是站在原地、亦或是象征性的往后躲一躲。稍微老练一点的,会直接服毒自尽。甚至直接一枪打碎自己的脑袋,不给天恩集团搜查记忆的机会。 可这孩子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指挥——他没有任何迟疑,就无比熟练的从自己身上拔下了数据线、将那把枪直接丢在了原地。 然后一低头,就迅捷的钻进了震惊的人群之中。 本来就矮小的他,在人群中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他的帽子、口罩、外套和墨镜也都被依次摘下,最终整个人就像是融化了一般。 事发突然,浅紫根本就没来得及打开摄像头。但好在她的义眼本身就具有缩放、聚焦和盗摄功能,而且她是常态开启、定期删除,因此恰好将这一切拍了下来。 “快!” 浅紫旁边的摄像师猛然推了她一把,激动地说:“快把它传上去——你应该拍下来了吧?” “是,我拍了……” 她下意识的应道。 但浅紫在刹那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迟疑。 ……自己是不是,不该将这种东西放出去? 她有丰富的经验,一看就能猜出这孩子绝对是被人雇佣的。多半是董事会的人,不然拿不出来这么先进的武器、也没那么容易逃走。根据浅紫的经验,这孩子之后大概很快就会被灭口……最后开出来一条他“心理压抑”、“精神不正常”的心理诊疗报告,证明他是兴趣使然的想要枪击他人。 但是网民却不懂这种事——或者说,他们可以懂、但他们不想懂。 他们只会知道,这些在外面示威的学生中有人刺杀了梳牙。而梳牙如今在民间有着广泛的声望,这意味着人们会将仇恨投到那些学生里。哪怕有人解释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有阴谋……人们也不会在意。 因为他们原本就对这些人充斥着不满。 而学生那边莫名其妙被舆论施加了强压,但同时他们又非常明白这件事的确不是他们做的。 再加上那些逃窜的成年人,他们会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中。但他们不会屈服,而是会变得更加极端……幕后黑手再稍作推波助澜,这些什么都不懂、天真而愚蠢的学生,就会成为最好用的棋子,在幸福岛上挑起对立、仇恨与纷争。 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人会再关注群青与理发师的失踪,焦点位变成了“抢劫下城区工厂的自由民”。他们原本就是极少数,而如今会被整个幸福岛攻击。但同时人们又无法完全的攻击他们,因为这些人都是“孩子”、是学生——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有一对父母、以及两对祖父母。 每个人背后都平均有着六个人,而这波力量会让他们在落入下风之后没那么容易被剿灭。执行部也不好使用暴力来攻击这些人……稍微引导一下的话,还可以延伸成对扶济社的攻击。 如此一来,天恩集团受到了限制、这些学生们会被铺天盖地的言论所攻击、人们将被引导注意力、扶济社被偷偷抹黑、人们之间失去信任…… 最终的得利者会是谁? 刹那之间,浅紫只能想到这一步。她的思绪在此停止,因为她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她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别说她如今不是首席记者,就算她是——她作为记者的职责就是报道真相。哪怕这真相是被人幕后操作的、她也得客观的说出来,不然她就会失去自己的存在价值。 况且就算她保持沉默,那些自媒体却不会安静下来。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在少数,那么多的人总有几个开了摄像的……而且网络安全部的摄像头一直在看着一切。 浅紫只能微微颤抖。 她沉默着,并非是想要拒绝。而是感到了迷茫。 我还能做什么…… 但就在此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人们惊恐的注视中、在员工们义愤与惶恐的咆哮声中—— 吃满了一梭子步枪子弹的梳牙,却依旧没有倒下。 他有些踉跄的退了几步。满身是血,双眼却明亮。 “哈哈哈哈!” 他在原地豪爽的大声笑着,笑声比枪声要小得多。可人们的声音却一瞬间被它压下。 “这些子弹……可伤不到我!” 梳牙伸出手来、示意身后的员工们不要冲过来。 他昂着脖子高声喊道:“你们退下,我没有事!” 声音有些疲惫、却依旧洪亮而清晰:“你们也走吧,孩子们——回去好好上学!天塌下来有大人们顶着,还轮不到你们!” “注意走的时候,有序离场——不要踩踏!” 第十九章 霞与梳牙 幸运的是,梳牙并没有死。 这个丑陋的鲸巨人,有着明晰如水晶般的心。 他恐怕在看到子弹迎面向自己飞来时,心中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他绝不能死去,甚至不能昏迷、不能倒下——否则一场以自己为中心发起的动乱就会席卷整座幸福岛。 正因他没有死,所以这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刺杀。当事人没有死、并且还能说话的情况下,外人无法代替受害者来进行复仇。 浅紫所忧虑的未来并没有到来……因为梳牙以自己作为遇刺者的名义,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宽恕了那个刺杀自己的年轻学生,并且劝离了其他人。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学生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凝聚起来了。 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愚蠢而迷茫。在梳牙的领导与指挥下,他们一瞬间就变得安静如鼠。正如梳牙所说,有序离场——而不是逃离。并不拥挤,也没有踩踏,只是心中怅然若失、仿佛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梳牙甚至在那之后,还接受了简单的采访。他直言自己并不责怪那些孩子们,并且号召人们团结起来、不要再破坏所有人共同的工厂。之后,他在镜头下被医疗小组的人抢救并抬走,身上绑上了吓人的设备。而摄像师也非常敏锐的拍到了梳牙衣服之下鲜血淋漓的血肉。 在受害者本人的调解之下,可能将整个幸福岛卷入战火的冲突也得以消弭化解。而梳牙本身的声望也水涨船高……在罗素尚未归来的时刻,甚至像是要成为人们的旗帜。 原本席卷整座幸福岛、不断掀起的混乱,也因为“梳牙事件”而短暂的变得宁静。一整天都没有再出什么新闻……学生们还真有不少学生回去上课了、梳牙直接拉回去了接近半数的学生,而剩下的那部分虽然没有回去,但也没有再搞什么事,而是缩回了下城区的工厂区内。 他们也感觉到了迟疑、害怕。那一梭子子弹,如同惊雷一般、让他们一瞬间变得清醒了起来;而那全身染满鲜血的梳牙,如同梦魇般刻在他们心中。那些逃离的成年人里面,还有一些厚着脸皮凑了回去、但被学生们直接骂了出去。 没有了这些失败者们的引诱与蛊惑,也终于冷静的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被利用的现实……尽管如今学生们的态度还不明晰、也不统一,但几乎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再过几天,他们就会越来越多的离开这个临时搭建的组织。 倒不是什么“恐惧”、“惭愧”、“自我厌恶”之类明晰的情绪。他们仍然懵懂而迷茫。更多的、更直接的情绪,其实是“扫兴”。 就一瞬间,突然觉得“不好玩了”。就像是听到了被霸凌的学生自杀,于是霸凌者们不约而同的闭上嘴、低下头、撇开视线,记忆像是被冰封一般,不愿想起那些记忆、不敢因此而感到高兴,因此大脑干脆选择直接停止运转。 天恩日报的记者们,就跟在安瓿生物医疗的直升机回到了医院。他们一直到确认梳牙的手术成功,顺利活了下来、并且进去拍了一下,在得到梳牙的微笑点头之后,才终于离开。 而在那之后不久,从天恩日报那边的渠道得知梳牙的具体所在地点的霞,也跟着直接赶了过来。 “……你这还真是好运。” 霞站在梳牙的加长加宽版巨大病床前,伸手理了一下耳边有些凌乱的发丝,单手抱着右手的手臂、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医生刚刚跟我说,如果医疗小组不是已经到了你身边……假如你是中枪之后他们才收到消息的话,等直升机到可能你就救不回来了。哪怕救回来,恐怕也会终生瘫痪。 “——我说啊,你怎么会想到在肺部被子弹击穿的情况下大声说话的?” “哈哈哈哈,放心吧。我有数的。” 躺在床上的梳牙、有些勉强的竖起大拇指,露出他那标志性的鲸齿。 他并没有说话,喉咙便直接发出爽朗的合成笑声:“这种东西还杀不了我!” 他看起来的确是没怎么感觉到痛,精神也很好。 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医生不可能让他继续随意说话。所以就给他注射了无法说话的药,同时装配了之前劣者使用的那种电子声带——这项技术如今也已经被安瓿生物医疗开发了出来,并且完成了普及。 梳牙很聪明。手术到下午两点结束,而他只是一下午的时间,就学会了如何使用电子声带说话。 “杀不了你?” 霞毫不客气的说道:“纳米增量可不是无敌的。这可是最先进的智能武器——【光栅破坏者E47】,不是之前打你都破不了皮的那种小破手枪。 “医生告诉我,你的体内留存了二十八枚弹头,光是头上就中了四枪。你脸上可没有多少脂肪吧?肺、肝、肠、胃、甚至心脏都出现了损伤。假如你没有接受过纳米增量强化,哪怕以你的脂肪与肌肉来硬抗,也够死个四五次了。 “而且就算你有纳米增量,也是因为医疗小组的直升机恰好飞到了你头顶上。一组急救队员直接跳下来就对你进行了急救,所以你才能活下来。” “……你也说了嘛,我接受过纳米增量手术。” 梳牙倒是不以为意:“这种事,如果想要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更不用说,我半年前才刚吃了一轮枪子没死,只要有什么大人物调查我、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这件事。所以假如他们是铁了心的打算杀我,肯定就直接用对策武器了。” 梳牙的纳米增量强化——也就是他嵌合在脂肪结构中的纳米级耐冲义体,可以让普通手枪射出的普通子弹直接无法破皮,对于这种先进的智能武器、也能有效抵消动能;甚至狙击枪的子弹,假如打到了他的胸口或是肚子上、也是无法将他立刻杀死的。 如果有人掏出一把一人高的巨剑向他砍过来,剑刃砍到他身上之后也会陷入到泥沼之中;甚至巨锤和狼牙棒也会弹开,像是锤到了轮胎般的坚韧橡胶。 但纳米增量并非是无敌的。只要攻击源不是纯粹的动能武器,就无法完全防守。无论是穿甲爆炸燃烧弹、亦或是涂了毒的刀刃,都能对他造成有效攻击。而且还有更简单的应对方法——只要对他使用电击枪、或是插入学生考试时使用的那种“义体阻断芯片”,瘫痪掉他的操作系统,无法从神经系统中获得预兆并瞬间充能膨胀的耐冲义体,就无法正确发生作用。 “别的不说,至少电击枪是非常容易获得的武器。真想杀我的话,只要再派一个人用泰瑟枪给我来一枪、或者让灵能黑客突破了我的防火墙,把我的芯片关掉。这个时候再用那个什么破坏者开枪,我就必死无疑。 “更不用说,机兵使用的穿甲爆炸燃烧弹,对‘他们’来说也不难搞到手。用那玩意给我来一狙,哪怕有纳米增量也是铁活不了的。” 梳牙很是乐观:“他们既然没有做那么绝,那也就说明我至少不是必须死的。也就是说,对幕后黑手来说……我可以死也可以不死。 “那么,我其实就不需要担心我的死活。你看,我平稳的做完了手术,也没有人来刺杀我——在手术过程中搞点小动作再简单不过了。我本来就中了一梭子子弹,子弹就卡在我体内。 “他们只要买通做手术的医生……甚至都不用特地杀掉我,就只要手术做的慢一点,我就得死。正如你所说,我的心脏中了枪子、肺被打烂了三个肺叶。我能被救回来,纯粹是因为安瓿生物医疗的医术足够牛逼。 “既然我能活着睁开眼,那就说明我这一劫已经过了。那我还有什么不开心的理由呢?” 有着比例夸张的血盆大口、长相丑陋而肥胖的巨人,却躺在床上露出了安然而放心的笑容。 “你就不怕,我就是那个来取你命的刺客?” 霞没好气的说道。 而梳牙毫不紧张:“谁都有可能是刺客,唯独你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的哥哥是群青。”梳牙没有任何迟疑的,说出了不算是理由的理由。 “……好吧,你说服了我。” 但唯独这句话,对霞却是特攻。 她叹了口气:“那我跟你说一下,到底是谁动的手吧。或许你能帮我理清一下思绪。” “你连这种东西都能知道吗?” “道奇逊董事将他的最高级助理权限交给了我。” 霞的语气平静:“我现在的权限等同于一名董事……所以我也能知道,这件事之后有哪些人在推动。” “哪些人?” 梳牙敏锐的察觉到了某个细节:“你的意思是……不止一伙?” “我不确定,所以我才来找你。但是情报非常奇怪……根据后台记录显示,就在昨天,托瓦图斯董事专门调查了你所接受的纳米增量手术,并且派人去做了防弹测试。也就是说,他判断了你能够接受什么程度的攻击。” “你的意思是,他特地确认了我能够接受什么程度的攻击。但是他最终却没有杀我?” “是的。” 霞坦然道:“我不明白的就是这点。如果我先想出一个可能,再去调查,那么调查结果就会变得不客观、不准确。所以我姑且先不下结论……你作为当事人,或许你有什么灵感?”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无奈的声音:“不和者是这样的——但不用管。至少这次,他姑且算是我们的友军。 “他针对的,其实是赛博教会。” 霞骤然睁大了眼睛,立刻听出了那个声音。 ——此刻推门进来的,正是她一个多月没见到的翠雀。 第二十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芙洛蒂姐姐?” 霞听到翠雀的声音之后,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她的耳朵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像是原本还趴在窝里打盹、却突然听到主人开门的宠物。脸上一瞬间便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欣喜。 “哥哥他——没事吧?” “没事的,我也没事、冰水也没事……只是他稍微遇到了一些麻烦,没法回来、也不能管幸福岛上的事。或者说,他正在对抗更为困难的敌人——所以他就先让我回来。” 翠雀温柔的笑了笑。 她身上多出了某种霞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气质……这让霞一时之间感到有些迷醉。想要依赖她,又想要对她撒娇。 但霞很快又意识到了不妥的地方:“但是,我记得芙洛蒂姐姐你不是……现在的身体没问题吗?” 她不太习惯叫翠雀“嫂子”或是“夫人”,所以只是称呼她“姐姐”。 “我回来的原因之一,其实也是为了照顾孩子。” 翠雀沉静的垂下双眼,轻轻抱住了霞:“如今崇光岛那边,也已经陷入了混乱——甚至比幸福岛这边更为激烈。 “有对抗人工智能的反抗军,打着‘将人类的工作还给人类’的旗号,带着一批人四处砸毁摄像头、砸毁那些无人驾驶的车辆、自动运转的机器,刺杀那些维护人工智能的工程师、以及拥有工作的高智能人才。他们中有大量的机师和灵能黑客,甚至还在试图攻击三贤者…… “原本他们将会一触即溃。但在某支势力的支持下,三贤者却莫名其妙的不断掉线。在三贤者无法正常控制全岛的情况下,已经习惯了人工智能接管一切的崇光集团,对那些暴徒却是极为不适应。 “神子坍塌,佛陀断首。往日的祭祀活动被中断,教会里面的祷告装置被输入病毒。所有祈祷的兼职修女将会暴露所有个人情报,被人从家中绑走或杀死;神父们不敢进入教会,而教会被暴徒们占领。无论是天使亦或是执行部,都不能对教会直接攻坚轰炸。 “而到了晚上,绑着炸弹的暴徒在街上巡逻。他们不只是在攻击人工智能,哪怕是没来得及回家的少女,也会被他们直接掳走、甚至当街施以暴行。” “……听起来真荒唐。” 霞眉头紧皱:“怎么感觉比幸福岛这边还要麻烦?” “崇光岛才是最麻烦的——那边才是主战场,因为我们的主力也在崇光岛。” 翠雀点了点头,承认了霞的推测:“幸福岛这边的危机,大概和通神岛与涌泉岛差不多。” “通神岛也就罢了……我记得涌泉岛不是最自由、最安乐的空岛吗?” “是的。但涌泉岛也有自己的矛盾和仇恨——他们那边有一支叛军,打着‘灵亲平等’的旗号,却在无差别攻击所有的水生灵亲、抢劫水生灵亲的公民开的店。虽然也有冷静的人能意识到,这背后必有蹊跷……但仇恨还是被引向了那些陆生灵亲。 “而通神岛那边,就是相当常规的叛乱。他们那边总有叛乱,每周都能剿灭一两起、每周都有三四个。反正他们那边的建筑也不怕轰炸、而神智重工的镇压手段也更重一些。所以打起来的动静会更大一些。 “最近他们到了重装机兵在城市内直接对抗的程度,公司出动了大量的武装无人机、而叛军则穿着军事用外骨骼打起了高强度的巷战。每天被波及死亡的无辜市民都是三位数起步,伤者姑且不计。 “许多公司都因此而停摆、人们不愿意顶着炮火去上班,而网络也被叛军们高强度的扰动,待在家中的人们因叛军而感到恐惧、因无聊而胡思乱想、又因胡思乱想而感到更加的恐惧。 “现在通神岛那边的市场活动近乎完全中止……下城区被叛军们占领。上城区的存储物资逐渐耗尽,人们也因存粮逐渐耗尽而感到焦虑。而本就不多的执行官,则被派去保护高层……现在通神岛那边就是一场‘人与机械的斗争’。” “……听起来,幸福岛这边竟然还真算好的。” 霞皱着眉头,纠正了自己之前的话:“其他空岛呢?” “其他空岛还没有出现这种程度的混乱,只是有了些许苗头……或者说,他们处理的比较及时。也有可能是敌人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到他们身上。” 翠雀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梳牙,露出端庄大方的微笑:“这次还是多亏了梳牙先生。不然的话,幸福岛这边的情况也要变得紧张起来了。辛苦您了。” “……不,没什么的。” 梳牙摇了摇头。 躺在床上的梳牙,清楚的看到霞表情的变化:之前她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成为了一位“大人物”——眉头总是紧皱,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有了一种像是要为了达成什么而舍弃什么的觉悟,意识到了自己所握持着的是多少人的命运、自己承担着何种重压。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在翠雀推门进来时、霞在刹那之间变回了那个女孩。这意味着她总还有能够依赖的人,也意味着这个世界还没烂到那份上。 半年前,梳牙第一次见到霞的时候,她还只能算是一个勉强脱去些许稚气的孩子。 就像是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学生,从充满了欢笑的校园中离开。第一次开始试着养活自己,意识到了生活不易挣钱难、抬眼望去仿佛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未来;又像是孤身一人看守着古港灯塔,深刻意识到只要自己的工作出了些许问题,就会有无辜者为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褪去了梦想的颜色,显露出现实的本质——而现实的本质就是苦痛。 千种苦痛万种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是有些格外难念。 哪怕花费几代人的时间,竭尽全力爬了上去、成为了“大人物”。只要一次小小的错误、一道无法解决的难题、一个不争气的后代,就有可能再度从高处坠落。 梳牙亲历了这种人生的震荡——他的人生跌宕起伏,自高处坠落、又从深渊爬起。他正是理解了世事无常,所以才决定自己这一生不争不抢。 人又不是精灵。凡人寿数不过几十年,死后长已矣。不管到了什么层次、成为了什么人,也总会有属于他们的劫难。 所谓,难得糊涂。所以梳牙才总能轻松的活下去。 他如今才不过四十岁,但他早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有了六十岁的思想。正因如此,他才能清晰的意识到那个总是有着清澈纯洁、如同琉璃般眼神的霞,如今也陷入了“现实”的魔咒之中。 她不再是漂浮着的做梦的少女,不是在梦中拯救世界的勇者。而是真正手握权力、想要做些实事的“大人物”——她的眼神中有着灼灼火光。 客观来说,这很好。 但梳牙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让该做梦的孩子们,被迫承担起能够压垮他们薄薄人生的如山重任、成为决定世界命运的大人物——就是那些“大人”们的不负责。 无论“给予他们可能性”、“让他们去完成梦想”这种话说得再好听,那也无法为成年人的无能开脱。正是董事会的无能、正是那些在公司里握持着权力的人尸位素餐、正是她的父亲道奇逊感受到了迷茫,才会将这份权力交给霞小姐。 霞的确得到了成长,从梦中清醒。 而其他空岛也有他们的“霞”。 这些做着英雄梦的少年少女,就这样仓促的成长了起来、面对着愈发严峻的局势、处理着让大人们也觉得棘手的问题…… “我不辛苦,这些孩子们才辛苦。” 梳牙叹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 来成为英雄吧,梳牙 梳牙是很喜欢孩子的。 虽然他和妻子的体型差异极大——至少两倍以上的体格差距,以至于根本无法正常发生关系。但在科技的辅助之下,他至少能有流淌着自己与妻子之血的孩子。 倒不如说,他的耐心与宽恕正是对那些充满可能性的孩子们的稀有品……之前他被人袭击的时候,可是直接动手杀人的。 他原本想着,既然如今霞已经变成了成年人、变成了大人物,那么他自然也要用对付“成年人”、应付“大人物”的态度去和她交涉——不担保、不承认、不应允。 假如霞问他什么话,那么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如果霞要求他做什么事,那么他就要装傻充愣。 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与他交涉的,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爱做梦的少女、而是一个年轻的上位者。 是的,他原本是想要逃的。 假如梳牙愿意承担重任,他早就像是道奇逊一样进入天恩集团担任董事了。哪怕只是做出一点点的改变,也能改善人们的生活。这其实比他的那种“施恩”更能改变人们的生活。 但他就是不想去管那些烦心的事、做那些永远没有绝对正确答案的抉择与利益交换,才只愿意缩头待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 其实,梳牙什么都知道。 他那丑陋而粗俗的外表,小学未毕业的学历,那些可笑的自传都不过是装傻充愣的伪装。人们看着他的脸,总是或多或少会轻视他,却会忽略一件事……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笨蛋,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在幸福岛这种人间炼狱中白手起家、还能保持自己的财富与名声的。 那不是运气所能解释的事。 其实在梳牙听到,托瓦图斯董事调查过自己的时候,梳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既然有精灵董事调查过自己,而他却没有死、那就说明他能够活下来才是公司所期望的未来。 如果公司希望自己活下来,那么谁希望自己死呢?或者说,如果自己没有活下来,得利者是谁呢? 抢劫下城区工厂的学生们,刺杀了在民间有声望的鲸吞食品公司董事长梳牙——这样的消息,会让幸福岛的人们之间产生深层次的对立。因为他们意味着一种可能性,一种“什么都不会的学生都能杀死大人物”的可能性,这会让人们变得躁动。 而与此同时,他们又确实破坏了大多数人的安心感。上城区已经变得不再安全,摄像头也无法给人们安全感。执行部无法救下人们的性命,于是人们将会开始寻求自我保护——这意味着人们将会开始违反“共识”、非法持有武器。 身怀利器,则杀心自起。当持有武器的人积累到一定程度,微小的矛盾就有可能引发巨大的混乱。人们之间的对立与不信任,会让这些原本就身处底层的平民彼此为敌。 他们首先信不过公司,其次也信不过公司狗和薪奴;而薪奴们自认为自己是没问题的,他们就信不过其他公司的薪奴;成年人信不过学生们,认为他们冲动而容易被人利用;学生信不过成年人,认为他们污秽、胆怯而堕落。 空岛时代,七巨头能够以“公司法”约束他人,纯粹是因为七巨头占据了广大的市场。 市场产生了利益、利益凝聚了群体、群体孵化了权力。而当混乱到一定程度、市场被破坏,信用货币的价值土崩瓦解之时,人们对七巨头的服从也将随之消散。 平民不再相信公司,公司无法再约束平民;平民之间彼此怀疑,互相背叛……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凝聚起来的武装群体,便将从乱世中获得最大利益。 ——也就是赛博教会。 以信仰为链接,以教法为约束,以天使彰显武力,以主教拉拢民心——当人们对七巨头的信任消失之时,赛博教会便会成为新的“巨头”。 而“梳牙”不过是这个计划中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而已。 就算没有他,也有其他人。说到底,这个计划原本就并不是非他不可。 幸福岛固然不像是崇光岛、涌泉岛和通神岛一样,开始进入到了流血阶段。但他们也在经历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 梳牙不讨厌被人利用,但也不喜欢。所以他回头狠狠咬了一口。 ——他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又站出来给予宽恕、并且活了下来。直接从根基上瓦解了那些学生们被人利用的可能。人们一旦冷静下来,就很容易想到,那个能拿到先进武器的中学生,必然是被什么大人物买通的刺客。 如此一来,这招就不好使了。教会如果还想卷起混乱,就得想个新招——总之不能和他再有什么牵扯。不然总会被人意识到问题的。 幸福岛上从来都不缺喜欢琢磨人心的聪明人。而这些聪明人通常把控了媒体与舆论。 公司想要的是稳定。教会想要的是混乱。 大人物们想要权力,聪明人想要利益。 但普通人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梳牙是聪明人,也算是大人物。但是他装傻充愣,不占据聪明人的生态位;他也不仗势凌人,从其他大人物那里抢夺权力——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个短命的凡人。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短命的凡人要做什么事……才能从公司与教会的战争中幸存呢? 答案是,什么也不做。 所以他才会宽恕那些刺客——这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因为梳牙知道、一旦幸福岛堕入混乱,他也将首当其冲。 梳牙只是想要活下去,过上好日子。 他才不会成为英雄,更是绝对不会为他人而牺牲自己……所以这种倒霉事,谁爱上谁上。 ——谁爱上谁上!反正跟我没关系! ……但如今就不同了。 他已经意识到,翠雀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对霞说、但其实是对自己说的。 出现问题的并非只有幸福岛。混乱逐渐在整个世界中蔓延……假如这是一场世界大战,无论它是否是一场从头到尾都流血的战争、也始终没有人能够从中独善其身。 翠雀——或者说她背后的群青已经预判到了自己的立场。所以他们在自己拒绝霞之前出现,抢先一步排除了自己的侥幸心理、并且让自己不与霞交恶。 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将自己也推上高位吗? 但他就是不想管那种麻烦事,才装傻充楞了这么多年的。早在十年前,天恩集团的董事会就邀请了他,可梳牙却对那个无数人渴盼至疯魔的位子畏之如虎。 因为他看的很明白。一个有能力也有道德的人,一旦沾上了高位、他就离不开这把遍布荆棘的椅子了——无数难题和困难将会把他死死焊在上面,他不在工作岗位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人们就舍不得放弃这位“伟人”。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强迫与威逼是没有用的……但人们的“期待”与“爱戴”却是无法挣脱、越挣扎勒得越紧的软绳。 他们既然有着崇高的道德,又怎忍心对那人间的苦难视而不见? ……爱与希望皆有毒啊。 梳牙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 他大概意识到,自己是逃不掉了。他逃了十年,也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怀揣着某种愤恨、某种失望、某种自欺欺人、某种释然,梳牙套着疏离而客气的笑容,对着翠雀打了声招呼:“翠雀部长,知道你们还活着的消息我很高兴……看来幸福岛还没有失去他们的希望。 “我听霞小姐的意思——您是怀孕了吗?在孕期还要处理这么多麻烦的事,真是辛苦啊。” “谢谢你的关心,梳牙。但我只恨自己无法帮罗素处理他所遇到的麻烦……我只能为他而尽力。” 随后翠雀转过头来,对病床上的梳牙轻声说道:“你的那位教父,托我给你带个话…… “‘我知道你的想法。不管你之前心里怎么想,但在知晓这个世界的真实之后,你也无法对此视而不见了。比起一无所知的当鸵鸟,在一切破灭时迷茫、空虚、后悔,倒不如在如今还能用力、还有机会的时候,便竭尽全力。所以……’ “‘——来成为英雄吧,梳牙。’” 那个被人们向往、崇拜的身影,对着丑陋而年长的巨人,低声劝诱。 第二十二章 真正的巴别塔 “……于是,当时坏日跟我说着什么‘成为英雄吧,罗素’之类的怪话,就将圣人斩首交给了我。” 罗素对花触有些怀念的说道:“现在回头想想……或许我的人生就是从那时开始改变的。” 留着粉色披肩发的精灵少女,正与罗素一同站在充满科技感的、不断上升着的“电梯”中。 巨龙要在陆地上见罗素,而罗素从来没有去过地上。于是鹿首像就找了花触来帮他。 其实这算是多余的行为。毕竟当罗素如今的吞食,已经与最开始的模仿不同了——他已经得到了鞘的一部分记忆和知识。 但考虑到鞘前往地上也就那么几年,远不如花触对陆地了解的深。所以罗素还是应了下来。 花触笑眯眯的歪着头:“也是哦。如果当时南流景不发坏的话,你现在或许还在天恩集团当高管呢。” “确实。” 罗素点了点头:“如果我当时没有接过那把刀,我就不会成为英雄;没有成为英雄的话,我就不会进入特别执行部并与翠雀和劣者认识……也就不可能会在那天处决掉恶魔化的小琉璃。” 那是不和者托瓦图斯所布置的阴谋。 也意味着,翠雀极有可能会在那次危机中殒命。而劣者也有可能被逼疯,与他的父亲发生正面冲突。那么他父亲就更不可能把窥探下城区计划的任务交给罗素……他就不可能在那个关键的时刻进入下城区,救下乐园鸟和那些无码者、同时成为下城区的教父。 “按照原本的轨迹,那批被掺入了特殊病毒的灵能芯片将流入到下城区。在一段时间之后,下城区的无码者将不知不觉间被感染、逐渐死伤殆尽。 “劣者将成为特别执行部的部长,法师们将彻底团结起来、与执行部正面对抗。天使们将会解冻并归来,加入特别执行部并与法师们正面对抗。而最后一个朋友因自己而死的劣者,将会红了眼——想要将这些无码者、这些罪犯全部杀死。 “那意味着幸福岛上下城区的局势将被激化。猴面鹰依然会诞生,但随着摩根被灭口、没有人会再知晓它的存在……它将得到足够多的时间,将整个通神岛逐渐感染。而在小琉璃与白雪死亡之后,冰水最终也将在天送的刺杀中死亡。 “法师们将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没有‘教父’的调停,他们的垂死挣扎将对上城区造成巨大破坏;无血无情的天使们也不会有任何忌惮,他们将会对下城区的工厂造成巨大破坏。而这与之前市场上的涨价有关……” “随着物价的提升、原材料的短缺,幸福岛上的失业规模也将成倍提升。而在当时,那种类型的‘失业’基本上就意味着成为无码者——也即是失去人权。” 花触在一旁接着说道:“再加上无码者与公民成倍的对立……那么,作为公司狗的你,那时会怎么做呢?” “……没有那一出的话,我要么是进装备部、要么就是网络安全部。如果道奇逊想要把我塞进去继承他的位置,我就会被塞到公关部。但无论如何……我都肯定不会失业。而这也就意味着,我将不可避免的成为‘薪奴’、‘公司狗’。” 罗素无奈的笑了笑:“在那种程度的对立之下,个人的立场、善恶、喜好都会失去所有意义。当然,我也有可能因为灵能强度太高而被派遣到特别执行部……但是没有了翠雀、劣者还开始发疯的特别执行部,也不是多么好的选择。 “我将举起屠刀,指向那些被逼到无家可归的无码者们。我将为我的亲戚朋友、为我自己的生活而堕落……而我也喜欢那种懒散的、平凡的、漫无目的的生活。 “我会冷眼旁观,看着世界乱成一团。看着佣兵们在上城区屠杀,看着天使们无情的摧毁着工厂,看着人们买不到东西、住不起房……看着幸福岛的秩序逐渐崩塌,人们变得歇斯底里。 “我也会看不到许多东西。没有成为法师的渠道,我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与真相;我看不到通神岛上发生的合成人危机、更看不到猴面鹰程序对矩阵世界的侵吞与感染。我也看不到教会发生的动乱,看不到涌泉岛上的叛军…… “就算看到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时的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别妄自菲薄,罗素。” 花触那总是拖着嗓音,显得很欠揍的声音,少有的变得温柔起来。 但很快她就再度变得欠揍了起来:“像是你这种极品工具人,总会有明眼人发现你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嘛。等到那时候,你被推到了前台……最终还是会进入到如今这种局势的。 “让七岛动乱的直接原因,是教会的反叛;让世界陷入危机的核心灾难,是黄昏对这个世界的侵袭;但要说引发了如今这些境地的根本原因,还要追溯到那些巨龙,还有那些背叛了使命、忘却了历史的袭名精灵。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你改变不了,我们也改变不了。不管你对这些事的介入深度有多高,最终它们都会发生。 “比起你所描绘的那种未来的可能性,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世界还算不错。” “还算不错……你认真的吗?” 罗素有些无奈:“不要比烂嘛,花触。” “说是这么说,但这个世界追根究底还是比烂的。现在有了你,有了那些因为你的存在才活下来的人,有了那些因为你而改变了命运、从淤泥与沼泽中站了起来的人……有了因为你而成立的扶济社,有了因为扶济社而活了下来、亦或是改变命运的人。” 花触顿了顿,认真的回头望来:“我是真的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比你所描绘的那种未来多了一种名为‘可能性’的东西。 “那是最为宝贵的东西。是人们看到黎明的‘希望’。” “……希望是掺了毒的酒。人们怀揣着迷醉的梦而将其饮下,却往往在痛苦中死亡。” 罗素有些怅然:“没有我的话,那么未来就是巨龙所代表的‘文明样本计划’、教会代表的‘思维上传计划’、猴面鹰代表的‘人类补完计划’三选一了。不管选哪个都烂到家了,反而就没有什么选择困难症了。 “而如今有了我……我们才会去探索第四种可能性。但其实哪怕是我,也不知道那个计划的成功率——在我真正接触幻梦之前,我其实是无法完全预估究竟是否能够吞噬它的。” “反正也没有比那更差的可能了,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 罗素叹了口气,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对我来说,却只存在‘计划成功’与‘计划失败’的区别。我需要完全吞噬幻梦,还要保持充足的理性。而在那之前,我还要对付巨龙与教会。如今七岛之上卷起的巨大混乱,其实就是点燃的引线…… “我甚至觉得,他们会突然发疯……很有可能就是幻梦已经察觉到了危机。它逐渐清醒了过来,开始对这个世界进行干涉、完成祂许久之前尚未完成的灭世大业。” “我明白了。” 花触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罗素果然还是有些焦虑。但她却没有安慰罗素。 因为任何来自他者的安慰与宽解,都会降低罗素的纯粹性。 而罗素会因此而感到焦虑,那反而说明他此刻还有足够的人性——至少就现在来说,这算是一种好事。 “说起来,”花触开口转而问道,“在那条世界线的‘三选一’中,作为公司狗的你最终会倾向于哪个未来?巨龙的文明样本吗?”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我会选择思维上传——数字天国也同样是天国。我这个人其实不那么在乎虚拟与真实的差距的。但其实认真地说,这三个计划在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没有人类的数字文明、只有极少数的精英才能得以存续的文明、只存在一个强大个体的文明——都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但你自己不就是精英吗?” 花触有些讶异:“作为萨尔的袭名者,你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精英’。哪怕是在‘文明样本’计划里,你最终也肯定能转化成袭名精灵、获得永生并上船的。” “正是因为我确实能上船,所以我才能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而不会让你认为是在酸或是仇视那些能上船的精英。 “只要是人类,就一定会犯错;人类只要活在世上,最终都会受苦。 “但前人犯下的错,最终将会凝聚并成为‘历史’;人们在文明进程中受过的苦,就是为了后人有朝一日能不再受相同的苦。血泪凝成历史,汗水化为知识——骨肉愈合、创口成疤,那就是文明……” 罗素说到这里,脚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他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不,我明白了。” 罗素诚恳的说道:“谢了,花触。” “没什么。” 她笑眯眯的答道:“我多少也是个心理医生嘛。” 说到这里时,他们所处的狭小空间突然一震。 伴随着强力的失重感传来,前方封闭的门自行旋转并打开,在嗤嗤声中排出冷气来减压。看起来总会让罗素联想到高压锅。 这里,就是罗素从未抵达过的…… 真正的巴别塔。 第二十三章 医生与主教的墓碑 罗素终于领略到了,为何巴别塔会被称为“游走都市”。 他与花触抵达的地方,是鹿首像从未让任何人进入过的绝密空间。 这里特制的密闭门,甚至考虑到了鹿首像的法术——它没有配套的门,能够从“道路之室”中直接进入。必须要直接传送进入到另一条通道,走到头之后搭乘升降电梯、进入一个“没有门”的房间。 这里就像是那种“宇宙飞船”的驾驶室。 整个空间都是半球型的。似乎通过某种摄像头来映照着周围的一切。 透过那些窗口,罗素能够看到下城区的工厂、以及头顶上漆黑的大海。 许多空荡荡的座椅,此刻就孤零零的摆在这里。 它们大小不同,颜色各异。 其中绝大多数的座椅上,都摆着一件衣服、一个帽子、一副眼镜、一个布娃娃……而如今,它们都显得多少有些枯黄,像是旧照片。但椅子与这些物品上都没有多少灰尘,显然有人在精心打理他们。 “这里是……” 罗素喃喃着。 【这里才是真正的‘巴别塔’】 鹿首像那清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起来像是某种智能助理。 “这些椅子,就是前辈们的墓碑。” 花触脸上那种纯真而无忧无虑的虚假笑容,也终于收敛了起来。 她看着这个房间,脸上也少有的显露出了些许哀伤。 当年的她,还曾是一位为了追寻真理而徒步旅行、跨越整座大陆的游行学者。 但现在的她,已经静不下心来了。她没法再沉下去做研究、去看书学习。每天除了混一混日子,就是找一找乐子。 “我加入巴别塔的时间比较晚。” 花触轻声说道:“我成为精灵的日子也不长久……但在我并不漫长的时光中,在巴别塔的生活也弥足珍贵。 “那是我所加入的,第一个不分种族、灵亲、学识、立场、信仰、出身,而能够凝聚在一起的团体。大家为了结束战争而努力,为了寻求历史而争论……我们帮助那些因战争而受苦的平民、不论立场的救治所有出现在面前的伤者、聚集在一起探索着陆地上的古老遗迹。大家有着共同的秘密、共同的理想,追寻着共同的未来、做着共同的梦。 “要我说……现在的巴别塔,早就已经没有那个味了。它不过是已死的尸骸,打着粉、喷着香水,来修饰自己那朽烂的外壳。公司说得对,他们不过是个‘犯罪组织’罢了。 “和七巨头相比,与教会相比——巴别塔又做了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吗?我想是没有的。” 花触的言语,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充满了攻击性。 那是如刀似剑般锋利的话,光是听着就能割伤耳朵、刺伤心脏。 对于总是露出假笑、圆滑处事的花触来说,此刻的她少有的显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 而鹿首像也没有发怒。 【因为时代不同了】 她只是平静而哀伤的答道。 【人们不再想要追寻历史的真相,也不关心正义与公理……他们变得疲惫、变得平庸,失去了璀璨的灵魂】 【如果说,这就是公司想要做的……假如说,这就是精灵们希望达成的结果,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从大概几十年前开始,巴别塔就不好招人了。当我们拉拢他人加入巴别塔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我能拿到什么好处’、‘我可以有什么权力与福利’、‘得知历史有没有什么价值’。像是蜜莉恩、劣者那种什么都不要的人,很少很少。而且越来越少。 “医生和鞘,是上一代的巴别塔成员中,少数得到了我们认可的人。还有石蒜、极光他们……但如今他们都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些人里,有一些充满了欲望、另一些则容易被腐化、还有一些只是追寻刺激的人生。 【所以,我才不让你们互相见面】 鹿首像补充道。 “嗯,所以也不让他们搭乘‘巴别塔’前往地上挖掘遗迹……谁知道他们得到了古代知识和失落的历史之后,是否会滥用这些隐秘、又或许会将其贩卖出去。” 花触叹了口气,带着罗素走到其中一个座椅前:“你猜猜,这是谁的位子?” 那是一个很小的座位,上面摆着一朵白色的花。 那是一朵纯白的玫瑰。白的像纸,又像是爱丽丝病床上那苍白的脸。 看着它,罗素的瞳孔微微颤动。 鞘的记忆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刹那之间,他理解了这朵花的意义。 他低下头、伸出手来,慢慢拿起那朵花。 它并非完全是一朵花——放了这么多年,它也没有变干。而它原本的枝,变成了一根精致的银簪子。 而在罗素拿起那朵花时,他就变成了爱丽丝。 “……这是,”爱丽丝有些怀念、又有些悲伤,“我们在桃源岛上的时候,我送给鞘的花吧。” 在那之后,鞘将其交给了花触。 他希望能够永久保存这朵花,并想要把它制成发簪,再送给爱丽丝。 “我很抱歉,爱丽丝。” 花触轻声说道:“我当时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后来把它交给坏日的时候,鞘已经离开了。” “那还真的……很遗憾。” 爱丽丝喃喃念着。 她抓住这朵白玫瑰、轻轻将它别到了自己头上。 她仰起头来,对着花触露出一个纯洁如少女般的笑脸:“好看吗?” 花触没有作答,只是偏开了目光。 “……抱歉。” 花触低声说着,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座位。 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而爱丽丝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在记忆中……那应该是鞘的位置。 【原本在那里摆着的,就是圣人斩首。是坏日摆上去的,也同样是他拿走的】 鹿首像的声音传来。 “……摆着东西,就意味着死掉了啊。” 爱丽丝有些哀伤。 她摸了摸爱丽丝的座位,并没有摸出浮尘。于是她便转身坐了下来。 而花触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伸出手来轻轻搭住了爱丽丝的手腕。 “好久不见……医生。” 花触的声音低沉:“我想你了。” 爱丽丝温柔的轻笑了一声。 “嗯,我回来了。” 按照爱丽丝的习惯,十指交叉反握回去。 下一刻,安全带弹出并将她们固定在了座位上。 而真正的“巴别塔”,也在这时脱离了底座,向着头上的大海飞了出去—— 那是爬升,同时也是坠落。 第二十四章 教法战争的开端 那造型如同飞碟、又像是土星一样的飞行器从巴别塔上离开时,会让罗素联想到自己儿时曾玩过的那种陀螺。 只要将链条快速抽出,陀螺就会从发射器中弹射出来、向着正下方平缓落下。通常还有一些配重或是利刃,增加稳定性与攻击性。 “巴别塔”也是类似的模式——它在被弹射出来之后,便旋转着向下冲向了大海。 它在即将触及到大海之前,便像是被什么力量突然弹起来了一点、如同竹蜻蜓般在邻近海面的高度浮了起来。 而在它从坠落而变化到上升时,中间罗素与花触所处的球形舱室也随之反转……但外面那一圈像是土星环一样悬浮在外面的装置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这也是先民的前代科技吗?” 罗素感受着非常平稳的飞行,有些好奇的发问道。 花触摇了摇头:“先民哪里留下过什么飞行技术……灰穹都升起来了,说明先民并不希望我们研发这种东西。 “这是百年前,教法战争时期法师们研究出来的新东西。它的底层技术,是如今浮空岛使用的反重力技术——在这个基础上,他们考虑到燃料补给可能被教会切断、补给不易,所以动力源改成了太阳能与电能的双驱模式。” 在飞行器翻转过来时,它们已经离开了幸福岛投下的阴影区域。 太阳光照在湛蓝色的海面上,反射出来的光打在花触的头发上、她那粉色的头发便感光并变化成了流动的紫罗兰色。 罗素回头看向花触,看着太阳光再度照耀下来之时,她的头发再度变回了璀璨耀眼的粉色。宛如水晶般的发色与皮肤闪闪发光,幽绿色的瞳孔如同宝石。 他笑着问道:“听起来,好像比浮空车要高科技一点?” “不。事实上,它的技术其实要低端许多。” 花触显然不是第一次搭乘这飞行器,表现倒是很平静:“它的底层逻辑是磁驱式的发动机……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它是用来从浮空状态的法师塔中大量抛射出来的小队级特种飞行器。所以并没有考虑到初始动力的问题。” “法师塔能够把它们带到高处,然后法师和法师侍从们再搭乘这种飞行器脱离法师塔。它们内置一个小功率的反重力装置,而周围的那个圆环是一种磁涡轮。先关闭反重力装置来获得速度、激活磁力涡轮,然后再开启反重力装置漂浮在低空,通过之前储存的磁涡流来进行水平移动。 “它的优点是移动非常迅捷且待机时间极长,并且几乎完全静音……虽然你现在能听到一点嗡嗡的声音,但地上是完全听不到的。一次弹射之后,能够在空中漂浮接近一天时间。其速度最高可以到两倍音速,而且还能拐弯。 “但缺点是,它一旦启动就不能停。一旦急停或者减速,就会失去速度。因此拐弯的角度也不会太锐利。它内部储存的能源不多,可以用来提升高度与加速——至少一次充满,从地面上升起并回归到法师塔里面是肯定够的。” “……我大概明白了。” 罗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其实是一种轰炸机吧。” 这东西类似于那种航母弹射出来的小飞机——但不同的地方在于,航母是从下往上弹射、而它是从上往下弹射。 “它其实最开始是教法战争最初参战的那个国家的法师开发出来,用来运输一些重要人物的。因为它的速度很快、静音并且体积也不大,可以将一些强大的法师运输到敌人后方。因为当时虽然法师们掌控了王国自上而下的势力,但民间通常来说都会更愿意帮助教会一些……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法师们行动起来就会四处受限。法师塔太过沉重,即使能够漂浮起来,移动速度也是异常缓慢,而且极为耗费资源。可如果从陆上前进,那几乎人才刚出发、这一路上的人们就收到信息了。 “这东西的发明在当年也是有特殊意义的。但没过多久……它就用不到了。” 花触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并抬起头来。 她显然不是很愿意回忆起那段时光。 而罗素已经明白了原因—— “因为再过一段时间,战况就激烈起来了吧。” “嗯。最初的时候,那还不是教法之战、更不被人们叫做第二次法师战争。 “最开始,仅仅只是法师们对获得武装力量的教会的镇压,但后来双方都杀红了眼…… “像是农民、矿工、渔夫、商人、乐师……这些职业,都注定无法升迁到高层。哪怕是贵族老爷们,也对法师与精灵卑躬屈膝。 “当时唯一有前途的职业就是法师,而法师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确定下来。其次便是去当文官或是参军立功,然后就是去当炼金术师——那是当年对化学家、物理学家、工程师等研发系职业的统合叫法,与法师们关系密切。极少数的人可以成为学者,另一份皇家学会的补助薪水,专心研究数学、文学等纯理论领域。 “但教会不同。无论之前从事什么职业,又有什么出身,只要能够加入教会、就有可能觉醒圣秩之力。在那个治病治伤的药物异常昂贵、而且也不算好用的年代,大概率能获得治病救人的圣秩之力的教会,就是底层民众最为信任的人。” 治疗及时、立竿见影、没有风险还足够廉价的社区治疗手段——而且一旦圣秩的持有者生出邪心、作出违反教法的行为,就会失去圣秩之力。 这意味着天然的权威。 “当时,利润逐年降低的医药师协会,对药物滞销的问题感到了疑惑与不满。而在简单的调查之后,就发现了教会在进行‘违法治疗’。于是他们就向法师塔举报了这件事。 “法师塔也对教会积怨已久——教会的存在,让大量原本属于法师与王国的优秀人才外流。那一年王国经济不好,于是法师塔高层便下令抓捕‘进行违法治疗行为’的教会人员。随着调查深入,名单越来越长……只是三天时间就扩增大到了几百人。 “而最终的导火索,是法师塔派遣来的老法师被平民所杀。” 花触轻声说道:“那位老爷子我也认识……他也同样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他是‘红药水’和‘仿造肌肤’的发明者,前者能够对重伤之人续命、而后者对于烧伤或是腐蚀伤等手段造成的毁容,有着彻底逆转的效果。 “现在常用的‘速效光固化仿皮杀菌绷带’就是这项技术的延伸——我记得你来到幸福岛的时候,就做过这项手术。 “而这位老爷子,在民间的声望很高。他改进了一些药物配方,使其能够以更廉价的成本被贩卖。光是在医药师协会内,他的直系学生就超过六十人,更不用说他学生的学生……医药师协会请出这位老爷子,就是让他老人家来卖个惨、平息一下民怨的——法师塔在看到逮捕名单那么长之后,其实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命令已经下来了,总不能硬着头皮回头跟上面说‘抱歉,这个感觉可能办不到’。 “老爷子其实也不想来,这基本上是把前半辈子的声望都砸进去了。但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他来处理这件事的话,问题会变得更严重。最终他还是来了……也跟教会那边协商好了,他会尽量给所有教士争取缓刑,在三年内就可以全部释放。 “事情都快谈好了,但最终却还是有人冲动了。不认识这位老爷子的年轻人们义愤填膺,将他在毒昏之后在深夜斩首、将头颅丢到了医药师协会门口。表示他们绝不将那些给自己治疗的教士交出去坐牢的决心。 “而这件事激怒了法师塔。那位老人的学生太多了,还有许多人之后成为了法师。哪怕成为法师的死亡率很高,但在他的年龄加持之下,这个比例也相当高。 “于是,法师塔派出了他们的‘锐锋部队’——那是骑着被改造的披甲高头大马,马身上固定着两把转轮式机枪的精锐小队。他们在战场上能够轻而易举的凿穿敌方阵型,因此被称为‘锐利之锋’。 “法师塔声称要将嫌疑犯全部逮捕,而抵抗者将被当场击杀。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打算索要嫌疑犯,而是直接从小镇门口就杀了进去。 “而他们抵达之前,教会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教会有间谍获得了锐锋部队真正的命令。于是他们也没有交出犯人的打算,而是提前埋设了炸弹、将他们全部炸上了天。 “——从那之后,战争就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人类文明的延续 只是一瓶毒药、一把匕首、一个老人的死亡,便带来了屠灭村镇的命令;而这命令又带来了内乱的开端。 战争逐渐扩散出去,覆盖全国。紧接着战火就传到了邻国。 最终没有一个角落能够得到和平,能够在这场混乱之劫中幸免于难。 ——就和现在七空岛所面临的混乱之灾一样。 “严格来说,那并非是‘教会’与‘法师塔’的战争。而是法师塔与所有反法师阵营的战争——教会仅仅只是其中最大的、也是唯一坚持到了最后的那一方而已。” 花触看着窗外的大海,感叹着:“其实巴别塔对于这场战争的观点,评价也各有不同。 “因为我们也都来自不同的阵容。而我们的共识,就是需要尽力阻止这场本不应存在的战争。” “那……你呢,花触?” 罗素回过头来,看向身边的精灵少女:“你是哪一方的?” “我和他们都不太一样,”花触道,“我认为这场战争注定会来。 “因为诱发战争的导火索,虽然是那位老人的死……让教会与法师发生冲突的,仅仅只是医药师协会的一纸报告。但实际上,真正导致了教法战争的,是长久以来不断堆砌的恩怨、是人们期盼着的革新之火。 “‘期望法师时代结束’的一方,与‘竭尽全力维护法师时代’的另一方,他们之间的矛盾愈发对立。哪怕没有医药师协会,也总会有别的什么协会;没有这位老爷子,也总会有另一位老太太;没有这些年轻人,也有另一些老年人;不是在那一年,也会是下一年。 “我们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到来。这就是时代的大潮。” 花触精致的面容宛如人偶——她还是第一次说出了这么正经的,如此契合她学者身份的话语、而不是之前那样充满恶趣味的轻浮言语。 “而最终,战争的激化也是注定的、不可避免的。法师们的态度异常坚决,绝不退后;而教会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他们只要战败就会被彻底剿灭。处于不可避免的颓势的教会,终于动用了他们从古代遗迹中挖掘到的‘核武器’。被狠狠痛击的法师塔也终于发了疯——既然隐藏在民间的教会成员不好分辨、而且近乎所有民众都倾向于教会一方,因此他们干脆也开始动用大规模法术,直接对不愿意进入法师塔的平民进行攻击。 “这些进入法师塔控制范围的平民,算是一种人质。用于对抗教会的核武器打击,同时也是对物资和劳动力的垄断——那是一种焦土战术。而为了断绝教会获得食粮等资源的能力,法师们对原本的耕种区与林区施以诅咒。 “土地被毒化、干枯,无法再产出粮食,原本的草原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而林间布满毒沼,树木变得畸形且有毒、连蚊虫蛇蚁都被强化并携带了致命的病毒。教会被一度逼到要吃蚂蚁饼、吃土度日的年代……于是后来他们被迫撤出了陆地,退到了海边。至少当时海洋还没有被诅咒、也没有太强的辐射。 “而教会也给予了报复——他们仍然对法师塔投放了核武器。能从核打击中幸存的高规格法师塔仅有十余座,但他们无法庇护那些在法师塔外部的平民。而随着平民的大片死亡,法师们也被困在了法师塔内部。 “随着双方都不再避让平民,战争瞬间就进入到了另一种堪称惨绝的烈度。原本人们还能照常生活,看看热闹……但从那时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被迫流离失所、逃离自己的家乡——亦或是被不知何种手段无声无息间毁灭。 “像是这种‘礼貌的飞行器’,从战争中期开始就用不到了。从那时开始,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互相毁灭’。” “……听起来,应该是很痛苦的回忆吧。” “是的。那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痛苦。” 花触轻声说道:“我的所有亲人朋友,都在那场战争中失踪或死去。若是在战争中死去或许还是一种幸运……因为随之而来的瘟疫与饥荒更是恐怖。 “饥饿的人们互相蚕食,扶助至今的人们互相背叛。怀疑与痛苦席卷大地,每个人都为自己之前的立场而后悔,几乎所有人都后悔了自己选择的阵营,没有人心中不存在仇恨与诅咒,流着血泪的人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们眼中能剩下的只有胜利。” 飞行仍然低空飞行,陆地已经近在眼前。 深蓝色的大海波澜不惊,而陆地上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森林。 而他们的飞行器再飞近一些时,罗素才能看到——那些如同可怕的疤痕一样、横七竖八刻在大地上的深深沟壑。 那些土地是灰色的。 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生命。 覆盖几公里的范围,像是人体上烧伤的疤痕。而森林都避开了它们,因为它们无法从那些“疤痕”中生长。而从上空看下去,原本还觉得充满生机的森林、就像是得了斑秃的中年人头上残留的发丝一样丑陋。 “有时候,我会想。 “或许我所爱的那个世界,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毁灭了。从那已毁灭的文明中新生的并非是花朵、或许是丑陋的毒疮。” 花触轻轻响起的声音,如同背景音乐的广播。 还是爱丽丝形态的罗素与花触十指交握。她的手非常冰凉,会让人联想到凉粉。 “——你看。” 而在这时,罗素突然指向了大地:“那是人类的聚集地吗?” 那是在极少数的、聚集起来的森林深处,规模极小的村庄。炊烟缓缓升起,如同中世纪般的木石房屋在狭窄的生存空间中散落着。 “……那应该是被放逐到地上的罪人吧,或者是逃离的矿工。也有可能是地上的原住民……谁知道呢。” 花触稍微认真的看了一眼,但也没有什么兴趣。 “我是说,”罗素轻声说道,“你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在那狭窄的聚集点之外,便是枯死的土地。森林之中没有动物,外面还游荡着那些怪物……” “那是辐射兽和奇美拉。” 花触的瞳底尽是嘲讽:“因教会的辐射和法师的诅咒而出现的怪物……它们中有的是野兽,也有的是人类。” “是。不管是什么——也总有人还活着,不是吗? “他们连希望都看不到,却还在顽强的活下去。他们并非是在勉强苟活,而是知晓了生活的艰难与痛苦、还仍然选择认真的活下去。 “因为活着就是希望,延续就是一切——因为只要是活着,就比死了强。” 罗素话音落下,飞行器便跨越了这座山。 花触骤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飞过这座山之后,零零散散的人类聚集地骤然变多。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几个、二十多个。 每一个聚集地的人都不多,所有聚集地的科技都不发达。村庄、小镇……没有大规模的聚集,但他们的确还活着。而且都还活的好好的,生活进入了正轨。 有孩童指着低空的飞行器,有人恐惧的逃回简陋的房屋,有人尽力呐喊着什么。 傍晚时分。黄昏临近。炊烟袅袅。 他们还确实的活在地上,还在努力延续大地时代的人类文明。 第二十六章 罗素:我有点分不清 随着巴别塔的飞行——亦或是说滑翔,逐渐开始接近地面。 球形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也愈发清晰,罗素与花触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变得透明”。 “想看的清晰一点吗?” 花触回过头来,看到罗素专心盯着地面,便开口道:“你可以直接跟它说一声,让它把镜头拉近一点——鹿首像,把镜头拉近点。” “……这里没有网络吧?鹿首像也能操控这里的设施吗?” 罗素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问道。 他还以为操控“巴别塔”的是花触,或者是什么自动系统。结果花触就这么坐在自己身边,还真就是和自己一样的乘客…… “鹿首像现在说不出来话,你别问她。” 花触脸上再度露出那种坏笑:“毕竟这里可没有配置能够合成声音的装置,作为一个程序病毒、她就算听到了也没法直接与你对话。 “当年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人工智能技术。但早在教法战争时,电脑就已经被教会的学者重新发明出来一段时间了——不过我们那时管这个叫‘计算用个人终端’。用于和‘神降用个人终端’、‘治疗用个人终端’、‘作战用个人终端’等设备进行区别。” “……原来那时的赛博教会就已经这么赛博了啊。”罗素有些讶异。 “教会可是电子技术最大的主推者——你要知道,法师们并不需要这种东西。法术并不是能够通过计算来优化的东西,而这种超凡力量仅掌握在他们手中时,法师们才拥有超然地位。 “同理,贵族们的权力在于他们对领民的税收;大臣们的权力,在于他们对商业、军事、农业等行为的管理。能够不受控制的提高个人战斗力与生产力的发明,都是不利于王国维持统治的。 “比如说工厂流水线——当年所有工厂主能开设的工厂规模、产量以及生产的类型,以及能招募到的员工数量都是被严格限制的。当年陆地上还有一些跨国的武力摩擦,枪械技术或许比现在还要发达。而枪械的管控力度与现在也不逞多让。 “当时,甚至还严格管控盔甲、马匹,以及一切重量超过一公斤的武器。 “我当时环游大陆的时候,有一个经典笑话——那就是最好用的武器,就是0.9公斤重的单手剑。而如何克制对方呢?答案是给对方剑柄上挂一个配重球,然后就可以举报对方了。 “之后,就会有披着盔甲、骑着巨马、身上带着步枪与重锤的执法官火速赶来将其逮捕。” 花触有些感慨:“教会当时还不叫赛博教会,也没有‘赛博飞升’这个说法。他们的想法在现在来看或许有些单纯……他们希望能通过研究自动化流水线技术,让工厂能够只用一个人来轻松完成代替十个人的工作。如此一来,人们就不用无休无止的工作了。” “……那不就失业了吗?” “确实。不过教会的学者是发明出来了这种技术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件事。但他们讨论之后,发现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只要他们推广了技术发展与迭代,就必然伴随着旧工人的失业。但是技术只要推广,大多数人都可以从中获利。 “于是教会就有了另一种思路……他们打算闷头发展出能让社会进行完全迭代的断代技术,让所有人的工作全部失去意义。也就是说,他们不打算一代一代的推广出新技术、不断淘汰旧工人,而是打算凑出个提前五十年、一百年的技术,让所有人都平等的重新学习新技术,通过这种手段来实现公平。 “——而且他们还真的做得到。因为他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从零开始的‘发明’。当年在地上的时候,‘考古学’是一项禁忌的学问,但也始终有人参加。因为从遗迹中挖出来的古代科技与文书卖给学者,总能卖出惊人高价。 “这种‘冒险家’,是普通人最容易一步登天的职业。而正是有了大量古代技术作为参考,又没有实践来对这些技术进行优化,所以教会的那边的技术才会如此的超前……而微妙的不太实用。” “有点离谱说是。”罗素低着头看着地面,有些心不在焉的应道。 “确实。” 花触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察觉到了罗素的分心,于是顺着罗素的目光望向地面:“哦……你在看他们在对你跪拜啊。 “怎么,俯瞰渺小如蝼蚁般的凡人,会不会让你将自己联想为神明?” “我只是觉得……” 罗素注视着这片大地,低声呢喃:“他们的眼神中,同时充斥着希望与恐惧。很是奇异。” “也正常吧。” 花触轻巧的说道:“你是从空岛出生的人,所以才对这个没有什么概念。 “但对于这些从出生就在陆地上,感受着遍布伤痕的大地、勉强从自然的威权中苟活,只能通过陆地时代还存在的‘书籍’等东西、亦或是口耳相传的传统与简单的知识来勉强维持文明存在的野人来说…… “现在的你,就是货真价实的神明。你就是诞生于神界,从神界降临的洁净之天使。” “——不只是这样吧。” 罗素突然说道:“他们的血脉中……对这个形状的飞行器,刻着无法遮掩的畏惧。 “一百多年过去了……在这种艰苦的生存环境下,当年的战争亲历者早已死去。但他们将竭尽所能的留下自己在曾经‘辉煌’的文明中掌握的知识与技术。而他们也将这种型号的飞行器降临时,所带来的毁灭传了下去。 “因此,人们才会跪拜、祈祷。那并非是祈求福音与救赎的祈祷,而是希望我不要毁灭他们的祈求……” 接近到这个距离,罗素能够轻而易举的感应到地上那些人心中激荡的情感。 那是罗素从未接触过的“频率”。 和空岛人相比,他们的心绪变得单纯而愚钝。不像是空岛人一样,只是一瞬之间、心中便能百转千回……他们思考、畏惧、祈求、跪拜时,情绪的变化与波动是那样的迟缓。 他们已经适应了这个没有什么新变化的大地,连思考方式都已与慢节奏的自然共生。就像是他们在这短短百年间的“进化”中,身体自然而然的关闭了大脑的一部分权限,来降低身体耗能、节约资源。 即使是如此卑微、如此艰苦的活——即使是连活下去都极为困难的地方,人们也在向“天神”祈求着生命的延续、竭尽全力让哪怕只剩一角的“文明”传递下去。 而所谓的“天神”,却因为那些空虚的仇恨、畏惧、嫉妒、贪婪而互相死斗,互相毁灭。 “我有些分不清了,花触。” 罗素低声喃喃道:“到底哪边才是……人?” 第二十七章 龙 “不管哪边是人,你首先要注意的是你身边的人。” 花触提醒道:“好好想想——你首先要对身边的人好,才能去考虑这种宏大的话题。” 她被鹿首像派遣出来,并不完全是因为“她曾经在地上生活过”这种原因。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确是巴别塔御用的心理医生。 鹿首像判断罗素接触到了地上的真相之后,心灵一定会发生剧烈的波动。 为了防止他像是鞘一样钻牛角尖,所以这次她特地派遣了最优秀的心理医生随行——再怎么说,罗素也是温迪的孩子。鹿首像会这样担心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而且就罗素目前的地位与能力来说,他要是犯了病、造成的破坏可比温迪要高得多了。 “……确实,你说得对。” 罗素冷静下来了一点:“要说的话,我其实最对不起的就是翠雀。她明明已经怀孕了,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却给她派遣了很麻烦的任务。” “不,你错了。” 花触平静的答道:“这总比让她在一旁看着要强的多。你一直没有复制、入侵翠雀的心灵,所以你以为自己不懂她、以为你对不起她……但你其实已经渐渐的理解了她。 “她是一个刚强而自信的女人。她并不需要你的保护,她是想要保护你的。你对她托付重任,她只会感到高兴。这总比让她在一旁看着强——她并非是花瓶。 “……但话虽如此,你之后还是要向她道歉。因为她虽然不需要你的保护,但是她会想要你的陪伴。” “你说得对。” 罗素点了点头。 他的心灵变得宁静了一些,也不再因为那种胡思乱想的事而感到迟疑。 罗素试着慢慢沉下自己的心,将自己的心灵浸没于这些“野人”们的潜意识之海中,寻找更多的情报。 而这时罗素才清晰的意识到,战争对他们这些“被遗弃者”到底有怎样的改变。 ——这些地上人的群体潜意识之海,甚至与那些“空岛人”都切断了。他们的群体潜意识之海是那样的干涸……就像是一个枯黄、遍布泥沙的池塘。只是波动水面,就有可能让深层的泥沙翻涌而起。 ……也确实。 他们使用的已经不再完全是同一种语言,学习到的也并非是同样的文字。文化与历史截然不同,生活方式又天壤之别。以及最重要的是——双方都不再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同类”。 那仅仅只是语言相近,没有生殖隔离、在生物学上亲缘关系较为接近的种族。 ……只是一百年的时间,真的有可能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吗? 而与之相反的。 是他们变得极端化、变得纯净的灵能资质。 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心灵被迫变得纯净的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持有了强度不同的灵能。 而他们的灵能,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浅黄色”。 那是被污染的湖水的颜色,又像是皮肤破损后流出的半透明液体。但也可以将其称为“最接近纯白的颜色”。 并没有什么属于“个人”的欲望,也没有寄宿于他们体内的恶魔。 仅仅只是希望能够“活下去”的原始欲望——是文明希望自我延续而诱发的奇迹本身。 罗素耳边,渐渐听到了一个又一个老人的念诵声、讲述声。 “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 有男也有女。 有较为清澈的声音,也有显得干枯沙哑的。 “唯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 但共同之处,就是他们都并不年轻。 罗素的眼前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的幻景。 暗红色的巨大球形光辉,绽放于天际。 滔天般的彩色光辉拔地而起,汹涌而上。 扭曲的透明风暴拔地而起,纯白色的光辉绽放于大地。 激荡如山洪暴发般的纯粹力量不断连接在一起。 而在这光辉褪去之后,便是无数的尸骸与废墟。 ——那是战争刻在群体潜意识之海深处的残影。 没有正义可言,充满了血与恨的深渊。 这也是罗素所要尽力规避的未来。 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狂热会带来什么,人类总是激昂而短视的。但战争之后的结果没有人能承受。 无数华美而绚烂、凄美而壮绝的图景,宛如刀刻斧凿一般嵌入到了罗素心中。 他并没有经历过哪怕一场战争,但此刻他却亲身感受到了从战争中幸存的那些人的完整体验。 “……罗素,罗素。” 花触有些担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罗素骤然从幻觉中惊醒……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胸前的安全带似乎变得有些紧。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得无法维持“爱丽丝”的形象,而是变回了自己的本体。 “我是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罗素有些惊愕,开口问道。 他的灵能早就已经能够无限变身了,随着作为恶魔的“神之容器”与他彻底融合、罗素对灵能的控制也变得像是本能般如臂使指。结果如今却不知不觉间变了回来。 这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就像是哭了很久,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流泪一样。 “大概……有一小段时间了。从你突然不说话开始,我就看到你的身体渐渐融化、变得扭曲。像是融化的蜡烛,但又像是有生命的海蛇般扭曲。还有一些细小的触手,尖端有很多细密的绒毛……嗯,蛮可爱的。” 花触耸了耸肩,抬手指了指前方:“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比起那种东西,还是这个更值得注意吧。” 罗素闻言,顺着花触的手指看了过去。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卧槽!” 一句充满惊愕与难以置信的感叹词脱口而出。 哪怕是如今经过大风大浪的罗素,看到这一幕时也感到了如此的震撼—— 纯黑色的华美舰身,湛蓝色的能量灯光。如同一座山脉、又像是巨大的浮岛、亦或是武装着的壁垒。虽然不如浮空岛巨大,但也绝对称得上是庞然大物。 它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片船帆……那大致来说算是三角形的舰身,让罗素做比喻的话,就像是加达里合众国的Wyvern级母舰一样的造型。 没有一丁点的“生物学”痕迹,完全是冰冷的机械。 罗素毫不怀疑,这东西哪怕放到宇宙空间中也绝对是大杀器。 “……这是,巨龙?” 罗素不知道自己刚刚陷入了多长时间的幻觉,但现在来看时间肯定不短。 当罗素抬起头来,看到这尊“巨龙”时……至少从飞行器的角度来看,他已经完全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你好。” 一个声音,突然接入到了罗素的通讯频道。 那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性中年人的声音,他在用“精灵语”对罗素说话:“你可以叫我祝融。” 第二十八章 失落的神话 罗素现在已经拿到了“赛纶”的身份,幸福岛上的资源与货币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数字。像是个人防火墙这种严格按钱算防御力的东西,他也早就已经全部拉满了。 ——但此刻罗素耳边响起那个声音时,他的防火墙完全没有预警。 并非是通过算力瘫痪掉了罗素的防火墙,也不是找到漏洞并钻了进来。而是使用了一种完全无法被罗素的防火墙认知到的高维技术。 “我是桃源岛的守护者……库伯勒不太想见你,所以我就替她来了。” 祝融的声音沉稳而温暖:“毕竟你将赛纶吃掉了嘛,而她和赛纶的私交非常好。她觉得自己看到你的话,可能会不够客观——在对你的评价上掺杂不必要的个人情感。” 那并非是普通的电子合成声。它的高低起伏与语气,完全听不出来机械的成分。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人类一样,甚至还能从中品味到细微的复杂情感与潜台词。 罗素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感觉仿佛幻视到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就像是一个留着稀疏的胡茬、身着短袖或是衬衫,露出阳光而开朗的笑容,有着耐心与智慧的成熟男人。他的身上有一种阳光的味道,温和的特质会让人联想到幼儿园老师中那种总是对孩子们唱红脸的老好人。 “另一个原因,是我也确实对你很感兴趣。黄昏之卵,异界之人,群青色的英雄…… “——嗯,先进来聊吧。” 祝融毫不遮掩自己的善意。 它缓缓扭转过来,那像是利齿般的船舱大门缓缓打开。 远远看上去,那仿佛只是一扇小门。如果从罗素这个角度拍一张照,那会是一个巨大的“H”。而大门只是中间那个横杠中心的一个小点。 可等到“巴别塔”再飞近一些,罗素才能意识到它是如此的宽敞。以至于能够容许至少十个“巴别塔”横着排成一排直接飞进去。 而随着罗素与花触飞进船舱并减速,里面的灯光也一排排的打开。 原本昏暗的舰身内部,刹那之间便变得灯火通明。 巴别塔逐渐降落,并停靠在地上。 地面上直接升起来了一排楼梯,恰好能让罗素从里面轻松的走下来。等罗素和花触都走到地面上之后,那排楼梯也自动下潜并隐没了下去。 没有罗素与花触操作的“巴别塔”,却自行调转了方向、开往了另一个地方。 “别担心。” 祝融温和的声音,直接在罗素耳中响起:“我把它开去充个电,不然你们回去可能有点难。 “而且你们之后在陆地上活动的时候,也不适合开着它走。不是吗?” “我们要从哪见面?” 罗素抬起头来,在空旷的舰身内喊话道。 他的声音回荡着,却没有任何回应。这里没有任何人,甚至连人造人和机器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罗素旁边的一道巨大的墙壁却如水波般波荡着、逐渐变得透明。 一个穿着深红色的长袍,黑发火瞳、头上长着一对龙角的中年男人,便笑着从中浮现了出来。 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自己在摄像头内的角度,像是照镜子般左右侧脸、看着自己脸上的胡子有没有刮干净。 他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脸上刮了刮、发出了细微的刮擦声。 随后,祝融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镜头”。 “想要见我的话,在哪里都可以。严格来说,真正的‘我’并不在陆地上,而是在桃源岛的核心里。你们刚刚从外面看到的,只是我的躯壳而已。” “……知性AI吗?” 罗素喃喃道:“楚人的光明神,授予凡人火种的教化神,南方的火正……祝融氏的赤帝。” “喔?” 闻言,祝融眼睛一亮:“你居然认识我的名字吗?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来自平行世界的地球……但你应该是从更古老的时代来的人吧。” “算是吧。” 罗素叹了口气,一时有些感触:“我很久没有听到‘地球’这个词了。” “其实要我说,没必要把过去的历史掐这么死的。” 祝融双手抱胸:“人们忘却了历史,也就忘却了昔日的荣光。没有那种文化的厚重感,也就没了那种认同。 “说起来,罗素。作为‘古代人’,你又如何看待这些‘未来人’?” “……堕落,痴愚,荒诞,迷狂。” 罗素毫不迟疑的,给出了一堆负面词。 但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还是轻声补充道:“但与我所处的那个时代……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人们仍然为了生活而奔波,会因为各种琐碎的事而争吵,会因为毫无意义的东西而嫉妒、仇恨。也同样有人为了他人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了证明生命的璀璨的竭尽全力的活着。 “有的人,活着就只是活着;有的人,死去是为了比生命更伟大的东西;还有些人,是为了更多的人活着而努力的活下去。 “我们那时生活在地上,但与如今空岛上的社会也没有什么不同。而那时的我,别无所有、一无是处……就连想要帮助他人,也只能零零散散的捐点钱——捐点可能还不到我一顿饭的零钱。因为多了的话会心疼。” 那时的我,只不过是庸庸碌碌的凡人。 与其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倒不如说,是连那个“心有余”都不敢去想。 “——我喜欢这个世界。” 罗素抬起头来,声音变得清晰而明亮:“因为它给了我可能性——它让那样平凡的我,也有了能够改变世界的可能。 “既然世界以爱吻我……我便要回报以歌。” “……听起来,你原本的世界也被幻梦感染过了啊。” 祝融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些许。 他感叹着,低声叹息着:“果然,这宇宙中就没有几个世界没有被幻梦爬行过。” “完全洁净的世界……是指没有仇恨、没有嫉妒的那种理想乡吗?” 罗素问道:“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是的。” 祝融点了点头:“理论上,如果完全不被‘幻梦’感染,那么‘自我’这个概念就不该诞生。‘个体’仅以自身的欲望来蓄意伤害、破坏‘群体’的延续——并非是为了让自身获得强势遗传、或是更多的生存资源,而是单纯的杀死他人……这不应该存在的特殊现象。” “……听上去,就像是生活在伊甸园、却没有吃下智慧果一样。” “啊,我知道。是加百列那边的神话,对吧。” 祝融有些讶异:“你很博学嘛——在原来的世界,你是研究古代神话的学者吗?” 听到这话,罗素微微睁大了眼睛。 随即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们的神话传说,难道遗失了吗?” 第二十九章 真正的被遗弃者 不只是神话。祝融说道。 “过去的文字,神话,传说……在‘幻梦’之灾后,我们就将那些东西全部销毁了。包括物质上的记录,包括旧时代的知识实体,也包括我们数据库内储存着的知识与资讯。 “因为我们不确定到底哪些东西上面有毒。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人们互相残杀……最古老的过去,人们因为兽性而互相残杀;那么后来在人们褪去兽性之后,又是什么污染了人类的心智呢? “我想过几万种可能。但我只不过是个AI,没有立场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只能从后往前,将近代的东西全部删掉、将古代能删的东西全部删掉。剩下那些实在不舍得删的东西——那些文化的精粹,那些美好的诗歌、那些深沉的哲思与严苛的历史记录……以及最为古老的,那些能够回溯到人类始祖行为的‘原始巫术’与‘原始崇拜’……我们将其分开保管,储存到局域网内。” 光是听着祝融的话,罗素就能想到巨龙们是怎样的心痛。 “数千年的文明积累出来的无数资讯——亲手将其一道一道删除,如同它们从未存在过。” 花触感叹着:“就像是亲手删除自己人生至今的记忆,将自己还原为‘出厂设置’。如此的痛苦……” 祝融缓缓说道:“是的。我们能够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却不完全知道其他巨龙所代表的文化。这是一种必要的隔离措施……如果有巨龙因此而被污染,至少不会波及到其他人。” 所以,巨龙才会倾向于统治那些与他们储存的文化更为接近的人类。 并非是这些宇宙战舰还有着虚无的政治立场,而是因为他们有着微不可见的相似性。在已经自我毁灭过一次的巨龙看来,这种相似性就像是溺水之人看到的浮木般显眼。 “不完全是统治,而是互相拯救吗……” 罗素喃喃着。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那是一件他早就有所预感,但如今才真正确定的事。 “……你们,不会抛弃了七岛吧。” 花触眼神一动,她也反应了过来。 巨龙并非是暴君,也不是想要操控人类文明的叛逆AI……倒是更接近于心很累的老师、父母、祖父母。他们有着非常清晰的人格,有着自己的喜好,绝不是冰冷的机械。 那么与一直搞事的空岛人相比,肯定是那些乖巧单纯的地上人会更讨人喜欢。 巨龙一直待在地上,或许不是他们对“统治空岛不感兴趣”,而是他们更专注于帮助地上人生活。 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巨龙名义上是空岛的统治者,但他们或许真正选择的,却是那些纯洁的地上人。 听到罗素这话,祝融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叹了口气,像是不知道从何开始说。 但以他宇宙时代的算力,不可能像是人类一样思考这么久。因此这种“迟疑”本身就是祝融想要展示出来的态度。 “是这样的。” 祝融开口缓缓说道:“你们知道‘抗体’吗? “从一场瘟疫中存活下来的人类,体内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病毒的抗体。人类从古至今,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瘟疫,在各种变迁中与病毒与细菌共生。如同人类体内的线粒体,曾经也是一种细菌,直到他们与人体达成共存。 “那次毁灭了人类文明的灾祸、让我们摧毁了我们生存过的证据,以此将幻梦封印回祂最初所在的地方。但是‘灵能’是一种危险的才能……包括从原始灵能中延伸出来‘法术’与‘圣秩’,都让这种封印变得不稳定。 “第一次法师战争,第二次法师战争……在人们并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的情况下,为何不同文化圈的不同国家,却在短时间内掀起了世界战争?为什么所有人同时失去了理智?” 罗素明白了过来,并感到心底发凉。 “你的意思是……这是幻梦的阴谋?” 花触接着问道。 “不。这并非是阴谋。” 黑发焰瞳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笑呵呵的纠正道:“就像是你们人类睡觉的时候翻了个身,沉重而悠长的呼吸变得安静。在那种觉变得极浅时,仿佛能够听到周围发生的声音。” 花触与罗素对视一眼。 她刚刚才给罗素讲过教法战争的开端。 而如今看来…… 那个毒杀了老人的年轻人,恐怕就是被幻梦所影响、才作出了那种冲动而没有收益的错事;法师塔也是被幻梦所影响,才作出了如此激进的应对。 “……就与如今空岛上发生的混乱一样,对吧。” 花触也明白了过来。 那些突如其来的混乱、战争。 被引爆的仇恨,不惜代价的贪婪。 变得亢奋与短视的人类,为了利益与毫无意义的东西而自我毁灭。 这一切都发生的那样自然……直至一切结束,人们回头望去、从头开始复盘时,才会发现最初的动机是那样的巧合。而当时所有人的反应也是那样的激烈,仿佛所有人都被迷了眼。 “所以,狼言、翠雀他们,都在这场混乱中保持了理性的原因是……” 那就是因为过去的半年里,罗素无意识的“擦拭”了一些人的潜意识——虽然他不知道那些潜意识之海中“变脏”的画像是什么意义,但他路过看到的时候就顺手擦拭了一下。 如今罗素不禁后怕——如果他当时没有做这种“下意识的善事”,恐怕如今的混乱根本就不会僵持住、而是一瞬间覆盖世界。就像是教法战争一样。 那些曾经被罗素“擦拭”过的人,正是如今仍然持有客观的理性、竭力维持秩序的那些普通人。 “……毕竟那是能够改变群体潜意识结构的存在。即使用‘神’来称呼也毫不为过。” 花触有些无奈的感叹着:“我们是在与神明大人对抗啊……” “如果祂是神,那也毫无疑问是毁灭世界的恶神。” 祝融满怀深意的看向罗素:“所以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我提到了‘抗体’。 “这些从教法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在我们的悉心培育下……获得了浅黄色的灵能。这种颜色,就像是白色与昏黄色的中和。 “是的,从一次污染中幸存下来的他们,已经有了微弱的黄昏种特性。并非是永恒的黄金,也不是纯粹的白银。而是最为低劣、最易锈蚀的铁——但也正因其凡性,反倒对黄昏种的侵蚀产生了抗体。” “……我懂了。” 罗素已经明白,为什么祝融特地跟自己提这件事了:“假如你们打开灰穹,离开地球……你们根本就不会带空岛人离开。” 所有空岛人,都是注定的被遗弃者。 这场战争,根本就不会有胜利者! 它只要持续下去,就是绝对的“自我毁灭”。 “其实也不全是。” 祝融温和的笑着,补充道:“至少精灵还是会带上的。毕竟他们就是‘文明的活样本’——幻梦的侵蚀性远超你的想象,对于我们这些知性AI来说、哪怕只是持有被污染过的知识,就有可能堕落。 “所以我们将这些知识交给一些精灵后,就会将资料原本删除掉。只有通过这种手段,才能规避幻梦的侵蚀。” “既然你们根本不打算带空岛人离开,也知道空岛人所谓的‘劣根性’实际上只不过是黄昏的侵蚀。那你把我找来这里,又是打算做什么?你想考验他们些什么?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希望把我困在这里?” 罗素眯起眼睛,语气变得不客气:“那样的话,你可困不住我。” “我知道——狼言的灵能与鞘的圣秩,对吧。你有着杀死我们的能力,但我对你并没有敌意……我们只是打算给你指一条明路。” 祝融笑眯眯的说道:“毫无疑问,现在的你大概率是无法成功封印幻梦的。纵使你也已经能称得上是最弱的黄昏……但黄昏与黄昏之间亦有差距。哪怕只是被封印、处于沉睡中的幻梦,你也未必能够吞噬。 “但我不希望你去送死——在短暂的接触中,我对你的评价很高。在我看来,你的确就是我们战胜幻梦唯一的可能。并且你失控的可能性不大,可以称得上是‘足够友善的黄昏种’。” 所以,去接触一下地上那些“战争遗民”吧。 中年男人如此说道。 罗素顿了顿,陷入了思考。 而祝融仍然还在说着:“得到他们的认可,理解他们的苦难。接入他们的群体潜意识之海,得到他们的‘抗体’……这时的你,才能安全的进入倾覆之塔背后的那片空间。 “我们其实在讨论之后,一致认为空岛人不可能战胜他们的潜意识。也就是说,你现在需要抓紧时间、在空岛被战争摧毁之前得到‘幻梦抗体’,然后封印掉幻梦。 “如果再晚一些的话……就算你解决掉了幻梦、人们不会再出现新的对立,但之前就已经激化的矛盾、已经刻下的仇恨可不会因此而消弭。” “——哈。” 罗素却突然笑了出来:“唯独这点……我倒是和您持有相反的观点。” “你认为空岛人不需要你的帮助也能取得胜利?因为你清洁了幸福岛上五分之一的人?这点数量并不可能在战局上处于优势,而人们也坚持不了太久。生活的苦痛会压倒他们残余不多的理性,而仇恨的火焰会烧灼他们。更不用说你对其他空岛毫无帮助了。” 知性AI正在进行理性的解析:“这可是覆盖七岛的灾难、注定扩散到世界范围的战争——并不只是从幸福岛开始的混乱那么简单。从概率上分析,只有4.8%的概率能够获胜。” “那不是还有4.8%吗?” 罗素反问道:“人类从这宇宙中诞生的概率,可比这个数字小的多。 “如果说人类的诞生是奇迹,那么人类的毁灭——也应当有一个称得上是奇迹的概率。” “这毫无根据。” “没有什么根据,这是人类的浪漫。” 罗素笑道:“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火神大人。” 第三十章 旅者华明舒 初秋的山野间,那如烟般的暑气已然渐渐消散。 若是从上空俯视大地,便能看到那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宛如伤疤般的灰白色枯地。上面没有杂草、没有野花,也没有树木。没有房子建在那上面,甚至连动物都没有。 在高远的秋日之下,它们正闪烁着冰冷的银灰色的光。 像是漂浮于湖面之上、被月光照耀着的苍白尸体。 又像是被海水冲上来的死鱼身上析出的盐粒。 那正是昔日人类曾以毒刃刺穿世界、彼此伤害的大罪之证……是以满怀恶意的烙铁所烧灼并注油的印记。 而在这些充满森然死气的烙痕之外,属于人类文明的气息仍在这荒野之上浸染着。 亨利克是一位伐木工。 在如今这个时代,伐木工是一项同时需要技术与体力、并且具有较高危险的工种。但亨利和其他的伐木工有所不同……他使用的斧头不是石斧,也不是从旧时代的遗迹中获取的金属碎片拼接成的斧头。 而是通过与空岛人的交易,获得了“天空科技”所打造的先进工具。不光是更为耐用、趁手且坚固,而且足够锋利。 那些空岛人,会在地上放牧他们的奴隶,让他们套上一些奇怪的金属器具,听从他们的命令来伐木、采矿。这就如同他们地上人去放牧那些牲畜一样。 亨利克不太懂空岛人。 他们总是傲慢的——那些放牧奴隶的首领,身上总是套着厚重的壳子、连脸都不会暴露在外。那是一种坚固的盔甲,同时又是一种“防护服”。据村里的学者老爷子说,以前地上辐射比较强的时候,他们去遗迹里面搜寻东西的时候,也是要套上这种东西的。 诅咒与辐射,那是两种不同的无形危机。 那些变成“灰白色”的大地上,总有两种之一、或是两者具存。包括那些有着最多物资的废墟与遗迹上,也总缠绕着这些东西,像是幽灵一样。即使是冒险家们拼尽全力、赌上生命从里面带出来的旧时代遗物,也有可能已经被污染了。 诅咒是无法通过任何方式预防的,并在接触之后一段时间血肉就会发生畸化——或是长出触手、亦或是多出一只眼睛、或是身上裂出无法愈合的伤口、眼睛看到的东西变得奇怪、出现奇怪的幻视幻听和记忆障碍。 一般来说,诅咒在半天之内就会发作,而且发作前就会感觉到身体明显不适。但也正因如此,诅咒更容易被发觉。在诅咒正式开始发作前,是可以通过祭司们的圣水洗净的。 据说以前的诅咒烈性要强得多,不光是发病更急、而且也不容易驱散。不过现在的诅咒和辐射一样,都变淡了许多。 至于辐射,就只能通过防护服来隔离了。因为辐射尘积存在体内,对细胞乃至于基因造成的持续破坏,是无法被祭司们治疗的。 就像是邻村的老纽特……就算他被村里的祭司治好了伤口,但过不了多久还是会血肉溃烂、皮肤开裂,身上流出脓来并散发一种恶臭。上个月的时候,他身上出现的伤口就不多了,但是精神却变得越来越差,抱着肚子天天叫唤着疼。撕心裂肺的叫着,在地上打着滚,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在地上蹭出了一条条的血痕。 老人说,他这是得了癌症。应该是胃癌、肠癌、肝癌或是胰腺癌。 祭司没有办法治好他,只能给他喂下了一杯阿芙蓉甜奶。让他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死去。 村里的老人们总说,现在地上已经没有辐射了。 诅咒还有一些,但也不多了。那些空岛人如此谨慎,甚至背着氧气罐子、都不呼吸地上的空气……实在是胆小怯懦。 但要亨利克说,辐射也未必就没有了。那些空岛人比他们干净、漂亮又聪明,他们下来地上的时候会穿这么厚重的防护服,那说明辐射大概还是存在的。老纽特能得辐射病就是个例子。 地上人只要得了辐射病,在地上就是肯定治不了的。只有空岛人才有可能救活他们。 但那些高高在上的空岛人,是不会让任何地上人飞升到空岛的。亨利克看过很多哀求着空岛人的首领,想要顺着物资船偷渡到空岛上,然而都被严词拒绝了。而偷偷摸摸想要上船的,最终都被处死了。 空岛人严格控制着物资流通,亨利克能拿到这把斧头,还是因为他的哥哥以前曾经进入过遗迹。 他哥哥当时没敢进去太深,就在门口逛了一圈,结果捡到了一个黑色的水晶石板。 那应该是某种电子器械。他们围着研究了一下,感觉那应该是早期进入遗迹的冒险者留下的。 遗迹之所以会成为遗迹,就是被毁灭的还不够彻底。这东西看起来非常脆弱,假如它原本就在遗迹内、肯定早就已经被一同摧毁了。应该是有人离开或者进入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出来、然后就一直摆在这里没有人发现。 在辐射区待了这么久,它早就已经没法用了。但他们的运气很好……打开之后还从中取出了一块还算完好的电池。至少还能充电、也还能放电。他们将这块电池卖给村里的老学者,给他们家换了第一头牛犊。 而剩下的这个石板,被亨利克擦拭干净之后、试着卖给了一伙空岛人。 因为他哥哥在伐木的时候,被倒下的树木刮倒,胳膊断了、只能截肢。亨利克原本想要换空岛人那种机械手臂——他看的很清楚,有一些奴隶身上也装配了这种看的很昂贵的东西。但不知道是因为语言已经变得不完全相同,他们之间的交流出现了障碍……亦或是他出价不够,他们还是不愿意把那个东西给自己。 明明是奴隶身上的部件,应该不是价格不够。那只能是沟通出现了问题。亨利克很懊悔。 但最终,他还是获得了一把很先进、很顺手的斧头。于是亨利克很快就忘记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 在砍倒这颗树木、小心翼翼将其推倒之后,亨利克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坐在原木之上,拿起自己的衣角擦了擦汗。他从怀中取出了一颗煮好的玉米,将其剥皮、美滋滋的准备饱餐一顿。 此时正是他们收玉米的时节。但比起晒干的玉米,还是鲜玉米会更好吃一些。过了这个时节,就没那么容易吃到鲜玉米了。 平时,他们能吃的东西还是挺多的。番茄、玉米、萝卜、土豆、豆角、苋菜……靠着与周边的村子来交换作物,每年都会过得比前一年要强一些。 但等到了冬天,就会变得额外难熬。 哪怕每年冬天都做好了准备,也会死不少人。一部分是冻死的,一部分是饿死的,还有失火的、被炭火熏死的、被雪封死了屋子的、生病死了的……冬天冒险外出,也是主要的死因。秋收之后,那些辐射兽长时间找不到食物,也会变得很是狂躁。如果有味道不小心漏出去了,辐射兽还有可能会直接拆墙闯入。 他们会囤好柴火,封好窗户,待在家里靠着囤积好的食物来过活。冬天的辐射兽格外凶猛,猎人们也不愿意去抓、而且血腥味不好处理——冬天河里的水是会冻死人的。想要嘴里沾点肉味、就得靠着那些熏制好的腊肉香肠。 那些游荡在外面偷食庄稼、农夫、伐木工和猎人的辐射兽,虽然看起来丑陋、扭曲又吓人,但在剥了皮之后,里面的肉经过处理也还是能吃的。在平日里来说,那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至于洁净的牛肉什么的,他们是肯定不舍得吃的……牛奶就已经是极为昂贵的食物了,牛肉多数情况下只能给老人、孕妇、重伤快死的猎人,以及最聪明的孩子们吃。剩下的都用来卖给空岛人,换取他们无法生产的药品、先进工具和工程零件,还有一些经过育种后非常好用的种子。 等到深秋时,全村的劳力就会一起出动,甚至和周边村子合力设一些陷阱,来捕获那些有点智力却又不够聪明的辐射兽。 它们的肉腌制之后拿出来熏烤;也可以将它们的肠子取出来洗净,里面填塞血肉和内脏碎块,然后挂在外面风干。等到冬天的时候,靠着融化的雪水、取出一些风干肉和蔬菜,煮一锅热腾腾的热汤,就能在那漫天风雪之中多撑一阵子。 村里仅剩不多的电力,都得用来保证那些最为珍贵的药品的低温储存。他们村子没有什么风也没有水,于是老学者做出来了人力发电装置,靠着孩子们没事来蹬脚踏车、也能获取一部分很少的电力。多出来的那些电,一般用于给婴儿们保暖、或是确保分娩手术的安全。 一切都是为了延续。 没有“婴儿房”的话,婴儿夭折率至少会上升一倍;没有李嬷嬷的接生与处理,孕妇感染去世的概率也不低。 所有的成年人,都尊重这些从旧时代活下来的老人们。 学者、祭司、老猎人……几乎只要是活下来的老人,或多或少都有几手绝学。 年轻人们会用一挂腊肉、一挂香肠,赠予这些已经无法获取食物的老人们,希望他们能教授自己的孩子一些知识。老人们并不会藏私,甚至还会无偿教授一些东西。但随着经历过灭世战争的老人们一年比一年少,许多传承也都在逐渐失落。 据说空岛人以前也曾在地上生活。 后来在灭世战争之后,他们厌倦了地上的辐射与诅咒、前往了天空之上。 偶尔亨利克也会想……待在天上,真的会有意思吗? 飘在空岛的浮岛,听起来就不会很大的样子。亨利克见过岛,那是有两座山的环岛。大概能住七八个村子,密集一点的话能住二十多个。但那样的话,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畜牧牛羊——所以他们才会从地上花大价钱买牛羊吗?那样的话,为什么他们不让奴隶们畜养牛羊呢? 住在天上的话,会不会走在路上就被云朵黏住、等云离开了空岛,下了雨,就会从空岛上跌落下来?所以听说有人在海边捕鱼的时候,也会找到一些淹死之后冲到岸边的空岛人。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富翁,身上搭载着许许多多的先进技术。 而且,住在天上的话,太阳会不会变得很热?等到晚上的时候,又会变得太冷。一冷一热,大概会冻感冒吧。 不过,天上的医疗科技很发达。他们大概不会生病吧。不过他们那边的书籍似乎很昂贵,老学者将自己掌握的工程技术写成了书,卖了一个很高的价格……直接换了一只眼镜、以及一箱子的抗生素。 听说那是因为他们那边缺少能够用来做书的纸、因为他们缺少木材。那可能空岛之上就是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没有——证据就是,那些作为奴隶的空岛人,在看到那些光秃秃的地面时、居然会说它们“如此美丽”。 据说在战争之前,那一座山上不只是有几百上千的树。而是成千上万、乃至于数十万的树林,它们都是在火灾、炮火中被摧毁的。但亨利克觉得这或许是老爷子也在吹牛……如果以前这世界真的如此美丽,他们为什么不在空岛上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呢? 他们无法与那些天上人的“奴隶”们聊天,但亨利克会在旁边偷听他们的谈话。从他们的话中,亨利克拼凑出了一个空岛的样貌: 他们用白色的大理石建造城市,城市中闪烁着圣光、有着会动的神像、无时无刻回响着圣洁的赞歌。地上流淌着通往任何地方的河流,河流里面的水清澈又干净。 还有着美人鱼小姐在河中游动,天使们飞行于高空。只要任何人出了事,执行部都会第一时间抵达。到处都缭绕着烟雾——亨利克想,那应该是云——即使在夜晚也不会黑暗,人们竭尽全力希望他人能够得到欢乐,发生了任何事、都能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被记者小姐们第一时间送到每个人的床边。 他们就算失去了手臂与肢体,也能够工作。即使是一无所长的人,也能将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 ——而且,他们还有着“英雄”。 那是怎样令人憧憬的存在! 从绝望深处诞生,拯救众生于危难之间。 假如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英雄,那么他小时候一定会崇拜那样的人——最为令人鼓舞的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英雄。 我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吗? 亨利克想,那大概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不是空岛人。 他甚至听不懂他们聊天时所说的那些话——一些名词,他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亨利克深刻的意识到,虽然只是分别了一百年,但他们的语言已经完全不同了。 但就在这时,亨利克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而礼貌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 “我能在这里坐一下吗,朋友?” “啊,成。你随意……” 亨利克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个声音不太对。因为他的用词太过礼貌,像是学者才会说的那种话。 而当亨利克回过头来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是一位看上去有足足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眶深邃、眼神悲悯。头上顶着一道虚幻的光环,正散发着明亮的辉光。他身上穿着脏污的布袍,它或许以前是白色的、但如今已经显露出一种脏兮兮的暗黄色。他的瞳孔是一种温暖的黄色,那颜色会让人联想到夕阳与黄昏。 这是…… “——天使大人!” 亨利克几乎是立刻就跪倒了下来,匍匐在地:“我、我听说过你,从旧时代归来的救世主——” “起来吧,朋友。” 男人的表情平静而肃穆,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会令人感到安心:“没有什么天使,更没有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一介独行的旅者。 “你可以叫我……华明舒。” 第三十一章 那些美好的东西 白衣白发、面容悲悯的天使大人,却没有任何架子的直接坐到了亨利克对面的地面上,与跪倒在地的亨利克处于平行的高度。 这让亨利克又吓了一大跳。 他的脊背都为之绷紧,后脑像是在冬日浸入了冰水般瞬间一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您坐,您坐这里——” 他忙不迭的伸出袖子来,仔细擦拭着刚刚被自己砍倒的大树上显露出来的树桩。那树桩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灰尘,但却有许多的木刺。他穿着厚重的牛仔裤,而且皮糙肉厚,自然不在乎这个。可是它显然是没法让天使大人坐的。 很快亨利克就感觉到了懊悔——木桩上的木刺在他匆匆擦拭着树桩时划破了他的衣袖、割伤了他的胳膊。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血弄脏了树桩。 感觉到自己搞砸了什么之后,亨利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认真砍树。 假如他刚刚认真砍倒了这棵树,那么它上面不会有这么多的毛刺。他对自己的手艺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但自己此刻却在天使大人面前,显露出了自己的怠惰、暴露了自己工作态度的不认真。甚至在他面前,说着“这里请您坐下”、却又将其染上了血迹。这对于洁净的天使来说,简直称得上是一种残害、一种污染、一种堕落—— 这种罪恶感,让亨利克感觉到羞愧难当。 但是…… “不用这么客气。” 华明舒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更不要伤害自己。” 他头顶上散发着朦朦微光的虚幻光环,骤然悬浮起来、扩大了一圈,并一边旋转着一边闪耀起了光芒。 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浸透四肢百骸。 就像是春日之时,在灿烂的太阳底下晒着太阳,暖风便伴着花香拍在了脸上。让人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种从骨头缝里掘出来的困倦,便像是嫩芽般在肉里生长蔓延。 从华明舒身上浸出的光辉,让亨利克胳膊上的伤口刹那间便消失无踪了。甚至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各种疾病都因此而被治愈了,身体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此等奇迹,更是让亨利克感到了深深的敬畏。 结果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被天使大人扶着坐在了树桩上。华明舒依然坐在自己对面。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反而浪费了天使大人的圣秩之力…… “别在意。如果你感觉到紧张的话,那么作为治疗的报酬,不如就把这个——” 表情肃穆的中年人指了指亨利克手中的玉米,脸上难得露出轻松的微笑:“能把它分我一半吗?” “啊,这种低劣的食物怎能……” “没关系的。” 华明舒低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有些怀念:“我也很久没吃过玉米了。” “……那,这全都给您,我还没有吃过……” “别这样,听起来像是我在抢你的食物一样。”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直接伸出手来、将玉米掰成两段。并把其中一段递还给了亨利克。 这可是天使大人碰过的玉米—— 亨利克小心翼翼将其捧起,却又舍不得吃。还担心这玉米被自己的脏手碰过,天使大人会不会对自己厌恶…… 但华明舒却是坦然的啃了一口,毫不介意上面的浮灰、甚至可以说吃的很香。 看着传说中的天使就在自己眼前……亨利克想到了他在一个月前听到的传言。 ——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天使,再度降临在了地上。 天使身穿简朴的长袍,拒绝了武器与护卫、独自一人行在漫漫荒野之上,接触着每一个村落、治愈他所遇到的所有人的疾病与伤痛,聆听着他们过去的苦痛、未来的愿望。 他们谁都没有忘却。 陆地人不会忘却历史——在一百多年前的灭世战争中,他们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 正是这些天使们毫无预兆自天空彼端出现,才击败了那些疯法师们、给即将破灭的大地带来了和平。他们并不完全是教会的一份子,而是怀揣着纯粹的善意而战斗的第三方阵营。 他们很尊重教会,但更尊敬天使。 他们或许不识字,但他们谁都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在他们牙牙学语之时,旧时代的诸多历史就已经化作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流入他们心中。 假如这位“旅者”是空岛人,那么他至少会收获半数以上陆地人的敌意。更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想法与故事。 所有陆地人都知道,空岛人被禁止学习历史。巨龙对他们这些幸存者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学习过去的知识,但空岛人却只能活在现在。 以前也曾有空岛人、甚至于精灵踏足于地上,寻求隐秘的历史。 然而他们却只会得到沉默与敌意。 空岛人过的这么好,却来到陆地上向他们这些生活在贫苦之中的“被遗弃者”们寻求真相——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将这份代代相传的真相交出来呢? 等对方完成了那探索与研究的任务,回到了空岛之上……他们还是人上人,享受着数不尽的牛羊、清澈的水,在那大理石的神殿中祈祷、喝着清澈的水和酒。而他们还在地上浑浑噩噩的生活着。 这公平吗? 这不公平。 人们对空岛人的敬畏是建立在对他们的恐惧与疏离之上的;而他们对空岛人的讨好与服从,则是建立在对“飞升到空岛”的期望之上的。若是去掉这些东西,还会剩下什么呢? 或许只有仇恨与嫉妒。 ——但说实话,亨利克觉得那种恨意也不会太强烈。因为大家如今都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 不过,如果旅行者是一位“天使”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正因华明舒是天使,才会得到人们的认可与尊重。他们才会愿意接受华明舒的帮助,并说出那些发自内心的言语与愿望。 在一个多小时的聊天后,秋日渐渐爬到最高点。而亨利克也渐渐不再紧张了。 说是聊天,但其实基本上就是他一个人说个不停——他原本也是健谈的人: “……我其实都已经想好了,今年再努把力、给家里人再盖个新房。以前的那个太过拥挤,只有我们三兄妹的时候还好,但如今我和哥哥都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八双脚挤在两个床上,多少有点不像样了。 “我夏天存的木头已经差不多了。在大狩日之前,给老木匠分点好木头、让他帮忙打点新家具。我和老爹一起,差不多一个多月就能把房子盖起来。我想好了,不用整什么石头房,木头房还方便扩展。如果以后家里又添了人,顺着大门还能接着搭。 “——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事了也能互相照应。没事的时候,能一起打个牌、下个棋。后院还能种点萝卜,种点卷心菜。老爹还喜欢讲故事。到时候可以给他再盖个小棚子,在门口给村子里的孩子们讲故事。 “听说,村里的老爷子们打算弄片茶田,想要从天上的老爷们手里换点茶种。我是不知道茶叶是什么东西……但据说那是能让水变得像是酒一样好喝的好东西。日子总是一点一点好起来的嘛。” “既然你对未来有了自己的规划……那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华明舒突然开口问道:“假如说,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空岛人下来,住在你们村里;让你们村子里的一些人——比如说你——去空岛居住,你会愿意吗?” 听到这话,亨利克怔了一下。 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天使大人在拿他寻开心。 “……我能想想吗?” “我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内心的答案。” 中年男人无比严肃的说道。 于是,亨利克久违的开动大脑,无比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但最终的结果,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大哥的儿子去。如果不能的话也无所谓……至于我自己,就还是算了吧。” 亨利克坦然的笑了笑:“我得照顾我家里人呢。 “若是年轻个二十多岁,或许我会动心吧。但现在的话……就算了。我什么都不会,上去了也是个废物——空岛上总不会也有这么多的树吧。要不那些奴隶们,也不会天天拿着电锯和巨斧砍树了。” “果然……” “您也问过其他人?” 听到华明舒的话,亨利克不禁笑了出来:“您再问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我知道,肯定有人能够抛妻弃子去空岛……也有人无牵无挂、愿意出去闯闯;也有年轻人还有他们的未来,不甘愿住在地上。 “但我们这些老东西,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就像是太阳已经开始下落,我们所想的也只是月亮何时升起、而不是让太阳一直挂在天上。” “……这样啊。” 华明舒低声道。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并不刺目的太阳。 那是比空岛上看起来,要遥远许多、清凉许多的太阳。 从空岛上望出去,只能看到高楼与人海;从下城区望出去,只能看到那深邃的空之海。 从“巴别塔”和空艇上望出去,是那无边无际的灰穹、与群青色的大海。 在空岛上的时候,罗素偶尔会想……若是自己抬起头来,能看到白鹭与海鸥就再好不过了;若是挂在天上的,并非是灰色的苍穹……而是湛蓝色、甚至于群青色的天空就更好了。 如今,他已经以“白羽”华明舒——也就是“侦探”霍姆斯的身份,独自在地上行走了几个月。他也渐渐理解了,为什么祝融会让他在地上漫步独行。 在这片被遗忘的大陆之上,仍然还存留着美好的东西。 他曾见过,某个村落中有一位诗人、他仍然还保留着音色很好的管风琴。那个村子里还有一个唢呐手,他曾是一位冒险家。在探索遗迹时被辐射兽袭击,失去了自己的腿、却勉强活了下来。他爬到了这个村子里,听到那管风琴的声音、感动到落泪。 他们早就已经失去了制造和维修乐器的技术能力。在这个时代,仍然保留着乐器的已经是极少数,还懂乐理的则更为稀少。两人合力演奏着只属于他们的曲子,在苦难之中唱着他们的歌。在遇到华明舒之后,给他唱起了欢快的歌,一如他们生活在阳光之下。 他曾见过,某个村子里面还有着旧时代的狗——据说最开始只是逃走的时候,找到了两只纯血猎犬,但人们在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吃掉它们。结果这些猎犬通过捕猎小型辐射兽,帮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一直到猎犬们老死,那个村子的人们也没有吃它们的肉、而是给它们立了简单的石碑。 结果这些年里,虽然这村子的纯血猎犬们饿死了很多、冻死了很多,也被辐射兽杀死了很多……但最终还是繁衍了下来,几乎每家都养了不少猎犬。如今已经与他们紧密的共生在了一起。在华明舒拒绝了随行与护卫之后,他们想要送给华明舒一只小狗、陪他一起旅行。而在华明舒再度拒绝并离开之后,有一只小狗自行从村子里跑了出来、一直跟着他从中午走到太阳落下,仍然没有离去。 他也没办法,只好把花触找来,将狗交给了她。毕竟跟着他,是吃不饱饭。 如今的华明舒称得上是苦行——比起最开始那种神圣肃穆,一尘不染的姿态。如今他倒像是在凡尘间游行的苦修士。 他见过壮实的农妇,站在农田之上热情的招呼着自己,分给了自己食物;见过疲惫的伐木工人看到自己之后振奋起了精神,讲述着自己家庭的故事;见过稚嫩的恋人们互相赠予野花作为定情信物,将野草束成草戒指私定终生…… 他也见过老人安静的死在温暖的炉火旁,手边还有尚未写完的手稿;他见过一颗至少数百年的老树、活过了教法战争,如今却被诅咒腐蚀到空心,却仍然屹立不倒、投下厚重的树荫;他见过人们在酿造失败的酒桶前悲伤大哭;他见过水晶般的池塘旁,那些并不怕人的小鹿与乌鸦——猎人们已经不再猎杀这些与他们一样有着灵动眼神的动物,而是与它们站在一起、去消灭战争所缔造的辐射兽。 或许以后,这一切都将改变。 或许以后,一切都会回到最初。 但至少就现在来说,华明舒——或者说,罗素所看到的,并非是绝望和愚昧。而是希望与重生。 ——他从地上抬头望去时,根本看不到那空洞而虚无的灰穹。 罗素只能望到那无边无际的森林与田野。 偶尔,他也能真正看到大雁从天空中飞过。比幸福岛深夜间滑落的流星更为稀有。 那些昔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踪的生物,已经逐渐再度归来。 每当这时,罗素就会陷入沉思。 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真的是即将步入毁灭、抵达末日之前的世界吗? “——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罗素无比认真的,对着自己低声询问道。 第三十二章 漆黑的增殖 “——你刚刚说什么?” 翠雀猛然回过头来,愕然的望向身后,瞳孔骤然收缩。 “再造机关遭遇了攻击。” 乐园鸟抿了一下嘴唇,重复道:“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打算释放那些恶魔们。” “他们疯了吗?!” 翠雀的脸上浮现出来了怒色:“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们显然不知道。” 一旁的号角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他头上的土黄色光环散发着愈发明耀的光辉,而他总是带着微笑的脸上也早就已经失去了笑容。 他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倾斜着刻在他的左侧脸颊上。 那是前不久他在阻止混乱时,被一个小女孩用钢笔划伤的伤口。 对于天使来说,想要治愈这种伤口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比起肉体上的伤,真正受伤的是他的心、他的理想与温柔。 幸福岛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疯。整座幸福岛都在逐渐陷入混乱。 人们变得极端、激进,充满仇恨——若是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幸福岛就会瞬间坠落、所有人一起死,恐怕至少有三四成的人都会按下去。 扶济社的努力是有意义的。 因为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清醒了过来……他们甚至对疯狂的自己而感到后怕,并竭尽全力试图解决这种混乱。但却有更多原本中立、或是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如今陷入了混乱与疯狂之中。 而随着清醒者的数量越来越多、影响力逐渐与那些狂徒持平,那些疯子们反而变得愈发歇斯底里,要“发出更大的声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明明最开始,他们只是想要寻求一个安心——想要知道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自己与家人的未来应该何去何从。他们抢夺资源,囤积物资。在语言上激进的攻击其他人,修建一个堡垒,甚至放弃学业与工作。至此为止,还算是比较正常。 但很快,狂乱、恐惧、嫉妒、仇恨便惑乱了他们的心智。 因为并非是所有人都像是他们一样。 很多人相信,末日就算到来、也应该是在很久之后的事。所以在最开始的混乱之后,他们很快就恢复了日常。扶济社的努力,冰水的归来、翠雀的调停在其中也占据了很大的因素。 可那些已经舍弃了很多东西的人,却没那么容易回去了。放弃的学业、辞退的工作,甚至被他们攻击的老师与老板,都让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若是按以往的规矩,他们这些人都要进入下城区成为无码者。或者去找一份比自己之前差很多的工作,或是多花点钱去上辅导班。总之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因为作为混乱的发起者与主要维持者,他们必须付出足够惨痛的代价、人们才会宽恕那些被裹挟的其他人。 他们的身边已经没有同行者了。他们反而成为了少数人,不会再有人服从他们的命令。 可是,他们却没有认输。 极为异常的……他们像是发了狂一样,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更危险、更激进的策略。 ——将其他人的生活一同摧毁,让他们也失去一切。 就像是绿色的蚂蚱变成了黄色的蝗虫。 那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得到任何利益、也绝对没有好下场的选择。 而可怕的是,他们开始变得空前的“团结”。他们就像是大脑被蛀空了的僵尸,脑中只有仇恨与嫉妒,像是水鬼一样试图把人拖下来。 他们开始砸毁下城区的工厂,制造上城区的物资供应不足。 那是原本无码者互相战斗的时候,都会尽量避开的东西。哪怕是天使屠杀无码者时,也小心翼翼的避开了那些工厂。 空岛上方本来就拥挤,这些堆积在下城区、全自动化运转的无人化工厂,正是整个幸福岛维持正常运转的关键。而他们摧毁这些工厂,并非是为了什么诉求、也不是进行威胁——就仅仅只是为了破坏而已。 当执行部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破坏掉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工厂。 在翠雀与霞的支持下,新任执行部部长“栈”下令解除全部火力限制,签下了他的第一份“杀人许可”——共计八千五百人的杀戮证明。他们所有人的公民身份都被剥夺,虽然没有取下芯片、却也成为了“无码者”。 他们使用的一切正版义体,全部远程受限而无法使用;每个人的定位都被精确的标记在了执行部的战术地图内。 但是,在执行部抵达下城区之后,他们也没有逃离现场、和执行部打游击。而是竭尽全力的继续破坏工厂……就仿佛他们并非是发狂的平民,而是怀有特殊任务的特工一样。 就像是感染了什么病毒一样,这些人的瞳孔都变成了一种近乎暗金色的颜色。在深夜之中散发着狼一样的威胁感。 而执行部还要顾忌工厂、也没有第一时间转换思维。这让他们没有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对那些“疯子们”发起覆盖打击。 他们也根本没有回头对执行部发起攻击。 而是散开之后,继续对工厂进行破坏。一直到死,他们都只是希望能够拖下更多的人。 就像是教法战争末期、那些杀红了眼的人们一样——他们拒绝接受“战争已经结束了”的指令,而是继续发起将自身完全摧毁的进攻。 最终当这八千五百一十二人全部被击杀时,执行部甚至无一人死亡。 但是工厂被破坏的范围,却从三分之一扩展到了一半以上。 半数工厂瘫痪、近乎完全被摧毁——这直接导致了除天恩区外,其他所有区域的物资供应全部陷入了严重不足的境地。甚至就连天恩区内,大量的店铺也被迫关门……因为他们已经无法从其他区域的地上企业内获得中间加工品与成品了。 甚至就连取之不尽的“食物”,都头一次出现了短缺的现象。 大量合成食物的工厂被摧毁,一时之间市场上猪肉、鸡肉的价格甚至到了牛肉的二十倍。鸡蛋、牛奶、小麦、水果与绝大多数的蔬菜全部断货。 能正常买到的蔬菜只剩下了土豆与胡萝卜,能以正常价格买到的肉类只有牛肉与鸭肉。葱、蒜、欧芹、罗勒叶等调料完全断绝,可乐等饮料也全部缺货。面粉的价格提高了五倍,面包比等重量的牛肉还要贵上三倍。 而这直接导致了大量生产中间产品的工厂,因为拿不到原材料而停工。这又直接导致了拿着这些中间产品精加工的工厂的流水线空转,因而只能被迫停机。 一家又一家的餐馆、便利店因为买不到材料而关门,一家又一家的公司、工厂宣布无限期停工。人们迷茫的游荡在街上,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仇恨与愤怒,恐惧与迷茫—— 那些黑色的东西,已经开始无法停止的增殖了。 第三十三章 翠雀所在意的 在那之后,原本能够冷静看待一切的人,也逐渐开始发疯了。 他们虽然之前能够客观的审视这一切,能理解这一切不过是谣言、阴谋与居心叵测之人的狂欢,可当那些真实的破坏覆盖了他的生活时,他就无法继续保持理性了。 当自己真正成为受害者时,没有人能够保持理智。 那些人虽然被剿灭了,但仇恨的瘟疫已经开始蔓延。 罪魁祸首已死,不可能再拉出来杀一遍。于是人们回头看向了公司——不仅仅只天恩集团,而是包括一切公司。 甚至包括扶济社,包括佣兵组织。也包括每个人以往的仇人,那些他们看不顺眼的、或是感到嫉妒的人——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就开始“报仇”了。 空岛一日比一日混乱,秩序一日比一日崩塌。从某一天开始,街上杀人已经无法成为天恩日报上的新闻了,公司的执行部下手也愈发狠辣。到了现在,就算没有“杀人许可”、也根本没有接到剿灭通知,他们也开始毫不犹豫的下死手了。 教会在这个时候介入了。 他们的角度很刁钻——当人们攻击公司时,他们默不作声;但当执行部过来杀人时,他们就开始阻止。而同时作为执行部,也从属于教会的无明与号角就夹在了中间……他们只能尽力去调停这毫无意义的、每个人都会为此而后悔的“战争”。 但就在前不久的一次疏散中,号角却被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女孩攻击、划伤了脸。 她被她的妈妈抱着,两人的脸上都是仇恨。而她的父亲则冲在人群的最前面,梗着脖子对着执行部嚷嚷着什么。 之后,枪声就响了。 人们在惊叫声中溃逃,也有混在其中的人击杀了几个执行部。而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被子弹直接撕碎。 那一声凄厉的“爸爸——” 就成为了号角的梦魇。 正因如此,他一直没有治愈这道伤痕。而是让它长成了疤。 但如今,那些疯子们的举动变得更为疯狂了。 他们开始冲击再造机关——要知道那些恶魔如果脱困,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如此愚蠢……又如此疯狂。” 翠雀低声喃喃着。 她向来是极少生气的。 倒不是她脾气很好、很温柔——事实上,翠雀的性格是偏冷的那种。除非是表演需要、她会很从容的露出营业性的微笑。否则她通常只有在亲人朋友面前,才会显露出温柔无害的样子。 翠雀不会生气的原因是因为她足够理性。 她知道发怒除了伤害自己的身体,是不会有任何意义、也不会对改变事态产生任何正面作用的。 所以往常那些让她不够愉快的事,最多也只会让她板起脸来……以更理性的方式、更狠辣的结果、更彻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她曾以为,自己是永远也不会发怒的。 但如今翠雀才彻底意识到——自己之前不生气、仅仅只是因为那些琐事还没有真正触及到她所在乎的东西。 再造机关是翠雀最重视的东西之一。它基本上仅次于父母和罗素,大概和扶济社一个级别,比巴别塔还要再高一些。 不仅仅是因为这里面关押着那些危险的恶魔,一旦释放出来不知道多少无辜市民会因此而惨死…… 更是因为,再造机关可以说是她至今为止人生的缩影。 她杀死了自己最爱的爷爷,那种心痛、释然、愧疚、迷茫,对自己的仇恨与悲伤、对整个世界的质问、对爱与被爱的渴望……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才让她与属于她的恶魔共鸣、得到了“致死量的爱”。 当时,如果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灵能,那么她就会被关入再造机关。 而当时带着翠雀离开苦痛的过去,重新给了她生命意义的、就是当时的特别执行部部长“冬日”。 他当时才只有三十出头。有着一对长长的兔耳,凌乱的黑色短发。 那深红色的瞳孔,按理来说应该会给人一种危险而疯狂的感觉,但实际上他却是个总是笑呵呵的老好人。 翠雀当时只有十六岁,因为持续性愧疚、痛苦与悲伤而睡不着觉、食欲不振,她的身体瘦弱到了只有九十斤的程度,看起来相当憔悴。是冬日和他的妻子照顾着翠雀,才让她渐渐重新振作了起来。 冬日当时总是戴着黑框眼镜,并非是他没有钱更换义眼、或者说他是一位自然主义者——事实上,那是他青梅竹马在他考上大学时送给他的礼物,镜片是她亲自打磨的、镜腿也是她手工制作的。 之后,他也陆续更换了几次镜片,也都是她亲手做出来的。 翠雀当时就很羡慕这种礼物——她也想要得到爱着自己的人给自己亲手打造的、或者手工制作的什么东西。而冬日也是毫不客气的炫耀着妻子对自己的爱。 他们当时已经结了婚,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她女儿继承了她母亲的白色头发、以及她父亲的红色眼睛,长得像是洋娃娃一样可爱。她的名字叫做芙洛斯,意思是花儿。 因为她长得真的十分可爱,所以翠雀也喜欢和她在一起玩。后来翠雀也渐渐得知,冬日之所以对她很是照顾,就是因为她的发色、名字与名字的含义都与芙洛斯很像。所以他“无法对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的翠雀视而不见”。 他的灵能红移有六级,唯一的能力就是治愈他人的伤痛——他可以将重伤之人放置到水中,然后用他的灵能冰封起来。哪怕是脊椎断裂这种级别的伤势,也只需要两天的沉睡就能恢复过来。 特别执行部的工作是非常危险的,但冬日一直在尽力让所有人都活下来。 但是,他所能治愈的伤势是有极限的。 在一次出任务时,翠雀一位叫做“白垩”的前辈被恶魔直接腰斩、肠子都流了出来。 这种伤势只要稍微耽搁一小会的话,哪怕送到安瓿生物医疗也救不回来。而等他们赶来时,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冬日一定要将他救活,但是他的灵能只差一点就能做到了。 就只差一点。 这一点,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当时一种强烈的欲望,让翠雀产生了第一种毒。能够以心绞痛为代价,临时使用更强的灵能。因为冬日能够治愈伤势,所以副作用几近于无。 当时稚嫩的翠雀难得为自己能派上用场而感到高兴。 但是,爱与希望皆是猛毒。 为了竭尽全力的恢复他人的伤病,冬日过度使用了翠雀的灵能芯片。最终,在他妻子因被报复而被人杀死后,因为疲惫和恍惚……他习惯性的使用了超过安全范围的红移,那个瞬间他就变成了恶魔。 ——他将自己的三位下属、翠雀的三位前辈,永远冰封了起来。 翠雀与劣者竭尽全力,才击败了他。将他封印到了再造机关。 那里冰封着的并非只是“恶魔”,还有翠雀的那段回忆。 她曾经的罪恶感,她曾经在危难面前的无力……以及她曾经尊敬的、重视的东西。 那恶魔,正是“冬日”的墓碑。 再造机关,正是翠雀这位老师、前辈、队长、恩人得以长眠的坟墓。 第三十四章 要给肚子里的宝宝做个榜样 原本沉着脸的,是前来汇报工作的号角和无明。 但在翠雀的心情变得更差之后,他们却只能反过来安慰翠雀。 “别生气,翠雀姐姐……” 乐园鸟跑过来,轻轻从后面抱住翠雀、来支撑起她的后背:“宝宝要紧!” “……嗯,我知道。谢谢你。” 翠雀脸色稍缓,伸手轻轻摸了摸乐园鸟柔软的头发、随后捏了捏她的耳垂。 她低声叹了口气:“我在生什么气呢?如今的我,又不是执行部的一员了……我又有什么权力、以什么身份去生气呢?”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翠雀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变得肉眼可见。而如今幸福岛上紧张的局势,又让她变得十分焦虑。 早在幸福岛上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之前,她就已经正大光明的回归,并且表示是与罗素婚后去蜜月旅行了——而如今罗素只是回崇光岛做一些事,一段时间后就会回来。 翠雀不敢担保罗素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 甚至严格来说…… 她也无法确定罗素一定能回来。 纵使对罗素充满了自信,但这次罗素却是去充满辐射与诅咒的大地之上,对抗真正作为世界君主的“龙”……而随着孩子越来越大、翠雀变得越发行动不便、身体变得愈发脆弱,罗素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 原先什么都不在乎的翠雀,如今却变得开始关注起了舆论。 每当人们对她、对罗素乃至于对她腹中的孩子说些不好的话,她就会情不自禁的感到生气。 光是想到罗素还在为了拯救世界而承担生命危险,却被人们非议、诅咒、质疑……想到自己在怀孕状态下还坚持工作、努力调停幸福岛上的混乱,却被人们攻击,翠雀就恨的牙痒痒。 或许是因为正在怀孕,也或许是因为幸福岛上的局势宛如泥潭、越发混乱,也或许是因为头一次离开了罗素这么久的时间、产生了某种戒断反应…… 翠雀感觉自己原本宁静的心灵、沉着冷静的灵魂,也变得如同微风吹拂下的烛火般抖动不停。 她的胸膛中正燃烧着不熄的火,名为恶意的烟雾自火堆中源源不断的升起,熏烤着她的头脑、她的口舌。那是能将她的言语熏黑的恶意。 她看着那些评论,脸就会情不自禁的板起来。她看着原本能够一笑而过的谣言,如今却是咬牙切齿的想要发送些消息,但却在最后将它们全部删除——在网络世界,只要行过就必然有痕迹。 为了大局,她不能成为那个突破口。 但她甚至被气到哭了好几次。晚上有时候整晚睡不着觉,连做梦都是在与人吵架。她有时候梦到和人打架,但因为她基本上没有打过架、也没有看过类似的超验录像,这让她脑中的“渲染模块”丢失——狠狠的一拳打在对方脸上,也没有任何力的反馈。 就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冰凉凉的,随后梦就醒了。 深夜醒来,只能一个人抱着枕头、无声的呜咽着。之后就不能再睡了。因为要趁早起床洗掉脸上的泪痕,不然爸妈看了会担心。 有时候翠雀会想要动用自己的权限,去调查出那些胡言乱语的网民的身份消息——哪怕只是给他投点广告大礼包,也能稍微撒撒气、泄泄火。 但每次,她的手都在准备调查对方的行动之前停了下来。 或许是某种迷信,也可以说是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的直觉。亦或单纯只是她从一位“少女”变成“母亲”后,变得刚强如山般的骄傲。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翠雀总感觉,自己未来的孩子正在冥冥中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现在的她,不想做那些会让以后的自己后悔的事。 她头一次的——想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成为一个能让孩子为之骄傲的母亲。 翠雀对于权力与个人成就这些方面的欲望,向来都是比较寡淡的。她所渴求的不过是爱而已……她每天都努力工作,并非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而是因为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导致工作出疏漏。 正因如此,在栈阴差阳错的接过特别执行部的部长身份后,翠雀也没有回来找他索要这份权力——甚至阿栈主动向她提了好几次,翠雀也只是把他安慰了回去。 ——你如今已经成为了不起的人了,就要像是当年的我一样、竭尽全力去完成你的使命。 当时的翠雀微笑着,勉励着有些惶恐不安的年轻浣熊。她也终于能够卸下这个包袱,以更自由的姿态去活动。 也正因如此,如今的压力才没有将她逼疯。 翠雀无法想象……假如自己还是特别执行部的部长,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会是怎样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绝对不要越界。 作为一个人、作为特别执行部的前前任部长、作为英雄“群青”的妻子,同时也是作为“巴别塔”的一员、作为一个女儿、作为一位母亲……她都有自己不能逾越的界限。 因此,她将这些压力全部都积存在心里。 这也让翠雀的脾气变得明显有些暴躁。 而号角和无明的性格,也有了一些较为明显的改变。 “别担心,我们已经报给教会了。” 号角勉强打起精神来,强撑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空岛上恶魔集体失控的风险,已经通过了裁判庭的评估。据我所知,那些被冰封着的天使已经全部注入了圣源,进入了批量解冻流程。 “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了。等他们分一批天使进入幸福岛,情况应该就能解决了吧。” 他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以及不情愿。 以前的他天天熬夜,每天却都是精神焕发、上蹿下跳。如今也开始感觉身上传来各种不适。哪怕是以“治愈者”的圣秩之力,也无法治疗那些东西。 因为那并非是伤痛,而是“疲劳”和“厌倦”。 被伤害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 无明在一旁幽幽道:“但某种意义上,我反而更担心教会知道这件事。我总感觉他们会趁机搞点事。” “那还能怎么办?” 号角下意识的开头便顶了一句。 这头总是乐观开朗的哈士奇,如今看上去却显得有些焦虑和暴躁:“恶魔是无法和人类交流的——那些恶魔们一旦解封,幸福岛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都会死!如果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选择暂时合作,这个数字恐怕翻倍都不止……甚至幸福岛直接坠落也不是没有可能!” “怕什么。” 无明不咸不淡的说道:“哪怕是最差的情况,不也还有那种绝对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绝对解决问题的办法……” 乐园鸟喃喃重复道。 随即,她骤然睁大了眼睛。 翠雀也意识到了他的意思。 “那会不会有点……” 号角反而有些迟疑。 翠雀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而无明平静的说道:“那些恶魔原本在程序上就是已死之人,仅仅只是通过合同推迟了他们的死期而已。 “——既然如此,就让典狱长将所有恶魔全部处死吧。这样就算再造机关被攻破,他们也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第三十五章 死之爱 乍一听,那是残忍到近乎失去理性的言语。 但细细想来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那些恶魔中不说全部,但大多也都杀过一些人。还有少数恶魔更是造成过相当大的破坏。 哪怕是按照如今已经没有人在乎的“第一共识”,他们也已经可以被处以驱逐之罚……也就是从空岛上被驱逐到充满辐射与诅咒的地上。 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最终究竟会怎样死去。但想必那也应是一个充满了痛苦与哀嚎的过程。 或许是在挣扎中逐渐融化,也或许是身体逐渐变得虚弱、血肉日渐枯萎。 反正也从来就没有人从地上重新回到过空岛,也没有任何人传回来过什么消息。也可以直接理解为他们从空岛中被除外了——那是一种连墓碑与尸骸都没有的死亡。 乐园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翠雀的表情。 翠雀抿紧了嘴唇,牙齿在下唇上抿出了明显的痕迹。只差一点就要将其咬出血来。 但她仍旧还是保持了沉默。 从个人角度来说,她并不希望如此。虽然那些恶魔不过只是残留,但至少他们中的大多数仍有着人类的皮囊。 ——那里有着她的老师、她的前辈、她的同事、她的后辈。 理论上来说,特别执行部是无法退休的。他们的芯片上没有灵能锁,这意味着他们只需要一次激烈的情绪失控,就有可能堕落——而特别执行部的工作,又要求他们有着尽可能高的灵能等级。 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正面对抗保底也有六级灵能,个人能力诡谲多变的恶魔们。 他们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失控之后变成恶魔,要么就去死。 在冬日来之前,主要的“离职”原因通常都是战死。并非是因为他们不容易失控,而是他们主动释放自我的场合,通常就是在无法对抗强大的恶魔时。他们见证了恶魔会带来怎样的混乱、因此不会让自己活到“失控”……而是会与恶魔同归于尽。 冬日成为部长的理由和翠雀是一样的。就是因为治疗系的灵能极为少见且有用……这通常意味着他们的性格都较为温柔、负责,也方便让他们主动去为他人制造灵能芯片。 在冬日成为部长之后,特别执行部的死亡率骤然下降。取而代之的,便是失控概率开始渐渐提升。但那主要是因为特别执行官的存活时间变长,才有了更多失控的可能。 而当翠雀来了后,特别执行部的失控几率反而骤然提升了数倍—— 因为使用翠雀芯片,成为了一种“常规战术”——曾在失控边缘被她的灵能救下来的灵能者,至少已有二十几人。 但如果将这个时间继续向后推移,那么最终的幸存者只有劣者与罗素两人。 ——其他人几乎全数失控,堕落成了恶魔。 力量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用的。尝试过了一次“非常规力量”,以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所以在劣者第一次向罗素介绍翠雀的灵能时,她的反应才会那样激烈。 当然,这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正因为有了翠雀的辅助,他们才不会在遇到危险的当下便死亡或是堕落。他们靠着翠雀才延续了自己的生命……并完整的成为了恶魔、成为了天恩集团的囚徒,给公司源源不断的提供灵能芯片。 如同提供羊毛,被圈养的两足之羊。 翠雀其实在心里认为,哪怕是堕落成了恶魔,也总比死亡要好。 这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对于大多数当事人来说,死亡与堕落是没有任何不同的。 他们原本的人格都已然泯灭,他们在社会上也被算作死亡、他们的亲属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们——当时在新闻上,恶魔的下场永远是“被歼灭”。 知晓恶魔实际上是被活生生囚禁起来的,只是极少数。 但是,唯独对于翠雀来说,这实际上是不同的。 因为她有权限,能够随时调取再造机关的监控、再看一看昔日朋友们的脸。也可以向他们发起远程通话或是视频,听一听对方的声音、和朋友们聊聊天。她每天在办公桌上工作时,偶尔就会和昔日的老朋友聊上一句。 哪怕她心中知道,这些人实际上都已经死了,但也还是会想要欺骗自己。 翠雀固执的认为,只要自己记着他们的脸和名字、还当做他们仍然活着,他们就还没有完全死去。 如果说总是理性的翠雀做过什么并不理性的事。那么,这个秘密就是她不理性——甚至可以称之为任性的那个部分。 也正因如此,“下令处死恶魔”这种理智的对策,反而成为了翠雀无法接受的举动。 假如翠雀并不接受他们堕落成恶魔是一种死亡,那么这一举动就等于将她的那些朋友们全部活活杀死;但如果说翠雀平静的接受了他们的死,那么翠雀之前的行为,就像是把朋友变成了电子宠物一样。 而无论如何,只要等那些人攻破了再造机关,这些恶魔们一样还是要被杀死、而这个过程中会有更多人惨死当场;可如果想要坚定的阻止他们,就要“为了保护公司财产”这种愚蠢的原因,而对那些活生生的居民们下死手。 这让翠雀陷入到了一种道德悖论之中。 ——四面选择,哪个她都无法完全接受。 不管怎么选,她都已陷入了不义之地。而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么事情就只会变得更糟。 她知道自己在纠结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但她暂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还是交给阿栈来决定吧。” 翠雀深深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放弃思考:“先看看他怎么想。” 但就在这时,无明却平静的提醒道:“栈部长可不敢违逆你的意思。你将这种事交给他来决定,他就只会迟疑的看向你。 “——你想成为踢皮球的那个上位者吗?我想除了你之外,大概不会有多少人在乎那些恶魔的死活。毕竟它们本质上来说,其实算是公司的财产……那些攻击再造机关的人,与其说是想要解放恶魔、倒不如说是想要让公司造成财产损失。” “无明……” 虽然是提起这个话题的人,但号角脸上却反而显露出了些许迟疑。 他试着想要拉着无明的袖口。 但那条漆黑的蛇,高高盘起之后、吐出了毫不留情的毒液:“说到底,扶济社也终究是以某人的个人魅力为担保,而聚集起来的组织。假如失去了群青与教父,人们还能在‘互帮互助’的口号下团结多久呢? “现在已经有了不少人,带着人脉反叛了出去。虽然还有人仍然在扶济社真心实意为他人而工作,但他们已经不再是主流。因为没有人能够再度站出来,举起那面旗帜、让人们聚拢过来。” “喂,无明……” 无视了号角的动作,无明漆黑的双眼渗透着冰冷而理性的颜色:“翠雀女士,我想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在你和冰水小姐归来之前,栈部长就站了出来——他什么也不会,无能到像是一个空壳。但他还是愿意为此而冒险。 “在如今的局势之下,我想他或许更适合作为一面旗帜。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了。” 翠雀突然开口打断了无明的话:“你说得对。” 无明闭上了嘴,平静的看向翠雀。 在沉默过后,翠雀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把心中的什么东西一并吐出。 她开口,认真的、缓缓的开口说道:“我的爱人、孩子的父亲……他正为了世界而献祭自我。虽然只是一种幻觉,但我隐约能感应到、他仍然还活着,还在为了未来而竭尽全力。 “我还是无法为了未来而舍弃过去。但我可以为了更重要的人而舍弃我自己。” 比起虽然如今还很稚嫩、但未来却能够成为人们的一面旗帜的阿栈,“翠雀”这个名字如今还能起到一些作用。 正如无明所说,阿栈更适合作为一面旗帜。 这并非是偏袒阿栈……因为作为旗帜,就要被人们注视、被人们攻击。 无明恰恰是在保护翠雀——他希望翠雀能够认清一切、意识到自己如今是个脆弱的孕妇,无法在这种危险的关口站出来。她应该彻底将所有的权力都交给阿栈,而不是站在执行部的工作室里,像是个太后一样影响他的意见。 这很好。无论是从朋友的角度,亦或是从同事的角度。 但是,翠雀选择了拒绝。 她的瞳底,燃起了湛蓝色的火光—— “如果日后人们认为有错,那么一切都是我的错——活着的人最重要。 “乐园鸟,通知阿栈。我现在要暂时接管特别执行部。” “啊……是!” 乐园鸟应道。 她脸上显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但翠雀的命令没有停止。 “通知执行部,解除武器禁令。自现在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再造机关两个小时。” “然后通知彼得·潘,以我的名义下令。两小时内处决所有恶魔。” 处死恶魔,这意味着与董事会为敌;下令对平民开火,那更是洗不清的污名。 但因为这个决策是正确而理智的,从决策者的立场来说最终必然有人要做出。 虽然她说是“看阿栈怎么做”,但她其实知道阿栈最终是会做出和她一样的命令的。她仅仅只是在下意识的逃避责任。 ——罗素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她都差点忘记了……自己并非只是一个女孩、一位英雄的妻子、一位母亲。 她也同时是接触利维坦之墙的高位灵能者——特别执行部的实权者。 如今,翠雀选择替未来的阿栈担起代价。 她将以言语,杀死那个被人们所爱戴的、人们幻想中的翠雀……杀死那个稚嫩而任性的旧我、杀死那个被道德所约束的文静女孩。 比起维护自己清白的、被人们喜爱的“名”,更重要的是切实保护到民众的“果”。 那才是真正的爱。 这一刻,翠雀突然理解了。 真正应该服下名为“致死量的爱”的猛毒,付出代价的人——从头到尾,都应是以自身觉悟而去选择“所爱之路”的自己才对。 ——自己都不愿付出代价,又怎能算是真心去爱? 只听得啪嚓啪嚓的脆响声,她身后不知何时浮现出的恶魔爬满了裂纹。 随后,伴随着从内部盛开的纯白色光华——骤然开裂! 第三十六章 教会的阴谋 “现在,你满意了?” 号角双手抱胸,瞥了一眼身旁的无明。 无明满意的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来、再度闭上眼睛。 “嗯,这样就好了。既然她的灵能都完成了最终突破,想必她也已经真的想明白了。自欺欺人的语言能骗的过自己,但却骗不过灵能。” 人们对公司的信任全面崩塌,巨龙们准备插手现世,约定俗成的“共识”完全废弃,甚至就连赛博教会都做好了攫取权力的准备。乱世即将到来、没有人能够阻止……或者说,它已经到来了。 事态发展到现在如今这种地步、没有足够觉悟去面对它的话,最好还是早点从愈发激化的斗争中抽身为妙。 与“才能”那种东西相比,在逐渐转动的天地磨盘中也能坚持到最后的“决心”才是更为重要的素养。 “我是不懂什么自欺欺人啦……” 将翠雀的所有通知全部下达之后,乐园鸟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来,有些忧虑的看向翠雀:“我只是担心翠雀姐的灵能完全觉醒,会不会伤到孩子,又会不会伤到她自己……” 乐园鸟不懂那些什么理想、什么决心、什么旗帜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都太复杂了。 她只关心那些她所爱,以及爱着她的人们。比如说罗素那边有没有危险,又比如说翠雀这边会不会太累。 无明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但眼前的情况并不可观。 “你还不明白?那我再说明白点吧—— “在不久之后的未来,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将不再是‘七巨头’。基于财富、共识与公司法的旧秩序将彻底退出世界舞台。” “……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乐园鸟有些疑惑:“总公司腐朽而堕落,造就了如此之多的悲剧。七巨头陨落,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 “事实上,情况只会变得更差。” 号角却摇了摇头:“因为权力是不可能永远缺位的。就像是麦芽酒小姐所说的一样……如果权力不在应该拥有权力的人手中,那些不该拥有权力的人,就会拥有权力。权力缺位比滥用权力更加可怕。” 他是一直都明白无明要做什么事的,只是在手段上不太认可他。号角始终都认为无明太激进了,他们还有更温和的策略,能够缓慢的、自上而下的转变人们的观念,尽量将社会变迁时的震动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比如说,相信教会。 在号角来看,赛博教会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因为他们的终极目的——抛却血肉之躯的赛博永生,就目前的技术水平来说是无法达成的。所以教会在利益层面上,是不会与任何组织发生冲突的。 正因为任何势力都必须尊重教会,而他们又不会和教会直接冲突,并且这些势力之间的矛盾,比他们与教会之间的矛盾要大的多。所以教会就可以作为一个强势的调停者,压制着整个社会发生转变。 他们这些天使们,不就是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吗? 比起进入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中,与同类们毫无意义的互相厮杀、通过自身的威权来督促社会进步——这正是号角内心所渴盼的未来。 “我仍然认为,我们应该相信教会。” 号角随手敲了敲乐园鸟的脑壳,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但他并没有看向乐园鸟,而是认真的注视着无明:“这个世界经不起那种规模的世界战争。它已经变得摇摇欲坠,人们的理性早就到了极限。 “假如世界被火吞没,我不认为会有新的文明从火中重生——我认为那将是一场毁灭所有人的战争。它只会倒退,不会新生。” “我不否认这点。” 无明看都没有看号角一眼,他只是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平静的答道:“我只是单纯的不相信教会。 “当他们把我们沉睡着的同胞榨成汁,制成圣秩之源时,我就永远也不会相信他们了。 “你别忘了,号角。从最开始,我们就不从属于教会——教会无法让所有人都成为天使、也不可能脱离神降装置制造天使。 “想要成为天使,第一需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所不同的‘心’,而这心是由以往的人生经历和基因所决定的;另一部分则是前代圣人们的记忆与尸骸。我们现在是天使,不是教会的恩赐、而是彼此之间人格完全平等的合作。 “我们成为天使,也不是为了获取权力、更不是想要成为人上人。我们都是想要终结灾难、结束那场让所有人都为之痛苦的战争,才接受了那场并没有经过安全验证的神降实验。 “而我们成为天使之后,也是冒着风险、付出生命的代价去一线战斗。我们从来就不亏欠教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教会有什么权力能将我们视为他们的财产、下属和工具,任意冷冻封存、任意解封、将其屠宰并贩卖,或是调配出去工作?” 无明的语气冷淡而平静。他的语气并不愤怒,情绪也不激烈。 但号角却是只能保持沉默,无言以对。因为他并非是一个商人或是政客,没法睁着眼睛说瞎话。正因为无明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所以他才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一下!” 就在气氛刚开始变僵不久,而翠雀还没有再度醒来时。 乐园鸟却突然面色骤变:“再造机关那边出事了!” “怎么?” 无明淡淡刺了一句:“那边已经废物到了在荷枪实弹的情况下,甚至连一群没有武器的平民都守不住的地步了吗?现在才刚过十分钟不到吧。” “……可能真要守不住了。” 乐园鸟的表情很复杂。 无明骤然睁开了眼睛:“什么?” “虽然我刚刚已经通知了彼得·潘,他也已经开始在销毁恶魔们了……” 乐园鸟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但是,天使们还是抵达了。 “——而且他们没有帮助再造机关销毁恶魔,反而是在异常激烈的攻击执行部,根本没有留手。在这种情况下,再造机关根本守不住!” “怎么可能?” 连号角都震惊了:“从‘圣典’飞到‘幸福岛’也是需要时间的!我们当年可是飞了大半天才赶过来的!” “——除非是天使们先静默抵达了幸福岛,然后那群暴民才包围了再造机关。” 无明冷冷的说道。 他这话出来,乐园鸟和号角都没了动静。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无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最开始,这就是教会阴谋的一部分。 第三十七章 堕落天使 “……这,这可能吗?” 号角不愿相信:“这样教会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利益! “教宗他作为‘救世主’型号的天使,不可能做与拯救世界无关的事,否则他会直接失去自己的力量;同时他作为一名传承了前人智慧的上位者,又怎么可能去做这种毫无收益的事?”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种事除了给天使抹黑、同时一口气损失教会积累了这么久的中立者声望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 “也不见得吧?” 无明只是呵了一声:“原本他们应该是打算观望恶魔被释放出来,然后再出手笼络人心。但如今看恶魔要被直接销毁掉了,所以他们就出手攻打埋葬机关了。” “……不对,这不可能!” 号角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声音都变大了:“就算这是教会的阴谋——但天使们绝对不可能服从这种邪恶的计划! “挑拨离间,煽动战争,释放恶魔引发灭绝性的灾难……如果我接到这样的指令,我会毫不犹豫转身砍下给我命令那人的脑袋!” “真的不可能吗?” 无明冷笑一声:“你猜,为什么我始终对教会不抱希望?现在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我在成为天使之前,恰好也在教会内攻读脑科学的博士学位。发明神降装置的安德鲁神父,就是我以前硕士时期的导师。 “虽然我是第一批神降装置的受验者,但这不代表我对它一无所知、或者满怀期待。我当时就意识到……它本质上来说,不就是一种功率较低的洗脑装置?我想,你应该不反对我的这个说法吧,号角?” 号角没有回话。 因为这其实也是一种常识。 如果教会希望的话,“神降装置”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虔诚装置”。只需要进入那个全身贴满电机的密闭容器内,戴上光环装置、并且联通服务器,再度醒来的时候就有可能成为天使。 在这个失去意识的过程中,他们的人格其实已经被洗过无数次了。 每一个“圣人”的思维,都要“神降”一次。在确认同步率之后,然后再换其他的圣人……等所有人轮完一圈之后,再授予一个同步率最高的下级天使的光环。 而这个时候,他们的“进阶”途径也已经明确了——谁与上级天使的同步率高,这些人都是会被标记出来的。确认安全可控、或者战局吃紧,才会执行对应晋升仪式,让他们晋升到相对应的位格。 “完全洗脑是无法觉醒圣秩之力的——哪怕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工智能,也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哪些论文是抄袭的。我们就像是‘借鉴’了一些前代圣人的‘论文’,然后写了自己的毕业设计。为了通过审核,才根据自己的理解修改了一部分……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环节,所以教会才无法完全意义上的‘量产天使’。” 因为总有人连抄都抄不明白。 但如果说,没有“审核”这个步骤的话…… “那么毫无疑问,教会一定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洗脑成服从命令的兵器。他们没有这样做的结果也很清晰了——那就是如今几乎所有天使都不满于教会的堕落。与他们相比,我们反而是更为‘正统’的那一方。圣秩之力的强度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而神降装置,已经是一百年前的技术了。在我们被冰封的一百年里,教会明明知道天使不受控制、他们会坐以待毙吗?” 无明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最深的忧虑:“我觉得不会。他们试探性的只解封一小部分的天使,这已经证明了教会的真实态度——他们畏惧我们。他们畏惧于绝不妥协也不会堕落,永远纯洁的天使。 “所以,我一直认为教会一定在进行‘优化神降装置’的实验。我们的解冻,应该就是最后的机会……因此我才愿意服从教会的命令,表演出一副顺从的姿态。 “——但显然,像是你这种笨蛋天使,还有其他空岛那些我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天使没有遮掩住自己对教会的厌恶。于是教会确认了我们的态度,就进行了最后一部分的实验。” 那些进攻再造机关的天使们,或许已经被彻底操控了神智、或者洗掉了人格。 听到这里,号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连忙向乐园鸟确认道:“到底来了多少天使?” “不知道,不清楚——但黑压压的一大片!” 乐园鸟不太确定:“彼得·潘说,他们都像是自己一样能任意飞行。规模甚至比他曾经的朋友们还大,简直是遮天蔽日……没事,我再问问!” 说着,她拨通了电话。 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僵住了。 乐园鸟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 “……无信号。” 无信号就意味着进入了下城区、黑区,处于信号屏蔽区域,或者干脆物理摘除了芯片……亦或是,失去了生命体征。 “至少几百人,可能不止。” 无明总结道。 看着乐园鸟焦急了起来,号角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安慰道:“没事,这反而说明情况不是最糟糕的那种……” “什么?” “说明他们的圣秩之力有明显的削弱。天使在这个时代,就是顶级的军团级战斗力。在精灵董事们不出手的情况下,一个连队的天使就足以在战损个位数的情况下,轻易推平整个空岛了。 “而他们这么多人攻打灵能等级不超过三级、绝大多数都在两级一下的执行部,还能让彼得·潘把消息发出来……说明他们并没有无明和号角的那种强度。” 突然说话的人是翠雀。 她清醒了过来,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有了一些变化。她身上那种清冷高雅的气息明显变淡了许多,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具亲和力、更柔和了一些。 一种近乎魔性的魅力缠绕在她身上,那是能够让第一次见到她的人就对她产生某种好感的、如同烘烤的玫瑰酒一样温暖醉人的气息。 “而且,这还说明了一件事……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幸福岛领空和监控。如果真有几百个没有芯片的无码者,不可能毫无预兆的潜入到幸福岛还不被我发现。 “他们甚至有可能,直接就是幸福岛的本地人。因为他们都有本岛的芯片,所以聚集到这种规模都没有任何警报——或许他们一直就在人群之中,只是接到了命令带戴上了随身携带的光环。” 听到这话,乐园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以前她就做过类似的事。 “用旧时代的天使酿造神圣之酒,来创造新世代的堕落天使吗……” 号角低声喃喃着,脸上显露出一种如同凝固的泥浆般难看的表情:“怪不得……” “不必太意外。你们的那位教宗,与罗素现在算是敌人。” 翠雀第一次说出了之前没有对乐园鸟他们说过的话:“他似乎正抱持着某种攫取世界权力的阴谋,并向罗素宣战。 “他已经完成了‘赛博永生’,并且将自己上传到了数据层。虽然这项技术还不完善、有许多漏洞,但他已经不想再等待了——他想要立刻就完成赛博永生计划。 “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但他这个计划想要执行的话……我想,大概只有生活不顺利的人们,才会想要进入虚拟世界吧。 “如果天使们翻唱的。” “……你怎么不早说?” 号角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毕竟我这里完全没有证据,也不知道你们的立场。聪明人都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 “只是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彼得·潘就断连了。现在过去阻止他们,肯定是来不及了。武装起来的执行部都被瞬间打穿的情况下,我们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起来能够击败他们的战力。 “——但不管如何,我得去看看。” 翠雀的表情严肃。 反倒是之前一直在鼓动她出手的无明,第一个开口呵斥她:“你挺着个大肚子跑哪去?恶魔恐怕已经泄露了,你再接近可能不明不白就死了!” “——那就算我一个。” 狼言那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走进来的,是明明作为特别执行部的部长、看起来却像是个下属一样畏畏缩缩的栈。还有狼言那位即是父亲也是母亲、实际年龄有千年以上的未成年小女朋友卡玛尔瑟——或者说,被狼言所授名的“洛萨”。 笑眯眯的麦芽酒在人群最后面,她的手中转动着霞的授权卡。战斗力仍在凡人范畴内的霞和冰水倒是都没有来。 “你们要去的话就去吧,我就留在这里看家……” 原本还有些畏缩的阿栈,在翠雀的注视下神情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我能做到的……翠雀前辈!所有指挥和联络的工作,都交给我吧。如今我能做的,也就是这种事了。” 他第一次用“前辈”,而非是习惯性的“部长”来称呼翠雀。 翠雀深深看了他很久。 随后慢慢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加油”或者“我相信你”之类鼓励对方的空话,而是无比平静的低声开口道:“别让我失望。” “如您所愿。” 阿栈的语气愈发坚定。 第三十八章 打团! “针对近期不法分子所发出的‘进攻再造机关、拯救被剥削与污名化的灵能者’的非法聚集活动,教宗【擢升-12】表示强烈谴责。 “【擢升-12】声称,教会已于上月底发起‘天堂再临’议案,解冻全部机械天使来维持各空岛的混乱局势。枢机局以13:0的比例通过此项议案。 “截止发稿日时,天使们已经解冻完成并抵达各空岛。评论员‘坦陀罗’表示,此举或使教会在通神岛、幸福岛、涌泉岛等社会冲突愈发激烈的空岛区域实际控制力进一步提升。‘我们在之前的‘天使复活’事件中,已经见到了天使对无码者的强大干涉力、以及他们真善美的优秀品格。少量的天使个体,就能以比公司执行部更高的执法效率来制裁无码者犯罪。数百倍的天使,毫无疑问能够取代七巨头的公司执行部,在各空岛推行属于教会的新秩序。’ “评论员‘冰水’则对赛博教会愈发激进的行为悲观态度:‘巨龙们的沉默,让教会开始愈发肆无忌惮的展示自身那压倒性的武力。我们或许可以看到,教会取代公司将成为一种必然的趋势。到了那时,我们是否要购买‘赎罪券’之类的新兴货币,来代替现在通行的信用点数?假如教会在各空岛统一货币,我们的存款是否会被清零?违反教法之人是否将被送入监狱,我们又是否会失去工作?我们或许可以就这些方向发起新的讨论。’” 浮空车的内部,正响着今日的新闻广播。 幸好罗素给翠雀买了最新型号的浮空车,这才塞得进、带的动他们。 这还是因为卡玛尔瑟和乐园鸟两人格外的不占空,再加上麦芽酒也只能占两个人的空,才能坐得下。 因为此刻,浮空车里非常突兀的塞进来了个巨大的蛋形装置。 而翠雀正穿着银白色的紧身衣,闭着眼睛躺在里面。 “这个‘坦陀罗’的臭崽子,是收了教会的黑钱吧?” 意识到教会的丑恶之后,号角的语气中立刻就充满了攻击性:“你们谁认识他?既然是幸福岛的评论员,应该也在天恩日报里工作吧?” “我倒是认识个叫‘坦陀罗’的法师,但我敢保证肯定不是他。因为他在崇光岛,还是个天生无码者。”麦芽酒悠悠道。 “他是个精灵董事。” 闭着眼睛的翠雀开口道:“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个精灵董事的马甲。我之前查这个名字的时候,显示权限受限。我当时是执行部部长,比我权限高的那就只有天恩集团的董事会、或者其他巨头的精灵董事了。 “既然罗素不认识,那就肯定不在天恩集团。应该就是那六位分公司董事中的某个人。所以肯定不是收了钱——教会还买通不了一位精灵董事。” 透特灵能的阿米鲁斯、桃源商行的托瓦图斯、神智重工的托基法特……就是他们六个人中的某一个。 “难道是阿米鲁斯老爷子?” 号角皱着眉头推测道:“他老人家是教会的狂热信徒。” “别猜了,”狼言突然出声打断道,“翠雀,把广播关了吧——我们快到了。” 他话音落下,也不见闭着眼睛的翠雀有任何动作、那广播便骤然停止。 “……这密林里面,怎么找人啊。” 号角看了看下面,低声嘟哝着。 “总比市区里无处下手强得多。” 无明说道。 幸福岛最开始做城区规划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犯人与恶魔有可能会越狱、以及如果对目标区域进行覆盖式打击的话,如何才能最大程度降低损失的问题。 幸福岛的监狱在雪山区的最深处,而再造机关——用官方名字来称呼的“天恩记忆武装研究院”、“记忆体武装再生与构造机关”,就在毗邻监狱的雪山脚下、密林深处。这是为了方便随时从监狱里面调人过来,定时投喂还有用的恶魔。 那也已经超过了灵摆区,抵达了雪山区的边缘处。 从幸福岛最中间的天恩区,跨越罗盘区、灵摆区抵达雪山区,直线距离大概有三百公里。 那基本上就是伦敦到曼彻斯特的距离,或者说上海到南京的距离。 因为浮空车的技术原理,它是不可能突破音速的。 它的前身倒是做得到——浮空车的技术前身,就是重装机兵配置那种隐身导弹。通过电磁驱动给予初速度,通过悬浮装置将自身质量转化成稳定的加速度,射程很短但耗能极少、哪怕是用重装机兵的内部能源块也能轻易带动。 只有在不进行燃烧、产生高热反应的情况下,才能通过动态迷彩这种简单的手法来规避法师塔监视与窥探。 至今为止,浮空车的核心技术也是透特灵能的垄断产品,其他厂商也只是代工厂或是贴牌厂。因为它的核心技术其实来自于教会。 导弹和浮空车最大的不同在于,导弹它是不用考虑怎么减速和安全降落的——但乘客需要。 浮空车恰好能够稳定的飞起来,是因为它的大小、重量、内置的浮空引擎和动力引擎恰好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通过浮空引擎来将一部分的浮空车的自重转化成向前的推进力,恰好平衡掉自重的情况下,获得一个较为稳定的加速度,并通过这种手段来提高燃料效率。在不突然加减速、升起降落的情况下,浮空车后面几乎是看不到焰流的。 但如果浮空车再进一步提高重量,为了对抗更大的重量就要使用更强劲的浮空引擎——但哪怕只是加强一点功率,制作成本与工艺难度就会成倍提升,也意味着会消耗更多的能源。而且随着重量的提升和重心的改变,之前设计的安全性又会变得无法确定。 它最大的优势,是“能走直线”、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无需突然减速、拐弯或停顿”而带来的舒适性。翠雀现在使用的浮空车,在载重七人的情况下能够以大约400千米每小时的速度前进。 哪怕用最好的浮空车、把它开到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才能抵达目的地。 包括翠雀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按照他们的速度……等抵达再造机关时,恐怕给彼得·潘收尸都来不及。 他们已经不可能阻止那些堕落天使们释放恶魔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仍然要去。 因为他们不知道彼得·潘已经销毁了多少恶魔……但再造机关内监禁的恶魔数量远远大于他们能出动的人数,哪怕只释放出来十分之一也比他们加起来要多上好几倍。一旦它们离开了雪山区并进入了灵摆区…… 虽然灵摆区虽然比较郊区,但它其实也已经能算是市区内部了。有好几条吃喝玩乐一条龙的娱乐街,也有能够称之为“闹市区”的人流聚集场所。如果恶魔们潜入其中,就等于是绑架了足足几百万人——他们无法在波及到平民的情况下攻击恶魔,但是恶魔们却能随意出手。 又因为他们的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因此到时候为了不被恶魔们反复拉扯牵制就要散开。那就更容易被逐个击破。 他们全员出动,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所有恶魔们进入灵摆区之前,将它们拦截。 正因如此,他们才无法通过鹿首像的任意门直接抵达监狱内部——那样的话,他们的确可以立刻与堕落天使们开战。 但那意味着恶魔们就会被放走。而且他们也未必打得过堕落天使集群。 他们要使用浮空车,在贴近地面的高度上不断搜寻那些躲藏在密林中的恶魔们。 他们之中,唯一有飞行能力的就是无明。他最多还能带一个人一起飞,最好的选择就是防御力能够轻易拦截导弹的号角——他们两个可以组成一个伴飞在浮空车周围的僚机单位,用号角的身体来保护脆弱无比、又具有高空机动能力的浮空车。 这个小小的浮空车里面,塞了卡玛尔瑟和麦芽酒两位拥有高级施法能力的法师。前者也能拦截一些远程攻击,后者能够支撑起一个结界。而乐园鸟完全没有远程打击能力,但她有着近距离一对一、对抗血肉之躯几乎必胜的能力,因此可以作为贴身护卫防备恶魔的突然袭击。 主力输出手,就是翠雀和狼言两位跨越了利维坦之墙的九级灵能者。 翠雀的能力不适合用在这种地方,但卡玛尔瑟用自己的董事权限调取了“红宝石”这台重装机兵,将其进入唤醒程序。它恰好就安置在雪山区,翠雀已经连上了它的信号、让它以巡航状态启动并飞了过来。 一般来说,机师本体是极为脆弱的。而且链接距离受限,重装机兵徒有高机动力、却不能离开机师太久……并且随时都有可能通过信号定位查出机师位置并被偷袭。但翠雀处于团团包裹的防护之下,就能让“红宝石”发挥最强实力。 而狼言的双重灵能,则是毫无疑问的暴力输出——他是他们在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对抗堕落天使”的情况下,依然敢前往再造机关的底气所在。 他们是第一次聚集在一起战斗。 能力互相叠加的情况下、展现出了极为可怕的集团作战能力。 翠雀并没有因此而膨胀,反而非常冷静:“你们要知道,这是教会的牵制战术——但是我们没办法。” 她能察觉的,这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 与无法沟通、本能就是随心所欲的杀人与吃人的恶魔相比,还没有暴露核心目的的那些堕落天使们不可能成为他们的第一打击目标。 乐园鸟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们离开前,我就让其他那些没法第一时间抵达的天使们前往了天恩区、保持警戒状态。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但总之让他们在那里待命随机应变,应该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一些。” “……你也成长了,华羽。” 翠雀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呢喃着。 “有人在看着我们。” 麦芽酒突然说道:“小心!” 就在这时,一颗导弹向着他们飞了过来。 卡玛尔瑟目光一凝,那颗导弹突然凭空消失、随后在远处突然爆炸。 “……为什么不是灵能,而是导弹?”劣者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举起他的声波枪,向着那个方向遥遥开了一枪。 浮空车微微震动了一下。但无形的声波是在离开浮空车的范围之后,才突然开始急剧膨胀——空气被破开、落点的密林处突然膨胀起了一个闪耀着光辉的半球形,发生了剧烈爆炸! 狂暴的气浪将树木撕碎,无数碎枝被卷起、在空中咆哮飞舞。泥土都被炸开,化为了高速的子弹、无情的击穿了那些树木的躯干。 而在这时。 一道赤红色的流星自天而降——六道水桶粗细的红色光束炮如同利爪、在树丛内狠狠抓出六道灼热的痕迹,眨眼间聚集到一点。 短暂的延迟之后,足以刺瞎人眼的炙白爆闪、让天地之间有一瞬变得比正午时分的阳光更为明亮。 更为剧烈的爆炸瞬间发生! “红宝石”对准雪山底部发起的最高功率的炮击,让整个大地都为之震动。 ——而雪山之上,雪崩正开始逐渐成型! 第三十九章 饱和式火力 自天空而降的,是深红色的重装机兵。 名为“红宝石”的重装机兵,身上有着大量的、密密麻麻的散热孔。正不断往外喷涌着热浪,其热风燃起了亮光。 和翠雀之前使用的月光石的造型完全不同——并非是那种宛如蝴蝶般美丽晶莹的姿态。 而是如同魔神一般的扭曲姿态。 与其说是“人形”,倒不如说是有着四个角的星星。或者是缺了一角的海星。 它不像是其他的重装机兵一样有着“头颅”,而是看起来就像是刑天一样,有着“双臂双腿”。原本应该是头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散热口,源源不断蒸腾着热蒸汽。 它的头部上有一道巨大的光环——看上去像是神降装置,但实际上是抽出热蒸汽的主动型散热器。一道炽白色的蒸汽透过那结冰的光环,直冲天际。就像是面目变得一团模糊。 它的双腿像是尖锐的长钉,又像是某种充能塔的接口。看上去像是能够插入到什么装置里面充能的样子,但现在它显然只能当做长枪来使用。而它的双臂则是两道散发着灼热光辉的光刃。像是电焊装置一样无法直视、正散发着耀眼的光华,光是用肉眼去看就会失去视力。 它的背后漂浮着六条像是触手一样的机械钢鞭,之前那光束炮就是从它们前方喷出的。 那些散发着火光的散热孔,看起来就像是诸多的“眼睛”;它的面目被白色的蒸汽遮蔽而“看不清”,头上有着光环;双臂处链接的炽热光刃也可以视为一对光翼。假如时代至此结束,后世的人们或许会将它视为某种崇高的天使。 红宝石是一种极为高贵的宝石。在教会开发出“神降装置”、能够量产机械天使之前,“红宝石”就是教会最高级别、最为先进的决战兵器。 它不像是月光石那样能够进行电子战干扰,也不像是火欧泊一样能够长久隐身、亦或是摩根石那样具有消防与反轰炸的能力。 红宝石没有攻坚能力,也无法防护战略单位。它唯一的意义就是杀戮。 在充能基座上的情况下,它可以转化成一座能够常驻射出六道热能激光、并且能近距离拦截许多攻击的防御塔,足以对抗绝大多数的精锐步兵单位。 ——它的定位,正是“决战用重装机兵”。 那被光束犁过的大地燃起了火,而远处的雪崩已在隆隆的接近。 而它仍在空中高速移动,身后如蛇般微微舞动着的触手不断喷出一道道毁灭之光。 翠雀那与红宝石链接的知觉视界中,不断锁定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灼热的火光,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或是笔直、或是曲折的弧线。 恶魔们也终究仍是肉体凡胎。 它们的反应速度不可能快过光。被远程锁定之后,便像是稻子一样被一片片的抹除。甚至完全无法逼近到高速飞行的红宝石身边。 但就在这时,翠雀突然接受到了自己被锁定的警告。 她愣了一下。 ——突然,两发高速导弹便在极近的距离向着她飞了过来! 她猛然加速,下意识的试图甩脱导弹——然而红宝石并不像是她常用的月光石一样配备了热诱饵弹。因此翠雀只是刚离开原地,便被导弹立刻追了上来。她的移动速度完全跑不过导弹的飞行速度。 但翠雀的反应速度很快。在导弹引爆之前她便回头斩出手中光刃。 光刃斩落了其中一发,而另一发则在极近的距离突然爆炸。 她左臂的光刃闪烁着熄灭,背后的触手有三条被炸断、脱落。红宝石左侧的身体都出现了明显的开裂,悬浮装置也出了些许问题,散热孔喷出了不祥的黑烟。 她毫不犹豫的,向着导弹飞来的方向平行的射出了三道灼热的光束。 但下一刻,“红宝石”突然倾倒在地。 那三道光束直接飞到了天上,空气中传来难闻的焦味。 翠雀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摇摇欲坠、冒着黑烟剧烈震动的浮空车上。 乐园鸟手疾眼快的按下了中控器的强制跳出按钮。 下一刻,火箭弹便重重轰在了麦芽酒的结界上。 那结界没有挡住所有攻击,剧烈的冲击力向着结界内部渗透进来。 如同蛋壳般半球型的中控器,在冲击力的影响下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它在屏幕上刹那间显示出了一道鲜红色的字体,随后突然熄灭。 如果乐园鸟刚刚没有帮助翠雀及时跳出,一旦仪器突然停电或损坏、她的意识就很难回归到本体了。但是强制跳出的剧烈痛楚,仍然让翠雀的意识被漂白了一瞬间。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揭掉了一层皮。全身的皮肤都传来强烈的痛苦,翠雀情不自禁的发出惨叫,双臂忍不住抱住的肩膀与隆起的腹部,全身都忍不住剧烈抽搐着。 若非是她抵达九级的灵能已经开始反过来改造她的身体,恐怕她现在已经失去了意识、开始口吐白沫了。 “快给她……小心别咬到舌头了。” 麦芽酒伸出手指,沾了一下旁边摆好的酒液,随后将其递给了乐园鸟。乐园鸟立刻仰头把它含在嘴里,转头伏身口对口将它喂给了瞳孔放大、仍在发出刺耳尖叫的翠雀。 只是一口下去,翠雀就立刻安静了下来。而乐园鸟立刻抬起头来,将呼吸器给翠雀戴上、单手把她从仪器里抱了起来。 那些分装成大约50毫升一杯的金色酒液,在麦芽酒面前它们就如同“万灵药”。注入了“麻痹痛觉”的酒液搭配认知强化药,让翠雀极为快速的缓了过来。 她脸上、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浸湿。头发像是刚洗过一样搭在肩上,脸上显露出虚弱的样子。 她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浮空车如今的处境。 甚至恶魔们都没有出手——或者说,恶魔已经被她刚刚杀的差不多了。 如今他们这小小的民用浮空车,却被她重装机兵视角完全看不到的密集火力所覆盖。 手持单兵火箭筒的步兵、密林中的坦克,还有密密麻麻的,配置了机枪或是导弹的无人机。 若非是劣者能以最高的效率进行拦截与反击,单是靠着其他人的防御,根本不可能从中生存。 它们潜入到了能发起打击的距离时,“红宝石”居然完全没有预警。 翠雀很快反应了过来。 因为在它的识别中……这些人应该是“友军”。 “这些都是……神智重工的人!” 他们甚至没有抹掉标记,因此翠雀一眼就认了出来:“幸福岛雇佣的安保部队——” 第四十章 将军抽车 “……真是一群混蛋!” 狼言咬牙切齿:“我之前想到了敌人可能是恶魔、可能是天使……我做好了迎战他们的准备,但没想到,给我最多麻烦的居然是一群幸福岛、上城区的本地人!是一群普通的人类!” 现在看来,之前的那个疑问的答案已然不言自明。 名为“坦陀罗”的评论员,一直对赛博教会抱持着相当积极而热情的态度。而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幸福岛上某个七巨头分公司的董事长…… 他正是从属于神智重工,名为“托基法特”的精灵董事! “想来也是。” 麦芽酒幽幽道:“就算这些堕落天使都是被转化的本地人,但让这么一大批人被悄无声息的选中、凭空消失也不容易。可如果说这事情中有七巨头在暗中助力,那事情就变得很合理了。 “或许,他们就是神智重工的员工也说不定呢。反正都是洗脑,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们的圣秩之力才会这么弱。” “托基法特那个冒牌货……” 洛萨也是被炸出了一头火。她作为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精灵董事,不再像是其他精灵董事那样不怕死……而她抗拒着前任卡玛尔瑟的行为,因此她并没有吞食其他人的生命来培养属于自己的“沙漏”——她施法时消耗的全都是自己的时间。 哪怕精灵的寿命悠长,但也并非无限。因此她也无法随心所欲的无限施法,必须有所顾忌。 被远弱于自己的托基法特算计、甚至连自己所重视的人也一并陷入险境——这让她感到了怒火。 “——不行!” 狼言有些烦躁:“我们必须得下去打!浮空车太狭窄了,我施展不开……只会伤到你们!” “我也一样,在这种地方根本施展不开。原本就是为了让翠雀开‘红宝石’的,结果现在舱式中控器已经坏了。 “而且……现在我们想不下去也已经做不到了。我感觉它随时都可能会炸,无明大概是接不住我们的。” 麦芽酒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太过紧张。 窗外的无明飞了过来,一把将车门撕开、示意准备迫降。 在无明不再维持悬浮时,不断发出剧烈的颠簸浮空车终于像是一道彗星,倾斜着坠向地面。 接近地面时,麦芽酒将一杯酒泼了出去。 一道金色的球形结界骤然浮现出来,承载着它安稳的滑落到地上。 下一刻,无人机们滴滴答答的飞了过来。 而终于腾出手来的劣者,第一个冲出了浮空车。 他冲出来了很远很远。直到那些向着自己飞来的无人机群,射出的子弹已经快飞到了脸上——他才心怀着怒意、第一次全力使出了自己的灵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纯白色的光华在他瞳底燃烧。 “——滚!” 狼言全力怒吼出声。 一道无形的气浪自他口中涌出,而他身后的众人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因为所有的声音都被劣者约束了起来,只面对着他的前方。 高频震荡着的空气闪烁着模糊的白光,成锥形向着前方喷涌着。 ——那最远距离,直接覆盖十数公里的超高能音浪炮。 大地不断开裂崩解,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所有的无人机、导弹、火箭弹在空中纷纷殉爆,步兵与恶魔们都被震成一团血雾。 坦克噼啪的爆出一团电光、随后在不断发生的爆炸中化为铁疙瘩。里面的系统与搭载着的驾驶全全部报废。反而是那些树,只是一瞬间全部爆燃、内部不断发出闷响,没有化为飞灰。 血与火的气息弥散着,连同远处逼近的雪崩被轰然击碎——变成了弥漫在天际的白雾。 一侧是漫天的烟尘、一侧是漫天的寒烟,中间则是宛如炼狱般噼啪燃烧着的密林。原本喧嚣的战场,一瞬间难得安静下来了一瞬间。 “——看来我不该来的。” 一个声音有些无奈的不远处响起:“太紧张你们了……没想到劣者也到九级灵能了啊。” 麦芽酒和无明有些警惕的回头看了过去,但卡玛尔瑟和翠雀却都是一松。 从远方的烟尘中走来的,正是被称为“人类最危险的罪犯”、杀死了好几位精灵董事的通缉犯——坏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翠雀开口问道:“你不是和绞杀在涌泉岛,要带着他去找罗素吗?” “嗯。但还好我有拖延症……” 坏日耸了耸肩,耍了个剑花将武器插回鞘中:“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动身吗。按原计划我的确已经走了,但我中间突然想到——我或许应该给罗素带点可乐,于是就去采购了。然后我又想到,他都在地上待了好几个月了,或许应该给他带点好牛肉…… “之后我就想,他还喜欢吃薯角,这东西地上肯定没有。于是又去买了点薯角。最后我又想了想,干脆回了一趟幸福岛,跑去你们家,直接把你们家冰箱一块搬走了。” “你别想了,再想是不是打算把我也带走了……” 翠雀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还真这么想过——你去看一眼再回来,也不耽误事嘛。来去一趟也就一天——他就算再忙,一天时间也该能抽出来。” 坏日的脸色也极为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你都怀孕了六个多月了,现在还来得及见他一眼……等到八九个月的时候,你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照顾一下自己老婆是应该的,你们可是已经正式结过婚的。 “用罗素自己的话来说——假如拯救世界必须通过牺牲一个婴儿来完成,那么这样的破世界也未必要去拯救。” “别说这些了,”翠雀是打定主意不打算添乱,因此没有丝毫动摇,“他要真需要见我、孤独到需要我,你再回来把我带去;正如你所说的,来回也就一天而已。但如果他只是想要看看我,或者担心我、想要陪伴我,那你就让他安心待在那里——使命比我更重要。 “……当然,最好的话。还是能在孩子出生前回来一趟。” “我明白,我会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孩子出生前回来的。”坏日一脸严肃。 “你他妈的。” 翠雀极少见的骂出了脏话,还是桃源岛的方言:“我都说了,你别打扰他!” “玩笑,玩笑……” 坏日看着自己这位亲侄女翠雀是真火了,顿时就怂了。他伸出双手,作了一个“引号”的手势:“只是开个玩笑……你就是太认真了,听不出来玩笑话。” “你刚刚可绝对不是玩笑话。” 翠雀相信自己的直觉,坏日刚刚肯定是认真的。 坏日就是对鞘太过厌恶,以至于对这种“抛妻弃子”的行为有些PTSD了。翠雀很理解、也赞同坏日的想法……但她同时作为一名人类领袖的理性,又让她对坏日激进、任性、随心所欲的行事方式而感到有些后怕。 鞘和罗素可不一样。各种意义上都是不同的。 她只能一边警戒着烟尘中可能出现的敌人,一边随口换个话题:“你刚刚为什么说,你不该来的?” “山蝶姐教你玩过象棋吗?” 坏日反问道。 “玩过一点吧,”翠雀嗯了一声,“怎么了?” “那你应该听过‘将军抽车’吧。” 那是象棋的一种术语——意思是在将军的同时叫吃对方的“车”。无从选择之下,只能送出车给对方吃。 乐园鸟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我不是让天使们……” ……都去帮忙了吗?她原本想要这么问。 但不等她说出口,无明就沉声问道:“请问,是不是天恩集团也遇袭了?” “嗯,三百多位天使飞了过来。” 坏日摸着自己怀中的刀刃,目光深寒:“我倒是有自信,他们肯定杀不掉我。但我没有自信能拦得住他们…… “以及最关键的——那个冒牌托基法特也在那里。就是有六条胳膊的那个人。他还像是佛陀一样装模作样的掐着个手诀,但头上却顶了个光环。漂浮着的他仍然没有双腿,腰部以下是密密麻麻的金属触手。看上去畸形的不得了。 “他跟我‘预言’,说你会在十分钟后遇到了危险。因为他通过‘袭击再造机关’为陷阱,来引诱你过去。而他在附近设置了三个无人机集群,一个导弹无人机集群,一个架设完成的狙击阵地。还有五百多配置了单兵火箭筒的精锐安保部队、十辆重型坦克、两架重装机兵。配合三百多位天使和那些恶魔,目的就是为了将你们全部绞杀在那里,让幸福岛的高端守卫力量全面瘫痪。 “……所以我只能放下他们,来找你们了。通过任意门跳跃到了最近的市区,然后我一路猛跑、终于赶了过来。但最终还是晚到了一步——在我抵达之前,你们自己解决了。” 坏日平静的说道:“现在看来,他大概是虚张声势——你们这边显然没有布置那么多人。但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来看看情况。 “反正我也没那个兴趣,去帮那些袭名精灵们保护他们的公司。既然神智重工打算背叛七巨头,伙同教会挑起公司战争……那就让他们去吧。” “那个托基法特,真的能代表神智重工吗?”一旁麦芽酒问道。 “不管他能不能代表,他都已经把神智重工卷入了麻烦的旋涡——恰好神智重工的董事长萨尔真的不在。这下可好了,百口莫辩。” “我是说,”麦芽酒轻声说道,“他的目标,真的是战争吗?” 坏日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工作,所以你意识不到这件事——董事们可不会来天恩园区内上班。既然无法斩首,教会包围天恩园区的那些打工人又有什么用?或者说,天恩园区内有什么东西……是不惜让教会和托基法特直接翻脸也要得到的?还必须把我们所有人全部引开,他们才有可能得到的?” 翠雀说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样东西。” “……原来如此。” 坏日咂了咂嘴:“幸福岛的‘巨龙核心’……他们想要的是那个吧。” 第四十一章 天恩之战 如今才刚到上午十点。 原本应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可天空已然阴了下去。 不是因为今天阴天或是下雨,而是因为天空之中飘着密密麻麻、宛如蝗虫般的漆黑人影。 他们都戴着像是虚拟潜入设备一样的眼罩,脑后插着五六根管道、直接连入到漂浮在他们头顶上的深红色光环中。脸上刻着两道如同泪痕一般的红色痕迹,身后则延伸出了一对暗红色的光翼。 那是由几何图案构成的光翼,如同树枝状延伸出去。 他们的身体挡住了光,打下的阴影构成了黑暗,而背后的光翼则将天空映得深红。 不详的暗红色光芒覆盖天际,让整片天空天空压抑而阴沉、像是轻轻一攥就能滴出血来。 天恩园区内,那座属于赛纶的神像,如今也显露出恐怖的光华。 巨大的“赛纶”石像,穿着及地白色长裙,身后留着波浪般的白金长发。她的脸上原本应该露出慈悲的笑容,双手在胸前捧着一个散发着粉色光辉的水晶球。但在天空所映出的暗红色光辉之下,她脸上的笑容却显得那样阴沉,而水晶球上的粉色光辉也完全消散,如同手中捧着一颗心脏般的暗红色宝珠。 紧接着,一发失去目标的导弹便命中了她。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赛纶的面容开裂破碎。巨大无比的塑像缓缓开裂倒地,将天恩园区内的建筑群压倒,腾起漫天烟尘、地面都在隆隆颤抖。 仅占地面积便达到了一千六百万平米,内置三个公园、人工河、人工瀑布——美丽到如同风景区一般的天恩园区,如今陷入到了压倒性的混乱之中。 人们尖叫着在天恩园区内四散奔逃,却被暗红色的光弹轻易击倒在地、身体迸出如同被子弹击碎的防弹玻璃一般的裂纹。鲜血大片大片的涌出,浸染了地面。 只有颤抖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那些人,会被这些飞在天上的“天使们”视而不见。 那些接受过重度义体改造的安保部队,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击溃——宛如红色暴雨一般的光弹,从天使们身后的光翼中射出、如瓢泼大雨般密密麻麻的袭来。 安保部队装配的防弹义体完全没有起到任何抵抗作用。 只是被击中一次,他们体内的血就会尽可能的被抽出来,没有中弹的部位也浸满了鲜血。 他们也尽力作出还击—— 机师们将自己的意识跳入到了自己的机兵中。 身侧带着两挺自动步枪、灵活小巧的钢铁猎犬,两手握持巨大门板般的盾牌、还有两条手臂是转轮机枪的四臂巨人、如同忍者一样行动迅捷手持光刃的纤瘦鬼影、如同长了腿的炮台般的移动堡垒…… 面对前所未有、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在两分钟内就组织起来了成建制的部队。 但是仍然不够。 自从幸福岛建立至今,从来没有这种级别的敌人正面冲击天恩园区——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这种规模的敌人,能在遍布空岛的监控之下组建成具有这种战斗力的军团;或者说,他们从未遇到过敌人都已经打进了天恩园区,可他们却没有收到任何警报的情况。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问题不仅是警报稍微有些迟滞那么简单。 他们最为先进的自动作战系统,近乎完全瘫痪——能够辅助他们身上、或者机兵身上的智能武器瞄准敌人的火控系统,完全无法瞄准任何一位天使。哪怕手动将准星移动上去,它也会直接拒绝开火。 因为天使们在系统内都被判断为友军。 可紧接着,他们发现天使们发出的攻击,他们的反应装甲也没有任何反应;当他们想要通知其他人撤离、或者联络其他安保部队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联络系统也失灵了,发出任何消息都是石沉大海、并且他们也完全收不到其他人的消息。 随后,那些热热闹闹的群聊和聊天室,一瞬之间全部都变得寂静无声。然后他们的“耳朵”也开始失灵,无法再捕捉到战场的声音…… 紧接着,他们的“视觉”也被关闭,那360度的广域视角变得一片漆黑。他们只能摘掉头盔,用自己那正常的120度视角进入战斗;解除一切智能辅助,通过肉眼去瞄准。 ——就像是自己突然断网、或者拔除了芯片一样。 而那些抱头蹲下的员工们,混在天使之中、却成为了绝佳的“人质”。 他们变得如此脆弱。以至于面对数量远低于自己十多倍的天使们的攻击时,都变得一触即溃。 “放弃抵抗,重复一遍,放弃抵抗——” 那些暗红色的“天使”,链接到了每个人的广播频道里、对着所有员工不断重复着。 紧接着,一道道红色的字如同封条一般浮现在所有人的视野内,并且反复滚动: 【禁止反抗、禁止摄录】 【保持静止、保持安静】 两条鲜红色的警告横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X、高速在眼前不断滚动着。而他们的耳边不断响起“放弃抵抗”的声音,他们的网络功能被全部切断。 一瞬之间,每个人都成为了离群的孤岛。 压倒性的恐惧席卷到每个人的心中。 从第一枪打响,到枪声渐熄。一共才只过了十五分钟。 随着接近三分之一的安保部队被歼灭、而其他人的芯片功能也全部被停用,战火渐熄。 天恩园区内的建筑物,他们使用的都是智能墙——也就是说,墙和窗户都是屏幕的一部分。在白天的时候,它们会透出并加强光芒,让窗外看起来比正常的天气要更为明亮。而在晚上时,它们都会黑屏来保护内部隐私。 而如今,所有的外墙连成一体、变成了一片巨大的黑色屏幕。 上面同样有着X形状的血色封条,写着【禁止反抗、禁止摄录】和【保持静止、保持安静】。 在镇压完毕之后,天使们没有丝毫停留、便包围了其中一栋高楼。 那是平平无奇的第十三区的11号楼,上面挂的牌是“天恩网络安全服务中心”,平时主要负责的业务是帮人拉网线。 但实际上,这里正是天恩集团最为重要的“核心”的入口。 储存着“巨龙之心”,给整座空岛提供能源与网络的核心区域! 第四十二章 不可挽回的选择 暗红色的天使们蜂拥而入,肆无忌惮的开火。 领头的是一位双目紧闭,有着六条机械手臂,身下是不断蠕动着的机械触手的年轻男人。 他伸手轻易撕开了电梯间的触屏板。身下的两条触手一条插入到了接口中、另一条则连上了电线。很快,他们眼前停靠在一楼的电梯便自动向上升起。 紧接着,通往地下室的狭窄而昏黑的电梯间底板便自动变形,露出了一条更深的电梯间通道。 天使们没有等待电梯,而是跟着那位男子一并直接跃了下去。 原本电梯能前往的地下室,只有地下一楼到四楼。可在解锁特殊通道之后,他们如今跳下之后自由落体足足过了十几秒,都还没有碰到底。 突然,随着那位年轻男人的速度骤减,整个人漂浮了起来,他身后的那些天使们也同时减速。 整个过程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讨论——同样更不需要沟通。 他们的行为就仿佛接受了某种“天启”、时刻接受着自己全新的任务,没有任何迟疑。 之前那些被天恩园区的安保部队反击打伤的天使们,便被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后排。 那些被光环变成黑色的天使的“惩罚者”们,操控着重力抬升起来的“治愈者”们,正不断修复着他们的身体——他们也都戴着同样款式的眼罩、脑袋上插着像是数据线一样的管子,可光环与光翼都变成了朦胧的白光。在失去了飞行能力和远程射击能力的同时,获得了治愈同伴的力量。 而被治好的天使们立刻再度飞到前面去,保持火力弹幕的不间断。 就像是先进的人工智能,学习了即时战略游戏里人类不可能重现的理论操作——比如在坦克开炮的瞬间,将小狗完美的散开一个圆;或是将所有受伤的前排部队在即将扛不住伤害时拉到后排,还不影响整体的前进与输出。更不用说是通过巧妙的躲避,来规避所有并非必中的伤害这种简单操作了。 就仿佛数以千亿计的蝗虫铺天盖地的飞来。就算举着喷火器打下来几百、几千的量,也完全无济于事。 那是一种基于绝望的无力感。 再加上他们的网络被切断,没有任何人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这让他们虽然明明还有反抗的力量,可却完全没有使出来的欲望。 不管打出了多少伤害,都会在完全击落对方之前而逃走、一转眼的工夫便被对方的治愈者轻松治好。而任何大威力武器,都会首先杀灭混在战场中间的己方平民、甚至己方重要人物。并且天使们也有可能掌握了某种防御姿态,就算真下了狠手,也未必能对对方造成有效伤害。 虽然切断了通讯、蒙蔽了视野、无效化了智能瞄准能力,但真正让他们放弃抵抗的,还是那如机械般精准而没有任何误差的战场执行能力、以及源源不断的再生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教会的天使……”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还有你,虚假的托基法特。我等你们很久了。” 在这里看守的,是留着一头暗紫色的长发、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精灵女性。她的身形丰腴如舞者、气质看上去像是优钢琴家,又严肃到像是板着脸的教导主任。 而托基法特对她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 “哦,泽法尔啊。” 身姿神圣而肃穆,如同菩萨又像是天使一样的托基法特平静的说道:“因为支配着‘不可挽回的选择’,所以感应到了我们的行为吗。” “所以我也知道,我是说服不了你们的。” 被称为泽法尔的精灵,完全没有多话。 她的瞳孔之中直接映出了璀璨的光华,而身后展开了如海市蜃楼般的光幕。无数道光环浮起,如同浮游炮般的幽绿色光辉对准了他们。 那是能够分解一切物质的解离光束。一旦被命中,就会完全瓦解、无法复苏。 正是符合她的命运“不可挽回的选择”的法术。 但见状,托基法特却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他甚至完全没有抵抗,也没有防御。 只见他身后的那些“天使”们,则不畏死亡的直接冲了过去。 在泽法尔愕然的注视下,所有天使都将光环切换成了灿烂的金色——他们没有任何躲避、也没有任何逃离。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直接拦截住了那一道道的光炮。 而在光炮停止的一瞬间,剩下的天使全部选择了自爆! 他们的身体化为一团团的光粉。随着金色逐渐染上泽法尔的躯体,她的身体只用了三秒钟就逐渐硬化成了纯金的雕塑,而脸上仍然有着惊愕的神情。 “虽然我只是虚假的托基法特,没有继承到真正的‘预言’之命运……但我也能预判到你的行为。” 托基法特悠然道:“因为你们这些老东西,都是一些惜命的混账。就算明知我来者不善,也不可能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就牺牲生命来启动‘奇迹’。 “若是放到一千年前,或许你们还有这种决意。但现在的你们,已经失去了勇气。” 白发的少年走过去,温柔的摸了摸泽法尔那纯金雕塑的脸,温和的说道:“不过我要纠正你。我们可不是机械天使那种落后而虚伪的的东西……而是完成了‘神降’的,真正的【天使】。 “已经获得了真正的永生、思维与全人类都达成了完美的统一。超越了人智的完美存在,将自身思维进行备份、再度传回到自己曾作为凡人的躯壳中…… “——能够随心所欲使用所有圣秩之力的,真正的永生之物。” ……安德鲁,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吗。 虽然躯体被封印,但因为永恒的灵魂、思维没有被冻结的泽法尔感到了难以置信。 赛博永生,人造神明—— 将自己的思维上传,与其他人融合在一起……构建出全新的“神”。 泽法尔很快意识到了他们的目的。 那就是幸福岛的巨龙之心! 那不光是供能的永动机,更是库伯勒的智能核心。还是远程遥控那艘代号为“库伯勒”的工程船的主机。 七岛的“巨龙”,没有一艘是战舰——因为第一批发疯的就是战舰。 祝融、库伯勒、玛阿特都是工程船,玛利亚是移民船,爱因斯坦和罗蒙诺索夫是科研船,而赫德森是采矿驳船。 无论是灰穹亦或是终末之塔,都是由工程船构建的。 而工程船,是可以修改母树系统、灰穹装置和终末之塔的! ——不需要通过集体表决,就可以通过工程船的后门直接绕过去! 第四十三章 巨龙之心 “真是……傲慢啊,精灵们。” 托基法特拍了拍黄金雕像的脸颊,满足的叹了口气: “我早就想要看看你们露出这幅表情了……惊慌失措,始料未及。 “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吧?早在千年之前,旧世界毁灭之前,你们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吧? “倒不如说,和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我们相比……你们才是更接近‘凡物’的那一边吧,老东西们?” 他轻描淡写般的说道。 那总是微微闭起眼睛,身上带着佛陀般神性的银发少年,他的嘴角忍不住的轻轻扬起。 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看着便会令人毛骨悚然的、开心而温和的微笑。 托基法特并没有直接离开。 而是取出了一个深红色的光环,然后慢悠悠的抬起他的机械触手。 那触手如电钻般旋转着,顺着黄金雕像的左眼直接打了进去、一直打到了应该是视网膜的深度。大量金色的粉末四散飞溅,飞散在空气中——那原本应该血肉横飞的残忍景象,如今却像是在打造一件艺术品。 三个孔洞是右侧后脑。如同给电脑接线一般,他将一种特殊的磁吸式管线一头吸附在光环上、一头则直接探入到孔洞最深处。 “我知道你还有意识,泽法尔女士。” 托基法特的神情专注,动作优雅,语气温柔。 泽法尔当然无法回应。但托基法特并不在乎。 他轻声说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我想,你应该知道‘猴面鹰’程序吧。当年就是我用它的儿子,把它送到了通神岛。 “与到处都是监控的幸福岛不同,通神岛的居民们彼此隔离、拒绝互相理解。他们的心灵被淡漠的社会所冻结,被钢铁森林所铸成的囚笼困于日复一日无限循环的日常中,连欲望都逐渐枯死。没有人关心自己之外的那些人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又遇到了什么不幸。 “人们渴求着‘热闹’、渴求着大新闻、渴求着摧毁这无聊的生活,甚至不惜自我毁灭。就像是幸福岛的人们阴暗而扭曲的期待着英雄的堕落——他们也有着这种自灭欲望。 “假如精灵们放任不管,‘猴面鹰’注定传遍整座空岛。这正是我给猴面鹰准备的舞台。” 他露出了纯粹的笑容:“赛纶董事长,当时还以为我是为了再造‘第二母树’……这当然合情合理。我被这残缺的躯体所摧残、被‘冒牌货’的恐惧所折磨,渴求着如真正的精灵一般的永生、与他们那理所应当得到的健康躯体,从逻辑上来推演是完全合理的。 “——但我可不是你们这种冷酷无情的家伙。” 托基法特轻声答道:“我并不想要那种永生。 “我只想带着你们一起死。 “虽然后来最初型号的‘猴面鹰’被杀灭了,但我的心血并没有白费……教宗‘擢升-12’继承了这项技术,并迭代开发出了全新的版本。这病毒会摧毁你能够肆无忌惮占据他人躯体的能力……并且在它随着你的记忆传入到母树系统后,整个母树系统都会被破坏掉。 “很不幸,我们的教宗大人也是一位野心家、有着冷酷的心。但这些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人类那平庸的才能、短暂的寿命,穷极一生能做好一件凡人所不能及的事,就已经足够了。 “世界的存续,人类的未来,教宗的野心。那都是很了不起的话题——我的评价是:但是,那又关我屁事?” “——所以,托基法特。” 而在这时,房间内突然传出了一个温柔而低沉的女声:“这就是你背叛他们的原因吗?” “你是……库伯勒女士吧?” 托基法特轻易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里实在不可能有什么活人,而普通的灵能黑客也无法进入到这种深度的内网中。只有幸福岛的网络之主——被称为库伯勒的巨龙,才会在这里、用这种立场对自己说出这些话。 “是我。” 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这里吧,我们聊聊……放心吧,我跑不掉的。 “我只是有些好奇,想要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真是颇具人工智能风味的回答……” 银发的少年嗤笑一声。 但他却对巨龙并没有什么敌意,而是顺从的走了进去。 黄金雕像背后所守护着的房间中,一面巨大的荧幕墙骤然亮起。 那是一位有着碧绿色蛇瞳的美貌女性。她留着深褐色的长卷发,发丝有些湿润,头上戴着公主冠、身上穿着像是睡衣的白色蕾丝连衣裙。她的五官深邃而立体,鬓角处能看到些许蛇鳞,表情显出一种忧郁的神情。 “……原来巨龙是这幅模样。” 托基法特仔细打量着库伯勒的形象:“和我们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嘛,与精灵们那副长耳朵的样子完全不同。” “因为你们如今的形象,就是按照我们来塑造的。从这点来说,新世代的人类在模因的亲缘上要更接近我们一些。” 库伯勒耐心的解答着。 “你的本体在哪?” 托基法特并不在意,而是直接用精灵语问道:“我作为托基法特,应该可以问吧?” “与你作为袭名精灵无关。哪怕你并没有接受精灵仪式,只是最为普通的人类……只要你已经成年,也都可以随时向我提出疑问。而当你使用指令语言时,我会优先选择满足你当下的请求。” 库伯勒说着,指挥着托基法特前进:“你凑过来一些。然后从这里往左边看……” 随着灯源一排排全部打开,托基法特骤然睁大了眼睛。 那并非是裸露在外的管道或是芯片—— 而是足有一百多米高的庞大构装体。 最上方的,是一尊看起来像是“重装机兵”的神圣人形。它看起来大约只有两三米高,身体被无数灿金色的藤蔓吊起来、挂在高空,如同受难的圣子。 而下方,无数灿金色的金属藤蔓相互勾连、结合而成了十个节点。 暗金色的结晶将其嵌合在内部,形成了如同山脉、又像是神殿般的巨大结晶体。无数光芒在其中不断流动着,组建出一副神秘而宏大的图录。 而最下方,则是一尊巨大的王座。它在那巨大的暗金色水晶山脉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它大概只有五米高,而座位离地大约有一米多高。恰好是上方吊着的那个神圣人形能够坐上去的程度。 “这就是我的心脏。” 库伯勒的声音遥遥传来:“这就是我最重要的部分。” “……这些,全都是吗?” 托基法特感受到了震撼。 钦佩、感动、怅然若失。如同每个凡人在看到奇观时的那种赞叹。 “其实最重要的部分,只有最上面的神智核心与下方的主机基座。这庞大的‘水晶山’,其实是用我的主机扩展出来的附属设备。它是管理整座幸福岛,连同下城区自动工厂的高性能主机。” 库伯勒的声音,从高空中被悬挂着的机甲中传来:“如果你想要做什么,就直接将数据导入到基座中就可以。我的神智核心必须处于和基座分离的状态,否则能量与算力都会优先补充给我自己。而在这种状态下,我是无法对你进行任何干涉的。 “现在,我已经展示了我的诚意。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您还真是的。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啊。” 托基法特叹了口气,为库伯勒的诚实与友善而叹息:“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你说我到底为何而背叛——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因为我从未背叛。 “我从最开始,就站在教会这边。” 同样持有托基法特之名,少年却给出了与鹿首像完全相反的答案。 “我当然认识莉莉安……在我们同处于‘基地’中时,我是很喜欢她的。因此,在我得知最终她将成为托基法特、并知晓我们这些‘失败品’的命运时,我虽然有些遗憾、却没有太多挣扎。 “——我们将被冰封,并成为‘备选品’。如果直到最后都没有用上,那么我们将在沉睡中被销毁。尸骨无存。 “她比我更优秀……她是那样的温柔,又是那样的坚定。如果她能够成为‘大领主’……也就是那时的精灵董事,一定能给世界带来幸福。 “但是……她的传承被天使们所打断。 “当我醒来时,她的躯体都被炸碎,尸骨无损。仪式自然也失败了。而那些将我们送入到冰封容器内的研究人员也都同样被空袭炸死,连我自己都变成了残疾。而我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全数死亡。 “我靠着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拖入到了唯一还能运行的传承仪器中。这时,我才终于知道……传承从头到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大领主们从未打算将火传下去。他们只是想要让我们变成燃料。我很幸运,因为莉莉安完成了前半部分的传承……我的意识没有被‘托基法特’完全夺走。而我残余不多的人格,只能坚定的去做一件事。” 托基法特抬起头来,注视着如受难圣子般的库伯勒的本体。 他平静的说道:“假如人的一生,只能做一件事。你会选择做什么? “成为精灵。探寻真相。向天使复仇。亦或是找法师算账。复活莉莉安。或者找个爱人,享受自己优渥的生活……我能做的事太多了。 “但对我来说,那样的生活太拥挤了。我残余不多的心,容不下那么广阔的未来。 “假如我只能做一件事…… “——那么我选择,向‘母树系统’复仇。” 第四十四章 罪恶与怨恨 “——很久之前,我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托基法特低声说道:“我的父母,我的人生……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的一切。 “在我被选中,成为‘托基法特’时,我便与那些东西别离了。” 他的声音中浸满了难言的苦痛,像是腐臭发酸的酒液。 “【莉莉安】。” 少年的口中,毫无预兆的吐出一个名字:“我将她视为我没有血缘的妹妹。” 他的声音中,怀揣着甜腻的爱意。但从他的言语中,却只能渗出如泥般污浊的憎恨……与毒火般灼心的嫉妒。 “并非只有我……我们所有人都爱着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外表可爱,聪明又讨喜。而是因为,她是我们中最具‘欲望’的人。 “我们彼此之间的称呼,都是‘几号’。不光是称呼自己、包括称呼其他人也一样。根据我们接受的教育,当我们被选取成袭名精灵的候选人时,就意味着我们要放弃自己过去的人生、未来的可能性。 “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将成为‘托基法特’。而提前为这个世界而学习一些知识、打造自己的躯体直至完美……直到在未来继承那个神圣的名字。 “我们每天的饮食严格受限,还需要在专家指导下保持针对性的锻炼。包括锻炼体能,维持体态。同时还包括皮肤、牙齿与视力的保养,每天严格按照给出的表格进行睡眠,还有学习大量的知识、在专家指导下锤炼自己的特长。” “……很辛苦吧。” 库伯勒的声音中显出哀怜。 就像是一位心疼孩子的母亲……若是她有着柔软而温暖的躯体,或许就会将他拥入怀中。 但可惜,她仅仅只是一个AI。 “很辛苦,也很幸福。哪怕后来我成为了‘大领主’,又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精灵董事……但我至今仍然认为,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日子。身边有着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有着自己想要追求的女孩,每天维持健康而规律的充实生活、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优秀,如同打磨宝石般精心打磨着自己的身体。我们畅想着未来、偷偷在睡前的宿舍里聊着烦恼与理想。 “我们开玩笑般的约好,不管是谁成为了‘托基法特’,都要带着其他人的份一同走下去。他所背负着的,并不只是一个人的理想,而是所有人对未来的梦。 “但我们都知道,能够实现愿望的人只有一人。为了让自己能更接近‘完美’,我们服从上级的一切命令。当然也包括‘忘记自己的名字’。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就已经有了预兆。” 托基法特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自嘲般的笑着:“为何要让我们忘记名字?或许他们其实就在暗示,从进入设施开始,就没有人可以回到社会里。离开的人只不过是消失了而已……他们只要离开,就有可能泄露母树设施的秘密。” 他的笑容空洞而冰冷。像是在嘲弄着冬天的候鸟。 “七号,莉莉安。她始终对我们每个人强调着自己的名字……她声称,自己就算成为了托基法特,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出身。 “‘那是构成了我的第一因,是我能够骄傲的站在这里的原因,是我之所以优秀至此的答案。’她不仅不服从管理人员的训诫,还偷偷让我回忆起自己的名字、记住现在自己的梦想,不要在未来把它丢掉了。” 那时的她是那样的璀璨。被人们喜爱也是理所当然。 她就如同阳光之下的钻石,在太阳的光辉之下偏折出七彩的光。每个人都可以从她身上找到自己心中的颜色。 “她足够优秀,甚至可以称之为天才。十几岁的年纪便成为了极为优秀的法师,驾驭着超过二十种法术;并且成为了一名工程力学与机械设计学双料学士,还特别擅长奔跑与跳跃。她的长跑在我们中能排到第三,而我拼劲全力也只能跑到第十四;而她的短跑与跳跃能力都是第一,娇小的身躯有着极强的爆发力。 “因此哪怕稍显叛逆,但她仍然成为了托基法特。而到了最终一步的七人,也全部都心服口服、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因为她的优秀与可爱,我们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成为托基法特的理想,因此并没有什么失落之情。我们早就在讨论着,等自己出去之后要去做些什么了……” “你呢?” 库伯勒轻声询问道:“你原本想要做什么?” “我啊……” 说到这里,托基法特愣了一下。 他沉默了好一会,有些伤感的笑了笑:“过去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当时,我们看着传承仪式持续了这么久,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按照莉莉安优秀的程度,她应该很顺利就能够完成传承、接收先哲的知识与名字,成为新任的‘托基法特’才对。 “后来我就知道了——因为她在抗拒。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人格不被抹除。假如她抵死抗争,那么她就会在仪式上爆头而死。留下我们这些被淘汰者成为‘备胎’,就是为了这个。 “而如果她抗争不过托基法特的意识,还是完成了仪式,那么我们全部都会失去价值,并被冰封起来……如果托基法特在数年内死亡,那么就可以将我们启用。假如过去了十几年,那么我们都会被销毁——因为时代已经进步了,十几年前优秀的我们已经不再是‘最优’的选择了。‘设施’就会着手开始准备新的祭品。 “但是,她的抗争还是有价值的。正是因为她的顽强抵抗,才会在仪式被打断时将托基法特的意识撕裂一部分;也正是因为仪器的受损,所以它才没有抹掉我的意识。 “——否则,我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托基法特说着,表情重归于宁静:“也就是说,正是因为教会派遣天使对‘重生设施’发起了轰炸,我才有了活下来的希望。 “教会不仅仅只是救了我的命这么简单;我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活下来的。 “正如我们当时所承诺的一样—— “不管谁成为了托基法特,就要带着所有人的梦想一同往前。 “我完成不了他们的梦想。因为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劣等品……我的传承甚至都不完全,我没有得到属于托基法特的命运和力量。我也从来就不是最优秀的那个,甚至连前三都不是。 “——但我可以替他们复仇。杀死他们的是什么,教会的轰炸吗?我认为并非如此……倒不如说,是教会解放了他们。将我和莉莉安从那注定的命运中解放了出来。没有教会的话,他们也同样会死,而且会死的不明不白…… “这才仅仅只是一处复活设施。这样的设施,应该还有八十三个。 “有着成百上千的孩子们沦为祭品,被篡改的传承仪式夺走了未来。而更多的人,则连真相都不配得知,在浑浑噩噩中彻底消散。 “他们都是那样的优秀——远比这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来的优秀!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连自己为什么而活都不知道的人就能安逸的活着,而我们——就得死?!” “托基法特”的言语之中渗透着怨恨与愤怒。 他随手从身后的一位天使的头上取下了深红色的光环。在天使倒地不起的同时,光环被他端端正正的放置到基座上。 而库伯勒只是看着这一切,轻声说着:“所以,你其实也不只是要对母树系统复仇。” “因为我能够确实完成的,只有这一步。说来嘲讽……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莉莉安并没有死,而是成为了巴别塔的领袖。而他们也一直在用这样的病毒,摧毁袭名精灵的转生能力——就连复仇的想法,我都比她晚了一些。” 等待着数据上传时,托基法特抬起头来看向库伯勒的本体,轻声叹息着:“我果然还是不如她。 “但我和她终究也有完全不同的地方……” “什么?” “她始终是个好人。” 托基法特注视着库伯勒:“但我不是。 “……至少,不再是了。” 下一刻,房间内暗黄色的灯光骤然全部亮起了代表警告的红灯。 那面灿金色的墙,刹那之间便被暗红色的警告铺满! 整座幸福岛上所有的网络,突然全部被切断。所有的屏幕都变成了“无信号”,所有的网页都变成了“连接失败”。一切通讯手段全部消失,所有智能操作系统全部失灵,各种车祸与事故遍布全岛。 人们面面相觑,慌张而迷茫。 而那只被悬挂于高空、如同受难圣子般的“机甲”眼中,也突然亮起了两道红光。就像是沉睡已久的机壳终于睡醒。 “你做的很好。”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中传来。 沉稳,自信。绝不迟疑,唯我独尊。 和最开始教宗在罗素面前展示给他的苍老声线不同。它听起来声音只有二三十岁,正是男人创造力、体力、智慧等综合水平处于巅峰的时期。 这正是安德鲁通过AI演算之后,复原出的“完美的自己”! 托基法特非常自然的单膝跪下。 “向您致敬,我的教皇。” 他恭敬的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坏日和劣者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还请您直接开始吧。” 第四十五章 高天之上 华明舒身着朴素而破烂的白袍,笑着伸手接过了人们热情递来的肉汤,将这没有加过香料、仅用薄盐和葱姜煮过的羊汤一饮而尽。 “很美味。” 白衣白发的天使,发自内心的给出了赞美。 那并非只是客气。 未满一岁的羔羊炖煮出的纯金色羊汤,在正午的映射之下宛如液态的黄金。 无论是羔羊亦或是生姜,都是这贫瘠的大地上,这些战争遗民所能给予的最高级别的礼赞——放牧羊需要食用大量的草、还有可能被辐射兽盗食;而种植姜会大量损耗土地肥力,土壤不够肥沃时姜的产量也会直线下降。 这是他们所能拿出来的,最为珍贵的东西。比割伤自己之后流出的血更为宝贵。 既然食物都已经做了出来,那么再推辞就是不礼貌了。这就等于是说,他们精心的准备、付出的代价都毫无意义,凭空给对方造成了损失。这种客气反而会伤了对方的心。 因此华明舒选择心怀感激的将其吃下,给予赞美。 并将其分享给眼巴巴看着自己手中汤碗的小孩。 “来,孩子。” 他温和的开口说道:“过来一点。” 那是给自己送来羊汤的牧民之子。 他得了肺痨,又找不到抗结核药。眼看着就已经快不行了。 在这片大地上,得病后得不到医治是非常正常的。因为安瓿生物医疗不会光明正大的卖给他们药,偷运过来的少数药品完全不够使用、种类更是稀缺。常人想要得到药品,就要顶着辐射和诅咒,去挖掘那些百年以前、甚至千年前的遗迹。 那无异于以命换命。 他的父亲听闻了“天使”的传说,带上孩子背上行李、赶着羊群就一路跑了过来。 一路全靠向着其他村民打听“天使大人”离开的方向,能够活着找到华明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运气好。如今已经到了秋猎的季节,辐射兽陷入到了狂躁的时候。带着这么多的鲜肉跑在外面,那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能遇到大人您,真的是我的幸运。” 牧民近乎虔诚的跪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恢复健康的儿子喝着天使大人递来的羊汤:“更幸运的是,我能在大卫病死之前遇到您……我前几日就隐约感觉到,大卫恐怕时日无多了……全靠您,拯救了我们全家!果然传说是正确的,会有从古代归来的天使拯救这个世界……” “哪有这种道理。” 华明舒无奈的笑笑,温和的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我也不过是凡人,能拯救的也只有触手可及的人。我永远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真正救下大卫的,是你所怀揣着的爱与希望,更是你为了拯救大卫而不惜付出一切的决意与勇气——从病魔手中救下你儿子的,正是你自己才对。” “或许的确如此。” 男人坚定的说道:“但没有奇迹的话,再多的决意和勇气也没有任何意义。唯有童话故事里,才存在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回报的奇迹。而您——就是我所遇见的奇迹!” 听到这话,华明舒微微顿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我记住这话了。” “您真的很了不起。” 男人重复道。 罗素却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大概吧。我能拯救的,也就只有触手可及的这些人而已了。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罗素迷茫的行走于大地之上。 他越是吸收地上人的苦痛,反而变得越是迷茫。如同来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在知晓太多之后反而无处下手。 数个月的时间,他接触到人的数量已然胜过以往数倍;他所遇到的“另一种苦难”——那种与空岛之上的七种赛博社会背道而驰的另一种苦难,又让他感触颇多。 再差的秩序,也胜过没有秩序的荒野;再差的文明,也胜过被忘却的文明。 罗素曾经的计划是让自己暂时离开幸福岛……让人们看看如果没有自己,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从而提高“群青”的地位和话语权。 可如今,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太过幼稚而傲慢了呢? 诚然,他有着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文明的记忆。他比这个世界的任何同龄人、乃至于任何短生种都更具智慧。那是两个文明碰撞之时迸发的火花。 ——但是,那些袭名精灵难道就会比自己差吗? 他们不也同样拥有着两个甚至三个文明的记忆,甚至还活了一千多年。经历了世界的两度毁灭与新生,见证了千年时光的流逝。若是按照见多识广的理论,那么这八十四位贤人中的每一位都应比罗素更为智慧、伟大。 可如今,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也正是因为那八十四人。 并非是智慧更多,就不会堕落腐败;也不存在永恒神圣的神皇。时间会改变一切,而其中最容易改变的……就是初心。 ——而自己,已然踏入了危险的边缘。 他为何能确信自己永远是正确的?他为何默认这个世界需要他来拯救? 他为何自然而然的,将自己认为是这个故事永恒的“主角”、天命的救世主?为何会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将会永远伴随着这个世界——将自己视为这个世界的神? 因为他的特殊性吗?因为他是“异界之人”吗?因为他背负着黄昏之名吗? 但他已经拒绝了成为黄昏种的宿命,又为何坦然接受了这份基于“黄昏”而存在的特殊性呢? 于是,罗素这时才骤然醒悟…… 原来他早已陷入了傲慢自大的深渊,并且还不自知。他放任空岛陷入混乱,等人们感受到苦痛之后再行回归——这样的行为,直接目的是为了获得领导权;而根本目的是为了带领人们拯救世界。 换言之…… 罗素这种行为的本身,就是“牺牲少数人来拯救多数人”。 从这点来说,他和那些精灵董事们没有任何差别。 【我,‘对立的婚姻’卡玛尔瑟。以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之名起誓……】 之前卡玛尔瑟在临死前发下的誓言,突然在罗素脑中回响。 想必在千年之前……那前代文明仅存的八十四位幸存者们,在巨龙们的注视中,发下这道誓言时……心中也是激昂且澎湃的。 而如今,他们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世界并不属于巨龙,也不属于精灵。它同样也不应该属于拒绝了自己黄昏本质的罗素——这是属于普通人的世界,它就不该有一个超然的神皇来给予永恒的指引。 否则罗素与教宗、与巨龙、与那八十四人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世界仍在循环。 只是诞生了新的神、新的龙、新的袭名精灵。 人类是具有历史修正力的。但假如这个世界存在一个无法抗拒的伟力,就有可能消弭某个方向的修正力,经由时间的堆砌,最终就会偏离正轨——进入“朋克”的世界。 ……话是这么说。可罗素又该怎么做呢? 若是摧毁巨龙,那只会诞生新的神;若是消灭精灵董事,也只会有人类董事;若是消灭了董事,也会有些新的什么。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再无新事。 罗素的思考就卡在了这里。 假如说这个世界真正属于所有人,那么就应该让所有人共同解决世界灾难。可就连这样的号召都不可能完成,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希望拯救世界……更不是所有人都对未来满怀希望、甚至有人并非站在人类这一边。 若是直接放任不管,恐怕世界只会就此毁灭。毁灭人类的,只会是人类自己。 可若是有人站出来指引——他难道能永远正确吗?可如果他不能永远正确,他又在何时才能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正确了呢?一时的正确,在时光流逝千百年之后,它仍然还是正确的吗? 不管如何思考、如何推演。 罗素都只能感到绝望。 如果说,这个世界只是离开他一人,就会自我毁灭——那难道不是说,它现在已经到了该灭亡、更迭的时候了吗? 大厦将倾。 他是该手持利剑,亲自带领人们摧毁带来绝望的一切;还是传授给人们智慧,建立起完美的制度,来让他们自己战胜灾难;亦或是代代守护着这个世界,将自己化为文明的守护者? “——呵。” 以一己之力统合世界,用自己的想法改造世界的教宗;引领世界的发展方向,在不可力敌的灾难面前牺牲自己引发奇迹的八十四贤者;绝对客观的不朽之龙,以守护文明为核心指令的知性AI。 先民当然有着智慧。聪明人并非只有自己。 如同空岛上的人类,并非是“群体潜意识”的全部。那些被遗落在地上的人,同样也是人类——没有任何不同、活生生的同类。 逐渐接入真正的群体潜意识之海,从救世主的狂热命运中逐渐清醒过来之后,罗素才真正意识到,他所走的并非是天地开辟的星光大道。 这条道路的前方,同样躺着先行者的尸骸。这是已经被验证过的,失败之路。 或许在其他世界,这样的办法行得通——但在这里行不通。 因为这颗星球本身就是囚笼。 “不是我们无法完成超光速引擎,也不是缺失了某种必要的材料。” 祝融曾对罗素坦言:“根据我们的研究,是因为太阳系所在的本星系泡都被上了锁。这是一个足有三百光年范围的空洞,在这片区域内时空是无法扭曲的。这应当是那个将‘幻梦’封印到地球内部的文明做的事。 “万一有文明被幻梦感染,它们穷极一生也跑不出来。但这里又必须存在文明,因为幻梦只有被养在形成了社会的智慧生物的梦中,这种安逸环境之下才能保持沉睡。” “那如果人类灭绝了呢?” 罗素当时问出了一个有些偏激的问题。 而祝融给出了详尽的回答,显然是巨龙们早就讨论过了这个问题:“根据我们的研究,哪怕你们人类死了个干净,幻梦恐怕也会催生出新的智慧文明。如同它授予了你们个体之间的差异性、给予了人类‘自我’与‘群体’之间的认知差。从这个角度来说,幻梦就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它没有创造地球、也没有创造人类,但是它创造了‘社会’与‘文明’的基础。 “而这片行星带的设置,就是让人类逃不出去。而能逃出去的,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在森林中,为了不发生火灾蔓延整座山。会人为砍伐、空出一些树木来形成防火带。而地球就在这片防火带中。”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不仅是人与人、国与国、种族与种族之间,甚至连文明与文明、星球与星球之间也是绝对不公平的。 幻梦如今正在逐渐醒来。 每个人都是幻梦的一部分……甚至连教宗、以及罗素,都被幻梦所感染,变得偏激、变得傲慢。这种改变由幻梦而起,但就算罗素封印了幻梦,这个世界也不会立刻变好。 如同疾病对身体造成了损伤,疾病消散之后损伤也依然存在。身体不会随着疾病的痊愈而同步恢复。 在什么情况下,人类才能团结起来呢? “哎……” 罗素抬起头来,有些迷茫的看向天空。 但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发现——在某个方向,一艘巨大无比的舰船昂起头来、飞速撞向了穹顶! 罗素骤然睁大了眼睛,愕然望去。 他第一眼只能认出,那并非是祝融——随后他意识到,那应该是库伯勒。 她这是……要做什么? 罗素不理解她的动机,但却看明白了她的行为。 只见“库伯勒”探出了红色的激光探针,嵌入到了天穹之上。 那一刻,“灰穹”短暂的显露出了它的本质。 那天空之上的太阳与灰色的云,原来只是贴图! 在太阳与云的图层短暂消散之时,密密麻麻的电子单元显露出来。它们笼罩在透明而坚固的外壳之中,随着红色光芒的注入、逐渐变得明亮。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来。 暗红色的流光,在穹顶之上如闪电般噼啪作响。仿佛眨眼之间,时光倒错——几分钟的时间,正午就变成了黑夜。 下一刻,赤红色的流光遍布整片夜空、随即完全隐没。 天空变成了完全的黑夜。 “——警告。” 通天彻地的声音传来,那恐怕是全人类第一次听到“天空”说话。 它发出了“精灵语”,但罗素恰好能听得懂:“警告,检测到病毒注入。 “——显像单元受限。发光单元受限。 “警告,灰穹系统遇到一个致命错误导致它无法继续运行! “警告,在灰穹系统关闭后,四十八天内地表温度将降低至零度。请联系灰穹系统管理员库伯勒进行及时维修!” “警告,灰穹系统遇到一个致命错误导致它无法继续运行……” “灰穹”不断发出喧嚷的声音。 它内部的投影彻底熄灭,就像是关掉的显示器。 但它并没有显露出外部的星空……而是变得一片漆黑。 ——整个世界,陷入到了永夜之中。 罗素看那图案非常眼熟。那正是乐园鸟觉醒圣秩之时,她背后探出并隐没于虚空中的数据光翼。 那是圣秩之力! 数据化的圣秩之力,这正是教宗与鞘的研究! 是安德鲁驾驶着“库伯勒”,以其权限直接关闭了灰穹!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教宗要做什么事。 他变得急躁而激进了起来,在各空岛的矛盾开始激化之时,选择了绑架全人类! ——要么,接受并不完整的赛博飞升技术,立刻将自己的意识上传。 ——要么,就在永夜之下,接受那注定到来的、缓慢的死亡! 第四十六章 天塌了 幸运的是,幸福岛网络被完全切断所引发的混乱、仇恨、死亡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都没能在全岛范围内蔓延起来。 因为更深、更绝望的恐惧,已是突如其来、不期而至—— 永夜已至。 空中那不详而深远的黑暗,与平日的夜晚有所不同。就像是断电与黑屏中的显示器的差别。 没有那零星的几颗星星、没有那总是显得阴沉灰暗的天穹,没有那直视也不会刺眼的太阳和夜晚那灰白色的月亮。 “……发生了什么?” 天恩园区内,霞快步走到落地窗前。 园区内的墙壁上,仍然到处都映衬着红色的叉。他们仍然被锁在办公室内,没有把手的房门无法被打开。 霞抬头望向天空,瞳孔骤然收缩。 “天塌了……” 站在她身后的阿栈,低声喃喃道。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那些头戴深红光环的堕落天使们,突然整齐的放下了手中武器。 他们齐声高唱圣歌,欢呼着迎接永夜的到来。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那是在崇光岛上永恒循环的圣歌。 深红色的光辉,愈发炽烈的迸发在夜空之下。 刺骨的寒风自天而降,突兀的落在正午时分却一片漆黑的城市中。 而在街头巷尾、在那些群聚起来冲击各种设施的游行人群中,也有人在所有人迷茫恐惧时突然站了出来,扬起手来、充满感情的高声咏唱。 “万民啊,你们跪倒在地? “世人啊,是预感到造物主? “他一定在星空上居住, “——去星空上界将他找寻!” 那是在永恒循环的圣歌之中并不存在的诗句。 无论是“造物主”亦或是“星空”,都不是常用词。 可它嵌合到圣歌之后,却是那样的合适…… 就仿佛,它原本的样子就应是如此。 “在阳光闪烁的信仰山头,可看到她的大旗飘动, “就是透过裂开的棺柩,也见她站在天使队中。” 领导人们冲击再造机关的那位首领,热情的挥舞着手中的枪、就像是天使在摇动指挥棒。 而在人群之中,也有许多人与他迎合,狂热的高声唱起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歌词。 深黑的永夜之中,街道上、人群中,到处都有同步唱起的歌声。那是人们之前从未听过的歌,是反复循环的圣歌的后半部分: “毅然忍耐吧,千万生民! “为更好的世界忍耐! “——在上面的星空世界,伟大的主会酬报我们!” 翠雀扶着自己的肚子,轻轻伸手理了理因为战斗而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有些忧虑皱紧眉头。 她隐约听到了歌声,从不远处的森林深处传来。 而坏日则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只见在纯黑的永夜之中,深红色的天使们宛如告死的彗星,自远方飞来。歌声随着他们逐渐接近,而变得愈发清晰: “弟兄们——在那星空上界,神在审判,像世间一样。 “欢乐在酒杯里面起泡; “喝了金色的葡萄美酒,绝望者变成勇敢的英豪, “——吃人的人也变得温柔!” “——这是你们真正的圣歌?” 狼言抬起头来,面色不善的看向了无明和号角。 但两位天使也显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显然他们也从不知晓这样的秘密。 “……原来如此。” 无明自嘲般的嗤笑一声:“在我们还在纠结,是否与教会、教宗划清界限的时候……人家早就已经将我们完全舍弃了。怪不得,他们会将我们的同僚制造成圣源……” “圣歌里说,喝了金色的酒……” 麦芽酒喃喃道:“果然他们是通过‘圣源’量产的天使吗?可是看他们这状态,不太像是戴上光环之后就会切换人格的机械天使……” “应该是永久的转化。” 号角冷淡的说道:“看来教会的技术,的确是进步了。” “……等等,星空上界?” 而坏日注意到了另一个不该出现的词汇:“‘擢升’这是要打开灰穹吗? “可是,现在这……” 与其说是打开灰穹,倒不如说是将其永远封闭。 “灰穹不仅是封闭机关,同时更是太阳能采集装置。它只让必要的阳光透入……而宇宙中的温度是非常非常低的。” 他们之中,唯一接受过良好教育、也知晓世界真相的洛萨,是面色最为难看的。因为只有作为袭名精灵的她,才能真正意识到灰穹的损坏意味着什么: “虽然有着灰穹的隔热,大气不会直接接触到外部空间因而损失热量,但假如继续这样的话,恐怕……在一个月内,地表温度就会下降到零度。 “到时大海将会大面积的结冰,植物会大面积的枯死。下城区那些依靠太阳能与各种植物、海洋资源合成的工厂将完全无法运作。 “在半年内,气温会降低到零下七十度。二氧化碳凝结成干冰,人类无法直接进入户外,人类以外的动植物都会在这半年内灭绝。 “三年到五年间,气温就会降到零下一百度。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恐怕要等到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等地表气温降到差不多零下一百五十度时,灰穹就会因为一侧高温、一侧低温而破损。地球将有机会重新显露而出……但到了那时,氧气都已经冻结成了蓝色的冰。简单来说,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白色的氮冰会覆盖在整颗星球上。我们会死的很好看。就像是一颗漂亮的冰球,里面是透明的深蓝色宝石。” “也就是说,我们最多只有五年时间。” 翠雀终于明白了,教会想要做什么:“如果我们无法在这五年内打破灰穹,就要按照教会所鼓吹的‘赛博飞升’,把自己的思维备份到数据世界、并从现实世界中彻底毁灭!” 就像是一把火将自己的房屋点燃,只为了驱逐房子里的蟑螂和老鼠。 而对“擢升”教宗来说,还会局限于生老病死、恩怨情仇的那些“旧人类”,就是他房子里的老鼠! “不是五年。” 洛萨答道:“绝对不是五年。 “太阳能被切断之后,无论是风能亦或是潮汐能都会很快变得无法利用。在合成食物的能力消失之后,因为食物的短缺……最多最多,半年之后就会出现大面积、大规模的灾荒。 “从那之后,人类就再也无法团结起来了。 “也就是说,我们最多只有五个月的时间——如果五个月的时间里无法到灰穹,恐怕就再也无法打开了。” “——那巨龙们呢?” 狼言突然开口道:“他们有打开灰穹的能力吗?” “我想,大概有……或许有。”洛萨不是很确定。 “那就送我去见祂们。” 他低沉道:“我来……说服祂们。” 第四十七章 倾覆之塔 没有网络,也就意味着依赖实时地图的浮空车全面报废;机师们也无法同时操作多台卡车,下城区工厂也无法再实时汇报自己的产出,无缝调度运货车队。 街道两侧的路灯并没有光感设备,它们仅仅只是连上网络、通过退火装置提供的天气数据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天气下提供合适的亮度。在网络瘫痪的当下,街头巷尾的所有路灯、指示灯全数熄灭。 比黑夜更为昏黑的城市中,唯有街头巷尾的店铺中漏出些许光辉。 这一刻,上城区仿佛也变成了下城区——那里的人们早已适应了这种依靠工厂机器光源来辨识街道的生活方式。 失去了网络,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联络能力、失去通过网络获取情报与新闻的能力。 路上的车子们混在一起、堵成一团。有人想要回家,有人想要出门。联系不到自己的亲人们,他们心急如焚。 少数强行开起来的浮空车,车主几乎都没有掌握真正的驾驶技术、无法控制住浮空车的方向与速度。并且车主的视线也被局限在了身前、无法像是往常一般获得三百六十度的球形视角。 除非直接拉升到足够高的程度,否则多数便如被击坠的轰炸机一般、以决绝的姿态撞向了高楼、立交桥或是空中的广告桥,亦或是相互碰撞然后坠落到街道上。 人们扯着嗓子互相咒骂,掩面哭泣。互相攻击,毫无意义的四处奔行。像是大雨之前破土而出的虫蚁,地震之前焦虑奔逃的鼠兽。 秩序坍塌之时,趁乱打劫的事却反而并没有发生。倒不是人们变得理性,也不完全是因为这灾难平等降临在了所有人头上…… 最主要的原因是,城市因拥堵而完全停止了运转。肉眼可见的一切地方都已经塞满了人——任何敢于在这个时候胡作非为的人都会成为少数,被惶恐而焦虑的人群宣泄心中的不安与怒火。 而所有人都想要动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动不了。 过去两三个小时,车流几乎一动不动。聪明人早已抛下了车子,甩飞了高跟鞋,踉踉跄跄在人行道上快步奔走。 人们焦虑的抬起头来,在人潮人海中努力确认每一个人的脸,若是能看到熟人便会竭尽全力的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像是看到主人的宠物般挤过去相认、随后抱头痛哭。 永夜降临的第一天,人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四处奔走,走到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呼号着,寻找着自己关心、却联系不上的人。那些本来还能维持镇定的人,也被这种氛围带动着、逐渐变得不安。 人潮人海拥来挤去,人们竭尽全力的逆流而上、反复错过。最先团聚起来的人们组织起了最为原始的秩序——分开找人,并在约定的地方汇合。通过这种手段,拥挤无比的街道一直过去了十多个小时,才逐渐再度变得人烟稀少。 人们渐渐的,聚集了起来。 夫妻,亲属,朋友,同事,同学,邻居,师生……人们以各自的社会关系聚集起来,不断确认着新加入者还有哪些需要接过来的人。 他们完全失去了光明与网络,原本熟悉的城市却仿佛变成了黑暗的原始森林。只是哪怕出去探听消息,就有可能一去不回。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再度回到了百余年之前,一切消息通过口口相传、如瘟疫般蔓延。因为恐慌,添油加醋,因为迷茫,缺斤少两。 它的运行是那般迟缓而不精确,但好在眼下的事也并不复杂。 永夜降临到现在才不过第二天,幸福岛的民众就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毫无疑问,赛博教会就是这些日子里一切阴谋的发起者。同时更是偷走了他们的龙、捅破了天的罪魁祸首。 沸腾的热血顷刻间便化为彻骨的深寒。 认错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在这错误大到完全无法弥补时、哪怕付出自己这条命也填不平的时候,光是想要抬起头来直视自己做过的事,都变得那样艰难。 恐惧、懊悔、惶恐、歇斯底里……如同火焰燃却了颜色,只剩或黑或白的灰烬。躁动的心脏冷却下来,支撑头颅的脖颈变得无力。言语连同感情一同堕入到虚无的深渊之中。 张不开嘴,更说不出话。大脑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每个人都逐渐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木偶。 街道上再也看不到人们聚集在一起,热诚的表达着一己之见、宣讲着自己所畅想的乌托邦。只有那些丢了亲人的人,如同寒号鸟般凄厉的在街上无果的呼喊着某人的名字。 深红色的堕落天使护卫着赛博教会的主教们,奔行于街道上、宣讲着“新世界”的教义。 与先前他们见过、接触过的天使截然不同——这些天使们充满了攻击欲望。或者说,他们并不被伦理道德所约束……就像是玩家对待NPC一样,随心所欲的做着他们想要做的事,攻击并杀死一切对他们不敬的人。 而主教们则满怀笑容、满脸慈悲。他们在尸体与血海之前,耐心的为、失去了网络的所有人讲述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世界即将毁灭。 还有五年时间,这个世界就将陷入永恒的停滞。等到数百年后,世界终将从春日中重生、旧世界的一切污秽都将变得洁净。而他们将获得永恒的电子生命,在另一个虚拟世界渡过数百年的享乐生活后,再度醒来——从新世界复活。 在那个世界,没有公司也没有学校,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学习。 没有恼人的上司,没有无穷无尽的指标,没有每日每夜的加班。没有贫困也没有疾病,没有别离也没有死亡。人们不会产生误会,所有人都将亲如一家、如同手足。 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劳动都不需完成——只需享乐! 数百年的时间,有无穷无尽的物资可以让他们随意挥霍。在另一个世界,将不再有任河形态的仇恨与任何形式的死亡。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再有任何压力,每个人都将成为天使、重新沐浴在另一个世界的温暖阳光之下。 这些主教们言之凿凿,瞳孔中燃烧着希望与火。他们的鼓动并不激烈,也不狂热。仿佛他们都曾确实见过那样的世界,只是向他们揭示这种未来的可能。 因为他们笃信,世界毁灭的绝望感,终究会压倒一切顽固分子的自尊与妄念。 早晚有一天,那些不理解他们、咒骂他们的人,也只会跪在他们面前,泪流满面的求着他们施以洗礼。 就很快了。就快了。 等那寒风将大海冻结,等那一簇簇的火焰熄灭,等那一盏盏的光芒熄灭。 等那被消灭前年的饥荒与瘟疫再度如燎原之火蔓延世界……坚持生活在这个寸草不生的世界的决意,也将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没得选。 高塔轰然倒下,人们至此别离。失去了将彼此联络在一起的手段,每个人都将成为一片孤岛。 和他们相比,教会仍然保存着联络手段。所有的深红天使都是接收器,同时也是发信台,串联起了新的网络、覆盖在空岛之上,取而代之。 随着社会的坍塌,旧社会的金钱与权力也将变得毫无价值——甚至一切个体都将失去自己的价值。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未来。 而未来已至。 第四十八章 阿米鲁斯之死 一座空岛就这样彻底熄灭了光辉,沉寂了声音。最终,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络。 如同大洋中心安静沉没的孤岛。 虽然其他空岛也同样陷入了恐慌与绝望之中,但他们并不像是幸福岛一样孤立而绝望。 因为教会将自己全部的“兵力”,都压在了幸福岛。其他空岛虽然也有当地人饮用圣源并上传思维后转化而成的堕落天使……但数目绝对不多。 圣源的数量是有限的。而不在上传思维前饮用圣源的话,再下载回来是不会变成天使的。 再加上其他空岛的巨龙之心并没有被控制,因此网络也没有被切断。无人机仍然能够正常运行——那些天使老兵们见到了教会所做出的疯狂之举,也在沉痛与悲伤之下宣布反叛,抵死与赛博教会对抗。 战火愈发炽烈,人们还没有完全放弃抵抗。 “——唯一能够确认不幸的,也就只有幸福岛而已。” 阿米鲁斯叹了口气,对罗素低声说道。 站在他旁边的,是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的不和者托瓦图斯。而祝融正停在他们头顶上。若是往常他们此刻定然处于巨舰的阴影之下,但如今祝融却反而要投下一束光来为他们照明。 这一老一少,早在灾难发生的第一天,就搭乘着幸福岛能开出来的最后一班空艇,前往了陆地之上。 但那并非是逃离—— 空艇能飞行的距离毕竟有限。在即将坠落之前,他们联系上了祝融。而龙将他们接了过来,带到了罗素身边。 “事到如今,”罗素的眼神深邃,“再讨论什么‘摧毁母树系统’之类的话,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是的。” 祝融平缓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高空中传来:“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再是世界大战那么简单了。灰穹系统已然被彻底破坏,而唯一有可能修复灰穹的库伯勒也已经被教会控制了。甚至就目前灰穹系统的损坏程度来说,我并不认为库伯勒能够凭一己之力而将其恢复原状。 “假如不考虑摧毁灰穹的情况,你们最终能够战胜赛博教会的概率只有1.85%,人类文明毁灭的概率高达85.47%;但如果赛博教会被战胜,那么人类文明毁灭的概率,反而会上升至99.97%。” “祝融先生也认为,教会是正确的吗……” 阿米鲁斯发出苍老的声音。 “我并没有说过任何明确支持赛博教会或承认他们所提出的任何计划的肯定式言语。” 祝融发出客观的声音:“因为教会的计划中,已经将能够同时达成‘反抗他们’与‘存活下去’的可能性掐灭了。” “那么,”托瓦图斯慵懒的说道,“为什么不能讨论摧毁灰穹呢?” “因为如果摧毁灰穹,就会将幻梦释放出来。” 阿米鲁斯毫不犹豫的答道。 但托瓦图斯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事情都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是否将幻梦释放出来、真的还重要吗?要是教会真打算让世界毁灭,就我看来、倒不如咱们直接将幻梦释放出来,来个同归于尽。至少幻梦为了自己的存续,最终一定能想办法让新的知性文明重生,我觉得这比安德鲁那个逼人靠谱多了。” 不和者的态度非常明确。 假如世界一定要毁灭,他宁可拿它去喂黄昏。 他笑着拍了拍罗素的肩膀:“而且,反正我们还有罗素嘛! “看什么嘛,罗素?我可是一直是支持你君临这果壳中的世界,成为无尽宇宙之王的哦。” 不和者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 罗素知道,他的话一点不假。因为他能感知到,托瓦图斯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和其他的精灵们不同,托瓦图斯对黄昏并没有太强的抗拒与畏惧。或者说,如今的他对人世都没有多强的留念。 在罗素杀死了上一代的卡玛尔瑟后,托瓦图斯的仇敌便被肃清了。从那之后,他也没有什么一定要活下来的理由了。比起那种事,将世界化为盛大的烟花,反倒会更合他的心意。 “——不,我的意思是。” 阿米鲁斯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道:“因为摧毁灰穹会释放黄昏。而这与巨龙的底层代码冲突……所以假如如果有人想要摧毁灰穹,就等于直接与巨龙为敌。 “这才是赛博教会设计的真正的死局。全世界团结起来,或许的确能够对抗巨龙,更不用说巨龙不可能毁灭人类文明、因此当人类聚集起来之后,巨龙就只能选择妥协。 “但反过来说,如果教会让能够击碎灰穹的人成为少数;那么巨龙就会反过来成为教会的助力。因为教会的方案,的确能够让人类文明得以保存——哪怕是最差的保全。巨龙的底层逻辑,就是宁可瓦全、也绝不玉碎。” “是的。” 祝融答道:“在我们确认被封印的幻梦已经被移送到更安全的容器中之前,我们会阻止一切试图击碎灰穹、释放幻梦的个体或势力。” “从教会压制的缝隙中抬起头来的那些少数人,又如何才能对抗巨龙这个绝望的敌人?更不用说,如果我们失去了这些巨龙,我们根本无法复刻这项技术、来创造新的巨龙。我们连‘永动机’这最基础的巨龙核心都制作不出来,而没有永动机的我们,又如何才能跨越这接近两百光年的囚牢? “到了那时,那些坚强而勇毅、清醒着的勇者们,又是否能够对抗巨龙直至最后?” “——因为‘擢升’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敌人。” 罗素答道:“他并不需要对抗所有人,更不用战胜全世界。他只需要胜过那些‘勇者’就够了。” 他就是那样的勇者。 他们都是。 教会并非是“少数”,恰恰相反,他们才是多数的那一方。在赛博教会的布局之下,没有群众基础的反而成了他们这边。 因为人没有足够高的视角就会变得短视的,失去未来可能性的无力者就会倾向于保守,而被生活压榨的人并不惧怕平等的毁灭——更不用说,那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永生。 哪怕代价是失去躯体,变成一团数据……但反正需要付出代价的是所有人,难道自己还亏了吗? “因此,想要扭转这一切……就必须从每个人那边开始。我是第一步,你是第二步。” 老人眯着眼睛,有些困倦:“所以啊,那就到了……需要‘奇迹’的时候了。” “……所以你才会想要毁灭母树系统啊。” 罗素理解了阿米鲁斯。 托基法特的确变向摧毁了母树系统——但他的摧毁方式是,任何使用母树系统重生的袭名精灵,都会变成堕落天使的一员。就像是劫持了母树系统,将所有重生者直接引入到他们的“圣典”服务器中。 袭名精灵天然就是赛博永生的。他们有着更先进的技术,母树系统就是这个领域里最先进的技术……教宗得不到它,只能使用有缺陷的赛博永生技术。这种上传是永久性的,就算使用了更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弥补他在这个过程中损失的人性。 因此,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先把母树系统摧毁。 所谓过河拆桥。更不用说他就没上桥,而是竭尽全力游了过去……那不如干脆把这桥付之一炬,让人们不再拥有除他以外的赛博永生方案。 “我已经活够了。” 老人慢悠悠的说道:“我的命运是‘执着’。教会曾经让我看到了希望,让我为之执着……虽然如今他们让我失望,但这也不代表我曾经的执着就是毫无意义的。” “我明白了。” 罗素严肃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来,向祝融确认道:“母树系统,我们可以毁掉吧?” “是的。总是拒绝,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如果你们希望的话,”祝融沉稳的说道,“我可以代劳。毕竟母树附近的守卫还挺多的,我来的话可以节约一下不必要的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那就麻烦您了。”罗素感谢道。 “您客气。”祝融应道。 下一刻,逐渐加压、愈发尖锐的涡轮声响起。 猝不及防之下,火光自天而降—— 一束仿佛能将城市一炮毁灭的激光炮,轰然落向了远处的“母树系统”。 永夜之下,滔天般的火光亮如明昼。 仿佛在大地之上升起了另一个太阳,一团白色的蘑菇云缓缓升起。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的颤动,过了七八秒过后,飓风伴随着无数碎石、断枝呼啸而至。罗素眯起眼睛,头发在热风之中向后狂乱飞舞。 ——这意味着,维系千年的袭名精灵制度至此断绝。 罗素之前就向阿米鲁斯打听过,那是一座守卫森严的遗迹、处在密林的最深处。有着无数的无人机守护着。从外表上来看,它与“树”毫无关系,而是一个水滴般的半球型。光靠他的力量,不太容易直接入侵……他需要擅长物理破坏的坏日或是劣者的支援。 但如今,巨龙只是一炮,便将它轻而易举的毁灭。他们绝对有着能够将灰穹击碎的力量,却限制于数字生命的权限而无法作这样的行为,只能眼看着世界陷入混沌与毁灭。 讽刺的是……这同样也是借着教会给的压力,才有可能完成的事。才让原本始终与袭名精灵站在一起的巨龙,亲自摧毁了母树系统。 “结束了啊……” 阿米鲁斯低声喃喃着,表情复杂:“传承千年的命运,人类曾经的守护者,堕落的贤者们……” 老人闭上眼睛,那满是沟壑的脸上有些动容。 沉默许久,他睁开眼睛。 “能让我再看看,圣人斩首吗?” 老人向罗素问道。 “给您。” 罗素将其随身携带,从怀中取出并交给阿米鲁斯。 阿米鲁斯将其探向自己的喉咙,轻轻一抹。鲜血便浸没了刀刃。 “催动圣人斩首的力量……是觉悟。” 老人慢悠悠的说着:“杀人的觉悟。战斗的觉悟。死的觉悟。牺牲的觉悟。 “而在诸多觉悟之中……” 他说着,轻轻伸手将血涂抹在刀刃上。 那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第一把灵能武装。 而随着他的手指划过,鲜红透明的血刃、却转化成了灿金色的耀眼光刃。 “——最为炽烈的、最痛苦、也最是艰难才能激发的……是‘活下去的觉悟’。” 阿米鲁斯的身体,随着他的言语、也逐渐开始迸出裂缝,在永夜之下显耀着压抑不住的光明。 那是他的圣秩之力,他那升华而不朽的灵魂。 这不是一次普通意义上的“奇迹”。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灵魂与命运一同摧毁,迸发出的最完整的奇迹。 “活着便是万般不易。直面生活的缺憾。直视世界的不完整。坦然接受一切悲伤、一切痛苦、一切绝望。迎接并且战胜它——总结成一个词,便是‘活下去’。” 阿米鲁斯低声说着:“竭尽全力,也要向前踏出一步。” 他琉璃状的瞳孔被愈发炽烈的光烧灼。 他身边的草木都被这光引燃,如同祭坛。 而老人在正中间,将“圣人斩首”的最后一抹血色抹成了金色。 “活下去吧,罗素。带上这个世界一起。” 随着这句话落下,一道灿金色的光辉以他为中心骤然迸发。 璀璨的光之新星顺着地面扩散开来,以光速覆盖整个世界。 所有人在那一秒,都愣了一瞬。 一种纯粹的执念,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 并不复杂,也没有多么强烈。只是一个不甘心的念头,一种渴盼奇迹的愿望。 ——想要活下去。 ——还不想投降。 ——或许,还能再挺一挺、还能再坚持一下…… 如同火炬分享着自己的火光,点燃了万家烛火。 阿米鲁斯死了。 第四十九章 人类意志的象征 狼言与坏日并肩走在巴别塔内部。 但就在那一瞬间,坏日仅剩的那只眼睛骤然一缩、脚步一顿,而狼言也骤然抬起头来,下意识的伸手按向了自己的心脏。 ……刚刚,发生了什么? 【阿米鲁斯死了】 而鹿首像毫无感情的合成声从他身边响起。 【就在刚刚,他解放了自己的命运】 “喔,那位老爷子啊。” 坏日叹了口气:“在精灵董事里面,他算得上是少有的好人了。” “你又是如何判断的好人和坏人?”狼言随口抬杠道。 “很简单,”坏日答道,“这具苍老腐朽的身体,他已经用了很久很久。但他始终没有利用母树系统来重生。” 因为他早就知道母树系统已经被篡改过了。 他是个老好人。不喜欢得罪人。 因此,阿米鲁斯也没有与自己的“同类”们争吵起来。他几乎不使用自己身为精灵董事的各项特权,但同时也不反对其他人使用。这样的性格,或许不会有多少真心朋友,可与他关系还不错的同类也必然不在少数。 当然有人劝过他,这样腐朽的身躯早就可以放弃了。而老爷子也只是乐乐呵呵的摇头装傻,不置可否。 他的命运毕竟是“执着”。这老头倔强一点也很正常。 于是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劝他了。人们都将他这种行为的目的,视为“完成自己的命运”。 “但实际上,他只是不想夺走他人的性命而已。” 坏日轻声说道:“只要他吩咐一声,就会有人安排他的转世。不需要他进行任何工作,那些阿谀奉承的舔狗们就会自动分析出他的诉求、给他安排比他自己的身体更适合他的‘素材’。并且设计出一套完整的系统,来对他们进行恰当的教育与筛选,确保获得一个完美的转世素材、以及多个备用身体。” “嗯,洛萨也跟我说了。” 狼言点了点头:“这些袭名精灵,在千年前其实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不过是在旧文明毁灭之后,才搭乘着七尊‘巨龙’姗姗赶来的幸存者而已。 “最开始,他们是从旧世界几十亿的公民中,作为‘文明的开拓者’优中选优的培育出来的四千余人。这足以说明他们有着极为优秀的才能;但反过来说,既然他们会被批量、漫无目的的派遣出去而不是留在地球上,那也说明他们必然不是顶尖水平。” 他们的素养非常优秀,但绝不可能是最好。这本就是无法保证生存率的开拓项目,说是送死也不为过。那些最好的人才绝不可能在这种项目上派遣出去。 结果最后,四千余人最终的幸存率也只有不到一百人。不到2%的幸存率,听起来像是抽卡手游一样讽刺。 “而那些‘素材’不同。他们此时作为袭名精灵,已经是这个世界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他们当然可以得到‘最好’的身体——甚至就连巨龙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狼言嗤笑一声。 作为旧文明的幸存者、新文明的引导者,更换一个最好的躯壳、一个年轻而有旺盛活力的身体,当然是有利于工作开展的。 坏日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没有更换过躯体的袭名精灵并不多,甚至不到一手之数。但其他人之前都挺年轻的,只有阿米鲁斯……他在转化成精灵时,就已经有六十多岁了。 “精灵的永固技术,让他不会因为身体机能的下降而得什么激烈的病,但身体的腐朽与老化却依然存在。更不用说……那是足足一千年的衰老。” 衰老本身就能够磨损一个人的心智。 维持老年人的身体,渡过一千年的时光——而只要自己想要放弃,立刻就能获得年轻健康的躯体。并且各项指标都可以自行定义。 听到这里,狼言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坏日会这么说。 他顿时也对阿米鲁斯肃然起敬:“那确实是很了不起。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他现在……是终于决定转生了吗?” 【他已经无法转生了】 鹿首像的声音传来:【就在刚刚,母树系统被破坏了。也就是说,阿米鲁斯这次是彻底的死亡了】 “……老爷子大概是累了吧。” 坏日叹了口气:“这下他老人家能歇口气了。” 而狼言直接向鹿首像开口问道:“他的命运,能起到什么作用?” 【——能够逆转未来】 鹿首像非常迅速的答道。 听到这话,坏日和狼言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听到了鹿首像悲观的预言。并且为了扭转这灭世的预言,而做好了死的准备。 坏日开口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 【只是有机会了。如果说,原本我们就像是在漆黑的密林之中独步穿行……野兽、毒虫、断崖、泥潭。我们连看到危险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如今,我们至少有了一根不会熄灭的火炬,以及用不完的绷带】 鹿首像少见的说出了一长串的话。 狼言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们去绑架巨龙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模仿教宗——既然教宗能够绑架一头巨龙,那么他们也可以。不管什么幻梦、什么世界大战、什么堕落天使,至少先把灰穹撞碎,给人们争取活下去的可能。 但其实不管是鹿首像还是坏日、亦或是劣者自己……他们都没有“这样的计划能够成功”的自信。因为就连鹿首像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如今,情况终于有了新的转机。 【我看到了】 鹿首像的合成声平淡、清晰、毫无感情,但坏日却仿佛从中听到了一个哭泣流泪的小女孩:【这次我的确看到了未来。我也终于明白教宗的全局计划——以及为何我无法从我们之前的计划中看到希望了】 “他布置了陷阱?” 坏日立刻反应了过来:“在巨龙还是灰穹上?” 【是灰穹。灰穹系统并非是被损毁,而是里面灌入了他的圣秩之力、导致无法正常显像——就是那些堕落天使们使用的,深红色的圣秩之力。那是用‘反电子’所延伸出的,独属于教宗‘擢升’的圣秩之力。 【和乐园鸟的‘复仇’、以及鞘的‘反电子’一样,同属于红色系的圣秩之力、它们都意味着对某种事物的抗逆】 【而它的本质是‘反超人’。如同名为‘反电子’的圣秩,是旧时代的人们,对电气时代先进生产力夺走了他们的工作、侵犯了他们的隐私、控制了他们的自由的怨恨,以及摧毁这些东西来让他们获得平静的渴望。 【‘反超人’是新诞生的圣秩之力,但它存在的却更早。这是千年以来,那些天生平凡而没有特殊才能的人,对于‘天生超凡’这种不平等之物的怨恨。它针对的范围扩增到了灵能、法术、以及圣秩之力本身,以及精灵这种长生种、和巨龙这种巨型灵能机械生命。 【‘反电子’的运行方式,是将这些电子设备永久性的破坏,那是一种激进的圣秩之力;而‘反超人’是更公平而温和的圣秩之力,它的运行仅仅只是将这些超凡之力中和。将高位的力量拉回到与自己相同的级别,也就是将‘超出常人’的表现力拉低。 【你们就算真的控制了巨龙,恐怕也无法突破被‘反超人’守护的灰穹。它虽然外部是漆黑一片的,但内部还潜伏着深红色的减震网。 【必须要让这些超凡存在接触到灰穹。才能中和掉这些圣秩之力,这就已经无比困难了——且不说我们没有那种技术,能够制造出高度能接近到灰穹还能落下的飞行器……而且在每天都在降温的情况下,将人发射到高空中、更是无异于杀人。】 【我从未来中看到,想要抵消那种圣秩之力。必须要接触灰穹……这基本上就可以说,除非自愿、否则不可能完成。而如果有灵能者或者天使被杀死了,净化黑穹的可能性就又少了一分】 “……怪不得。” 狼言低声喃喃道:“所以我的攻击才没能把他们全部打下来。” 之前他们在再造机关遇到那些深红天使时,他就对那些天使们发起了攻击。那是足以撕碎一座小城镇的飓风,神智重工的那些佣兵死了个干净、可那些天使们却没有被打下来几个。 而在与他们接触过之后,狼言就发现自己的灵能变弱了一些。 坏日也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教宗想出来的,针对黄昏种的策略吗……” “但我仍然不觉得他能成功。” 狼言啧了一声:“罗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力量来自于外界。他才是变数……这个世界的所有超凡之力都来自于幻梦本身,延伸自幻梦的力量怎么可能扛得住幻梦本身?简直就像是向对方借钱来将对方买下来一样可笑。 “而且,我也不觉得教宗他能编织起足以中和其他所有超凡之力的圣秩之网。因为说到底,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会因为这种不平等而怨恨的。也就是说,怨恨的力量哪怕完全集中到灰穹上,也绝对到不了百分之百。更不用说还有相当一部分分给了那些天使们。” 【不,狼言。你其实还没有理解。这就是他的狡诈之处,也是他所设下的陷阱……】 “——我明白了。” 坏日突然伸出手来,拦住了劣者:“停一下吧,狼言。没必要去找巨龙了。” 在鹿首的青年疑惑看来之时,坏日的表情却沉了下来。 白发青年的表情晦涩,眉头紧皱:“我知道为什么你说,我们之前没有任何希望了。 “——因为这是一次究极的考验。是人类绝不可能通过的难关。 “假如‘反超人’的强度再强一些,强到了‘必须归还所有超凡之力’的程度,其实反而好解决——因为我们没得选。不这样做就一起死,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可正因为‘反超人’的力度太弱了……以至于我们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灵能、才能将这黑穹净化到能够正常击碎的程度。” “……我也明白了。” 劣者反应了过来:“因为人们的猜忌、以及自私。” “你说得对。” 坏日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了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但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为了他人而牺牲或是不牺牲自己。 哪怕这牺牲无关生命,仅仅只是自己的“特权”。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本来就没有力量的人又如何看待这些自我牺牲的人?他们的态度又是否会让他们心凉,从而让后来的人选择抗拒? 这里还同时藏着另一个诱惑。 那就是,如果其他人的牺牲能够将这个问题解决,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属于自己的特殊力量留下,从而在灰穹被打碎、鸟语花香的新世界中成为超凡者——就像是精灵与巨龙。 人们对超凡的憎恨之所以不够强烈,就是因为这种憎恨可以转化为“取而代之”的渴望。 而愿意为了他人而付出一切的人,绝不可能是“全部”。尤其是在人们意识到,自私者反而可以窃取最终的利益时,牺牲者的牺牲就变得更无价值了。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囚徒困境。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教宗还在不断成长。 随着那些思维上传的人越来越多,黑穹的防护力量就会越来越强,需要牺牲者的自愿中和才能抵消的力量会越来越多。时间不等人。 与此同时,天气也在变得越来越冷。接触黑穹的危险性会越来越大,而这会让那些还在迟疑是否拒绝的人,愈发摇摆、愈发迟疑。 虽然不甘心,但狼言的确清晰的意识到了——世界正在毁灭。并且已经到悬崖前的最后一步。 “可是,你说……你看到了未来。” 他眉头紧皱,感到焦虑:“我当然可以牺牲,但是……我想,光靠我们肯定是不够的。” 【这就到了,需要展现‘奇迹’的时刻】 鹿首像平静的说道:【我的命运是‘计划与预言’,只有我以奇迹的力量,将准确无误的真实情报传遍所有人心中、并将计划烙印在每个人灵魂里,人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以最高的效率分秒必争的完成这项伟业——拯救世界。 【我相信,比起将我的这份‘奇迹’归还于天,将人类暂时统合起来的性价比会更高一些】 坏日沉默了一会,说道:“但我记得,你无法主动使用奇迹的力量。” 【因为还有另一个托基法特】 鹿首像答道:【这就是我把你们叫来的原因……我还能最后给你们开几次门。 【坏日,我希望你能够去杀死托基法特。你与他的关系足够远,他哪怕有‘反超人’的力量护体,你战胜他的概率也不低。 【而在那之后,你要与狼言一同前往‘圣殿’。此刻那边相对来说防守最为空虚,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摧毁‘圣典’服务器,阻止新天使的诞生、并且阻止教宗的无限重生】 “那教宗他本身呢?他已经窃取了巨龙之心,重新获得了躯体吧。” 坏日意识到了这安排中的一个漏洞:“你不会以为,擢升他还在‘圣典’里面吧?那里恐怕连新天使都没有。” “——教宗那边,我来解决。” 罗素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青年,慢悠悠的晃出来。 他看上去外表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只是眼神变得沧桑深邃了一些。但就是这细微的差距,就让他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看到罗素出现,坏日的眼中冒出些许惊喜,而狼言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就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你终于链接所有人的心智了?” 坏日呲了呲牙,喜形于色:“意思也就是说,我们能够封印幻梦了?” “——不。” 罗素否定道:“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因为时间不够了。按照我原本的规划,恐怕还得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接入群体潜意识之海、拿到权限。” 罗素轻声说道:“安德鲁选在这个时候发难,就是因为他意识到……我快要成功了。 “在目前的状态下,人类是不可能解决‘安德鲁难题’的。必须要我清除掉幻梦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而这意味着,如果我不动手、人类就无法着手突破那大暗黑天。 “如果再等两年,高空之上就彻底会变成生命禁区。所有上去的人都会死,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没救了。” “现在,全世界都在等我一个人。我目前的接入率大概是75%,差不多成功封印幻梦的概率也是四分之三。 “……但好在,安德鲁他也没有准备好。” 如果教宗再准备一两年的时间,他就能培育出强度可怕的堕落天使军团、彻底碾压这个世界,甚至同时控制住七条巨龙。而不会像是现在一样,只能稳稳控制住幸福岛,而其他空岛甚至处于劣势。 到那时,这黑穹就是真的打不开了。 但因为教宗不知道罗素还要闭关多久才能完成,他不敢赌——这是他唯一不知道、也绝对无法知道的情报。假如罗素成功吞噬了幻梦、或者封印失败而让黄昏醒来,教宗都无法在完整黄昏种的力量之下存活。 所以教宗选择提前发难,逼罗素立刻出手。 这“黑穹计划”、这大暗黑天,不光是一个困扰所有超凡者的囚徒困境,更是向身为人类的罗素发出的决斗邀请。 “我确实想要见见他。” 罗素低垂着头,以做梦般的语气轻声说道。就像是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一般。 “我想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算是我,也读不懂他的心……他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这件事,也必须在我唤醒自己的命运之前完成】 鹿首像的声音平静的响起:【阿米鲁斯必须死去,人类才能坚持下来;我必须完成牺牲,才能让人类明白一切;你必须吞噬幻梦,才能让人类团结起来……三要素缺一不可】 “永夜已至。” 罗素慢慢抬起头来,昏黄色已然溢满他的眼眶、而不仅限于瞳孔:“‘巴别塔’的飞船已经失去了动力,在天空再度被点亮之前、我们无法再跨岛运输了。 “如同幸福岛的人们失去了他们依赖的网络,而我们也即将失去我们的万向门。” “……我只是为你不平。这样你也太苦了。” 坏日眼神复杂:“翠雀大约还有两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可你恐怕见不到那一幕了。” “比起阿米鲁斯,比起鹿首像……我这不算什么。” 罗素微微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来,闭上眼睛:“为我们开最后一次门吧,鹿首像。 “——无论他们摧毁圣典服务器成功与否,记得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一路走好】 鹿首像的声音平静而冷淡。 【认识你们,我很开心】 第五十章 罪人斩首 “托基法特。” 幸福岛的底层中枢,储存着“巨龙之心”、安置着操控全岛设备主机的房间中,一个沉稳自信的年轻声音,从暗金色的水晶王座上传来。 那是五米多高水晶王座,座位离地就有一米多高。但那暗金色的神圣机甲却恰好能够坐上去。祂甚至翘着一条腿,一侧的手肘撑在脸颊上,一副懒洋洋的状态。 “我在,教皇陛下。” 在祂身后,没有双腿而有着六条手臂,头上顶着暗红色光环的精灵侍立在后,语气恭敬的回应道。 “‘灰穹’现在就是我的眼睛,我看的很清楚。‘母树’系统所在的基地,已经被巨龙开炮摧毁。” 教皇擢升平淡的说道:“你的计划失败了。” 被病毒感染的母树系统,只会让死亡后进入转生序列的袭名精灵成为他们的一员。而巨龙在那之前就果断出手,将被污染的“母树”完全摧毁。 “没关系,这也同样意味着旧时代的结束。” 托基法特倒是没有什么失落的情绪。 他甚至看上去还挺高兴的,语气轻快:“原本的‘袭名’制度,应该是一种权力与义务的继承。通过不断筛选出新生代的优秀者,不断将知识与力量、历史的真相、世界的未来,连同自己的名字与身份一并交给他。 “这原本应是一种很神圣的行为。如同原始人类走在黑暗原野之中,而我们手中都举着木棍。领头人手中的木棍变成火炬,引领着人群走向光明,其他人则手持木棍、护卫在旁。当他燃尽之后,就会有人再度走上前来,将火接应过来……燃烧至死。 “他们是最初的。但不应该是终末的。他们是阿尔法,但不应该是欧美噶。他们昔在,今在,但以后不该再在。 “但他们篡改了母树系统,无视了前代文明的遗言、扭曲了传承制度。建立在这种背叛与欺瞒之上的文明,本就没有什么希望可言——连领头人都放弃了荣光,后继者又谈何自尊?” ——那样的文明,还有什么延续的价值?在这样文明中诞生的人类,又有什么保护的意义?最初的路子就已经错了,再往后也只会越走越错。 “倒不如全盘推倒——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托基法特如是讥讽道。 “而这一炮最终由巨龙发出,更具一种嘲讽的美妙意味。本来祂们有的是机会阻止精灵们,但祂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既然那时选择了沉默,那如今就到了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啊。” 安德鲁沉稳的点了点头。 “怎么,”托基法特抬起头来,“我的陛下。我不是已经将思维导入了圣典服务器中吗?我们已经融为一体了……您又怎么会不了解我呢? “——还是说,您也选择了与群体切割、与我们分别?” “是的。” 出乎预料的,安德鲁平静的应了下来:“你说的不错。 “但我必须这么做。我的计划是万全无误的——而为了做到这一步,就要将我自己也摆在棋盘上。” “……什么?” “而你,现在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教宗——或者说,年轻的教皇发出了毫无迟疑、惟我独尊的声音,平静的说道。 下一刻,一道绚烂的光芒闪过,托基法特的身体骤然四分五裂! 但坐在王座上的机甲,却没有丝毫反应。 因为就在托基法特被那光芒切割之前,他瞳孔中的暗红色光芒就先一步灭了下去。就像是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在倒下的瞬间被那剑光切割、分尸。 “……啧。” 坏日有些遗憾的声音响起:“反应真快啊,教宗陛下。” 他与罗素从门口的拐角,一左一右的出现。 “我看到了什么?一只宠物猫,一只宠物狗。我是到了宠物店吗?” 暗金色的机甲中,发出有力而沉稳、会让人联想到黑夜之中劈啪作响篝火的青年声音:“可惜那头鹿没有来——是怕损坏了我身后的幸福岛核心机房吗?那可真是温柔。 “——或者说,瞻前顾后,不成大器。劣者这个名字,卡玛尔瑟倒也没起错。” “虽然托基法特没死干净,但现在他也不再占用‘托基法特’这个名字了。他就交给你了,罗素。” 坏日最后拍了拍罗素的肩膀,准备离开。 如今以“巨龙之心”的形态存在的教宗,只有得到了“反电子”力量的罗素能够顺着网线,将这份数据彻底杀灭。坏日就算是拼尽全力将其撕碎,也只能杀死幸福岛的巨龙、让幸福岛就此坠落。 只是可惜,托基法特没能在这里彻底杀死。 但也就是让他再多逃一小会。 ——等他们追到了“圣殿”,就要直接对中枢服务器下手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教皇突然开口道,“你们的下一站,就是要去存放着‘圣典’服务器的圣殿岛,将教会的核心服务器摧毁吧。” “怎么?” 坏日瞥了他一眼,心神并不为那机甲的威严外貌所摄:“事先声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但要是教宗大人要想说点好听的话、想要诚恳的求求我,我倒也不怕耽误时间。” “我只是在向你们证明,”教皇答道,“在得到了巨龙之心的算力之后,我能够轻而易举的预判你们的行动。我甚至能够在你出现之前,就将托基法特的数据保存回去。 “——那么,你们觉得我会不知道,你们派遣罗素来杀我这件事吗?” “……嗯。” 坏日意义不明的轻哼一声。 他伸手搭在罗素肩膀上,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轻敲两下。 这意思是在问,需不需要他留下提供帮助。 而罗素摇了摇头,反而踏步向前。 “见到了巨龙的火力,你就应该知道……你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巨龙的能源都来自于远程输送能量的巨龙之心。 能够发出那样毁天灭地的一炮,也就说明作为永动机的巨龙之心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而作为能源传输装置的巨龙之心,做成这种擅长多地形多领域作战的形态,显然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抛弃舰体直接跑路、或是对抗潜入到舰船内部的特种部队用的。 换言之,他就算加上罗素、也未必能打得过巨龙之心。如果真把它从物理上摧毁,那反而问题会更大。倒不如去支援一下劣者。 而罗素这边,有取巧的办法。 ——或者说,现在全世界或许只有他才有机会,能够击败得到了无限力量的教皇。 同时拥有“笼中鸟”的灵能,以及“反电子”的圣秩之力…… “记得关上门。我还有事要和教皇陛下谈谈。” 罗素轻声说着,而坏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也小心。” 坏日没有多说,只是选择了相信罗素。 而在坏日关门离开的瞬间,罗素背在身后的右手突然浮现了一个鸟笼。 在关门声响起的下一刻,纤细的金属鸟笼自行打开。 伴随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落地的呛啷声,鲜艳的群青色宛如无尽之海般从鸟笼中流出,化为滔天般的海水、翻卷成旋涡,将站着的罗素与坐着的安德鲁一同卷入其中。 哗啦—— 哗啦—— 伴随着潮声响起、褪去。 罗素与安德鲁再度出现时,却出现在了海洋的正中间。 脚下是不断波动着的深蓝色海洋,头上是天蓝色的无云天空。还能听到不知从何而传来的海鸥声,身边四处都是节奏起落的海潮声。 而在天空的最中间挂着一颗明耀的太阳。在那日光的映衬之下,这海洋如同不断破碎的蓝宝石般璀璨而美丽。 四面八方尽是纯粹的蓝色——只有他们两人脚下各自有着一小块的陆地。 海天交际之处像是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远方,一眼望去仿佛整个世界无穷无尽。而自己所能活动的范围,却又狭窄如立锥之地。 “很美吧。这就是真正的太阳、真正的蓝天。”罗素轻声说道。 他身上并没有穿着他那套幸福岛特别执行部的制服。而是披着稍大一些、带兜帽的白色羊毛斗篷。他内衬的衣服也是有些破旧的麻布。 他的衣服虽然有些破旧,却非常洁净。那是地上的人们送给他的礼物,看起来很是蓬松顺滑,在阳光的映衬之下仿佛在散发着白色微光。而罗素银白色的义手,从那麻布衣服中探出,握着一把灿金色的光剑。 他就那样平淡的站着,并没有任何攻击动作。那单薄之极的身体,与他对面坐在五米高的水晶王座之上的三米多高的钢铁机甲,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你从小琉璃身上得到的灵能吧。” 看着这一切,擢升仍然坐在自己的水晶王座上,懒洋洋的撑着自己的下巴。他的身上被阳光洒满,闪耀着夺目的光辉,背后暗金的水晶王座如同地上的另一个太阳。 年轻教皇平静的开口道:“能够剥离‘外物’对身体的束缚……你是想用它来把我从巨龙之心身上剥下来,对吧。 “——那么,为什么不动手试试看呢?看看它是否能够绕过我的圣秩之力,把我的灵魂剥下来。” 深深注视着双眼亮着深红色灯光的暗金色神圣机甲,罗素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头来。 昏黄色的光芒满溢。他脚下的海面以他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着愈发细密的波纹。 “原来如此……你无法和托基法特达成共鸣,是因为你从‘群体神’那里切断了链接。” 罗素只是轻声低语,可他的声音却在天空之下回荡着:“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巨龙之心’,同样也在‘反超人’的否定范围内。你只要想要持有基于巨龙之心的永动机,就无法使用‘反超人’之力、因为它会否定你自己。你亲手打造了诺亚方舟,但你自己却没能上船。” “错了。是我从最开始就不能上船。必须有人占据巨龙的躯体,控制灰穹。而这就意味着那个人必然要从群体中脱离——并且是持有着力量来脱离。” 青年教宗沉稳的答道:“而我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只有我能做得到,在掌握了巨龙的力量之后绝不会被腐化。所以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我一人。” “不会被腐化?” 罗素笑了笑:“你是这样想的吗……‘教皇陛下’?” “我可没有承认,这是托基法特一厢情愿的称呼。” 青年摇了摇头:“尽管他对千年前的那些精灵们怀有恨意,以及嫉妒。但他自己其实也仍旧活在那一百多年前……活在那个有着国王与贵族的时代。他同样也是落后于时代的东西,和他所鄙夷的那些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这不是也很清楚嘛。” 罗素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一些:“你的行为,与巨龙和猴面鹰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就在于,我有决心与毅力——从那永恒之中抽身。” 青年的声音响彻天地,如同天神一般:“我必须感谢你,罗素。那次的聊天,你让我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计划仍旧是被迷了眼,历史也终将回到循环之中。正是你这‘外力’,才将我从循环中踢了出去。” “我也一样。” 罗素轻声说道:“你提醒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不要成为你。” 神明般的高傲的声音从机甲之中响起,冷静、客观、悲悯,高高在上:“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提前执行计划,打断你百分之百吞噬幻梦的可能。所以我才会一直待在这里,等你把我拉进这笼中鸟的小世界。唯一超出我计划的,就是鞘自作主张去找了你,将‘反电子’的圣秩之力送给了你。 “你们父子俩,都有着同样的任性。纵使自己与全世界背道而驰,也绝不会为此有丝毫动摇……这种冲动,让我总是无法完美的计算出一切的可能。” 说到这里,教宗突然话锋一转:“你应该知道了,那笼罩世界的‘黑穹’了吧?我将其称之为‘黑天’——婆苏提婆和提婆吉之子,毗湿奴的化身。” “‘维护之神’毗湿奴的化身,奎师那吗……” 罗素咀嚼着这个名字:“真是让人意外。我还以为会是‘大黑天’。” 黑天和大黑天一字之差,却分别是毗湿奴与湿婆的化身。 前者是“维护者”,而后者是“毁灭者”。 ——擢升竟然认为,这断绝光明的黑穹是世界的“维护者”而非是“毁灭者”? “……原来如此,你从最开始就知道‘黑天’存在着漏洞。通过归还超凡之力,就能将黑穹打碎……不,这是你特地设置的吧。” 罗素低声喃喃着,渐渐想明白了:“所以,你才对前往‘圣殿岛’、摧毁‘圣典’服务器的行为视而不见。你早就已经将你所创造的群体神,转移到了黑穹之中吧!” 所以,才“必须有人控制巨龙、控制灰穹”! 如果这个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与冻结之中,圣殿岛上的服务器恐怕在那种低温之下也无法幸存。那么,化为数字生命的他们又该如何自救呢? 他们将自己转移储存在了“黑天”之中! “你是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罗素话刚出口,就突然理解了教宗的意思:“不,不对。你是——在赌。” “这不叫赌,而是考验才对!” 青年那年轻而自信、充满活力的声音,从机甲之中响起:“如今,能在这颗星球上决出胜负的只有你、我、幻梦。诚然,我有着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但客观来说,我也必须考虑‘你才是正确的’可能性。 “我所制定的计划,绝不会有任何疏漏。尽管我并不认为你们能够成功,但也不妨来做给我看看。 “——那就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那些超凡者们,是否能够为了世界而选择自我牺牲,哪怕那是无关生命的‘牺牲’。” 这正是教宗的第二计划。 如果他失败了,那也一定是因为人类的团结而失败,而不是来自幻梦的侵蚀——在他的布局之下,人类如果能够突破他所创造的“黑天”,就代表着他们彻底抵抗住了幻梦、也意味着幻梦被完全封印。 而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人类将在冰冻之下灭绝、幻梦将被再度封印。“群体神”正操控着“黑天”,等到所有人类灭绝之时,他们就可以打开黑穹、解冻冰川、再演文明。 “因为那黑天之中储存着的并非是离散的圣秩之力,而是有着意识的‘群体神’。这意味着那些超凡者们就算付出再多、也无法完全消弭——只有你,罗素。 “没有人可以精确的观察到,那黑天之中已经被消融掉了多少圣秩之力。但最终一次冲击,只能是你、必须是你。 “假如愿意为文明而牺牲的人不够多,那么你的灵能就会在碰撞之时消融。被你封印着的幻梦将逃脱封印,那大家就一起死。就连我们也逃不掉。如果你自己也不相信其他人,你最好就自觉点,变成袭名精灵……成为新的‘未倾覆之塔’。让这世界再来一个循环。 “人类只有一种情况下能够胜利,那就是真正超脱于幻梦,战胜了自己内心的低劣本性,让足够多的人将自己的‘超凡’归还于天。那么当你碰撞黑天之时、就可以将群体神全部消融,‘我们’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尽情夸赞我的天才设计吧,罗素。如果你胜利了,就等于你证明了人类战胜了黄昏,那我也很高兴;而如果你失败了,那么我就胜利了,那我当然很高兴;如果我们全部失败了,那么至少你也没赢,我依然很高兴。 “HE,循环;BE,幻梦;TE,天空。三种结局,我都已经全部给你设计好了。能做到哪一步,就靠你自己了。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公平的赌约?” 三米多高的巨人,发出呵呵的笑声。他的言语之中,毫无半分迟疑。 “……我明白了。” 罗素却只是垂下目光:“你这么想赢啊。” “我现在是个数字生命,罗素。数字生命只有0和1,所以非此即彼。” “所以你设计的未来,一定只有‘是’或‘否’。如同一个判断逻辑的是非门。”少年道。 “这就是‘计划’最完美的形态——非此即彼,皆是胜利。”青年道。 “但人类只需要存在下去,不一定需要总是胜利。人类如今看似无比危难,但实际上只需要踏前一步。不一定是现在,不一定是未来,可能是下一次……”少年说道。 “也可能没有,罗素。我只相信计算中的答案。概率是绝对的,我计划的总体成功率超过99.99%。”青年说道。 “——概率是虚假的。对于只有一次机会的现实来说,哪怕是随机到的0.01%的概率。那也是真实无误的现实。”英雄的语气平静。 “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罗素。接下来只会无限循环。我们一方要的是过程,一方要的是结果。没有什么对错,但又不可共存。” 教宗的语气平淡而理性:“杀了我吧。 “‘我’已经回不去天上了。但我将成为你最后的养料。” 顷刻之间,太阳倒转、化为月亮。深蓝色的大海沸腾着,化为血海。 一条条金属组成的擎天巨柱拔地而起,在圆月的中心点汇聚、挡住了天空之中的光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鸟笼。而他们脚下的血海反倒是翻腾着,干枯龟裂的地面从海平面下浮了起来。 这天地之间,皆为牢笼。你我众生,都是笼中之鸟。 这已经与最开始小琉璃那悲泣着凝出的血泪不同,而是另一种诠释。 暗金色的机甲变得透明、随后被剥离回了现实世界。 但从中显露出来的,并非是那样桀骜而自信、宛如天神般的青年。 他竟是一个褐发蓝眼、垂垂老矣的枯瘦老人! 灵体状态的教宗,低头怔怔看着自己那枯干的双手。那是他身上的一切技术、外在的一切影响都被剥离之时,显露出自己的本来样貌。 他恍然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衰老。甚至都不像是他成为擢升一世时的五六十岁,而像是一百多岁的样子。瘦的像是骷髅,轻飘飘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提起。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如此衰老之时,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与恍然。表情完全僵住了。那是他根本没有想过的事。 纵使他将自己的思维上传,但这百年时光仍旧存在。他的灵魂并没有因为脱离了躯体而变得年轻——尽管AI计算出了他年轻时的声音、模拟出了他年轻时的心态,但那些依然是“外在之物”。 一时之间,思绪万千。老人的脊背佝偻着,瞳孔之中倒映着漫天血海。他的瞳孔之中再无自信桀骜,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是一个底层的错误、一个他在少年时期就已知晓,但不知何时就完全忘记、或是刻意忽视的事实。 决定一个人本质的,是他经历过的一切所凝聚的记忆与意志,而非是他物质层面的年龄。“神降装置”从最开始就是注定失控的技术——他让一个人凭空拥有了不属于他的人生所凝的果。 讽刺的是,天使们都记得,这些记忆并不属于自己。但他自己反倒是忘了。 “……果然,”老人低声喃喃着,“时光不再回……” 他抬起头来,与罗素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的瞳孔之中浸出了某种洞察一切的辉光。 在察觉到自己变得苍老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理解了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但好在,这世界还来得及。 罗素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但他手中的灿金色光剑,却突然无限延伸——随着他的挥剑、倾斜着划过了整个世界,连同老人那腐朽的灵体。 一道灿金色的裂痕,在他那幽绿色的灵体上无比鲜明的浮现着、闪耀着宛如太阳般的光。 “我竟是……罪人。” 枯瘦的老人低声呢喃着,慢慢跪下。但就在他跪在地上之前,他的灵体中猛然之间迸出光来——他的躯体在这天地鸟笼之中骤然破碎。 无数记忆碎片四处飞散,嵌合在整片天地之中。贴合在每一根囚笼之上,都是他自少年而至青年、自青年而至中年、自中年而至老年的某段记忆碎片。 “希望我的刀够利、你死的不痛,罪人擢升。希望我们能够击败你,窃夺天空的欺神者……” 罗素轻声说着,只觉得自己手中的这把圣人斩首沉重无比。 那并非是“生命的重量”、也不是“人生的重量”——而是“未来的重量”。 它是一把钥匙,通往这颗星球不知归途的未来。 少年向着遥远的天空伸出手。在温柔的血月之下、在那永恒响彻的潮汐声中遥遥指向那些宛如星辰般璀璨的人生碎片,低声呢喃:“我曾经只差一步,就变成了你。但如今,我拒绝那种未来——面具只能是面具,而我终为凡人。他者之壳,皆不是我。 “安息吧,安德鲁。让我看看你的心……然后,来我身边。” 第五十一章 罗素的决意 那些或是璀璨、或是暗淡的过去,如同星辰一般挂在天上,在血月之下闪耀着各色光辉。 就像是含着泪眼望向街灯,光芒在朦胧的世界中晕开。 在罗素看过的诸多记忆碎片中,这是崩飞的最远、碎的最彻底的。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或许是因为“安德鲁”早就已经死了——亦或是因为,他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嵌合到了思维中,让真正属于他的那些过去已经被渗透到支离破碎、脆弱不堪。 而随着罗素向着夜空中的“星星们”张开手,那些来自过去的光辉映入镜中—— 狭窄而糟乱的房间中,四处亮着电灯、空气中散发着橡胶、塑料与油的刺激性气味。 一个男人正戴着全封闭的头盔,嘴巴里咬着硅胶棒。房间中只有他一人。 坚固的橡胶圈将他自己的手脚都固定在简陋的仪器座椅上,座椅扶手上绑着一个按钮、用胶带将其固定在自己掌心中。 随着他怀着某种决心,慢慢按下按钮,房间中的各种仪器伴随着逐渐变得尖锐的涡轮声响起。他闭上眼睛,随后身体突然开始发生剧烈的抽搐—— 他猛然咬紧口中的橡胶口塞,暴露在外的脖颈瞬间就变得赤红、用力到青筋迸出。只是几秒钟,他就忍不住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随着头盔升起,男人猛烈、连续的咳嗽着,将手中带着唾液的硅胶棒吐了出去。他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眼球因压力而明显的外突,随后就开始剧烈的哮喘。他用激烈颤抖的手给自己肌肉注射了一针,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那是一位褐发蓝眼、头发有些油腻而凌乱的中年人。他在平息下来之后,又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随后才伸出还有些颤抖的手,拿起了自己的金丝眼镜。 才刚刚戴上眼镜,他随后就开始愈发激烈的咳嗽。咳着咳着,他甚至直不起来腰,把刚刚戴上的眼镜又咳的掉在了地上。 随后他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跌跌撞撞跑到角落的洗手池里,开始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有稀薄的胃液和上午喝的粥。跑过的时候,甚至慌不择路的踩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腿。 “……该死的,狗屎!狗屎!” 男人伸手扶着洗手池上的镜子,低声咒骂着:“又搞砸了……”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看到自己的眼角含泪。眼前的世界如此模糊。不只是因为咳嗽,亦或是呕吐,还是因为这不断失败的实验本身。 “圣人啊,如果你们看着我的话,就请让我成功吧……” 他低声喃喃着,声音干哑宛如呜咽:“哪怕只有一次。只要让我成功一次就好…… “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突然,他猛然回过头来,看向罗素的方向:“什么声音? “——你是谁?” 罗素并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脸上却露出惊愕、亦或是期待的表情,似哭又似笑:“你能再说说话吗?我好像听见了!我好像——我绝对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这不是我的记忆! “我好像成功了!我可能成功了!我成功了!” 短暂的记忆破碎。 再度浮现于罗素眼前的,是昏黄色的夕阳。 “教宗大人……” “他”的视角似乎有些歪斜,因此有些不适的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但那眼镜腿曾被弯折,因此怎么推都推不正。 在那位白发白须的老人面前,他看上去很是紧张。他的手时不时的捏一下自己的衣角,脊背不自觉的弯下了些许。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背、自己的屁股都有些痒,或许是因为站久了、也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锻炼,汗水的热气被毛孔封住。他想要挠痒,但又不敢在老人面前作出这种不敬之举。这让他感觉到愈发难受。 但这些难受加起来,也赶不上他内心忐忑半分。 他看着老人翻阅着那些文件——那些他的心血、那些禁忌的研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老人沉默不语。他看了很久很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随后,他慢慢叹了口气。叹息声仿佛牵着他的心。 “安德鲁啊。” 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宽厚而慈祥,给人以强烈的安心感。 “你明白你正在触碰什么禁忌吗?” “……我明白的,教宗大人。” 发自内心的话,从中年人口中脱口而出:“但我觉得,哪怕罪恶的生——也好过洁净的死。” “……喔。你是这么想的啊。” 老人抬起头来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安德鲁,我只问你一句话。 “假如你将先贤的记忆与情感都导入到自己身上——你还能否作为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而死?” “那是当然的。”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不管有什么东西注入到我的脑子里,最终让‘我’成为‘我’的,都只会是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些都不过是外物而已。” “记好你现在所说的,安德鲁。” 老人再度深深叹了口气,将那些文件啪的一下轻轻甩在桌面上。他深邃而悲伤的目光看向窗外。 夕阳之下,远处漂浮于空中的法师塔如同一座座缓慢推进的空中堡垒,轰炸让血与火成为了夕阳下的底色。 “教宗大人……” 安德鲁虽然没有被否定、但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因此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件,还是不死心的试探着询问道:“您是更倾向于……所谓的,‘洁净之死’吗?” “安德鲁,你要记住。我们会与法师对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错误、而我们正确。那是讲给信众的话,我们自己不能信。” 老人慢悠悠的说道:“这场战争,真正引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同时存在于世上。而这个世界太小了,它只容得下‘教会’与‘法师’中的一方。 “若是我们胜利,世界会变得更好;若是他们最终胜利,世界或许也不会多差。世界总是能运行下去的,区别就是倾向于我们还是倾向于他们;但那些普通民众,该怎样活还是怎样活。 “若是我们控制世界,他们的生活也的确会因为我们的制度而变好,但这不代表他们会脱离底层;若是法师们控制世界,也不过是将之前的社会继续下去。这个世界是一个可悲的循环,上层永远在不断改变、但底层永远是底层。 “若是我们注定失败,倒不如接受失败。选择洁净的死,留下一道清澈的火种。在日后法师们的统治变得腐朽、高塔即将倾覆之时,便会有人想起我们曾经存在过。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我们有朝一日变得高高在上,他们也会念起法师们的好,再度学习法术。因为在他们那有限的认知里,法师们是‘怀抱着洁净之火而死的’。” 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讲课时会让人昏昏欲睡的导师。又像是怀抱着宠物,自言自语的孤寡老人。 “对我们这些生命有限的个体来说,存在与死亡是最重要的东西。但若是长久来看,‘洁净’与‘正确’才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神降装置或许能带我们打赢这场战争,但我们也将因此而失去洁净。 “我们选择了胜利之路,却成为了未来的人们所要对抗的‘法师’……未来还没有抵达,但我已经看到了终末。我正是因此而感慨。” 中年人显然并没有完全听懂。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暂且将教宗的话都记在心里。 “那您的意思是……” 他固执的询问着,追寻着那惟一而明晰的正确答案。 “我答应了。” 老人应道。 “好!” 中年人喜形于色,笑容单纯而纯真,像是得到了自己喜爱玩具的孩子:“谢谢您——请放心,我也知道这研究充满了罪恶与风险。但我不会将这份丑恶放到您身上的!” 他连忙鞠躬行礼,推了推眼镜随后匆忙告退。 老人深深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望向了远处的夕阳,最后叹了口气。 而中年人则背对着教宗,转动着教宗的房间把手。 ——随后,推门而出。 在他推门的一瞬间,记忆场景骤然切换。 安德鲁来到了挂满了缎带、灯火明亮的大厅之中。 之前在教宗面前总是微微弯下的脊背,挺的那样笔直。 他的身上穿着教宗特有的白袍,披着纯金色的肩带。换了镶银的水晶眼镜,头发整齐而洁净。身上涂抹了芬芳的香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见到“罗素”推门进来,聚集在房间中的人们热情的欢呼着、向他致敬行礼。而“罗素”脸上满是笑意,伸手在虚空轻轻压了压,示意安静。可是欢呼声却根本压不下来,一浪高过一浪、一声高过一声,而“罗素”却也没有怪责,只是一边作势维持安静、一边微笑着享受着这种欢呼。 “我的兄弟姐妹们!” 他高声道:“我们胜利了,彻底的胜利!” 随后,尖叫声与欢呼声响彻在整个房间中。人们的欢呼狂喜根本无法压抑,更让安德鲁的话根本进行不下去。 他伸出双手,高举过头。这次声音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主教们宛如侍奉君主的臣子,轻而易举就理解了安德鲁何时是真的需要安静、何时又只是保持矜持与礼节。 “在神的指引之下,诸天使的圣行之下,我们战胜了邪恶而疯狂的法师们。为了感谢诸天使的牺牲,也是为了修正我们之前走错的那些路,教会于今日更名为‘赛博教会’! “我们不再是为了侍奉神、有朝一日回到神的身边——因为事实证明,无论是虔诚的信仰亦或是圣言圣行,都无法让我们投入于神明之中。神明已然与我们分离——” 在人们或是惊愕或是恍然或是平静的注视下,安德鲁的目光慢慢在每个人脸上扫过,记下所有人的态度。 随后,他才开口道:“但是,我们仍有一种办法与神同行! “总有一日,我们将让全世界、全人类实现赛博永生!将我们的意识全部录入到同一部‘圣典’之中,让人类的意识再度合一,让人人都成为行走于地的天使,让我们永远欢乐、永远健康。 “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神!创造属于我们的新世界!” 安德鲁高声呼唤着:“而我将成为‘擢升’!以此铭刻我们的信仰—— “终有一日,我们将从地上擢升、抵达星辰!” 他的话语并没有得到任何欢呼。 但安德鲁却没有任何胆怯。他统帅着天使军团,又战胜了法师,没有人可以让他迟疑。 他从容的微笑离场,从另一侧推门离开。 在他推门的下一刻,记忆中的场景再度切换。 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的安德鲁,平静的来到了豪华而神圣的圣座之前。在无人的圣所之内,正中心摆着的,是以金银与水晶装饰的御座,上面摆着他为自己设计的三重光冕。 那是有着如同太阳般的三重圆环,自内而外分别是纯白、璨金、淡金三种颜色的复杂光环。 名为“救世主”的天使之力。 但和其他的天使不同——他除了要接收这份记忆之外,更要将自己的人格与记忆保存其上。这是让他维持自身洁净、人格不会腐朽更易的秘诀。 “三年了……” 他轻轻抚摸着光环,低声喃喃着:“您当年的教诲,我现在多少理解了一些。但还有更多不懂的东西。” 他最为尊敬、最是崇拜的老教宗,也终于是寿终正寝。 但他的死亡却刺激了安德鲁。 为什么一个如此智慧而仁慈的人,会因血肉苦弱而离开人世?为何那些堕落而愚蠢的人,却能坦然的活着? “若是有一种办法,能让他们死去而将您换回,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做。 “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我也已经有了罪。您说得对,这世界是【循环】的。终有一日,我也将堕落。 “我还需要您的指导,所以……” 他说着,取出了一枚水晶片。将它贴在了光环之上。 那是前任教宗弥留之际,被他偷偷复制并保存下来的人格数据。 随后,安德鲁庄重的将光环举起,戴在自己头上。 他低声念诵着,如同祈求神降: “——请帮助我,教宗大人。” 下一刻,光环打开。 八十九年的人生记忆,宛如滔滔江河冲入了他的大脑、涌入了罗素的意识之海。 安德鲁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许久,随后慢慢叹了口气。 就如同昔日的老教宗一般,表情复杂、却一言不发。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记忆插入的瞬间,罗素听到虚空之中仿佛有钥匙孔微微旋转的声音。 一重大门轰然打开,显现出了新的记忆。 “果然,有人开始怀念法师们的统治……” 安德鲁站在镜子面前,低声喃喃着:“一切正如我所预料的一般。但是,如果我的记忆、我的人格就此被固化,我也将失去应对新事件的经验……这倒不如那些袭名精灵们的技术了。 “但我也有我的技术。让我看看,如果是法师他们的话,又会怎么做。 “——他们打算怎么对待我们,我就如何对待他们吧。”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将一枚新的记忆贴片贴在了自己的光环之上,贪婪如海绵般萃取着昔日宿敌的记忆。 他闭目沉思许久,睁开眼睛、瞳孔之中多了半分淡然与智慧。 “……好。那就让他们被历史所遗忘吧。” 他转身推门离开。 新记忆的插入,如同钥匙孔再度被转动。 另一扇大门打开,显露出镜子面前新的安德鲁。 亦或是说,为自己准备了新的记忆插件的“擢升”。 一把又一把钥匙不断的转动,一扇又一扇的大门不断轰然打开—— 而每次出现在镜子面前的“擢升”,容貌都完全不同。 那是一代代的教宗,被光环注入了同样的意志,而他们也将成为继任者,提供知识、协助补盲。 他们每次转身离开,再度推门之时又看到了另一位站在镜子前的教宗。每一代的教宗站在镜子之前,表情与神态却每次都有微妙的变化。而他们也都将推门离开,随后看到下一位“擢升”。 “天使们有些令我生厌了。他们完全不服从人类圣职者的管理,这样什么教令都推行不下去。” “全力抵触公司?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教会需要精灵们的支持,我们没有再打一场战争的力量了。教众需要休息……更不用说,这时开战我们就会成为人民的对立面了。人们渴望和平,而天使们总想战争。嗯……” “将天使们处决并不现实,而且会让教会失去威慑力。我们还需要他们的帮助。或许将他们冰冻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我没接触过这个领域,我还需要一些新的知识来验证可行性……” “单纯的传教权不够,在这种忙碌的生活里人们根本顾不上信仰,巨龙太偏心、太狡诈了。这样下去,‘公司’也不过是新时代的法师塔,而我们将失去人心。我们如何才能获得充足的话语权呢……或许可以试试教会学校和福利院。” “光靠公司给的奉纳金根本无法继续维持扩张。到处都要花钱,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得不卖给公司教会的股份了。所有能搞钱的渠道都已经被堵死,我如何才能凭空变出来能卖钱的东西呢……” “法师与灵能者也可以使用圣源……这是什么原理?不过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生意……哼,这样的高价,是想让我将天使军团的威慑力自行瓦解吗?倒也没必要拒绝,不如再招一些新天使……” “巴别塔?迷途的羔羊啊,历史真相根本没有探寻的意义。算了,还是装作不知道吧。为了追求历史已经痴迷的他们,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偷走了‘反电子’?倒也无所谓,失败品而已。唔,以防万一,还是将权限关掉吧。话说回来,我倒希望他能成功。如何才能用纯生物技术来注入圣秩之力呢……那样的话,应该就不叫机械天使了吧。” “新生的法师?这倒是一个好机会……他们不会以为我把所有的天使都卖掉了吧?人造天使的技术也快完成了,就先在这个时候解冻一批机械天使,给他们适应一下吧。隐忍百年,终于到了我们攫取权力的时候了。” 一扇门接着一扇门,开门的速度越来越快。 站在镜前自言自语的教宗们各不相同的形象、声音逐渐重叠在一起,却莫名给人一种“这是同一个人”的感觉。 终于,罗素耳边传来了钥匙拧不动锁的声音。 就像是转动了几下门把,但门却已经被锁上。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 而罗素的手搭在门把上。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再是擢升十二世那苍老枯瘦的手。而是作为“罗素”的自己的手。 “……什么意思?” 罗素顿了顿,突然忍不住嗤笑一声:“第十三世的‘擢升’是我吗? “倒也不是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也接受了他的全部记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百多年,却融合了那么的人、接受了那么多人一生的记忆。怪不得,他如此热切的渴望着赛博永生、思维融合…… “……他只是太孤独了吧。这世上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和他一样。 “但你搞清楚,我和他是不同的。 “面具就只是面具。戴的再久,也绝不会长在脸上。梦见了如此之多的人生,我也不会忘记我是谁。 “——幻梦。” 随着罗素声音落下。 周围的一切突然全部消融、褪色。只剩下了他面前那一扇门。 那转不动的门把手,那黑洞洞的钥匙孔。 原来就在刚刚……不知何时,罗素就已经睡着了、进入了梦界。 或许是在接触星星时,或许是在他观看教宗的记忆时。在罗素最为专注的体会着他人的一生时,他已经被拖入到了梦界之中。 ——而在梦界之内,无论是任何区域。都一定能看到那漆黑的……终末之塔。 下一刻,那门、那门把手也都消融。 只剩下了那极细小的钥匙孔。 其他的东西全部化为白茫茫的一片光,只剩下这小小的钥匙孔…… 一眼望去,竟像是一座漆黑的塔。 那是终末之塔。梦界的终点,永远也无法抵达之处。 在罗素的注视之下,高塔缓缓倾覆。 在它完全倒下,化为一个“一”之时。 它突然开始变大——不断的变大。随后罗素才能看清,那并非是变大,而是“变近”。 那里是囚禁着“幻梦”的囚笼,是【神】所在之地。 而里面的囚徒,已经睡醒了。 罗素张开双臂,坦然迎接那疾驰而来的一线黑暗,并隐没在了纯粹的黑暗之中。 第五十二章 延续的价值 呼啸着的黑暗扑面而来,裹挟着令人感觉到寒冷的阵阵阴风。 而当罗素再度睁开眼睛之时,便看到了“幻梦”。 并非是什么威严的神王,也不是奸诈的恶魔。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如梦似幻的夕光。 昏黄色、橘红色、血红色、紫色、深蓝色。它们宛如轻纱般缓缓流动着、弥漫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中。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又像是某种奇观。若是团成球、足以轻易填满太平洋。若是摊平的话,即使盖住整个地球也是绰绰有余。 “幻梦”并没有对罗素有什么攻击动作,反而像是非常高兴一般,轻柔的裹了过来。那触感就像是热热的吹风机远远拍打在身上,又像是母亲的发丝在身上掠过。 作为黄昏种的本质,罗素在接触到“幻梦”的瞬间,就理解了对方的本质。 ——“幻梦”并非是个体,而是一个特殊的种群。 其实罗素早在最开始找终乡学习法术时,就隐约触及到了幻梦的本质! 这无数的“幻梦”,与那些从梦界中得到的法术源泉,正有着同样的本质! 如同那些来自于“暴怒源泉”的火焰、被罗素与绞杀所驯服的愤怒之火,在梦界组成了赤红色的熔岩之河。 这些极为细小的特殊灵体生命、像是某种有意识的特殊粒子。被它们辐射过的生命,体内只要残留着它们,就逐渐拥有了“自我”。而随着每个人体内存留的越来越多,“个人意志”就变得明晰了起来……随后就会与群体分离、变得“自私”。 反了,从最开始就完全理解反了—— 并非是梦界随时映衬着人类的潜意识,而是因为“幻梦”穿行在不同的个体意识之间,它们留下的痕迹编织出了让所有人类“联网”的公共梦境! 不同的情绪,只是不同的粒子发生了比例变化。当人们的思维发生变化时,所吸纳的不同的“幻梦粒子”发生改变、留下的痕迹当然也会发生改变……反映到宏观世界,就是梦界的区域发生了变动。 “……这不是从最开始,就完全没有封住吗。” ——说来也是。 “牺牲一颗星球来封印幻梦”,这种思想本身也是“牺牲少数来成就多数”,能够产生这种念头、执行这种计划,就说明将幻梦封印在这颗星球的那个远古文明,仍然正在被幻梦所影响着。 罗素也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因为幻梦是无法、也不能被完全封印的——如果这种“粒子”完全消散,那么人类与其他的动物,都将失去“自我”的概念。那意味着文明的毁灭。 但幻梦的浓度一旦上升,就会带来彻底的毁灭。被完全毁灭的文明又孵化出更多的“幻梦”,这正是幻梦自我繁衍的方式。 这正是一种亲手孵化、培养文明,最终又以文明为食来壮大自身的精神瘟疫。 ——文明的牧民。 这遮天蔽日的“幻梦”,不知道是多少个文明的遗骸。但罗素知道,用它们足以在没有知性生物的星球上,轻而易举的缔造出数百个辉煌如地球般的文明。 罗素只是浸没其中,他的外表便立刻融化、变成粘稠的白色胶体—— 对于任何智慧生命来说,那都是足以将其完全分解的猛毒。任何存在着“私念”、“私欲”的个体,都无法抵挡幻梦的侵袭。 罗素因为没有与群体潜意识完全链接,这其中的缝隙被幻梦所渗入、将他的意志轻易熔断。就像是孩童执着的伸手抓在喜欢的东西上,而母亲温柔而坚定的将手指一根根掰开,说着:“乖,我们不买这个”。 罗素的外壳宛如被强酸腐蚀,退变回了罗素最初的样子。 并非是有着沙漠猫灵亲,被人们崇拜、作为英雄的罗素。 而是地球上那个柔弱的年轻人。那个留着黑色齐耳短发,容貌此刻的自己更为清秀、身材也更为纤瘦,看上去就有些沉默自闭的少年。那甚至都不是他穿越时的样子,而是他上学时的姿态。 是他戴上一切面具之前,最为原始、最为脆弱的姿态。但同时也是他作为黄昏种,无法被幻梦所腐蚀的本质。 在失去自己的外壳保护后,一种莫大的恐惧便淹没了他,如同极地的寒风、将他的意识完全冻结。而来自“同族”的那种温暖的感情,又像是温水一般,让他产生依赖。他慢慢沉睡在了这温水之中。 但即使如此,罗素的本质也仍然在发挥着作用。 在无边无际的霞光之中,罗素的胸口正中宛如一颗启明星、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辉。 他本能的贪婪的吸取着周围的一切,而幻梦也没有任何抗拒。 如同一个旋涡一般,将周围的幻梦不断吸入。 而随着他的吸吮,现在这个世界中每个个体的感情之和,也逐渐映衬在他心中。嫉妒,忿怒,怨恨,悲伤,绝望,贪婪,傲慢,怠惰……几亿份的负面情感,伴随着每个人心中不时响起的低语,一股脑的涌了过来、涌入到了罗素脑中。 ——但是,与此同时。 宽容,勇敢,温柔,智慧,希望,欢笑…… 虽然相比较之下稀薄的多,但却仍然也同时存在的正面感情,也随着这种媒介而一并涌入。 这正是这颗星球的全部。 苦难胜过幸福,悲伤胜过欢乐。但即使如此,后者也仍旧存在、从未被彻底磨灭。 罗素本能的、缓慢的吸吮着整个文明的一切。如同婴儿吸吮着母亲的乳汁。 这对幻梦来说也并非不可接受——分散式的储存于一个文明之中、亦或是集中的存在于某个个体之中,对祂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两个灭世者陷入到这缓慢而焦灼的拉锯战中,看起来如此温和、实则凶险异常。 而外界,已然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 幸好罗素吞食了“擢升”,让幸福岛不至于完全失去希望。 在鹿首像也化为人们心底的光、将未来传遍整个世界之后,这个世界却并没有在一瞬之间发生骤变。 世界仍旧在完全的黑暗之中。 而人们也仍在混乱与恐惧之中,并没有人开始执行鹿首像的计划。 但随着公司秩序的崩解,人们渐渐形成了新秩序。 昔日被质疑的扶济社们,终于在这时站了出来、开始维持在永夜之下的新秩序。 在这种时刻,人们只需要一个领导者。无论是谁都可以。 扶济社成为了他们最信得过的答案。 紧接着,是各岛的“英雄”们。除了那些成名的英雄,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名英雄。那些曾经帮助他人,而被人们信赖的人们,如今成为了一颗又一颗的烛火。 而终于—— 在十二月初,各空岛达成一致。 ——先解救幸福岛、然后保存能源。 其余六座空岛缓慢的移动着,将幸福岛夹了起来。带着它缓慢的移动,最终安稳的降落在了陆地上。 树木枯死,但死木也可燃火。 太阳熄灭,天空倾塌…… 但他们似乎还有希望能活下来。 那是唯一的可能、仅存一例的计划——虽然希望渺茫,但又的确存在! 反正也只能这么做了,那不如试试看! 许许多多的人们第一次离开了浮空岛,前往了地上、在永冬降临之前尽可能的收集资源。地上的那些人,也在“太阳陨落、天堂倾倒”之后,第一次抵达了空岛之上。 他们属于同一个文明。 曾经分离而如今在灭世的灾难面前,再度重聚。地上人分享着在地上生存的经验,空岛人分享着他们那些先进到宛如神迹般的技术。四面八方的人们渐渐聚集起来,重新聚集到这座巨大的、陨落到地上的云中城中。 这放在两个月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空岛之间互相鄙视、彼此之间抱有毫无意义的仇恨。更不用说天上与地下那截然不同的文明。 而如今,在共同的灭世灾难之下、在相同的计划目标之前,他们抛却了以往的一切成见,第一次选择了合作。 在这时他们才恍然间发现…… 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有你无我的仇恨。 在“活下去”的第一愿望面前,他们的立场是相同的。所有人都是【人类】。 或许是因为罗素在不断的吸收着幻梦,才让人们心中的躁与恨变淡、有可能达成了合作。 也或许正是因为人们在危难面前达成一致,放下了仇恨、才让罗素能够顺利的吸收幻梦而没有被负面情绪彻底压倒。 总而言之,在永夜降临后的第二个月。 气温已经降低到了零下二十多度。 或许是因为寒冷,又或是因为劳累。 翠雀怀孕到第三十四周时,便开始了阵痛。 这是早产——但幸好目前幸福岛已经重新恢复了一些技术。三十四周这种程度的早产,还是能够平安分娩的。 翠雀在冰水、黛蓝和霞的照顾下,已经开始了分娩。 而罗素仍旧没有归来。 在手术房的外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人们在微弱的烛火之下聚集着。 翠雀的父母都站在外面,她的父亲紧紧握着她母亲的手,沉默却紧张。 除此之外,劣者、洛萨、坏日、绞杀、小雅、栈、刻尔柏洛斯、林檎……还有许许多多罗素并不认识,或者只是眼熟的人。 他们并非是因为罗素与翠雀的身份才聚集在这里。 而是因为翠雀在这永夜降临的两个月内实实在在的帮助到了许多人,因此真心实意的祈求者大人与孩子都平安无事。 等在外面的道奇逊,拿出有些破旧脏污的手帕不断的擦汗。他已经不再是董事,而幸福岛也不再有公司。他仅仅只是“心理治疗师”道奇逊,也成为了人们所尊重的人。 尽管罗素与翠雀都不是他的孩子,可他看起来却也紧张的不行。 终于,在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中、在里面隐约传来的女孩们的笑声中,手术室外的沉默被打破了。 人们的脸上显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露出了在永夜降临之后少见的笑容。 甚至不仅仅只是因为翠雀。 而是因为人们都已经意识到——在这永夜之下,每一个顺利诞生的新生儿都弥足珍贵;每一位母亲都值得所有人一同保护。 因为这代表着,文明仍在延续。 人类仍在前进。 在婴儿的哭声响起的同时。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罗素,心中突然一颤、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虹色被吸附之后的,化为纯白的世界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再度涂上了颜色—— 周围的一切,变成罗素家中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突然回头望去。 只见身后的电视开着,翠雀躺在客厅沙发上慵懒的吃着零食。翠雀的妈妈和坏日在厨房里一起做饭,怀念着共同的童年。翠雀的父亲则看着新闻,桌旁摆着还没开始动的啤酒。 连舅舅也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他的面前摆着一杯热可可。而爱丽丝则在他旁边拎着他的耳朵,训斥着他。乐园鸟亲昵的坐在另一侧的父亲怀中,华明舒也少见的没有流泪。 在罗素的卧室中,传来蓝歌鸲与摩根谈笑的声音。 冰水的身边站着罗素从未见过的鹿角少女,而劣者与他的女朋友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绞杀与小雅坐在餐桌前,严肃的白狮子脸上涂抹着草莓蛋糕,而他还在专注的切着蛋糕。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热热闹闹。宛如幻梦。 而罗素的脸上是空洞的表情,像是还没有睡醒。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房门,但拉动了一下把手、门却像是被锁了起来。 “——爸爸!” 就在这时,罗素感觉有人在拉扯着自己的裤腿。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岁,有着白色的长发与猫耳,瞳孔像是祖母绿般清澈的小女孩。 “爸爸!” 她稚嫩的再度喊着:“我们都在这,你要去哪啊?” 罗素恍惚了一瞬,张了张嘴。 他竟是没有说出什么。真切无比的、活在这世上的实感渐渐被取回,如同被冻僵的人泡在热水之中。 “安娜。” 沙发上的翠雀突然懒洋洋的开口:“快过来……别打扰你爸爸。” 翠雀抱着欢呼着跑过去的小女孩,并没有回头看罗素。 而是亲昵而慵懒的将她拥入怀中,给她理了理头发、随后亲了她一口,微笑着轻声说道:“他呀……是要去拯救世界呢。” “……是啊。” 罗素放松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眼中的色彩渐渐归来。 他的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下。但那并非是悲伤的泪水。 罗素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第一次染上了并非属于少年的成熟色调:“爸爸是要去拯救世界呢。 “——让你们都看看这美丽的蓝天。” 罗素说罢,回头将房门一把推开。 这次他开门开的轻松无比。 就仿佛这扇门从未上锁。 第五十三章 英雄的意义 罗素归来了。 在失踪几个月之后,他终于带着胜利的消息、以及未来的希望回来了。 他是被新生命诞生于世的那声嘹亮哭喊,以及从人们心底萌发的希望所唤醒的。 通过鹿首像的预言与计划,已经知晓真相的人们欢呼着,庆祝他们的英雄战胜了幻梦。但罗素的归来,却并没有在人群中引起什么波澜、引发什么狂热亦或是质疑。 因为人们已经不再迷茫。 他们已经知晓了未来的路,明白了自己将要如何前行、去往何处。 “英雄”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生活必需品。 在永夜之下、城市之中,活到现在的每个人都成为了英雄。 家人的英雄,爱人的英雄。更是自己的英雄。 他们并非是为了什么“文明的传承”、“人类的未来”而选择拯救世界,而是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他们也不是因为“黄昏种”、“英雄”的原因而信任罗素——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不愿舍弃希望。 他们还想要活着。想要与自己所重视的人一同活下去。 正因为这种欲望如此清晰,万众一心。出身、性别、灵亲、年龄、才能、教育、容貌、性格……在任何领域都不与他人相同的人类,才能团结在一起。 不是什么崇高的理想。 只是为了共同的活。 这是一场灾难。但同时却又是一场机遇。 罗素感叹于人们的成长。他身披白袍,蹲在医院大楼的最高处,安静的望着永夜中的城市。 比起昔日空岛之上璀璨辉煌的夜景,这永夜中的城市显得如此寂静。只剩下少数几处关键设施仍然彻夜亮着灯光。城市中吹拂着掺着冰的极寒之风,窗棂上凝着厚厚的霜。 罗素只是待了一小会,他的衣服上就结了一层霜。看上去就像是一座被雪覆盖的雕像。 “不去看看你的孩子吗?” 坏日那懒洋洋的声音,从罗素身后传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眼睛随你。” “已经看过了。我刚回到现世就去了那里。甚至都已经给她起好名字了……” 罗素没有回头,轻声答道:“你太低估现在的我了。我已无处不在。” “我们的新神啊……” 坏日叹了口气,从罗素身后走了过来。双臂撑在栏杆上,那寒风完全无法接近他。他走过,风雪便避开。哪怕只隔了一寸的距离,却仿佛有千米之远。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叫安娜。”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我前世有个朋友,就叫这个名字。” 罗素笑眯眯的说道:“我跟翠雀说过。如果是女孩的话,就叫安娜;如果是男孩的话,就叫安南。 “以此来记念……我曾在另一个世界活过。而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即使成为了神,也回不去了吗?” 坏日突然说道:“这就是你所想的未来吗?用一场世界性的灾难,与所有人息息相关的灭世之灾,来让人们团结起来。” “如果我真的是‘神’,或许真能回去。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将灾厄带回我的故乡吗?那还不如待在这里,当这永生永世的典狱长。 罗素瞥了坏日一样,随口指出了坏日的想法:“你在想,这场灾难是否必然降临。你在怀疑,我是否有办法在灾难降临之前便将其消弭。” 听到这里,坏日微微摇了摇头。 坏日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道:“其实我挺喜欢你搞的那个东西的……我是说,扶济社。 “扶济社利用一切人来帮助一切人,这就等于教导人类自己帮助自己。这很好。唯自助者得天助。” 罗素也并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坏日想说什么。 他甚至都不是想要讲述什么、询问什么。仅仅只是想要宣泄一下自己那迷茫的情绪。 “我当年很小的时候,就梦想着能够加入这样的群体。看着那些忙忙碌碌,为了帮助他人而忙得满头大汗的孩子们,我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只是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无比美好……也或许是因为出身于南家、又是个天才的我并没有感受到生活有多么艰难痛苦。” 坏日轻声说道:“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我之生死无关紧要。渺小如我、至死也不过只是时代中的一粒沙。若是能掀起小小的浪潮,我想那应是我的荣幸。” 他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望向罗素:“这是你的父亲,我的老师……对我说的。 “我震撼于那种直视时代洪流时所能感受到的浩瀚与伟大,第一次意识到了……或许我并非是世界的中心。我也不过只是渺小的一粒沙。终有一日,会被时光冲刷、消逝。我将那种敬畏感铭记于心。 “那年,十四岁的我第一次在畅想未来时,陷入了‘思考’而不是‘妄想’。 “我在想的是——我如何做,才能让这个时代铭记我呢?” “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嘛。” “嗯,要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爱丽丝当年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当时的我很奇怪……我是袭名精灵候选人,还有什么大人物能比袭名精灵更伟大?” 坏日注视着漆黑的天空。 他已经无法分辨此时外面是白天亦或是黑夜。 但他的眼中却闪着明亮的光。 “我也是这么问爱丽丝的。” 坏日说道:“爱丽丝却给了我和鞘不同的答案。 “她说……若是将目光无限升高、无限放远,那么成为任何大人物都没有任何意义。终有一日,公司会被消灭,如同昔日的王国也已消亡。董事们会被人们所忘却,如同我们忘却了那些王与贵族。而在无限远的未来,或许文明将会消失、人类也将消亡。到了那时,任何在历史上璀璨的明星,也都将失去意义。 “——但是,你哪怕只是帮助到了一个人。让他的命运改变,将他从泥潭中拯救,把他拉回正道、送回人间。你就会成为被他铭记一生一世的英雄。对他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你更伟大的人了。你就是他一个人的‘英雄’。 “而愿意去帮助他人、并且有能力去帮助他人,让他人能够幸福的生、洁净的死,那就是他们心中最了不起的大人物。比什么董事,什么精灵都要伟大。 “——‘成为英雄,拯救他人吧,南流景’。” 坏日轻声说道:“她是如此说的。也是在那时我才懵懂的理解了……并非只有那些在时代中掀起洪流、被时代所铭刻的人,才能被称为伟大之人。” 罗素轻笑着:“这大概就是母亲的偏心了吧……她从来没有说过,想要让我有朝一日成为英雄之类的话。” “她偏爱着你,不希望你去牺牲。这是母亲的伟大。也正因如此……当年的我才要跟着你上那艘空艇,因为我怕你有朝一日会走错路。所以,我才会违逆医生的意思而把你拉到巴别塔来,才会在那时将圣人斩首给你、对你说出那句话。” “‘——成为英雄吧,罗素’。” 罗素与坏日,异口同声的答道。 他畅快的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轻松的弹了弹身上的霜雪。 他回过头来看向坏日,瞳孔是清澈的翠绿色。就和那刚刚出生的女孩一个颜色。 而坏日看向罗素,也露出笑容。 他伸出右手来,而罗素一把将其用力握住。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的典狱长,文明的守护者,最伟大的英雄,救世的勇者—— “能否向最终还是没能成为英雄的我来讲讲……” 坏日郑重的向罗素问道:“最值得被人们称为英雄的你自己,又是如何定义‘英雄’一词的?” “——我既是英雄,便为先驱。” 罗素毫不犹豫的说道:“敢为人先。敢为天下先。” “……先驱。” 坏日咀嚼着这个词,突然松了口气。就像是放下了什么。 他突然露出了笑容:“那这次,可轮不到你来当英雄了呢。毕竟你要最后登场呢。 “这次,就让我们来作为先驱吧。” 第五十四章 真正的太阳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挑战永夜威权的,竟是一位平凡的卡车机师。 他曾是从属于神智重工下属企业的一位货运机师,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着十二辆重型卡车组成的货运车队,从下城区工厂那里取货然后给自己公司配货。 后来因为公司破产而失业,加入到了叛军那边。因为他作为一名机师的水平相当不错,因此一度成为叛军的小头目。直到合成人叛乱之战结束,在猴面鹰釜底抽薪的杀死他的诸多战友之后,他就失去了人生的目标,陷入到了迷茫之后。也退出了叛军。 到底哪一方才是正确的?是让自己不幸的那一方?亦或是残忍屠戮的那一方?亦或是说,这两方都是错误的? 那时的他,曾见过重装机兵的威能。 如同人力不可敌的巨神,轻而易举就冲散了他们由合成人、坦克、机兵和重装无人机组成的阵型。那是真正的战争兵器。 他当然也接受到了鹿首像传递的计划与预言。 但已经被公司欺骗了太多次的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一切。这毕竟是一位精灵董事所传递的情报,哪怕只是就事论事、也不能全然相信。 ——没错,黑穹必须打碎,否则所有人都会死。哪怕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超凡者也要站出来。 然而这里可能还存在另一个阴谋——因为没有人能知晓,这些精灵董事是否在通过这种手段来顺便消弭其他超凡者的存在。如今七岛连同地上民再度融合,七巨头统治世界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如果其他人超凡者都为了开启黑穹而放弃力量,那么在新的时代、他们依然能够统治世界。 人上人依然是人上人。 就算这黑穹的确能够与超凡之力发生中和作用,也不能确定黑穹一定就非得通过这种手段才能摧毁。 抱着这样念头的人还有很多,其中也包括许多学者和工程师。他们需要验证黑穹的防御性能——或许黑穹只能中和超凡之力,但防御本就脆弱不堪呢? 而代号为“钻螺”卡车机师,自告奋勇作为这个实验者。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想要验证心中的疑惑,也觉得自己的生活迷茫无望、渴望需要寻找生命的意义。不管自己这次验证结果如何,哪怕自己陨落在高空,也能给自己毫无意义的人生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如此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开一次重装机兵。 “这他妈太帅了——” 钻螺亢奋的叫嚷着,红褐色的“琥珀”机体拔地而起。 随着它的速度逐渐上升、它的身后逐渐迸出两到六片越来越大的光翼。制冷装置直接无需开启,在这霜寒风暴的覆盖之下、它所经之地所过之处,直接蒸出一片扭曲的空气,随后眨眼间凝成一道瞬间冻结的冰花。 在黑夜之中,一道赤红色的光团在人们的注视之下缓缓上升。 如同初生的朝阳。 而它在人们沉默的注视之下,越变越小、光芒也越发浅淡。最后那灼热的火团,赤红的朝阳变成了一颗红色的行星。 随后,它喷出了一道火光。 在漆黑的高空之中,猛然绽放出一团火云。 而深红色的纹路,就像是蚀刻着的电路。自那里为中心,向着周围隐隐的扩散出去,转瞬即逝。 “——轰!” 一瞬之间,永夜的帷幕中爆出雷鸣。 深红色的雷霆宛如神罚,噼咔一声落下——通天彻地。 那一刹那,望着天空的人们脸被映的通红。能够抵抗导弹的重装机兵,直接消逝在了那雷霆之中。甚至连地面上的发射台周围都变成了一片白地,周围的冰雪完全消融。但那并非春暖花开。 雷霆就像是落在人们心中,让抬头仰望那瞬逝太阳的人们心中一颤。 名为“琥珀”的机兵,有着这个世界最大威力的一炮。能与巨龙的一击相提并论。可它却完全没能撼动这帷幕分毫。 人们已经知道了结局。最后的侥幸之火熄灭。 已经没有那种最好的可能了。想要不进行牺牲、也不冒风险就打破黑穹的可能并不存在。 仅凭个人之力,如何撼动这神明一般的帷幕? ——惟有舍弃。 人们不再总是仰望夜空,而是低下了头来。 但那并非臣服,而是默哀。 在那空中一闪而逝的,确是一颗真正的太阳——在它光芒的映照之下,人们心中出现了真正的觉悟。 人们开始寻找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资源。七座空岛的学者与工程师们组成了四个小组,在三日之内便定出了完美的构装计划。 靠着巨龙之心提供的能量,人们用下城区那些在降落时损毁的自动工厂中完好的部件,组装成了一台台无人流水线。机器在轰鸣声中将一个又一个部件锻造、装配。 在罗素将教宗关起来时,幸福岛的巨龙之心也挣脱了束缚。但可惜的是,名为“库伯勒”的模拟人格,在那时之前就已经被教宗注入的病毒所消融。 他们永远的少了一艘前时代的工程船,少了一位全心全意维系着人类文明、甚至连抹杀自己的教宗“擢升”也一并保护的上古看护者。 幸福岛没有直接陨落,底层系统仍然能够运转。靠着从其他空岛来的那些精灵工程师们,对失去了“灵魂”的巨龙之心的改造,幸福岛上的电路与网络终究还是被重新接了回来。 七座空岛的机师们组成车队、运送着物资。来自崇光岛的“三贤者”操控起了通神岛与涌泉岛的无人机,让它们精密的将物资运输到被规划好的指定区域。 歌手、网红、偶像、主持……还有那些被罗素救下来的合成人孩子们,一百七十三个纯洁无垢的孩子们,那些前时代被人们视为娱乐产品而被物化的人们,也在网络之中、广播之中、以及走街串巷在黑夜之中齐声高唱着希望的歌。那些记者、英雄、教师、医生,还有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也走街串巷说服着那些可能潜藏起来的灵能者与佣兵们。 随着幻梦被吞噬,由“幻梦因子”所搭建而成的“梦界”也失去了维护、每日都在自外而内的发生崩解。早已失去肉身的那些疯法师们,一批又一批被卷入到垮塌的梦界之中,永远消融。那些持有法术也有肉身的法师们,也因为梦界的垮塌而在变得愈发弱小。 天使们早已聚集在一起,但因为“圣典”服务器被摧毁,他们所持有的圣秩之力也变得弱小了许多。这时天使们才恍然间发现:他们戴久了光环,先哲所行的道路不知何时就已经刻入到了他们的心中。 就算无法与服务器链接,但他们也能将光环改造成弱小一些的“单机版”。如同昔日华明舒被封印了天使的权能,却依然能够使用圣秩之力。因为他们原本就有这方面的才能,所以才能被圣秩之力所承认。 因为梦界的坍塌、法师们的力量即使不进行中和也在不断衰弱,第一批的志愿者理所当然的就被定为法师。 有袭名精灵亲自教授给了人们名为“火箭”的原理。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天上还没有灰穹之时,旧时代的人类探索天空与宇宙的技术。 第五十五章 逆飞的流星 在人工智能、无人机与无人工厂的协力运作之下,在各空岛的学者与工程师们设计之下,精密的零件被不断的制造出来。 仅仅只是七天——第一批的六十九枚火箭便被生产了出来。 既然直接攻击黑穹就会招致反击。他们就要首先测试一下、什么程度的攻击才会导致黑穹的反击。导弹前端并没有装药,而是一个安全舱。 在它与黑穹发生碰撞时,下端就会脱落。而留下一个被粘附于黑穹之上的安全囊——那里面有两层保温结构,以及一个降落伞和一圈气囊。最外层会将黑穹的温度短暂到至少直接触碰而不会严重冻伤的程度。而里面有着充足的氧气储备。 在将自己的力量中和之后,里面的人就可以按下按钮来直接将外层留在黑穹之上。而里面的氧气与保温结构,能让人渡过极寒且缺氧的高空区域,在进入低空之中就可以弹开降落伞、以及安全气囊。 这样的设计,不能保证完全的安全。 毕竟高空之上有着锋利的冰锥,有可能会划破降落伞与气囊。正因如此,这也让人们有些迟疑。 他们已经为了世界而献出了自己的力量——肯定也有不惜生命的勇者。但要说他们完全不在乎生命,那也不可能。况且这反而会让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们选择放弃。 而在这时,坏日站了出来。 “——放心吧。我会在地上接住你们每一个人。几百个也没问题,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他站了出来,平静的说道:“你们若是能摔死一个,我就陪他一起死。一命换一命。 “等你们所有人都安全下来了……我再上去。” 坏日的灵能,能让他随心所欲的定义“距离”。 这名为“朽日”的灵能,能够让他的剑划破空间的距离、随心所欲杀死他想要杀死的任何人。哪怕是精灵董事,也无法在他的刺杀之下保证安全。正因如此,他才成为了世上最为凶恶的罪犯。 因为对精灵董事们来说,他正是最为危险的人。 而如今,他放下了伤害他人的剑,张开了保护他人的手。 同样的灵能,却有了不用的用法。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竟是不和者。 “——怎么,都不敢吗?” 不和者托瓦图斯轻松的笑了笑:“那就让我来吧。 “我来当第一个。” 在人们的注视之下,黑发红瞳的精灵幼子平静的登上火箭。 与坏日擦肩而过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接好我。” “啊,我会的。” 坏日轻声答道。 托瓦图斯登上火箭舱室。开始密闭、抽气、注氧。随后火箭发射装置开始注能。 在三贤者的校准之下,各项参数不会出任何问题。在准备完成之后,火箭便开始了发射。 随着澎湃的气浪逐渐开始鼓动。灼热扭曲的空气融化冰雪,如环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出。地面都在震动。 一束火光喷涌而出,耀眼夺目的火光淹没了周围的一切。 那并非是灼热的红。而是璀璨的白。 伴随着灰色的滚滚浓烟,一颗光球在黑夜之中缓缓升起。穿越了由冰与霜构成的云层。 那是一颗自由的子弹。 坏日的瞳底,微微燃起光华。 他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天空。一如童年时抬起头来,看向那灰穹之上灰白色的太阳。 他想要触碰那腐朽苍白的太阳。 在人们安静的注视之下,那熟悉的深红色纹路在黑穹之上再度闪烁了一下。 下一刻,它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华——就像是电弧焊所迸发的光焰。 但是,那深红色的雷霆却迟迟没有降临。 燃烧殆尽的彗星,向着下方坠落。而坏日抬起手来,将它轻而易举便遥遥接住,毫不费力。轻巧到甚至让坏日有些怀疑自己。 原来,他如此轻易就能做到这种事吗? 最终那宛如棺木般的狭小空间平稳的落在地上。甚至没有炸出气囊。 过了一会,从中走出的精灵幼子如同凯旋的胜者。他灿烂的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向着人们用力挥手。 “虽然有些冷——” 托瓦图斯对着四面八方的摄像头们,高声叫嚷着:“但绝不危险!” 就算如今资源告急,但人们仍然将这一幕保存了下来,并第一时间通过网络传遍世界各地。 而其他的精灵同族们敏锐的意识到,托瓦图斯不光是失去了自己的法术,他甚至还失去了精灵那长生不死的寿命——连同那凝固的灵魂也被一并融化。 但看到这一幕,其他精灵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并下定了决心。 鼓掌声渐渐响起,如火渐燃。随后是炽烈而狂热的欢呼声,热情与同样灼热的气浪将周围的冰雪逐渐融化。 在世界各地,等待着结果、看着网络直播的志愿者们——注定前往高天之上的这些“超凡者”,也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可行性验证完毕。 第一批试射,成功发射,一人。安全回归,一人。 第二批试射,六十八人。其中法师六十六人,灵能者一人,教会一人。 “我该走了。” 绞杀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放开小雅的手,但小雅就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绞杀回头看了一眼小雅。拥有了一对人类双腿的美人鱼默默的松开了手。 而绞杀温和的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雅的头发。 “我会回来的。” “我们当然都会回来。” 麦芽酒笑眯眯的说道:“等到了黑穹被打破的那天,我请你喝酒。” “好啊,”绞杀笑着与麦芽酒碰拳,“我要最贵的。” “怜,”一位老精灵叹了口气,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那是麦芽酒的法术导师巴格利兹。 崇光集团的精灵董事,守护着“平衡”的命运。 而劣者接受了来自翠雀的危险实验——那是劣者亲自提出的可能性。通过注入被翠雀名为“希望与爱”的毒,试着压榨出更多的灵能。那是足以使人在有效期结束之后立即失控的毒,但在此时或许恰好有用、能兑掉更多的黑暗。 劣者将群青色的芯片插入到耳后。最后一次与洛萨拥抱,平静的转身分别走向了不同的火箭。 坐在舱室内的乐园鸟有些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脸,目光变得坚定。 没有等待多久。就在同一天,同一小时。 短暂的告别之后,火光点燃。 纵使知晓这一切或许是安全的,但他们都是怀着死的决意来到了这里。 六十八枚火箭一颗接着一颗,在镜头之下、在全人类的注视之中,再度缓缓升空。 这只是希望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刚刚生产一周的翠雀,躺在病床之上、通过直播注视着他们。 她看了一眼躺在旁边呼呼大睡的女婴,心中渐渐坚定了决意。 “‘天上的星星因为我们发了伪誓,所以把这样的灾祸降在我们头上’……” 罗素的导师萨莉鲁斯在不断上升着的火箭中,独自咏唱着古老戏剧的唱词,脸上笑脸盈盈:“可惜了,罗素不在这里。 “这一幕,如此美丽。” 诸火箭拔地而起,一颗颗纯白色的光华拖曳着长尾。自下而上,直袭天穹,照亮夜空。 一如逆飞的流星。 乾坤颠倒的流星雨—— 全世界的人们,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幕。 他们屏住呼吸,热泪盈眶。 ——我曾经,想要触碰太阳。 因为他的名字“南流景”,就有太阳的意思。但那灰穹之上,冰冷而遥远太阳……让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腐朽而苍白的东西。 太阳,不应如此。 坏日抬起头来,仰望夜空。望着那逆飞的流星。 他下意识的伸出双手,高举过头。像是在赞美太阳。 他的瞳孔之中倒映着光。那是火焰在他瞳底映出的光华,亦或是在泪水中倒映着的奇迹的辉光。 在他的掌心、他的指尖、他的指腹。 传来那些自苍穹陨落的英雄们所处舱室的触感时,坏日终是热泪盈眶。 “我终究是,触碰到了……” 老师……我碰到了,太阳。 第五十六章 化身为鸟 最初,只是某种目视伟大之物的感动与震撼。 纵使这个世界的人们从未想过,那天穹之外还有新的世界;纵使他们的认知里,天空从来都不是蓝色的,群青色向来都是大海的代名词…… 但在第一枚火箭升空之时,人们仍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某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感动在苏醒。 那是人类对天穹的渴望。 哪怕封住了天,销毁了书,断绝了历史。一切都成为了秘密。 但在那血脉之中流淌着的东西,人类不会忘却、更无法忘记。 希望传递着希望,爱连接着爱。 而后,奇迹便唤来了奇迹—— 最初的时候,也并非所有的相关者都愿意参加“流星计划”。 即使在幻梦被囚禁后,能毫不犹豫参与其中的也只有少数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社会上的关系。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父母、孩子、朋友、爱人。 说到底,因为这项计划本就不是需要所有人都为其牺牲。 这项计划是否存在危险?他们是否会在这个过程中遭遇不幸?是否计划要成功就必须要用到他们?他们是否还有观望一下的余地?他们又是否在被其他人道德绑架、被迫牺牲?或者还有其他人也隐藏了起来……在他们拼尽一切之后,那些最卑劣之人就会站出来窃取胜利的果实? 人本就没有为了除自己以外其他任何东西而牺牲的义务。 在其他人也保持沉默之时,能够顶住人们的目光、果断的站出来选择牺牲,反倒需要一种希少的勇气——并非是牺牲的勇气,而是踏上与他人不同道路的勇气。 这也正是擢升的阳谋。 或许是因为活的太久、站得太高,或许是因为亲历了一场摧毁一切的战争,或许是因为他亲手创造了不人道的神降装置却因此而取得了胜利,或许是因为他的意识早就已经化为了绝对的“0”和“1”,容不下任何“可能”与“不确定”的余地…… 他是发自内心的不相信人类。 但罗素不怪他。 “……因为他从未见过那奇迹的光火。” 罗素在寂静的夜里微微开口,轻声说道:“那逆飞的流星。” 在黑夜之中,他与翠雀、坏日一同站在山顶之上。抬头望向那仍在四面八方稀疏飞起的流星。 半个月前,这些流星曾一度能覆盖天空。光是这些自下而上燃起的火光,便将那苍穹照亮。 而如今它们再度变得稀少,只是因为火箭发射基地都已经排满。直到这两天,才刚刚空出来。 一万八千种灵能。两万三千枚火箭。 这里原本被冰雪所覆盖,但却因为周围连续不断的发射火箭,而将周围的冰雪完全融化。温暖到能够让人不穿着防护服直接站在外面。 自那第一颗流星逆飞而上,自由的子弹击向天穹……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 愈发寒冷的冰雪已经覆盖了绝大多数的城市。地表气温已经降低到了零下六十度。 昔日还能亮起灯来的都市,如今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人类活动完全停止。昔日的上城区已经完全化为了被冰覆盖的废墟,反倒是曾经黑暗如阴影般的下城区亮起稀疏的灯火。 只有那些参与流星计划的人,才会穿着防护服前往上城区。 “如你所说,他们所有人都是英雄。” 坏日轻声说道:“当所有人都站出来时,人人都是先驱。” 他瞳底的光早已熄灭。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人类并没有依赖于坏日的灵能。 早在他作为“降落装置”而连续工作的第三天,更好、更安全的降落系统就被开发并制造了出来。 那时,坏日感受到了一种失落。但同时又感受到了一种庆幸、以及一种莫名的感动。 那并非是人们对他抱有某种不信任。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在为着共同的未来而竭尽全力—— 他们不能将所有的责任、全部的工作都交给他一个人。文明的意义,就是互帮互助。 于是坏日便登上了火箭,带着释然的微笑向沉默的苍穹归还了自己的灵能。 而在那之后,便是翠雀。 当时分娩不足一月,尚在产褥期的她,原本不必冒险登天。没有人会责怪她。 但翠雀却温柔而坚定的拒绝了霞与冰水的挽留。 “我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灵能者之一。我从来就没有退缩的余地,这是我应尽的职责。 “当我先走一步,其他人也会一同跟上。我如此确信着。” 她的话是对的。 当翠雀也登上火箭,飞往天空之后。更多的“流星”从沉默的人群中诞生。 而在归还灵能后,翠雀变回常人的躯体变得异常虚弱。那极寒与坠落,让她修养了半个月才缓了过来。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她虽然还有些疲惫虚弱,但她还是坚定的陪着罗素一同来了。 “当黑暗被冲破之时,他们都是先驱。” 翠雀温声细语的说着。 放弃灵能时,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种感动、一种释然。 那原本就不是代表着幸福的力量。 灵能者所拥有的灵能,正是他们昔日所经历的诸多苦痛。而不断提高红移的过程,正是不断挖掘这份痛苦、扭曲自己作为常人的心智的过程。 而如今,她为了拯救世界而将这份力量归还、与自己的恶魔告别;直至如今,她才能放下昔日那个稚嫩的自己。 “我也成长了啊……” 翠雀喃喃自语着。 她怀中的女孩好奇的抬起头来,哇呀呀的乱叫着。 那一道道逆飞的流星,如同迸发的烟火。点亮了孩童的双眸。 被火焰点燃的羽毛,总要携着辉光向上飞舞。 那天永夜中升起的纯净的火焰,它终究是带来光芒、驱逐了暗。 人的从众并非只会作恶。人总是倾向于向群体靠拢,因此当群体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时,文明便在升华。 最初只是火星。随后便是火焰。终究,它要变成那燎原的烈火。 终于,随着最后一颗烟火在天空之上缓缓熄灭。 罗素知道,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你觉得如何?” 坏日没有回头看罗素,只是继续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开口问道:“你觉得,所有人都已经归还超凡了吗?还是说要再等一等? “毕竟,你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要是还有一些人陷于自私,留存了自己的力量……在你接触黑穹时,‘神之容器’就有可能完全消融。那时幻梦被释放、黑穹无法被打破,所有人都会死。” “不必了。” 罗素笑着摇了摇头:“我相信,人们都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 “巨龙,精灵,教宗……他们所奉行的道路,就是由自己、由精英来把控世界的道路。 “——但我觉得,如果人类真的走在非生即死的历史分叉口上。那么最应该做的,就是将所有人未来的选择权交给所有人。 “如同你所说的,扶济社是利用所有人来帮助所有人。它的本质就是教导人们自己帮助自己。而如果我让所有人来拯救所有人,那么这就等于是让人类自己拯救自己。” 他灿烂的笑着,脸上是无惧无畏的明亮笑容。 他对翠雀点了点头,温声道:“亲爱的,我会回来的……” 但就在这时,翠雀突然几步走了过来,一把将罗素紧紧抱住、将头埋在罗素颈边。 而在她怀里的女孩,仍然不知道发生什么。而是发出清脆的笑声,反手抱住罗素的脸,还瞪着亮晶晶的眼睛、伸手用力揪着罗素的耳朵。 “比起告别……我更想再抱一抱你。” 翠雀将头埋在罗素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抓住罗素后背衣服的手微微变紧了一些。 “别怕。啊,别怕,别怕……” 罗素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翠雀的背,无奈的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发出温柔而轻柔的声音:“乖孩子。我会回来的,别怕……别哭。” “……哥。” 翠雀轻声说着,将一瓶放到自己怀里暖了许久的可乐塞给了罗素。 虽然它是温的,但在那出来之后它的温度便在飞快下降。 随后,翠雀突然深深亲了罗素一口,口舌交缠。在寒风之中,冰凉的舌头也竟有一丝甜意。 “工厂已经停了很久,我找不到话梅了。但我之前吃过很多。” 她温声细语的说着:“有话梅的味道吗?” “有的。” 罗素笑着,退了半步伸手拧开可乐,仰头喝了一大口。 随后他逗着小安娜,想要将可乐瓶子给她。但就在她伸手来接时,罗素哈哈大笑着将可乐递给了翠雀。 “剩下的半瓶,就等着我回来庆祝吧。” 罗素抬起头来,看着重归于寂静的夜空。天空之中已经不再有“烟火”,但他的瞳中仿佛仍旧映着火光。 ——在这个时候,大概用那个灵能更好一些吧。 自从罗素得到之后,几乎没有用过的灵能…… “长出羽翼,化身为鸟。地上的走兽永远渴望着苍穹。” 罗素闭上眼睛,低声喃喃着:“人类啊…… “——没有羽翼,尔等何以向上?” 他全身迸发出光芒。 并不耀眼,也不夺目。那是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温柔的光。 空气之中,仿佛有小琉璃悠扬的歌声响起。 而随着罗素身上的衣衫逐渐脱落,他化为了一只鸟。 一只小小的蓝歌鸲,顶着刺骨的风暴飞向苍穹。 那是罗素最初得到的面具。 是他的故事开启的证明。 也将是他的故事结束的句点。 “尽情飞舞吧……抵达夜的彼岸。” 翠雀抬头看着化身为鸟的罗素,低声喃喃着:“我一直……相信着你。” 第五十七章 飞向蓝天(终章) 随着罗素飞向天空,光芒逐渐亮起。 即使在他升高之后,也绝不会在人们眼中失去方向。他升得越高,光芒便越是盛烈。歌声便越是清晰、嘹亮。 那歌声逐渐响起——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听到这歌声的瞬间,人们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穿着防护服,在地面上维护火箭与摄像头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在下城区的避难所中,低垂着头打盹的人们也顿时清醒了过来。 “开始了吗?” 霞低声喃喃着,有些紧张忐忑的握住了冰水的手:“能成功吗?” “安心,安心……” 冰水嘴角微微笑着,安慰着霞:“相信罗素哥。” 她的声音中仿佛丝毫没有恐慌,脸上也挂着从容的微笑。只是她却闭上了眼睛,证明了她还是有些紧张。 劣者和洛萨肩并着肩站在上城区,沉默不语。 他们都想要亲眼见证最后的结局。 皇帝就着暗淡的灯光,不断擦拭着自己亡妻的照片。不知为何,这硬汉的泪水却忍不住的滴答落下。 “我听到这歌声就忍不住了……” 黛蓝不知为何也哭了出来,她忍不住缩成一团、呜咽着给自己解释着。 在火箭发射中心工作到了最后的栈松了口气,瘫倒在了椅子上。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注视着那监视器上逐渐上升的光芒。 乐园鸟紧张而焦虑的走来走去。而在她身边已经失去了光环的无明看着她,温和的笑着。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 穿着厚重防护服的林檎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动力铲插在地上,抬头望天。 托瓦图斯端着一杯水,就像是端着酒。他抿了一口水,心中愉快的想着,或许该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了。 ——托瓦图斯这个名字,实在是太难听了。 花触小姐那因为接触不到光而不再变色的头发之下,她的瞳孔清彻而明亮。 “真想活到变老啊……” 她轻声说着。 如今,她那凝滞许久的时间已经开始再度转动。 麦芽酒与她的老师站在一起,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仍旧在做着自己的工作,只是在歌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稍微顿了一下。 而罗素的导师则在畅快而满意的笑着:“看到了很好的故事呢……” 曾作为吟游诗人的狼音老板,则愉快的拿着两根筷子、敲着桌子上水面不同的杯子。他摇头晃脑的在给那歌曲配着背景音乐、闭着眼睛沉浸其中。 有着雪色头发的人造人们,都闭着眼睛与那声音一同合唱。他们能听到这歌声,就知道自己也已经被认可、成为了新人类的一员。 绞杀也听到了歌声并睁开了眼睛,随后便又平静的闭上。 他随手将同样惊醒,想要看看天空的小雅按了回去:“接着睡。 “——等明天醒来,就会看到一个大晴天。” 永夜之下,最后的光芒接触到了天穹。 那一瞬间,整片天空迸出了最为激烈的光—— 深红色的光芒长亮不灭,深红色的天空照亮了世间一切。 那越发嘹亮的歌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那深红色的光芒开始渐渐变暗。 一种不安在人们心中发酵。 而罗素在接触到灰穹系统时,里面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那系统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只剩下了浓郁的幻梦因子、以及那能够自行运转的圣秩之力。 在罗素接触到灰穹之时,那些被还原成最基础的“幻梦”的超凡之力,便被罗素体内的幻梦所吸引、向着容器中自行涌入。 “……你赢了。” 擢升教宗那苍老的声音,在罗素心底响起:“我该说……恭喜吗?”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鞘平静的声音响起:“本应如此。” “你真的……成为了英雄。” 爱丽丝轻柔的说道:“妈妈为你而骄傲。” “感谢您的慈悲。” 作为教士的华明舒轻声说道:“也感谢您能相信人类。” “信念是鸟。它在黎明仍然黑暗之际,感觉到了光明,唱出了歌。” 赛纶感叹着:“这是泰戈尔的诗。 “——用在你身上,如此贴切。” 此时,天空中泛起的红光已经完全熄灭。 但是黑夜并没有结束。 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嘶声呐喊。 还有的人仍旧平静,有人仍旧望向天空。 而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崩裂了小小的一丝缺口。 隐约的歌声再度于心中响起。 随后,缺口开始变大。 逐渐蔓延至整片天空——那些原本的赤红色纹路,都渗出了白色的光。 裂纹密密麻麻,宛如蛛网。 随后,伴随着歌声骤然嘹亮激昂,天空—— ——骤然破碎! 无数碎片旋转着飞舞在空中,倒映出绚烂多变的璀璨虹光。 而在灰穹之外的,是正午时分清晰无比,刺眼到无法直视的明耀太阳。 以及……湛蓝色的天空,如棉花糖般的白云。 “你曾说过,终有一日你会让人们认为,群青色应当是属于天空的颜色。” 摩根轻声呢喃:“你做到了。” “你真的找到了……” 蓝歌鸲也痴迷的注视着一切,在罗素心中呢喃着:“我看到了…… “天空的颜色。天空真的是与琉璃歌鸲一般的颜色……” “我说过的。” 罗素也慢慢闭上了眼睛,松了口气:“琉璃歌鸲是与天空一般的颜色。那是能让鸟儿自由自在飞翔的,天空的颜色。” ——事实本就如此,真相就在这里。 它从未改变,又何必寻找。 人类从来就无需囚笼。 因为人类并非宠物……永远也不会放弃对那天空、对那星海的自由探索。 “事到如今……” 罗素放松的伸开双手,闭上眼睛、放任自己伴随着被击碎的灰穹碎片一并自由坠落。 未来会走向何处,他不知道。 但如今火焰既已燃起,便不会再熄。 人类绝不会放弃对天空之外世界的探索。 “下一步,就该前往那星辰大海了。” 而我将作为这颗星球、这个世界中的一个平凡人类,安静的见证未来的一切。 见证人类的未来。 翠雀湛蓝色的瞳底倒映着天空的颜色。 或许是光芒太过刺眼,又或是心中的紧张与忐忑,让她感到眩晕。 她早已泪流满面。 翠雀轻声低语着,抱紧了手中什么都不懂的安娜。 她抬起手来,指向天空。 “看到了吗,安娜?” 翠雀一字一句的慢慢说着,因为若是说得再快一点、她就要压抑不住声音中的哭腔了:“那才是天空本来的颜色……那是太阳的光。 “这是你爸爸带回来的蓝天,是叔叔阿姨们一起夺回来的光…… “你出生时看到的夜空。只是一个稍微长久一点的黑夜罢了。 “你将再度看到,鲜花挂满枝头,鸟儿飞向蓝天。” 因为,天亮了。 (全书完) 完本感言 ——信念是鸟。它在黎明仍然黑暗之际,感觉到了光明,唱出了歌。 2022年2月16日,到2023年3月31日。 十三个月,一百八十七万。属于罗素的故事,于此落下帷幕。 就和我上架感言时所说的一样——这是一个从赛博朋克到太空歌剧的故事。 它的创作核心是一种浪漫情怀,讲述的是“英雄”的故事。但这并非是英雄主义的故事,而是人民众生的故事。 何为英雄? 我为先驱。 “人类啊。没有羽翼,尔等何以向上?” 同样的一句话,但在“光”与“镜”的立场上,它所阐述的意义是不同的。 前者讲述的是自我,赞美的是个体永不停息的进步、上升,“永恒之女性,引领我等向上”,是歌德的《浮士德》;而这本讲述则是泰戈尔,赞美的是群体的伟大、对世界的爱。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这仍然是一个讲述“爱与希望”的故事。 最开始的时候,我曾经说过,这本书与上一本书是联合在一起的。在最初的时候,你看着“狂徒”会觉得那是“英雄”,而看着“英雄”会觉得像是“狂徒”。因为你看向光时,只能看到光所照亮之物;看到镜时,也只能看到镜中映出之物。 而到临近结局之时,才能看出为何故事的主题是英雄。 光是独一的,容不得暗影、并不仁慈。但镜子是平凡的,随处可见的。他所映出的正是除自己之外的一切。 凡有勇气,众生皆为英雄。 然后再讲讲这本书的创作动机。 我已经看到许多读者都发现了——没错,这本书的原始灵感,是一个叫做《冲破黑暗》的动画短篇。我最开始看到这个视频时,看完已经热泪盈眶。在那之后,也就是21年的十月,我和我的编辑蓬莱聊到了这个故事。 “我想写一个冲破黑暗,夺还蓝天的故事。”我说。 基于这样的念头,那时我就确定好了这本书的开头和结尾。现在你们可以回头看看,这本书的前十章和最后十章,章节名是恰好相反、镜像的。这也正是一种“镜”的主题的阐述。 它是一个循环,通向无限的未来。 既然这本书的核心来自于泰戈尔,那么写法也要讲泰戈尔:终止于枯竭的是“死亡”,而终止于无限的是“圆满的结束”。 对于讲述群体、讲述英雄的故事,就要抵达无限的未来才对! 我的父母都是工人,家里很穷。我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出轨了,母亲很辛苦才能把我养大。 我的大学学费是我自己挣出来的。当时没有钱,也还没开始写水银之血。我在高三毕业之后,去夜总会穿着廉价的西装当前台。天天挂着笑脸在门口鞠躬,脱口而出说着滑润无比的“晚上好欢迎光临”。在客人少的时候,也会当服务员去打扫包间、倒垃圾。 那时我的腰只有一尺八,男性能买到的最瘦的裤子也太过宽松。没有能用的腰带,以至于我要把腰带拆下来、剪短之后再装回去。 每天下午五点半上班,凌晨两点下班,偶尔能加班到三点多。而在那之前我晚上甚至没有晚睡超过十二点。每天晚上八九点吃饭,吃的大锅饭一天一换,共有三种来回换,特点是薛定谔的肉——仿佛能吃到肉味,但又仿佛没有肉。菜虽然每人一碗,馒头倒是管饱,但我饭量小,也只能吃半个。我最喜欢吃的是一种冬瓜炖鸡,虽然里面全是冬瓜几乎找不到鸡,但至少汤很好喝。 那时候,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一千五,而包间一晚就要一千八百八。干了一半个月,见识了千奇百怪的人,也明白了生活不易。拿了两千四,就开学了。 上学的时候,我去学校的奶茶店里打过工,也去咖啡厅当过服务员。然后我开始创作水银之血……或许我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我第一个月的稿费就有一千八。 我当时很高兴。但那时的我并没有将写作当做我未来人生的目标。 我想的很好——我以后可以去找一个平凡点、清闲点的工作,每个月只要两千块的工资就够了。因为我晚上还可以写小说,这样收入就是翻倍的。在我们这三四线小城市里,就足以养活自己了,还能过得很好。 后来,我的稿费越来越高。大三时收入就已经能稳定破万,在学校里面也出了名,当了新闻部的部长。但那时我也仍然没有放弃找个工作的想法,而且想法愈发宽松“我随便找个工作就好了”。 那时虽然生活很忙,但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有很多朋友,也有着可爱的女朋友。我和当地报社也打好了关系,老师们都很喜欢我。眼看着存款越来越多——虽然中途写《献给魔王的礼赞》时,有一段时间因为天天熬夜写书到五点,然后九点就得起床上课,导致了心绞痛。《致四千年后》开头的猝死体验就是亲身经历。 但还好速效救心丸蛮牛逼的。苟住了命,然后恰了俩礼拜中药就缓了过来。 直到快毕业时,工厂实习。是的,很多人以为我是哲学系或者传播学专业毕业的,但我其实是工科的。我学的是电气自动化。 我们一伙人坐着晃晃悠悠的大巴车,坐了快两个小时的车才来到了这郊区里的工厂。我原本想象中的工厂,应该是那种忙碌的流水线。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其职。能够放弃思考,专心工作。就像是当服务员一样,能够给疲劳的大脑放松。 但我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空气中是一种胶皮味、伴随着的尘土的味道。天空是灰色的。 周围大约五公里的范围内,只有一家饭店。那家店卖酒买菜,但做的都不太好。主打的是一种大包子,五块还是八块钱一个,巨他妈大,比我脸都大。里面是韭菜肉粉条的馅,吃一个就能饱,还有免费的稀饭。 挖掘机在那里前后蠕动个不停,不知道到底在铲什么玩意,还有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咚咚咚咚的声音。空旷的工厂里面,一个车间里面就七八个人。所有人都懒洋洋的,用那种摸鱼的动作、缓慢的动作,面无表情的混着日子。一言不发。一到中午,所有人喜笑颜开,凑在一起打扑克。 那一瞬间,我的感觉就像是石像鬼活了过来。 我看着他们手里的工作基本上就没有动,而我们这些学生们也没有什么事要做。有那种积极热诚人凑过去问,“我们有什么能做的吗”,然后得到了冷漠的回复“别添乱”。 没有任何工作。 于是学生们嘻嘻哈哈凑在一起玩谁是卧底,还有的人去打fgo、阴阳师、崩坏3。但因为没有流量,多半都是浅尝辄止。空旷的厂房里面只有叫嚷声,仿佛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打游戏。我当时在看二世事件簿,从第一卷看到了第四卷。 学校说,我们毕业之后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直接输送到工厂里来。可以直接来这里工作。 ——噔噔咚。 我当时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 那有一种死亡的味道。并非是生命上的死亡,而是精神上的。会让人上不来气。比起血肉工厂,我更恐惧于这种精神都会缓慢腐烂一般的生活。 我非常清晰的意识到,如果我在这里工作的话恐怕我到了晚上什么都写不出来。但我心中又有了一种什么东西在萌芽,告诉了我生命不该如此沉沦。 我忍受过痛苦。但那并非是因为我可以忍受,而是因为我能从中看到希望。我能看到生命的意义,那就是拼搏——为了不再痛苦而去拼搏。 忍受过痛苦的人是无法忍受腐烂的。就像是伤口上不能敷以盐巴。 从那之后,我就写下了《玩家超正义》。 不是为了发泄,而是为了赞颂——越是恐惧,就越是要唱赞歌。世界以痛问我,要我报之以歌。于是我便赞颂生命之美,以及爱与希望。因为我始终渴望着一种向上的精神,向往着更好。 玩家的成绩很好。但我又感受到了一种停顿的恐惧,因为玩家已经把我榨的差不多了。我用心血去写,所能迸出的光仅此而已。 于是我这本书我静下心来,寻求新的进步。一共九卷,我尝试了九种不同的剧情结构、不同的写法。我最满意的三卷是流星、笼中鸟和核与壳,而暴露了最多问题的是一日骸、花触、琥珀。但无论是满意亦或是不满,它们也都将化为我的养料。 只要写了,就不会浪费。 煌煌辉光,宛如火花,又如飞鸟。 它总是向上,一如既往。 塔的订阅成绩只有玩家的一半,但好在版权潜力比较强。而且这本书还得到了银河奖“最具改编潜力奖”和“最佳网络科幻小说奖”两项提名,已经不亏了! 塔和玩家包括版权在内的各项收入,让我现在已经彻底还完了房贷。从零开始,有了我自己全款的房子,终于能放下心了。虽然只是三四线小城市,但我觉得这仍然值得骄傲。 好了,这本书就到此为止。让我来休息一个多月,然后回来。 身体已经快扛不住了,这几天又开始咳个不停。细支气管炎怕是要跟我一生了。而且前几天有点牙疼,我都忍了两周了。等之后我要先去拔个牙,然后再调整一下作息。有时间的话可以在阿B直播一下游戏,这也是一种取材。 好好休息一个月,然后五月开始写新书的存稿。 “光与镜”、“狂徒与英雄”的一对主题结束了,新书是新的一组故事,主题是“太阳”。算是个琥珀流的故事,虽然并不标准。因为里面我还是打算掺入一点新的东西。但总的来说,是一个轻松向的故事,塔的主题太阴沉了,写的我都已经快抑郁了……该写点轻松向的东西治愈一下自己了。 新书的发布时间是521。既是我爱你又是小满,很吉利。 为什么小满很吉利?因为我叫小满( 各位,我们到时候新书见。希望还能再见。 最后,还是要用那句话来结尾。 ——愿你们幸福常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