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朝朝暮暮都是你》朝朝暮暮都是你 作者:夏璃心 文案: 从第一眼看到你,从此朝朝暮暮都是你。 从五岁到余生, 从年幼到长大, 从你出现, 我的眼里和余光便只有你。 外科医生x内科护士,年龄差十岁,小甜饼,重说三。 1v1,he。 万一有雷,带好避雷针! 谢绝扒榜及盗文,偶尔会捉虫,非伪更,不要惊讶。 原文名《朝暮终有你》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季景深,随曦 ┃ 配角:一二三四五 ┃ 其它:宠文,甜文,夏璃心 1、第一章 十一月中旬,宾法放了秋假,季景深趁空,带刚满八岁的侄子去超市买明天带去学校秋游的零食。 侄子说好要和同学一起去,季景深跟在蹦蹦跳跳的季律身后,走进隔壁单元楼,楼层和家里是相同的,他敲门,听见里头传来一句“来了”,随后门被打开。 “奶奶好,”季律脆生生地叫,“我来找随曦。” 奶奶哎了声,迎两人进屋,她的视线落到季律身后的季景深身上时,总觉着他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就这样盯着看了半晌,倏地灵光一闪,笑起来:“这不是景深么,好几年没见,都长成大人了。” 季景深怔了秒,一时半刻没从有限的记忆里找到相应回忆,便微微一笑,没接话。 奶奶往房间走:“你们随便坐,我去叫曦曦。”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季景深环顾四周,印象里似乎真的来过这里,有些记忆挣扎着想要跳出来,激烈碰撞着,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如数清晰。 一位和侄子同龄的小姑娘,被奶奶牵着手走到客厅中央,就是这个瞬间,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小小的,软软的,他能单手抱进怀里的女孩。 奶奶笑眯眯地指了指季律身边坐着的人:“曦曦啊,这个是季叔叔,你还记得吗?你和季律以前误跑到舞厅,是他抱你回来的,你那时候还叫他哥哥……” 舞厅,季叔叔……随曦努力回想。 然而那部分记忆早已模糊,停留在记忆深处的,除了舞厅五光十色的旋转灯光,只剩当初那个青涩却温暖安全的怀抱,至于抱她的人长什么样子,是真记不得了。 抿了抿嘴,她乖巧地叫:“季叔叔好。” 季景深点头,拉着季律起身:“我们走吧。” 奶奶摸了一张五十块出来,塞进随曦的外套口袋里,接着推她到门口,对季景深说了些话,大致是麻烦他照顾曦曦。随曦听见他说了句不麻烦,然后门就关了上。 跟着下楼,她坐上车,系好安全带。 没等多时,便到了位于骆家塘的大超市。 许是晚上,超市里人有些多,季景深拿了辆车,跟在雀跃的两人身后,到底是小孩子,一来喜欢的地方开心到恨不得满地打滚。 眼前两人走进零食区,季景深靠在货架边等,看着看着,目光便停在随曦身上移不开。 如果他没记错,那会儿她个子才差不多到他膝弯,这么几年过去,身量倒是长了不少,眉眼也稍稍开了些。 性格……似乎也比那时候要活泼些。 思绪收回,季景深想起临出门前父亲让带的东西,扭头一看就在旁边货架,他过去拿。 随曦和季律此时都在休闲食品区,车子里已经堆了不少零食,而季律还在往里放。她看见奶奶惯爱吃的橄榄就挂在上面,踮脚想拿,无奈个子矮,怎么也碰不到。 沮丧地吐了口气,随曦看看周围,手推车就在边上,如果踩在车里的话…… 眼睛一亮,她叫季律过来帮忙稳着,小心翼翼地从边沿爬进车里,扔了两包橄榄下来,她抓着货架要下来,怎料后面有车撞过来,她一时不防身子一晃,膝盖朝地摔到地上。 嘶……好疼! 被撞她的人扶起来,随曦听见道歉,揉揉膝盖说没关系,还没站直,刚刚不在的人忽的出现在眼前。季景深喘着气面容严肃,低声问她摔哪儿了。 “膝盖,”她小声答,“不过已经不疼了。” 季景深听言仔细看她神情,确定她没有说谎,才转头问季律:“怎么回事?”他就离开了三十秒都没到,就出了事情。 季律老实回答。 原来是为了拿东西……季景深无奈,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接下来的时间,没有再让两人离开过自己的眼皮底下。 结完账,季景深带着两个孩子去停车点。 买了好多爱吃的,明天又不用上课可以出去玩,季律高兴地简直快要飞起来,眉飞色舞地拉着随曦说话。季景深走到停车处,车还没上,眼角余光先注意到瘪着的右后轮。 他拧眉,过去一看,竟是被铁钉扎入,车子没有备用轮胎,只能叫拖车公司。 快速打了电话说明地址,季景深把零食放进副驾,换了简单易懂的语句和两个孩子说明情况,本想着一起去修理店,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属实在意料之外,三人都没有带伞,过去也是一桩麻烦事,季景深想着不然一会儿先打车送孩子们回家,然后他自己再去修理店。 这么定下,他看了看四周,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辆出租车,因着天降暴雨,同样没有带伞的路人来往匆匆。 “小叔,我想吃肯德基。” 等待时,季律眼睛尖看见位于超市侧面的肯德基,小孩子对这些东西总有偏执的喜爱,尤其是一年到头难得吃几次,看见了更是眼馋。 季景深顺着季律指的方向看过去,觉得天气冷是该给孩子买杯热的暖暖身,也就没拒绝,带着两人沿着路边走过去。 2002年的南临市暂时只有两家肯德基,一家在市中心,另一家便是这里,大抵是稀有的更珍贵,里头人竟是不少,多为孩子。 点了份儿童套餐,季景深把两杯饮料换成热牛奶,随后找了个四人座位陪他们吃,思忖着附近哪里比较方便叫到车。 套餐里除了薯条、鸡块就是烤翅,随曦喜欢薯条,一边吃一边抱着热牛奶小口喝取暖。肯德基里开了空调,室内外温差让窗玻璃上蒙满浅薄雾气,她开心地用手指在上面画画,蓦地想到什么,回头。 “季叔叔,我们要怎么回去?” “我先打车送你们回家。” “打车吗?”随曦知道出租车,但是:“这附近车很少。”骆家塘不比市中心,出租车本来就少得可怜,更别说现在天下着雨。 季景深皱眉,陷入更深思考。 随曦撑着下巴,牛奶已经见底,她看季律也快吃完,眨眨眼想到个地方,伸手很轻地拉了拉季景深的袖口。 “怎么了?”季景深瞧过来。 “季叔叔,等会儿我们去市图书馆吧,就在附近,”随曦指了指季律,“我们可以在那里看书,等你回来。” 季律配合地点点头。 季景深是知道市图书馆的,前头路口转个弯就到,相比其他地方,相熟的图书馆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当即就决定下来,等季律吃完,脱了外套掩着两人到图书馆,为了安全起见,他刻意选了个离门口近,在图书管理员眼皮底下的位置。 抬手看了眼手表,季景深说:“现在是六点三十五,小叔保证,七点三十之前回来接你们。” 季律的目光已经被书架上的几本漫画书吸引,也没管季景深究竟说了些什么,就一直点头,倒是随曦认真应好。 到底单独留两个孩子在这里难以安心,季景深走到柜台一侧,此刻当值的图书管理员,是他以往在南临读书时来这里经常会见到的,以往也相当照顾他。 “好,你放心,这个点人少,我会看着。” 季景深道谢。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坐的端正的两人,快步离去。 *** *** 轮胎里的确压了钉子,位置还深,弄出来费了些时间,季景深付了钱,打开主驾弯身坐进去。 天色灰暗的厉害,雨天路滑,季景深没有开太快,比去时多花了些时间。 停好车,他跑进图书馆,抬手一看时间,七点十二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八分钟。 他进去。 图书管理员刚闲下来,见他回来了,微笑:“他们很听话,一直坐着在看书。” “对了,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侄女?” 看随曦和季律年纪相仿,又是跟着一起,图书管理员自然就往这方面想。 季景深下意识想否认,转念一想是或不是并不太重要,也没必要究根究底解释,便顺势点点头,朝两人走去。 书是真的看的认真,季景深走近两人毫无察觉,相比季律看着手中的漫画书不时捂嘴忍笑,随曦就安静多了,细细白白的手指间握了只铅笔,在白纸上不时写字。 他挪开椅子坐下来。 2、第二章 ... 随曦先发现:“季叔叔,你回来了。” “嗯。” 季律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慌忙合上漫画书,小心翼翼地去看季景深,父母管得严,他在家是不敢看这种闲杂书的,要是小叔说出去…… 季景深瞟了他眼,好似没看见一般平静地移开目光,视线转落在随曦手边的白纸上,上面写了些字,有几个笔画多的不该是她这个年纪会写的。 他看了一遍,侧目问她:“这些字都认识了?” “认识,但是笔画还没有记得很牢。” “已经很不错了。” 季景深很少夸赞一个人,还是个刚满八岁的小姑娘,季律听着顿时有些伤心,扒过随曦的纸看了几眼,磕磕绊绊地读出其中几个。 读到后头他自己都有些尴尬,自觉放掉了漫画书,耷拉着脑袋:“小叔我也会好好学习的。”他抿抿唇,抬起头飞快看了季景深一眼,语气向往:“我也想去小叔的学校。” 宾夕法尼亚。 他虽然不懂,但听父亲或爷爷说的次数多了,心里也就知道这是个好学校。 随曦听着,好奇问:“季叔叔是什么学校?” “宾夕法尼亚。”季律飞快答。 随曦没有听说过,就哦了声。季景深见两人说完,细心替随曦把白纸折起收好,率先站起:“走了,我们回家。” 两人跟着起身。 跟图书管理员道了再见,季景深领着两人到车边,在上去前,他回头看着随曦,沉声:“曦曦以后跟季律一样叫我小叔吧!” 他也不过是十八岁刚成年的男生,被人一直叫了季叔叔,次数少不觉得,多了总是奇怪了些。 “好。” *** *** 秋游之后迎来周末。 指针滴答走向八点,随曦坐在沙发上陪奶奶看电视,见奶奶眼睛半阖隐有困意,上前关了电视机,扶奶奶回房间。 座机响的很突然,叮铃铃打断随曦和奶奶之间的聊天,她一骨碌站起来:“我去接。” 一路小跑到电话旁,随曦喘了口气,拿起听筒:“你好。” “喂。” 那头稍稍有些吵,声音也有些模糊,可随曦就是一耳朵听出了是谁。 “爸爸!” 随佫找了个安静处,女儿软绵绵的声音扫去了忙碌的疲惫,他靠着墙:“曦曦,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奶奶也很好。” 随佫笑笑,说那就好,顿了顿:“爸爸要跟曦曦说个好消息。” 好消息? 随曦呼吸一滞,心跳蓦地开始加快,一下比一下重,似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是不是…… “爸爸晚上的飞机,明天早上到家。” 她呆:“真的吗?” “真的。” 惊喜来得太快太突然,随曦一时间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是笑,一直笑。 要回来了,终于要回来了。 好开心! 随曦问清随佫具体到家的时间,得到答案后,因为随佫还有点事,电话到这里便结束了,她恋恋不舍地把听筒放回去,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卧室,告诉奶奶这好消息。 奶奶听了也很高兴,开始计划明天要做哪些随佫爱吃的菜,两人聊了会儿,奶奶不敌困意,眼皮耷拉着就要合上,随曦发现,轻声说了晚安后帮奶奶关了卧室的灯。 她回房躺下,因为心里装了欢喜,入梦有些困难,好不容易睡着,再醒来时脑袋发懵,空转了好久才想起今早的要事,连忙爬起来,一看时钟,还好,才七点半。 厨房里有奶奶做早餐的声响,她洗漱完,打开衣柜,挑出上次随佫回来送给她的小裙子穿上。 在镜子前转了圈,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好,随曦咬咬唇,灵光乍现,她跑进隔壁房间,在梳妆台前站定。 她记得上次妈妈回来,有个小包没有带走,她好奇偷偷翻过,发现是妈妈的化妆品,因为她看见妈妈往脸上擦过。 包里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浅黄色的圆盒,上面的图案她知道,是美人鱼,还有一根黑色方管,应该是擦嘴的。 打开圆盒,扑面而来的淡香让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用,随曦便捏起盒子里那块软软的东西,把整个脸涂了一遍,然后打开方管,对着镜子往嘴上擦。 小孩子下手没有轻重,抹完后嘴唇变得红艳艳,模样可怕到硬是把自己吓到,随曦四处找纸巾要擦,这时,玄关有人敲门。 “爸爸!” 眼睛亮起,她顾不得纸巾,打开门拔腿冲向玄关。哗啦一下拉开门,在看见来人,她大大的笑脸僵住。 季景深是过来送东西的,冷不防瞧见小姑娘白脸红唇,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他也跟着愣了下,回过神手伸至嘴边虚握成拳,清咳诧异。 “曦曦?” “……小叔好。” 迟了几秒叫道,随曦探头往季景深背后逡巡一圈。 空无一人。?(????)?????泡?(′???)?沫?(?.????????????????????????????????????.?????)? 她往客厅看,还有五分钟才八点,所以爸爸还没到。 “在等人?”季景深一直看着她,也看见她眼里瞬间的失望和再燃起的期盼。 随曦点头。 “嘴上擦了什么?”他俯身仔细看了看,确定是什么,眼里漾起清晰的笑意,忍俊不禁:“偷用了你妈妈的口红?” 随曦吃惊,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叔怎么知道?”好厉害啊! 季景深没有解释,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餐巾纸,递了张过去,下巴微抬示意她擦一擦。随曦听话地抹,听他说:“你还小,你妈妈的这些东西不适合你,先不要用,记住了吗?” 她似懂非懂答应。 “你奶奶呢?不在家?” “在的。” 季景深思忖了下,把手里拿着的几个红色盒子放到她怀里:“小叔不进去了,这个给你奶奶。” 随曦低头瞄了眼上面的字,高丽参?什么东西? “是给你奶奶吃的,你不能吃,知道吗?”怕小孩子不懂会好奇偷吃,季景深认真叮嘱。 “知道了。” 季景深还有事,说完就走了。奶奶听到玄关有关门声,匆忙擦了手出来,看到随曦怀里抱着的:“刚刚谁来了?” “是小叔,”见奶奶脸上有不解,她补充:“季叔叔拿来给你的。” 奶奶走过来,靠近才注意到随曦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哎哟喂,你脸上是擦了什么?快去洗掉。” 随曦摸了摸脸,有黄色的粉沾染,她跑进卫生间,摸了香皂洗。 彻底洗干净,她抽了纸巾边擦边从卫生间出来,就隔了一扇门,这次随佫的声音清楚传到她耳里,她丢了纸巾,欢快地奔出去。 随佫刚进家门,听到叫声把随曦抱了个满怀,而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盒子。 “看看这是什么?” 随曦接过打开,十几个发夹整齐地排列着,有些是蝴蝶结,有些是五角星,粉色的蓝色的应有尽有,她喜欢的不得了,合上抱进怀里。 “谢谢爸爸。” 随佫笑。 趁随曦回房间放东西,奶奶在随佫对面坐下:“文茵呢?回来又没和她联系过?” “嗯!” 两人的婚姻结合的十分仓促草率,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平常在外各忙各的极少联系。 “你们啊!”奶奶叹气,无话可说。 随佫低头。 吃过午饭,随佫便带随曦出去玩,直到晚上才回来。随曦洗过澡,迫不及待地抱着枕头跑到隔壁,自觉爬上/床,在随佫身侧躺好。 随曦过来,随佫便没了看书的心思,熄灯躺下。昨日忙了一天,今天回来又到现在才有机会阖眼,随佫困倦,揽紧随曦轻声道晚安。 “晚安,爸爸。” 这一晚可谓真正的好梦,但随曦是惊醒的,她直直坐起身,看见空着凉透的身侧,想到随佫说过的早上走,一下子就心慌了。 顾不得套上拖鞋,随曦冲出门外,在看见餐桌前吃早饭的随佫后,一颗激烈跳动的心渐渐平稳下来,她舒口气,还好,还没走。 回房间洗漱,重新出去,在餐桌前坐下,随曦看到立在随佫旁侧的行李箱,显然是已经收拾好,她顿时就食不知味,硬吞了些,等随佫吃完起身,霍地一下跟着站起来。 “爸爸,我去送你。” 随佫答应,按着她的肩让她慢慢吃,别着急。但随曦怎么能不着急,一碗稀粥喝得飞快,险些呛到。 十几分钟后,随佫从房间里出来:“走吧!” 眼看着随佫拉着行李箱走向玄关,随曦眸光暗了暗,默不作声过去。 南临前两个月刚启动一辆机场专线,路线固定随叫随停,恰好路过门口。随曦用力扣着随佫的手,离等车的地方越近,一颗心越是空荡没有边际。 车还没来,随佫趁现在和随曦说:“爸爸要回去了,曦曦要照顾好自己和奶奶,知道吗?” “知道。”随曦说,踟蹰少许:“爸爸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也不能确定,如果确定了,一定先和曦曦说,好不好?” “拉钩!” 随佫笑,弯了小拇指去勾住她的。余光里白色的大巴行驶过来,随佫直起身招了招手:“好了曦曦回去吧,爸爸要走了,下次见。” “下次见。” 车子停下,她拎不动行李箱,就送随佫上车,自己再跳下来。车门在她眼前关上,随佫的脸开始模糊,随着行驶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走了。 这次真的走了。 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也可能是大半年…… 想到这里,随曦克制了两天的眼泪终是忍不住了,唰地一下流下来,满心满眼都被离别的悲伤占满,彻底崩溃。 季景深提着东西慢慢走回家,他本在看手机,这一瞬却像是有感应一般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小姑娘一个人蹲在公交站牌边,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正环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 在哭?他眉心一拧,走过去。 3、第三章 ... 盼望了好久才回来一趟的父亲,就这么眼睁睁地送走,偏偏她还不能做什么,随曦觉得天都塌了,哭得愈发不能自已。 “曦曦?”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名字,随曦抬起头,眼里还汪着眼泪,可怜兮兮的,像一条被抛弃了的小狗。 季景深陪她蹲下:“发生什么事了?” 随曦吸吸鼻子,摇摇头没有说。季景深也不勉强,温声:“那走吧,小叔送你回去。” 方才情绪还有些失控,眼下他细语温声似安抚一般,令她好了不少。随曦听话地站起来,蹲的久了腿有些麻,她站在原地没动,缓过这劲儿再亦步亦趋跟上。 季景深送随曦到楼道口,示意她自己上去,目送她背影消失,他转身走向停车处,昨天有个东西落在车上。 弯腰在车子里翻了一阵,季景深握紧寻到的钥匙,直起身正打算关门锁车,不久前刚目送上楼的小姑娘突然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喘着气冲到自己面前。 他还没说话,小姑娘自己一五一十开始交代,央求:“小叔,刚刚我在车站送走爸爸,他很少回家,但我还有几句话没有和他说,你能送我去机场吗?” 说着说着小姑娘眼里又有了眼泪,她低下头抹了抹,期盼地盯着季景深。 机场?季景深沉默片刻,没有先拒绝:“你奶奶……” “我已经和奶奶说过了。”像是怕他不答应,随曦抢过话头。 闻言季景深笑:“这么说我已经被答应了?” 随曦一愣,方才满脑子都是求小叔带她去机场见随佫,真的没考虑到这些,现在听来,小叔是没空了,那怎么办,她要怎么去机场…… 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绕在一起,她低垂着目光,难过的同时绞尽脑汁。 季景深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他抬手睨了眼眼下时间,尽管还有事,但送小姑娘去一趟机场也废不了多少时间,他想了想,关上车门。 “走,上楼跟你奶奶再说一次。” 随曦错愕抬眼,一瞬明白了季景深的用意,她破涕为笑,快步跟上。 跟奶奶说过之后,季景深便带随曦下楼,驱车前往机场。 车窗外的人景不断在倒退,随曦双手握着安全带,欢喜之余想得更多的却是,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和爸爸说,时间来得及吗?如果来不及,她要说哪些? 还有……就算见到面了,她想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爸爸还是要走的,或许下次见面是一个月后、或许两个月后,甚至有可能又是半年…… 这么一想,方才的那点欢喜消失殆尽,鼻尖和眼眶再次酸了起来,成串的眼泪噼里啪啦掉落,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濡湿她的裤子。 那么安静的车内,季景深就算再专注开车,身边的小姑娘哭了也不可能听不到,前方正好是红灯,他缓缓踩下刹车跟车停稳,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随曦哭得很伤心,漆黑的瞳仁被水浸润,又湿又亮,她喃喃道了谢,可眼泪一点没停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季景深忽然就有些头痛。 家中的小辈,除了自己就是季律,季律是男孩子,哭得次数少得可怜,所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如果一个人哭个不停,还是个小姑娘,要怎么办…… 想哄,无从下手,想问为什么哭,又插不进去…… 思索半晌无果,季景深觉得自己还是递递纸巾好了,手边的那包已经空了,他打开中央扶手箱拿出一包新的,不小心碰到散落在底下的五颜六色的糖果,他顿住,挑眉。 这种东西,想想也知道是季律丢下的,眼下倒是误打误撞恰好派上用场了,他摸了几颗出来,摊在掌心,移过去。 随曦抽噎着,模糊的视线里好像有什么摆在眼前,她低下头抹掉眼泪,再看去,那么多颗漂亮的糖果直直闯入眼里,她抽抽鼻子,疑惑侧目。 一只手控着方向盘,季景深抽空看了她一眼,掌心轻轻晃了晃:“给你的。” 随曦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糖果,伸手接了过来。到底还是小孩子,对这种甜甜的好吃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她剥了一颗塞进嘴里:“谢谢小叔。” 草莓的味道在舌尖漫开,随曦盯着手里的糖,好奇猜测着每个颜色会是什么味,暂时将难过忘在脑后。 季景深看她不哭了,总算是舒了口气,也没想追问她哭得原因,就全神贯注看着右侧路况,趁空转弯拐上高架桥。 随着时间流逝,车子离机场愈来愈近,季景深想起件事,问随曦:“你爸爸的号码记不记得?” “记得。” 他颔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调到拨号界面,让随曦报了号码,拨出去再把手机递过去。 “问问你爸爸在哪个航站楼,然后跟他说让他先不要进安检口,在大厅等一等。” “好。” 等了片刻电话才接通,随曦完全没等对方开口,迫不及待地叫了爸爸。 随佫刚换好登机牌,听见女儿软软的声音还不敢相信地把手机拿到耳边看了看,见是陌生号码,他怀疑:“曦曦?” “是我,爸爸。”随曦握紧手机,把季景深交代给她的话一言不差地转述给随佫,在听到冗长沉默后随佫无奈的回应后,她弯起嘴角,高兴地眼角眉梢都亮了起来。 说好待会儿见,随曦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季景深,静静等待。 停好车,两人乘电梯上楼,季景深对这里熟悉,几下就带着随曦找到随佫。 眼前父女俩拥抱着在说话,季景深后退几步,环顾四周寻了个座位坐着闭目等待。 约摸十几分钟后,季景深听见随曦在叫自己,他睁开眼,面前的小姑娘大概是又哭过鼻子了,眼角鼻尖都红红的:“说好了?” 随曦嗯声:“爸爸已经进去了。”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谢谢小叔。” 虽然爸爸还是走了,她依然觉得很难过,但多见了一次面多说了一会儿话,就像是向上天偷来的一次机会,想起来还是满足的。 季景深站起身,领着她往来时的路走,淡淡说:“不用客气。” 那天回去之后,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亲厚不少,偶尔随曦起床上学会看到他在小区里晨跑,不过随着期中考试的接近,随曦无暇分心专心备考,直到考完得知成绩才放松下来。 每周三下午例行有一节体育课,大家集合在一块做过锻炼后便四散自由活动,随曦和季律并排坐在双杠上,发着呆的空档头顶有什么一路喷着白气呼啸而过,几声陆陆续续兴奋的“看,飞机”在她耳边响起,她也抬头去看,正好目送飞机渐渐消失。 季律跟她一起,待飞机没影了蓦地长长叹气,郁郁寡欢。 随曦看向他:“你怎么了?” “就是想到我小叔了,他不是回学校了吗?有点想他。” 随曦不了解季律和季景深之间的感情,便没有再接话。 下一节是数学课,下课后随曦起身收课堂作业,收齐往办公室走。轻轻敲门,得到回应随曦才开门进去,办公室里暂时就数学老师一个人,她把厚厚的一叠练习册搬过去,要走之前,突然脑海里就划过宾夕法尼亚这五个字。 小叔所在的学校。 她是真的没有听说过,可这不妨碍她好奇。 数学老师见她没走,温柔问她有什么事。随曦仰起脸,迟疑:“老师,你知道……宾夕法尼亚吗?” 数学老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笑了下:“当然知道,世界知名的学府。” “很好很好?” “嗯,很好很好,”数学老师顿了秒,“怎么突然问这个,曦曦想考?你现在才小学,不着急,打好基础,以后肯定能考上。” 随曦被误解,也不想解释,胡乱点点头就退出办公室,她慢慢往教室走,想起数学老师说的那句世界知名还有很好很好,一种名叫崇拜的感觉悄然滋生。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中旬,课间,班主任走进教室,宣布这周五放学后开家长会,要求每个学生的父亲或者母亲必须到场,一时间有人开心有人哀嚎,随曦僵坐着,已经有了预感。 果不其然,班主任宣布完后便看了随曦一眼,让她跟着去办公室。随曦紧紧咬住下唇,低垂着头跟上。 “曦曦啊,老师要和你说什么,你也清楚的,这次还是你奶奶来参加?” 带班三年,每一次家长会,别人家来的都是父母,唯独随曦来的都是奶奶,她不是很能理解,父母呢?一点都不关心孩子的学习状况吗?不然为什么从来不来? 随曦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紧紧绞着,没说话。 班主任看她这反应大致心里就有了数:“老师也不是一定想见你父母,只是学习情况这种东西,还是和父母交流比较好对不对?那既然这次还是你奶奶来……” 话未说完,身前的随曦唰地抬起头,班主任余音卡住。 “老师,这次我会让妈妈来,我跟您保证。” “怎么了这么严肃,别害怕,奶奶来也没事的……” “不是……”随曦用力摇摇头,其实是因为前两晚接到妈妈下月月初会回来的消息,然后上一次妈妈是提前几天到家的,她私心觉得和妈妈好好说说,让妈妈这次也提前些,赶来参加家长会应该可以成功。 既然随曦这样肯定,班主任也没什么好再说的,应好就让随曦回去。 4、第四章: 怀着这样的心事熬到放学回家,随曦趁奶奶在厨房烧饭,拨了妈妈的电话。 大抵是心里存了期待,这通电话还没接通她就开始有些紧张,脑内演练着等会儿的说辞,随曦舔舔下唇垂下眼睫,呼吸喷在手腕边,一下比一下重。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随曦瞬间抬起眼,握着听筒的手指唰地收紧,她屏息,乖乖地叫了妈妈。 梁文茵嗯道:“曦曦找妈妈有事?” “有!”随曦不自觉大了声。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座机上的按键,她紧张到指甲紧紧掐在电话线上,用的力气太大,甲片有些疼。 “妈妈,你上次说下个月月初会回来对吗?” “对,怎么了?” “没事,”她下意识摇头,顿了几秒,声音轻了下来,“我是说,妈妈你上次提早几天回来的,这次可不可以也……” “不可以。” 拒绝来的太快,犹如一盆冷水倒头浇了过来,把随曦剩余的话都卡回了喉咙里,她有些委屈地闭上眼,听妈妈说万年不变的台词,什么忙碌,什么实在回不来,没说一字。 最后还是以她说的“妈妈你忙吧下次见”为结束语结束了这通短暂的通话,随曦听着冰冷的忙音,扁嘴失落。 吃过饭,随曦便回房做作业,许是心不在焉,窗户被敲了好几次她才听见,匆忙起身去开。 季律趴在窗台前,双手撑着下巴:“怎么这么久才来?” 她没答反问:“找我有事?” “有,今天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说了什么?”他看她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特地来关心一下。 作为随曦从小到大的同学兼好朋友,季律对随曦家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当听完她说,季律苦着一张脸,想安慰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随曦自己倒是已经好多了,不想再说多添忧伤,主动揭过这个话题。 两人说了些别的,要走之前,季律福至心灵,兴奋地拍拍窗沿:“不如我们叠星星吧,等你妈妈回来了,当做礼物送给她。” “星星?” “是啊,我看最近我们班还有隔壁班有好多女孩子在叠,挺漂亮的,我们也叠一个,你妈妈肯定喜欢。” 听见此随曦眼睛一亮,她也看见同班女生在叠过,的确很好看,小小鼓鼓的一个,五颜六色的盛放在漂亮的罐子里,仿佛堆积的满天星…… 转念一想不对:“可是我不会啊……” 这还真是个难题……季律抓抓头发,倏地想到一人会叠这个,拍拍胸脯:“我会,明天我教你。” 他会? 随曦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后者涨红脸,关窗大声说:“你买好纸就是了,明天放学我就教你。” 既然季律这样确定,随曦自然就相信了,思索明天早上就在学校门口把东西买好。一想到到时候妈妈回来,她送这个后妈妈笑开的眉眼,沉了大半天的郁闷心情瞬息烟消云散。 隔日课间,随曦去卫生间,季律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注意自己,鬼鬼祟祟地拉了随曦的同桌程晓婷出去。 说明来意后,季律硬生生被程晓婷笑了两分钟,怕时间来不及,他从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笨手笨脚地跟着程晓婷学,好不容易在上课之前学会,溜回去还差点迟到。 偷摸着自己巩固了两节课才算真正记住,季律松了口气,一放学就迫不及待教随曦。随曦聪明,看他演示了一遍就学会了。 毕竟是要送给妈妈的礼物,随曦琢磨着数字也要寓意好些,就定下了五百二十颗,一个人叠这么多还是要费不少时间,她一做完作业就开始叠,直至十二点困得不行才上/床睡觉。 如此努力下,没过几个晚上随曦就叠了大半,眼看着罐子渐渐要被盛满,她开心地不行,愈发期待妈妈回来的那一天。 *** *** 家长会结束后,天色尚早,随曦同奶奶一路散步回家,她这次又被班主任点名表扬,成绩也保持着全班第一,奶奶高兴地合不拢嘴,直说回家要做些好吃的奖励她。 吃过丰盛的晚饭,随曦洗了碗,回房间整理书包准备做作业,摸出作业本时,一张皱巴巴的卷子从里头掉了出来,她从地上捡起。 季律的?她张大眼,是放错了吗? 不过目光随即落至边侧红色的分数上,她明白过来,笑了笑,猜到季律用意,从书架上取了本作文书,把卷子夹进去。 跑下楼,左拐至隔壁幢,随曦上去到他家,按门铃。 很快季律来开门。 门开的不大,随曦瞄到他身后没人,晃了晃手里的作文书,压低声音:“你的卷子。” 季律心神领会,接过来后羞窘地摸摸鼻尖:“这次考得不好,我怕我爸看见会打我。” 随曦笑。 客厅的座机响了起来,季律眼睛突然亮起,说肯定是小叔的电话,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季律的父亲季承越听到电话响从房里出来,见随曦在门口站着,和蔼地招呼她进来坐坐。随曦走进去,没留神踢到了摆在鞋侧的工具箱,箱子撞上鞋柜发出好大一声,她顿时僵住不敢动了,尴尬地手足无措。 而便是此时,随曦听到不远处季律叫了她的名字,她应声抬头,恰逢季律招手,让她过去接电话。 “快来。” 踟蹰几秒,她过去。 是个例行的家庭电话,季景深只在开头说了几句,后头几乎都是季律叽叽喳喳的声音,而他不时嗯几声,代表他在听。 嘈杂的声响在这一瞬间盖过了季律的声音,像是撞击,他立刻问了句怎么回事,听季律说是曦曦,紧皱的眉头松散开,顺口接了句过得怎么样。 然后他便听到季律叫她过来和悉悉索索换人的声音,耳朵里是小姑娘在叫他小叔,季景深侧身靠在墙上,淡淡嗯声。 他没主动说话,随曦自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沉默地想了想,对那天的事再次小声道谢。 季律不知道那日的事,一脸懵地问她谢什么,随曦没说话。 “不用客气。”季景深知道她在说什么事,回答。 他口气温和,随曦听了无措感消失不少,话匣子就此打开,因为季律也想说话,随曦干脆开了免提。不知道说了多久,随曦无意间瞄到座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恍觉竟然已经快九点了,脱口而出。 “都这么晚了,是不是要睡觉了?” 话音刚落,季律哈哈大笑,她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里,求救般地向坐在沙发对面的季承越投去疑惑的目光。 季承越也在笑,边笑边说:“课本里应该还没有学到,所以曦曦不知道美国和咱们有时差。” “……时差?” “嗯,”这次是季景深亲自来回答,低沉的嗓音里染了浅淡笑意,怕小姑娘听不懂,他特意换了浅显易懂的语句给她解释,“所以我和你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往后倒退。” 听他说完,随曦在心里默默算起来,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这里是晚上八点五十五,那么他那里就是早上八点五十五,才刚开始新的一天。 代表着他的白日,是她的黑夜。 想明白这个意思,随曦顿时觉得好神奇。 直到回家路上,随曦还在感慨,果然老师说的没错,万千世界无奇不有。 脱鞋进屋,随曦发现这个点本该睡觉的奶奶坐在客厅里包饺子,她惊讶地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奶奶笑眯眯地抚了抚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白天剩下的一点,想想包包完么算了。”话锋一转:“东西送了?” 随曦点点头,去卫生间洗干净手,也来帮奶奶包。 电视机开着,在放有关去年美国911事件的纪录片,白色的飞机乍然间疾速冲入大楼,浓烟和火光滔天汹涌,高楼渐渐坍塌,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和哭喊声,仿佛人间地狱…… 随曦看呆了。 奶奶显然也看见,摇头叹气:“看看,果然还是咱们中国好,外国的月亮哪里有中国圆?”说着换了个台。 哭叫声戛然而止,随曦沉浸的神思却没能即刻收回,她满脑子都在回想场景,那么恐怖的袭击,那么多人…… 思绪在想到季景深此刻就在美国时更甚,不清楚他所在的位置离这出事地点远或近,就是忽然,对这个陌生的国家产生了好奇和畏惧。 随曦离开之后,季律也被季承越赶上楼去做作业。季景深知道那头换成了堂哥,简单告知过几天课业结束就会放寒假回国,结束了这次通话。 这通电话打的时间有些长,季景深站直,抬手按压酸涩的眉心,余光里好友黎晋等待许久,他偏了偏头:“走吧!” 两人一道往实验室走,黎晋笑问:“给家里打电话啊?” “嗯。” “刚刚好像听到小女孩的声音,你们家什么时候又多了小辈?” 小女孩?季景深脚步一停,瞥黎晋一眼:“那不是我们家的。” 黎晋讶异:“可我刚刚明明听见她叫你小叔。” “她是季律的同学,才一起这么喊。” 说话的同时两人抵达实验室,黎晋哦了下没再问,季景深自然也不会多说,便各自忙碌。 *** *** 周末,奶奶出门买菜还没回来,随曦在家打扫完卫生,想着回房去看书,偏偏玄关有人咚咚敲门,她跑过去开,映入眼帘是季律大大的笑脸。 “现在有事吗?” “要去看书,怎么了?” 季律眯起眼,笑得一脸神秘,上前抓住她手腕:“先别看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随曦毫无防备被他抓着出门,匆忙之中只来得及带上门,不过,刚下楼就碰到回来的奶奶。 两人站好。 5、第五章: “奶奶早上好。” 奶奶拎着一袋子菜,笑盈盈地摸摸季律的脑袋:“来找曦曦玩啊?” “是,”季律作势拉随曦往隔壁幢走,“那奶奶我们先走了。” 目送奶奶上楼,并听到关门,季律才拉着随曦从楼道里出来,他看了眼腕上手表,嘴上督促:“快,等下要来不及了。” 随曦被他拉到公交站台,刚想问去哪儿,季律又咋咋呼呼地叫着车来了,她茫然地跟着上车,在最后一排落座。 离预计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季律松口气,想起还没和随曦解释,忙道:“昨天下午我听到爸爸和爷爷在说小叔回国的事,他不是要放寒假了么,今天早上的飞机到。” “……放寒假?” “对。”因为顺耳听到了飞机抵达南临的具体时间,季律便萌生了去机场接小叔的想法,可他一个人不敢去,就想到了随曦。 开往机场的大巴驶上高速,车速开始加快,车窗外的景物倒退的飞快。 行驶过程无聊,季律撑着下巴看了阵窗外,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一颗递给随曦,一颗自己吃。 随曦接过。 浅绿色的糖纸,包裹着小小圆圆的糖,和上次在季景深车上,他递给她吃的一模一样。随曦拆开放进嘴里,熟悉的西瓜的味道瞬时在味蕾炸开,甜的她眯了眯眼。 季律继续说话,从碎碎念没有去过机场一会儿该怎么走,慢慢说到了自己和季景深的感情。 季家辈分十分清楚,除了爷爷季秉舸,他还有个叔父季秉泽,是爷爷的弟弟,季景深的父亲。因为季秉泽算是晚年得子,所以季景深只比他大了十岁,按照辈分他该叫小叔。 爷爷只有他父亲一个所出,父亲季承越和母亲也只生了他一个儿子,家里没有同龄同伴,有时候会觉得孤独寂寞。一开始他和小叔的关系非常一般,总觉得小叔比自己大了十岁,和严厉的父亲母亲便没了区别。 尤其是小叔总是冷冷淡淡的一张脸,说实话他打心底是害怕的,是觉得难以靠近的。 也不记得是什么事开始,他和小叔的关系突然就好了起来,他发现小叔并不像平常表现的那样,相反当他做错事了去找小叔,总能得到安慰和纠正。 在他眼里,小叔一直是榜样,是他最崇拜的对象。 “对了,还没有和你说过,我小叔是学医的,他做什么都做得好,所以小叔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季律咂咂嘴,满脸向往,“我也要好好读书,我也想成为跟小叔一样的人……” 随曦很少去医院,但也是见过医生的,想到季景深以后也会成为一员,穿着纯白的大褂行走在医院里,为病人排忧解难,蓦然觉得……好像她也跟着生出了那样的心。 一颗……想要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的心。 …… 半个小时后,大巴终于抵达机场,跟随人流进去,两人对眼相看皆是迷惘。 宽敞明亮的大厅,不断有人来来往往,虽说随曦跟着季景深来过一次,可上次和这次的地方分明长得不一样,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季律是一次都没来过的,更加不清楚,两人就跟傻子一样伫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直到有辆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高个子女人,蹲下/身微笑问他们在做什么。 季律看这位姐姐穿着不似来往行人,又非常和蔼可亲,便小声说了情况。 高个子姐姐听后无奈,先招呼两人上车,告诉开车的工作人员去接机口,然后弯身温柔地说:“小朋友,以后不能瞒着爸爸妈妈这样知道吗?这里很大,你们自己过来,要是迷路了怎么办,是不是?” 随曦和季律自知有错,低下头乖巧应了。 车子到达接机口,那里已经有不少人站着在等人,高个子姐姐怕两个小孩有事,索性下来陪他们一起等。 刚下飞机,机舱内的温暖和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对比,季景深紧了紧大衣领口,加快步伐往外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低着头步速既稳又快,想到手机还未开机,他停下来先打开,等开机的时间里,耳朵里传来脆生生的叫声,像是自家侄子的声音。 他霍地侧头。 季律老远就看见季景深走出来,高兴地手舞足蹈,偏偏叫人没反应,他急了,上前两步跑到季景深身边:“小叔!” 本该在家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还带着隔壁幢的小姑娘,季景深不意外是假的,他还没来得及问话,站在随曦身侧,身着机场工作人员服饰的女人开口。 “你好,请问你是这两位小朋友的家长吗?” 季景深抬眼:“是。” 女人微微一笑,把从遇上迷路的两人开始,到带上巡逻车带到接机口为止,轻慢地说完,末了:“既然人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闻声,季律甜甜地说姐姐再见,挥手目送她离开,到看不见人影回首想说话时,才发现季景深不知何时沉下了脸,一双眼睛漆黑漠然地盯着自己。 季律顿时背脊生凉,吞吞口水上前扯了扯季景深的衣袖,怕被骂,找了个话想躲避:“小叔,我想吃土豆泥。” 为了赶时间来接机,他早饭都没吃。 随曦见季景深不发一言,心思敏感地觉察到他在生气,她上前两步,张张嘴道歉:“小叔,对不起。” 季景深看过来。 那眼神很冷,和以往的温和截然不同,显然正在气头上。尽管随曦是“被”带到机场,但做错就是做错了,爸爸从小就告诉她要勇于承认错误,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 季律见她道歉,涨红脸也不再逃避,垂下头嗫喏:“小叔对不起,不怪曦曦,是我把她带过来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说完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闭眼抬头接受挨训。 季景深不怒反笑,淡淡问:“错在哪里?” “我不该瞒着叔父和爷爷擅自出门,更不该带曦曦一起过来,小叔我错了,你骂我吧!”季律想了想,委屈地小声补充:“但是小叔,我只是想快点见到你。” 孩子对喜欢崇拜的人总是十分依赖,也不会去考虑太多,只是尊崇内心做自己想做的。 季景深自然是明白这道理,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语气缓了许多。 季律知错,连连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这样,也郑重地对随曦道了个歉。 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季景深给两个人都买了土豆泥,然后带两人走出机场,打了辆出租回家。 季景深坐在副驾,随曦和季律坐在后排。把方才的事抛到脑后,季律重新开心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开心的事。 随曦听着,注意到季景深很久没有应声,稍稍坐直一些,扒着前座偷偷看他。应是累了,季景深阖目在休息,呼吸平缓,看不出有没有睡着。 随曦回头,轻轻拍拍季律肩,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律声音豁然停止,无声以口型问怎么了。 随曦指指季景深,手掌合拢在耳边,闭上眼以示睡觉。季律看懂,闭上了嘴。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随曦和季律下车,跟在季景深身后。 到随曦住的楼道前,季景深停下来:“上去吧!” 随曦点点头,看了季律一眼,挥挥手说再见。 季景深带着季律继续往前走,上楼,摸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开着电视,季秉舸和季秉泽并排坐着,季律叫人:“爷爷,叔父。” 季秉舸哎了声,视线落到季景深身上:“回来了?” “是,伯父。” 季秉泽起身迎两人进屋,忽的想到不对,问季景深:“你们怎么一起回来?” 他明明记得前不久还看季律欢天喜地地出门,说是去找随曦玩。 季律浑身绷紧,紧张地偷偷看季景深,就怕他把真相说出来,少说也要挨一顿打。 季景深凉凉睨了季律一眼,轻描淡写:“他刚好回家,在楼下碰到。” 紧绷的弦松开,季律放下心。 果然季秉泽没有怀疑,让季景深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季景深颔首,拎着行李箱进自己房间。 手机响起来,他瞄了眼来电显示,在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什么事?” 黎晋笑嘻嘻:“到家了吧?我可是掐准时间打的。” “嗯。” “我是想问问你,人体解剖学和病理生理学这两门课的课堂笔记你放在哪里,借我看看。” “书柜第二层最右两本。”季景深思忖片刻,答道。 黎晋按照他说的去翻,立马找到:“谢了。”顿了顿,他说:“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寒假结束。” 闻言黎晋望天叹气:“啊还有好久,想想我要一个人在这,你不懂那种冷冷清清,独守空房的感觉!” 季景深笑了笑。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看笔记了,这次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我很伤心,决定挑灯夜读。” “行。” “噢对了,别忘了我的书,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中文的,不要带一个洋文。” 季景深:“知道了。” 电话挂断,季景深在椅子上坐着歇了会儿,起身收拾行李箱。 6、第六章: 自从那日季景深归国后,交集一下子又多了起来,随曦上学时偶尔能远远看见他在晨跑,但对面碰上的次数寥寥可数。 这天,随曦早晨起床发现奶奶捂着胸口有些不舒服,知道奶奶又犯了胸闷,忙不迭翻开医药箱拿出奶奶惯用的药,兑了温水让她服下。 待奶奶好了许多,随曦不放心地出门上学,被这突发情况这么一耽误,她错过了往日常坐的那班公交,一路狂奔至公交站台发现,下一趟要十五分钟后。 现在是七点二十分,等公交车来了,再到学校,运气好或许能够不迟到,思及此,随曦泄气地踢了踢脚边石子,没办法只能垂着脑袋等。 这一趟公交不止通往学校,更是经过菜市场,市中心广场等人流大站,因此早高峰时段拥挤不堪。好不容易下一趟抵达,随曦习惯性让老人先上。 周围人陆陆续续往车上挤,等随曦想上时,早已挤得无法再落脚,她默默地收回脚,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与其再等下一班公交来,说不定她跑过去还能少迟到几分钟。 决定下来,随曦捏紧书包带开始跑,刚跑一条街就碰上红灯,她扶着膝盖大喘气。 嘴一张开,冬日的冷风全都灌了进来,刺激的她喉咙发痒,没忍住狠狠咳嗽了一阵。视线模糊里,似乎有人在她身前站定,还在叫她的名字,随曦恍惚着抬起头。 “……小叔?” 晨跑过后满身是汗,额上的黑发被濡湿,轻轻软软地搭在眼前,平添许多温和,季景深顺手抹了一把,问她:“怎么在跑?” “公交车人太多,没上去,再等下一班就要迟到了。” “这样……”季景深若有所思。 随曦咬着唇,见红灯转为绿灯,着急慌忙地就要跑:“小叔再见。” 还没跨出一步就被拦住。 “等你跑到,早就迟到了。”他可不认为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保持快速跑几千米:“一起回去,小叔开车送你去学校。” “……谢谢小叔!”随曦欣喜。 两人慢跑回去,随曦就在季景深车旁等他上楼换个衣服,小区里有流动早餐铺,她觉得不能白坐小叔的车,就过去买了鸡蛋饼和豆浆。 季景深非常准时,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他弯腰坐入车内,瞥了眼随曦手上拿着的袋子:“没吃早饭?” 随曦摇头,扣好安全带递过去:“小叔,是给你的。” 季景深手一顿,知道随曦想法,没拒绝,接了过来。 车子从小区离开驶上主路,季景深专注开车,既稳又快。车里开了广播,甜美的女声正在播报早间新闻,随曦听着听着,倏地就想到了那日看到的纪录片。 纵然过去了那么多天,那些场景和语句依旧历历在目,她攥紧了手中书包的带子,有点想问季景深,可潜意识里又有些害怕,踟蹰来踟蹰去,倒让季景深发觉。 “想问什么?”( ??? )泡( ?? ? )沫( *ˉ ?ˉ*)ok!! 随曦愣了一瞬,这会儿倒不畏惧了,老老实实问了。 “911啊……” 季景深表情有些意外,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事实上去年发生这件举世震惊的事件时,他还不在美国,但也没过去太久,了解还算颇深。 当时恐怖分子一共劫持了三架客机,两架撞塌纽约世贸中心的两幢楼,还有一架给五角大楼造成严重损伤,伤亡数字巨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令美国人心惶惶。 如今过去了一年多,却依旧令所有人闻之色变。 没打算给她说太过沉重和复杂的内容,季景深捡了些浅层面的,大致将整个事件概括了一遍,其中不可避免会有一些专业术语,随曦听得似懂非懂。 “那美国现在是不是很危险?” 季景深措辞,没有正面回答:“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管身处何处,都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相对来说,我们生在和平年代和平国家,已经是一件非常幸福和要珍惜的事。” 这句话随曦听懂了,她还想再问下去,但学校到了,她抱着书包下车,专门绕到主驾那头:“谢谢小叔,小叔再见。” “再见。” 目送随曦进去,季景深不着急走,就停在路边先把早饭吃了。他一会儿没事,打算去趟书店,去给黎晋挑书。 两人同为临床医学专业,年纪相仿,又是班上唯二的中国人,很自然就走得近。黎晋在学校接触到的都是英文,连偶尔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看的小说都是全英文,早就心生厌倦,这次趁季景深归国,说了好久要他带一本母语书回来。 正值工作日工作时间,书店里除了工作人员空空荡荡,季景深一路上到三楼,在国内外小说区给黎晋挑了几本,然后去到医学专区,随意捡了一本,在椅子上坐下打发时间。 “景深?” 季景深抬起眼,认出来,微微一笑:“向老师,好久不见。” 向正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多年没见的学生,乐呵呵地在季景深对面坐下:“我就说看着背影有点熟悉,一叫还真是。” “该上大学了吧?在哪里读?” “宾法。” 向正英吃了一惊,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该是意料之内,毫不夸大地说,季景深是他二十来年教书生涯中最聪明的学生,如今又考上常青藤高等学府,未来可期。 “学的什么专业?” 季景深笑说:“临床医学。” “学医好啊,学医好,有出息!”向正英赞赏地直点头:“那现在是放寒假了?” “是。” 师生俩多年没见,能聊得话题有很多,多是向正英在问,季景深答。两人聊得正投入,向正英的手机响起来,季景深无意间瞟到,来电显示上写着女儿两字。 “爸爸在二楼,茶座这里。”向正英报备了自己的位置,挂了电话:“我女儿妤心,早上有点低烧我带去医院看,出来了非要来书店买书,我想着反正也请了一天假,她最近太累了让她休息一天也不碍事。”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季景深是知道向妤心的,从前经常听向正英提起,是家中独女,就比自己小一岁,眼下该是高三在读。 说话间向妤心从楼梯口跑过来,抱住向正英的手臂撒娇蹭了蹭,注意到坐在父亲对面的人,她好奇地问:“爸爸,这位是?” “这是爸爸以前的学生,季景深。” 季景深礼貌淡笑:“你好。” “你好,我是向妤心。”听到这名字向妤心就知道是谁了,向正英时不时挂在嘴边的模范学生,今天倒是见到真人了。 向正英让向妤心在身边坐下,指指季景深:“前段时间不是嚷嚷着想学医,喏,景深就是学医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他。” 向妤心连忙摆手,尴尬嘀咕:“可我现在不想学了啊……”大眼转了转,她撑着下巴,问他:“听说医学生特别辛苦,要背好多书好多专业词汇,是这样吗?” “嗯。”季景深说:“是有比较多的书。”而且都是英文。 向妤心当即就觉得崇拜了,开始连连追问。季景深倒也耐心,她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还是向正英结束了两人的一问一答,心疼女儿还在病中,要带她回家好好休息。 季景深应好,送两人下楼,正好在一楼结账,也开车回家。 把买来的书用袋子装好放在行李箱一角,季景深躺上/床,继续昨晚没看完的书。 …… 小学生放学早,刚过五点客厅里就传来季律嘻嘻哈哈的声音,把季景深从浅眠中吵醒,他坐直定了定神,至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清醒清醒,下楼正好开饭。 吃过饭,季秉舸叫住季景深,指着沙发上放着的两个礼盒,让他送到隔壁幢随曦家,季景深应下,看见茶几上散落的季律的作业本,收拾进屋。 季律在书桌前坐的笔直:“小叔,你是不是要去曦曦家?” “嗯。” 闻言季律立刻兴奋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叫着“那我先通知她一声”。季景深还在想这话意思,就看季律用力敲窗。 随后与之相对的窗子被打开,随曦的脸露出来,季景深望过去,四目相视。 7、第七章: 眼底划过一瞬意外,季景深倒不知道自家侄子的房间和随曦的是相对的,中间间隔的距离不远不近。 随曦叫了人,看向季律,眼神询问有事? “你开个门,我小叔要来送点东西。”季律努努嘴。 两家之间隔得近,又是很多年的交情,经常互送东西。随曦应好,仔仔细细关好窗,纤细的身影在窗台前消失。 季景深转身,让季律乖乖在房间做作业,提了礼盒出门。 换鞋麻烦,季景深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奶奶接过礼盒,低声说着总送东西来多不好意思,季景深只淡笑,没有接话,余光扫了扫,适才注意到跟在奶奶后头的随曦的模样。 小姑娘今天穿了浅粉色的毛线裙,黑发松松挽起,眼眸似水波清澈明亮,漂亮地像个小公主。季景深记得上一次看到她这样“盛装打扮”,是她爸爸回来那次。 奶奶瞅见季景深表情的变化,乐呵呵解释:“一会儿她妈妈要回来,等好久了。” 季景深不清楚随曦家的情况,也不想多问,颔首便准备离开。 玄关有人敲门,奶奶笑说来了来了,绕过季景深去开门。随曦更是开心,回身抱起放在茶几上的玻璃罐,两三步跑过来,竟赶在奶奶之前开了门。 “妈……” 门口站着的,并不是大半年没见她朝思暮想的妈妈,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随曦下意识敛了笑。 “这就是曦曦吧?”女人微笑,朝后来的奶奶点点头:“我是文茵的同事,她这次临时有工作没办法回来,托我带了礼物。” 说着女人弯腰,把手里拎着的几个纸袋给随曦,里面有几套新衣服和一个洋娃娃。 随曦没动,眸光怔怔地,怀抱着的玻璃罐上的蝴蝶结被她用力挤歪,没了先前精心装饰的样子。 临时有工作…… 没办法回来…… 分明都是能明白的词,怎么组合到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奶奶见随曦迟迟没接,先替她拿了过来,朝女人道谢。 “曦曦,跟阿姨说声谢谢。”奶奶碰碰她,压低声音提醒。 这一碰,把随曦悬在眼眶的眼泪给碰落,啪嗒顺着尖尖的脸颊滚下来,她猝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擦干眼睛,强颜欢笑:“谢谢阿姨,能不能……麻烦跟妈妈说一下,礼物我很喜欢。” 女人自然是答应的。 女人还有事,东西送到便走了。随曦低下头,一声不吭地抱着纸袋和玻璃罐,落寞地回了自己房间。 奶奶心疼的不行,一张脸上也失去笑意,她想跟去房间安慰,骤然想起家里还有季景深这个客人,十分抱歉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这孩子……她妈妈很难得回来一次,她确实期待很久了。” 季景深沉默,他想起了上一次,看见随曦送爸爸走后,一个人蹲在路边哭到颤抖。 那这次呢? 从随曦家出来,季景深回到家,客厅里只有季秉舸一人,他走向自己房间,路至半途停下。 季秉舸问:“东西送到了吧?” “嗯。” “今天随曦她妈妈好像要回来,你碰到了吗?” “没有。”季景深答完,思忖了下:“她妈妈没有回来,说是临时有工作,让同事带了礼物回来。” 闻声,季秉舸愣了愣,嘴边发出长长的叹息:“这孩子……” 季景深直觉伯父有话要说,折回在季秉舸对面坐下,屏息以听。 客厅里的电视还在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季秉舸默了很久,再开口,声音远的有些模糊。 “这孩子怪可怜的,她爸爸和妈妈当时是邻里介绍认识,也没怎么处,差不多合适就结了婚,一直没什么感情,婚后她爸爸查出来没法生育,所以这孩子是她妈妈试管生的。生了也不太管,从很小的时候就没再陪在身边,都各自忙工作,一年半载才回来看她一次。” 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但真去回想,发现记忆又那么清楚。 “她妈妈上一次回来,好像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文茵也真是的,再怎么忙,怎么能疏忽孩子……” 余下的话季景深没有再听。 怪不得第一次在舞厅见到她,还有第二次带她和季律一道去超市,就觉得随曦不够活泼,说话做事经常像个小大人,和同她一样年纪还在撒娇期的女孩子不大一样。 过于懂事,也过于早熟。 父母的这段无感情婚姻,和忙碌的工作,到底是给孩子造成了影响,不可磨灭,且难以挽回。 那天之后,季景深没再看见过随曦,看季律最近难得用功的样子,大概猜到是快要期末考的原因。 离寒假结束还有三天,季景深在家预习课业,看累了便上/床躺一会儿,刚迷迷糊糊累积了些睡意,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大作,他蹙眉,摸过手机。 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季景深还没说话,电话那头便传来季律惶恐的哭声和语无伦次的话语,他听清了其中夹杂的一些字,有随曦的名字。 “发生什么事,你慢慢说。” 季律嚎哭地更大声:“刚刚体育课,曦曦被篮球砸到,她摔倒了,磕到台阶,头上留了好多血,小叔怎么办,我好害怕,曦曦不让我告诉奶奶,我只能想到你……” 季景深霍地坐起,边拿车钥匙边往外走:“你们在哪里?” “中心医院……” 额头上的血差不多止住,随曦靠在班主任怀里,头痛中好像听见什么伤口有些大什么需要缝针,她轻轻颤了颤,不敢睁开眼,怕泄露眼中的害怕。 用篮球砸到她的男生就在旁边,他母亲就在附近工地,眼下拎着他一顿教训。随曦头疼,无暇分心去听,满心满眼都想着等会儿要缝针。耶~ 她怕疼,特别怕。 特意空了一张床,护士让随曦躺上去。随曦扶着床沿,很慢很慢地躺下。 看随曦这样子,季律愈发哭得不行,好像马上要缝针的是他一般,眼泪鼻涕糊作一团。 季景深便是这时候出现。 他走得很快,长腿迈大步子,几下就在她眼前站定,随曦没想到不让季律通知奶奶,却让季景深来了,眼珠转了转,强打起精神。 “小叔。” 季景深大致看了下她的伤口,创口不大但有些深,需要缝针,眼角余光里护士已经准备好用品,他让开位置。 清创过后,护士给她打了局部麻醉的针,然后戳她脸颊问她疼不疼。随曦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但光想想一会儿额头上要被引针穿线,身体就僵硬地无法动弹,偏偏手指又在不受控制地抖,她怕被人发现,悄悄塞到背后,压在腰下。 她动作小,在场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但季景深是一直看着她的,当下就发现。 小姑娘显然是怕极了,可又不愿意让人担心,唯有把发抖的手藏至背后,季景深眸色软下,站在另一侧,弯腰和她说话,试图移开她的注意力。 “曦曦。” 随曦看过来。 “看过《狮子王》么?” 提到她感兴趣的话题,随曦一下就被吸引:“看过,我喜欢辛巴。” 电影1995年在国内上映,时间很早,她都没满一岁,自然没有去影院,是后来电视上在放,她看到的。 护士已经开始缝,但随曦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这里,没有发现。季景深继续问她:“那有没有见过真的狮子?” “真的狮子?” “嗯。” “没有。”南临是有动物园的,只可惜她一次都没去过,随曦抿了抿唇,难掩好奇:“真的狮子,也和辛巴一样吗?”又高又大,威风凛凛的,是这样吗? 季景深轻笑:“想知道吗?” “想!” “那……”他故意顿了顿,瞟见护士已经在收尾,慢声:“那小叔带你去动物园,你亲自去看看,怎么样?”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季景深弯腰累了,稍微站直了些,眼睛还是注视着她,他思考片刻,允诺,“小叔很快要回学校,近几天是没有时间了,这样,小叔答应你,下一次暑假回来,就带你去。” 随曦开心极了,完全忘了畏惧,伸出藏在背后的手:“那我们拉钩。” 小姑娘勾起的尾指细长又白皙,眼神也很柔软,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季景深索性配合她,与她拉完钩,缝针也彻底结束。 接下来便是一些近期需要忌口的和要注意事项的叮嘱,随曦听着护士说,恍然发现自己害怕的事已经过去,她摸了摸额头上贴着的纱布,视线拉远,落至在沟通事情经过的季景深和班主任身上。 8、第八章: 真要去回想的话,事实上她对五岁那年的第一次见面真的已经记不太清。 印象里只有舞厅的旋转灯光,似乎还有拥挤着在跳舞扭动的人潮,至于她是怎么和季律一起跑进这里,又是怎么被老板发现叫了家长,完全没有记忆。 再接下来就是见到季律的母亲,还有他了。 面容没有记住,随曦对抱她的人残存的丁点影像,就是那安全的怀抱,稳稳地托着她,怎么都不会摔。 真没想到,多年后会再次碰面。 季律从床角蹭过来,眼睛哭得红红的,直勾勾地盯着随曦:“感觉怎么样?疼吗?” “不疼。”随曦摇头。麻药还没过,当然是感觉不到痛的。 “那就好,你吓死我了。” 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季律回头,正好肇事男孩的母亲领着他过来道歉,季律退开一步。 “实在是对不起,都是我家彬彬的错,彬彬,快道歉。” 男孩低着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对不起。”说完男孩母亲歉疚地接上:“医药费我们会全出的,你好好养伤。” 随曦静静听完,和气地弯了弯唇,安抚男孩母亲:“阿姨,我没事,您别担心。”她看向男孩:“我就是刚好路过,自己没踩稳摔了一跤。” 男孩母亲听闻愈发觉得愧疚,却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恰好班主任过来要带孩子们回学校,对话就这样终止。 随曦受了伤,就被允许回家休息,只不过要先回一趟学校写个请假条。因为季律只叫了季景深来,所以送随曦回家的任务就落到他头上。 在教室外等随曦写好假条,季景深帮她提着书包,里头大抵是放了不少书,还有些重量。 他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季景深弯身坐进去,系安全带时觉察到坐在副驾的小姑娘垂着头没动,细白的手指揪着书包带,他低声:“怎么了?” 随曦抬起眼,嘴唇抿得很紧:“小叔……”她犹豫半晌:“小叔,你可不可以不要送我回家?” 季景深挑眉。耶~ “我的意思是,不要现在回家,就随便去个地方,公园或者书店都好,但是不要回家。” 小姑娘眼睛又黑又亮,异常坚持地看着自己,软语轻求。季景深明白她的用意,看了眼她额角贴着的纱布,因着小姑娘没有刘海,这纱布白白的一块就异常突兀。 也跟着软下声,他问她:“怕奶奶担心?” 她点头。 “但是放学回家,奶奶还是会发现。” 这话说的是没错,随曦脸白了白,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措地扭着手指,把自己越绞越紧。 眼看着小姑娘陷入自己的思维中,季景深清咳了一声打断她的沉思,下巴微抬示意她系好安全带。 “小叔带你去个地方。” 随曦听话地系好,想问时车子已经驶出去,她看着车窗外渐渐不是她所熟悉的道路,忍不住问:“我们去哪儿?” “理发店。” “理发店?” “嗯!”他打着方向盘右转弯,抽空看了她一眼:“不是怕奶奶发现?你伤口不大,剪个齐刘海能盖住。” 齐刘海?随曦怔讼了一秒,下意识去摸了摸伤口,是啊,她伤在额角,创面也小,齐刘海的确可以盖住,不会被奶奶发现。 这样奶奶就不会担心了。 想及此,随曦的心情倏然就变好了,连带着麻药渐渐散去,额角的隐隐作疼都觉得不必在意。 季景深带她来的是一家店面规模较大的理发店,一进去就有人迎上来问两人要洗头还是做头发,季景深指着随曦:“给她剪个齐刘海。” 随曦被带到座位上,周身围上白色的布,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没法想象有了齐刘海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理发师用梳子分出要剪的头发,注意到她额角的纱布,细心地把自己的手掌挡住她的伤口,再喷水打湿。像是能读到她心里所想,理发师笑着说:“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剪齐刘海,你剪也会好看的。” 随曦脸一红,没接口。 理发师动作很熟练,根据她的脸型几下就剪好,细心地给她修了一遍,才拿吹风机吹干。的确如季景深所说的那样,厚厚的刘海彻底把她的伤口盖住,不凑近仔细看,难以察觉。 “好了。”理发师抽掉白布。 循着声音,季景深望过去,向来中分的小姑娘有了齐齐厚厚的刘海,不觉得笨重,反倒衬得一张本就有婴儿肥的脸愈发可爱。 “很好看。”他评价。 随曦扬起笑脸,显然是得到好评很高兴。 从理发店出来时间还早,离三年级的放学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两人无处可去,索性就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书店等季律放学。 随曦带了作业本,找了个空位开始做作业,季景深无所事事,抽了报纸架上的今日新闻,在她边侧坐下。 书店里很安静,不时有人走来走去,季景深翻完手上报纸,偏头一看,随曦正闭眼抱了英文课本在背书,许是想不起后文了,细细的眉毛拧起来,长睫轻颤。 他盯着看着,耳朵里尽是她压得很低,但依旧听得很清楚且并不算标准的英语,一时兴起想要给她纠正。 真的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随曦自我放弃地睁开眼,正正好撞入季景深眼中。 “已经开始学英语了?”他问了一句废话。 “嗯!”她回答:“这学期刚开始学的。” “有没有外教?” “没有。” 耶~ “怪不得……”他自言自语,再去看她时已经拿过她手上的课本,指着其中一个单词读了一遍:“读类似这种带尾音的单词时,要记住不要拖音。” 他把“student”重复了一遍:“最后一个音只是一个辅音,并不需要你发的很响,更不要拉长,你读一遍我听听。” 他本就在美国求学,英文自然是标准流利,和她在磁带里听到得一模一样,随曦有些崇拜和羡慕,模仿他的发音,尝试着说了一次。 怕做的不好,她说完就紧张地看着他。 季景深察觉她的小心思,轻笑着表扬她:“做得很好。” 随曦开心,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 季景深有心给她纠正发音,所以趁现在空,翻到课本最后的单词表,一个一个教她读。 “平时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听听磁带,模仿他的发音和说话语调,好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好的口语也是,不用急在一时。” “好。” 教授的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离放学就剩半个小时,季景深起身去换了一本书,回来就见随曦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竟是睡着了。 大概是趴的姿势不舒服,梦里她也皱着眉,大半张脸埋在自己臂弯里,睡容安静。季景深走到收银台,问老板借了条厚毯,小心翼翼给她盖上。 随曦是自己醒过来的,她揉揉眼睛直起身,毯子从肩上滑下。 “睡醒了?” 脑袋还有些放空,她懵了会儿才点头。 季景深拿回毯子折好,等她彻底清醒,率先站起:“那走吧,差不多快放学了。” 她说好,也站起来。 …… 伤口隐藏的很好,恢复速度也很快,转眼间便是一月的最后一天,全国普庆的春节。 前段时间因工作失约,这次梁文茵倒真的提前几天回来,陪随曦写福字贴门联。随曦过得很开心,唯一遗憾的,是随佫没有回来。 梁文茵其实并不在意,但看随曦失落,还是象征性地给随佫打了个电话,谁知道随佫已经到达家楼下,刻意瞒着没说就是想给随曦一个惊喜。 开门的那一刻,随曦被抱起来,吓得惊呼出声。 “曦曦,爸爸回来了,开心吗?” 随曦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扑上去搂住随佫的脖颈,又哭又笑地在他颈间磨蹭。 随佫无奈,拍拍随曦后背:“好了,大过年的哭什么,是不是开始做年夜饭了,爸爸也来露一手。”然后随佫便进入厨房。 03年的春节,是随曦有记忆以来,第一个阖家团圆的春节,爸爸在,妈妈也在,她幸福到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吃过饭随佫陪随曦下楼放烟花,随佫买了很多捆仙女棒,给随曦两只手各塞了几根,用打火机点燃。 金黄色明亮的火花瞬间冒出来,随曦开心地转圈圈,用仙女棒在空中画各种漂亮的图案。 “曦曦,仙女棒是可以许愿的。”在烟花燃尽前,随佫笑着提醒她。 随曦停下来。 “不许个愿吗?”随佫微笑,揉揉随曦的脑袋:“在心里许就好,说出来就不灵了。” “要许的。”她嘟囔,虔诚的闭上眼。 如果仙女棒的许愿真的灵的话,她希望以后爸爸妈妈能多回来看看她和奶奶,每一年的春节都可以一起过,这样开心。 到了年初二,随佫和梁文茵便先后离开。 随曦虽然伤心,但更多的是满足,她不仅开始盼望下一次两人回来,更开始期待。 期待五月份宾法暑假,季景深的归国。 她念念不忘的他的允诺。 9、第九章: 随着新学期到来,寒冷的冬天不知不觉间即将过去,也记不清是哪一天起,学校突然就开始早中晚消毒,下发医用口罩,并在每天早上进学校之前强制要求测量体温,严阵以待的模样令所有学生提起心。 不仅是学校,连家里都变得严肃起来,随曦每天回家都会被奶奶灌一碗板蓝根,也不止一次听奶奶说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尽量不要去人流量大的地方,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问奶奶,奶奶只说是最近有一场非常严重的病,会传染,再三叮嘱她注意身体。 随曦记在心里,认真喝药,哪怕板蓝根苦的她一点都不想喝。 例行量过体温再进校,随曦听到有人叫她,回身见是同桌。 口罩戴久了有些闷,但程晓婷不敢不戴,只往下拉了些露出鼻子:“我刚刚以为要迟到了,一路跑过来的,谁知道体温升高差点进不了学校被拉去隔离。”她后怕地拍拍胸口。 “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程晓婷奇怪地睨随曦一眼:“非典啊,听说会传染会死人,特别可怕。” “非典?” “嗯,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多注意点总没错。” 随曦还是不太懂,心想等第一节课下课就去办公室问班主任,结果季律带来的一个好消息,让她高兴地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我小叔回来了,”季律眉飞色舞,“昨天下午的飞机。” 耶~ “回来了?”随曦睁大眼。 “对,现在应该在家里倒时差。” 直至几分钟后,随曦才彻底消化这个消息。 真的回来了…… 她期盼已久的动物园。 胸腔里杂糅着的,是欣喜和兴奋,随曦好久没有这样开心,开心到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再快一点,好赶紧到那一天。 坐了二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季景深倦累不已,到家连行李箱都懒得收拾,匆匆洗了个澡便上/床补觉。 咣当一声响的很突然,他本就睡眠浅,即便是隔了门,稍大些的响动也会把他吵醒,更不用说是这样的巨响,他起身,一拉开门,喧闹和堂嫂的哭声瞬时涌入耳内。 眉心狠狠一跳,季景深快步出去。 伯父季秉舸坐在主位,父亲季秉泽在他身侧,而堂哥季承越和堂嫂坐在沙发另一侧,堂嫂捂着嘴在哭,双眼通红,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沉重的,难掩悲痛。 季景深停住,这样的一幕令他心中开始有不好的预感,犹如一只大手紧紧抓牢他的心脏,呼吸在几个停顿间滞住。 “发生什么事了?”半晌,他出声。 客厅里的所有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却没有人说话,死寂般的安静。还是季秉泽站起来,招招手让季景深跟着到书房。 背对着他站得笔直,季秉泽仰起头,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叙述:“刚刚得到北京那边过来的消息,曦曦她爸爸,感染了非典,已经确认去世。” 季景深懵住。 “她妈妈已经赶回来,”季秉泽转过身,“一会儿我们要一起过去。” 纵然是心里已经做好坏消息的心理准备,季景深依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确认,砸的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正常思考。 他知道随佫在北京任职,也知道近来这一场几乎席卷全国的恐怖灾祸。 可他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人身上。 还是……那样爱着她父亲的随曦身上。 他曾见过她等待随佫回家时期盼到双眼发亮的模样,也曾见过她送走随佫时难过不舍,哭到浑身颤抖的模样…… 所以一旦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没有办法想象。 两家人坐在一起,梁文茵抱着奶奶泪流满面,堂嫂坐在另一侧,跟着不停抹眼泪,季景深忽然有些看不下去,走出门侧靠着墙,闭上眼,指尖覆盖在眼皮上。 季秉泽也出来,侧过头抹了把眼睛,低声:“一会儿你去把曦曦和季律接回来吧,她……总要知道的。” “好。”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季景深出门早,到达学校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他找了处车位停下,下车去就近超市买了包烟,坐在位置上,也不点燃,就轻轻含着,平视前方。 眼前仿若有无数盏走马灯,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 在心里做了一千种告诉她的方式,也设想了一千种她会有的反应,但当季景深看到她和季律一起从学校里出来,蹦蹦跳跳的,笑容明朗漂亮,那些话,就好像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口,再也说不出口。 季律先认出这辆车,欢快地冲过来:“小叔,这是我小叔的车!”手脚并用爬进后座,季律刚要叫人,敏感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他和随曦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你心情不好吗?” 随曦也看过去。 季景深回神,避开随曦的目光,扯了扯唇角,发动车子:“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但面上却是毫无笑容的,两人顿时不敢再嬉笑打闹,各自乖巧地坐着。 车子驶过弯口,遇上红灯跟车停下,季景深抬眼去看后视镜,角度正好,能看见两人小声在说话,还有脸上时不时扬起的笑意,他看向窗外,太阳穴突突跳动,强烈的疼。 终于进入小区,季景深停好车,拉住要往自家楼道走的季律,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 随曦看见,正想问是有什么事吗,耳朵里飘进来哭声,那声音她很熟悉,是季律妈妈的。 她脸色一变,顾不上去深想季律妈妈为什么会在她家哭,狂跑上楼。 门是虚掩着的,随曦一推就开。往日还算宽敞的客厅,眼下乌泱泱坐了一堆人,有季律的爸爸妈妈,有小叔的父亲,还有平常较少见到的季律的爷爷……她环视一圈,看见自己母亲也在,没来得及高兴一秒,又发现母亲在哭。 哭什么? 她不明白。 季律跟在季景深后头,探出脑袋瞧见自家的人全都在,他疑惑:“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闻声抬头,梁文茵发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随曦,眼泪落得更快。 就那么静静站着的十几秒,随曦脑子很清醒地想了一遍,大家都在她家,妈妈没有一点预兆地回来,只可能是她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猜不到,也不想猜。 拖着极慢的步伐走到梁文茵面前,随曦蹲下来,一只手抓住妈妈,一只手抓住奶奶,声音轻的似泡沫,一碰就碎。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能不能告诉我。” 梁文茵眼眶通红,嘴唇瓮动了几下,还是决定狠下心:“曦曦,爸爸生了病,很重的病。” 很重的病? “……什么病?” “非典。” 非典…… 非典?! 随曦骤然想到早上程晓婷和她说的话,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松开两人的手踉跄后退,不小心撞到了季律妈妈。 她不要去想那几个可怕的词汇,如枯木逢水一般,紧紧抓住季律妈妈的手,哽咽:“阿姨,爸爸呢?我爸爸呢?” 季律妈妈哭得不行,握住随曦的肩,泪眼朦胧地说:“曦曦,你爸爸走了。” 走了? 什么走了? “你爸爸感染了非典,已经确定走了,曦曦啊,以后再也看不见爸爸了。” 分明季律妈妈就在她跟前说的话,听来却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话语如同一张密网,毫无缝隙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随曦是知道走了的意思的。 听奶奶说,爷爷就是在她两岁的时候,得肺癌走的,她没有记忆,可也清楚明白,走了,就是去世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也摸不到了。 可她不是才许的仙女棒的愿望吗?怎么就一点不灵,怎么就…… 奶奶突发胸闷,苍白着脸似要晕过去,梁文茵忙不迭拿出她常服的药喂她吃下,扶她回房间休息。 季秉舸有意不再打扰,率先起身离去,季律泣不成声地被母亲带走,渐渐最后剩下的,只有季景深一人。 纤细柔软的小姑娘没有了笑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泪成串滚落。他看的眼眶酸涩,终是没过去说什么,默默离开。 梁文茵安顿好奶奶出来,看随曦还在原地一动不动:“曦曦……” “你也进去休息……” 她话还没说完,随曦忽然伸出手推开她,猛地掉头出门,梁文茵赶忙追上去,见她跑进了隔壁幢,吊着的心稍稍缓了些。 来开门的是季律妈妈,看见随曦非常意外。 “阿姨,小叔在吗?” “在书房。” 她点点头,横冲直撞地跑进去。季景深听见声音走出来,扶稳跑得太快险些滑倒的小姑娘。 “小叔,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电脑?”她哀求他,眼里蓄着晶莹,泫然欲滴。 “好。”季景深温声,电脑是开着的,他拉了张椅子过来让她坐下。 随曦不会打字,手搭在键盘上才想起来,她仰头去看季景深,脸颊上遍布泪痕:“小叔,能不能帮我查非典,我要看。” 季景深一顿,还是依着她,搜出了有关非典的全部新闻,从去年12月在广东顺德首发,到现在蔓延开,席卷北京,伤亡惨重。 一字一字,字字诛心。 非典型肺炎……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 她看见非典的症状,想着爸爸就是这样,呼吸困难,发热,全身疼痛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绝望地离世,而她什么都不知道,依然翘首以盼着他下一次回来,结果呢…… 再也见不到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就像爷爷一样。 悬在瞳孔里的眼泪噼里啪啦开始掉落,眼睛痛的几近没有知觉,随曦捂住脸,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电脑长时间不动,屏幕渐渐黑暗。 季景深一直看着她,心脏疼得快要炸裂。 良久,他伸出手,轻拍她的背,无声抚慰。 10、第十章: 尽管感染非典的病人早已就地火化,连遗体都不复存在,梁文茵还是着手买了块墓地,好好送随佫最后一程。 入土安葬那天,季景深跟着家人出席,站的不远,能清楚看见跟在梁文茵身后的随曦,瘦小的小姑娘脸色惨白,几近奔溃的表情令他午夜梦回难以忘怀。 5月9日,北京宣布,医护人员感染非典的比例开始下降。 5月19日,北京新增病例降至个位数。 5月21日,北京最后一名非典患者治愈出院,截止到本月23日,北京地区的救治工作结束,非典传播链完全切断。 直至7月13日,全球范围内患者人数及疑似病例人数不再增加,意味着这场死伤惨重,令人闻风丧胆的疫情,终于到此结束。 那天之后,季景深课业繁忙极少回国,便再也没有见过随曦,唯一一次知道有关她的近况,是从父亲口中得知。 梁文茵改嫁,而她没有跟着母亲。 “那孩子变了很多。”父亲摇头叹息。 季景深听在耳里,想到那场葬礼,心口犹如被掺了水的棉花紧紧堵住般,说不上什么滋味。 沉默良久,他找了别的话头,结束通话。 从宾法毕业之后,季景深没有继续留在美国,而是选择回国,回到南临,进入市中心医院任职胸外科医生。 今天没有安排手术,整个早上都是门诊,距离八点开始还有些时间,季景深查完房出来,快步穿过花园,走进门诊楼。 “季医生,”护士郑冰已经收了一叠病例本,按照挂号先后顺序摆在办公室门口的桌子上,“早上好。” 季景深朝她颔首:“早上好。” “今天病人有点多,有几个五点多就过来排队,要挂你的号。” “知道了,”他看了圈周围,“我先进去准备。” “好的。” 走廊最外那间是他的门诊室,季景深往里走,不经意间抬眼,眼角余光似乎闪过一个年迈的身影,他脚下突然停住。 跟在他身后的护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了季景深一眼,绕过他继续行走。 只这一个闪神的刹那,方才好像看到的人已经没了影,季景深猜测是自己看错了,指尖抬起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郑冰恰好路过:“季医生,你不舒服吗?” “没有。”他否认,放下手插回口袋,抬步往前。 “景深?” 熟悉的叫声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饶是季景深听见了,也愣了好几秒才转身。 奶奶见真是他,脸上的笑便停不下来:“我刚说好像见着你,曦曦非不信,你瞧,我眼神好使着呢!”说着再问:“这是在医院工作了啊,在哪个科室?” “胸外科。” 奶奶笑呵呵地点头,想起随曦,拉拉她:“曦曦,叫季叔叔。” “……季叔叔。” 自从父亲去世后,随曦便没再见过他,听季律说,小叔毕业以后会留在美国继续深造,或是去北京的医院,所以她压根没想过还能再见,还是在南临的医院。 就像季律所说的那样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身着整洁的白大褂,周身满是令人安心的消毒水气味,严肃又神圣。 季景深垂眸。 记忆中那个个子小小的只到他腰上的小姑娘长大了,但依然是纤瘦的,原本披肩的头发长及腰际,褪去当年的婴儿肥,脸变得又瘦又尖,眉目稚嫩漂亮。 五年过去,如今的她,该在读初二了。 “来看病?”他抓回飘远的思绪,低声问她。 “是。”随曦指指楼上:“奶奶最近胸口有些闷痛,我陪她来看看。” “挂的专家号还是普通号?” “专家号,张医生。” 季景深沉吟:“心内科我有个比较熟的朋友,要不要……” “不用麻烦了,都是专家,哪个看都一样,谢谢小叔。” 两人一来一往聊着,奶奶也插不上嘴,恰好有些想上厕所,便和随曦说了。 “我陪你去。” 奶奶无奈:“没事,又不是三岁小孩,就在医院里不会有事,你们聊,奶奶很快就回来。”说完奶奶顾自就走了,随曦哎了声想跟上去,又觉得话说到一半丢下小叔一人不太好,来回看踟蹰不决。 “不放心就跟去吧!”季景深看出她的为难:“小叔也要工作了。” 随曦立刻说小叔再见,就要匆匆离开。 “等一下,”季景深倏地想到什么,叫住她,“一会儿拿到检查结果,也拿过来给我看看,我在最外面这间。” 随曦答应,头也不回地朝奶奶离去的方向追去。 季景深目送她走,久久未动。 父亲意外去世,母亲改嫁带来的后果,便是让随曦较之以往,愈发没有了安全感,就这几分钟的分离,也会焦虑担忧至此。 家庭的变化,到底对这个小小的孩子,产生了巨大深远的影响。 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动,眼看着门诊开始时间逼近,郑冰清咳一声,打破沉默:“季医生,你家人啊?” 季景深回神,不想解释太多,嗯了声走向门诊室。 …… 拿到x光片,随曦陪奶奶回到四楼。医生看过之后告知没什么问题,大概是最近气温忽高忽低导致,之后保持良好作息注意天气变化就行。 “没事就好,那咱们回家吧!” “等一下奶奶。”随曦拉住奶奶。 “怎么了?” “刚刚季叔叔说,结果出来了拿给他看一下,我们过去一趟吧!” 随曦还记得季景深的叮嘱。 奶奶自然无异议,跟着随曦下楼来到门诊室外。早上的门诊已经全部结束,护士在外头收拾。 郑冰看见她们:“来找季医生啊?他还在里面,快进去吧!” 随曦道谢,礼貌地敲门,等到回音才推进去。 季景深坐在桌子前,目光不离电脑,鼠标点的飞快,见是随曦和奶奶来了,起身绕出去。 “刚刚拍了个x光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他接过袋子,抽出片子放至观片灯箱上看。 他一直没说话,随曦莫名就紧张起来,也屏住呼吸睁大双眼。 季景深看得很仔细,确定是没有什么问题,正要说放心,回头见随曦紧张地盯着自己,一副生怕从自己口中听到和另一位医生不同答案的模样,他失笑。 “没有问题,别害怕,记得按照医嘱去做。” 听到这句话,随曦高高提在心里的大石总算稳稳落下,她露出笑脸,又听他道:“最近一年内有没有做过全身体检?” “……没有。” “那可以抽空做一次,”他建议,“定期的全方面检查有益无害。” 随曦想想也是,就应下说好。 临走前,奶奶笑眯眯地问:“景深啊,今天有没有空?晚上来家里吃饭?” 季景深微微诧异,今天的确是难得没有手术可以准时下班的日子:“好,我会过来。” 奶奶高兴,推了把随曦:“跟季叔叔说再见。” “季叔叔,”她说,“晚上见。” “晚上见。” 下午要回住院楼,季景深抽空去食堂吃了个饭,一直在病房忙至下班。 五点一过,季景深回到办公室脱去白大褂,刚叠好,黎晋开门进来。 “哟,我没看错吧,爱岗敬业的季医生居然也会准时下班了?”黎晋稀奇地绕着季景深走了一圈,口中发出啧啧的叹声,一掌拍在他肩上:“干嘛呢?相亲去啊?” 季景深睨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嘿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是我家里着急,我可一点儿都不着急!” 季景深凉凉笑了笑,懒得再理他,从抽屉里拿了车钥匙便准备走,临出门,蓦地想到一个事。 “黎晋,”他回头,眸色认真,“你知不知道,一般十三四岁的女孩,喜欢什么东西?” “十三四岁的女孩?”黎晋明显抓错重点:“你要送谁?” “会喜欢什么?”季景深不答反问。 “女孩子嘛,一般就是一些小玩意,什么发夹手链项链娃娃之类的吧。” 娃娃?听起来还可以,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等等,你别急着走啊,你要送谁啊?”忽的福至心灵:“啊,该不会是你那个侄子的同学吧?” 季景深没答话,算是默认。 开车到附近的水果超市,季景深买好放在副驾,又去玩具店挑了一只大熊,前往她家。 随曦在厨房洗菜,所以来开门的是奶奶,没料到季景深还带了礼物,起初怎么都不肯收,是季景深坚持,奶奶才半推半就收下。 “人来就行了,还带礼物多见外……”奶奶嘀嘀咕咕,走进厨房,顺便把随曦赶出来。 季景深送来的熊,足足比随曦还要高,又大又软,她特别喜欢,眼里亮晶晶的:“谢谢小叔!” “不客气,现在在哪里读初中?” “市一中。” 市一中是南临市最好的初中及高中,季景深知道侄子也在这个学校,看来这俩好朋友考到一块儿去了。 “不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饭前随曦把熊抱回了卧室,吃过饭她主动去洗碗,奶奶则送季景深到门口。 “不多坐会儿?” “不了,您早点休息,我最近看看帮您安排一下体检,时间等确定了再告诉您。” “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 季景深下楼后,想了想,转身进了隔壁幢。 自从毕业回国后,他便搬出去自己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家。 “小叔?”季律惊讶,眉开眼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嗯,下班早。” “爸爸他们出去散步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 季景深嗯道:“快去做作业吧!” 季律用力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跑进卧室。 季景深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起身回房间休息,经过季律房门时,隐隐约约听到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奇怪地过去。 房门没锁,他轻轻一碰就开了,然后他便看见,自家侄子趴在窗台上,伸长手臂在朝对面窗台递一个粉色的信封。 而那头,是随曦。 11、第十一章: 季景深出现得悄无声息,随曦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有接稳,看都不看就直接塞进抽屉深处。季律听见动静,回头见是季景深,立正站好:“小叔。” 季景深没走进去,视线掠过一秒就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只字未提。 “你们现在还在一个班?” “是的。”事实上季律的成绩相较随曦而言是差了不少的,真按分班考试来算的话,他该去平行班,而不是现在的重点班。是母亲希望他在重点班,所以托人找了关系。 不过现在他长大了,比起小时候学习认真不少,加之想留在重点班,现在在班里排名倒也不低。 随曦听小叔和季律一来一往,一直没插话,直至奶奶在客厅叫她,她跑到门边应了声,再匆匆跑回来说再见关窗。 季律跟着拉上窗帘。 房间里静悄悄的,季景深倚着门框站了片刻,迈步进来坐下的同时,不经意地问:“刚刚在给随曦递情书?” 他也有过这样的年少时期,怎可能猜不到季律现在这种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能会产生的心思。 从小一起长大,是邻居,还一直都是一个班,似乎产生点什么也能理解。 “啊?” 季律张大嘴,脑海里闪过的先是小叔看见了,再是小叔好像误会了,他忙不迭摆摆手,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解释:“不是,小叔……不是我给的。” 季景深挑眉,以眼神询问。 于季律而言,季景深是小叔,也是半个长辈,和长辈谈及情书这种话题,总觉得特别奇怪。 但他还是要解释清楚。 “那什么,是隔壁班一个男生托我给随曦的。”季律挠挠脖子,小声咕哝。( ??? )泡?(????)?????沫?(?.????????????????????????????????????.?????)?书??? ? ? ?阁( ????)? 不是季律给的?季景深恍然明白,思忖良久,觉得还是该提点两句:“你们现在年纪还小,很多东西还不明白。” 季律:“……” “小叔的意思是,你们年纪小,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喜欢,但小叔并不是说要反对你们产生这些心思,只是说,心里必须要清楚,什么为重。” 季景深说话向来喜欢点到为止,他起身,拍拍季律的肩膀:“自己想想小叔说的,想完赶紧做作业睡觉,不要拿年轻当熬夜的资本。” “好的小叔!”季律目送季景深出去,背靠着门,羞窘地抓乱头发。 *** *** 运动会报名从昨天下午起,除了季律和随曦被班主任钦定为广播站播音和读广播稿的,其余同学皆以自愿为前提对各项目进行报名参与。 下课铃声响,随曦咬着笔快速把剩下几道课堂练习做完,收拾出下一堂英语课要用的课本。 还有五分钟能休息,随曦有些困,想趴一会儿,一侧脸,同桌程晓婷欲言又止的脸就闯入眼底,她重新坐直。 “怎么了?”她凑近:“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程晓婷捣蒜一样地点头,上前抱住随曦的手臂:“我们出去说吧!” 程晓婷拉随曦到楼梯拐角,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人经过,才回来,踟蹰几分:“曦曦,我是想求你个事。” “你说。” “我……想在广播站,你可不可以让给我?”她其实不爱参与这些,最喜欢乐呵呵地在台下吃吃喝喝偶尔写写广播稿给同学加加油,但这次……她有她的私心。 随曦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很爽快就答应了:“好啊!” “真的吗?” “真的啊,”随曦笑,“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去广播站了,你以前不是老说很无趣吗?” 程晓婷闻言,忽然就涨红脸,她扭捏着不肯说原因,随曦尽管好奇但也不问了,等英语课下课,去办公室找了班主任。 “要换啊?”班主任皱眉,显然有些不悦:“怎么突然要换?” “唔。”随曦咬唇,试图编一个合适的理由。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不给我个正当理由就不要换了。” 随曦为难,挖空心思在想,在班主任逐渐没了耐心前,她灵光一闪:“是这样的老师,我这次不想去广播站是因为我想报名参加800米。” 不管哪届运动会,800米和1500米这两个长跑项目一向是最不受学生欢迎,除非班里有长跑健将,否则都是要强拉学生凑数的。 随曦她们班就属于后者,班主任每年都要为这两个项目谁去参加头痛,今年有了自告奋勇的,她哪怕不太相信,也随随曦去了。 “谢谢老师!”随曦得了首肯,开心地回了教室。 程晓婷看见她回来,放空的眼里一簇光芒点燃,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了?” 随曦眨眨眼,笑,没有将她要参加800米的事也一并说:“老师同意了。” 程晓婷哇了一声,一把抱住随曦,开心极了:“曦曦,我爱死你了。” 但即便随曦有意隐瞒,体育课确定名单发号码布的时候,程晓婷也还是知道了。 呆若木鸡地看着随曦上去领号码布,程晓婷瞪大双眼,等自由活动立刻把随曦拉到角落。 “你……”程晓婷几次张嘴,硬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从随曦手里拿过号码布,愧疚不已:“你怎么不跟我说呀,你又不会长跑……” 随曦笑了笑,不太在意:“不会可以练啊,其实我是该好好练练长跑,毕竟后年的体育中考,800米占得分数很多。” 程晓婷扁起嘴,还是觉得特别难过和内疚,如果不是她的私心……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到那边乒乓球桌还有一张空位,我们过去玩吧!” 程晓婷被随曦拉着走,路过人声鼎沸的球场时,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去看其中驰骋的一人。随曦走不动了被迫停下,奇怪回头,狐疑地顺着程晓婷的视线往球场看。 “你在看什么?”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随曦想再问一次,耳里蓦地飘进来一个幽幽的,极轻的声音。 “曦曦,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广播站吗?我告诉你。” 程晓婷看向随曦,脸颊很红,连带着白皙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薄薄浅粉,她深吸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因为我喜欢季律。” 因为喜欢,所以哪怕她不感兴趣,也要去求随曦把广播站这个位置让给自己;因为喜欢,所以哪怕会做的题,也要装成不会去问他;因为喜欢,所以分明球场上有那么多人在打篮球,她也能一眼认出,只看他一人。 随曦惊讶:“……季律?” “很不可思议吗?”程晓婷低下头,手指攥着衣角,紧张地心砰砰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很确定,我喜欢季律,特别特别喜欢。” “……喜欢?” “对,喜欢!” 这个词于她而言是陌生的,是从未接触过的,随曦想了又想:“喜欢……是什么感觉?” “感觉啊……”程晓婷重新看向球场,眸光亮的惊人。 感觉就是,他的身上仿佛有光,让她的目光一分一秒都无法移开。 *** *** 为了运动会有个好成绩,随曦每天放学都会自觉去操场跑圈,完成时间慢慢从五分多钟缩到四分多钟,但随曦还是不满意,坚持着又跑了一圈,才回教室拿书包。 “晓婷?你怎么还没走?” 随曦进来看到程晓婷端坐着,边喝水边问。 “我在等你!”程晓婷霍地站起来,手放进书包摸了半天,许是想到什么又抽了出来,跑到门口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复又回来,从书包里摸出一封信。 “你和季律是邻居,这个能不能帮我交给他?” 浅蓝色的信封,封口用一颗爱心点缀,随曦一看就明白,忍不住调侃:“怎么不自己给?” 程晓婷瞪她一眼,弱弱地嘀咕:“当面给我哪敢啊……” “好了我知道了,一起走吧?” “好!”程晓婷眉开眼笑地挽住随曦,两人一道往校门口走,再分道扬镳。 吃过饭,随曦不急着回房写作业,先帮奶奶捶捶背,捶着捶着想到件事。 “奶奶,明天早上我们要几点去医院?听说体检中心周末人有点多,我们要不要早点去排队?” “不用不用,景深都安排好了,说不用排队。” 随曦手一顿:“季叔叔?” “是啊,他让我们早上八点左右到就行!”奶奶笑呵呵地碎碎念:“这次麻烦他了,明天见到要好好感谢一下才行。” “……噢,好。” 奶奶去睡觉,随曦也回房做作业,做完她收拾书包,那封浅蓝色的信冷不丁掉到桌子上,她捡起,想起这回事,看看眼下时间还不迟,小心翼翼地扶着窗框敲窗。 房间里不知道是不是没人,随曦等了好久也没见季律开窗,心里刚想那就明天找个机会给他,窗帘突然被拉开,出现在那之后的,却不是季律。 随曦愣了下:“小叔。” 季景深嗯了声,长指搭在窗框上慢悠悠地敲:“找季律有事?” 闻言,随曦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背,完了又想起他根本看不见,汗颜:“没有,我就是看他房间没亮灯,想问问他作业做好了没。” 季景深猜到她不想说,也懒得戳穿,与之对视两秒后,问她:“这个周末,你有没有安排?” “周末?”随曦一想:“没有。” “那,小叔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 整整迟了五年的承诺,他也该兑现了。 12、第十二章: 动物园…… 听到这三个字,随曦怔了怔,几乎是同一刹那,想起了当年的允诺。 那个她曾经期望了好久,却一直没有兑现的他的允诺。 她一度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的…… 黑色瞳仁亮了亮,随曦压抑不住脸上的开心和期待:“真的吗?” 季景深忍俊不禁:“当然。”顿了下:“那后天早上,大概八点半左右,我来接你。” 话音刚落,有铃声响起,季景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跟随曦说了句“后天见”,扭身便往卧室外走,和进来的季律撞了个正着。 “小叔,欸?”季律挠挠脑袋关上门,一眼看见对窗垂着眼在笑的随曦,他小跑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随曦眨眨眼,没说。 “刚刚我小叔在我房间,你们聊上天了?” “嗯。” “哦,”季律没多问,“你找我有事?” “啊……是!”随曦把信递给他,捏得太久,边缘温热。信没署名,她怕他不看,特意叮嘱:“一定要看啊,我去睡觉了。”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然而人已经走了,他只好嘟囔着“搞什么呢”,紧跟着关上了窗。 …… 随曦起了个大早,迷糊着眼坐在餐桌前喝粥。奶奶因为要检查血糖必须保持空腹,所以做好早饭便开了电视机,边看早间新闻边等随曦。 果然是提前预约安排好的体检,一路顺畅完全不用排队,奶奶在化验室抽血,随曦便和陪检护士在外头等。 椅子有些凉,随曦心不在焉地坐着。原本以为是季景深安排的,那来医院肯定会先见到他,她连道谢的台词都想好了,谁知道压根不见人影,她撇撇嘴,憋了会儿,没忍住去问陪检护士。 “姐姐,季叔叔今天不上班吗?” 陪检护士当然不知道小姑娘口中的季叔叔是在指医院里的谁:“你说谁?” “……”随曦恍然发现,“我说的是,季医生。” “……医院里有好几个姓季的医生。” “……”随曦沉默片刻,生涩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季景深,季医生,你知道吗?” 陪检护士长长喔了一声,笑眯眯:“知道啊,你直接说胸外科的季医生我就知道了,他今天一连两个手术,现在才刚上台,估计得晚上十点左右才会下台。” 这么晚啊……随曦心里想,嘴上道谢:“谢谢姐姐。” “不客气。” 一系列检查结束恰好是中午,随曦扶着奶奶下楼。 “等一等!” 身后有这样的声音持续在重复,医院里人来来往往,随曦并不觉得是在叫她,因此脚下没停。 黎晋无奈扶额,加快脚步,在随曦和奶奶走出医院大门前拦住。 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随曦确定自己不认识,侧头看奶奶也是疑惑状态,礼貌地问:“你好,你刚刚是在叫我们吗?” 黎晋喘着气点头,伸出手,觉得不对又收回来,微微一笑:“你好,我叫黎晋,是季景深的朋友。” “……季叔叔?” “对。”意识到在这里拦着路不太好,黎晋引导着两人到花坛边的长椅上。这期间奶奶和黎晋说上话,随曦默默地不插嘴。 “今天没见到景深,要是小伙子你能见到的话,帮我谢谢他啊!” 黎晋一口答应,提及正事:“是这样的,刚才陪检护士应该也和您说过,体检报告要明天才能拿。” 奶奶说是。 “所以我来找您和随曦,就是要说这个事,刚上班的时候景深让我跟您说,他明天休息会回家一趟,顺路把您的体检报告带回来,这样您也省了麻烦多跑一趟医院是吧?” 奶奶一听摆摆手:“哎哟,这多麻烦人家……” “没事儿,就顺道的事,不麻烦不麻烦,”黎晋笑嘻嘻,想到季景深叮嘱的,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字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他目光转向随曦,“呐,这个是他的手机号,你存一下,以后有什么事方便联系。” 随曦接过,纸上的数字写的很乱,但不妨碍它的好看,她顺着折痕叠好,放进随身的包里。 “谢谢黎医生。” 黎晋还有事,任务完成便匆匆离开,随曦继续陪奶奶坐着,听奶奶哎哟哎哟地碎碎念。 “景深这孩子真好,哎哟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回家路上,奶奶还抓着随曦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明天景深过来的时候,让他留下来吃顿饭好了,我明天早上去买菜,不过也不知道这孩子喜欢吃什么,上一次也没问……” 随曦无奈应:“刚刚黎医生不是给了手机号,回家我问问吧!” 奶奶一拍大腿:“对对,你问问,我好买菜,这次多少麻烦人家,得好好感谢才行……” “知道了奶奶。” 在家吃过午饭,奶奶回房睡午觉,随曦也回卧室,躺上/床摸过手机,她念着数字把字条上的手机号存进去,点开短信界面,想了想,输入。 “小叔,我是随曦,奶奶说明天想让你来家里吃饭,可以吗?” 检查了遍没有错别字,表述也没有问题,随曦按下发送。 …… 深夜。 时钟滴答着走过十一点,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手术室,季景深脱去身上的绿色无菌手术服,并将手套摘下扔进脚边的废物垃圾桶中。 有护士从他身边经过,说着“季医生辛苦了”,季景深按着眉心朝她颔首,一句“你也辛苦”后,撑起身子走出手术室。 洗净手回到科室,季景深碰见正在巡房的黎晋,叫住他:“怎么样了,让你办的事。” “这话说得,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黎晋横了他一眼:“讲真你怎么这么照顾她,连她奶奶的体检你都给安排了,就因为她是你侄子的同学,你这算什么,爱屋及乌?” “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她奶奶和我伯父是二十几年的朋友,你觉得呢?” 黎晋:“……哦。” 季景深睨他一眼,懒得多说,往办公室走去前,顺口说:“一会儿你床铺借我睡一下,这么晚我不回去了。” “行,你睡吧!” 写好术后医嘱交给值夜护士,季景深继续写完手术记录,夹在相应的病历本里后,起身去巡查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这么一圈忙下来,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躺在值班室冷硬的床上,季景深这才有空看手机,跳在最上方的是一条短信,数字陌生不知道是谁发来。 他点进去看。 “小叔,我是随曦,奶奶说明天想让你来家里吃饭,可以吗?” 季景深没想到是随曦发来的,明天他本身就休息,陪她从动物园回来再吃饭也没问题,思索了秒他在回复框里输入“可以”,按下发送前忽觉不对。 现在已经晚了,短信铃声万一吵醒她。 这么想着季景深便没有再回复,打算白天直接和她说,把这个号码存入手机,他调好早晨七点的闹钟,便关灯睡下。 闹钟刚传出几个音季景深便睁开眼,他按掉,轻手轻脚起身,简单洗了把脸先去了趟体检中心,然后开车回家。 快速冲完澡吹干头发,季景深换好衣服,拿了车钥匙下楼。到达随曦家楼下时刚过八点十五,他熄了火,也不催促,一边翻看奶奶的体检报告,一边静静等待。耶~ 约摸是十分钟,有关门声传来,听上去像是随曦所住的楼层,季景深收好报告,转头一看,果然是她下来了,飞扬的嘴角和眼里闪烁着的亮光,昭示着小姑娘现在心情非常不错。 他降下车窗,朝她招招手。 “小叔早上好。”随曦手脚并用地爬进副驾,自觉系好安全带。 “早上好。” “小叔你早饭吃了吗?” “没有,”他淡淡道,手放至档位上挂至前行,“没事,已经习惯不吃了。” 向来工作繁忙,早饭没时间吃早就成了习惯,不仅是早饭,有时候忙起来,上台做手术一站就是连续的十几个小时,错过中饭和晚饭都是常事。 但随曦一听不行,本来小叔愿意履行小时候的承诺带她去动物园玩她已经很开心了,怎么还能让人饿着肚子呢! “等一下小叔!”她突然叫。 季景深稳稳踩下刹车:“怎么了?有东西没带?” 随曦解开安全带,在他奇怪的视线下,特别认真地说:“奶奶前两天买的小馄饨还有一些,小叔你上去吃点再走吧?我给你做,这个烧一下很快,而且现在还早,不着急。” 她异常坚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完全是不容拒绝的姿态。季景深被她盯得无奈,只好倒车回去,应了下来:“走吧!” 随曦展开笑脸。 13、第十三章: 奶奶出门买菜家里没人,随曦翻出以前随佫穿的拖鞋给季景深,走进厨房。 “小叔你随便坐,我很快就好。” 屋子收拾的很整洁,窗帘开着,早晨的暖阳斜斜穿过玻璃落在地上,一室温暖。季景深把体检报告放在餐桌上,走近厨房。 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只比洗手池高一点,洗个碗都需要踩在小板凳上才行的小女孩了,这几年没见,她的身量如同抽芽一般长高,背影却还是苗条纤瘦,漆黑的长发被她用一根牛皮筋高高扎起,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洗干净葱放在案板上,随曦摸过菜刀,她切得很慢,许是怕切到手,显然技能没有很熟练,季景深注视了会儿,抬步过去。 “我来吧!” 随曦猜到季景深是嫌弃她的刀工,窘了下,松手让开。水还没烧开,她暂时没事,索性就站在旁侧看他切葱。 不愧是外科医生做惯精细手术的手,切起来动作麻利又漂亮,随曦觉得特别赏心悦目:“小叔你真厉害。” 季景深笑着瞥了她一眼,低声:“昨天下午给我发短信了?” “啊……是啊,”他一直没回,随曦也忘了这回事,“奶奶想让你来家里吃饭,这段时间帮了我们很多忙要好好感谢。”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举手之劳,”他说,“那吃饭的话,动物园回来估计要下午,吃晚饭吧,又要麻烦你和你奶奶了。” “不麻烦,小叔你喜欢吃什么,我跟奶奶……”话戛然而止,随曦一想不对,奶奶已经出去买菜了啊。 “什么都可以,”季景深把切好的葱整齐铺好,余光注意到已经在咕噜冒泡的水,轻轻抬下巴示意,“水开了。” 随曦小心翼翼揭开锅盖,把准备好的小馄饨倒进去。 季景深吃早饭,随曦坐在他对面,翻开体检报告一项项仔细看。 然而只能看得懂身高体重之类简单明了的,愈到后头愈是复杂,跟天书一样,随曦看得一脸懵,问:“小叔,体检报告的结果是什么啊?” “总体趋势是好的,但是老年人,多多少少都会存在一些病,或重或轻,比如糖尿病,你奶奶血糖也是偏高的,以后饮食一定要清淡一些,切忌摄入过多糖分。” “还有就是高血压,这也是中老年人的常见病,从体检报告上来看,你奶奶的血压值虽然没有超过太多,但还是比正常值要稍高一些,所以还是那句话,饮食尽量清淡,营养合理,每天保持适量运动,最重要心态要放平稳,就能把血压控制好。” 最后他做了个总结:“其他问题暂时没有发现,但如果有任何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及时就医,不要拖。” 随曦认真记下:“谢谢小叔。” “说过不需要这么客气,”季景深收拾碗筷进厨房,动作很快地洗干净,“走了,开过去还要点时间。” 周末出门游玩的人多,都赶在了这个时候,车子刚驶入主城区没多久,就遇上了堵车。 跟车停稳,季景深开了条缝隙通风,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 “一会儿想先看什么?” 随曦眼睛一亮:“狮子!” 季景深笑:“这么有执念啊?”看她这么兴奋期待的模样,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逗逗她的心态,脸色一肃,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小叔先提前告诉你,动物园里的狮子都是散养在路边的。” “散养?” “对,伸手就可以摸到,怕不怕?” 随曦闻言,不受控制地开始思维发散,她想到自己和小叔走在路上,然后路旁突然跳出来一只狮子,就像辛巴的坏叔叔刀疤一样,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咬来…… 思及此,她脸色白了白。 季景深见她反应不对,连忙收起玩笑姿态,放轻声音问她:“害怕了?” “……有一点。”她坦承。 随曦是标准的南方女孩子,长相漂亮且没有攻击性,连声线都软的像水,令他本就有的抱歉心态更是扩大了几分。 “好了,小叔不骗你了。”季景深道歉:“刚才说的话不要当真,嗯?” 随曦发懵:“……什么?” “动物园的狮子都是关着的,就算你想摸,也摸不到,只有野生动物园的狮子才会散养,但游客会坐车进去,中途不可以开窗和下车,所以也是碰不到的,”他解释完,等了片刻让她消化下,再问,“还害不害怕?” 随曦摇摇头,方才生出的那些畏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被骗结果她还当真的小羞恼,她趁他没注意,悄悄摸摸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声如蚊讷地嘀咕着什么,不过季景深是听不清了。 这一小插曲过去,拥堵的车流渐渐疏散,穿过绕城高架,终于到了今天的目的地,大门外已经有不少车,季景深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空位,停稳熄火,排队去买门票。 顺手买了张地图,季景深仔细对照此刻方位,指给随曦看:“我们现在在这里,离狮虎山有一定距离。”意味着不可能第一个看到狮子了。 “没关系。” 尽管有丁点的失望,不过看离的最近的长颈鹿就在百米之外,随曦还是激动地扯扯季景深的衣袖。季景深知道她的迫不及待,长腿一迈,率先走去。 从长颈鹿开始,两人一路经过大象区、猴子区、游禽湖和熊山,终于到了随曦心心念念的狮虎山。防护措施做的很到位,隔着又高又重的栅栏和水波荡漾的鸿沟,十几只狮子或坐或卧在地上,看起来懒洋洋的。 “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他微微弯腰问她。 两人来得巧,正好碰上饲养员在分发肉,本懒懒坐卧着的狮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各自叼走肉大口嚼咽,随曦盯着看,半晌仰头小声:“电影和现实果然是有区别的。” 季景深挑起眉:“怎么说?” “我觉得电影里对狮子的形象,是做过美化的,看起来比较亲近可爱,如果站在现实中来看,其实是冷漠凶残要更多。” “但这个肯定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做的美化,所以一定会有相通之处,”她打个比方,“比如小叔你看,和电影里一样,它们每一只都好大,站起来比我还高……” 季景深忍不住笑:“观察的很仔细,语文学得不错。” 得了夸奖,随曦很高兴,这种感觉,和在学校里被老师表扬是不一样的,更像是被自己崇拜的长辈肯定,自然也更欢喜。 离开狮虎区,两人踩着午饭的点在动物园里随便吃了点,随曦去卫生间,季景深在餐厅门口等,玩手机的空闲,发现路边有人在卖棉花糖。 这种又甜又黏的东西,他向来是不感冒的,但看周围有很多小朋友围着,偶尔夹杂着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想随曦应该也会喜欢,便过去,挑了个大的买下。 随曦出来,被递到眼前的白团子吓了跳:“这是什么?” “棉花糖,吃过吗?” “没有。” “那尝尝看。” 洁白的云团,同名字一样,像棉花般柔软,随曦咬了一口,被甜得微微眯起眼睛。 季景深看了会儿,移开目光至手中地图上,数了数没去过的还有几处,然后带着随曦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整个动物园逛完已过下午四点,随曦累得不想说话,一上车就倒头睡着,季景深抽空拿了后座常备的毯子给她盖上,平稳开到家。 她睡得正香,大眼阖着长睫轻颤,季景深思忖后没有叫醒,从储物柜里拿了烟,轻手蹑脚下车。 *** ***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到来,经过入场仪式,所有运动项目有条不紊地开始。 800米被安排在下午,随曦在各个班级规定的位置坐着,被从广播站下来的程晓婷以上厕所为借口拉走。 “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程晓婷凑到她耳边,神情有些紧张和害羞,“昨天季律同意试试看,所以我和他……唔,在一起了,谢谢你曦曦。” 随曦意外了一瞬:“真的啊,那恭喜你了。” 程晓婷涨红脸:“还只是试试看呢……”随即抱住随曦的手臂,撒娇般蹭了蹭:“曦曦,一会儿季律有跳高比赛,我们一起去加油,好不好?” “好,陪你去。” “曦曦你最好了!”程晓婷在她脸上亲了下,眉飞色舞。 拿着号码布完成比赛前的检录,季律做着热身运动,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同意来学校看我比赛,早上又跟我说医院临时有事只能下午过来,”季律满脸郁闷,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就参加了这么一个跳高比赛,他还错过。”说到此他看向随曦:“不过你的800米在下午哎,可以看到你的。” 即便季律没说是谁,随曦也知道:“是吗……”小叔会过来? 突然有点开心。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心。 程晓婷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说谁?” “我小叔。” 程晓婷哦了声,说起了别的话题。随曦听着听着完全飘了神,思绪倒退回去动物园回来的那个下午,在车里,她睡着又被冷醒,睁开眼发现主驾没人。 她一慌,全然没发现已经到家楼下,下意识就要下车去找,刚触到车把,眼角余光里有颀长身影窜入,她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侧对着她,正在抽烟的男人。 白色的烟雾在指尖袅袅蒸腾,缭绕间模糊了他的面容,其实随曦不喜欢烟,但是就是这一刻,她觉得这样的小叔好看。 特别的那种。 14、第十四章: 不过直到女子800米开始检录,随曦也没见到季景深,她站在跑道上压腿,还没开始,精神已经处于高度准备状态。 程晓婷见她满额头的汗,抽了张纸给她擦擦:“放轻松啊,我和季律都会给你加油的。” “我知道。” 说是这么说,但身体一直很紧绷,过度紧张的后果就是枪响的那一刻,随曦慢了一拍才起跑,瞬间就被甩开距离。 努力追上第二名,随曦慢下来,跟着跑了一圈,体力消耗飞快,她眼前模糊成一片,不断有汗水落下。 慢慢地,离终点只剩两百米,她注意到在她前面的两个人开始加速,随曦也想,可力气已经耗尽了,眼看着要被后头的人超过…… 就在这时,她看见跑道边一直在陪跑的季律拼命指着前方,大声喊着什么神色鼓励,她怔了秒,一个念头倏地破土而出。 是不是小叔来了,就在终点等她? 酸痛的全身瞬间积蓄了无穷的气力,随曦咬咬牙,拼尽全力向终点冲去…… 过线后站不稳扑倒,随曦被程晓婷扶起来,长跑过后肌肉缺氧的后遗症排山倒海袭来,她接过季律递来的水猛灌了一瓶,大口大口喘气。 “曦曦你太棒了,第二名啊!”程晓婷给她比了个赞。随曦听言笑了笑,想到季景深,连忙坐直了些左顾右盼。 然而没有。 乌泱泱的人群,都是穿着校服或运动服的学生,她皱眉,不死心的目光又转了一圈。 没有,还是没有。 “你在看什么?”程晓婷奇怪地问。 随曦没有回答,沉默片刻,装作不经意问季律:“刚刚你上蹿下跳地指终点做什么?” “啊?”季律反应过来:“哦,我就是提醒你终点快到了啊,很厉害嘛曦曦,一眨眼你就把第二名超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以为…… 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季律借着程晓婷的遮挡快速看了眼,鼻子哼了声:“小叔这个骗子。” 随曦听到:“怎么了?” “答应我下午会来的,现在又发短信说临时加台手术走不开了,本来还以为能看见你比赛的,这下好……” 程晓婷顺口接了句:“你小叔是医生啊?” “是啊,在中心医院。” 两人后面聊了什么随曦没再去听。 原本说好会来看比赛的人最终没来,说不沮丧是假话,当时随曦以为是约定未成的失望,很久之后才明白,那其实是没有见到他的难过。 *** *** 运动会的余温过去后,南临开始大幅降温,十二月份更是破天荒地下了一次雪,有新闻预测,这会是近十年来南方最冷的一个冬天。 转眼间到了一月,突然南临就开始下起暴雪,成日成夜不休不止,整座城市仿佛要被大雪掩埋,道路上哪里都是厚厚的积雪,出行变得极度困难。 也不记得连着下了几日,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就这样逐渐演变成几十年罕见一次的特大雪灾。 因担心学生上下学途中的安全问题,学校特地放假一周,随曦在家里陪奶奶看电视,新闻里也在报道此次雪灾,南方各地受灾严重,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一千五百亿人民币。 客厅里开了暖风,奶奶喝了口热水,望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叹息:“今年不是奥运年么,怎么刚开年就碰到这样的灾祸了……” 傍晚吃过饭,奶奶临时得知同小区一个经常一起买菜的老奶奶出门在外滑倒摔伤,已经住进了医院,她说什么也要去探望,当即就熬了热汤。 做的有些多了,一个大保温壶不够放,奶奶想到季景深就在市中心医院工作,干脆匀了匀装成两壶,也给他送一壶过去。 随曦做作业间隙出来倒水,见奶奶坐着在穿鞋,脚边放了个袋子,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她放下水杯问:“奶奶,你去哪里?” “去趟医院,你在家好好写作业。” 随曦心一跳,赶紧阻止:“怎么了要去医院,现在天都黑了,还下大雪,怎么能一个人出去,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奶奶解释完:“都是一起买菜的,人家住院了奶奶总要去看看的,放心,奶奶慢慢走。” “不行!”随曦拒绝,想了想,又说:“要不然这样吧,奶奶你在家休息,我替你去看,好吗?” “……没事的。” 随曦不听,更快地换好鞋子拎起袋子:“哪个医院几楼几号病床?” 奶奶见拗不过,只好答应,说罢补充:“还有一壶是给景深的,你记得亲自送他手上啊,趁热喝,别等凉了。” 随曦答应,拿了钥匙和公交卡出门。 入了夜的雪天,温度比白天更低,随曦怕滑倒走得很慢,顺利坐上去医院的公交车,在晃荡中后知后觉想到,小叔那么忙,她突然造访是不是应该提前打个招呼。 摸出手机,随曦从通讯录里翻出小叔的名字,拨通。 耐心地等了近一分钟,电话终于有人接,只不过不是季景深,是他的助手。 “季医生刚下台,稍等一下。” 随曦说好,安静等待。 几分钟后。 “曦曦?” “是我,小叔,”随曦表明来意,仰头看了看所到站名,“我还有三站就到了。” “这么大雪天出来多危险,”季景深蹙眉,但人都快到了,他还能说什么,“到了在医院一楼等一会儿,我下来接你。” “好。” 公交开开停停,抵达目的地,随曦撑开伞下车,怕等下季景深找不到自己,就站在门岗处避雪等待。 正玩手机消磨时间,突然,救护车的叫声由远至近,扎进耳朵,随曦下意识抬眼,便见几辆车在急诊前停下,随即有平车被推出,躺在上面的人毫无意识浑身被红色浸染,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他垂在平车边沿的手留下,可怖至极。 面孔唰地煞白,随曦吓傻,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竟就这样盯着没移开眼。 “怎么了这是?”有人在问。 “听说是冰雪天路上刹不住车,连环车祸。” 耳里进着别人的讨论,大脑却是放空的,她几乎是目送着那些伤者被推进急诊,随曦很不想看,偏偏身体就是动不了,像是被黏住了一般,直至—— “不要看。” 身后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天气很冷,可是他的手很温暖,带着薄茧。 季景深带随曦进了门卫室,托门卫倒来一杯热水,放在她手心,才移开手掌。 “这么冷的天不进来要站在外面等,冻坏了吧?” 季景深刻意没有去提方才的事,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尽快忘记,可随曦忘不了,眼前好似蒙了一层红色血雾,看什么都不清楚。 握着水杯的手无法克制地发抖,掌心分明被烫的发热,身体却还是冷的,随曦哆嗦着嘴唇,很小声很小声地问:“小叔,刚刚那些人,会救回来的吧?” “会的,”似乎是怕吓着她,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很温柔,比平常说话更沉一些,“医生会尽最大的努力。” 他的保证无形间就同一根定海神针,令她的焦虑、她的惶恐和她的不安消弭不少,随曦红着眼点点头。 静静陪了她会儿,季景深待随曦平复些:“不是要去看望?走吧,小叔带你过去。” 路上,随曦先拿了一壶给他:“奶奶做的,趁热喝。” 季景深意外,说了句谢谢,在32-34床病房门口停下,随曦独自进去。 老奶奶是认识随曦的,见有人给她带了热汤,顿时乐得合不拢嘴。随曦在旁陪了会儿,看老奶奶困了,细心地扶她躺下,掖好被角出去。 没想到季景深还在。 “小叔,我回去了。” 季景深送她下楼:“路上慢点,小心一点,到了给我发个短信。” 随曦都应下。刚下到一楼,又有救护车呼啸着开到急诊,这次离得远,随曦看不见什么情况,可脚下却忽然停住,如同生根,再无法移动。 一个小时前看到的那些再一次浮现在眼前,一辆辆平车,鲜红的血,不断有护士来回反复…… 强迫自己忘掉,可这些场景就跟噩梦一样,驻扎在她脑海里不肯散去,她怕得想哭。 季景深捂住她耳朵不让她听,带她到椅子上坐,一直到救护车停了声音才松开,他在她身前蹲下:“还是害怕?” 随曦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眼眶憋得通红。 才十三四岁的女孩,一个人看到那样的惨状……季景深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转头看了眼外头,较之刚才雪下得愈发密集,他沉默地思考,良久—— “外面雪下得很大,夜深了,你一个人回去小叔没办法放心,”更何况她现在情况不好,“这样,小叔今晚要值夜班,你跟小叔上楼,在值班室睡一觉,好不好?明天早上小叔送你回家。” “值班室有个护士阿姨,睡不着的话,可以找她聊聊天。” 随曦犹豫:“可是奶奶……” “如果你同意的话,小叔会给你奶奶说明情况,如果你想回家……” “不用了小叔。” 她知道他很忙,哪有时间送她回家,可让她一个人回去,经历了方才的一幕,她不敢。 “我睡这里。” “好。”季景深起身,走开几步打电话,征求了奶奶的知情并同意后,他挂断,回来重新蹲下。 “来,我们去值班室。” 随曦点头,撑着把手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他走。 15、第十五章: 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数字即将走向11,偌大的病区还有病人或护士走来走去,看起来忙碌异常。 季景深带她到护士台,有人埋头在整理东西:“邵护士。” 邵护士抬头,起身:“季医生。”目光下移至站在季景深后侧的人身上,女孩子看起来很年轻,没穿医院病人特有的病服,邵护士一时半会儿不能确定身份。 “很忙?” 邵护士收回视线:“……现在还好。” 季景深侧身,低声让随曦上前来:“一会儿可能要麻烦你个事,帮忙看一下她,路上雪太大,她一个人回家比较危险,所以今晚让她睡一下值班室。” “好,没问题。” 随曦见状,接口:“谢谢姐姐。” 邵护士也是有家有室奔四的女人了,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叫姐姐而不是阿姨,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季景深带她去值班室。 毕竟只是个临时休息的场所,值班室的装修和配置相对都比较简单,除了靠墙而立的高低床,就剩一张桌子和几条椅子,上面摆了些生活用品。 “上面那张床放了东西,你困了就睡下面这张。”季景深简单交代,看了眼腕表:“小叔去忙了,你自己在这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明天早上下班送你回家。” “好。” 季景深走了,空荡荡的值班室就只有她一个人,静的连心跳都清晰可闻,随曦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撑着下巴无事可做。 早知道今晚要睡在这里,应该把作业带过来做的,或者带本作文书看看打发时间也行。 手机还有一格电量,如果不玩应该能撑到明早回家,随曦侧趴着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边传来咔嗒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坐椅子上?”邵护士从别的地方抱来一床被子,厚厚实实地铺好,笑道:“看你怪冷的,给你加床被子。” “谢谢姐姐。” “客气什么。”邵护士忙了一天难得喘口气,在随曦对面坐下,试探问:“你是季医生的……” “他是我小叔。” 邵护士恍然大悟:“家里有个医生特别好吧,一点小痛小病犯不着上医院一趟,问问就知道怎么办了……” 随曦没解释两人之间并非亲叔侄的关系,就点头附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期间邵护士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累的满头大汗。 “今年这雪下得是真的大,都这么多天了还不见停,”邵护士无奈,“咱们医院本来床位就紧张,碰上这种自然灾害,增加的负重真的是成倍翻。” “这几天摔伤的还有出车祸的特别特别多,几乎每个科室都忙废了,人手根本不够。别说病床满了,现在压根是不够放,我下午去了趟骨外,病床都安排到走廊上了。” “这么严重啊……”随曦错愕。 “可不是,咱医院上下有好多医生和护士彻夜没睡,困得眼皮都打架了还在收病人,有什么办法?”邵护士努努嘴:“比如季医生,他都通宵两个晚上了,今天白天还临时加了台急诊,那人在路上骑自行车摔了摔成肋骨骨折并发血气胸,现在就在隔壁病房躺着呢。” 这个随曦知道,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是刚下台,来接她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有些浓的消毒水气味。 “你们都很伟大。”随曦心生敬意。而就是这一刻,一个念头很意外很突兀地在心底出现。 以后有点想从医了,也想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医护工作者。 邵护士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闻言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可别这么说,都是份内工作,医生和护士为病人服务,天经地义。”屏息听:“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你困了就睡吧,我去忙了。” 说完没等随曦回话,邵护士急急忙忙就推门出去。悉悉索索的响声透过打开的门缝传入,再止于关闭,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00:03,有一点点困。 脱掉鞋子,随曦爬上/床,床板很硬,隔着垫被都咯的腰难受,她索性翻身侧睡,心里默背着前几天刚学的文言文,慢慢意识消沉,陷入梦中。 …… 季景深抽空中途回来时,邵护士正从值班室出来。 “她睡着了,”邵护士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地说,“女孩子果然是文文气气的好,我女儿个皮猴子要是能有你侄女一半文静,我就谢天谢地了。” 季景深哑然失笑。 “那我去查房了,你进去吧!”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等邵护士走远,季景深小心翼翼开门,扑面而来的黑暗一瞬间难以适应,他反手关上门隔绝嘈杂声,背靠着适应了会儿,才得以看清。 大概是侧睡,被子耸的有些高,他左右看了看,帮她掖好被角的缝隙,再无声出去。 …… 清晨六点,天光微亮。 连续通宵两夜,总算有别的医生临时过来顶,季景深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回家一趟,大抵是困过头了,他眼下还挺清醒,叫醒随曦后,带她下楼出医院。 纷纷扬扬的大雪比昨夜要小了不少,马路两侧的人行道上白茫茫一片,还没留下脚印。趁季景深招手拦车,随曦溜到上面去玩,她穿的是雪地靴,鞋面很快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但她毫不在意,左浅一脚右深一脚,一个人也玩得很起劲。 冰雪天路上车辆本来就少,路过的出租车更是少之又少,季景深拦了好久才有一辆空座,一回头,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随曦蹲在树旁,眉眼低垂认认真真在堆雪人。 “曦曦,走了。”他扬声。 随曦听到,拍拍身上和头发上落得雪,站起来。 先送她回家,季景深向司机报了地址,目光一转才注意到她湿漉漉的双手,有几根手指甚至已经冻得发青,他拧眉,抽了餐巾纸让她把水擦干净。 “带手套了吗?” “没有。” 话落他眉头皱的更深,摸摸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有没有,这一摸还真有,一直放着几乎不用。 “戴上。” 季景深把手套放到她膝盖上,监督她戴好。他的手套大,而她的手小,塞进去前端还有一截是空的,软软搭着看上去挺滑稽,他眼里忍不住有了笑意,移开话题:“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护士姐姐怕我冷,特意给我加了一床被子,特别暖和。” 他放心,没再说话了。 他沉默,她自然也是,无聊低头玩手套,玩着玩着突然想到昨夜那个姐姐说的,趁他阖目休息的时候,悄悄瞥了他几眼。 黑发微乱,贴近额头的一些还湿着,想来是洗脸时不慎沾上的。眼下有青黑,脸上的疲惫不用细看就能觉察。 熬了整整两日两夜呢,她心想。 安全起见,司机开得很慢,许是没人说话司机觉得太过安静想提提神,手一抬开启了广播,优美的女声瞬时充斥了整个车厢,播报着这场冰雪灾害的最新情况。 “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条路上到处都是冰,甚至有不少车辆被冻住动弹不得,交通部门已经安排相关人员进行处理,但是路面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听到这里,司机嘟囔了一句“这鬼天气,真是作孽”,随即把广播频道调到了音乐台。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大概正到高氵朝,尖利的男音放声嘶吼,随曦听得耳朵痛,余光瞟到身侧的人剑眉紧蹙,小憩片刻都不得安宁,她想了想,快速在手机上打了一句话,拍拍司机。 司机转过身,对上随曦请求的目光,再看了她写在手机上的字,默不作声关了音乐。 车厢里恢复安静,随曦低下头悄悄呼出一口气,看向窗外。 平时十来分钟的路程,硬是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随曦下车,没立刻关上车门,弯腰朝季景深挥挥手。 “小叔我进去了。” “再见。” 季景深目送她上楼,还有些困顿,他捏了捏眉心,给司机报了自己家的住址。 这一场特大雪灾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等过去,没多久就进入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刚过期中考试,成绩不错发挥稳定,随曦心情好难得松懈,后知后觉发现程晓婷和季律之间出了问题,她私下问程晓婷,才知道是一瓶矿泉水惹得祸。 “我屁颠颠穿过大半个学校去超市就为了给他买瓶水,他倒好,我一回来就看见他接了别的女生的水,当时气得我真想踹死他。” 对此季律表示很无辜:“拜托,她口中的别的女生,给我们篮球队每个人都分了一瓶,她明明也看见了啊,又不是只给我的。”他无语:“讲真我是不懂她的脑回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莫名其妙。” 随曦:“……” “啧,不说这个了,想到我也生气,”季律哼了哼,“跟你说一个最新消息,我从我爸妈那听来的。” “什么?” “我小叔现在年纪正好,我爷爷有意向给他介绍对象,听说女方是教师家庭,就比我小叔小一岁,好像挺漂亮的,不过我还没见过。” “介绍对象?” “是啊!”两人走进小区,季律继续:“谁知道能不能成,我爷爷这段时间三天两头给小叔打电话,要他回家吃饭,但我小叔忙着呢,也不知道是答应了没……” 说到这里,两人恰好拐弯,季律远远看见自家楼道下站着两个人,眯眼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小叔么,他今天回家啦?” 随曦一愣,跟着望过去,尚未寻到季景深,先被另一个熟悉的女声吸引了目光。 “曦曦?这么巧?” 16、第十六章: 奉父亲的命过来吃个饭,碰到随曦向妤心还挺意外的,等走近:“你住这里吗?” 随曦点点头,眸光一转,自觉叫人:“小叔。” 季景深嗯了声:“你们认识?” “认识,曦曦去年经常来我家上强化补习课,”向妤心歪头,“说起来你也是我爸的学生,那曦曦算是你学妹。” 随曦才知道这回事,有些惊讶地眨眨眼。 小叔也是向老师教的?真巧啊! 向妤心看时候不早提议上楼,在走之前,她揉揉随曦的脑袋:“下次见,有空的话来我家吃饭,我爸可想你了。” 升初二时学校给她们班换了个语文老师,说起来她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向正英了。 “一定。”她答应下来。 回到家奶奶还在烧菜,随曦洗干净手过去打下手,吃过饭她洗了碗,回房做作业。自从进入初中,作业都比之前翻了一倍,每晚几乎都要做到十二点。 敲窗声很轻,随曦沉浸在数学题里,好半晌才听到。 “还以为你睡了呢,明明灯亮着。”季律咕哝。 “找我有事?” “有啊,有几道题不会做。”( ??? )泡( ?? ? )沫( *ˉ ?ˉ*)ok!!书?(?.????????????????????????????????????.?????)?阁??? ? ? ? 随曦伸手接过季律递来的作业本,看了眼他用铅笔圈起来的几道,随口问:“小叔不是在家?你问他更快啊!” “我小叔哪有空,忙着招待人呢,我爷爷刚刚还让他带人出去散散步,”季律摆摆手,蓦地咦了一声,“这么说我好像很快就要有婶婶了,是吧是吧?” “……” “肯定是的!”季律自言自语,笑成一朵花:“又要多一个人疼我了……”这种事,简直想想都美好啊! 相较于季律的乐开花,随曦倒没什么太大感觉,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是向妤心,又觉得似乎真的挺好。 季律想象完,发现对窗的人好久没说话了:“曦曦,你在想什么?” “啊?”随曦扯回神,摇摇头说没事,指着每道题简单把思路说了一遍,递回去:“你再试试。” “哦,好。” 四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开着窗户徐徐凉风吹过还挺舒服,季律趴在窗框上做题,短信铃声忽然响了下,他眼睛亮起,迫不及待地摸过手机查看,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人发来的,脑袋瞬息耷拉下来。 这变化恰好被随曦收入眼里:“在等晓婷的短信吗?” 季律一僵,结结巴巴:“哪……哪有……”说罢他自己又沮丧,承认:“好吧,确实是,你怎么知道的?” 随曦不答反问:“还没和好啊?” “和好什么啊,她都一天没理过我了,明明错的人是她……”他无语,“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毫无理由就吃醋啊,整的我莫名其妙好像还是我错了一样。” “你自己都知道她是在吃醋。” “我是知道啊,但我思来想去我没错啊,为什么最后道歉的成了我?” 随曦听得无奈:“女孩子是要靠哄的啊,而且晓婷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你先低头好好跟她说,我保证她会反省自己的错误,而且你换个角度想,她那么在意,不也是喜欢你的表现吗?” 季律一想也是,缄默片刻,似是发现什么,忽的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还有你,”季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屁孩,居然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重点还劝说成功了,他八卦地问:“曦曦,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说说看,哪个班的啊?你季律哥哥给你把把关。” “……没有。” “别害羞啊,这儿又没人偷听,你说出来,我不告诉别人。” 随曦急了:“真没有啊!” “好吧!”季律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随曦懒得再理他,关窗:“我做作业了。” 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季律倍感无聊,嘟囔了句“小屁孩”,也合上了窗。 气温升高慢慢步入夏天,离初三中考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随曦虽然才初二,但铺天盖地的压力依然让她无法放松。 到校后班主任便通知第二节下课全校师生统一在操场集合,这会儿铃声刚响,一向爱拖堂的数学老师难得停下粉笔,飞快布置了今天的作业。 班主任等数学老师离开,走上讲台拍拍手:“男生一队女生一队,赶快门口排好。” 随曦跟程晓婷走在一起:“今天周二呢,怎么要集合?”一般升旗仪式和全校会议,都是放在周一的啊…… “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应该是因为地震。”程晓婷小声回。 “地震?” “你回家都不看电视的吗?昨天四川地震了,现在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放关于抗震救灾的新闻,死伤很多人,特别可怜……” 这两天忙着复习,随曦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此时此刻她心里对地震还没有很强烈的概念,只大概知道它的危害,直到学校公放了昨日地震的画面。 一刹那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尽管拍摄画面很模糊,但依旧能清晰听见人们的尖叫和哭喊,房屋倒塌灰飞烟灭,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昔日平和温馨的城市变得满目疮痍,千疮百孔。 台上有老师神情悲痛地讲述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耳边充斥着同学们压抑的哭声,随曦低下头按住泛红的眼眶,难以言语。 这样难过的心情一直至放学才稍稍好转一些,随曦回到家,奶奶在厨房做饭,客厅里电视开着,播放着灾区的实时情况,大量警力、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前往汶川,齐心协力救助被困在废墟下的人,然而伤亡数字仍然不断在更新,毫无停止趋势。 “曦曦,进来一下。” 随曦哎了声,快速抹去眼角冒出的泪花,若无其事:“奶奶,怎么了?” “烧一壶热水。” 随曦拎起热水壶去装凉水,刚通上电半分钟,便听奶奶深深叹息:“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啊,刚雪灾过去,地震来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希望如此,今年可是奥运年呢,老天爷要对中国好一点儿。” 不知道能接点什么,随曦干脆就不说话了,热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指示灯跳转显示烧好,她拔掉插头,拿了凉水壶过来,小心翼翼地往里倒。 “说到这个,奶奶听说,你季叔叔自愿前往汶川救援,领导都同意了。” 扶着热水壶的手不慎滑了下,手背毫无防备地贴上滚烫的壶壁,被烫伤的地方顿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低呼放下水壶,忙不迭打开冷水对着冲。 奶奶吓了一跳:“怎么了曦曦?” “没事奶奶,”随曦背对着,皱眉忍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等不那么疼一些了,她关了水龙头把热水装完,踟蹰片刻,“奶奶,你刚才说的,是季叔叔?” “是啊,今天早晨走的,我估摸着都到了。” “……” 她有些不敢相信。 汶川离南临,跨的不仅是一个省市,小叔怎么会,又怎么敢,一个人就这样前往那里,奔赴无知的危险? 白天和晚上看到的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从脑海深处蹦出来,都说地震过后危险还是时刻存在,可能会有或大或小的余震,可能会随时坍塌,可能会有疫情…… 她没法再想下去。 胡思乱想的后果便是根本无法静下心,平日里于她而言非常容易的题目都一错再错,随曦起身出去倒了杯水,奶奶还在看电视,她刻意留了道缝,记者前线的报道不断跑进耳朵里,令她心烦意乱。 “爸,还是没联系上小叔吗?” 季律的声音突然穿过窗户传过来,随曦一怔,快速跑到窗边屏息听。 “还没有。” “都大半天了,怎么还会联系不上,不会是……” 季秉泽一巴掌拍季律脑袋上:“你这臭孩子,少乌鸦嘴,灾区那边通讯中断,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也很正常。” “知道了,我也只是担心……” 后面的聊天声音愈来愈轻,随曦也听不到了,她静静站着,窗帘被她无意识捏出褶皱。 联系不上,联系不上…… 等一下,联系不上? 之前陪奶奶去医院,黎医生曾经给过他的号码,她一直存在通讯录里,至今只发过一次短信打过一次电话。 要不要试着联系看,万一就……联系上了呢? 抱定这样的想法,随曦小跑到床边,从手机里翻出他的号码,按下拨打。 冰冷的女声,提示着无法接通。 一遍遍拨打,从无法接通,到关机。 心底生出的希冀火花被无情地浇灭,眼神一寸寸黯下来,随曦不想再拨,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 但此时:“曦曦?” 她唰地抬眼。 分明就两个字,分明是熟悉的声音,只是带了沙哑和喘息,分明神奇地接通了,可随曦竟然没有喜悦,一丁点都没有,反而想哭。 眼眶酸涩的不像自己,泫然欲坠的晶莹啪地滑下脸颊,她抬手咬住骨节,不肯发出丝毫声音。 17、第十七章: 她倔强地不肯出声,季景深自然是察觉不到她在偷哭,信号不是很好,他站到高一些的地方。 “曦曦,找小叔有事?”他皱眉心焦地望着四周,语气不自觉比往日要快速些:“小叔现在不在南临,有什么事等小叔回来……” “我知道。”她骤然打断。 季景深滞住。 即便只说了三个字,即便声音压得很轻,他仍旧一耳朵听出了她在哭。 可是为什么? 随曦觉察自己鼻音有些重,她把手机移开,抹掉眼泪吸吸鼻子,揉揉脸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叔,你已经在汶川了吗?” “还没有。” 一路上并不是太顺利,地震波及的县市交通阻断通信大面积瘫痪,他的手机也一直处于无信号状态,方才不过是想看看时间,没想到会突然有了信号,还有她的电话。 “季律说,给你打了很多电话都打不通,他们很担心……”随曦越说越小声:“所以我就想我来试试看,那小叔你没事就好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就这样消了音去,季景深没接话,在陷入更深的沉默前,他突然抬步。 无视身侧人的疑问,季景深摆摆手走至稍稍安静些的拐角,可以清楚听见她轻细的呼吸声,带着不安,带着惶恐。 “曦曦,”他听见自己叫了她的名字,温和安抚至极,“不要害怕,小叔会好好地回来。” 随曦咬唇。 她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这样的自己,就好像第一次落水救不了其他人无能为力,所以再次落水时,拼了命想抓住周围所有的人,生怕有一个不能活着上岸。 所以在得知他孤身前往灾区时,会控制不住心底的恐慌,坏思绪如同无底洞,无限蔓延停不下来。 她太想要身边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我知道……”很久之后,她垂下眼呢喃:“小叔,我相信你。” 尽管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但听语气该是好多了,季景深松了口气,紧跟着说:“那现在,小叔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 “小叔的手机快没电了,信号也很差,需要你帮忙给我家里报一下平安。” “好,我等会儿就去。”她答应的飞快。 季景深笑了:“这次轮到小叔对你说谢谢。” “不客气。”本来她打电话,目的也是在于试着帮忙联系。 两人之间缄默了一阵,随曦坐在床上,眸光在卧室里扫来扫去,突发奇想:“小叔,灾区现在是不是很需要衣服?”她看电视,总有报道说哪里哪里捐赠了或衣物或帐篷或食物之类的物资。 “对,非常紧缺。” “那……那……小叔你把地址告诉我,妈妈之前有留下几件不穿的衣服,我全部寄过来行吗?” 她说完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反正妈妈的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捐给需要它们的人。趿拉着拖鞋要去父母房间,随曦还没碰上门,忽的耳朵里进了笑,低沉又蛊惑,是属于年轻男人的声音。 她愣住。 “小叔这里提供不了地址,”就算给了,也是收不到的,“如果你想要帮忙,把衣服洗干净给老师,让老师上交给学校,然后学校统一寄过来,明白吗?” “……明白。”闹了点笑话,随曦赧然。 季景深笑完,漆黑的眼睛里遍布笑意,连带着看到震后的哀痛心情也好过了点,他还想再多说些,可惜有人过来叫他,要一起坐车进入灾区,他远远点头回应。 “曦曦,小叔要去忙了,记得帮我给家里报个平安。” 随曦赶忙答应。 许是季景深在走路,信号开始变差,模模糊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随曦知道电话很快就要断了,心里着急:“小叔,你要说到做到……” “嘟嘟嘟——” 通话因失去信号强行结束,随曦甚至不知道季景深有没有听到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失落地身体向前,她把额头抵在门板上轻轻摩擦。 良久,她站直,出门去他家。 接下来的十几天,不管是cctv还是地方台,都被抗震救灾的播报占据,学校里组织了两次捐款,一次是物资一次是钱,随曦把妈妈留下来的衣服全部洗的干干净净带到学校,然后又捐出了她存了有一段时间的两百块。 除了从电视上了解基本灾情,更多的消息,随曦是从季律那里听得。大部分受损地区的通信设施经过连夜抢修恢复,季景深所在的地方不是震中,手机自然就恢复信号,每天都会抽五分钟简单跟家里说一下情况,这些话,就被季律转述到随曦耳中。 也记不清具体过了多少天,那日随曦从季律口中得知,季景深还有一个星期就回来,她很开心,每天倒计时,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天。 周末,随曦做完作业后收拾书包,一会儿要和季律去一趟书店,买一些习题册自己做做。 放在书包前袋的手机瓮动了一声,她摸出来,是短信。 季律:“我才知道小叔提前回来了,我让他带我们去书店,他同意了,五分钟后楼下等你哦!” 小叔回来了? 随曦反复看了几遍短信,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登时喜笑颜开。 回来了,平安回来的,他答应她的,没有骗她! *** *** 连夜的飞机回到南临,季景深补眠过后回了趟家,电视里还在放着有关地震的新闻,他边看着,边同父亲和伯父低声叙述。 季律就是这时候飞奔下楼,一屁股在季景深身侧坐下。 “小叔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嗯。” “都不说一声,我还以为是明天,”季律嘻笑,“既然小叔你回来了,一会儿陪我们去趟书店吧,我想买些中考习题提前练练手,你帮我们挑挑。” “你们?” “我和曦曦啊!” 季景深了然,答应。 十分钟后,季景深把车开到随曦家楼下,没熄火,他侧目望向空荡荡的楼道,盯着看着,等待的人终于出现。 “小叔,”随曦上车,叫了人,又高兴地补充了句,“好久不见。” 季景深微微一笑:“不久,也就半个月。”挂挡前行,他抽空瞥了她一眼:“怎么突然想到自己买习题做了,我记得你成绩不错。” 季律闻言插嘴:“小叔你这话问的,成绩当然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停了秒,蓦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其实是我非要拉她去的,不是马上就要中考了嘛,我们学校前几天给初三组织了一场模拟中考,我昨天去老师那借了试卷,发现我还有好多知识点掌握的不好。” “还有一年才轮到我呢,我琢磨着大量练习肯定会有用的,就想去买一套往年真题多做做。” 季景深点评:“觉悟不错。” “那是。”季律得意。 车子停在书店外规划的停车场,进去后三人就兵分两路,季律走在最前面挑挑选选,不时摸出手机指尖敲敲打打,季景深和随曦并肩落后。 随曦怕气氛尴尬,一路上捡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聊,不过季景深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盯着季律的背影似有所思,她疑惑,但没问出口。 走至初中图书区,季景深突地开口:“季律谈恋爱了,对吧?” 随曦吓一跳:“什、什么?”大家都才初中,早恋自然不敢让任何人知道,随曦肯定是替他们保密的,但是现在她对上他笃定的眼神,仿佛只要她摇头,就成了撒谎精,她不想,也不愿是这样,低下头算是默认。 半晌他不说话,随曦先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叔,你是要棒打鸳鸯吗?”在她看来,季景深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和长辈差不多,长辈讨厌小辈不好好学习搞早恋是很正常的事。 几乎是她话落的那一刻,季景深就被逗笑:“棒打鸳鸯?词用的不错。” “……” 季景深敛了笑:“如果小叔要反对的话,那他们压根就不会开始,恋爱最好的状态,是共同进步,我看季律比以前进步不少,那小姑娘平时没少鞭策他吧?” “对……”一旦季律懒散了,恨不得用鞭子抽的那种。 季景深颔首,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两人挑起了书,他帮着看了几本,顺口问:“明年上考场的就是你们了,想过目标吗?” “想好了,”她放下书,仰起头,特别认真地说,“我要考一中。” 南临一中,不说在南临市,乃至整个省都是非常好的高中,每年考进重本的人数不胜数。 季景深微微挑眉:“想好了?一中分数线可不低。” “想好了,我对比了这几年的分数线,以我现在的成绩还不够,但是还有一年。” 如果足够刻苦,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学渣变学霸,更何况她并不是学渣。 季景深就喜欢看她自信神采飞扬的模样:“很有志气,加油!” 随曦连连点头,一开心就走到前面,倒退着走路,拐弯时没有注意,和一辆推车撞到了一起,脚踝碰着了骨头很疼,她憋回到嘴边的痛呼,单脚跳起来。 突发状况,季景深被吓到,扶着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二话不说拉过她的脚踝查看。 与此同时一个图书管理员从推车后冒出来,连声道歉,随曦摆摆手说没事,垂眸去看他握着自己脚的手,骨节修长分明,指甲圆润修剪的很干净…… 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 18、第十八章: 正值盛夏,书店里开了充足的空调,凉风习习。 随曦坐在风口,头顶是冷的,脚却是热的。 他的手很温暖,长年带着干净的消毒水味,指腹有些薄茧,但并不磨人。随曦感觉他的指尖很轻地压了压她被撞到的地方,有些疼,她皱了皱眉。 “很疼?”他根据她的表情判断。 “没有,”她摇头,“一点点,比刚才好多了。” 他又碰了其他的地方,力道很轻,一边碰一边问她疼不疼。随曦缓过最初的那一阵,痛意慢慢消失:“我不疼了,小叔。” “看来撞得不严重,没伤到骨头,”他确定,“但是回家还是用红花油揉一揉,不然明天可能会乌青红肿。” “我知道了。” 这一茬过去,随曦舒气,想站起来,忘记他还握着自己的脚,这一动差点把他整个人拉得往前倾,她张大眼手足无措愣了。 “做什么突然动?”季景深批评地睨她一眼,扶她坐好手才松开:“好了,站吧!” 随曦霍地起身,被长发遮住的柔软耳垂烧得厉害。 季律从几排书架后出现,大惑不解地看着一站一蹲的两人:“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你挑好了吗?”随曦四两拨千斤地移开话题:“给我看看你拿了哪本。” 季律满肚子的疑惑被随曦一打岔,立时忘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起手上这本真题册。季景深拍拍膝上的灰站起,侧立在两人身后,垂在身侧的右手微蜷,仿佛还捏握着她纤细的脚踝,熨帖时的那种凉,似一块冰,融化了他掌心的炙热。 他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手,然后五指收紧成拳,慢慢又松开,插/入裤袋中。 …… 结完账,季景深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临时有事要去一趟,他帮季律和随曦拦了辆出租车,关车门前叮嘱。 “到家都给我发个短信。” “知道了小叔,你有事快去忙吧!” 季景深移开撑在车门上的手,替他们关上车门。 出租车向前行驶,随曦从后视镜看见季景深的身影愈来愈小,听季律叹息:“医生不容易啊,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就算休假中,一个电话也得马上赶回来,我小叔就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 “……这么着急回医院是有什么事吗?” “不太清楚。” 随曦默。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两人自己走进去,在各自楼道前分道扬镳,随曦一进屋就被奶奶叫去洗菜浇花,忙完都是一个小时之后,她回房间休息,才想起短信还没发,连忙拿出手机。 “小叔,忘记告诉你,我和季律都到家了。” 编辑完,点击发送。 知道季景深在忙肯定不会回复,随曦发完就把手机扔回床上,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出去一趟回来,竟有了未接来电。 “小叔”两字跳跃在泛白的屏幕上,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是小叔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呢……虽然她没接到。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拨回去,电话又来了,手机在掌心振动嗡鸣,她舔了舔唇角,按下接听。 *** *** “辛苦你了季医生,休息时间特地回来一趟。” 结束会议,汪主任拍了拍季景深的肩膀,压低声说:“这位病患是院长太太那边的亲戚,病情你刚才也看到了,比较棘手复杂,上头非常重视。” 季景深明白汪主任的意思:“主任您放心,我这边肯定会尽力配合。” “那就好,”汪主任露出满意的神情,“我先走了,你去忙吧!” 参与病例讨论的医生陆陆续续都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了季景深一人,方才手机在裤袋里振动过一瞬,他现在拿出察看,是季律和随曦的短信,前后间隔一个多小时。 相比季律简简单单“到家”俩字,随曦说的就长得多,季景深忆及她在书店时被撞的脚踝,思忖须臾,拨了电话过去。 嘟声响了很久,一直到结束都没有人接,他微微挑眉,去做什么了? 长指移到通话记录最上方,季景深再拨了一次,心想还是无人接就算了,然而嘟声停止,软糯的嗓音通过电流飘进他耳朵。 “小叔。” “嗯,”他应了,“红花油擦了吗?” “……还没。”忘记了。 “一会儿电话挂了记得擦,如果自己不方便,让你奶奶帮一把。” “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就没了下文,季景深指腹压着眉心,思考着该说点什么作为这通电话的结束语,不过他没思考太久。 “小叔,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他答。 “那……我先挂了?” “好,记得擦药。” “知道了。” 他听见那头小女孩的嘟哝,紧跟着一句“小叔再见”,季景深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平视前方片刻,蓦地轻笑了下。 怎么感觉,自己跟人家的爸爸一样,追在屁股后头一次次提醒。 笑完,他独自静坐了会儿,起身走出会议室。 …… 度过沉浸在习题中的暑假,随曦正式迈入初三,压力倍增,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转眼间离中考只剩两个星期,学校惯例组织了一场模拟考试,随曦压力太大发挥失常,在得知自己成绩的这天突然病倒。 怕在家待着被奶奶发现异常,随曦借口去图书馆,背着书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她还病着,走了一段路就走不动,眼前一阵阵发晕,她扶着墙闭眼,待稍好一些,寻了路边一处椅子坐下。 五月底的太阳已经很晒,热得人皮肤发烫,随曦刚坐了没多久就觉得更难受了,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额上尽是冷汗。 “随曦?”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可是声音又不是熟悉的,她迟钝了好半晌才抬头,焦距渐渐对齐,模糊的人影从看不清到清晰。 “黎医生?” 一开口嘴干燥起皮的厉害,似乎还有小裂口撕裂带来的疼痛,她没在意,晃了晃脑袋。 黎晋见她状态不好,心里咯噔一响。 “天气这么热,怎么一个人坐这里,不舒服?” 她很坦诚:“有一点。” 黎晋啧声,职业病一犯,也没经过她同意,径自伸手碰了碰她额头,温度很高,应该是发烧了。 “你在发烧,我正好要去医院,顺路载你过去?” 她闻言拒绝:“不要。” 黎晋冷不丁被噎住,吸了口气才说:“随曦,你知道发烧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把人烧傻的吧?” “……我没事。” “……”他从没想过一个小女孩生起病来能那么倔那么难搞,黎晋再次劝说不成,无奈之下,抓了手机去给今天休息的某人打电话。 “什么事?”季景深今天凌晨才下台回家,这会儿正在补觉,见是黎晋的来电,闭着眼接起来。 黎晋赶忙撇清:“我可不是故意打扰你好梦的,这不是去上班么,路上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就停下车去看看……” “讲重点!” “我碰到随曦了,她一个人在外面,烧得有点厉害,但是不肯去医院,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你不是她小叔么,她不听我的总听你的吧?” 季景深睁开眼,跟他确认:“曦曦?” “是啊!” “你们在哪里?”他翻身坐起。 “学林路上,靠近麦当劳的地方。” “带她先去你车上坐,我很快就到。” “行!” 从洗漱到换衣服出门只用了十分钟不到,季景深开车到黎晋说的地方,一眼看见那辆车,他靠边在它后面停好,下车过去。 敲敲车窗,车锁下一秒打开,季景深拉开车门。 抱着膝盖蜷缩在副驾,本来就瘦弱的女孩子,这样看去更只剩小小一团,季景深眸色软下,轻轻叫她。 随曦听见,挣扎着睁开眼:“小叔?” 他嗯声:“还能不能走,先到小叔车上来,黎叔叔要去上班。” “能。” 她很听话地下车,跟黎晋说了再见后,拖着脚步坐上另一辆车的副驾。余光里季景深绕过车头坐入主驾,随曦偏头安静看着,下巴撑在膝上。 “小叔,你怎么会过来?” 季景深没回答,用手背去碰了碰她额头,眉心拧起:“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随曦抿紧唇,呼吸拂在手背上烫得厉害,她一五一十地交代,末了还不忘强调:“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小叔,我不想去医院。” “吃药了吗?” 她摇头,嘀咕:“奶奶在客厅,吃药会被她看见。”她不想奶奶担心。 “那你就跑出来,在大太阳下暴晒?”这是什么鬼想法? “没有……”她只是走不动了。 季景深知道自己不能跟生病的小孩仔细计较,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叔带你去医院看看?” 她拼命摇头拒绝。 “那你想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耷拉着脑袋,语气轻飘飘的:“我跟奶奶说去图书馆,要不我去买点药吃,然后去图书馆做作业,做完了肯定就好了,我再回家……” 季景深简直都要听笑了,哪有人生着病还有心情做作业,况且这么热的天,图书馆的空调肯定打的比较低,她要是去了只会烧得更高。 去医院她不肯,回家和图书馆都暂时不可能,季律家也不行,一过去奶奶就会知道,季景深也很为难,思来想去,竟只有一个地方能去。 他默着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她。 “小叔家?”她误以为是隔壁楼,“不行,会被奶奶知道。” “不是那里,”季景深耐心回答,“是小叔自己的房子。” 随曦怔。 “小叔那里有药,也有一间客房,你好好休息,等烧退了,小叔再送你回家。” 因着发烧,想东西都比平时要慢了很多,好久之后才想清楚,她觉得身上很烫,像是要自燃的那种,头也很晕很难受,迫不及待想有个安心的地方可以躺会儿…… “好。”她答应。 给自己和她都系好安全带,季景深又快又稳地开到家,让她在沙发上坐着,动作很快地收拾了客房出来,待她靠在床头,他又去翻医药箱,拿了药,配合温水递到她手边。 “慢点吃,别着急。” 盖子里躺着五六颗药丸,随曦接过,全部一起吞下去,喝了一整杯水才平复。 季景深复去客厅倒水,随曦一个人坐着,客房很静,静得她开始乱七八糟地回想最近的事,从参加模拟考,到考试成绩出来,到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有些失望和担忧地说她退步了好多,这样下去中考会完蛋…… 她考砸了,她知道。 一直都坚定着非一中不可,如今的成绩却让她陷入迷茫,她那么差,她退步了,马上就要中考了,她该怎么办……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落,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再塞进去坚硬的石头,她疼得要停止呼吸。 19、第十九章: 热水壶里的水用尽,季景深重新接了一壶,倚在流理台边等烧开。 伴随着热水壶发出的呼响,季景深思维慢慢飘远,从昨天接手的每一个病人,到凌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到早上被黎晋吵醒,最后到现在的境况。 毕业归国后买下的这个房子,没想到除了他自己,第一个来的外人,不是父母竟是随曦。 唇角扯了扯,他抱胸心想,一会儿再让她喝杯水,睡一觉差不多烧就该退了,然后吃个饭送她回家。 咔嗒,热水烧开黄灯熄灭,季景深接了半杯,和凉水兑成温水,走回客房。 房门虚掩,他轻轻推开,触入眼底的人,令他那句“再喝点水”梗在喉口。 还保持着他离开前一样的坐姿,只是低着头,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果不是肩膀轻耸,以及如小溪般滑落的眼泪,泄露了她在哭的事实。 他快步过去,生怕惊了她,坐下床沿时都小心翼翼。 “怎么了?”他抽了几张纸巾,放到她掌心,温和问:“还很难受?” 随曦哭得太投入太用力,掌心里被塞了纸才发现季景深回来了,她抬起头,看到他关心的表情的那一刻,心里的那股难受扩大再扩大,如同泄洪的水,再不能自制。 季景深不曾想他这么一句问,随曦反而哭得更伤心了,他不知道原因无从下手,只能再放轻放柔了声音,哄她:“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小叔吗?” 然而季景深等了很久都没见她开口,猜想她是不想说,便打算出门给她留点空间…… “小叔……”随曦忽然叫他。 泪眼朦胧里,她看着他的眼睛,心口像被掺了水的棉花牢牢堵住,她甚至打起了哭嗝,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表达。 “模拟考考砸了,老师说我退步了,说我再这样下去中考就完了……”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中考,可她完全没法从这次考试考砸的阴影中走出来,她还想考一中,以现在的成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我想考一中,想要奶奶骄傲,想看到妈妈后悔……” 她太想成为最好的,太想看到奶奶为她骄傲,也太想要让妈妈后悔丢下她新婚…… 最亲的人离开,就算表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又怎么会不在意?所以拼命学习让自己变得厉害,就是想母亲有朝一日回头,能后悔当初不听她的阻拦执意改嫁,丢下她和奶奶两个人。 想要的太多压力沉重,所以这次考砸了,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就崩溃。 接下去她说的话季景深没再注意去听。 这是她第一次在父亲去世之后,在他面前提起母亲。 他向来知道家庭变化给她的影响有多深远,可却也不知道,她信誓旦旦要考上一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手抬起,悬在半空没动,季景深迟疑片刻,还是放在她后背,很慢、很轻地拍,无声抚慰。 …… 随曦哭累了昏昏沉沉倚着床头睡着,季景深扶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 大步走至厨房,他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仰头几口吞下,玻璃杯壁上沾着水珠,他盯着看,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真去深究,却又不知道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良久,他垂下眼,拿了钥匙出门。 *** *** 浑身烫得不行,好似身处火山炼狱之中,慢慢呼吸也开始困难,分明氧气充足,却好像来到了高原,每吐出一口气,都很难再吸回来。 紧接着便是疼,漫无止境的疼,从一处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失去力气。 终于进入衰竭,她看到有好多医生和护士围在她身边,焦急而急促地说着话,有人摇头,有人在哭,有人满脸悲伤,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直到—— 那是她太久没有听到过的温柔语气,和很小的时候抱着她去这里去那里,她哭时她闹时哄她的语气一模一样。 她听见:“曦曦,你要好好的,爸爸在天上看着你。” 她想起来去追,可她动不了,连一根手指都困难,眼睁睁听着那声音远至消失,突然全身重重一痛,她再没了知觉…… “爸爸!” 随曦猛地坐起。 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房间,她脑子很空,迟钝回忆了半天,才记起前情。 原来是梦…… 说不出此刻的心情,随曦坐着,鼻尖飘来饭菜的香气,勾起了她的食欲,她抹了把脸,掀开被子下床。 厨房是拉门,阖了一半,随曦躲在门口,看季景深围着围裙有条不紊地做饭,那些不适那些痛楚,暂时被忘在了脑后。 “醒了?”季景深回头看见她,招招手:“过来。” 随曦磨蹭着过去。 “我看看,还烧不烧……”说着他把手背搭到她额上,认真感受了一下:“退了,自己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季景深颔首:“菜马上好了,去餐桌上等吧,吃完小叔送你回家。” 她乖乖转身。 三菜一汤,季景深给她盛了饭。 没有去提方才的事,季景深把汤勺递给她,说:“还有两个星期中考,等你考上一中,小叔奖励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随曦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她咬唇,用力到嘴唇泛白,“可是,我可能考不上……” “还有两个星期,结果没出,一切都是未知数,更何况……” 她唰地抬眼。 他也停下筷子,和她对视:“更何况,小叔相信你。” 心脏被重重敲击,疼的同时却又是欣喜和茅塞顿开,还有两个星期,她之前的成绩都很稳定,一次的失败不代表什么,没到最后,谁都说不准结果。 她一定能考上的! 因为季景深的这句相信,随曦回到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把语数英重点三科的错题,从头至尾认认真真做了三遍,然后翻出前些天买的真题册,随便挑了一张卷子自考。 一直到夜深人静,她才肯停下,洗过澡爬上/床。 虽然不知道礼物到底是什么,但是一想到小叔会送她,她就开心极了,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 …… 六月十一,全南临市初三学生参加中考的日子。 毫不放松地连考三日,最后一门英语结束,随曦从考场出来,与程晓婷和季律汇合。 季律本就考的头昏脑涨,乍一听两人在讨论题目,更是太阳穴突突地跳,苦着脸求饶。 “两位小姐,我能理解你们想对答案的心情,但是现在可以不讨论了嘛?我听到头都要大了。” 程晓婷横他一眼:“那你走远点。” 季律才不要,厚着脸皮赖在程晓婷身边,索性加入讨论大军。 三人走到校门口,程晓婷自己回家,季律和随曦也打算去坐公交,刚走没几步,听见有人在身后叫。 季律先回头,惊喜:“向姐姐你怎么来了?” 向妤心晃着车钥匙,笑眯眯:“这不是正好要去你家,顺路来学校接你们,考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 向妤心眸光平移:“曦曦呢?” “挺好的。” “可以嘛,都很有信心看来,”向妤心走在外道,护着两人上车,扣好安全带,“走了。” 学校外都是来接考生的家长,来来往往人很多,向妤心的车堵了将近十分钟才开出去。路上季律已经开始计划第一个毫无作业的暑假要去哪里玩,她听着,忍住笑泼了盆凉水。 “你计划还挺满的哈,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初高衔接班这回事?” “……”季律滔滔不绝的声音骤然停住,换成一副苦瓜脸:“向姐姐你为什么要提醒我,就让我开心一下不好吗!” 向妤心乐死了,坏心眼地吐了吐舌头:“不好。” 季律被打击的焉了,郁闷好久才重新开心起来,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家,他咂咂嘴,倏地问向妤心:“向姐姐,你和我小叔进展怎么样了啊?” “啊?” “进展啊!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婶婶了?”他嬉皮笑脸地问。 向妤心想到那个忙碌得至今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撇清:“目前没有进展,别瞎说了啊!” “……好吧!” …… 上台的时候天还大亮,下台却已天黑,季景深在洗手池仔仔细细洗手,擦干水珠回办公室。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振动频繁,他见是父亲,接起。 “下班没有?” 季景深揉着眼睛:“还没有。”医嘱和手术记录还没写,也需要去看一下刚结束手术的病人,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季秉泽沉声:“那你尽快回来,不要太迟,妤心在家里。” 季景深一听向妤心的名字,就知道父亲想说什么,他微微蹙眉,敷衍:“知道了。” “别知道了,今晚无论怎么样你都得回来,”季秉泽说,“家里为了谁你也明白,老让人家姑娘一趟两趟跑但见不着人怎么行?知道你忙,但自己的事也上上心!” “嗯。” 季景深掐断电话,靠在椅子里,烦躁地闭上双眼。 20、第二十章: 奶奶最近身体不是很好, 吃过饭便早早进屋休息。随曦磨磨蹭蹭洗完碗,关客厅灯前听见楼下季律的声音, 她掀开窗帘趴在窗户边。 季律喊完那一句就回去, 余下季景深和向妤心面对面站着,从随曦的角度看去, 只能看见季景深的侧脸,看不见他的表情, 更别说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季家大概真的很喜欢向妤心, 哪怕季景深一直没什么回应,也坚持让向妤心熟悉融入进来, 随曦知道季律也挺喜欢, 甚至对向妤心做他婶婶这件事抱了极高期待。 其实她也是如此, 但现在看着两人相对而站, 不知为何,竟想象不出两人在一起的模样。 她看过季律和程晓婷之间的相处,大致知道情侣平常相处是什么样的, 可把季景深和向妤心放在一起,也不是不配,但她就是无法想象。 乌七八糟想了一堆,随曦拉回神, 发现向妤心已经走了, 她收回视线拉好窗帘。 手机响了一下,有短信进来,随曦停下脚步。 小叔:“下来。” “……”怎么突然让她下楼, 难道偷看被发现了? 正腹诽着,第二条短信进来。 小叔:“我在下面等你。” 看来是看见了…… 没回复,随曦懊恼地摸摸鼻子,转而走向玄关,摸了钥匙悄悄下楼。 …… “路上慢点开,一路顺风。” 向妤心挑挑眉,开玩笑:“一个正常的男人,不是应该说我送你回家吗?” 闻言,季景深蹙了一晚上的眉心松散开,难得有心情调侃:“那你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向妤心嫌弃地摆摆手,“一会儿你还得自己打车回来,多麻烦。” 况且,按她爸那种容易多想的,真要送她回去,指不定以为两人有了大进展准备在一起了,目前两人还是普通朋友,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可不想被误会。 “行了,我走了。” 季景深送她到车边:“一路顺风。” 目送车影远去,季景深打算上楼说一声也回家,他走近楼道,灯亮起,一个不经意的抬眼,恰好看见了拉上窗帘的随曦。 偷看?他的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词。 不等深入多想,他又记起今天是中考结束的日子,还没问过她考得怎么样。 心念之下,摸出手机发送短信,静默等待。 比他预计要下来的快,季景深等她走过来,楼道灯不知何时暗了,斜斜照过来的是熹微的路灯,她的面容半隐在黑暗里,他看不真切。 随曦下来的一路上乱想了很多,一颗心忐忑地七上八下,她都没想好自己该怎么解释偷看这回事,然而他完全没有提及,反而是问她考试感想。 “感觉还好。”她没敢说得太满。 “看来是不错了,”他自动理解为考得很好,微微一笑,“曦曦自己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没有,小叔送的我都喜欢。”她下意识回答,说完又觉得不对,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才刚结束考试,就说要什么礼物,那万一没考上不是丢脸大了? 季景深猜到她想说什么,若无其事打断并移开话题:“查成绩是哪天?” 随曦报了个日子。 季景深想了想:“那天小叔休息,帮你查?” 随曦说好,毫无异议。 六月份属于梅雨季节,多雨,白天还晴朗出了太阳,一到晚上就阴沉沉的,连带着温度也往下掉,尤其这两天降温,在下面站久了季景深开始有些冷,便打算让随曦回去。 “小叔走了,你上去吧!” 随曦仰头看了看深黑的天幕,有一两滴水滴在额头上,她缩了缩:“小叔你带伞了吗?” “没有。” 她听闻忙不迭说:“我感觉又要下大雨了,小叔你快回去。” “你先上楼。” 随曦又觉察到有水滴进她脖子里,很凉,这一次她不肯听话,执拗地盯着他:“你先走,我反正淋不到雨,你走了我就上楼。”说的太着急,完全没注意辈分。 但季景深肯定是听见了,他也没去想纠正,见真的下起了小雨,妥协。 随曦送他上车,学他:“小叔,到了记得给我发个短信。” 季景深一听低声笑了:“真是……知道了。” 车子打上火,转弯慢慢行驶出她的视线,随曦莫名特别开心,抱头跑进楼道,拍拍帽子上的水,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这种好心情一直保持到查成绩那天,终于到来的这一日。 查询成绩的方式有好几种,打电话是最方便的,随曦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手机被她塞在抽屉里,就怕自己太想知道成绩,没等季景深来就先查了。 终于,有短信铃声打破一室静寂,随曦表情一振,急不可耐地拿出手机,是季景深的短信,他来了! “下来吧,在车里等你。” 她边跑,边回了个“马上来”,穿好鞋子奔下楼。 “小叔!” 随曦欢快地上车。 季景深正拧开一瓶水要往嘴里倒,头也没抬:“稍等一下。” 水是冷的,灌进胃里消去不少倦意,他足足灌了大半瓶才停下来。 “小叔,你吃早饭了吗?” 季景深睨她一眼:“还没,帮你查完我就……”回家吃那三个字还没出口,随曦已经丢下一句“那小叔你等等我”,风风火火又上了楼,季景深眼里划过一丝无奈。 厨房里还有几个热包子,随曦不知道季景深要吃多少,干脆用保鲜袋全部装走,气喘吁吁下楼,递过去:“小叔,趁热吃。” “谢谢。” 天气闷,车厢里开了空调,驱散随曦楼上楼下跑的热意。季景深吃得很快,喝完最后小半瓶的水,下车去扔进垃圾桶。 昨晚上特意查了中考电话查询的流程,眼下拨过去便驾轻就熟,季景深开了免提,根据语音提示输入随曦的准考证号,很快,总成绩就报了出来。 605,离满分仅差十五分。 季景深紧接着又帮她查了各科分数,相加确定无误后,他露出笑:“恭喜。” 成绩太好,可以说是超常发挥,随曦完全不敢相信,从季景深手里拿回手机,自己又查了一遍。 没有错,就是605。 按照往年分数线,这成绩,一中稳上! 狂喜一霎时染上眉眼,随曦喜不自胜,迫不及待想上楼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下车后,她特意绕到主驾窗口,跟季景深道别。 “谢谢小叔。” 季景深嗯声,被她感染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弯了弯唇角:“上去吧,慢点跑。” “小叔再见。” 小女孩腿长跑得快,转眼就没了人影,季景深摇摇头,紧跟着锁车回家。 “咦,小叔你怎么回来了?” 玄关撞上正要出门的季律,季景深问:“出去玩?” “不是,中考成绩出来了,我去问问曦曦的分数。” “605。” 季律懵:“什么?” “她的分数。”他清咳。 “哇塞605比我高了二十几分!”季律瞪大眼,一通碎碎念后转念发觉不对,狐疑:“小叔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在楼下碰到,顺便问了。”他没多说。 季律不做多想便相信,也不去随曦家了,转而往卧室走去,近乎无声嘟囔:“真讨厌,三个人里就我考得最差……” 季景深回卧室。 躺在床上,一整夜夜班下来的困倦汹涌袭来,在睡着之前,他调了个闹钟。 要去给她拿礼物。 *** *** 分数线公布后,学校马上就确定下来,随曦以总分年级第二的好成绩,顺利考上一中。 奶奶出门买菜不在家,随曦无所事事地在客厅看电视,早间除了新闻再无其他,她放空了会儿,想到什么,慢慢坐直。 昨天下午奶奶便让她打电话给母亲,虽然有了新的家庭,但名义上还是母女,中考这种大消息,还是要告诉一声。 随曦潜意识里抗拒,所以拖到今天都没有行动,可现在想起,她当初抱定信念要考一中,不就是为了让母亲后悔? 打吧,她告诉自己。 挪到座机旁,随曦做好心理建设,三下五除二拨了出去,即便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再去回想,号码依然清晰的如同往昔。 没有彩铃,响了半分钟才有人接,大概没有看来电显示,接起就问是谁。 随曦攥紧手,平静地略过称呼:“是我。” 梁文茵愣了下,马上去看座机屏幕,号码已经跳掉,但声音不会认错,她闭了闭眼,声线发颤:“曦曦?” “嗯,我中考结束了,就跟您说一声。” 梁文茵刻意让自己忽略“您”这个字:“是吗,考上哪个高中了?” “一中。” “真棒,”梁文茵又哭又笑,“我的女儿,曦曦,真厉害。” 随曦听见哭音,只差一点点,就要心软,不过安慰的话临出口,被她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怕再多说泄露情绪,她挂了电话。 忙音冷淡。 她不知道母亲哭是什么意思,是后悔还是愧疚,亦或是别的,她猜不到。 但不论是什么,她现在都不想再听见。 收拾好情绪,随曦想到季景深,觉得也该把这个确定的消息给他说,便发了短信过去,然而一天两天都没有回复。 后来忍不住问了季律,得知:“我小叔啊,前几天就去北京了啊,说是交流学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真不知道。” 看来是很忙了,怪不得一直没回复,随曦有些失落,没再继续问。 八月酷暑,随曦参加的初高衔接班开始上课,傍晚放学,她独自出来,慢悠悠走到公交站等车。 车喇叭在身前响起的很突兀,随曦没觉得是找自己的,头也没抬继续看手机,直至身侧有人碰了碰她。 “小姑娘,是找你的吧?” 她一脸懵地抬眼,然后就看见,停在面前的车里,主驾上坐着的,是他。 是好久不见的小叔。 21、第二十一章: 远远有公交驶来,很快就要进站,随曦赶紧拉开门上车,扑面而来的凉风让她舒服地叹口气。 “安全带系上。”他提醒,踩下油门。 随曦听话,把书包抱在身前,偏头注视他。 季景深开车向来很专注,黑眸平视前方注意左右两方来车。在看入神前,随曦听见自己问:“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夜半十一点半起飞的航班,到南临洗洗弄弄都快天亮,季景深一觉补到中午,下午去黎晋那儿处理些事,卡着她下课的点过来接她。 “哦!”去了这么久啊……随曦心想,缄默坐了会儿,后知后觉这不是回家的路,“小叔,我们去哪儿?” “我家,”他答得很快,抽空含笑看了她眼,“不是说考上一中要给你礼物,忘记了?” 礼物…… 随曦雀跃,期待的小心思尽管努力压抑了,季景深还是一眼看出,笑意愈浓。 “小叔,是什么?”她特别想知道,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 季景深义正言辞拒绝:“礼物是个惊喜,提前说了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随曦一想也是,就不问了,乖巧坐好,离家越近,心脏跳的越快。 出了电梯,随曦跟着他熟门熟路右拐,盯着他拿出钥匙,那焦灼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手背烧出一个洞。 在打开前,他回头:“退后些。” 随曦一头雾水,照做。 钥匙在门锁里转了两圈,咔嗒打开,季景深一手拉开门,快速蹲下,挡住冲过来迎接,探头探脑就要出来的小家伙。 “进去。”他低声命令。 小家伙很听话,仰着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了随曦一眼,竟自觉进门了。随曦看得眼睛都直了,心刹那间就被萌化,她伸手,扯住季景深的衣摆,语无伦次。 “小叔,小叔,这是……” 季景深让她先进来,弯腰在她脚边放了拖鞋,这才不紧不慢地点头:“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真是给她的……随曦欣喜若狂,她从来没想过小叔会送她一只猫。 “喜欢!” 季景深见她反应很有趣,忍了忍笑问她:“要不要抱抱?” “要!” 把小家伙叫过来,季景深一把捞起放到她怀里,她不懂怎么抱,惹得小家伙不舒服地直蹬脚。 “要这样抱……”他接过来,拍拍小家伙的脑袋示意它安静,做了个示范,“要稍微抱紧点,不然它会觉得自己要掉下去,没有安全感就会一直挣扎。” “好。”她学得很快,重新接过来就抱的有模有样,圆眼睛的小家伙实在是太可爱,随曦忍不住低头,用自己额头去蹭蹭它。 “小叔,它叫什么名字?” 季景深端了两杯水出来:“还没有起,你喜欢叫什么?” “十三吧,今天是十三号。”方便好记。 季景深无所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她身边坐下。 “两个月前刚带回来的时候还是只小奶猫,”他抚摸小家伙的下巴,轻笑,“问了很多女护士,都说女孩子一般都喜欢从小奶猫开始养。” 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刚接回来没两天就要出差学习,他只能临时托付给黎晋,等他回来,小家伙已经长大,现在都五个月了。 随曦不在意:“我都喜欢,小叔。” “喜欢就好。” 小家伙待不住,安分了一小会儿就挣脱随曦跳下地去玩,季景深趁机让随曦跟着,细心地告诉她喂养方法。 “这个月可以先少量多餐地喂,等过了六个月,再定时定量,固定一日两餐就好,”他指了指另一边,“这是猫砂盆,每天都要记得清理,保持干净……” 他说的慢,又仔细,怕随曦记不住,偶尔还会回头反问她,确定她都记住。 一番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季景深知道她要回家吃晚饭,帮忙收拾好所有的东西。 “走吧,小叔送你回去。” 撞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了一段时间。随曦解开安全带:“那小叔我上去了。” 季景深颔首。 东西有点多,随曦分了两只手拎,她绕了一圈到另一边,想跟季景深说声谢谢,怎料踩到石头脚下一滑,一脑袋磕在了车窗上。 咚一声闷响,季景深面色微变,下车察看。 “别动。”他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先放地上,指尖挑起她下巴。 他的呼吸前所未有的近,温热地轻喷在额角,随曦不知为何就紧张,指尖无意识揪着衣角,眼眸紧闭,耳朵红的不像话。 好在被头发挡住,两人都没有发现。 本着职业病,季景深反复观察,确认没事后松了口气,“怎么突然摔了?” “……踩到石头了。” 话落他弯腰,捡起绊着她的石头,扔入草丛间。 本就撞得不重,随曦已经不疼了,复又拎起猫包和袋子,道别上楼。 车里车外像是两个世界,刚站几分钟就闷热的难受,季景深坐上车,望向前方,眸里神色意味不明。 良久,他离开。 …… 小家伙听话又讨喜,不仅随曦喜欢它,奶奶也时不时喂点零食开个罐头,在悉心喂养下,小家伙长得很快,一个多月就吃成了小胖子。 然而最近,小家伙出现了异常的状况,晚上不再安安静静地睡觉,而是走来走去,不时撅屁股蹭地板,哀嚎声响亮。 吵得奶奶难以入睡。 随曦不知道怎么回事,试过喂好吃的,也试过抱怀里安抚,就是没有用,在它的视线里还好,若是随曦去睡觉了,它便会嚎的整栋楼都能听见。 如此两天,随曦坚持不住,一大早便给季景深打电话,潜意识里觉得小叔会知道原因。 电话通的那一刻,她立刻叫了人。 “我是黎晋。” 她怔了怔,改口:“……黎医生,你好。” 黎晋在忙,没手拿,就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的中间,“找你季叔叔啊?” “对。” “他还在台上,手机落在我这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会儿我转告他,或者等他下班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应该快了……” “那我等小叔的电话吧,我不着急。” “行。” 屏幕由暗至黑。 小家伙蹲坐在她腿上,不安分地扭了扭,圆圆的脑袋东张西望,偶尔喵两声。随曦轻抚着它的背脊,真的说要等,可又无法控制自已,每隔几秒就想看看手机,看他有没有回电话。 如此往复,随曦还是坐不住,决定直接去医院等他。 …… 从天亮站到天黑,再到天亮,从手术室走出来,季景深脱了无菌服洗手。台上的病人已经转入病房,手术的成功令他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脑仁刺痛的厉害,他掬水洗了把脸。 回到办公室,想拿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不料摸遍全身上下都没有,他记起是昨日中午和黎晋一起吃饭时忘在了他那儿,按着眉心,想等会儿下班过去拿。 “季医生下台了没有?” “下了,在办公室。”有护士回。 季景深闻声抬头,目光迎着黎晋进屋,接过他抛过来的手机。 “顺路给你送过来,对了,大概两个小时前吧,随曦给你打电话,问了什么事没说,你记得给她打个回去。” 季景深敲着键盘的手指一停:“嗯。” 黎晋离开,季景深就翻出来电记录拨回去,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为了方便便直接开了免提。 “小叔。” 免提放大了话筒音量,周遭嘈杂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在外面?” “我在医院外面的花园,”随曦说,“小叔你快下班了吗?我找你有事。” “这么热的天怎么不进来等?”霍地站起来,季景深大步往外走。 “我带了十三的,不方便进医院。” “在凉亭等,小叔马上到。” 随曦找到位置,寻了个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坐下,电话还没断,她远远看见季景深从楼梯上跑上来,摇坠不定的心平静下来。 “等多久了?”他还穿着白大褂,整个人清俊修长,好看的过分。 随曦唔了声:“没多久。”拉开猫包的拉链,抱出小家伙在怀里,“小叔,十三是不是生病了,你帮我看看吧!” ( ????? )安排泡( ?? ? )沫( *ˉ ?ˉ*)ok!!娃?(′⊙???⊙`)?娃?(′???)?整?(?????)?理??? ? ? ? “它怎么了?” 随曦把小家伙这两天出现的症状一一说明,秋波眉微微蹙着:“它晚上特别吵,奶奶都睡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季景深听得很认真,在她说到蹭地板晚上叫个不停时,心里大致就有了数,他握拳轻咳,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和随曦解释。 他的沉默被她误以为是不知道,想说那她带去宠物医院看看好了,便听他道:“曦曦,十三没有生病,别担心。” 她追问:“那它怎么了?” 季景深思考后,决定直言:“十三是发情了,如果你想要猫宝宝的话,可以让它和别的公猫□□,你想要吗?” “发情?”她呆了一瞬,脑子里一激灵,含义如同烟花般炸开,脸涨得通红,她惊慌失措地摇头,“不,我不要……” “那这两天你把猫交给小叔,等十三发情期过去了,小叔带它去绝育,你觉得怎么样?” “好,好……”她脑子里轰轰的,他说什么她都没意见。 就这么说定,季景深叮嘱随曦再等他十分钟,跑回医院做好交接,带她回家收拾了所有猫的东西,再一起去他家。 “东西随便放就好。” 随曦用力点头,也没注意季景深去做什么了,自觉摆放好所有猫用品,包括她后来买的玩具,都整理好放在一处。 给十三放了猫粮,随曦蹲在一旁看它吃了会儿,转头想跟季景深说她收拾好了,怎知—— 不算大的沙发,男人身高腿长,侧躺在上面显得十分拥挤,他双眼轻合,睡得安静。 22、第二十二章: 睡着了? 随曦改蹲在他身前,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 小家伙在脚边蹭来蹭去喵喵叫,她转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别叫啦,自己去玩会儿。” 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随曦继续看他,怕吵醒,呼吸都放得很轻。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原来小叔的睫毛这么长,轻轻软软地搭在眼皮上,眼下有熬夜的青黑,剑眉在梦中还蹙的很深。 时间仿佛从这一刻开始静止。 他蓦然动了下,好似有转醒的迹象,随曦倒抽了一口气,分明什么都没做,搞得好像偷了东西一样鬼鬼祟祟,她坐到左侧的沙发上,余光偷偷瞄。 没醒。 望天舒气,胸腔里的跳动趋于变缓,她抱膝埋脸,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好像个傻子。 嗯,大傻子。 季景深向来浅眠,这一次却睡得很沉。 梦里有很轻的响动,他辨不清是什么,眼帘微开,有灯光漏进来,他平躺了会儿,慢慢坐直。 身上盖着毯子,随着他动作滑落至腰间,睡着前的一系列事情涌入脑海,他本是想靠一靠,怎知靠着靠着倦意深浓,毫无知觉下歪头睡着。 随曦闻声,放下书:“小叔,你醒了。” “嗯,在看什么?” “嫌疑人x的献身,”她说,“你放在茶几上,我没事做,就……” 他打断:“好看吗?” “好看!” “黎晋喜欢看这些,我也跟着买过几本。”在美国空闲时权当打发时间看,意外还不错。 “如果你喜欢的话,书架上还有很多,可以都带回去。” 随曦有些心动:“但是这么多……”她毕竟是准高一生,闲暇时间少得可怜,往后估计更没时间看这种闲杂书。 “那就先放小叔这,以后想看了再来拿。”他给她出主意。 她觉得可行,欢喜说好。 安顿好小家伙,季景深提出送随曦回家。 小家伙许是知道主人要走了,黏在她腿边绕圈圈,到底也天天养着生出了感情,小家伙的挽留让随曦愈加恋恋不舍,一只脚跨出门槛外,另一只迟迟不动。 她弯腰把它捞进怀里,撸撸它下巴听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念叨:“十三乖,在小叔这儿也要听话,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摸了车钥匙在指间,季景深换鞋之空听了一耳朵,知道她舍不得,“如果想它了,随时给小叔打电话。” “真的吗?”不会麻烦吗? 季景深低笑,沉沉的嗓音悦耳如大提琴,“不会。” 随曦眼一亮。那就最好啦! 赶在奶奶烧好饭前,季景深送她到家。拒绝了上去一起吃的邀请,他还有些事要处理,便让她自己上去。 例行的道别,随曦揪着安全带,脸红红犹豫了下,还是说:“小叔,你带十三去……那个的时候,也把我带上吧?” “可以啊!”季景深同意,“手术要提前预约,选在周六?” “可以的,周末我都有时间。”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随曦下车,迈着轻松的步伐走进楼道。 季景深目送她走远,随后发动车子。 如果此时,两人都回头,兴许会发现,眼里已经有了彼此的影子。 …… 回了趟医院,再次出来是下午三点。季景深到停车场,远远解开车锁。 “等你很久了啊!” 黎晋的车送去保养还没开回来,本来都打算打车回家了,谁知道那么凑巧地碰上去而复返的人,就顺路搭上一程。 两人一前一后上车,季景深打开车内空调,漫不经心地问:“着急回家吗?我要先去个地方。” “哪里?” “宠物医院。” “……去宠物医院干嘛?” 季景深懒得回答这个弱智问题。 黎晋转身:“上次放我家那只?” “嗯。” “不是送给随曦的毕业礼物吗,怎么又到你这里了?” “发情了,我接过来暂养,绝完育再让她带回去。” 黎晋哦了声,揶揄:“你这小叔服务还挺周到啊,我对我妹妹都没你对随曦这么好,又照顾又送礼物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追求她呢……” “那是你的错觉。”科室里见过随曦的,几乎都知道他是她小叔。 说到这个话题,黎晋来了兴趣,正了正面色,“说真的,除了年龄差的有点大,其实随曦挺好的,如果我喜欢我就会去追。” 黎晋话音刚落,季景深猛地一脚刹车,两个人被安全带勒着往前扑,他缓缓侧头,“你喜欢她?” “……我打个比方啊兄弟,如果听得懂吗如果。”差点被勒得背过气。 季景深收回视线,默了半晌,在黎晋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突然开口:“别打她的主意,她才刚上高中。” “……”黎晋顿感无力。 他就是比个喻啊!!! …… 经过几番对比,季景深挑了家卫生条件和专业程度相对来说较高的一家宠物医院,根据小家伙的情况,预定了两周后的周六。 那天季景深需要工作,好在没有安排手术,提前请了假,接猫接人前往医院。 绝育对于公猫来说是小手术,对母猫不一样,需要打开腹腔摘除子宫和卵巢,危险系数相对高一些。 好在季景深提前给随曦上了一课,临到这一刻,她就没那么紧张。 小家伙是在进手术室五十分钟后被护士送出来,打了麻醉还睡着,眼睛却是睁开的,舌头撇在嘴外,模样有些滑稽。 “待会儿它可能会失禁,先给你们个垫子,”护士拿了张新尿垫递过来,“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才会醒,等醒了你再叫我,观察没事就可以带回家。” “谢谢。” 随曦抱着猫,腾不开手去接,季景深铺开在自己腿上,“放上来。” 小家伙侧躺着,四肢软软随意摆弄,随曦见尿垫皱了,正伸手想拉拉好,有浅黄色的液体哗啦啦流下来,她傻住。 “小、小叔……” 季景深感觉到了,大腿上一阵暖流,他镇定地叫来护士帮忙抱猫,随曦见状,急忙帮他把尿垫拿走,尽管足够小心翼翼,裤子上还是沾上一些,湿了一块。 “啊……”此刻她顾不得什么,眼里只有那片潮湿,手上接二连三抽了餐巾纸,摸上他大腿—— 裤子是湿的,手却是暖的,按着纸巾在他腿上擦过,所经之处仿佛有电流划过,那是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忽的站起来,泰然自若地拂开她的手。 “我去洗手间处理。” 丢下这一句,季景深便匆匆离开,脚步很急,三两下就没了人影。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随曦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 小家伙侧躺在她重新铺好尿垫的腿上,身上已经用湿巾擦过,她轻抚着它脑袋,指尖不经意碰到自己的大腿,那种微痒的异样,蓦然让她福至心灵。 面色刹时通红,染得白玉般的耳朵亦是红彤彤的,她窘的不行,一直到护士交代完后续的护理,两人离开,都没敢再和他对视。 打过两天消炎针,小家伙慢慢好起来,肚子上的伤口收了线,又恢复调皮爱闹的模样,随曦把它接回家,在她住校期间陪伴奶奶。 午休结束,程晓婷去讲台边打水,随曦迷糊着眼把杯子递过去,“我要热的。” 程晓婷接完回来,大拇指和中指被热水烫到,她放在嘴边吹了吹,看随曦小口小口在喝,抹了把额上的汗,“曦曦,大热天的你喝热水不热么?” “还好。”出口声线嘶哑,她捂唇轻轻咳。 “你感冒了?” “没有。” “那我听着声音怎么不对?”程晓婷不放心,拉起随曦左右看了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恹恹的拨开她的手:“也没,就喉咙有点痛。”特别是吃饭的时候,吞咽困难。 “你不会是扁桃体发炎了吧?” “可能是吧……”她也不知道。 “那不能这么拖着,还没上课,我们去校医室看看。” 无视随曦的拒绝,程晓婷二话不说就拖着她走,出教室遇上了季律,一听随曦喉咙疼,也要跟着来。 校医室很空,程晓婷把随曦往椅子上一放,急吼吼:“校医校医,你快帮她看看,她说自己喉咙疼,是不是扁桃体发炎了?” “我看看,”校医拿着压舌板固定住她的舌头,再用手电筒往里照,“没有啊,没发炎,这两天有吃什么硬物吗?比如坚果,或者有鱼刺卡过喉咙。” “都没有。” “那真是奇怪了,我再看看。” 这次校医很仔细,再三确认没有发炎,他想问问还有没有其他症状,忽然眼角余光注意到随曦仰起的脖颈边,有一大块凸起。 他摸上去。 程晓婷顺着校医的手看去,咦了声:“曦曦,你脖子右边长了个东西哎,你知道吗?” 随曦茫然摇头。 程晓婷微惑:“校医,这是……”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却见校医突然严肃起来,低声询问随曦最近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细查。 她眼皮重重跳了跳,和季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校医最后用手捏了一次那块凸起,沉声:“不要紧张小姑娘,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了。” 随曦点头,一颗心揪扯在一块儿,坐立难安。 “根据你右脖侧的凸块,以及你的症状,我怀疑你是得了甲状腺囊肿,通俗点说,就是肿瘤。” “这个囊肿,也分良性和恶性,具体的你要去医院进行详细检查才能得知,如果是良性那最好,如果是恶性……” 他停顿了一瞬:“如果是恶性,可能会癌变。” 23、第二十三章: 坏消息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三个人都劈傻。 恶性的话, 会癌变? 她没有听错吧?癌变? 校医见三人面色惨白, 冷静从容安抚:“你们不要直接把情况定义为坏的,甲状腺囊肿大部分还是良性的, 现在你需要做的,是把你的家长叫来, 带你去医院检查, 明白吗?” 程晓婷先回过神,声音发颤:“曦曦, 要不要通知你奶奶, 赶紧去医院查一下。” 随曦猛地抬眼:“不, 不要……”她不想要奶奶为她担心, “我去请假,我自己去医院检查。” 程晓婷怎么肯,“那我也请假, 我陪你去。” “不用。” 下午数学老师要对昨天的考卷做卷面分析,完整的讲题只有这一次,她知道程晓婷不想错过。 程晓婷急了:“曦曦……” “都别说话!”在旁一直没作声的季律突然喊了句,把手机开了免提, “小叔, 能听见我说话吗?” 随曦呼吸一滞,心跳几乎暂停。 “能,什么事?” 季律飞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她不想叫奶奶,那我只能想到你了,小叔,你能抽空来一趟学校吗?” 那头沉默了很久,后来隐隐有说话声,很轻很糊。 再清晰,话语却是对着随曦说:“曦曦。” 她应了。 “不用害怕,”她听见他说,语气温柔极了,“小叔四十分钟……半小时就到,你先去请假,在老师的办公室等我,听清了吗?” “听清了……” “季律,你和你同学马上回教室,快上课了是不是?不要乱想,不会有事。” 季律向来是无条件信任季景深所说的每个字,立刻说好,拉上程晓婷,挂掉电话和随曦说:“我们回去吧!” 程晓婷还想说些什么,嘴唇瓮动两下,被季律一个眼神阻止。 眼下随曦自己都懵了,就别再添乱了。 季律带着程晓婷回教室,随曦兀自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写好请假条。 “校医说你怎么了?要去医院检查。” 随曦不想说,含含糊糊带过,走向摆在窗边的椅子,“老师你忙吧,我在这等家长来。” 时间一秒两秒,随曦每隔几分钟就会抬头看一次时钟,发现才过去没多久,垂头丧气地继续数秒钟。 期间班主任出去,偌大的办公室就剩了她一人,静悄悄的四周,每一个呼吸起伏都听得清清楚楚,随曦突然就开始恐慌,那团黑暗如同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她的心脏,令她几近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 校医说的每一个字,就像缠身的符文咒语,无论怎么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都做不到,她害怕那两个字,越是不想想到,越要在脑海跳跃…… 她抱紧自己,蜷缩在椅上,手抖得无法自制。 循着楼梯一路上到三楼,季景深寻到办公室,轻轻推开,没人? 眉心拧起,他往里走了两步,在依窗的背阴面,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曦曦,我是小叔。” 随曦听见,用了五秒的时间缓缓抬头,其实在这等他的半小时里,她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万一,但这些在看到他沉着镇静的面容的那一刻,全数消弭。 她习惯性地把发抖的手藏在背后,尽力表现出平静,还能开玩笑的样子,“小叔,你迟到了五分钟。” “嗯,是小叔的错,让你久等了。”他说。 随曦扯唇勉力笑了笑,跟在他身后出学校上车,她自觉扣上安全带,一转身,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不错一步。 伪装的那些镇定被打回原形,她眼睛憋得生疼,“小叔,我……” “喉咙很疼?”他打断。 她愣了下,点头。 “侧过去给我看看。” 她乖乖侧脸,露出右边的凸起,稍微有些大,但因为藏在下巴下,平时不注意确实不容易发现。 “应该就是甲状腺囊肿,”他看着她,语气温和,引导她往好的方向看,“绝大多数的病例,都是良性,不用害怕,这些里面,还有一部分甚至不需要手术治疗,通过中药调理就可以。” “……中药?” 他嗯道:“在没有确诊之前,不要胡思乱想徒增烦恼,你会没事的,相信小叔。” 随曦眨眼,再眨眼。 这些话,类似的在回教室的路上,程晓婷和季律已经和她说过一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听了他们的依然多想恐惧不已,听了他的却渐渐安下心。 很神奇…… 季景深见她安静了,微微一笑掩去同样的忧心,驱车前往医院。 检查结果在隔天出来,季景深亲自去了趟肿瘤科。 “是良性,囊内内压偏高,液体较多,有少量出血现象,应该是持续有一段时间了,不建议中药调理,最好尽快动手术。” “不过小季啊,有一个必须要跟你说,她这种情况,最好是去更大一点的医院。”倒不是说本院做不了,只是大医院碰到的疑难杂症更多,相对经验也会更丰富,操作起来更妥当。 季景深懂这个意思,自回来后,着手查医院资料,对比后最终选择上海九院。 手机明明灭灭。 有消息跳出变亮,灯灭,再跳出。 他盯着看着,五指握紧又松开,手腕一弯把手机捞过来,拨打她的电话。 “小叔。”她很快接了。 “嗯,”他特意用了轻松的语调,“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良性。” 话音一落,那头大概是打翻了水杯,有悉悉索索的收拾声音,他耐心等着。 “真的吗?”随曦开心极了,钻进被窝,用被子严严实实盖住自己,确保两人的对话不会被在客厅的奶奶听去。 “真的。” “那……”她想到另外个问题,“那,严重吗?” 他不会骗她,“需要手术治疗。” 其实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难以置信,总觉得疾病来得太快,她完全来不及反应。 季景深斟酌语句:“手术不在南临做,去上海。”停顿一秒,在她问之前,他自己回答:“九院的医疗设施更先进,你这种病例他们接手过很多,做起来会更稳妥。” 随曦理解。 “那我是不是要请假?要请假多久?我要怎么联系医院?” “要请假,从入院到出院,大致需要九天,”到最后一个问题,他压了声音,“曦曦,还是不告诉奶奶吗?” 她只剩两个亲人,母亲那边他知道她肯定不会说,唯一的奶奶也要瞒着,那么住院呢?也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事实证明随曦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 “你还是未成年,非复杂重病,需要家长陪护。” 随曦没声了。 季景深叹气:“医院小叔会去联系,病床紧张,排队需要些时间,等这边排上了,你马上去请假,我们一起过去。” 我们? 其他的字眼她都听不见,满脑子塞满“我们”这两个字,她抓紧床单,“小叔……” 季景深嗯声,肯定了她的不确定,“嗯,小叔陪你去,既然你不想告诉奶奶,那就想一个理由瞒过去。” 毕竟住院开刀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怎么对奶奶解释也是个大问题。 “好。”随曦答应。 病床的确吃紧,足足排了一个星期才排到。随曦住的是个三人病房,每个床之间有厚重帘子隔开,她的床最靠近门。 常规检查过后,手术被安排在后天早上八点,从明晚九点之后不能再进食。 病房里没有电视机,随曦无聊的冒泡,仰躺着发呆。 “二十九床。” 护士掀开帘子进来,睨了坐在椅上同样看过来的季景深一眼,例行公事:“经期是什么时候?” 随曦一听,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什么时候?手术需要避开。” “……就这两天。”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声若蚊呐,亏得护士听见了。 “对面门诊楼三楼,妇产科,去挂个号开一下药吧!” 护士说完就走了,随曦瞪着眼看自己病服上的花纹,尴尬地压根不敢抬头。 反倒是季景深淡定自若,现在是下午两点,挂号排队还来得及。 “曦曦,”他站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尽管都心知肚明要去哪里,但口上不明说,随曦就觉得没那么难堪。开完药回来,季景深自觉去洗手间避让,随曦打开小药包,兑着温水把这些白色小颗粒吞下去。 躺回床上闭目装死…… 估摸着她该吃完了,季景深出来,轻手轻脚坐下。隔壁床的小男孩和他的母亲在讨论上海好玩的地方,说到开心之处笑声飘满整间病房,季景深抽过床头柜上倒扣的书,要看时,留神到随曦动了一下。 眼睫轻颤,显然没睡着。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对好吃的好玩的倍感兴趣,看上去偷听的还挺起劲,季景深忍回到嘴边的笑意,弯了弯唇,叫她。 随曦睁眼。 “明天没有安排,要不要出去玩?”他说。 24、第二十四章: 穿过熙熙攘攘的南京路步行街, 走上观景平台,放眼望去是望不到边的长路。 天气很好, 日光下黄浦江江面泛着金光, 波光粼粼。 “小叔,对面是哪里?”沿着路边走, 随曦问。 “陆家嘴,金融中心, ”他答, “看见东方明珠塔了吗?就在那里。” 东方明珠塔啊……她遥遥望了眼,好高, 和书本上写的一样好看。 外滩不知何时起了大风, 随曦的长发被吹得蓬松凌乱, 凉意顺着骨髓进入四肢百骸, 她只穿了一件长袖,顿时冷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有衣服罩过来,“穿上。” 衣服上有非常淡的洗衣液香, 还有他的体温,很温暖。她抱着,踟蹰没穿,“小叔你不冷吗?”给她穿, 他就只有一件短袖…… 季景深停住, 面对面监督她穿好衣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长指微屈搭在唇间, 遮去笑意。 嗯,可不就是小孩儿偷穿大人的衣服么…… 笑什么……随曦很奇怪,低头瞄了瞄自己,哪里不对吗? 搞不懂。 从外滩出来后,按照行程规划,两人打算去海洋水族馆,也是随曦最期待的地方。 从外滩过去,需要先坐一站地铁,再走路,排队的人少,季景深买了两张票,和随曦一前一后进去。 馆内分为九个展区,展现出来的品种来自五大洲四大洋,两人从第三层开始慢慢往下,一路到了极地展区,来的正巧,饲养员正在喂小企鹅,玻璃墙外密密麻麻都是人。 站在最外围,无论怎么踮脚都看不见,随曦懊恼地苦了脸,想跟小叔说要不算了走了,手腕被他扣住。 他的指腹无疑是温暖的,紧紧贴在她腕侧,修长有力,随曦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在那上面流连,以至于季景深和她说了三遍话她没反应,他只能弯腰凑到她耳边。 “跟我来。”他拉着她走。 她扯回神,亦步亦趋跟紧。 穿过拥挤的人潮,在横亘在脚前的一块小石前停下,季景深扶着随曦的肩让她站上去。视野登时开阔,随曦喜笑颜开,回头想说话,发顶却不经意扫过他下巴…… 靠的太近,就像在他怀里一样,随曦怔怔看着,毫无知觉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了?” 她的视线太灼热,引得他低头查看。 她惊慌撇头,不再看他,“没、没事。” 分明是她喜欢看的小企鹅,这会儿落在眼里却又没了那种吸引,思维纷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这种感觉很陌生,她从未有过。 穿过海底隧道,两人走出海洋水族馆。 逛了这么久,两人都口渴,季景深去买水,太阳大便没让她跟着,叮嘱她原地等他回来。 临近中午,来海洋水族馆的人越来越多,成批的人从出口涌出,随曦避让,退到最右侧。 “好喝吗?” “好喝,你尝尝看。” 年轻的女生笑嘻嘻地把手里的奶茶递到男生嘴边,男生低头喝了一口,弯唇:“很甜,和你一样。” 女生被这样直白的情话弄得羞红了脸,可又止不住欢欣雀跃,边嘀咕边与他十指相扣,“这么多人呢……” 两人相谐着走远。 随曦就在旁边,这些对话一字不差落入耳中,她目光下垂,定在那两人相扣的手上,莫名的,她想起了方才在极地馆,他拉着她走的那一刻。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就是念念不忘。 就是……很想再有一次。 一番胡思乱想下来,恍然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说好很快回来的人却久久未归,随曦开始着急,担心之下忘了手机这个东西,沿着他离开的方向就找去。 他说去买水,但没有说去哪里买,随曦一路找,找着找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目生,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经迷了路。 不记得怎么回去,也不敢再继续往前走,随曦慌神,不知所措。 车水马龙的街头,缕缕行行。 随曦茫然地站着。 手机被她塞在包里,音量调的很轻,振动了几十次她才感觉到,手忙脚乱地拿出来,她看见那个名字,眼底簇然点燃亮光。 “去哪儿了?” 语速很快,声音里有很重的喘息,随曦低下头,“小叔……” 季景深沉默听完,到嘴边的斥责被他压回去,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重回温和,“周围有什么比较标志的建筑物或者店面,在那里别动,小叔来找你。” 随曦四周看了看,报给他听。 “在原地等,电话不要挂。” “好。”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隔着听筒,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急速明显,随曦怕站的地方不明显,特意挪了几步,站在一家音像店门口。 音像店正放着歌,她没有听过,临到结尾,空了几秒,响起下一首。 钢琴曲般的前奏,温柔的女声,歌词缠绵缱绻。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微妙的反应/忽然想起你/这默契,感觉像是一个谜……” 她听得入神。 “我们两个人/陌生又熟悉/爱似乎来得很小心翼翼/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相信/爱来了,这种滋味很美丽……” 等待许久的人在街的另一头出现,径直往她的方向走来,步速很快,面上的焦急如拨云见日,一瞬散开。 随曦没动。 歌还在放,她却听不进去。 心跳很快,非常快,近乎激烈在跳动,好似要蹦出体外,她就这样直勾勾看着他,看着他接近,那些被乌云掩埋不得其解的思绪,全都在这一刹那,有了明确清晰的答案。 那是她早已滋生,从未觉察,发现时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爱情。 原来随曦喜欢季景深。 是季景深,不是小叔。 *** *** 回到医院,护士来给随曦剃耳上头发,季景深接了个电话,走出去。 “您好阿姨,辛苦了这么远过来。” 梁文茵摆摆手,“曦曦呢?” “护士在给她剃头发,手术需要。” “还没感谢你告诉我,曦曦这孩子……”自从改嫁后,她和随曦的联系日渐减少,这一次这么大的事,如果季景深不告诉她,她就完全被蒙在鼓里。 梁文茵很想来陪护,可又觉得,随曦不会想看见她,而且,她年幼的儿子也生了重病需要人照顾,丈夫出差在外指望不上,她即便想来,也有心无力。 医生过来,两人的谈话被中止,一起进办公室。听详细病情概述是次要,主要是要直系亲属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 “你看一下,看完在最下面签个字就行。” 医生还有事,说完便出去,留了一个护士在门口。 手术知情同意书上详细记录了手术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风险,梁文茵看得心惊,视线下滑,至最后一条,手一抖,纸轻飘飘落地。 致死?怎么可能致死! 季景深扶梁文茵坐下,捡起快速扫了一遍。 “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梁文茵不敢相信,“致死?这又不是大手术,为什么会致死?” 季景深轻声解释:“医院要对患者进行手术,必须要对直系亲属和患者履行知情权,如果手术有不同的几套方案,则需要你们履行选择权,选择一套方案,当然,其实也是医院方面最大可能规避医闹。” “所以您不用害怕,一般同意书上的确会写的较仔细些……”他不便说的太多,“随曦这个不是大手术,我保证她会没事,您放心签字就好。” 梁文茵抖着手,眸光再次落回纸上。 季景深说的很慢,条理清楚,她每个字都听清。梁文茵发了会儿怔,这才想起季景深也是个医生,那他说的话…… “真的会没事的吗?” “会没事。” 梁文茵签字。 纸被收走,梁文茵靠着墙壁静站片刻,“曦曦在哪个房间,带我去看看吧!” 真到了病房门口,梁文茵又停住了,隔着竖玻璃窗沉默看,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她忽然道:“曦曦恨我。” 季景深抬眼。 “我和她爸爸结婚仓促,彼此之间没有感情,试管生下曦曦之后,一直为了工作很少管她。” “后来……她爸爸去世,我遇到了现在的爱人,不顾曦曦反对嫁过去,”梁文茵偏头,抹去溢出眼角的晶莹,“我知道她恨我。” “没有人会真的恨自己的母亲。” 梁文茵像是没听见,“以前总是疏忽她,现在离开了反而对她有诸多愧疚,想弥补……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我不是个好母亲,我知道她恨我……” “她很小就很懂事了,别人还在爱笑爱闹的年纪,她就会照顾奶奶,帮奶奶做家务,努力学习什么都不让我们操心……” “别人上下学都有父母接送,她没有,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梁文茵哽咽,“她总希望我们多回家,但我总做不到,我知道她会偷偷哭,但却从来都没有因此改变……” “我亏欠她,我知道的。” 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坐在床沿和护士姐姐聊天的人身上。 随曦看上去很开心,嘴角扬着大大的笑容,眼里亮晶晶的,仿佛无忧无虑。 可他知道不是。 思绪缓缓倒退,回到了03年的那个夏天。 他在随佫葬礼上看到她的那一天。 那么小的小姑娘,抱着父亲的遗像,哭到崩溃,眼泪好像流淌的河,没有尽头。 时过境迁,她已然长大,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哭泣。 25、第二十五章: 梁文茵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送走人, 季景深独自在外吹凉风,离九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记起件事, 返回病房。 随曦在玩手机,白天玩得太累, 才八点就困得不行,眼皮一搭一搭快要合上, 模糊余光里消失很久的季景深走回来, 她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嘟囔。 “小叔, 你去哪儿了?” 季景深抽走她掌心的手机, 给她掖好被子, 没答反问:“还有一个小时就九点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小叔去给你买。”楼下拐角有家蛋糕店,“蛋糕要不要?” 她太困了, 什么也不想吃,摇摇头半张脸缩进被子里。绵长轻细的呼吸声传来时,季景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失笑。 睡着了?这么快。 按灭床头的灯, 季景深拉上隔断帘, 在陪护床坐下。 梦里有很多片段,一闪就过,最后定格的, 是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被人操控着,割开自己的脖颈,有血喷出来,染满那人的手…… 她被吓醒,唰地一下睁开眼,喘息一下比一下重,心跳剧烈如鼓响。 有人靠过来。 病房里已经熄了灯,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可熟悉的气息她知道是谁,抬手摸索着抓到他的衣领,她揪的很紧。 “小叔……” 季景深压了声音,以气声:“嗯,做噩梦了?” 她点点头,后意识到黑夜里他看不见,说:“嗯。” “没事,梦都是假的,”他安慰,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把它忘掉,嗯?”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静默半晌,忽的问:“小叔,我这个是小手术,对吗?” “对。” “那为什么要全麻呢?”按照她的理解,既然是小手术,脖颈局麻不就好了? 他耐心:“因为肿块偏大,全麻更安全。” “那我会没事的吧?” “肯定会。” 两人就这么若无旁人的聊天,直到随曦再次有了倦意睡眼迷朦,他哄她睡着,于黑暗中安静凝视。 堆砌的坚强勇敢只是她展示给陌生人看的外壳,实际上他了解,她不过就是个孩子,也会害怕手术,也会心生恐惧。 不过幸好,他在这里。 …… 早上七点五十,护士推来平车,示意随曦躺上去。 经过几天相处,同一病房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最熟的自然是隔壁床。小男孩已经做过手术,他的母亲喂小男孩喝粥,见随曦准备走了,对小男孩说:“晨晨,给姐姐加油。” 晨晨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加油。” 随曦笑开:“谢谢晨晨。” 平车进入电梯,匀速往下,穿过长廊抵达手术室,有护士提醒季景深不能进去。 季景深停住,弯腰,眸色柔软,“别害怕,小叔在外面等你。” “我知道。”一路上过来她早就做好心理建设,更何况…… “我不害怕,小叔。” “嗯,你不怕,就当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嗯?” “好。” 平车在移动。 他的身影愈来愈远。 手术室的门慢慢合上,他的面孔一点两点消失,直至看不见。头顶是无影灯,护士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本该是很紧张的场景,她却很放松,心里堆积着千万的勇气。 “要麻醉了哦,”护士过来,给她鼻腔里灌入药,“不苦的。” 药液灌入,整个口腔瞬间都有些发苦,随曦皱了皱眉,意识一点点飘散,直至失去知觉。 与此同时,手术室外。 走廊上空无一人,唯有他独自坐着,手术室亮了灯,显示正在手术中,很熟悉的场景,却是陌生的感受。 至少,他从未在手术室外,这样等过一个人。 作为一个医生,他衡量过她的病情,也和她的主治医生讨论过,知道非大手术不会有事,可就是抓心挠肺地担忧,刚进去,就在想着什么时候会出来。 抬手捂住眼睛,他抛去杂念,黑暗中静心等待。 …… 随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很长,长到她记不起从哪里开端,又是何时结束。大概唯一明了的,就是仙女棒火花闪烁时,随佫露着满足笑容的脸。 她真想一辈子都能看到。 身上很疼,真要去辨别,又分不清究竟是伤口还是别处,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动不了,只有眼珠能转,思考了很久才知道这里是苏醒室。 手术结束了,她没事…… 松了口气。 约摸几分钟后,有护士过来,见她清醒了,推她回病房,两个护士合力,抬她到床上,期间伤口稍稍扯到些,痛感不深,她忍忍就过去。 眼前又开始模糊,她看见季景深了,想和他说话,然而没等张嘴,头一歪再一次睡着。 胃部火烧火燎的疼,像有个钻子在里头不停地翻搅,她想动,身体却不受控制。泪花从眼角冒出来,氤氲了眼前一切,她张张嘴,想说话,出口的只有呻/吟。 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面孔她看不真切,只听得见声音,很温柔,是女人的声音。 “怎么哭了?” 她微不可见地动动头,想表达她没事,然而这时胃更痛了,痛的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珠子一串串顺着脸颊流。 晨晨母亲被吓到了,着急慌忙就要去叫医生,手腕被很轻很轻地抓了下,她回头。 “你等等啊,我去给你叫医生。”说着就按响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过来,和随曦的主治医生一起,晨晨母亲紧张地不行,“医生你快看看,她一直哭。” 医生给她检查了下,笑:“麻药还没过去,她感觉不到伤口,大概是饿太久了。”医生低头:“小姑娘,是不是胃疼?” 随曦眨眨眼。 “没事,再忍忍,很快就能吃了,好不好?” 她再眨眼。 医生和护士离开,晨晨母亲在床沿坐下,心放实了才发觉向来寸步不离的季景深不在,她左右望望,咕哝着人去哪儿了佳。 正这么念叨,季景深出现了,他大步走过来,绕过晨晨母亲,弯腰,“曦曦。” 晨晨母亲在旁搭话:“刚刚医生来过了,说她情况挺好……”复述了一遍,“就是饿太久了,胃疼的厉害,一直在哭。” “谢谢您。” “客气什么,都是隔壁。”晨晨母亲笑笑,自觉离开,给两人腾出位置。 帘子严丝合缝被拉上,光线暗下来,像一个小世界。季景深抽了纸巾,擦去她颊上的泪痕,又取了棉签沾水,滚过她干燥起皮的嘴唇。 然后他坐下来,用手机搜索一些世界奇闻趣事,当做故事讲给她听。 企图昭然若揭。 胃依然在疼,一抽一抽难以忍受。随曦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听他说,忽视疼痛,大抵是心理暗示久了,好像症状真的减轻了些,她半阖着眼,快要睡着前,从被子里伸出手,很轻很慢的,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停下,俯身倾听。 “小叔,我不疼了……” 他嗯声,眼眸柔和:“困了就睡吧!” 她嘴唇瓮动两下,还有些话想说,奈何意识已经被睡意吞食,手骤然垂下,她昏昏沉沉入梦。 熬过术后初期,随曦终于可以开始吃流食,麻药已经失效,伤口没日没夜隐隐作痛,好在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张不大嘴,没办法用勺子,季景深买粥的时候特意问店家要了吸管,放凉一些,让她用吸管慢慢喝。 在医院住了五天,随曦康复,收拾东西出院。 从南临市火车站出来,随曦一眼便看见等待已久的季律和程晓婷。 程晓婷冲过来,给随曦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死你了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自己算算我们都隔了多少年了。” “我也想你。” 季律叫了声小叔,凑到随曦颈侧,“我看看,这么大一块纱布啊,开刀疼不疼?” “不疼。” 季景深已经拦到车,“走吧,上车再说佳。” 他坐副驾,三个人并排坐后面,叽叽喳喳聊了会儿天,季律倏地支支吾吾,“那个,曦曦啊,有件事得给你说。” “什么?” “就是你住院的事,奶奶知道了,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季律摸摸鼻子,“对不起啊,答应你会保密的。” 闻言随曦微微一笑:“没事,你不说这次回来也会知道。”她指指纱布,“反正没事了,知道就知道吧。” 季律放心佳。 奶奶早就得知随曦今天回来,备好了一大桌菜,这会儿听见说话声,迫不及待丢了菜过去开门。 随曦上前抱住奶奶。 “你这孩子哟,出了这么大事一声不吭,还骗我!”奶奶气极,眼睛都红了佳。 “是我错了,”她乖乖道歉,“奶奶别生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奶奶横了她一眼,松开她,转而对季景深说话:“景深啊,这次麻烦你了,照顾我们家曦曦。” “不麻烦,她很听话,也很勇敢。” 耳朵红了红,随曦眼观鼻鼻观心佳。 奶奶笑:“都随便坐,我还有几个菜就好了。”转身回厨房。 季景深脱了外套进去帮忙,随曦也进去,但一跨入就被赶了出来,她扁扁嘴,去倒水喝。 手机音量调的不高,响了有一会儿才被听见,季律从外套里摸出季景深的手机,瞥见来电显示,嘻笑着边叫边进厨房。 “小叔快出来,是我未来婶婶的电话,快点快点。” 随曦手一晃,凉水撒了一手背。 26、第二十六章: 事发突然,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在季律那里,没人注意到随曦这里, 她默默拿了纸巾收拾好, 想偷听,不料季景深进了阳台, 她只能坐在沙发上,竖起耳朵意图听到一言半语。 结果事不从人愿, 程晓婷过来和她说话, 这下当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随曦放弃, 沮丧地敛了眼睛。 季景深很快进来。 季律笑眯眯迎上去, “小叔, 和我未来婶婶都聊了什么?” 季景深啧了一声, 皱眉用手机敲季律的脑袋,“少瞎说。” “哪里有瞎说,向姐姐不就是爷爷介绍给你的……”季律咕哝, “小叔,你们聊了什么?” “一会儿你自己回家。” “聊了什么?” “我出去一趟佳。” “噢……等下,是去找我未来婶婶吗?” 季景深不耐,抬手又想敲, 被季律躲过去。 程晓婷不知道季律口中的“未来婶婶”是谁, 好奇地小声问随曦:“曦曦,你小叔有女朋友了?” “没有。” “那季律说未来婶婶,我还以为有女朋友了。”程晓婷无语。 随曦抿唇, 一笑而过。 吃过饭,随曦要去一趟学校拿课本,季景深正好要去见向妤心,便顺路送她先去。 上了车,随曦扣好安全带,心里很紧张,手指死死抠住书包带,面色却又如常,她看向窗外,故意等了须臾,才装作不经意问。 “小叔,你是要去医院吗?” “不是,去见个人。” 心里已经清楚明白对象是谁,随曦心口一堵,想问,又觉得自己哪来的立场问,如此反复,更是心塞得慌。 铃声突兀大作,季景深瞟了眼名字,接通。 车里安静,即使没开免提,对话仍然跑入耳中。 “刚刚发你短信没人回,是在开车吗?”向妤心问。 “嗯,有事?” “有啊,刚刚约的地方我才知道倒闭了,新的地方我发你手机上了,离得不远。” “好。” “那不打扰你开车了,一会儿见。” “嗯。”他挂断。 随曦默默听了全程。已经是十月底,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有些凉,她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来,黑眸被水雾晕染的湿漉漉的。 季景深把车窗关上,递了纸巾过来,“冷怎么不说?” 她按住鼻子,慢声细语:“我不冷。”顿了顿,她撇开眼,抓住眼下这个不错的时机,故作漫不经心。 “小叔,你是不是和向姐姐有约了?那来得及吗,要不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去吧,刚好有公交,我可以自己过去佳。” 季景深笑了下:“不用,来得及。” “哦。”她又没话接了,只能偏头去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人和行道树,打发时间。 还有一条街就到学校,季景深习惯性开始叮嘱:“走路慢一点,注意不要扯到伤口……” 说了半天没人回应,他疑惑侧目。 随曦侧靠着,显然是在走神,眼睫长时间未动,宛若一尊雕像。季景深无奈,提高音量。 “曦曦。” 这一声足够响,将随曦从抽离中吓回神,她转头,动作太猛太快,冷不丁扯到了伤口。 “嘶……”她眸色一痛,抬手去摸,不敢硬碰,只按住闭上眼。 季景深连忙靠边停车,拉上手刹,解开自己身前的安全带。 “别动,我看看。” 他一下子就凑近,随曦还没反应过来就近在咫尺,心跳不受控的开始加速,随曦很怕被他发现这异样,咬住下唇一动不动。 “头仰一点。” 她照做。 这样侧身的姿势有些难受,季景深调整了一下,手中动作很轻,撕开她纱布一角细细观察。距离太近,他稍稍一移目光,她脸上的绒毛便一清二楚…… 呼吸不知何时放慢,发烫。 指尖触感极好,像是上好的瓷器,细腻光滑,他竟这样盯着,移不开眼…… 随曦仰着头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车里太过安静,安静到她心里发慌,于是没话找话,“小叔,我已经不疼了,应该没事。” 就是这一声,将季景深拉扯回,他快速看了眼,给她贴好,后退,若无其事。 “嗯,没出血,以后小心些。” “我知道了。” 他转移话题:“请假这么多天,对成绩会不会有影响?” “我会努力补回来的,到时候拿成绩单给你看。” 到学校,随曦下车。 约定好一个小时后来接她,季景深目送进去,思及方才,长指盖住眼睛,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向妤心选择的地方是咖啡店,装修精致,环境优雅,店里放着轻缓的钢琴曲,三三两两的客人分散着坐,惬意美妙。 “抱歉,迟到了。”季景深拉开椅子坐下。 “没事,我也是刚到,”向妤心把菜单推过去,“看下要喝什么,这家店的美式还不错,我看这边男士大多都点这个。” “那就美式。”他随意。 向妤心跟服务员确认。 “找你其实是有两件事,”侧身,拎了两个盒子给他,“喏,接着,我爸跟团旅游回来的产物,里面是一些特产,他非说我们年轻人喜欢,就要我拿给你。” 季景深愣了下,接过:“谢谢,也替我和你父亲说声谢谢。” “知道了,瞎客气。”向妤心摆摆手,又拿出一叠纸一本病例,“我爸的一个老朋友,最近身体检查出来食管里长了个东西,医生建议立刻考虑手术,你看看具体情况。” 季景深翻看。 “医生说这个叫什么食管……哎名字我忘了。” 他没抬头,接:“食管平滑肌瘤。” “哦对对对,平滑肌瘤,你们医学的东西真难记,幸好我当时没学。” 季景深轻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你先看看,是不是必须要手术?” “是,一经确诊就可以考虑手术,我看病情概述,病灶位于食管中下段,有没有片子?” “……没有,太大了没带。” 他默了瞬:“食管平滑肌瘤的患者中,会有三到十分之一的多发病灶,这个你没有给我片子,我无法断定,至于为什么一般确诊医方就会让患者及家属考虑手术,是因为这个病可以发生恶变,虽然恶变率只有大约0.2%。” 向妤心听得一愣一愣的。 “意思是,不能药物治疗?” “最好是尽快手术,如果肌瘤巨大,食管肌层已经萎缩菲薄或被破坏,导致肌瘤切除后肌层缺损范围过大无法修补,那么还需要施行食管切除。” “……”听不懂,“那行吧,回头我劝劝那叔叔,他就是不想上手术台所以我爸让我问问你……” “嗯。” 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向妤心道谢,拌了些糖进去,“你前两天去哪儿了?我去医院他们都说你请假了。” “有点私事。” “哦,”她也没多问,剩了一包糖摊在手心,“你要吗?” “不要。”他拒绝,“你说的两件事,就是这两件吗?” “对啊……”向妤心点头,“怎么?你着急走?” 他没否认:“还有些事。” “这样啊,”向妤心低眉,咬了下唇角,余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清咳了声,“其实……还有一件事。” “你说。” “其实……我在想……嗯……”她握紧勺子,一鼓作气,“我是说,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季景深眼里闪过意外,“什么?” “我说,我们要不要试试看,年龄上,你比我大一岁很合适,职业上,你是医生我是教师,也挺合拍,既然你没有女朋友,我也没有男朋友,反正也被介绍认识这么久了,不如试试看?” 她看向他:“我们可以私下交往,先不告诉各自长辈,既然我说了是试试,那么互相不合适也是可能存在的情况,到时候就算分开,长辈们也不知道。” 她以前总以为两人是八字没一撇的普通朋友关系,可最近越来越觉得不是,这种感觉在她三番两次去医院,却得知他因私请假见不上面的时候,更甚。 也许这就是无形相处间产生的喜欢,只是她意识的较晚。 然而—— 连多做几分钟思考都没有就拒绝,向妤心有些尴尬。 “抱歉。” 她搅拌咖啡的手停下来,没看他,呵呵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啊其实是我爸,他总说我25岁了该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然后……” 她攥紧手指,语无伦次到自己都说不下去。 季景深看破不拆穿,顺着她的话温和道:“女孩子没有所谓的该嫁人的年纪,只要遇见合适的,任何时候都刚好。” 向妤心不再说话,季景深买单下楼。 从她坐的位置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驱车离开,她撑住下巴,脑海里蓦地跳出前不久在路边看到的那一幕…… 随曦仰首偏头,季景深凑得很近,埋首在她颈间,细致小心翼翼地做着什么。 她没细看。 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可真去深究,她又觉得比天方夜谭还不可信。 随曦和季景深……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 *** *** 拿到期末考试成绩,随曦松了口气。 还是年纪第一。 程晓婷对此表示羡慕嫉妒,“我怎么就没生一个这么聪明的脑子呢?” 季律气哼哼地拍大腿,“班里第二没资格说这话!” 分别两人,随曦抱着成绩单,坐上去医院的公交,她还记得当初的话,拿到成绩单要先给小叔看。 早早便问过知道他今天上午是出诊时间,随曦心情很好,一路哼着歌上楼,完全没有发现,身后跟了人。 …… 季秉泽难得来一趟医院,结果就在大门口撞到了随曦,他奇怪地跟着她到了门诊三楼。 人很多,病患和护士穿梭其中,他远远站着,竟看见,季景深说着说着,揉了揉随曦的脑袋,宠溺又纵容,而随曦仰着脸,两人相视而笑。 不像叔侄该有的模样。 脑中紧绷的弦啪地一断,季秉泽瞪大眼,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27、第二十七章: 随曦到的时间很凑巧, 上午的门诊已经结束,她往季景深的诊室走, 半路上碰到了上次的护士。 郑冰笑盈盈:“这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小妹妹么, 来找季医生啊?” 随曦愣了下,委实没从记忆里挖出有关这个护士的, 拘谨地弯了弯唇:“姐姐好。” “诊室里现在有人,要不你先在大厅等等?” 郑冰话音刚落, 诊室就开了门, 季景深和患者及家属一前一后走出。 “谢谢你了季医生。”家属握着他的手。 季景深淡淡笑:“不用客气。” 一行人离开,季景深双手往白大褂口袋里一插, 走到随曦面前, “来多久了?” “刚到。” 郑冰极会看眼色, 找了个借口先走。季景深有意带随曦进诊室聊, 但随曦等不及了,从书包里抽出成绩单,捂住分数藏到背后, “小叔,我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季景深看她眉开眼笑,就知道肯定考得不错,但依然配合道:“考得怎么样?” 她藏不住了, 双手郑重把成绩单递给他, 仰着脸,模样特别像一个讨糖的小孩。 成绩单上,各科分数排列往下, 她偏文科,语英的成绩相当不错,理科方面稍弱一些,但也不差。 这半年她进步相当大。 季景深挑挑眉,故作叹息:“看来第二名想把你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挤下来,还得费一番功夫。” “我也会努力的。” “有没有想过以后想读哪个学校?”他问:“国内还是国外?出国留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曦摇摇头:“我还没想过,但是国外……肯定是不去的。”毕竟奶奶在这里,她就算去外省,也不会去太远,方便照顾奶奶。 “也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这个话题就此揭过,季景深把试卷递还,揉了揉她脑袋,鼓励,“继续努力,争取下次更好。” “我会的!” 有相识医生路过,问季景深去不去吃饭,季景深摆手,等他们走了,瞥了瞥腕表上的时间,“今天不忙可以出去吃,小叔请你吃饭?” 随曦很心动,可是早上出门前就和奶奶说好了中午会回家吃,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我得回去了,奶奶在家等我。” 季景深也不强求,送她到医院门口,迎面而来的公交正是随曦要坐的那辆,她给季景深说了再见,上车刷卡,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车子向前开,他的身影渐渐融于人群中。 成绩单还在手里。 他的表扬仿佛就在耳边。 随曦埋头,眼角眉梢像灌了蜜般,止不住的欢欣雀跃。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有那么多那么多欢喜。 就像晓婷说的那样—— 他的身上有光,让她的目光一分一秒都无法移开。 …… 难得来一趟食堂,又碰上方才叫他去吃饭的那个医生。 那人往他背后瞅了瞅,“怎么就你一个人?” “她回家了。” “哦,”那人眯眼笑,上前来勾住他的肩,揶揄,“小姑娘很漂亮嘛,看起来挺小,还是学生吧?” “是。” “没看出来啊,你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比你小不少吧?”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人张大嘴,惊讶了下后尴尬地挠挠头发,小声嘟囔:“看起来很亲密啊,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 “那她就是你家人咯,你不是只有个侄子么,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个侄女?” 季景深凉凉睨他一眼,想说停止乱想就是侄女,突然转念。 她是哪来的侄女?她本来就不是! “吃你的饭吧!”懒得再搭理,季景深绕过走远。 那人莫名其妙被凶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咕哝:“吃火药了?问问还不行……” 在小区门口超市买了一袋奶奶喜欢吃的橄榄,随曦上楼,开门脱鞋。 “奶奶,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随曦奇怪地皱了皱眉,边叫着奶奶边往厨房走,煤气上还煲着汤,厨房却空无一人,她把煤气关了,走进卧室,也没有人。 “奶奶?”不在家吗? 把所有房间都跑遍,真的没人,随曦眼神落至最后一个没去过的阳台,脚下往那走,说不上为什么,心跳忽的加快,一下一下极重。 猛地掀开阖紧的窗帘—— “奶奶!”她惊恐地冲过去。 老人仰面躺着,眼睛闭的极紧,已经不省人事,随曦不懂急救,也不敢贸然去掐人中,她想到救护车,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颤着手拨出120。 电话很快有人接,随曦一把抹去眼底的水光,怕接电话的人听不清自己说的耽误时间,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勉力稳住声音。 “好的,您不要着急,救护车很快就到。” 随曦点点头,捂住脸不停重复:“好……好……” 漫长的等待时间,度秒如年,随曦挂了电话,思绪一片混沌脑仁涨疼,她喘不上气,脑子里很迟很快地闪过季景深的脸,她想起刚刚接诊的医院好像就是他所在的市中心医院,再次抓起手机,给他打电话。 嘟……嘟…… 没人接,她再拨,还是没人接。 随曦来不及具体思考季景深为什么没接电话,救护车就到了楼下,她跟着护士上车,坐在旁边看医生急救,一颗心提到了最高点。 急救室的灯亮起,随曦被拦在外面,她傻傻地看着门关上,像是才回过神,踉跄倒退几步,跌坐在椅上。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切来得太快,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打的她完全措手不及。 怎么会晕倒?为什么会晕倒? 熟悉的恐惧再一次席卷而来,她捂住头不敢看不敢听,几年前失去随佫的那种痛深深地扎根在心里,她害怕,很害怕,整个身体抖得像筛子,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随曦?”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黎晋折回来一看,“你怎么在这里?”恍觉她抖得厉害,黎晋皱眉,意识到事情不对。 随曦迟钝抬头,眼泪糊了眼睛,她好半晌才看清人,“黎医生,黎医生……” 黎晋被她这幅样子吓到,“是我,你别怕,发生什么事了?” “奶奶在里面,奶奶晕倒了……” 黎晋转首,急救室刺目的红灯亮着,他拍拍她肩,火速到一边通知季景深。 季景深刚下台,手机还在助手那儿,电话自然也是助手接的。 “谁找我?”他仔仔细细洗手,问助手。 “是黎医生,说有非常紧急的事。” 季景深几下擦净,接过:“什么事?” “下台了是吧?赶紧来急救室,我碰到随曦了,她奶奶晕倒在里面抢救,她一个人哭……”得厉害。 话没说完:“我马上下来!” 季景深大步往电梯走,电梯还在一楼,上来还要段时间,他等不及了,转身便往楼梯间走,越走越快,最后直接用跑的,下至一层,冲进急诊楼。 推开黎晋,他在随曦身前蹲下。 “曦曦。” 随曦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再眨眼。 季景深摸口袋,没带纸巾,他便直接用指腹摸她的眼睛,很轻,也很温柔。 “别哭,奶奶不会有事的。” 随曦嗓子都哭哑了,她垂着眼,揪住季景深的袖口,用力收紧,无助又依赖的模样只有他看见。 季景深心都软了,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惹她哭,刻意压了低:“一会儿奶奶出来,看见你哭成这样,肯定也会不好受,所以不要哭,小叔陪你一起等奶奶出来,好不好?” 他总是有办法安慰好她的。随曦吸吸鼻子点头,一眼不眨地盯着那盏灯,时间久了眼睛疼的不行。 “别盯着看……”他掰过她的头,想让她歇会儿,犹豫了一瞬,按在了自己肩上,“不要看,在心里数数,数到三百,奶奶就出来了。” 他的身上有浅淡的消毒水味,穿过鼻腔传遍全身,是很安心的味道。随曦想依靠,不想离开,闭上眼,乖乖伏在他肩上。 她平静下来,季景深也随之松口气,没空去想这样的动作于两人来说合不合适,就由她靠着,替她盯着那盏灯。 直至熄灭。 “病患是高血压引起的晕厥,发现及时,目前已经脱离危险,”医生说,“考虑到病患年纪,且这可能是脑梗塞或脑出血的表现,最好住院观察几天,家属尽快办一下住院手续。” 随曦听到奶奶没事,久提的大石彻底放下,“好,我马上去办,谢谢医生。” “不客气,这段时间的饮食和休息要特别注意……” 医生离开,护士告知已经将奶奶转入病房,随曦咬着唇角,破涕为笑。 季景深喜欢看见她笑,弯腰温声细语:“看,小叔说了,奶奶会没事的。” 随曦由衷道谢:“谢谢小叔。” “走,去把住院手续办了,赶紧上楼看奶奶。” “好。” 因为奶奶住院,随曦需要在医院陪护,猫便没有人照顾,她思来想去,送到了程晓婷家,拜托她照顾几天。 程晓婷喜欢小动物喜欢的不得了,答应的很爽快。 再回家收拾了些东西,随曦赶到医院,推开门居然季景深和季秉泽都在。 两人在说话,被她开门声打断,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她小声叫人。 季秉泽颔首,“我来看看你奶奶。”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一刻季秉泽的眼神竟是有威压,令随曦紧张不安,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奶奶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虚着说不了话,随曦悉心照顾,偶尔和季景深说几句话,连眼神上的交流都很少,举止正常不过。 季秉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思及早上那一幕,再对比现在,季秉泽想大概是自己多虑了,脸色慢慢缓和上来。 28、第二十八章: 奶奶出院那天, 医生吩咐了非常多的注意事项,随曦一条条记下来, 严格按照医嘱去做, 眼看着奶奶慢慢好起来。 家里少了十三冷清不少,随曦应奶奶要求, 抽了个周末去程晓婷家接猫。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程晓婷找了鞋套给随曦, “上次看你匆匆忙忙的没来得及问, 你怎么突然养猫了?”要不是送过来寄养,完全都不知道这回事。 “别人送的。” 程晓婷来了兴趣, 用手肘轻轻捅了捅随曦腰侧, “谁啊?男的还是女的?” 随曦知道她想歪了, 手指抵住她眉心推开她, “别乱想,是小叔送我的礼物。” 小叔? 程晓婷歪头回忆了下这号人物,灵光一闪:“啊, 就是季律的小叔是吧?” “是。” “没看出来,他对你这么好啊?又是陪你去上海开刀又是给你送礼物的,季律对我都没这么好……” “……别胡说,季律对你还是很好的。” 程晓婷吐吐舌头, 眼珠咕噜转了会儿, 突发奇想:“你说你那个小叔不会喜欢你吧?” 没等随曦反应,程晓婷顾自说下去:“再怎么样,那也是人家的小叔, 你和季律非亲非故,说到底只是同学加邻居而已,没道理对你这么好啊……” “……你。”别乱说。 “你们差几岁来着,至少得有个八岁吧?讲真差距有点大,都说三岁一代沟,你自己算算你们这都几个代沟了?” “……” “我说了这么多你给点反应啊!”程晓婷撇嘴,“作为当事人你自己应该最有感觉的啊……” 随曦低头,沉默片刻,忽然微笑:“别乱说了,我和小叔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信息量好像有点大,“等等……” 她不愿多说,起身去收拾十三的东西,“我该走了,一会儿可能会下雨,我没带伞。” “……哦哦,好,我帮你。” 东西不算多,几下就收好,程晓婷送随曦到小区门口,“路上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知道了,”随曦拎高猫包,“十三,跟姐姐说再见。” 十三懒洋洋地趴着,配合地喵了一声。 送走随曦,程晓婷一个人慢吞吞往回走。 摸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福至心灵。刚刚随曦那话的意思……该不会是在暗指,她说反了吧? 卧槽! 不会吧?是她理解错多想了吧? 拍拍脸,程晓婷压下震惊,给自己心理暗示。 应该是她多想了,怎么可能呢?她觉得一点都不可能。 *** *** 高二开始便要正式文理分科,离高一结束还有一个月,班主任拿来了分科志愿表,交代所有人慎重选择,明天家长签好字带回来上交。 班主任走后,教室里从安静到大家都在讨论,随曦毫不犹豫地选了文科,偏头去看程晓婷,发现是一样的,惊讶地瞪圆眼。 “晓婷,你选文科啊?” “是啊,我理科又不好,选理科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但是……”随曦犹豫了下,瞟了后座季律的空位一眼,“但是季律之前说会选理科,这样你们就不在一个班了。” 程晓婷笑了笑:“不一个班又没事,况且还能避避嫌,你都不知道班主任最近怀疑我俩早恋,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呢。” 随曦跟着笑。 大部分的人心里都有明确目标,填完之后就开始讨论起想报考的学校,随曦还没想好,问了程晓婷的之后,见季律回来,顺口问了下他的。 “我啊?具体还没想好,但是我肯定报北方的大学。” 随曦觉察到程晓婷的笑容僵住。 季律的同桌听见,问他为什么。 “这不是从来没去过北方么,想去那边生活,开拓一下视野。” 随曦想说其实不去北方读大学也没关系,以后过去旅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她还没说出口,程晓婷已经凉凉接了一句。 “我怕冷,也不想去那么远。” 气氛一下子冻住。随曦默了瞬,没去看季律明显冷下来的脸,扯出笑岔开话题。 …… 七月一到,天气热到了一个极点,结束最后一天的补习班,随曦回家,在门口超市买了一会儿烧鱼要用的黄酒,开门进屋。 奶奶在洗菜,随曦忙不迭让奶奶休息,洗干净手,熟练地杀鱼做饭。 吃过饭,奶奶回房休息,随曦进屋做作业。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奶奶身体好了很多,和住院前没了两样,随曦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谁知病魔再度来袭。 每天晚上给随曦泡杯热牛奶已经成了奶奶的习惯,她接好水插上电,慢悠悠进卫生间洗漱。 放牙杯时手不小心一抖,牙刷翻到了地上,奶奶哎哟一声蹲下/身,正拾起,厨房里水烧好了,水壶传来低鸣,她着急要去拔掉电源,猛地起身—— 周围景物快速旋转,眼前模糊成一片,奶奶双手胡乱摸索着想扶住,结果什么都没抓到反而将洗手台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响。头开始胀痛,她站立不稳,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见随曦冲了进来…… 病情来势汹汹,好在抢救及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奶奶在病房里躺着,还未醒。 “脑出血是中老年高血压患者中一种比较常见的并发症,上一次就跟你说过要特别注意的。” 随曦喉咙干涩,“我知道。” “马上安排住院吧,去一楼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好,谢谢医生。” 深夜,有护士进来巡视,见随曦目光发直站着,温声说:“你奶奶现在病情比较稳定,别太担心,时间不早,早点休息。” 随曦:“谢谢。”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护士走后,随曦弯身给奶奶掖了掖被角,这间病房是三人间,不过暂时只有她们在住,除了奶奶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就只剩下她尚未平复的心跳。 眼眶瞪得发酸,随曦移开眼,熄灭灯,独自走进楼梯间,靠墙慢慢坐下。 很安静,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手机的光不时亮起,是程晓婷来找她聊天,她没心情打字,就回了个嗯字,结果程晓婷的电话立刻飚过来。 她迟疑,还是接了。 “难得啊你,这么晚都没睡,还在奋战作业呢?” “嗯。” 程晓婷听出不对,“怎么这么有气无力的,你生病了?” “没有。” “随曦,”缄默半晌,程晓婷蓦地严肃,“你知道我们认识多久了吗?” 她不说话。 “从小学开始,迄今为止11年,你的一生中,能有多少个认识十年以上的朋友?”程晓婷说完,顿了下,语气软下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有些想哭。 可又怕程晓婷担心,她死死咬唇忍着,从奶奶晕倒开始,无力感和恐慌感就一直萦绕在心头,推不开散不去,像一团黑雾,让她迷茫。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程晓婷喂了几声:“曦曦,还在听吗?” “在听。”她把手机拿远些,吸吸鼻子,尽可能平稳语调,“医院,我在医院。” “医院!?” “嗯,奶奶脑出血住院。” 脑出血!程晓婷倒吸冷气,她知道这个病,她有一个大伯伯就是脑出血走的,快的根本措手不及。 “就你一个人吗?你别慌,我马上来找你,”说完又低咒了一句,“不行,我爸妈在家。” “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你该睡了,明天不是还要早起?”随曦趴在膝上,通道里阴凉,她冷的打了个哆嗦,“我先挂了,晚安。” 不给程晓婷说下一句的时间,随曦强制性挂断,并将手机关机。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程晓婷目瞪口呆地盯着手机,霍地起身想去医院,念头刚起就掐死,她焦急地皱紧眉,忽的想到一个人。 眼里蹦出亮光,她抓起手机,给季律打过去。 …… 周围很静。 静的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几个小时前送奶奶进病房时,有医生在隔壁,不断有护士跑来跑去。听到同样出来查看的病患家属说,这是在抢救。 她不敢看,匆匆路过。 现在回想起来,浑身如同走在雨下,凉意爬满背脊。 她在想,奶奶也是这么抢回一条命的吧? 胸口闷堵。 眼睛有点难受,她抹了抹,湿的,再抹了抹,一手的泪水。 至此一下,再也停不下来,堆积了一整晚的心焦发慌,似泄洪,全部涌了出来,她不停地抹眼睛,哭得无声。 病房里没有她,卫生间也没有。 季景深指尖抵了抵眉心,抓住路过的护士问:“这间病房的陪护去哪儿了有看见吗?” 护士愣了愣:“那个小姑娘吗?” “对!” “好像往那边去了。”护士指着楼梯间的方向,“具体去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谢。”他松开,大步走去。 29、第二十九章: 楼梯间很黑, 他轻轻推开,花了几秒钟的时间适应黑暗。 尽管还是看不太清, 但敏感地察觉有人瑟缩着起身, “曦曦,是我。” 随曦扶着墙, 好久才不确定道:“小叔?” “嗯,”他走过去,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知道他已经知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 季景深没拆穿她的谎言, 拉她上台阶, 借着稀薄的月光, 低声:“奶奶情况怎么样?” “医生只说比较稳定。” 季景深心里有数, 摸了摸口袋,摸出包纸巾,“眼泪鼻涕擦一擦, 跟小花猫一样。” 随曦羞窘,低头悉悉索索地一阵。季景深耐心等她弄完,再四目相视时,险些陷入那双被眼泪洗过, 澄澈似清泉般的眼睛里。 喉口一滞, 他先移开目光:“不早了,小叔送你回去休息?” 随曦答应。 季景深走在前,随曦跟在后, 他很高,比她高不少,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气息令人安心。 没开灯,季景深让随曦躺上折叠床,拎着床尾毯给她盖上,“睡吧,等你睡着了小叔再走。” 随曦双手捏着毯角,很乖地点头,不想耽误季景深休息,她装作睡着,等耳里听见极轻的关门声,才缓缓睁开眼。 方才有那么一刻,她很想牵他袖口,就像上次那样,依靠肩头。 她现在有些羡慕程晓婷了。 至少程晓婷的暗恋没持续太久,也敢写情书告白,而自己呢? 她不敢。 两人之间差距太大,不止是年龄,还有方方面面,她不敢说出口,怕疏远,更怕失去。 暂时就保持这样,挺好,把感情藏在心里,像一个甜蜜的小秘密。 她一个人知道就足够。 …… 翌日,奶奶住院的事季律一家就全都知道,几人一道过来看望。 季秉舸怕随曦没日没夜照顾太累,提出请护工,并说钱由他来出。随曦怎么能接受,拒绝:“谢谢爷爷,我有积蓄,如果一定要请护工,我能自己负担。” 季秉舸知道这孩子倔,当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之时,拉着匆忙赶来的季景深到一边,叮嘱能帮的地方多帮扶些。 “我知道。”他望病房看了眼,沉声。 季秉舸叹息,领着一家子先走,季律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几次想回来,最终还是被带走。 季景深没进去,隔着玻璃窗往内看。 口袋里的手机从他出科室就一直在振动,他头一次觉得不耐,背靠着墙接起,一句“我马上回来”,强行挂断。 很想多待一会儿。 然而这两天病人接二连三的收,手术一台接一台排的很满,挤出的这十分钟,就像是偷来的一样。 无法再逗留,他无奈,转身离开。 *** *** 存的积蓄远远不够需要的费用,随曦不能再整日陪着,请了个护工阿姨替自己照顾奶奶,在医院不远的肯德基找了份小时工。 到员工更衣室换好服装,随曦日常在前台收银点单,有人来了,她没抬头,职业性挂上淡笑。 “您好,需要点什么?” “曦曦。” 撑在台上的手微不可见滑了下,她抬眼和来人对视,强装没有听见那声久违的呼唤,“您好,需要什么?” 梁文茵充耳不闻:“出来我们聊聊天,好吗?” 随曦沉默。 身边的同事发现异样,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小声:“有事赶紧去,现在客人少,我一个人也来得及。” 梁文茵接话:“这么久没见,妈妈很想你。” 从前极难得听见一次的话,如今变得轻而易举,随曦攥紧手指,心中自嘲,没再坚持。 两人来到一个较偏僻的角落,随曦看见母亲柔声对一个男人说话,恍觉那是母亲改嫁后的丈夫。 严格来说,也算她的后爸。 她撇开眼,刚软下些的心,再次强硬起来。 男人被支走,梁文茵和随曦面对而坐。 “我还在工作,您有事快说。” 梁文茵苦笑:“曦曦,还记恨妈妈?” “没有……”她抿紧唇,“那是您的选择,我会尊重。”只是不能理解。 “妈妈……”梁文茵欲言又止,目光落向随曦搭在桌上的手,没多犹豫覆上去。 随曦受惊,下意识要收回,但被梁文茵握得很紧,她不想挣扎,僵硬着没动。 梁文茵满足。 “妈妈知道奶奶生病了,你一个人照顾的吗?” “请了个护工阿姨。” “费钱吗?” “还好。” 梁文茵说:“再省钱,也是一笔开销,这样吧,你把护工辞退,妈妈和你轮着照顾,好不好?” 她盯着梁文茵,突地笑了下,“您不忙了吗?” 梁文茵噎住。 以前总是说很忙,大半年甚至一年多回家一次都是常事,如今现世报来了,想弥补,都不被相信。 “妈妈和你轮换,我们一人一天,你看怎么样?” “不用了,”她垂下眼睫,有些淡漠,“护工阿姨照顾的很好,我和她两个人就够了。” 梁文茵张了张嘴,退一步:“那咱们三个人轮,护工阿姨再好也不如自家人照顾的仔细,你说是不是?”怕她拒绝,“那就这么说定了。” 随曦扯了扯唇角,半晌:“随便您。” 梁文茵悄悄舒了口气。 “奶奶这次住院应该要花不少钱,妈妈这里有张卡,你先拿去用,”梁文茵把卡片推过去,“不准不收,你才是个学生,就算出来兼职,一天能赚几个钱?医院的高消费你怎么负担得起?还有护工阿姨的钱。” 卡片抵住指尖,薄薄的一张。 随曦没动。 情感上让她想推回去,理智却告诉她不能。 她确实缺钱,非常缺。奶奶住院每天都是高消费,她那点积蓄根本撑不了多久,别说还要付护工阿姨的工资…… 她无法拒绝。 将卡片收入掌心,随曦低声:“这些钱,我会还您的。” 梁文茵怔住,“不用……” “您放心,我会努力赚钱,早日把这笔钱还给您。”她全当没听见,顾自陈述,顿了下,“你还有其他事吗?” “我……” “那我继续工作了,您如果有需要的,可以来前台点单,”她起身,末了,说,“再见。” 梁文茵跟着站起来,想叫住随曦,话到嘴边又止住,她颓废扶额,对两人之间的生疏苦笑。 …… 这一个多月奶奶病情忽好忽坏,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但都熬了过来。 护工阿姨家里有事跟她请了假,梁文茵要明早才过来替班,随曦独自守了两个通宵,困得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也不敢睡着,下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痛的一激灵清醒了。 手机在振动,她到阳台上去接,拉上窗帘。 是肯德基的电话,提醒她请假到今天为止,明天要准时上班,她说好。 “明天发工资。” 这是一个值得兴奋的事,“谢谢,我知道了。” 又有电话进来,这次是程晓婷的,她早两天跟着父母去了北京,没法来医院看望,于是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 “今天好点没?” 随曦:“还是老样子,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程晓婷安慰:“没有更差就是最好的消息,乐观一点,奶奶会好的。” “嗯。” 两人聊着,随曦好像听见病房里有声音,知道是医生来了,“我先挂了,晚点再说。” 开门掀帘,随曦急匆匆进去。 奶奶的主治医生弯腰在检查,嘴上说着一些专业词汇,身后有人跟着在记录,随曦听得稀里糊涂,等医生说完才问:“医生,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恶化迹象,继续观察。” 她送医生出去。 回身要关门,却拉不动,她奇怪回头,见来人。 “小叔?” “嗯。”病房与走廊敞亮,他一眼就注意到她无神的双眼,以及眼下的青黑。 “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她揉揉眼睛,让自己精神点,“很难看吗?我就熬了两个通宵而已。” “两个通宵?” 她点头,偏过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黑眸里蕴了水,漂亮的像玛瑙。 “护工阿姨请假了,”她说,“妈妈明天早上才来。” 所以她就一个人撑了两天? 还要坚持到明天早上? 季景深蹙眉,并不赞同她的做法,思忖了会儿,忽然说:“小叔送你回家休息。” 她一愣:“为什么?”那奶奶怎么办? “奶奶这边我来看,你回去好好休息。” “可是……” “你该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状态多糟糕,你希望奶奶醒来看见你这幅样子吗?”他招手叫来一个护士,叮嘱护士帮忙看顾一个小时,“走吧!” 随曦拗不过他,妥协,跟他到停车场,很小声地:“谢谢小叔。” 季景深开车很稳,随曦本来侧靠着发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车子开到楼道下。 拉手刹,熄火。 随曦睡得很沉,季景深叫了几次都没叫醒,他还要赶回医院,不能放任她在车上睡,只得下车,绕过车头,拦腰把她抱出来。 她很轻,侧脸乖乖地贴着他的肩口,整个身体都很软,季景深从她口袋里拿到钥匙,开门进屋,放她在床上。 窗帘开了一些,有日光透进来,季景深手臂从她腰下拿出,就着坐在床沿的姿势,静静看她。 她瘦了不少,本来还有一点点婴儿肥的脸,彻底变尖。面色难看,是熬夜后的苍白,他盯着看着,恍然未觉自己俯身。 记忆中丁点大的小姑娘,搂住他脖子叫哥哥的小姑娘,软乎乎改口叫他小叔的小姑娘,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很快就要成年…… 像是一个养了太久太久的花骨朵,终于长大,要开花结果…… 指尖有异样感,很软,像水做的。 他猛地回神,骤然发现自己的手竟在轻抚她脸,距离咫尺之近,近到他再低一些,就可以吻到她…… 脑海里开始播放画面。 从第一眼见到她到现在,如走马灯般,覆上柔焦效果,一帧一帧清晰放大,季景深呼吸越来越短促,越来越重,最后那一刻,有什么异样萌生的感情,绚烂炸开。 30、第三十章: 季秉泽走进季律房间, 灯没开,黑漆漆的, 他抬手去摸开关, 尚未碰到,对窗有脚步声过来。 鬼使神差地, 他走到窗边,隐在帘后, 当看清来人, 他拧眉。 从季景深横抱着随曦进屋,小心翼翼地放她下来, 跟着坐下, 到俯身凑得极近, 手指轻抚她脸, 每一个动作都落入眼中。 季秉泽震惊,先前以为思虑过多的那种想法,再次出来, 他不敢相信,可不管再怎么抹眼睛,看到的分毫没错。 心脏受到重击,季秉泽背身, 两耳轰鸣。 …… 随曦睡了个好觉, 迷迷糊糊抓过手机看时间,刚过11点。 昨晚……好像在车上睡着,后来的事她一点都没有印象。 百思没有答案, 她抓抓头发,下床洗漱。 带了份粥上楼,病房里只有奶奶一个人,正醒着看电视,她环视一圈,“妈妈呢?” “去吃饭了。”奶奶笑呵呵。随曦见奶奶难得精神不错,心中一喜,坐下来喂奶奶喝粥。 “一天到晚睡觉,日子都睡过去,今天几号都搞不清楚了。” 随曦:“今天八月四号。” 奶奶听言愣了下:“哎哟。” “怎么了?”她惊。 “再过七天是我们曦曦的生日了,”奶奶拍拍手,“一年就一次呢,得好好过。” 随曦微微笑,抽过纸巾给奶奶擦了擦溢出嘴角的白粥,“奶奶,我的生日愿望就是你好起来。” 病情没有恶化,却也没有任何起色,每天都提心吊胆着,她不想去想什么生日,只想奶奶康复。 奶奶默了下,含下随曦递过来的粥,顺势牵住她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柔柔地包裹着。 “奶奶会好起来的,”奶奶握紧了些,粗糙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掌心,很温柔,“奶奶还想出院,想给曦曦庆生,想看曦曦长大、嫁人,这些都没有做到,奶奶怎么舍得死?” 随曦听不得那个字眼,憋着眼泪说:“呸呸呸,这种话不能乱说,奶奶你快吐掉。” 奶奶笑,配合地呸了三声,“我们曦曦这么好,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男的,奶奶没太多要求,车子房子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得对你好,要真心。” “你父母的婚姻失败,不代表你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活到那个时候,但奶奶希望你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 “奶奶!”随曦咬唇,晶莹险些喷薄而出,“你不准乱说,这些话我不想听。” “好好好,不说,”奶奶有些累了,声音低下来,“最好能在你生日前出院,咱们在家里过,叫上你妈妈,一家人得一起……” “妈妈……” 如果奶奶康复出院,妈妈势必就要走了,她已经有新的家庭,和她们……早就不是一家人。 奶奶看穿随曦所想,轻声:“曦曦,你不要记恨妈妈,不要怪她当初做出那样的选择,你现在不懂,等你长大了,会理解的。” “奶奶……” “你妈妈这辈子也不容易,到底和我儿子有缘无分,既然遇到喜欢的人,就随她去吧……”奶奶眼皮半阖上,还想说说话,嘴唇轻动了动,终敌不过困意偏头睡着。 粥还有小半碗。 随曦合上盖子,系好塑料袋扔进垃圾篓中,外头有些吵闹,她过去合上阳台门,拉过折叠床边的椅子,坐下,伸进被子里牵住奶奶的手。 无声陪伴。 傍晚,随曦要去肯德基上班,临走前奶奶醒了过来,她弯下腰在奶奶右脸颊亲了下。 “奶奶,我出去吃个饭,很快就回来。” 奶奶没力气说话,就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随曦道别,反手关上病房门。 梁文茵在卫生间,奶奶独自躺着。 有些头晕,眼前的所有都是模糊的。 一侧身体麻木无力,奶奶难受地想动一动,身子却沉重的不听使唤,她隐隐有什么预感,眼角啪嗒一下,有眼泪滑落。 …… 做满四个小时,随曦拿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份工资,不多,但很开心。 坐上回医院的公交车,随曦盘算着工资要怎么分,大头肯定是还医药费,还剩小部分,生活开销占大半,还能余一百块左右,可以给奶奶买个小礼物。 思及此,嘴角忍不住上扬,自从奶奶住院以来,她便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刻,恨不得现在是白天,好赶紧去给奶奶买好礼物,送到面前讨开心。 公交冷不防急刹车,随曦背后一撞,放在膝上的信封滑落,钱险些全掉出来。她赶紧捡起,塞进包里。 手机屏幕在闪,有电话进来,她见是梁文茵,手一顿,不知为何,呼吸蓦地急促起来。 手克制不住发颤,她险些抓不稳手机,哆哆嗦嗦接通,入耳便是梁文茵强压哽咽的声音,“曦曦,你回来了吗?” “在公交上。”还有两站。 “快回来吧,奶奶她……快不行了……” 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想问,又怕听到一模一样的答案,她唰地站起,冲到司机旁边。 “对不起师傅,我要下车,给我开下门。” 司机不耐:“没到站,不能开。” “我说,我要下车!” 她突然提高声音吼,司机被吓了一跳,回头想骂,竟被双眼通红的人震住,他开了门,见她跳下车几下跑得不见人影,慢慢回过神嘀咕。 “现在的学生真的是……” 站之间距离短,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随曦狂奔,眼前除了越来越近的医院,什么都看不见,她冲进电梯,在门开的瞬间挤出去。 奶奶的病房外有很多人,季景深、季秉舸、季秉泽还有季律一家,乌泱泱的,她一眼都没看,拨开他们进里面。 “不抢救了吗?就放弃了吗?”梁文茵质问。 “对不起,已经尽力了。” 有护士上前盖白布,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没过身体,直至慈祥面容失去,随曦张大眼,抓住护士的手,掀开白布。 “为什么要盖掉,奶奶还活着啊……” 护士垂下头:“节哀。” 随曦捂住耳朵,拼命摇头:“节哀?我为什么要节哀,奶奶还好好的,她说她想出院给我过生日,她说……” 有人过来,大手捂住她的眼睛,“曦曦,别这样。” 失去视觉,其他五感就变得愈发敏感,她感觉到护士又在给奶奶盖白布,她想阻止,可是她动不了,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无能为力。 医生离开,剩下护士有条不紊在善后。 季景深想抱抱她,但眼下家人都在显然不合时宜,他唯有不让她看,借着身体的遮挡,将她冰冷的手纳入掌心。 随曦没动。 眼眶很热,有什么东西在流,她不知道。 耳边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很慢很慢抬手,拉开覆在眼前的手。奶奶还在,只是盖了白布,只是撤了心电监护仪,只是不会再醒来…… 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最终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办理好所有手续,随曦带着奶奶回家。 梁文茵进厨房煮面,随曦把骨灰盒放下,头重脚轻地站在奶奶房间门口。 指尖搭在橱柜上,从衣服,到床,她一样一样摸过去,缓慢留恋。 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原样。 仿佛那个温柔和蔼又唠叨的老太太还在,让她早点睡觉,招呼她过去吃饭,买了好吃的第一时间拿给她…… 胸口湿了,水渍绵延一大片。 闭上眼,她咬住手指,哭得不能自己。 …… 三天后奶奶下葬,头七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梁文茵回另一个家拿些东西,这里只有她在。 季律和程晓婷一道过来,随曦给他们每人倒了杯水,一声不吭。 从随佫去世之后,程晓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明明来之前和季律说好绝对不能哭惹她不快,现在还是忍不住,盈满眼睛掉落。 “曦曦……”程晓婷站起来,挨着随曦坐下,抱住她把她头按在自己肩上,“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 她沉默。 “谁都不想的,真的,你不要这样……” 随曦推开些,凝着程晓婷一会儿,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没事。”随曦哑声。 程晓婷眼泪流的更厉害了,胡乱地抹去,竟不敢看随曦。 眼里平静无波,就好像死寂了一般,再也没有什么能掀起波澜。 她害怕。 “我真的没事。”随曦撇开头,抱歉地说:“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别介意。” 程晓婷摇头。 两人还有事,只待了一个小时就得走,随曦送他们到门口。 “不用送了,我们自己回去。”季律说。 随曦说好,目送他们下楼,然后关上门,背靠上去。 身体没有力气,没多久便站不住,随曦滑坐在地上,顺势抱住自己。 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那么努力,却什么都留不住,随佫是,梁文茵是,奶奶也是。 想要的东西,好比摘天上的星星,那么难那么难。 珍惜的被一件一件夺走…… 她终于一无所有。 *** *** 结束今天最后一台手术,季景深在办公室里写医嘱和手术记录,合着的门被打开,咔嗒轻响,他抬头。 是季秉泽。 “有没有空,我们谈谈。” 31、第三十一章: 记忆中, 父亲很少管他,鲜少有这样严肃的面色, 更别说谈话。 季景深颔首:“好。” 两人面对面而坐。 季秉泽斟酌着语句, 思来想去,索性直言:“你和随曦, 在一起了?” 季景深蓦地抬眼。 季秉泽一瞬不瞬看着他。 “没有,”良久, 他回, 又沉又哑,“但我确实喜欢她。” 季秉泽笑了笑, 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知道你和她之间差几岁吗?” “十岁。” “或许你会说, 年龄不是问题, 的确, 爸也是这么认为,我们那个年代,比你们年龄差距更大的夫妻也有不少。” 季景深默, 等下一句。 “你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吗?是辈分,”季秉泽说,“你十几岁就认识她,她叫你一声小叔, 小时候你带她玩, 给她买好吃的甚至抱她,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你季景深爱护幼小,对自己的侄女真好, 但现在呢?” “爸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说你们如果真的在一起,是违背伦理的,并不是,相反你和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就算街坊邻居议论,那又怎么样?爸不是喜欢被条条框框拘束的人,守着死板的思想到死。” 季秉泽捂住自己胸口:“爸只是要你问问自己的心,好好想清楚。” “想明白,这样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合适。” 门开了又关,季秉泽离开。 指间的笔卡得时间有些久,硌的生疼。 季景深徐徐握紧手,青筋毕出。 *** *** 拼搏的高三,随曦仿若变了个人,寡言到极点。离高考只剩十天,班主任进来给大家做思想教育。 已经是末尾阶段,每个人心中俱有目标学校和目标专业,随曦也有,但她没有和任何人说。 卷子一张接一张,随曦做着做着,突然听见程晓婷和季律在为学校的事争执,这并不是第一次,她转头,拍拍程晓婷的肩。 “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程晓婷住嘴,瞪季律一眼,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去北方,留在南方不好吗?”程晓婷气呼呼,说完之后抿了下嘴,“他是不是想分手了?” “不会的。” “曦曦,你听过一句话吗?”程晓婷轻笑,“一到毕业,十对情侣九对分,本来以前我一直觉得不会的,但他到现在都不肯改变想法,我开始相信了。” 她顾自:“他不愿为我留在南方,不愿和我考同一个学校,这不是以后会异地恋的事,而是,三观不同的问题。” “别乱说晓婷。” “我没有乱说,我只是……提前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这么多年的感情,说要放下还真是舍不得,”她垂头,捂住眼睛,“你别说话,让我自己矫情一会儿,我没哭,真的。” 随曦叹了口气,安慰的话就此压了下去,默声悄然陪着她。 今天是周六,放学之后可以回家,寝室里的人都走了,随曦静坐,很久之后,收拾包出门。 很久没有回来,门锁上都落了灰,用指腹抹去,随曦拧开门,立在玄关。 寂静,空荡荡。 毫无人气。 已经没有一个家的样子。 放下包,随曦撸上袖子开始打扫,先从奶奶的遗像和骨灰盒开始,她很轻,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去灰尘,再放回原位。 紧接着是房间、客厅、厨房……通通打扫下来,屋子总算是干净了,她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闭上眼睛轻眠。 意识游离在沉睡和清醒的中间点,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也很近,她睁眼,翻身坐起躲到帘后。 “小叔,你都好久没回家了。” 季景深淡笑:“是啊,一转眼你都要高考了,紧张吗?” “还好,”他现在的成绩很稳定,排不上年纪前十,但早就挤入前三十之列,“我反而希望早点考,高三实在太痛苦了。” “嗯,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 “想好了,中国人民大学。” 季景深意外地挑了下眉:“你要去北京?离南临可不近。” “我知道,我想去北方看看,想了很多年了,”季律摸摸鼻子,嘟囔,“要说远,小叔你还出国留学呢,那不是更远。” 季景深低低笑出声:“那就祝你考个好成绩,实现愿望。” “谢谢小叔。” 季景深还要去季秉舸那儿一趟,临走前回头,深深凝了对面紧阖的窗户一眼,眸里有太多情绪滚动,他没再多做停留,大步远去。 声音消失,再听不到。 窗帘被揪出褶皱,随曦渐渐松开,走回床边,无力倒下。 高考那三天,随曦褪去紧张,前所未有的平静。 审题,做题,检查,走出考场。 所有高三学生都沉浸在苦日子终于熬到头的喜悦里,随曦回家查了想报考的学校及专业的往年分数线,再大致对自己的各门学科进行估分,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 这种忐忑到分数公布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电话里的女声在报她的总分和各科成绩,随曦仰躺在沙发上,唇角轻弯如释重负。 梁文茵的电话在晚上打来,问到成绩后喜上眉梢。 “考得不错,”梁文茵表扬,“之前都没有问过你,想去什么学校?专业呢,考虑好了吗?” 随曦嗯声:“都想好了。” “曦曦啊,你听妈妈说,妈妈这两天帮你咨询了一下,有几个专业蛮适合女孩子的,就业前景也好,比方说学前教育、小语种……” “我已经决定了。”她淡淡打断。 “……什么?” “我要去上海,”眼帘微颤,她低声,“复旦大学医学院,护理专业,这是我的决定。” 梁文茵错愕:“你怎么突然想学医了?” “没有突然,早就想好的。” 梁文茵犹豫了秒:“既然你想学医,要不要考虑一下南京中医药大学?也是个很不错的学校。” 随曦还没答话,梁文茵又道:“而且,离妈妈近,妈妈还可以照顾你是不是?过来和妈妈一起生活,你觉得呢?” “妈妈,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她一意孤行,“我就想去这个学校,我不想别的。” 上海离家近,她周末有空都可以回来看看奶奶和爸爸,况且,上海是她和小叔一起去过的城市,是除了南临之外,第二个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 “那你看过复旦之前的分数线了吗?” “看过,只要不是相差特别多我现在的分数够了。”而且还不用调剂。 “那随你吧,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妈妈也只是建议。” “嗯。” 填志愿是在学校的机房,随曦很快选好,握着鼠标没再动。 程晓婷纠结着选好,凑过来看随曦的,讶异:“你怎么都空着啊?” 五个志愿六个专业,她只填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还没勾调剂。 随曦抿唇笑了下:“因为我只想去这里。” “那也不能这么空着啊,”程晓婷皱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考上呢?那就得等第二次填志愿了。”那样就没有好的专业了啊! 随曦沉默了下,大致扫了下学校和专业,把剩下的填满。 填完之后,两人没立刻回家,相携着在学校号称情人坡的地方找了个空位聊天。 附近有几对情侣,有在说悄悄话的,有在哭的,也有在拥抱亲吻的……程晓婷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有个事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季律分手了,就在高考结束那天。” 随曦惊讶。 “别用这幅表情看我,之前不是就有预兆了吗?”程晓婷勾住随曦的手臂,挪了挪,把头靠在她肩上,“当初倒追写情书,这么几年也没怎么吵架,真的以为能一起走下去的。” “所以以为真的就只是以为,一到毕业十对情侣九对分,本来还以为我们是能坚持下去的唯一一对,没想到……” 心头酸涩。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怎么回旋呢?他执意要去北方,毕业后说不定会留在那儿工作,而我呢,我只想安安稳稳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就算出去,我也不想去那么远的。” “他有他的梦想和想去的地方,我也有,既然可以预见以后走不到一起,何不趁早分开,别耽误彼此时间。”说到这儿,程晓婷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从此以后大家都是新生活,挺好的。” “没什么不好。”她自言自语。 随曦心中叹气,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只得抱紧她些,两人静静靠了会儿,程晓婷坐直:“刚刚看你填的都是上海的学校,看来我们以后没机会再在一起玩了。” “寒暑假可以……” “如果我能考上暨南大学,我爸妈的意思是把户口迁过去,在广州那边买个房子,定居那边,毕竟你知道我爸妈做服装生意,广州比南临更适合。” 程晓婷目光不舍:“以后大概很少回来了,想想真是难过,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一起走过来,大学却分开了。” “那正式和你说个再见吧,”程晓婷伸出手,像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主动牵住她的手,“不管以后如何,你都是我程晓婷最好的朋友,一辈子的那种。” 即便从此劳燕分飞,各奔东西,我都祝愿你前程似锦,幸福安康。 永远有人疼爱,不再孤单。 …… 学校确定下来,随曦被复旦医学院护理专业正式录取,程晓婷也如愿考上暨南大学。那天之后进入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暑假,随曦找了个家教兼职,赚赚学费和生活费。 工作一直做到九月十二,离开学就三天,随曦告别家长和学生,在家慢慢收拾了两天,于九月十四日晚上,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自此离开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32、第三十二章: 医学生课业繁重忙碌, 随曦又是个慢热的性格,入学三个月还和寝室里另外三个人不熟, 仅是碰面点头的交情, 反倒和隔壁寝室一个几乎全班女生都讨厌的女孩子关系挺不错。 女孩子叫谢珊,为人有些傲气, 加之她身上那些不好的传言,本来就交不到朋友, 这下更是孤身一人。 和随曦熟悉起来也算是个意外, 实验课需要两两搭配,班里没人愿意和谢珊一组, 随曦也是被剩下的那个, 两人就强行被搭在一起。 倒没想到还蛮投缘。 随曦宅, 大多时间不是在上课, 就是去图书馆或者窝在寝室,这会儿室友们都不在,她一个人在寝室做作业, 倒也安安静静。 有说话声接近,紧接着开门,随曦没抬头。 室友一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和室友二对视一眼, 视线若有似无在随曦身上瞟过。 “听说了么, 那女的在校门口。”+泡+沫+独+家+整+理+ “听说了啊,曼曼刚才去看了,没什么大事, 就来了俩男的,都自称是她男朋友,这不,脚踏两条船被发现了呗!” “原来不是传言啊!”室友一捂住嘴呵呵笑,故意大声说:“好好的女孩子谁会干这种恶心的事,被发现了也是活该啊,怪不得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噢不是……” 室友二暗笑,朝着随曦的方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手机叮一响,室友二低头一看,“哎哟,曼曼说打起来了……” 话至一半,忽听笔扔下的声音,本在做作业的人眨眼间没了人影,两人四目相视,嗤笑出声。 随曦赶到校门口,一眼就看见正在争吵的三人,其中一个男生被激怒,转头就走。 她跑过去,还没到谢珊身边,那男生蹬蹬蹬又回来,手里抓着一块砖头,直直朝背对着他的谢珊的脑袋砸下—— “谢珊!” 随曦惊叫,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用手挡住那砸下来的砖头,掌心瞬息火辣辣的,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 谢珊回头:“随曦!”一下子暴怒,谢珊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过去,“都给老子滚!” 不顾看热闹的旁人,谢珊拉着随曦到校医室处理伤口,然后一起回寝室。 人都不在,谢珊让随曦坐在自己椅子上,扯了别人的在她对面坐下,“疼不疼?” 随曦摇头:“不疼,别担心。” 谢珊火大:“什么垃圾玩意,敢拿砖头,差点还就被他爆头。” 随曦没见过这人,大概已经成为“前任”,她说:“交朋友要谨慎啊,这种炸药桶可不能随便乱碰。”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唠唠叨叨,”谢珊笑出声,想到什么,移开视线,啧了一声,“这么不好的事被你撞到,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形象大跌?她们说的没错,我是脚踏两条船了。” “行为不可否认不好,但形象还是美好的。” 谢珊闻言盯着她看,目光火热的像要将她烧穿,片刻她舌尖抵了抵上颚,轻道:“我妈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婚内出轨了。” 随曦倾听。 “在这之前,我也算是家庭美满,我爸我妈挺恩爱的,就是我爸比较忙,空中飞人一样,陪伴我们的时间少了点,”她讥笑,“然后我发现我妈回家的时间也变少,她说她忙,我一开始傻/逼,信了她的鬼话,后来发现不对,跟踪才知道,原来我妈有新欢了。” 尽管谢珊说得很平静,可随曦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抓住她的手,“好了,别说了。” “没事,本来也是事实,憋在心里太久了说出来反而好受些。” 随曦哑口。 “她和那个奸/夫一起逛街一起吃饭,在地下停车场她们还接吻,那男的把手伸进我妈的衣服里……”谢珊垂眼,“重点是我爸第二天回来了,她还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令人作呕。” “那时候正好在叛逆期,我不但没拆穿我妈,反而因此生出邪恶的想法,我想学我妈,我也想试试,脚踏两条船的滋味是什么。” “不过现在知道了,原来滋味并不好,听完了整个故事,你什么想法,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变/态的?” 随曦没答反问:“既然知道滋味不好,你要改吗?” 谢珊脱口而出:“当然啊,两个都分掉了……”说完反应过来不对,笑着去掐随曦脖颈,“厉害嘛,都能套路我了!” 随曦跟着笑起来。 两人默契地将这个话题揭过,谢珊去厕所,随曦盯着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掌发呆。 手机叫了下,是当初进校时带她办手续的那个学长发来的短信。 “随师妹,我昨晚说的,你考虑好了吗?” 她走了神,没注意到谢珊出来,走到她身后,弯腰看了眼。 “昨晚说的?高学长和你说什么了?” 随曦轻轻抿了下唇,不知如何启齿。 谢珊停住,灵光突闪:“不会是给你表白吧?”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靠高学长可以啊,我说呢最近对你这么积极,敢情是对你有意思啊!”用手肘推推她,谢珊笑眯眯,“那你怎么想的?都大学了不算早恋,大家都是成年人,如果觉得有好感的话,不妨试试看。” 手机屏暗了,随曦按亮,指尖在键盘上轻点跳跃。 “对不起。”发送。 谢珊微窘,问她:“拒绝的这么干脆啊?” “嗯,”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随曦点头,“如果不……就不要给机会,对双方都好。” 谢珊一直盯着她眼睛,觉察她没说出口的那两个字,隐有落寞。 那是谢珊第一次模糊觉得,随曦心中已经有了人,且重要难敌。 …… 出了校门口那样的事,谢珊被坐实了脚踩两条船的罪名,因为和谢珊几乎形影不离,连带着随曦也被隐形的孤立,不过随曦并不在意,两人的关系反倒越来越好。 大学第一个暑假,随曦和谢珊都没回家,两人各自找了份暑期工,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从托管中心下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随曦接到谢珊电话,说是今天拿到工资高兴,非要请她吃烤串,她拒绝不了,就问了地址过去。 到的时候谢珊已经点了一大堆,桌子上还摆着一瓶白酒几瓶雪碧,随曦吓了跳,“你干嘛,不醉不归?” “是啊,难得放纵,姐姐我心情好,咱们敞开肚皮吃吃喝喝,想吃什么自己点。” 烤串加了辣椒,谢珊不太能吃辣,不过几串就辣的狂喝饮料,她想起网上说的,把整杯雪碧掺一层白酒,晃均匀一抿,味道居然真的不错。 比直接喝白酒要舒服多了。 谢珊给随曦也掺了一杯,“尝尝看。” 随曦怔愣,“我不喝酒。” “试试看啊,挺好喝的,大部分都是雪碧就那么一点点白酒能醉?信我的没错。” 随曦半信半疑地喝,味道的确挺好,但喝到底层白酒味道就渐浓,她不太能接受,忍着喝完了这一杯,说什么都不肯再来。 谢珊也不强求,白酒喝喝觉得厌了,又叫来一打啤酒,随曦对她的酒量目瞪口呆,忍不住劝:“少喝点,喝多了伤胃。” “知道了,唠叨鬼。” “……” 桌子上还有很多,随曦不太喜欢浪费,看谢珊总喝酒不怎么吃,只得自己忍着饱腹感往下塞,塞到实在塞不下,她摆摆手:“我真吃不下了。” 谢珊已经有些醉了,听到打了个酒嗝:“我也是,我去个洗手间,马上回来。” 趁着谢珊离开,随曦把残局收拾了下,扶好东倒西歪的雪碧和啤酒瓶,她压着过撑的胃,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很快,谢珊出来,脚下虚浮,她扶着桌角蹲下,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淋漓。 “随曦……” 随曦赶忙去扶她,还没问怎么了,忽然谢珊开始吐,吐出来的除了酒液,还有血…… “我胃好疼啊……”谢珊痛苦地叫。 随曦吓坏,忙结账拦车,送谢珊去最近的医院挂急诊,刚好只剩最后一张床位,谢珊躺在床上挂吊瓶,随曦去缴医药费,还被医生给教育。 “你们还是大学生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喝那么多酒?不知道饮酒过量,万一酒精中毒可能会致死吗?” 随曦低头:“对不起。” 医生见小姑娘认错态度良好,也不好意思再说她,“这次只是胃出血,至少一到两个月不能碰酒,当然,以后都不要碰最好,胃薄膜很脆弱,如果不好好保护,胃穿孔就糟糕了,身体是自己的,明白吗?” “明白,谢谢您。” “进去吧!” 只有一张椅子,随曦搬到谢珊床边,安静守着。 是真难受了,梦中还在哼哼唧唧,随曦俯身帮她把黏在嘴角的头发拉开,无奈咕哝:“让你不要喝那么多,也是我的错,没拦着你,以后可别想轻易碰酒了。” 这一守就守到了天亮,随曦半抱着谢珊上车,给她送回寝室,自己才回去洗澡补觉。 她睁了通宵的眼困死了,沾枕就睡着,不清楚过了多久,总有什么在耳边吵,她迷糊间发觉是电话,挣扎着眯眼抓过手机。 “喂。” 那头很兴奋:“随曦啊,我是高一八班班长,还记得吗?我们班要办同学会,你在上海近,回来参加吧?” 33、第三十三章: 同学会…… 惺忪睡意陡然褪去。 “班里有很多人参加, 你也来吧,反正你学校离得近, ”班长说了半天没人应, 奇怪道,“随曦, 你在听吗?” “……在。” “那你来不来嘛?我们班第一个同学会,你总不至于要缺席?” “没有, 不缺席, ”她低声说,“地址和时间你发我手机上吧!” 班长笑:“好, 就知道你会来, 对了, 程晓婷我这边没有她号码, 你能不能和她说下?当初你们三关系最好,你和季律都来了,她也要到场哦!” “她……”随曦想了想, 改口,“我问问吧!” “ok,交给你了!” 寝室里很安静,室友都不在。 随曦坐起来, 翻出通讯录里, 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的程晓婷的号码,拨出去…… 几秒接通。 “曦曦。” “是我,最近过得好吗?” “过得挺好的, 你呢?” 随曦微微笑:“我也挺好的,很想你。” 闻言程晓婷哈哈大笑:“了不得呀,这么久没见曦曦居然会说情话了,很顺耳很顺耳。” “……”她扶额。 程晓婷笑了会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高一时候的班长还记得吗?说要办同学会,让我们回去参加。” “挺好的啊,你要回去吗?” “应该是吧,我已经答应班长了。”刚好,也有两个多月没回过家了,回去看看。 程晓婷哦了声,随曦想到季律,犹豫了下,还是问:“那你去吗?班长说……季律会来。” 话音一落,那头就没了声音,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良久,程晓婷的苦笑声从听筒传来,听得随曦心中一疼。 “既然他要去,那我就……不去了吧,你知道的,飞机回来一趟也麻烦,不比坐火车,而且……”她咬了咬舌尖,逼回眼里不该有的东西,“而且,我还没有彻底放下,不想回去面对,就当我是逃兵好了。” “好,我知道了,我帮你跟班长说。”随曦不想强求她,她说不去那就不去。 “谢谢曦曦,你最好了。” 两人聊了些别的,以程晓婷要去兼职为结束,随曦再睡不着,心思很乱,乱七八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索性下床看书。 同学会定在三日后下午五点,随曦买了早上的火车票,到南临恰好中午。 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她坐公交到家附近,随便找了个面馆解决午饭,慢慢走回家。 这一片本来都是老街区,旧房子拆掉改造成公园,今年刚建好,有不少人在里面散步。随曦驻足看了会儿,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小时候被季律误带进去的舞厅。 现在是个酒吧,装修老旧,看来开了有段日子。 “哎,你不是那个小姑娘吗?” 随曦愣了愣,确定这个从酒吧里出来的矮胖男人是在叫她,礼貌地笑了下:“你好,请问你是?” 矮胖男人抓抓头发,指指背后的酒吧,“我是这个酒吧的老板,以前这里是舞厅,你那时候……”他比了个高度,“才这么点高,和一个小男孩进了我们舞厅,我报警让你妈妈和哥哥带回去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记得。”她忽然说。 她何止记得这件事,她现在还记得抱她回去的“哥哥”是小叔。 “记得啊……”老板笑笑,上下打量了圈,“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过得很快,还要谢谢您当年热心。” “客气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随曦抿唇,一下没话可接,目光便从看老板的眼睛,缓缓下落至他手中拿着的纸上,上面写着摊位转租。 老板解释:“以前那个年代舞厅吃香,舞厅没了大家都转做酒吧,现在生活质量高起来,酒吧越来越多,我们这种最底层的就被淘汰了,眼看着生意一天天变差,我寻思着算了,不做了。” “很可惜。” “可惜不能当饭吃是吧?”老板无奈,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头到底是不舍,“我都一把年纪了,孩子都工作了,不开店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能做什么,也罢,当提前退休了,多陪陪家人。” “嗯。” “那不打扰你了,我还要赶回家烧饭,我老婆孩子在等我。” “再见。” 送别老板,随曦回到家,到处都是灰尘,她脱掉外套放下包,洗了抹布一点点打扫。 奶奶和随佫的遗像并排放在一起,随曦每次回来都会擦干净,打扫好卫生,她抱着枕头在沙发上躺下,望着天花板出神。 小区和家除了更旧了些,其他什么都没变,恍惚间奶奶好像就在厨房做大餐,她听见有门铃声,一打开门,被随佫掐着腰抱起来转圈圈…… 不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的冷清,好似回到了2002年,奶奶还在,随佫也还在,梁文茵也没有改嫁…… 随曦只是随曦,季景深只是季景深,他是她小叔,而她没有喜欢他。 一切都还在原点。 …… 叮铃铃—— 大作的铃声把随曦从梦里扯出来,她见是班长的电话,赶忙坐直。 “随曦,你还没到吗?就差你一个了。” 随曦把手机移开看了眼时间,翻下沙发,“对不起,我马上到。” 从家这里打车到餐厅也就十来分钟,随曦气喘吁吁地找到包厢推开,满包厢的人齐刷刷看过来。 “抱歉,我迟到了。” 班长摆摆手说没关系,逡巡一圈指着季律身边,“你坐那儿吧,还空着。” 随曦往季律走去。 从随曦进包厢开始,季律就在往她身后望,然而直至关了门都不再有人进来,他眼里的光亮了又熄,泯灭消弭。 随曦给自己倒了杯饮料,思索后主动和季律碰杯,“好久不见,在北京还好吗?” “挺好,你呢?” “我也很好。” 季律点点头,抿下杯中最后一口酒。 随曦没再说话,季律也没话好接,只能沉默着,一直到餐桌上有人问起来,“咦,程晓婷没回来啊?全班就差她了。” 全班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随曦身上,包括季律,随曦说:“她课业忙,实在回不来,让我给大家道个歉。” 有人笑着调侃:“是真课业忙还是忙着谈恋爱呢?大学可没早恋这说法,直说我们也不会笑话是不是?”当初季律和程晓婷是真正的地下恋情,除了随曦没人知道。 季律唰一下抬眼,表情是不加遮掩的震惊。 随曦余光看见了,本来还为程晓婷抱不平就想故意气气他,看这反应也不忍心了,就实话实说。好在没人抓着这个点不放,话题就此揭过。 餐桌上氛围很不错,大家都在吃菜聊天,随曦默默吃自己面前的,忽然碗里被放了个虾仁,她一怔,侧头。 “你喜欢吃虾仁,给你一个虾仁,能换一个问题吗?” 随曦默了秒:“想问晓婷是吗?问吧。” “她这半年好不好,真的……谈恋爱了吗?” “她过得还不错,每天很充实,”她轻轻道,顿了下,“另外一个如果你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 季律眸色暗下,强颜欢笑:“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我都该祝福,我和她……毕竟结束了。” “你想挽回吗?” “挽回?当然想,”季律苦涩地扯了扯唇,“但是……”但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一天不解决,一天没可能复合。 说到底,是他放不下他的梦想和远方,而她不理解不愿追随。 “我和她,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会分开……”季律抓起啤酒瓶,猛地灌了几口,眼眶里细看竟含有热泪,他说:“算了,不说了,难得见一面,不想把你的心情也弄糟。” “……好。” 吃过饭,众人转战ktv。 随曦不会唱歌,就找了个角落当透明人,季律也没兴趣,坐在随曦身边喝闷酒,随曦拦了几次没拦住,眼睁睁看着他喝醉了。 “季律,季律?”她轻轻拍他的脸,没反应。 班长发现情况,走过来,“怎么了这是?” “喝醉了,拦不住,”她无奈,“要不送他回家吧,一会儿醒了又要闹着喝。” 班长没意见,让正在唱歌的同学把音乐暂停了,蹲下来叫季律。 “醒醒季律,送你回家了。” 随曦见状:“我们先扶他下楼好了。” 班长点头,和另一个男生合力把季律架起来。 随曦跟在后面,刚和同学们说了再见,突见季律醒了,挣脱开倒回沙发上。 “我不回家,我爸会打我。”他不高兴地嘟哝。 听清这话的班长笑出声:“不回家你想去哪儿?” 季律意识不清,反应了好久才回答:“我去我小叔那儿,他不会打我。”虚眯着眼,遥遥指向随曦:“曦曦,快给我小叔打电话,号码你知道的。” 众人都知道季律和随曦是隔壁邻居,两家关系好,互相认识没什么稀奇。 班长推推随曦:“那你快打电话吧,看他醉的不轻。” 随曦没动。 这个名字,已经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半年。 她每天都克制自己不去想,当初决定去上海读书,除了和他一起来过,还有另一部分原因。 是她的怯弱和惶恐,让她想逃离。 “随曦?”班长疑惑。 那么多人盯着看,随曦没办法拒绝,她拖着脚步到季律身侧,直接用他的手机拨。 很冷淡的嘟声,每响一次随曦的心就抬高一截,她紧紧咬着唇,在电话接通,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还是退却,抖着手把手机塞给班长。 34、第三十四章: 骤不及防被塞了一手, 班长惊呼,奇怪地看了随曦一眼, 接电话。 “您是季律的小叔对吗?您好, 我是他的同学,是这样的……”班长解释, “好的好的,地址我发您手机上……” 随曦一直在听。 包厢里关了音乐, 但ktv隔音一般, 还有别的包厢的鬼哭狼嚎不时传来,模糊了话筒里本就不够真切的声音。 她攥紧衣角, 以此掩饰异样。 “好了, 你小叔马上来接你, ”班长趴在季律耳边说, “你乖乖躺着,难受的话跟我说,听到了吗?” 季律迷茫地瞪了他半晌, 嬉皮笑脸地点点头。 音乐继续播放。 周围的欢声笑语和她无关。 随曦心知他很快就来,无法再坐住,万一面对面撞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到正在点歌的班长身侧,她弯下腰, 神色歉然:“班长, 我该走了,要赶车。” 班长诧异:“这么快啊,才刚开始唱呢!” “嗯, 买的晚没票了。” “好吧,那你走吧,下次见。” “下次见。” 告别所有同学,随曦最后看了一眼季律,快步离去。 结束一天的忙碌,季景深在医院停车场,甫上车,就接到了季律的电话,他手指抵了抵眉心,开车过去。 寻到短信里说的包厢号,季景深推门,被喷涌来的音乐震了一耳朵,他朝齐刷刷望过来的几十人点点头,目光径自逡巡,落至平躺的季律身上。 班长反应过来,让同学暂停音乐。 “您就是季律的小叔吧?” “是,”季景深拍拍季律的脸,见他很快眯眼望来,便知醉的还不算太深,“季律我带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好的。” 架着季律起来,刚走出门口没多久,季律一个激灵,扒着墙死也不肯走,“等等,等等!” 季景深眉蹙起来,停下:“怎么?” 季律醉眼朦胧,半晌才慢吞吞地挠挠脑袋,“曦曦呢?她到哪儿去了?” 曦曦?季景深一震,不等想得更多,季律随之砸自己脑袋,苦笑起来。 满眼落寞:“我忘了,我们分手了,你没有来,你不想见到我。” 原来不是说随曦…… 季景深偏开眼。 起初以为她回来了,要回去看看的想法随风而散,他压住眉心,须臾后,带季律上车。 季律说什么也不肯回父母家,在车上闹腾的厉害,季景深不耐,掉头开向自己公寓。 强逼着灌下蜂蜜水,简单收拾好客房,让季律在里面睡觉。 身上染了一股酒气,季景深进浴室冲澡,有些热,他倒了杯水,站在阳台上吹风。 这么一番折腾,此刻早已入深夜,夜里风凉,没站一会儿便冷意叠生,季景深仰头喝尽水,身形同定格,一动不动。 恍然间,她离开也有半年。 面容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一颦一笑像是昨日。 仿佛她还在身边。 忽然有些想抽烟。 身边没有,季景深走回卧室,从床头柜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点燃。 以前几乎不抽烟,如今却有了轻微烟瘾,一旦遇上与她有关的事,总要用烟来麻痹自己。 努力让自己忘记,别再想她。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季景深按灭烟,抓起手机。 …… 有列车到站,出站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一眼锁定其中一人,谢珊跳过去抱住她。 “等你好半天了,”谢珊笑嘻嘻,把怀里捂着的热奶茶递过去,“快喝,还热的。” “谢谢。” “客气什么,走了,你这时间也凑得够巧,刚好赶上末班车……” 临近十一点,地铁上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人,谢珊拉着随曦坐下,问:“同学会好玩吗?” “还好,就是大家聚餐见一面。” “嘁,这么无聊的吗?”谢珊撇嘴,“还好我从来不参加同学会,想想要和这一群无聊的人无聊地见面,无聊地吃个饭,无聊地进行下一个活动,我就觉得自己有病。” 随曦失笑。 谢珊抱着,随曦兀自跑神,都这个点了,他肯定已经把季律接走,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回家休息,还是回医院继续工作…… 耶~ 突然有点想听他的声音,现在。 这是个不该有的想法,随曦明白,但一生出来,就同野草般疯狂长……再也无法压制。 她就听一句,就一句。 “谢珊,你的手机号归属地是哪里?上海吗?” “不是,老家的,”谢珊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怎么了?” “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 “你不是自己……”有。谢珊忽的猜到什么,最后一个字吞回肚中,她关掉小说调出拨号界面,“给。” “谢谢。” 不用翻看通讯录,他的号码熟悉到能倒背如流,随曦按得很慢,指尖微颤,最后一个数字输好,她挣扎了几秒,眼一闭,狠狠心拨了出去。 嘟声只响了几秒,他说话声紧接而来,那么清楚熟知,仿若往日无数个日夜。 随曦握紧手机,一眼不眨。 别挂断,就再听一句,一句就好。 季景深移开手机,分明还在通话中,那头也有些许嘈杂声,可就是没人说话。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他重复。 嘟嘟嘟—— 随曦挂了。 地铁响起到站提醒,她垂眸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递还,哑声再道:“谢谢。” 谢珊若有所思。 如果说几个月前随曦拒绝高学长时,谢珊只有一个模糊猜测的话,现下就是确定。 虽然很好奇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也想知道对方是谁,但这到底是随曦的私事,她不说,谢珊也不好主动提起。 干脆就当不知道好了,谁还没点秘密。 那天之后谁都没再提过这事,两人变得空前忙碌,忙着背书忙着考试忙着实验,转眼间又是一年。 今天是圣诞节,下课之后寝室里除了随曦,室友都出去过节,她收到谢珊短信,过去敲门。 “怎么了,这么气鼓鼓的。”随曦戳戳她脸颊。 “跟我男朋友吵架了,死榆木脑袋,再也不想见到他!”谢珊硬邦邦地回:“这次非冷他一个星期不可。” “冷战不好吧,你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外滩参加跨年么?” “拉倒吧,跟他一起胃口都倒光了,”谢珊哼气,抱住随曦手臂,“不过跨年还是要去的,听说今年还会有灯光秀,错过可惜。” 随曦意会:“你要我陪你去?” “对啊,有新年倒计时和烟花,可能还会有灯光秀,你不想去看看吗?天天在学校里,我都要闷出病了。” 实话说随曦还真没什么兴趣,不过谢珊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拒绝,就答应下来。 学校是30号放假,两人在寝室里休息一天,31号下午乘地铁到南京东路站,时间还早,就在南京路步行街随便逛。 大抵都是来参加跨年的,街上的人前所未有的多,光吃个饭就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等两人从餐厅出来,已过晚上九点。 “差不多了,我们去外滩吧。”谢珊看看手表。 “这么早吗?还有好几个小时才零点。” “你看看这个人流量,从这里走到外滩还得好久信不信?” 街很宽阔,此时此刻却密密麻麻都是人,随曦看得头皮发麻。 “来都来了,没看到很难受啊,”谢珊怂恿,“走吧,努力挤挤还能上观景平台,在下面能看到个头啊……” 随曦没法,只能跟谢珊一道往里走。 深冬寒夜的,这样近乎人贴人地走,硬是把随曦逼出一身汗来,越往里越拥挤,随曦害怕和谢珊走丢,紧紧扣住她的手。 “卧槽要不要这么多人,是不是全上海的人都在这里了!”谢珊忍不住了,踮起脚尖一看,吓一跳,“卧槽,你往前看。” 随曦应声,艰难抬头,不管哪个角度,都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根本看不到尽头。几乎是被推挤着往前走,她有些喘不上气,脸色发红。 “没事吧?”谢珊注意到,皱眉后悔,“早知道不贪看要进来了,真的挤成狗。” “没事。” 谢珊始终是不放心,牵着随曦想撤退了,然而前是人后是人,别说转身,抬个手都十分费劲,她懊恼得不行,除了往前走,别无他法。 周围很嘈吵,说话声此起彼伏,两人明明就靠着,说句话也要极大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有哭喊声,不像是吵架之类的,随曦敏感地竖起耳朵,似乎还听到有人拿喇叭在喊话,具体喊的什么她听不清。 “有,”谢珊点头,“我听到哭喊了,前面有人吵架吗?” 话音初落,又有哭喊声响起,凄厉惨痛,随曦和谢珊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一模一样的讯息。 前面一定是出事了! 随曦小心翼翼踮脚,企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此时,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三个字,冲入耳朵。 那声音太熟悉,即便隔了千万杂音,随曦也一秒听出。 是他,她不会听错。 是小叔。 35、第三十五章: 下意识开始寻找他的身影, 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还算清楚, 那一定离得不远。 前方人墙挡着, 随曦只能不断踮脚,目光扫视过每一张脸…… 不是, 都不是。 “看到什么没有?”谢珊不知道她在找人,还以为她在看前方发生什么。 随曦摇头, 执着地继续找, 踮着脚一个没站稳,被身后的人潮挤了一下, 险些摔倒。 “随曦!”谢珊拉住她, 吓得面无人色, “小心点, 你知道这么多人要是摔倒了,会被踩成肉饼的!” “我知道。” 离零点只剩半小时不到,兴奋又着急的人群涌动的愈发厉害, 随曦被挤得汗如雨下,流进眼睛里模糊了眼前一切,声音已然听不到,她慢慢力不从心。 “往后退!往后退!” 可就在随曦沮丧要放弃的刹那, 他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坚定地传过来, 比方才更近,她唰一下抬头—— 即使只是侧脸,她也能一眼认出。 多久没见了? 接近两年半, 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他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随曦一瞬不瞬地紧盯,想要抓住这难得的几秒时间,记得深刻。 站在陈毅广场最靠近台阶的地方,季景深从发现有人倒下被埋,到现在,一直不停在让人后退。 眼看着境况越来越乱,饶是他再冷静镇定,也忍不住着急起来,人实在太多,光靠他一个人出力,收效颇微。 这时他听见观景平台上有人拿着喇叭在喊,声音非常响亮,慢慢终于有人注意到,开始有意识后退,他感谢地往上看了眼,再要继续,视线却不经意在茫茫人海里,与一人对视上。 他僵住。 “我听到喇叭在喊什么了,在叫我们后退!前面肯定是出事了,我们也帮忙喊一下吧?”谢珊语速极快,一顿,“你在看什么?” 随曦骤然清醒,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跳似疾风骤雨,快得不成样子,她把指甲狠狠掐紧,以此让自己平静。 “你刚刚说什么?” 谢珊狐疑,但没多问,再说了一遍。 随曦毫无异议,没再望那个方向看,和谢珊齐声呼喊。 有喇叭在带头,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事故的发生,加入呼喊后退的队伍,对冲的人流缓缓得以缓解,台阶下空出一大块,几十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面目青紫动弹不得,哭喊声尖叫声东西散落一地…… 心坠谷底。 有医务人员进来,趴在地上急救,随曦被隔挡在外过不去,视线穿过众医生护士,落在不远处,正半跪着在给其中一个男人做心肺复苏的他身上…… 她看得那样专注,眼也不眨一下,谢珊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猜测到什么,心中大致有数。 伴随着五四三二一的倒计时,观景平台上有人发出欢呼声,带着对新一年的憧憬和希望,然而随曦周围却无人高兴,有人掩嘴痛哭,有人绝望坐地,这样的两个极端让随曦觉得恐惧。 形势终于控制住,没能上观景平台的人开始有序撤退,身侧空了不少,随曦站着没动,脚下仿佛被粘住一般,抬也无法抬起。 直到他来。 所有受伤的人都被救护车带走,季景深神色凝重,久久未动。 半晌之后,他站起来,寻找她。 她站的位置很靠前,他很快就看见。起初担忧她也走了的心思消除,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两年半的分离,竟没有产生任何生疏感,随曦放轻呼吸,眨眼,再眨眼,轻声叫他:“小叔。” “嗯。”他凝视她,不错一步。 “刚刚你救的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季景深没动,片刻,很慢很慢地摇头。 尽管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但是真的确定下来……那种恐惧感达到了极点,她低下头,眼眶憋得通红。 季景深知道她难受了,手指动了动,想像以往一样揉揉她的脑袋,理智却告诉他不行,他攥紧拳,按行自抑。 不愿在事发现场多呆触景伤情,季景深提议出去,随曦说好。 深夜的外滩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望无际,三人并排往外走。 还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开着,不少人在里头买水买吃的,随曦后知后觉回想起他刚刚沉哑的嗓音,突然转向,进去买了三瓶水。 “给我的?”季景深意外。 她不看他,直接把其中一瓶塞进他手里,转头去跟谢珊说话,“我们怎么回去?” “打车吧,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试试看。” 水很冷,在这冬夜一路凉进胃里,季景深灌了几口,凝着她的侧脸,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 意料之中,打不到车。 所有路过的出租车全都满载,愿意载人的私家车两人不敢也不可能坐,谢珊走了一晚上早就累了,说干脆在这边住一晚:“要不看看附近的酒店或者宾馆有没有空房间?” 随曦同意,然而—— 别说酒店,路过的ktv或酒吧,只要是能待人的地方全部爆满,连atm都不例外,谢珊都要哭了,愈发想要拍死自己。 没事来参加什么跨年夜! 好在半小时后,终于发现一处稍空一些的atm,三人进去占了位置,向旁边的人借了多余的纸板,席地而坐。 “天哪终于能坐了我的腿都要断了。”长长舒出一口气,谢珊捶捶腿,思及某事,自觉起身给两人腾空间。 “你去哪儿?”随曦抓住她手。 “我去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谢珊晃晃手机,意味深长地歪头,“我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位置帮我看好。” “……好。” 谢珊走后,四周一下子静下来,其实还有很多人在,但那些声音都被她自动隔绝开。 除了他起伏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最后主动打破沉默的,是他。 “怎么突然想来外滩参加跨年了?”他记得,她以前是不爱往人群里凑的,更偏向安静,性格使然。 随曦抬眼:“我陪谢珊来看。” 季景深知道,她口中的谢珊,该就是方才那个女生。想再问,便听她说:“小叔呢?怎么也会来?” “过来中山医院交流学习,”至于跨年夜,其实是个意外,“和同事一起过来,他临时有事回医院。”而他当时已经在外滩,想着时隔多年再来看看,就没回去。 “哦。” 很默契的,两人都没有过问过去几年彼此究竟过得如何,那句好久不见,都妥帖放在心里。 atm不停有人开门关门,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如附骨之疽,寒意钻进骨头缝里,随曦冻得缩了缩脖子,轻轻打了个哆嗦。 身前忽然有阴影倾斜,密密把她笼在其中,非常暖和的围巾,带着他的体温,她受惊,潜意识想推开。 “戴上。”他瞥她,不容拒绝。 “小叔,我不冷……”她皱了皱鼻尖,看向他空空如也的脖颈。 季景深没答,给她严严实实戴好才微微一笑,嗓音压得低,还有些沙哑:“别感冒。” 她咬唇,不再抗拒。 疲累地走了一整晚,又遇上那样的事,好不容易有个地方休息,随曦紧绷的弦一点一点松开,她有些困,强撑着趴在膝上想等谢珊。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回来,随曦捂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眯着眼继续等,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季景深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她,她刚睡着,他便脱下羽绒外套,严丝合缝给她盖好。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季景深目不转睛,深邃眸中,柔色蔓延。 从前以为不再见面,便努力让自己忘怀,名字的确是越来越少想起,可夜深人静一旦入梦,一整包烟都无法将这种跗骨思念扯走。 如今见了面…… 他想,他不可能再忘记。 更不会再放手。 36、第三十六章: 天寒地冻的黑夜, 一出来就冷的全身打颤,谢珊找了个他们看不见的墙角, 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打电话是不可能的, 别说她男朋友知不知道事故,很有可能正在梦里, 她没想吵醒他,不过是寻了个借口, 给随曦和那陌生男人腾位置。 本来想待个半小时再回去, 显然谢珊高估了自己,没到十五分钟就忍不住回去。 atm里挤进来不少人, 或站或坐, 狭小的空间被塞满, 她在随曦身侧坐下, 清清喉咙刚想说句话,便收到来自陌生男人的提醒。 “她睡着了。”季景深压了手指在唇间。 谢珊:“……”知道了。 季景深阖目休息,谢珊眼珠转了转, 视线在盖在随曦身上的外套上掠过。 外套不用说,是那陌生男人身上的。 记忆里蓦地跳出几年前的一件事,是随曦参加完同学会回来后,借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如果她没记错, 当时的声音, 同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是完全吻合的。 思及此,谢珊偷偷瞟过去。 所以……这就是那个人。 那个被随曦年年月月,日日夜夜, 每分每秒藏在心底念念不忘的人。 …… 天光微亮。 身边逐渐有人走动,来来往往发出声响。 噪音侵梦难耐,随曦浑浑噩噩被吵醒,眯了好一会儿眼,意识方转醒。 天亮了,她揉揉眼睛,一坐直,肩上有东西滑下来,唰地一声,她茫然回头。 “醒了?”浅眠了一晚上,太阳穴突突跳着,季景深指尖按压着,单手给她披好衣服,“穿好。” 随曦从愣怔里抓回思绪,才觉察他只着毛衣坐了一晚,她立刻把衣服还给他,迟疑了下,绕过他宽阔的肩给他披上。 “我不冷,”她小声,学他,“别感冒。” 季景深定定看了她良久,黑眸里徐徐漾开温和笑意,“好。” 随曦别开眼,不再看他。 不过多久,天色大亮,谢珊也醒了过来。 “几点了?” “六点半,”随曦回,“地铁已经开了,我们回学校吧!” “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随曦想起季景深,踟蹰说:“小叔,我和谢珊准备回学校……”你也该走了。 季景深坦然自若地颔首,淡淡道:“我送你们。” 随曦走在前面,本以为他说的送,就是送到地铁口,没想过他还跟进来,一副要送她们到学校的架势…… “怎么?”察觉她的目光,他侧目。 “那个……”随曦细若蚊呐,“我和谢珊自己回去就好……” 季景深闻言怔了怔,随即笑出声,声线很沉,像醇厚的大提琴,带着彻夜难眠的微哑。 敛了笑意:“我坐二号线。” 随曦一愣,脸轰一下炸开,她慌乱低头,长发从肩头滑落,遮去通红的耳垂。 进站后,三人分开。 随曦还沉浸在方才的窘况里,头也不抬说了句“小叔再见”就要走,手腕冷不丁被扣住,她无措回头。 “到了给我发个短信,”季景深松开她,“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 “……好。” 匆匆逃离。 纤瘦的小人混进人流大军,他再看不见,季景深闭了闭眼,盯着地板,欢喜又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十号线姗姗来迟,人潮拥挤,随曦拉着谢珊找了个角落,倚着墙。 偶然抬眼,触碰上谢珊好奇又拼命忍着的表情,她哑然失笑,默了半晌:“想问就问吧。” “我只想知道他是谁,其他的你可以不说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我……” “他是我同学的小叔,”随曦轻声打断,眼睫搭下来,眸底是她自己不知的温柔,“我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他,我和我同学误进舞厅,他抱我回家,后来八岁的时候再见面,就一直跟着我同学叫他小叔……” 那些久远的记忆,不但没有随着时光远去而减淡,相反沉淀在她的脑海里,像固有的思想,再难忘却。 “上高一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我被查出来得了甲状腺囊肿,是小叔请假带我来上海开刀,”尽管手术很疼,可是过程美好的她每个细节都记得,“我也是那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可思议,我喜欢大我十岁的小叔,虽然不是亲的。” 这样的喜欢难以说出口,只能当做一场暗恋,她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后来……”说到这里,随曦停了几秒,喉口干涩的发疼,她扯扯唇角,逼着自己继续,“后来,奶奶生病去世……” 天一下子就塌了,珍惜的人接二连三离开,她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那时候就觉得,努力了却没用,想要的好比登月摘星,什么都得不到。 “那段时间一直很悲观,所以就……”她淡淡笑笑,“开始重新审视这段感情。” 什么都往坏的想,什么都觉得自己留不住,这样的情绪日积月累,她不堪重负,下定决心离开南临。 是收拾心情,也是畏惧逃避。 听到这儿,谢珊问:“那你现在还是这样想吗?” “没有。”随曦摇摇头。 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想通,抛开了这些怯弱可笑的想法,然而即便如此,暗恋终究只是暗恋,她想通了也已经结束。 有了昨夜的经历,谢珊可不觉得是结束,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最后一个问题,那年同学会回来,你拿我手机打的,是这个小叔的号码对吗?” “……对。” 拍拍随曦的肩,谢珊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好了,过去的就让它随风逝去,人要向前看,现在是新的生活。” “嗯,”随曦笑起来,“我们共勉。” “共勉。” 回到寝室后随曦倒头补觉,再醒来是下午,昨晚外滩发生的事已经传遍学校,随曦侧躺着看学生群,有很多学生在讨论这件事,因为遇难者里有一个复旦的女孩子。 比自己小一级。 不忍心再看,总会记起那个对冲的场面,随曦盖掉手机,下床。 吃过晚饭,随曦和谢珊去自习室复习,手机音量调的轻,响了好久随曦才听到,她一看来电显示,目光顿了顿。 “不接吗?”谢珊凑过来。 “不是,”随曦说,整理好心情,在结束前一秒接起,“小叔。” “吃晚饭了吗?” “吃了。” “在做什么?” “去自习室占位置,复习。” 季景深算算日子,是临近期末考了,他想了想,试探:“介不介意多占一个位置?” “多占一个?” “嗯,我马上过来。” 随曦想问过来做什么,出口却成了一个好字,她暗自咬了咬舌尖,补救:“小叔你来自习室做什么?” “看书,查资料,”他笑,“我也是要写论文的人。” “……知道了。” 挂断后,随曦悄悄吸了口气,偏头对上谢珊饶有兴趣的眼神,她噎了噎:“我小叔说要过来,让我帮忙占个位置。” “好啊!”谢珊笑眯眯。 “……” 随曦找了一排空位,让谢珊坐进去,她随后,最外面的留给季景深。 书没翻几页,身侧有人坐下,随曦眼神不动,恍若未见,反倒是谢珊打了个招呼:“帅哥晚上好啊!” 随曦:“……” 季景深笑着睨了随曦眼,朝谢珊点点头:“你好。” “帅哥,你也是复旦医学院毕业的吗?是学长对吧?” “不是。” “不是?那是哪个学校?” “宾法。” 谢珊愣了愣,内心瞬间一声卧槽,献上自己的膝盖,“大神,我给你跪了,求划考试重点!” 随曦懵,手肘推推谢珊,小声发窘:“又不是一个专业……” 话还没说完,便听:“好。” “……” 季景深自然而然凑近,拉过随曦的书,大致翻了一遍:“口头说还是?” 谢珊:“口头说就行。” 季景深当真开始说,从随曦指间抽出笔,简单在她的书上做了些标记。其实医学生的考试没有所谓的重点,如果有,那就是全本,季景深不过是帮她们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加深记忆。 他语速不快,甚至特意放慢了些,时不时还会反问她们一下。一趟复习下来花了三个多小时,谢珊觉得自己清楚不少,感激涕零。 “不客气。”季景深偏头看随曦侧脸,想说话,手机进了电话,催他回医院。 剑眉深拧:“知道了,马上回来。” 随曦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等他挂了:“要回去了吗?” “嗯,有点事要过去一趟,”他敛眸看她,“时间不早,你们也该回去休息。” “不着急,我想再看一会儿,”随曦说,“既然有急事,小叔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他嗯声:“早点回去。” “知道了。”他大跨步离开。 随曦目送,一跳一跳的心脏终于落回平地,她握住笔,还没写一个字,季景深竟又回来。 她瞪圆眼。 “差点忘了说,”他气喘吁吁,黑眸锁定她,“交流学习的结束时间提前,我们订了明天下午三点的高铁回南临。” 他压低嗓音,只说给她一个人听:“明天下午两点,我在火车站等你。” 37、第三十七章: 自习室很静。 他走了有一会儿, 她手下的书却未翻过一页,随曦握着笔, 心里乱糟糟的一堆, 真去深究,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扔开笔, 她撑住额头,闭上眼。 “怎么了?不舒服吗?”谢珊睇见, 凑过来。 “没, ”她睁开眼,“复习吧!” 谢珊哦了一声, 回去看书, 没多久又靠近, 挑挑眉:“你小叔很厉害啊, 哪个专业的?” “临床医学。” “外科医生呀,可以啊!”谢珊坏笑起来,“医生配护士, 天造地设的一对。” 随曦:“……你想说什么?” “少装傻!”谢珊一掌毫不留情拍随曦脑袋上,收起嘻笑,忽的严肃起来,“讲真,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随曦沉默。 喜欢啊, 怎么会不喜欢呢?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暗恋的人。 但是……喜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结束了。 谢珊好歹也是谈过好几次恋爱的人,随曦那点心思哪里逃得过她的眼睛, 她撑腮:“随曦,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他也喜欢你。” 随曦错愕。 半晌找回自己声音:“……什么?” 谢珊:“没想过吗?好吧,看来真的没想过。”她撇了下嘴,认真问:“为什么从来都没想过他是不是也喜欢你呢?你们一起长大的啊,就算相差十岁,那也是青梅竹马。” “我……” “你就不能自信一点?论长相和身材,哪点输给别人?还是个学霸,明里暗里追你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他一个?” “……” 谢珊语重心长:“相信我,恨一个人可以掩藏,喜欢藏不了,眼睛会说明一切。我敢保证,只要你点点头,从这一秒开始你就不再是单身狗!” …… 寝室里黑着灯,三个室友都已入睡。 摸黑爬上/床,随曦闭眼。 明天只有早上两节课,按照她原来的计划,是上完课吃个饭,下午去自习室继续复习。 但是现在…… 心里很乱,像被打散的毛线,理不清。 不想去过多思考,却又无法控制本能,满脑子都被谢珊的话塞满。 焦躁地翻了个身,随曦拉高被子没过头顶,强逼自己睡觉。 最后成功把自己弄得失眠,接近凌晨才睡着。 顶着熊猫眼去上课,还被谢珊嘲笑:“你昨晚做贼去了啊?看看这黑眼圈,啧,真丑。” 随曦没心情理她,横她一眼趴在桌上,趁还没上课眯一会儿,“老师来了叫我啊……” “知道了。” 谢珊的男朋友还没来接,两人便一起吃了个午饭,谢珊问她下午准备做什么,随曦脱口而出:“去自习室……”一想不对:“不是,去火车站。” “去火车站干嘛?你要出去玩?” “没有,”她放下筷子,犹豫了几秒,“是小叔要回去了,我去送一下。” 谢珊眯眼,笑嘻嘻:“可以可以,那吃过饭我们就该干嘛干嘛,你找小叔,我找男朋友,完美!” “……” 从复旦到虹桥火车站要差不多一个半小时,随曦提前出发,地铁里人很多,她被挤到角落,刚好有个地方能靠。 明明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但心情……却是低落的,因为是去送别。 他在南临,她在上海。 她很快就要实习,没什么变数应该就是留在上海的医院,毕业之后……是去是留还说不定,光就这一段日子,已经足够漫长。 见过面之后,再想要回到之前那种放下思念的状态,难如登天。 一路站到虹桥,随曦出了闸机才想起忘了问他哪个门,她给他发短信,一句话编辑好几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就以三个字发出去。 “哪个门?” 短信发送成功,她靠边等待。 …… “你们先进去吧,我等会儿自己进来。” 抬起手腕,瞥了瞥腕表,季景深对同路的几个同事说。 “怎么了?” “没事。”他嘴上回着,眼神落在人群里。 同事猜到:“在等人啊?那我们先进去了,要不要帮你取个票?” “不用。” “那你自己注意时间啊,别错过车了。” “嗯。” 同事们顺着人流排队进站,季景深环顾四周,紧挨着掌心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到短信的内容,唇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 他没回,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手机在叫,声音轻,被喧闹湮没,还好有振动。 随曦放到耳边:“小叔。” “你在哪里?”?泡?沫?小?说?柠?檬?整?理? “我在地铁口,a出口,还没上去。” “在原地等我。”他拔腿小跑,手机没在耳边,随曦的那个好字便没入风中。 地铁站人很多,来来往往脚步匆忙,站久了稍微有些冷,她低下头跺跺脚,往手里哈了口气。 再抬眼时,有颀长身影逆流而来,步速很快,几下就到了眼前,随曦乖乖站好,仰头叫了声:“小叔。” “嗯,到了多久?” “刚到。” 带着她找了个咖啡厅,季景深给她买了杯热可可,“烫,先捂会儿手,凉些再喝。” “好。”她抱住,拉下快盖到嘴的围巾,脸颊凑到杯壁蹭了蹭,一系列可爱的小动作惹得季景深生笑,长指搭在唇边掩去笑容。 “下课就过来了?” 随曦点头,转念一想又摇头:“不是,先和谢珊一起吃了个饭,小叔你吃了吗?” “吃过了。”他说,声音忽然低下去,“吃的时候还在想你会不会来。” “……”随曦愣住。这话……她不敢乱揣测,只能抱紧杯子,头也不抬嗫嚅:“答应了的,不会食言而肥。” 季景深不接话,目光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若无其事移开话题:“是不是快要实习了?” “嗯,下个学期就开始。” “医院确定好了吗?有没有想去的?” “没确定好,”咬着吸管,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暂时没有特别想去的,就按学校分配也可以。” 季景深默了片刻:“没有想过自己找?” 随曦顿住。 “实习要一年,如果按学校分配,会留在上海,你想留在上海吗?” “我……” “其实南临也有很多不错的医院,”他话到此止,伸手碰了碰她的杯子,轻声提醒,“可以喝了。” 随曦埋头喝,嘴唇很凉,被热可可一冲,带了香浓的甜味,她舔了下唇角,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 良久,她诚实道:“小叔,实习的事,我还没想好,留在上海,还是回去……” 季景深顺着她的话:“嗯,要好好考虑,小叔的意思,是希望你回来。” 随曦张大眼:“小叔……” “没有要干涉你的想法,你想留下还是回来,都可以,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季景深笑了下,眸心染了温和,“小叔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回南临来实习,最好就是……”说到这里,他刻意停下来,黑眸寻到她的,不错一步:“最好就是,来小叔的医院。” 随曦惊愕,吸管毫无防备弹开,可可喷了几滴在脸上…… 她忙四处找纸巾擦。 季景深给她递了一张,等她擦好,慢声道:“好好考虑,不着急,想好了跟小叔说一声,嗯?” 纸巾蜷在掌心,沾手有点黏。 随曦毫不在意,眼珠东瞟西瞟就是没看他,但真的不经意四目相视时,又被那一弯深潭吸入,弥足深陷。 回南临,去他所在的医院实习,回南临,去他所在的医院实习……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随曦鬼使神差点头,答应了。 季景深没想到她就这样同意了,眼眸里有意外,更多的是惊喜:“确定?” 随曦反应过来自己所作所为,再想改口是说不出口了,她垂下脑袋,心一紧一松,像坐过山车一样最终回到平地,打定主意。 回去就……回去吧! “确定。”她这样肯定回答。 眉眼舒展,季景深含笑说好。 到进站口,季景深站住:“好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随曦挥挥手:“小叔再见。” “再见,”他微微一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成了这一句,“早点回来。” 早点回南临,回到我的身边来。 …… 上了高铁,季景深的位置靠窗,他刚坐下要眯会儿,手臂被人推了推。 他睁开,眼神询问什么事。 “刚刚出来找你的时候,看到你和一个姑娘面对面在说话,”同事揶揄,“女朋友啊?” 季景深闻言笑笑,未发一言。 随曦啊…… 那是一个早该在一起,却因为他自以为是的思考而分开的人。 38、第三十八章: 那天之后, 两人联系开始多了起来,一开始多数是季景深找随曦, 次数多了随曦慢慢也会主动, 不过季景深非常忙,经常三更半夜才回, 随曦也不介意,等自己起床了再回他, 如此往复。 借晚自习全班都在的机会, 辅导员过来说了关于下学期实习的事,医院可以按学校安排, 当然也可以自己找, 实习期为时一年。 一个星期写一次小总结, 一个月大总结, 每个月月底要将实习总结快递回学校,直到实习结束。 “暗无天日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你有什么想法?”谢珊仰天长叹。 “没有想法。”随曦诚实。 这话说得, 谢珊听着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味。 “为什么我听出了期待的感觉?” 随曦汗:“有吗?你听错了。” “……”没再纠结,谢珊转问:“你怎么想的?服从学校安排还是自己找?” “自己找。” “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 “……上海那么多中心医院你说的是哪个?” 随曦默了秒,悄悄摸摸瞟谢珊一眼,小声:“我回南临。” “……”卧槽! 压□□内躁动的八卦因子, 谢珊压低声音, 神色兴奋:“怎么突然想回去了?你和你那个小叔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的事,别乱说。” “那为什么突然要回去了,我记得你以前说打算留在上海工作的。” “我落叶归根啊……” “……你当你出国呢还落叶归根, ”谢珊嫌弃完,正色,“是你小叔让你回去的吧,让我猜猜,中心医院,他也在那儿?” “……” 谢珊见她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鼻子哼了哼:“什么时候说好的?” “上次去火车站送他的时候。” ……可以,上学期的事。 “那你走了,我在上海还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块儿去南临得了。” 随曦诧异:“你男朋友怎么办?”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色忘义啊?”谢珊瞪她,“放心吧,回头我会和他商量的。” “你决定就好。” 由于回去实习需要办诸多麻烦的手续,等两人折腾好,离五月实习只剩一周。买了下午的车票,两人收好东西,前往火车站。 天气热,谢珊去买冰激凌,随曦负责看行李。 手机响了,她看到名字:“小叔。” 恰好有广播响起,融在嘈杂中也很明显,季景深靠着椅子,温声:“在车站了?” “嗯,刚到。” “午饭吃了吗?” “吃了,”随曦迟疑了下,反问,“小叔呢?” “正准备去食堂。”他边往外走,边说:“几点到,我来接你们。” 随曦轻轻啊了声,指尖扣紧手机边缘,“不用,我和谢珊自己回家……” “几点到?”他打断。 “两点四十。” “好,”季景深轻笑,“我在出站口等你们。” 随曦垂下眼睫,半晌后,很轻很慢地嗯了一声。 他要吃饭,电话就到这里结束,随曦盯着屏幕由亮至黑,一转眼,被谢珊骤然凑近的大脸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声音的吗! 谢珊笑嘻嘻:“沉浸在电话中的人,看不见我很正常。” 随曦:“……” 谢珊把冰激凌递过去,用肩拱拱她:“你小叔要来接啊?” “是。” “我就说呢,”谢珊坏笑,“怪不得你露出那种表情,果然春天来了,连随曦都开始发春了!” “……”她什么都没听到。 南临是终点站,到站广播一响,人陆陆续续起来往出口排队,随曦站在谢珊前面,点了点行李,确保没东西落下。 出站口密密麻麻都是人,吆喝声占了半数,随曦目光快速扫过人群,没看见他。 摸出手机,她翻到通讯录他的名字,手指尚未按下去,左侧肩忽被轻拍了下,她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身子一侧,鼻尖重重撞到他胸口的纽扣上…… 啊,好疼! 眼睛瞬间红了,随曦泪眼汪汪,抬头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小叔,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季景深失笑,弯腰细细看她,低声道歉:“嗯,是我错了,疼不疼?” 他说话时,气息无意喷在她脸上,一阵燥热,随曦赶忙低下头,含糊嘟囔。 “不疼了。” 两人一共三个行李箱,后备箱只能放下两个,季景深便顺手把多的那个放到后座。谢珊见状,自觉抢占先机坐入后座,把副驾留给随曦。 随曦丝毫没察觉,一抬头就剩她一个人还在车外,赶紧坐上去扣好安全带。 车子驶出停车场。 正值午后不久,太阳热烈,有些刺目,季景深把遮光板放下,余光睨到她蜷缩着在睡觉,暖阳直直晒在眼皮上,抬手帮她那一侧的也翻下来。 随曦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家里落了灰,她从鞋柜里找出两双鞋,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脏,先别坐。” 谢珊表示毫不介意,问清扫把拖把在哪里就要开始大扫除,随曦回答,又听得季景深说:“我帮你们。” 她愣了下,还没来得及拒绝,谢珊已经替她答应下来:“好啊好啊,谢谢帅哥!” 季景深忍俊不禁,看随曦眼:“不客气。” 随曦:“……” 三人分工明确,随曦扫地,谢珊拖地,季景深便负责擦玻璃和桌子。 扫过客厅和客房,随曦走进自己房间,季景深在擦玻璃,她望过去,发现水盆里的水该换了。 她默默过去端走,接了盆干净的。 再回去时,他站在窗台上,在擦玻璃外面,见她回来,两步跳下过来接。 “地上滑,小心点。” 避开水滩,她站在原地,眼神随着他动。为了方便干活,他早就脱了外套,上身只穿了件短袖,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肌理分明。 视线顺着他的手到他的脖颈、喉结、嘴唇,最后到眼睛,在相视前,她先注意到他额角的一大块黑,许是蹭到了什么地方,在光洁的额上十分明显。 “小叔,”随曦从口袋里摸出张餐巾纸,指了指自己额头,“脏。” 季景深不太在意,顺手摸了一把便要走,不料衣摆被抓住,随曦认真地在自己相同的位置碰了碰,说:“这里还有。” 兴许是环境作祟,兴许是她的眼睛太清澈,又兴许是别的,那一刻,他承认自己生了别的念头。 特别想吻她。 冲动使然,好在理智还在,他偏过头用力闭了闭眼,按着她说的地方擦干净,出口嗓音低哑深沉。 “还有么?” 语气可以改变,眼神不行,随曦一直看着他,那点变化自然也不错眼中,像是想做什么又硬生生克制住…… 耶~ 至于他想做什么……她不敢深想,摇摇头,匆匆扫完便出去。 谢珊恰好出来洗拖把,看见随曦:“扫好了是吗?那我过来拖地了。” 随曦敷衍嗯了声,显然还在走神。 “想什么呢?”谢珊走过来,奇怪地捏捏随曦脸颊,惊奇发现居然红了,她卧槽一声。 “你们不会是在房间里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吧?卧槽进展这么快的吗?没有一点点防备……” 随曦涨红脸,拍开谢珊的手:“乱说什么!” 谢珊面无表情:“我建议你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的样子,面含桃花,说的就是你。” “……我去倒垃圾。”随曦推开她,拎着垃圾三两下消失在玄关,速度太快,极像落荒而逃。 谢珊在卧室和玄关之间来回扫视,扮了个鬼脸嘀咕:“做贼心虚!” 哼! …… 房子不大,三人合力没到一小时就打扫完毕,季景深还有事要去医院一趟,离开前和随曦说:“晚上过来陪你吃饭,想吃什么?” 随曦觉得都可以,季景深也不着急,让她好好想想,便走了。随曦走到窗台边往下看,目送车影掉头消失。谢珊背着手无声到随曦身后,突然“喂”了一声。 “……”随曦吓得差点跳起来,气得直拍谢珊,“干嘛呀今天一个两个就喜欢吓我?” 谢珊躲开,嬉皮笑脸地说:“我只是想跟你说,晚上我自己出去吃,不做电灯泡是我坚守的原则。” “……你再乱说我要生气了啊!” 谢珊高举双手:“好好好不乱说,这年头做个助攻也不容易,人生艰难啊!” “……” …… 季景深以为自己晚上能空出来,都看好了餐厅,结果临时加了台手术,晚饭彻底报废。 抽空给随曦发了条短信,季景深进手术室,直至十一点多才下台。 做好术后工作,季景深回办公室,寂静深夜,忙碌疲惫过后就……非常想见她,他瞟了瞟墙上时钟,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睡着。 纠结反复,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拨了电话过去,他要掐断,然而电话通了,柔软的声音在这静谧空间里响起,足以令人心生温柔。 “吵醒你了?” 随曦:“没有。”停顿了下:“小叔你刚下台吗?” “嗯。” “那……你晚饭吃了吗?” “还没有。” “不饿吗?” “饿,”他淡淡笑了下,“等下随便吃点。” 她没说话,呼吸起伏醉人。 季景深静静听着,一个念头倏地冒出,不等多加思考便已脱口而出:“曦曦,要不要陪小叔去吃宵夜?” 再见之后,随曦便极少听他这样叫自己,温柔的让她一时间陷入怔讼中,须臾后清醒,她拥着被子坐起,低声答应。 “好。” 电话挂了,她的声音仿若还在耳边。 就像突地中了大奖般,季景深弯起嘴角,手机贴在额头,挡住溢满喜悦的双眸。 三十一岁的男人,却跟个小孩子一样,讨到糖开心地不能自已。 39、第三十九章: 墙上的时钟嘀嗒着走向12点, 屋里很静,除了呼吸声不复其他。 电话是断了, 他的声音却仿佛还在, 沉静的,温和的, 一如她听了太多年的样子。 倦意从身体里溜走,随曦揉揉脸, 起来换衣服。 不知道穿什么, 她索性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摊在床上,一件一件慢慢挑, 选定后在镜子前转了圈, 忽然拍额懊恼。 她刚刚在做什么?好傻! 房间隔音一般, 许是动静闹到了谢珊, 房门被轻轻敲开。 “干什么呢你大半夜的?” 随曦立马道歉:“对不起,吵到你了。” 谢珊摆手,进来视线逡巡, 目光在她凌乱的床上定了秒,嘴角抽了抽。 “你干嘛?大半夜去相亲?” “……怎么可能!” “那你干嘛?” “我……”随曦移开眼,笨拙找了个借口,“有朋友过来, 我出去见一面, 很快就回来。” 话音刚落,谢珊突然笑出声,这一声之后停不下来, 变成了哈哈大笑。 随曦一脸莫名其妙,笑什么? 本来还有点睡眼惺忪,这下是彻底清醒了,谢珊慢悠悠走到随曦身边,抓住她扭个不停的手指,好整以暇地横了她一眼。 “随曦,你一点都不会撒谎知道吗?”谢珊嗤笑:“约会就约会,非整个别的理由蒙我,当我傻呢?” “……” “行了你赶紧去吧,好歹是约会呢,别让你小叔等太久,”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谢珊往回走,手在耳边挥了挥,“晚安。” 随曦再次:“……” 耳尖在长发的遮挡下红了一大片,随曦捂住脸,窘得头脑放空,好在手机短促的铃声终止了她的自燃,她看完短信,飞速把衣服收拾回衣柜,穿鞋下楼。 夜晚温差大,冷风一刮,随曦冻得一个哆嗦,她抱紧自己,想上去加件衣服,唯恐吵醒谢珊,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老小区,一切都陈旧不堪,路灯熹微的只剩一道光。 跺跺脚驱走寒冷,随曦摸手机看时间,在这个空档,有车进来,明亮的光撕开黑暗,直刺双眼。 季景深早在转弯处就看见随曦,把车停在她身前,解开安全带,倾身打开她那侧的车门。 “等很久了?”他皱眉问。 车上暖,凉风冷意被隔绝在外,随曦搓搓手臂。 “没有,刚下来。” 季景深显然没信。车后座常年放着毯,他扯过来,披到她身上。 距离很近,近到他一垂眸就是她纤长微颤的眼睫,他定定看着,声音很低:“晚上冷。”别感冒。 手指紧紧揪着毯角,随曦一动不动,面上淡定毫无波澜,心里却紧张的要跳起来,她微不可见地点头。 他退开。 “想吃什么?” 随曦:“我都可以。” 季景深没再询问,左转右转将车开到了附近的夜市一条街,随意进了家大排档,先把菜单给她。 “想吃什么自己点。” 随曦不饿,随便点了个便还给他,撑着下巴看窗外。 季景深接过,快速点了几样。 服务员拿走菜单。 窗户开了一条缝,风口在反方向,两人挑的包厢不错,从缝隙望出去,恰好是马路上绵延的灯河。 “这几年,经常回来吗?” 他凝着她的侧脸,打破这冗长沉默。 随曦回头,诚实道:“一开始比较频繁吧,两个月左右一次,后来课业很忙,抽不太出时间,就少回来了。” “医学生确实,觉得辛苦吗?” “还好,”随曦扁扁嘴,“一摞摞书都要背下来,看着是挺可怕。” “嗯,考试周让人很头疼。” 随曦笑:“考得不好更头疼。” 门开开合合,服务员不断端菜进来,期间有一只小猫趁空溜进来,堂而皇之地在包厢里溜达,跳上随曦侧边的凳子,仰着小脑袋东瞅西瞅。 随曦眼一亮,试探地伸出手去摸它脑袋。 软软滑滑的,特别舒服。 小家伙倒也不认生,圆溜溜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惬意地打起了呼噜。 随曦被萌到了,指尖挑起它的下巴继续摸,摸着摸着,记忆回到往昔,曾经也有那么一只小猫,爱在她身边蹭来蹭去撒娇,求抚摸,可惜……后来被她送养了。 季景深知道这件事,担忧她多想难过,移开话题:“看起来像是流浪猫,没有人养吗?” “不知道,”随曦没抬头,“也可能有人养,只是没洗澡。” 他斟酌措辞:“曦曦,小叔再送你一只,怎么样?你喜欢什么品种?” 随曦停下撸猫的手,默了很长会儿,缓缓摇头:“谢谢小叔,我不要。” 季景深未发一言,看着她。 随曦想说再送也不是原来的十三了,话到嘴边又止住,怎么想都觉得挺……猫是她自己选择送走的,说这样的话相当矫情。 算了,还是不说了。 气氛就此沉寂下来,两人慢慢吃菜,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随曦吃过晚饭,也不饿,没动多少就饱了,她默默把菜往季景深那边推了些,放下筷子。 包厢的门合不紧,留了道缝,杂乱无章的声音争先恐后挤进来,在这喧闹中,随曦思绪出走,大量过往的片段游离而过,她眨眨眼,忽然—— “小叔,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话一出随曦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该问,可说都说了,已经没有撤回的余地,她只好咬住唇角,搭在膝上的手指用力绞紧。 季景深意外了一瞬。 “你想知道,”他停顿,捕捉到她的眼睛,话音很淡,“等……我都告诉你。” 随曦呼吸停止。 …… 轻手轻脚回房,重新刷牙洗脸,掀被躺下。 所有的思想都被某人占据,铺天盖地,随曦闭上眼,无法克制自己一遍遍回想他欲言又止的那句话。 “你想知道,等……我都告诉你。” 分明他没说,她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样。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 *** 五月一日很快到来,随曦和谢珊起了个大早,到医院找到干事,由干事带到护理部报道。 给每人发了一张纸,干事说:“发给你们的是科室表,自己先看一下,之后就按照表上的进行轮科。” 谢珊火速看完自己的,凑到随曦身边:“我从肿瘤科开始,你呢?” “内一(心脑血管内科)。” “……好吧,还以为能在一起来着。” 等实习生差不多都看完,干事拍拍桌子让安静,继续:“一会儿我会把你们介绍给护长,护长决定哪个护士成为你的带教老师,一共十一个科室,每月一号固定轮科,也就是去下一个科室报道,每个科室月底都会有出科考试,考操作和理论,还有不明白的吗?” 没人说话,干事满意地笑笑:“走吧,带你们去各个科室报个道。” 干事走在前,一众实习生乌泱泱跟在身后,露完脸相互认识一下后,干事分配好宿舍,让大家自由整理东西,明日正式开始实习。 随曦家就在南临,离医院不算远,就没选择住宿舍。谢珊不同,她得整理好东西搬过去。 东西不多,收拾一下几分钟的事,谢珊合上行李箱,环顾四周呼出一口气。 “哎,要搬还有点舍不得,以后就得住那小破宿舍了。” 随曦也不想她走,闻言挽留:“那你留下来住吧,反正房间空着,多你一个挺好。” 谢珊傲娇地哼笑:“那可不行,我住宿舍离我男朋友更近,这段时间老和你一起,他都要吃醋了,不妥不妥。” “……”当她没说。 打车到医院,谢珊整理东西,随曦帮忙擦床板擦竹席,花了大半个小时弄好,两人离开,顺道逛了医院一圈,认认路。 “哎,这、这不是那个……” 随曦察觉是在叫自己,回身,面前的女护士有些眼熟,她思索了半晌,啊—— “姐姐好。” 邵护士这会儿也想起来了,惊喜:“时间真快啊,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 随曦笑。 “现在这是……?” “转转医院,明天开始实习。” “实习?你做护士了?” 她嗯声。 “哎哟你们一家真是,”邵护士说,“你小叔是医生,你又来当护士……” 随曦微微笑,还是和当年一样没去解释,但她无所谓,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咦,曦曦啊,你和季医生什么时候成一家的了?” 随曦愣,邵护士瞪眼:“你们……” “要不你以后别叫他小叔了,免得别人总以为你们俩是一家人。” 随曦:“……” 邵护士冷汗:“你们不是一家人啊?”当年不是说是她小叔吗! “……不是,”被逼无奈,随曦不得已解释,“季医生是我同学的小叔,我只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习惯了跟着一起叫,没告诉姐姐不好意思。” “没、没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早说嘛,我还以为你们一家的,闹笑话了这不是……” 真尴尬…… 邵护士走后,随曦拍了谢珊一下,小声:“你干嘛呀?” 谢珊勾唇,有些得意:“我在帮你呀,看不出来吗?” “……不好意思没看出来。” “啧,”谢珊朝天翻了个白眼,“既然是都认识的人,还是澄清不是亲戚为好,不然万一以后你和季医生在一起了,人家指不定背后以为你们乱/伦,我这叫提前避免,还不感谢我?” 随曦:“……” …… 正式上岗的第一天,忙到飞起,好不容易有时间去吃饭,随曦打电话叫谢珊,得知她还在忙,便自己下去食堂。 她饿了,没在意周边步速飞快,饭卡在口袋里,她刚要伸手去摸,手臂忽的被人抓住,她惊的后退一步,看清来人,一颗提起的心,缓缓放下来。 40、第四十章: 松开她的手, 季景深低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谢珊还在忙。” 他点点头。同事打量两人,笑眯眯插话。 “季医生, 不介绍一下?” 季景深知道同事误会了, 想了想,没多做解释, 只说:“随曦,目前是我们医院实习护士, 这位是皮肤科的李医生。” 随曦:“你好。” “……你也好。” 话落便无下文, 李医生懵,这就没了?关系呢? 挤眉弄眼地暗示季景深, 结果并没有人理他。 闪身避开人流, 季景深询问她:“一起吃?” “好。” 在窗口前排队, 随曦提前看好当日菜色, 挑了两样放盘里,就要刷卡—— “等等。” 手腕被扣住,随曦甚至能感觉到他微砺的长指搭在内侧, 修长有力。 “刷我的。”他放开,快速挑了几样。 “不……”用。 李医生忍不住插嘴:“没事,刷他的,尽管刷, 这家伙每天忙得要死没空来食堂, 卡里钱多的用不完。” 医院每个月都会给员工卡充钱,季景深忙,极少来食堂, 放着也是浪费。 “……好吧。”默默地塞回她的实习生卡。 食堂大,空位还有不少,随曦挑了个四人座。 季景深和李医生跟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李医生停下来。 “我就不和你们坐一起了,”同事努努嘴,“我去那边坐。” 季景深颔首。 “话说你们什么关系啊?没听说过你有女朋友啊!” 季景深懒得理他,抛下一句“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去了”,信步走远。 李医生:“……” 面前有阴影笼罩过来,随曦抬眼,转头却没看见李医生,她奇怪地咦了一声。 人呢? “他在那边。”季景深指了个方向。 随曦望过去,李医生对面有人,两人相谈甚欢,她收回视线,没加多虑。 “早上忙不忙?”他先问。 “有点。”第一天来,什么都还不熟悉。 “习惯就好。” 她反问:“小叔呢?” “早上在门诊。” 他现在时间还算固定,每周一早上会在门诊楼,其余时间都在住院楼,手术多,无止境地在排,偶尔还会有临时加台。 同事那句忙,并非虚言。 “哦。” 两厢沉默,随曦低下头吃饭,吃完便起身准备回科室。 “要回去了?”季景深看她,眸光意味不明。 “嗯,”随曦说,“小叔你慢慢吃,我……” 后几个字还没出口,突然他道:“不能再陪小叔待一会儿?” 她张大眼。 不同于方才,这一次他直接牵住她的手,略施力使她坐下。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掌心发热,连带着熨帖着她的地方仿佛窜起了火,熊熊燃烧。 她还在胡思乱想,他手已然脱离。 “别那么急着走,”他温声,“也许一个星期里,只有这一顿能坐下来好好吃。” 她忙,他更甚,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挤出来一起吃顿饭,难上加难。 随曦放下餐盘。 他还没吃完,尽管速度快,看上去依旧是慢条斯理的。 人来来往往路过,不时有眼神落下,随曦恍若未觉,手机放在膝上发短信。 “忙完了吗?” 谢珊回得极快,显然手机就在手边:“忙完了,准备吃饭。” “我还在食堂,要不要等你,还是给你打包点回来?” “……你都去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回来啊?” 随曦犹豫了下,回:“刚好碰到小叔。” 谢珊秒懂,咬着筷子嘿嘿笑:“那你们慢慢吃,不着急,下午两点才上班呢,我叫了外卖,就不下来打扰你们了。”最后还配了个坏笑的表情。 随曦无言以对,索性不回了,她收起手机,不经意抬眼,竟不知他这样看着她有多久。 “曦曦,”他凝视她,不偏不倚,“有些话,小叔想和你说。” 心一跳,她屏息:“……什么?” 季景深没有发觉她话音里的异样:“你知道的,医院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地方……” “会发生很多事,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之间,大多数的病人和家属都非常好,但也不能避免会碰到不好的……”他停在这里,眸色深沉,知道她会懂,“小叔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说前些年医护还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近几年随着大大小小的医闹事件增多,医护似乎变得随手可伤。工作那么多年,见过的闹事也有不少,最后大多都以医院赔钱为结束。 如今医患关系微妙,假如……真的碰上事,他希望她不管如何,先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 随曦听懂了:“我知道了,谢谢小叔。” 他微微一笑。 两人没能坐上多久,季景深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离开前顺手端走了她的餐盘。随曦坐着不动,眼神定定平视前方,良久的良久,抬手捂住脸,指腹压着眼皮,窘的脸颊发烫。 她还以为,她竟以为他要说的是…… 强迫自己停止这种荒谬的想法,随曦抓起手机,匆匆离开。 …… 实习生的上班时间跟着带教老师的走,第三天便碰上值下半夜班,和上半夜的护士交接完后,随曦跟着带教老师将自己病区内的病房一间间查过,闲来无事,回值班室休息。 值班室暂时就她一个人,随曦撑着下巴,拿出手机。 列表里静静躺着几个小游戏,是她以前无聊的时候会玩消磨时间的,已经很久没有打开,随手点开一个,随曦玩了几局,忽听门口有很快的脚步声过来,仅一瞬间,门就被打开,带教老师进来,拧开自己的水杯猛灌水。 她愣了下,起来:“老师,你怎么了?” 水沿着下巴流下来,带教老师也不擦,动作定格一会儿,缓缓扭上瓶盖。 “老师,”她小心翼翼地叫,“发生什么事了吗?” 带教老师缄默片刻,整理好情绪:“嗯,发生了点不太愉快的事。” 她认真听。 “刚刚去了趟骨科,刚好碰到医闹。” 医闹……医闹? “老师你没事吧?”她上下确定,“有人受伤么?” “我没事,是陈医生,挨了家属一巴掌和一脚,还差点被捅伤。”幸好保安来得快。 心揪起:“因为什么闹事?” “医术差。” “医术差?” 带教老师苦笑:“骨癌治疗过程中需要禁烟禁酒,病患控制不了自己,家属拦不住就让他偷喝了些,这不刚没几个小时,病情恶化了,现在刚从急救室出来。” 那家属凭什么殴打医生? “打人的时候还挺振振有词,说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恶化了,肯定是医生的问题,保安一来立刻就装弱势,哭天喊地的,不知情的真当是医院的错。” “……” 带教老师无奈:“做护士难,做医生更难啊!医患关系为何越来越紧张,就是被这些无知的刁民害得。” 话匣打开,带教老师在随曦身边坐下。 “老师大学毕业那年在北京,结束实习开始正式工作,很不凑巧,碰上了非典,”说到此,带教老师偏头,“你那时候还太小,可能没有印象……” “我记得。”她抿紧唇。 她怎么会没有印象……人生中所有令人绝望的事,就是以那里为开端。 带教老师:“北京是重灾区,人人自危,生怕出现感冒发烧。” 因为一旦到医院被隔离,即使没染上,也相当于半只脚跨进了棺材。 “当年学校里有一个学生疑似感染,没有人愿意碰他,是老师的一个大学同学路过,送他去医院,”带教老师闭了闭眼,“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那件事对她的职业生涯影响极大,险些她就想不再做护士,后来她辞去北京大医院的工作,回到南临,这么多年,也再没去过北京。 “老师……” 带教老师笑了下,揉揉随曦的脑袋:“别摆出这幅表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想开了。”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随曦点点头。 那时候起了不想再做护士的心思,都在想该转业做什么,好像除了救死扶伤,也没什么工作适合。 不过她没来得及想太多,紧接而来的地震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电视上每天都在放最新进展,也是那些感人向上的画面,让她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无论哪个行业,都有好有坏,全看你怎么看待,”带教老师轻笑,“这个世界缺不了护士,更缺不了医生,你不做,身后还有千千万,不能断,总要有人去做的,至少我们自己要对医疗行业的未来抱有希望。” “所以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无愧于我们该有的职业道德和良心,尽全力就好。” 一天之内听到类似的话两次,随曦心情不免沉重起来,而接踵而来发生的一些事,更让她深刻明白。 41、第四十一章: 刚给病人输上液, 有同事急匆匆过来叫她去收病人,随曦一边应下, 一边叮嘱病人有事按铃。 核对好手腕识别带, 是个高血压女病人,随曦领着往病房走, 按部就班地介绍医院住院指南、包括主治医师、责任护士和护士长是谁,以及联系方式。 “呼叫铃在这里, 离手近, 很方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按铃叫我们。” 随曦说的很仔细, 连带着住院须知、病区环境、床单位使用和作息制度都一并清楚告知, 最后说到探视制度, 她放慢了些语速, 知道一般病患都很关心这个。 “谢谢你,我都记住了,”女病人扯扯唇, 艰难一笑,“不过,不会有人来探视我的。” 随曦愣怔。 嘴唇张了张,终究不好多问, 她安排好女病人休息, 便出去。 午休时空下来,随曦和同样在实习的一个小姑娘面对而坐吃饭。 “这两天住院的人好多,病床差点不够用。”小姑娘说。 随曦附和:“是挺多的。”除了一些日常工作, 好像有不少时间都在收病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新病人入院要写东西,一个病人八份,五个就是四十份! 还得当天写完。 一开始每天手酸的不行,写的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看你新收的那个病人,好像有点奇怪啊。” “哪个病人?” “叫什么来着……”小姑娘费劲回想,“啊想起来了,叶莹。” 原来是那个女病人,随曦顺口问:“是她啊,哪里奇怪?” “一般过来住院的,80%都有家属陪同,她没有,入院手续都是她一个人办的,我有两次进去查房,看到她偷偷在哭。” 又不是什么绝症,高血压而已,只要平时多注意休息和饮食,按时服药调养得当,一般一到两周就可以出院。所以小姑娘实在想不出这个病人有什么好哭的…… “可能自己有事吧。” 随曦想到女病人落寞的那句“不会有人来探视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愿再多说,移开话题。 每隔两小时要给各高血压病人测血压和血糖,随曦忙完一圈,最后一个是女病人。 “血压还是很高啊,”随曦看着血压计上的数字,“高压180,低压120,你得好好卧床休息,没事别下来走,知道吗?” 女病人点头,嘴角带着抱歉的笑:“我是农村人,干活习惯了,静不下来。” 随曦放下血压计。 “那不是这么说的,万事要以身体为重心啊,尤其你现在高血压,能躺着就别动,需要什么可以按铃叫我。” 女病人答应:“好。” 结果随曦第四次过来查房量血压的时候,女病人竟跑到阳台上,站着一动不动,她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 “不是说了要卧床休养,你怎么下床了?” 女病人躺回床上,撇头抹掉眼角的泪花:“对不起,只是觉得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鼻音厚重,听得出来是哭过了,随曦心软,抽了纸巾放女病人掌心里,温声道:“怎么哭了呢,心情也要保持好的。” 女病人看向她,半晌轻问,话音里外竟是哀求:“护士小姐你现在有空吗?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好,你说吧。” “我是农村来的,家里最大,底下有两个弟弟,”女病人说,“他们现在都还在读书,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我必须努力赚钱,才能供他们读书。” 于是在这样年复一日的高压下,身体累垮了,这并不是最令她心凉的,难过的是这种情况下,她的父母根本不理解不心疼,反而斥责她这几个月钱怎么少了,都不够用。 “可能这就是你们年轻人口中的凤凰女,我的身上背负着一家老小的希望,所有的经济来源都压在我身上,容不得我休息一秒。” 仿佛喘口气都是在浪费时间。 女病人抹了抹眼泪,微微一笑:“没有办法,就算是这样,我也抛弃不了这种我根本不想要的血缘。”她望向随曦:“谢谢护士小姐听我啰嗦了这么久,你对我真好……”如果是她的家人多好。 “好好休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心情复杂,随曦也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别人的家庭她不好评论,只能劝说,“不能再任性地下床了知道吗?你现在血压一点没降下来,必须卧床休息,如果不舒服马上叫我。” 女病人真诚道谢:“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收好东西,随曦给女病人掖好被角,再次叮嘱她别乱动,离去。 *** *** 从早上九点上台开始,一直站到现在,季景深脱去外面的无菌服,洗了手,接过助手递来的水,一口饮尽。 “让她们注意观察术后反应。” 助手应。 捏瘪瓶身,季景深回办公室,再忙完一轮又是一个小时后,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他按着眉骨,阖眸小憩。 有开门声,有人进来。 “睡着了?”黎晋挑眉嘀咕,轻手轻脚靠近。 季景深睁开眼,哑声:“什么事?” “吓死我了突然出声,”黎晋坐下,“刚下台?” “嗯。” “这一台很久啊,差不多十四个小时了都。” “嗯,”他重新闭眼,“找我有事?” “有事啊,”黎晋啧道,“我听皮肤科的李医生说,你上次和一个女护士吃饭,还是个实习生,谁啊?” 季景深瞥他眼:“你认识。” “我认识?谁啊?”黎晋奇怪,倏地,灵光一闪,“不会是你那个小侄女吧?噢不对,不是你侄女,是你侄子的同学,叫什么来着?随曦,对,随曦,是她吗?” “嗯。” 黎晋感叹:“真是她啊,你们不是很久没联系了么,怎么突然跑来做护士了?” “你说错了,我和她一直都有联系,”除了分开那几年,“她大学学的专业就是护理,并非突然。” “……哦。” 黎晋默,回想季景深刚才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你们不会是……” 季景深笑笑,没否认:“我在追她。” “……” 卧槽,大消息啊! “你们差几岁来着,十岁,我靠季景深你不会吧?” “有什么问题?” 黎晋一噎,仔细一想,还真没问题,除了年龄差。 “我真没想到啊……” 完全没想到,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长大了竟然会…… “不过她怎么会想来做护士,是不是和她家庭有关?”当年那些事,他也算是略有耳闻,虽然知道的不甚清楚。 “可能是吧。”季景深含糊其辞。 两人缄默片刻。 黎晋揉乱头发:“我还是觉得有点神奇,十岁欸……”尤其他对随曦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 季景深:“她已经长大了。” “……好吧,那哥们儿祝你早日成功。” “谢谢。” “……我走了。”该查房了。 目送黎晋走,季景深眸光投向时钟,十一点二十五。 不提及还行,一提到就格外想见她。 好多天没见面了。 他记得她今天非夜班,这个点该是睡觉了,那他不打扰她,就在门口看看也好。 说走就走,季景深关掉电脑,抓出抽屉里的车钥匙,快速脱掉白大褂。 …… 多在医院逗留了一个小时,下班前特意和交接的护士说多注意那个6床的女病人,得到应允她才走。 随便放了碗水饺,突发奇想又想吃荷包蛋,随曦倒油,一个走神没注意,被溅开的油点烫到手指。 “嘶……”她皱眉,连忙用冷水冲,好在及时,几下就没了感觉。 洗完澡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便接近十二点,她打开手机,短信界面和季景深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 恍觉快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直到这个时候,随曦才真正意义上明白季景深说的那句话,别说见面一起吃个饭,消息都没时间发。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下班了吗,还是已经到家了…… 指尖停留在键盘上,随曦踟蹰几下,还是没忍住,发了短信。 “你下班了吗?” 短信提示发送成功,随曦紧紧盯着,屏幕黑了都没回音,紧绷的弦一点两点松开,她眸色暗下…… 突然—— 手机响了,是他的电话。 眼底一簇火花点燃,她接起。 “曦曦,”有急促的喘气声,“我在门口,开个门。” 42、第四十二章: “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意识反问。 门口忽的有敲扣,很轻, 一下两下—— “听到了么?”季景深倚着墙, 曲着手指压在太阳穴边,嗓音往低压, “是我,我在门口。” 随曦反应过来, 小跑到玄关, 扭开反锁。 他的身影倒进来,映着玄关晕黄的灯光, 面容真切英挺。 “这么晚还没睡?”他问。 随曦握紧手机, 压住心底的悸动, 点点头:“嗯, 刚看完书。” 而且,明天反正下半夜的班,可以睡懒觉。 合上门, 季景深在沙发上坐下。 “要喝什么吗?”她洗干净杯子,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只有茶叶和白开水。” “白开水。” 水是刚一个小时前烧的,温度刚好, 随曦在他边侧坐下, 想到什么—— “小叔,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他凝着她。 “那我看看,”她马上跑去冰箱里翻了翻, 水饺就剩五个,肯定不够,面条倒是还有一包,“小叔,面条可以吗?” “好。” 声音近在咫尺,随曦回头,季景深不知何时来到厨房门口,半倚着,眸光深沉锁定她。 她喉口一梗,胡乱点点头,收拾食材开火。 他不喜辣,随曦弄得很清淡,乳白的汤面上卧着一个鸡蛋,撒点葱花,色泽漂亮。 她小心翼翼端到餐桌上。 刚要回去洗锅,手蓦地被他拉住,食指左侧有一小块凸起,红红的,在她细白的手上特别明显。 “被烫到了?”他的指腹在边缘轻磨,微微粗糙,不疼。 随曦自己都没注意,耳垂染红小幅度挣了挣,没挣开。 “做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油烫到一下,没事。” “擦药了吗?” “没……” 他不赞同地看她,转身:“医药箱在哪里?” 随曦指电视柜。 抽屉里有不少药,零零散散十几盒,季景深找到烫伤膏,顺手抽了一支棉签。 药味弥漫,有些难闻,随曦皱了皱鼻尖,悄悄抬眼,偷偷看他。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眼帘微垂,随曦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的睫毛也可以那么长,配合一双遂冷沉静的双眸,直直让她迷醉…… “曦曦?” 她恍然清醒:“……在!” 喉结轻滚,季景深松开她,把棉签丢进垃圾桶。 “自己记得再擦两天,女孩子的手很宝贵,留疤不好。” “……好。” 他在吃面,无声无息,随曦把烫伤膏放回抽屉,翻开手机想找谢珊聊天缓解眼下莫名的紧张,一看时间已过十二点,就此作罢。 他很快吃完,三两下洗净碗,却手撑着流理台没动。 角落里摆着张小凳子,落了灰,季景深认识。 是随曦小时候洗碗择菜,够不到洗手池用来踩的。 如今看来,还挺可爱。 “小叔,”随曦进来,“你吃饱了吗?没有的话还有水饺……” “饱了,”他扯回视线,失笑,“都撑了。” 撑了? 随曦怔了怔,迟疑道:“那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吗?”不然一直撑着,晚点不好睡觉。 既然是随曦提出来的,又能多待一会儿,季景深何乐而不为,等她收拾收拾,两人一道下楼。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熄灭,只余零星路灯照耀。 路长且宽,两人肩并肩走,步子轻慢。 “这两天科室住进来一个病患,高血压,比较严重。” 季景深安静地听。 “她的家庭……不是很好,”把女病人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随曦叹气,“我和同事都有撞到过她偷哭。” 其实也比她大不了太多的年纪,压在身上的负担却重千斤。 “听她自己说,家里比较重男轻女,两个弟弟成绩并不好,但她还是要赚钱供他们读书,还有家里各种开销……” 她试过这种努力挣钱的滋味,能够感同身受。耶~ “有些老一辈的思想,确实会陈旧,”季景深试图安抚她,“这些已经是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 “我知道……”但还是很替女病人心疼。 季景深知道她心底柔软容易感动,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徒增多想,不动声色揭过话题:“明天上什么班?” “这两天排到夜班,明天下半夜。” “可以多睡不少时间。” “对。” 想反问他,忽想起医生的上班时间和护士并不一样。 几乎算得上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休息。 每天七点到岗,八点左右就要开始查房,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上台,按照手术的复杂程度时间不等,或许三四个小时就下台,或许这一站就到深更半夜…… 有些时候还要值夜班,不和护士一样分上半夜下半夜,医生一值便是一整夜。 非常辛苦。 “小叔,你还撑吗?” “不撑,怎么?” “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除去开车回家和洗漱,满打满算没几个小时可以睡了。 季景深也确实累了,今天光站台就站了十几个小时,如果不是想见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休息。 他顺势答应:“我送你回家。” 楼道灯因为两人的靠近亮起,随曦停在这里:“小叔回去吧,我先看你走。” 他不听她的,兀自拉开门,示意她上楼。 随曦拗不过他,到了家门口,看了眼时间,一点整。 她默默数了数还能睡几个小时,得出结论,赶紧催他回去。 “好了,我知道了,”季景深无奈,叮嘱,“反锁好门。” “嗯。” 还想多说些,可惜找不出词,季景深抬手,揉乱她的发顶,“走了。” 随曦被揉得心飞意乱,仓促说好,等他消失在转角,听到大门敞开的吱呀声,她才关门,跑到窗户边。 修长的人影上车,车子却没启动,她正奇怪着,手机进了他的短信。 “快去睡觉,我等你熄灯再走。” 随曦下意识往楼下瞄,分明夜色朦胧车窗紧闭什么都看不见,可就像是他一直在注视她一般,随曦咬咬唇,听话地关灯回屋。 躺到床上,给他回了一条:“小叔我睡了,你也早点睡。” 两秒后有回复:“晚安。” 她盯着那两个字,在心里重复了遍。 提早一个小时到医院,和上半夜值班的同事交接完,暂时空闲,两人并排靠在床头,同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困死我了,最后半小时终于要下班了。” “要不要眯一会儿?”反正她来了,有什么事她去就行。 同事摆摆手,想到个人,啊了一声:“哦对了,你不是特别关心6床的叶莹嘛,我今天去查房,她又擅自下床去阳台透气了。” 随曦眼皮一跳:“没事吧?” “没事,我让医生检查过了,说是情绪波动太大,让她一定要平心静气卧床。” 那就好。 “不过,我上一次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她在接电话……” 作为一个父母恩爱,美满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对那一幕实在难以忘怀。 “莹莹,你还在住院?” “嗯,再过几天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哎哟,我听你声音蛮好的嘛。” 叶莹没接口。 “那既然都差不多,赶紧出院得了,住医院费钱死了,你两个弟弟下学期的学费你还没给我,你看看什么时候打过来……” 后面的话,同事再听不下去。 “原来真的有这种父母,我算是长见识了,敢情女儿住院看都不来看一下,儿子要交学费了来催催催。” “她家确实重男轻女。”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同事无语,“听说她两个弟弟根本不读书的,也不知道拼命赚钱养两个废物的意义在哪里!” “……”随曦接不上话,拍拍同事的肩,“上次什么时候查的房?” “一个小时前吧。” 随曦嗯声,想到叶莹,有点不放心。 “我去看看6床。” 病区明亮,偶尔有别的护士匆匆走过。 怕吵醒病人,随曦动作很小,蹑手蹑脚打开门,不料—— 啜泣声传来。 三人间的病房,相邻床位病患的床头灯唰地亮起。 “护士小姐,”病患朝叶莹努努嘴,以气声,“哭很久了。” 随曦抱歉地笑笑,转而去安慰叶莹。 “怎么了,”她轻轻拍叶莹的背,“别哭。” 叶莹惊讶地掀开被,被人看见窘态,她狼狈地抹去泪水。 “是你啊,上班了?” “嗯。” 叶莹后知后觉,窘迫地对临床的病患说:“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对不起。” “没关系,你还好吧?” “没事,谢谢。”叶莹吸吸鼻子。 随曦:“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我血压降了点,再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还是那句话,有事情按铃,千万别自己下床,知道吗?” “知道了,”叶莹歉疚,“麻烦你们了,老为我操心。” “客气什么。” 陪叶莹聊了些别的,随曦不欲打扰她休息,帮她盖好被子便要离去,半个身子刚出门外,身后突然有尖锐的叫声,划破空气直刺耳膜。 “护士!护士!” 她冲回去。 叶莹平躺着,脸孔煞白呼吸急促,她无力地转了转眼珠,身体猛地抽搐,在雪白的病床上触目惊心。 “医生——医生!” 不过半分钟,医生和护士涌入病房,乌泱泱一大堆人,随曦站在角落,浑身发抖,胸腔里的东西快得就要冲出体外。?泡?沫?独?家? 十分钟,没好。 二十分钟,没好。 四十分钟,还没好。 瞳孔好像被覆上一层膜,什么都看不清,随曦耳里进着医生快速下达的指令,以及仪器冰冷的滴声,一颗心被抛到至高点,停住。 一个小时,仍旧毫无起色。 随曦攥紧拳头。 就在这时—— 心电监护仪倏地变成一条直线,尖利地叫起来。 “加大电流!” “再来!” “再加大!” 如同破败的娃娃,叶莹的身体被除颤仪震起,无力地重重落下…… 直线不再有起伏,监护仪大作未停,滴声锐利刺耳,在这深夜里令人心惊。 良久—— 医生垂下手,极缓极缓地摇头。 随曦不敢置信,眼前一黑。 43、第四十三章: 滴—— 声音响亮, 在这静谧的深夜震耳欲聋。 医生垂手,深吸口气, 侧头对一旁写记录的小医生说:“2015年5月15日01点12分35秒, 确认死亡。” 有护士过来盖白布,撤仪器, 送遗体去太平间,同时还有护士出去通知家属, 随曦僵硬站着, 眼珠一动不动。 一切都处理的有条不紊,很快那张床就收拾干净, 空荡荡的, 像是从来没有躺过人。 “这是真的吗?”和随曦交接的同事脱力靠墙, 瞪大双眼喃喃:“我是在做梦吧?” 怎么会呢? 两个小时前还好好的人,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随曦沉默。 有值夜护士听见,深深看了眼两人,叹息:“好了, 别在这儿傻站,该查房的去查房,另一个去安抚一下病人。” 和叶莹同病房的患者,亲眼目睹她的离世, 怕得小声在哭。同事过去安抚, 随曦去查房,病区一圈转下来,游魂似得回到那间病房, 立在门口。 灯黑了,里头漆黑一片,安静的仿若方才发生的所有都不是真的,随曦低下头用力瞪眼,将那些快要溢出的东西憋回眼眶里。 “都正常吧?” 随曦进值班室,听到带教老师问。 她用力掐紧自己,嗯了一声。 带教老师走过来,拉着她坐下。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吓坏了吧?”拍拍随曦的肩,带教老师轻声,“害不害怕?” “不害怕……没有……不是……我……” 她想让老师放心,结果出口却是语无伦次,随曦懊恼地咬紧唇角,用力太狠,瞬间留下一道深痕。 “好了,”带教老师装作没有看见随曦通红的眼眶,“既然选择这个行业,这种事无可避免,调整好心态,嗯?” “好。”她应允。 带教老师出去,值班室静的落针可闻。 随曦没动。 笔直地盯着自己的手,两个小时前,曾给叶莹掖过被角。 不可控制的,脑海里忽的冒出一个苍老慈祥的身影,也是这样突然的抢救,突然就离开…… 快的让她根本猝不及防。 两颊有些湿,她知道是什么,没动,任由那些晶莹一滴两滴,落在衣服和地上。 濡湿领口,在地板上洇开…… …… 交接完工作,随曦换好便服,出住院大楼。 “随曦。” 随曦闻声望去。 “怎么现在才下来,等你好久了。” “有点事耽误了,你今天休息?” 谢珊:“是啊,前两天刚过夜班,不说这个,早饭还没吃吧?一起。” “好。” 照顾随曦刚下班不想走太远,谢珊就近挑了家味道不错的,有空位,两人入座。 点了粥和几样小菜,谢珊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想问昨晚的事,又怕刺激到她,纠结往复,眼神不断偷瞄…… 被随曦发现。 “有话想说?” 谢珊干笑,很快收敛:“我听你们科室的人说,今天凌晨……” 随曦手一顿,眼底光黯淡:“嗯,没抢救过来。” 虽然没见过,但谢珊是知道这位病患的,她犹豫了下,手越过桌子,覆在随曦手背。 “别难过,你尽力了。” “你对叶莹有多好,你们科室的人都知道,”谢珊安慰,“生死有命,她走了,可能某方面来说也算是解脱……” “我知道,”随曦笑笑,面色苍白却镇定,“我没事,你别担心。” “真没事?” “真没事。” “随曦你从来没撒过谎,不会骗我的对不对?”谢珊拧眉,“如果心里不好受,就说出来,憋着只会让自己难受。” “我真没事。”随曦舔舔唇,想多说点好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然而太多的话涌到嘴边都出不了口,唯能重复—— “我没事,别担心。” 谢珊无奈,有些后悔主动提及这个话题,干脆利落地说起别的,不再让她多想。 *** *** 叶莹家庭情况特殊,住院期间没有家属来探望,确认死亡后却反应极大,电话里哭天喊地非要医方给说法,按带教老师多年的经验来看,多半是要来闹事。 果然—— 在带教老师的指导下帮病人插好胃管,随曦嘱咐几句,顺带给同病房的另一个患者测了测血糖。 “护士,我怎么样?” 把试纸插/入血糖仪,数字慢慢停在6.7毫摩/升。 “在正常值,”她弯了弯唇,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随之半眯起,“继续保持。” 跟着带教老师去下一个病房,门开了条缝,嘈杂涌进来,其中夹着哭喊和中气十足的怒吼…… 随曦一愣,和带教老师对视一眼—— 叶莹家属来闹事了! …… “莹莹啊,你怎么就走了!妈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 “莹莹命苦啊,就这么抛下妈走了,妈也不活了……” 叶莹母亲边哭边拍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边一左一右有两个小男孩,年纪不大,阴沉着脸表情不善,想来该是叶莹的弟弟。 纵然就四个人,众人也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怕叶莹父亲手中的斧头伤到自己。 护士长在旁劝阻:“有话好好说啊……” “说什么说!”叶莹父亲瞪眼,凶神恶煞,“大家来评评理啊,我女儿在这个医院住院治疗,晚上电话里还好好的,没几个小时突然通知死了,这不是医院的过失是什么?” 不明真相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医院已经及时对患者进行抢救……” 话还未落,叶莹父亲怒极:“你的意思是我女儿死的活该?” 护士长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草菅人命后拍拍屁股就没事了?告诉你们,没那么容易!” 叶莹父亲提起斧头:“让我女儿的主治医生出来,还有照顾她的护士,今天你们不给个说法,一个人也别想离开!” 知道家属没来过医院不会认得随曦,但带教老师还是把她往人群后推了推,低声道:“没你什么事,站在后面点别出来。” “老师,”随曦一把抓住带教老师手臂,“你要做什么?” “我得帮帮护士长,先稳住家属再说,不能让他们在科室乱来,”老师说完,掰开她的手,“应该已经有人通知保安了,你就在这待着,听见没有?” “听见了,老师你小心,别靠近。” 老师对她笑笑:“知道。” 吼了半天不见人搭理,叶莹父亲怒从心来,三两步到护士站边,掀翻摆在上面的小花盆,盆栽易碎,咣的一声泥土散了一地。 护士长吓得尖叫,连连后退几步,这时带教老师从后扶稳,淡淡道:“医方能够体谅您痛失爱女的心情,但所有的治疗包括抢救过程,都是合法合规,我们的医生和护士非常尽责,也希望您早日走出悲痛。” 不等叶莹父亲说话,叶莹母亲先哭哭啼啼大叫:“合法合规我女儿怎么会死?别以为我们老了能够随意乱蒙,你们医院有多黑心,你们自己知道!” 叶莹父亲被这话一刺激,愈发激动:“没错,你们都是杀死我女儿的刽子手!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这家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全都蛇蝎心肠!” 推开人群,叶莹父亲挥舞着斧头朝在场的医护人员冲去,两个弟弟见状捡起地上的花盆碎片紧跟其后—— 尖叫声响彻,有护士不慎被伤到,血顺着手臂流下地板见红,混乱一团。 叶莹父亲举着斧头,目呲欲裂:“还我女儿命来!” 眼看着叶莹父亲冲向身侧同事,随曦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躲开,随便进了间办公室反锁。 “没做亏心事你们躲什么躲,出来,给我出来!” 门被踹的直响,大力摇晃像是要掉下来,随曦死死抵住,心提到嗓子眼…… “怎么办?怎么办?”同事吓坏,压着门的手在抖。 随曦也不知道,但还是得安抚:“别怕,反锁了,他进不来。” 果然叶莹父亲踹了半晌无果后转战别处,随曦不敢开门,侧耳贴在门板上听动静…… 突然有敲门声,她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一闪而过的是糟糕,没等做出反应,传来带教老师的声音。 “随曦,是不是在里面?出来吧,没事了。” 她眨眼,再眨眨眼。 同事扯住她的衣袖,结结巴巴:“好、好像是老师,是不是说没事了?” 她恍然清醒,先是打开反锁,再是一条缝,见到带教老师疲惫的双眼,唰地拉开。 “被保安带走了,别怕。” 同事喜极而泣:“吓死我了……” 带教老师看向随曦:“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 地上的血迹很快清理干净,摔碎的花盆也被扫掉,科室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所有人都还心有余悸,唯恐他们又杀回来。 “现在没什么事,看你们都累了,歇会儿吧,再等等就可以去吃饭。”带教老师过来。 同事点点头,端着盘去处理医疗废物,随曦回值班室喝了口水,想到一个病患,打算趁午休前再去看一次,刚跨出门,被人堵了回来—— “小叔?”她惊愕。 来人重重喘着气,微弯腰,目光如炬,快速且着急地上下打量她。 “有没有受伤?” 随曦:“没有……” “真的?” “真的,”随曦奇怪,“小叔你怎么会来,今天不是……”在门诊。 后面三个字被闷回去。 因为季景深倾身抱住了她,双臂收的极紧,像要融入骨血中…… 亲密发生得太快,措手不及。 鼻腔溢满他的气息,是很淡的消毒水味。 先前强忍的恐惧如同火山喷发,来的凶猛浓烈…… 克制着颤抖,随曦闭上眼,很慢很慢地,抬手揪住他腰侧两摆。 44、第四十四章: 一扇门, 将喧嚣隔绝在外。 胸腔里的震动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令她安心。 就着这样的长臂交叠收拢的姿势, 季景深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哑且低:“没事就好。” 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想再去过问,更不想让她回想…… 只要她没事就好。 两人安静地拥抱着, 随曦慢慢睁开眼, 耳边尽是匀速心跳,腰间的手臂炙热, 箍的极紧…… 如果先前还有许多仿徨和不确定, 眼下心思了然明确, 尽数摊开…… 她全数明白。 门口突然有人敲门, 伴随着:“随曦,你在里面吗?” 她吓到,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回答, 冷不防被他压得更紧,唇也被捂住,她诧异抬头,看见他的口型:别说话。 “随曦?”那人嘟囔, “奇怪, 刚刚明明看见就在这附近来着,人去哪儿了?” 说着远去。 温暖干燥的手适时离开,唇上却好像沾了温度,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出口成了:“小叔,你怎么会来?” 季景深松开她些,低头,眸色很深:“听到你们这里有人闹事……”最主要的是那人说,有护士受了伤。 他不知道是不是她,顾不得别的,心急火燎就过来。 万幸。 “嗯,就是叶莹的家属,叶莹就是那个……” “我知道。”她说过的每个字,他都记得。 “家属认定叶莹的……”她说不出那两个字,“是医方的过失造成,要求医方给出说法。” 但是医院都是严格按照规定走的,自然挑不出错,家属听不进去,怒不可遏,这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我……”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他们是在指责我。”她也怪她自己。 “你已经尽力了,”季景深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有一下没一下轻抚背脊,“不是你的错。” 科室每天有那么多病人需要照顾,偶尔还有大进大出,不可能每一个都顾得十分周全,她已经做得很好。 “不是……” 她摇摇头,细指用力到泛出青白。 “我不害怕家属的指责,我只是怪自己,没有在到医院的时候先去看看她的情况,明知道她哭过了情绪不对,却没有第一时间叫医生……” 眼眶有些疼,她吸吸鼻子:“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点,也许她就不会……”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曦曦。” 她抬眼,眼底还有没压下去的水光,清澈明亮。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他说,“我们会碰到好的病患和家属,当然也会碰到不好的,但你不管他们好不好,终归在我们眼里都一样,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可以。” 也就像带教老师曾说过的——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无愧于医护该有的职业道德和良心,尽全力就好。 …… 季景深走得很匆忙,只来得及约随曦晚上一起吃饭。 值班室开着门,随曦揉揉脸,收拾好心情,刚要下楼去食堂吃饭,碰上从隔壁病房出来的带教老师。 “聊完了?” 随曦愣。 带教老师笑笑:“看到他进去的,你和季医生认识?” “认识。”严格算来,她从五岁第一次见他……迄今竟已经十六年! 带教老师没多问:“快去吃饭吧,下午还有的忙。” 随曦下楼。 …… “随曦。” 满脑子的病患信息,有人叫她迟钝好久才转身。 是早上被随曦拉了一把的同事。 “早上,谢谢你啊!” 要是没有随曦,她现在指不定躺在病房里。 “不用客气。”随曦抿唇笑了笑。 跟随曦一道往护士站走,同事看看周围,压低声音:“刚才我路过办公室,刚好听见主任和老师说话,早上那个闹事的家属,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医院赔了钱,”同事叹了口气,“听说家属听到有钱,非常高兴,马上就答应不会再来。” 具体赔多少就不是很清楚了。 有些难过……随曦偏过脸,一声不吭。 同事没发现她的小情绪,兀自祈祷:“生在这样的家庭……也是叶莹的悲哀啊,希望她下辈子投胎能去个好人家。” 不再颠沛流离,攻苦茹酸。 *** *** 五点整,随曦交接完下班。 手机里静静躺着季景深一个小时前发来,晚饭改成夜宵的短信,她没什么胃口,索性不吃了,洗个澡在书架上随便翻出本书,企图静心。 偏偏天不从人愿,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反倒成了催眠药,昏昏欲睡。 铃声蓦地大作,来电显示写着的名字,磨灭她最后一丝倦意。 “小叔。” “在楼下,下来吧!” 她翻身坐起,在玄关套上鞋子下楼。 车里开了空调,微微的凉风,驱散夏日过闷的暑热。 “晚饭吃的什么?” “……没吃,”她悄悄瞟他一眼,在他眼神落过来前,抢先说,“午饭吃的晚,那时候还不饿。” 季景深专注看着左侧后视镜,熟练超车、换道。 “那一会儿多吃点。” 车子在某幢大楼前停下,季景深让随曦先上去拿号,自己绕了一圈找停车位。 时间晚,人少,季景深刚上楼就有位置。服务员领着两人在角落坐下,拿出ipad放在桌面。 趁随曦点菜的空档,季景深向服务员要了热毛巾,没给她,直接拉过她的手擦,仔仔细细连带指缝。 随曦想缩回,但他抓得很紧,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挣扎无果,她放弃。 两人吃得是火锅,菜一盘盘上来,被他放入汤中。 “下午我听同事说,医院同意给叶莹的家属赔钱了,”她瞥他,“你知道一般会赔多少吗?” 季景深:“除非是特大医闹,数字会被媒体曝光,否则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哦。”她失望。 “怎么?” “就想知道赔了多少啊……”她咕哝,“明明医院没错,搞不懂为什么要赔。” “大概是想息事宁人吧,”毕竟闹大了对医院影响不好,“这种数字不会太大。” 话锋一转:“还在想叶莹的事?” “嗯。” 辛辛苦苦养一家子,去世了还被当做讹钱的工具,最可笑的是——那是她的家人,本该是密不可分的家人。?泡?沫?书?阁?独?家?整?理? 季景深误以为她想的是别的,沉默片刻,说:“小叔和你一样,刚来医院,主刀没多久,就碰到了这样的事。” 随曦顿住。 “手术台上千变万化,尤其是外科手术。”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即便他立即抢救,也没能把那条生命从死亡线拉回来。 那是他学医从医至今,亲手送走的第一个病人。 “那时候懵了很久,很长时间都没办法走出来,梦中都在回顾手术过程,总觉得病人还没有走,在等我救他。” 可惜现实让人不得不接受。 这么多年过去,在他手上离世的病人一点点在增加,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是起初的那一个。 但—— “曦曦,还记不记得,我们选择从医,学习的第一课是什么?” 她脑袋空白了会儿,从记忆深处抓出那句话。 “向前看,不要回头。” 季景深微微一笑:“对,向前看,别回头。” 每一个医护人员,都必定要过这一程,既然无法避免,不如永远保持向前看,别过度回忆离开的,更别放弃还在等待你的。 其实随曦差不多已经调整过来,只是还为叶莹觉得不值,她垂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摸摸吸了口气。 良久,她望入他眼底。 “小叔,我已经长大了,”她说,“所以……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脆弱。” 季景深怔了怔。 “真的,我没事。” 没细听她究竟说了什么,眼里只剩她一开一合的嘴唇,他这样盯着,冷不丁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45、第四十五章: “我第一次见到你, 你才这么点大,”季景深比了个高度, “还没这张桌子高。” 很遥远的时间, 却恍如昨日。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他刚放学回家, 被堂嫂急急忙忙带着出门。路上询问,才知是侄子季律走丢了, 有人打电话过来说在某个舞厅, 让家属赶紧过来领回去。 堂嫂一个人不敢去,加上抱不动两个孩子, 便把季景深带上。 “是小朋友的家属对吧?跟我来。” 门口有人等待, 堂嫂跟着走。舞厅里灯光眩目斑斓, 红的绿的倾斜相交, 季景深不适地抬手遮了遮。 堂嫂看见两个孩子,推开人群冲过去,一把抱住乖乖站着的季律, 轻轻拍打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季景深见侄子没事,也跟着放下心,而就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侄子身边站着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 是真的小, 季景深目测了下,个子也就到他膝盖差不多,眼睛倒是很大, 水亮亮的,怯怯不安地看了眼堂嫂,然后揪着裙子低下头。 他走过去。 “还好我看见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舞厅老板无奈:“小孩子怎么不管好,跑到舞厅来多危险。” 堂嫂擦干眼泪道歉。 “既然没事,就带回家吧,以后小心点。” 堂嫂应着,再三道谢抱起了季律,五岁的小男生已经有一定重量,堂嫂两手环抱着,实在是腾不出手再去牵随曦,她回头,看见身后立着的季景深,恍然想起自己把堂弟带了来。 “景深啊,帮堂嫂带一下曦曦好吗?” “嗯。” 堂嫂半弯腰,温和说:“曦曦别怕,阿姨带你回家。” 季景深上前,轻而易举地将随曦抱了起来,小姑娘看着瘦,浑身却是软的,像水一样,他本是单手抱,怕她没有安全感,学堂嫂两手环住。 “走吧!”他跟堂嫂说。 走出舞厅的那一刻,他察觉埋首在颈边的小姑娘抬起头,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谢谢哥哥,声音不大,堂嫂却恰好听见,笑说曦曦该叫季叔叔…… 季景深没作声,只抱紧了些。 这是他关于那晚全部的记忆。 真的去回想,他和她竟然已经认识十六年,十六年仿佛弹指一挥间,记忆中又软又小的小姑娘,已然亭亭玉立,明艳动人。 随曦捂了捂脸,对于这段记忆很模糊,嘀咕:“我都记不得了……” 季景深深深看了她眼,心道没有关系,他记得就好。 话题轻易揭过,吃过饭,季景深送她回家。 耶~ 车灯劈开混沌黑暗,停在楼道前,季景深打开头顶照明灯。 “我先走了,”随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锁,“小叔晚安,路上慢点。” 没等他回答,随曦迈开腿,半个身子快要跨出车外时,手腕蓦然被扣住,她吃惊回头。 “下周二,你是不是休息?” 随曦算了算排班:“是。” 季景深露出丝笑意:“小叔也是,一起去看电影?” ……看电影? 随曦眨眨眼,去看他,发现他眼底的认真和等待,她脑袋一热,点头答应。 楼道里亮着灯,她跑上楼,迅速开门,背靠着门急急喘气。 刚刚…… “上去吧,晚安。”他缓缓松开,不知是随曦的错觉还是什么,在她手抽开的一瞬间,他的五指从她的指缝间滑过,微微一张,像要十指紧扣…… 脸颊冒着热气,很烫,随曦咬住唇角,跺跺脚,扑到沙发上闷住脸。 不能再想了,随曦! 停住,停住。 …… 几天同飞一般过去,眨眼间便是周二,约定的时间是早上九点,随曦起了个大早,翻出收纳盒里很久没用过的化妆品。 她皮肤白,又细腻,平时从来不用粉底,不过前几天夜班熬夜有些狠,黑眼圈明显,她翻出只遮瑕,擦在眼下。 因为极少化妆,口红也就两只,偶尔用用,她挑了个橘红色,抹完后觉得有些艳了,又用餐巾纸抿掉些。 解决完淡妆,随曦开始纠结穿什么衣服,工作忙,她没什么时间出去逛街,衣服都是去年夏天谢珊拉着她一起买的,新的还真没有…… 翻来翻去翻到条裙子,浅蓝吊带荷花袖上衣,裙子和深蓝拼色,因为是露肩,她很少穿,一直压箱底。 但现在看……很适合今天的妆容。 换上衣服,配好包,她坐在沙发上等,离九点越近,心跳越快,像捶鼓一样。 熟悉的铃声忽然响了,随曦手一滑差点把手机摔了。 “我到了,准备好了吗?” 她咽口水来镇定:“我马上下来。” 空调温度打的有些低,季景深觉察凉意,稍稍调高了些,余光里楼道门打开,他不经意转头,目光灼热定格。 随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穿过短裙,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上车后不自在地拉了拉,察觉左侧投过来的视线,她强忍着不回看,紧张地攥了攥手指,清咳一本正经:“不走吗?” 季景深清醒,把车开出去。 盛夏阳光猛烈,有了遮光板也还是刺眼,细指挡在眼前,随曦眯着眼,忽听旁侧人道:“很好看。” 她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问他说什么,但此时又突地明白,脸唰地红了,红晕由脸颊蔓延至耳朵和脖颈,她慌乱地偏头,借由车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平复她快要蹦出体外的心跳。 这样的状态直到在电影院也没能好转,幸好灯光昏暗,入了场更是漆黑一片,完美遮挡住她躁动的心。 电影开始,是个喜剧片。 笑点挺多,一个接一个,随曦专注地看,将方才的事抛在脑后。 放至半场,好好的喜剧措手不及间开始灵异,随曦不怕恐怖片,但看不得有关灵异的一切,晚上会做噩梦。 当下低头捂住耳朵,拒绝观看。 有人凑近,是熟悉的气息,怕她听不见,薄唇几乎要贴到她手背上…… “害怕?” 她小心地避开大屏幕看他:“晚上会做噩梦。” 季景深了然,思忖后抬手环住她的肩,掌心贴在她侧脸,手指盖住她的眼睛,微微用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另一只手挪开她的,代替她捂住她耳朵。 眼前是黑的,脸和耳朵是热的。 电影还在放,可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满心满眼只剩他。 背脊很僵,全身的细胞都在沸腾,似要超越先前,好在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待电影正常播放,他便放开她。 然而接下去的剧情随曦已无心思,一直到电影散场,都没再看进去半分。 刚出电影院,季景深便接到了医院同事打来的电话,他听着听着皱起了眉,看了她一眼,说:“稍等。” “有个病例需要回医院看看,”他低声,“不会耽误很多时间,一起过去,好不好?” 随曦没有意见,等他挂了电话,一起下至停车场,前往医院。 从电梯出来,同事竟在门口等,惊奇季景深身后有人,还是个没见过的。 “这位是?”同事笑,“你的女朋友吗?” 随曦本在四处看别的,闻言唰一下转头:“啊,我不……” 季景深却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微微一笑,眼底有光:“嗯,女朋友。” 随曦惊愕,瞪大双眼。 什、什么?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打扰你们约会。” “没关系,”季景深低头,对她说,“在这里等我,别走远,我很快就出来。” 随曦同梦游一般,只会点头:“……好。” 他离开,独她一人。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听错了吗?没有,没听错…… 女朋友……女朋友? 他承认了,他竟然承认了! 来来往往人有些多,随曦鸵鸟躲进楼梯间,手掌扇风企图降温,然而不仅没用,还热的快要自燃。 整个人仿若飘在空中,脚下虚软险些站不住,随曦扶着墙,不敢相信。 快醒醒…… 你快醒醒…… …… 讨论完,确认没什么事,季景深推开门往外走。 “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捂得这么严实,从来没听你说过。”同事问。 季景深脚下一顿,未发一言,却在心里回答:刚才。 出去时随曦在科室门口,季景深跟同事道别,上前两步,非常自然地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走吧!” 随曦反射性跟着,眼睫低垂直勾勾盯着两人相牵的手,想问什么,又说不出口,就一直憋着,到车上也没能等到他的解释。 偏偏此时还收到谢珊的短信—— “我靠,随曦你太不义气了,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随曦眼皮重重一跳:“什么?” “你和季医生啊,医院里都传开了,胸外科的季医生有女朋友,还是同个医院的实习生,多少女人芳心死了你知道不?” “……”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居然瞒着我,我生气了啊!”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虽然不明白季景深突然这样的原因,但不可否认,她很开心。 所以直到现在心跳还很快,堆积的欢喜像烟花一样炸开,层层叠叠把她淹没。 46、第四十六章: “想去哪里?”季景深开得不快, 抽空问她。 随曦表示不知道,事实上她紧张地不行, 分明独处过不知多少次, 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手心里全都是汗。 季景深也很头疼。 读书的前二十几年和从业的八年, 好像和尚一样心里只有医学,真的约了女孩子, 除了看电影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前方路到尽头, 车子正好在右转车道上,季景深右拐, 目光所及, 是一个极大的公园, 他心念微转。 “曦曦, 我们去公园走走?”他侧目,认真地凝视近在咫尺的人,“小叔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很多话……指尖压了压掌心, 大概是猜到要说的内容,她应允,细密的汗冒得更多。 “好。” 公园附近有个露天停车场,季景深停好车, 绕过车头到副驾边, 正好她下来,他一手锁车,一手牵住她。 她掌心很潮湿, 热得像被汗蒸过一般,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兀自握的更紧一些。 两人抄小道,从侧面小路走进公园,还是工作时间,人很少,一条笔直的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 行至半路,他忽然停下来。 “吓到你了吗?” 随曦没反应上来。 “害不害怕?”他又追问。 “……”她懂了,喉咙有些干涸,恍恍惚惚被他拉到就近的一个亭子里,“小叔……” 她也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在医院的称呼,比如如今的关系,比如是怎么突然间走到这一步……太多话压在嘴边,反而不知从何问起。 他没应,盯着她看,蓦地笑了。 “在确定发生之前,真的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小姑娘,”他轻声,“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看过她小时候软软的模样,也见证了她的成长,十六年,好像眨眼般飞速。 那年被父亲发现并谈话后,他陷入迷茫,真的用了一年的时间去想,两人是否合适,等想通了,她却走了。 “我以为会就这样结束,还跟自己说算了,企图把你忘了。” 想想容易,做起来却是真难,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她,会忍不住想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是不是毕业后就留在上海,以后很难再见面…… 但好在……老天是眷顾他的,如果那天不是决定独自在外滩闲逛,而是跟同事一道回医院…… 兴许就真的如他所想,极难再见上一面。 “在外滩,隔着人群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自嘲,指腹压在眼睛上,太阳穴快速跳动,连同他的心跳,“人群疏散开后,我试着找你,发现你没有走,就站在几步之外……” 欣喜若狂。 心里高兴地简直快要疯了,一点不像他自己。 当初傻瓜一样试图忘记,发现压根做不到,如今既然重新遇见,他不可能再放手。 “我不想再等,”他压低声音,五指微动,由交握到相扣,指尖搭在她手背上,收紧,“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 …… 亭子外有老人路过,步履很慢,随曦放空地看着,心思糟糕地乱成一团毛线球…… 如果说听到他承认是女朋友让她震惊不够,亲耳听见那两个字,惊愕愈加。 眼眶有些发烫。 她从未,也不敢想过,高中时那段以为无疾而终的暗恋,多年后竟有了结果。 美好的几乎不真实。 “小叔,我……”她急于说话,偏偏卡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着急的样子让季景深抬手去摸她的眼睛。 “曦曦,”他哑声,“你喜欢我吗?” 是季景深,不是小叔。 她发愣,身体先于意识点了头。 怎么会不喜欢,她从高一开始暗恋的人,以为没有结果的人,兜兜转转…… 季景深笑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放在她眼上的手偏移,替她将颊边碎发揽至耳后。 “当初总想什么合不合适,瞻前顾后,自以为在为两人的未来做考虑,但其实呢?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是年纪长了十岁,不过是我们认识的太早,不过是你从小跟着季律叫我小叔,实际上我是吗?我不是,所以只要你和我愿意,旁人说不得什么,重点在于你我。” 他看她一眼,继续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既然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又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说话时,语调特意放得轻松温和,就像平常两个人聊天那样,很自然地说了这些话。随曦听着看着,糟乱的思绪慢慢理清,仿佛已经看见未来光明敞亮的路,心里的喜悦一层一层,铺天盖地…… 稍稍倾身,额头抵在他宽厚肩上,她弯起嘴角。 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 …… 因为两人明天都要上班,随曦有意早点回家休息,两人找了家餐厅吃过饭,不料出来碰上了暴雨。 大厦门口都是堆积的人,雨水滴了一地,很滑,季景深让她小心些,查了下天气,有些无奈。 “不是阵雨,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 “那怎么办?”两个人都没带伞,停车的地方也是露天,走过去还有两三百米。 “先等等看,看等会儿会不会小一点。” 随曦没意见,跟着他找了处位置坐着等。 手机响了,是同事的电话,季景深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跟随曦说:“我去接个电话,在这儿等我回来。” “好,你去吧!” 他走后,随曦一个人无聊,找谢珊聊天。 “在做什么?” 谢珊秒回:“复习理论,没几天就要出科考试,我怕挨骂。” 随曦看到笑出声,谢珊先轮的是肿瘤科,带教老师很凶很严格,一言不合就板着脸骂人,她听过谢珊吐槽好几次了。 “那你加油,保佑你顺利过。” 谢珊收下这份心意,转而笑眯眯:“小姑娘,你心情很好嘛,约会开心不?啧啧啧,隔着屏幕就能嗅到的恋爱酸臭味呀,可羡慕死我了。” “……” “恭喜你从一条单身狗,光荣地变成别人家的媳妇,还是你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卧槽随曦你简直人生赢家了!” “……谢谢。” “话说你们称呼怎么搞?叫了那么多年的小叔,一时间很难改口的吧?” 称呼? 她记得她只叫过一次他的名字,还是初中时候,对着医院里的护士,当时叫的很生涩,就像这个人并不认识一样…… “暂时……不改吧……”的确,也很难改。 “随便你啊,你们小情侣之间爱怎么叫都可以,主要是对外人的时候,你这么一叫,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们乱/伦,或者特殊癖好。” “……知道了。” “在想什么?”季景深回来,挨着她坐下。 随曦吓了一跳,出神久了屏幕早就暗了,她问他:“是有什么事要回医院吗?” “不必,电话里已经解决了。” “喔,”她想去门口看看,“雨还下的大吗?” “小很多了,我们现在过去。”万一再等下去,没停反而更大就糟糕了。 天空阴沉,下着小雨,季景深脱下外套展开,大部分都披在她头上,导致上车小半身都湿透。 随曦怕他着凉,到家不让季景深走,拿了浴巾和吹风机给他。 “先吹干,不然容易感冒。” 季景深照做。 等吹干,随曦把浴巾丢进浴室脏衣篓,“小叔,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季景深嘴上答应,脚下却仿若固定了一样没动,随曦奇怪过去,冷不防被他抱进怀里。 手臂结实环在她腰间,微微用力,她整个人就陷了进来。季景深低下头,和她脸贴脸,如此真实感受到柔软,他在心底喟叹。 “我明天只有一台手术,安排在下午,”大致交代明日的工作安排,“不过明晚要值夜班,所以大概只有早上能空一些。” “我尽量抽空,我们一起吃午饭。” 他微偏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嘴唇在她耳垂上扫过,那若有似无的触碰,直接令随曦身体一颤,耳朵跟染了血似得,红的彻底。 他觉察,眼里含笑:“明天见。” 47、第四十七章: 两个忙碌的人终究是碰不到一起吃午饭, 随曦给6床病人吸好痰,好不容易空下来外卖也到了, 还没吃上两口, 又被叫出去收病人。 再一轮忙完闲下来,又是一个多小时之后, 随曦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值班室,桌子上的汤面早就凉了, 坨成一团, 她望天叹了口气,无奈地坐下来继续吃。 门吱呀一声, 有人进来。 “刚好。” 带教老师走过来, 一把收走随曦的面条, 把新的袋子放下。 “快吃吧, 我刚从食堂打包回来,一会儿又该冷了。” 随曦惊讶:“老师……”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拿了两样。” 随曦拆开袋子, 饭菜都还冒着热气,虽然色香味都很一般,但在此时比冷面强不知道多少。 她仰头:“谢谢老师。” “不客气。” 吃过饭马不停蹄地继续,这一忙就过了下班的点, 随曦和同事交接好, 换回便服出来,被带教老师叫住,让她帮忙把一个文件袋送到楼上消化外科, 给一个叫陈鼎的医生。 随曦答应。 消化外科在十七楼,她进去的时候陈鼎正好在护士站,便省了问人。电梯停在一楼迟迟没有上来,随曦等了几分钟,突然想到,胸外科就在十六楼…… 也就是楼下。 她的轮科列表里没有胸外科,就一直没有去看过,其实每个科室长得都大同小异,但她还是好奇,想下去看看。 科室很安静,没有太多人在外走动,随曦在门口逡巡半晌,身侧有人走过。 “你好,是来探望的吗?你是几床的家属?” 随曦愣了下,摆手:“啊……我不是……” 小护士疑惑:“那……” 随曦想了想,问她:“季医生在办公室吗?” “不在,季医生两点十五的手术,还在台上,”小护士答,“你是哪位?有什么事找他吗?等季医生下台我帮你转告一下。” “没事,谢谢你啊。”随曦避重就轻道。既然季景深在台上,她便转身打算回家,走至门口,和电梯里出来的郑冰撞个正着。 “随曦?” 随曦这次很快就想起郑冰,笑笑:“郑姐姐好,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没见啊,上次看到你你才高中,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嗯。” “我听别人说你现在也在咱们医院实习,轮科到哪儿了?” “刚第一个月,在内一。” 郑冰笑着点头:“那现在是下班了,来找季医生,陪他值夜班?” 言辞间俨然一副知道两人关系的模样。 “……不是,我就路过,”随曦窘,“那我先走了,再见。” 郑冰目送随曦离开,走进科室。 小护士远远围观好久,见郑冰来了发问:“冰姐,你朋友啊?” 郑冰视线移到小护士脸上,顿了下:“你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了?”小护士忐忑。 “没怎么,”郑冰把头发勾到耳后,朝小护士挑挑眉,意味深长道,“前两天不是还在八卦季医生的女朋友是咱们医院哪个实习生,喏,这不就来了?” 话落,小护士脑门上划过一串问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了几秒,蓦地福至心灵。 卧槽! …… 洗过澡躺在床上,随曦打开电视,有一下没一下地换台,始终没看进去。 翻了个身,她看了眼时间,七点二十二,应该下台了吧? 犹豫再三,她发了条短信过去。 “下台了吗?” 十五秒……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 一直没人回复。 她心道好吧,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不是短信,是电话。 眼一亮,她接的极快。 比起急促的呼吸,更重的是他的脚步声,像在竞走。 “怎么了?”她问。 “临时加了台急诊,”他语速很快,“现在在过去的路上。” “很严重?” “嗯。” 一路上助手说话不停,报告着患者初步判断情况,随曦这边能大概听到些什么“胸腹联合伤”“胸骨裂”之类的词汇,她忙道:“那你忙,我先挂了。” 季景深闻言脚下停了下,随即走得更快。 “晚安,”他声低温和,“早点休息。” 电话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随曦一直两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看,电视被她随手关了,想玩会儿手机,发现没什么好玩,想睡觉,一点睡意都没有,大脑清醒的像是刚跑完八百米回来。 时钟滴答着走过十一点,她霍地坐起,起了一个非常临时的念头。 过去陪他值夜班。 想到就做,随曦换掉睡衣,拿钥匙出门。 出电梯,站在科室门口,随曦后知后觉开始紧张和不安,担心打扰到他,她抓了抓衣角,踟蹰着要不要进去…… “你好。” 有声音响在耳边,扯回随曦跑远的思绪。 竟是下班时见过的那个小护士。 小护士见随曦看过来,很上道地问:“这次是来找季医生的吧?他在办公室,右边走廊靠右数过去第二间。” “……” 小护士见随曦不动:“要不我带你过去?” 话落小护士真就走在前面,随曦压根来不及拒绝,只能跟在她后头。 到达办公室,小护士停住,指指门,一脸笑嘻嘻:“季医生就在里面,你们自便。” “……谢谢。” 门虚扣着,一推就开,随曦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先探了个脑袋。 本来想给季景深一个惊喜,谁知道看见他手撑头睡着,还有写到一半的手术记录,她定住不动,没等思忖出来现在是该进去还是出去,他惊醒了。 四目对视。 “怎么过来了?”他皱眉,看了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 随曦摸摸鼻子,蹭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小声咕哝:“睡不着,想过来看看……” 她声音太小,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兀自捏了捏鼻梁,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过来。” “……?” “过来,”他拍拍腿,“到我这儿来。” 看到他的动作,随曦便明白了,她脸红了红,犹豫片刻,小碎步挪过去,站在他身边不动…… 他见此,又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手臂,拉她坐在腿上,长臂放松地圈在她腰间。 姿势有点不对,随曦红着脸撑住他肩膀,小小地挪了个舒服的位置。 季景深任由她乱动,抱了会儿,想到件事:“听说你下班的时候来过?” 随曦闷闷道:“郑姐姐告诉你的吗?我真就是路过……” 大概就是那种心理,因为他在胸外科,所以哪怕科室之间长得都差不多,也觉得好奇,想来看看。 他没说话,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那现在呢?” “我睡不着。” “嗯,然后呢?” “然后……”她声音愈来愈轻,“然后就想来医院看看。” “嗯,看谁?” 答案就一个字。 眼珠左右瞟了瞟,她眼睫垂下,又扬起,柔柔软软的,仿若扫在他心尖上。 嗓子很干,快要冒烟,季景深压抑着躁动,想等她的回答,可惜高估了自己,没过几秒耐心就宣布告罄。 “我也是。”想你了。 留下这样的半句话,他低下头,准确找到位置,吻上去。 大概是不久前刚喝过水,他的嘴唇有些湿润,舌尖偏凉,轻轻纠缠着她的,不过分深入,却也绝不浅尝辄止。 半强势的姿态令随曦无可抵挡,只能弃甲投降。 他吻了一会儿就退开,按着她后脑平复紊乱呼吸。随曦呼吸发烫,脑袋是懵的,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他发现,无奈地勾了下嘴角。 “很紧张吗?” 随曦脸埋在他胸口,拒绝说话。 季景深紧接着自言自语:“可我想了太久了。” 想和她在一起,想紧紧拥抱她,想吻她,想和她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两人静静抱了会儿,季景深还没忙完,大半夜的又不能让她独自回去,便安排她在值班室睡觉。 “不会有人进来。”他保证,拥着她躺下,连同被子一起抱进怀里,“睡吧,我等你睡着。” 随曦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是真累了,没几分钟便坠入梦乡。 等她睡熟,他才轻手轻脚下床,回办公室继续写手术记录。 48、第四十八章: 今天是随曦最后一天在内科的日子, 轻松过了出科考试,她收拾好东西, 准备明天去五官科报道。 盛夏天, 下午五点还很早,随曦走出住院大楼被阳光刺得差点睁不开眼, 她抬手挡了挡,不经意间透过指缝, 看到太久太久没见的人。 侧影是从小到大都熟悉的样子, 只不过好像丰腴了些,嘴角的笑容对着一大一小从未停过。随曦看得太出神, 视线炙热到被对方发现。 “曦曦?”梁文茵怔, 意外地瞪大了眼。 多少年没见了, 两年?三年? 自从随曦决定去上海读大学开始, 她们就很少再联系,连她回来了也不知道。 牵着一大一小走近,想寒暄, 却因太多年没见,太多话想说而不知从何说起,梁文茵望了眼随曦身后,“该实习了吧?是在中心医院吗?” “嗯。”随曦嗯声, 并不热络。 梁文茵也不觉得尴尬, 抬起手腕看了眼眼下时间,“是不是下班了?一起吃个饭吧!” 许是梁文茵眼中的热切太显眼,又许是别的, 随曦攥了攥衣角,沉默地点了点头。 梁文茵欣喜,忙吩咐她身侧的男人找餐厅。 特意定了包厢,梁文茵坐在随曦对面,眼神来回看了看,还是—— “小宇,来,叫姐姐。” 小朋友很乖巧,紧跟着就甜甜地叫了,叫完还很自觉地把菜单移到随曦面前。 “姐姐,你想吃什么?你点,我不挑食。” 随曦没动,下意识想拒绝这个称呼,但一对上小朋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那种好像“恶毒前姐”一样的话哽在喉间,她移开视线,随便勾了两个,再移回去。 “什么时候回的南临,怎么不和妈妈说一声?还住在家里吗?”梁文茵问。 随曦心不在焉地应,跳过中间的问题:“四月底回的,住在家里。” “回南临好,实习完干脆也留在中心医院好了……” 随曦没应,也没问梁文茵不是和新的家庭定居南京,怎么会出现在南临。手机里进了条短信,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季景深:“到家了吗?” 随曦抿唇,没说真话:“没有,碰到朋友,一起吃个饭。” 那头隔了一分钟才回:“吃完早点回家,晚点可能会下雨。” “好。” 放下手机,随曦抬头,撞入眼帘里的一幕,像捶鼓,极重极重地在她心脏上敲击。 桌面上暂时只上了一个菜,小朋友大概是饿了,握起筷子想吃,被梁文茵阻止。 “妈妈教过你什么还记不记得?” 小朋友露出个艰难回忆的表情,眼珠转着转着眼光落到自己手上,倏地啊了一声,瘪着嘴小声道歉:“对不起妈妈,我应该先让客人吃,不能抢。” 梁文茵满意地弯唇,摸摸小宇的头赞扬:“你说得对,但是姐姐不是客人,是家人,知道吗?” “家人?”小朋友显然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姐姐。 梁文茵温声:“对,姐姐一直在外读书,你还没见过。” 在旁看了个全程的男人附和:“小宇有个姐姐,开心吗?” 小朋友笑,惊喜的不得了:“开心,那姐姐先吃,小宇不抢。” “小宇真乖。”梁文茵表扬。 男人亦是:“小宇最近表现很棒,爸爸决定奖励你一个礼物,妈妈早上已经拿回家,等会儿回家我们一起拆开好不好?” 小朋友瞬间高兴地合不拢嘴。 三个人说着悄悄话,额头不时碰到一起,周身散发的那种幸福感,随曦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这种感觉……她突然就明白了奶奶说的那些话。 “曦曦,你不要记恨妈妈,不要怪她当初做出那样的选择,你现在不懂,等你长大了,会理解的。” “你妈妈这辈子也不容易,到底和我儿子有缘无分,既然遇到喜欢的人,就随她去吧……” 谈不上原谅,但却是能理解梁文茵当时的想法。 遇上一个互相喜欢,又愿意一起走一辈子的人,真的太难。 不该错过。 …… 吃过饭,随曦拒绝了梁文茵送她回家,独自回去。 膝上摊着书,半小时都未翻一页,魂游天外的人显然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手机响了响,新闻推送的“叮”声成功让走神的人清醒,随曦揉揉太阳穴,心里躁乱的不行,再坐不下去,抓起钥匙出门走走。 漫无目的地荡马路,从天亮走到天黑,随曦走得有些累了,想抬头看看附近是哪里,怎知身后隔了半座桥,颀长的身影不知道默默跟了多久。 她呆了一瞬:“小叔……” 季景深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 “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随曦默,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眼神太直太热,似要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季景深莫名:“怎么……” 话还未完,面前的人蓦然扑了过来,腰被她紧紧圈着,季景深顿了顿,反手抱住她。 “小叔。”半晌,她出声。 “嗯。” “小叔。” “嗯。” “小叔。” “嗯,我在。”他不厌其烦回应。 “小叔……” “嗯。” …… 随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想这样一遍遍叫他,听到他声音,再感受到他真实的温度,让她有无尽的安全感。 两人在桥上抱了会儿,在路过回头的人越来越多前,季景深牵着她散步回家。 “小叔,你怎么会在我后面?” “下班路上刚好看见。”这小傻子,估计都没发现自己从医院正门口路过,又怎么会知道他一路跟了她至少半小时。 “小叔,下午我撒了谎,其实见到的不是朋友,是妈妈,对不起。” 没等季景深回话,她继续喃喃自语:“我见到了她的孩子,她们一家三口,很幸福,我看得出来……” “妈妈笑得很开心,”她仰头,“和我见过的感觉不一样。”那种笑容,是家庭和感情圆满才拥有的,她小时候从没看到过。 “奶奶以前跟我说,等我长大了,会理解妈妈的,”她扯了扯唇,“我现在确实明白了,看到妈妈幸福,我觉得挺好的。”顿了下,她又补充:“但是如果能给妈妈幸福的不是别人,是爸爸,那就更好了。” “曦曦,”他停下脚步,握住她的肩让她面对并看着自己,“你能这样想,我觉得很欣慰。” “我还没有原谅她,我只是……只是……”她自己都说不下去。 季景深揉揉她的发顶,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比如你,比如我,你母亲自然也不例外,只能说当时,你母亲在不理性的情况下,和你父亲组成了家庭。” 她咬唇。 “其实谁都没有天大过错,她们没有,你更没有。既然都过去了,比起耿耿于怀,不如慢慢释怀,我相信如果你父亲还在,也会尊重你母亲的决定。” 换做是他,与其没有感情,麻木地一起生活一辈子,不如趁早互相放开。 这次缄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季景深都以为随曦不会再回答。 “我们回家吧小叔,刚刚有雨点砸到我脸上了。” 季景深意外她揭过话题,却也非常配合,微微一笑。 “走,我们回家。” *** *** 轮过五官科、外一(骨科)和外三(手足外科+烧伤科),随曦轮到外二(普外科),每天几乎都在打针输液,练习的次数多了,现在找血管找的非常准,不管多复杂都能几次内找准。 刚帮一个病人打完,马不解鞍又去收病人,随曦接过同事递来的手腕识别带。 “这个刚刚忘记给病人了,麻烦你去帮我送一下。” “好,哪床?” “二十五床。” 随曦捏着带子转身,要进病房前想起还没看病人的名字,抬手一看,带子险些掉地上。 向妤心? 是她认识的那个向妤心吗? 带着疑惑,随曦推开门,然后在临门的床铺上,看见一个苗条纤细的女人躺着玩手机,面容清晰,是她眼熟的样子。 向妤心也看见她,微微张大嘴,非常吃惊。 随曦手握拳掩在嘴边清咳一声,眼底含着久别重逢的笑意:“向姐姐,好久不见。” 49、第四十九章: 向妤心相当意外, 尤其是看清随曦身上的护士服后。 “随曦?” 随曦给她戴上手腕识别带:“我现在是中心医院的实习护士,这个月刚好轮科到普外。” 向妤心从吃惊中回神:“那真是太巧了, 好几年没看见你了, 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是个护士。” 随曦笑笑。 “想当初我爸也想让我去学医来着,可惜我怂啊, 知道医学生要背一摞书就退缩了,”向妤心比了个大拇指, “所以学医的都是我的偶像。” “当老师也是个很好的工作。” 随曦很想坐下来聊聊天, 不过她还在上班,没特殊情况不好在同个病人前停留太长时间, 只能做结束语。 “我先去忙了, 有什么事可以按床头的铃叫我们。” 向妤心挥挥手:“知道啦, 回见。” 随曦走后, 向妤心躺下来休息了会儿,然后被另一个护士叫起来去做检查,排到腹腔镜的时候前面有几个人需要等待, 她和陪检护士在等待厅并排坐下,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季医生……” “嗯,我知道了。” 声音有点耳熟。 向妤心回身,正巧她觉得声音熟悉的人大步路过, 眉目低垂, 侧颜清隽英俊,她张嘴,行动快于意识叫人叫住。 “季景深。” 季景深闻声脚下一顿, 目光自动循声落在身侧,他挑挑眉,合上手中病历本。 “还真是你啊,”向妤心欣悦,“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 季景深轻笑,视线在她的病服上转了圈:“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慢性阑尾炎,医生说有转化为急性的征兆,建议我动个切除手术。”她怕疼,想一劳永逸,所以就同意了。 “阑尾炎虽然是小手术,”他叮嘱,“但是也要注意调养,以后还是尽量少吃些辛辣和刺激性食物。” 向妤心比了个ok的手势,想移开话题时,有同样身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过来,在季景深肩上拍了下。 “你的小女朋友呢?” 季景深睨他眼:“在忙。” “知道啊,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这次你可不能拒绝了。” “……”季景深有些头疼,架不住好友们的热情,松口,“下次科室聚餐的时候带上她。” 同事眉开眼笑:“可以,到时候我过去蹭一顿,说好了不反悔啊!” “不反悔。” 向妤心光明正大听了个墙角,待男医生走了,打趣:“不得了啊,向来清心寡欲的季医生都有女朋友了。” 季景深闻言失笑:“我又不是和尚。”?泡?沫?独?家?整?理? “之前可不跟和尚没差。”向妤心嘟囔。分明两人是被介绍有意向往情侣方面发展,结果一年到头面都见不着几次,还谈什么相处。 不过两人那点过往早就成了过去式,向妤心不会在意,也知道他不会。 想祝福几句,不料脑子一抽,问话变成了:“恭喜啊,你女朋友我认识吗?” 季景深愣怔,没打算隐瞒:“认识。” “……谁啊?” “随曦。” “哦,随曦……随曦?”她震惊。 季景深颔首。 “……” 大概是那件事曾经给她留下过蛮深的印象,向妤心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她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呢喃:“原来我没想错……” 季景深没听懂:“什么?” 向妤心扒扒头发,严肃以待:“先说明我没有偷看。” “?” “就是那次我不是约你出来,跟你说那些话,其实在来的路上,我看见你和随曦了,”向妤心摸摸鼻子,“当时看见你和随曦有些亲密动作,就猜想过你们是不是……但我没相信,觉得不可能。” 现在想起来,哪里不可能,这不就在一起了? 季景深对那次见面以及她说的事,委实没有太深记忆,便没有出声。 “现在说这些也没太大意义,就是,唔,祝福你们,真心的。” “谢谢。” “对了,既然随曦现在回南临了,那等我出院了去她家拜访下,很久没见她奶奶了,有点想念奶奶做的饭菜。” 季景深一僵,默了片刻:“她奶奶已经过世了。” 向妤心傻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道:“你说什么?” “她奶奶很早就过世了,在她高二那年。”独自一人生活,撑到高中毕业,考上复旦,离开南临,再见面……这一切都已成过去,但每当想起,都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深入至骨。 不仅是她的家庭变化,更是两人错失的三年。 叫号机叫到向妤心的名字,直到进诊室,她还在想季景深说的那些话。 若有所思。 …… 忙过一阵,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喝口水,同事在值班室的床上瘫倒,还有力气开玩笑:“看过我的样子了吗随曦,这就是累成狗。” 随曦乐不可支。 “知道什么叫按铃即到吗?知道什么叫百事通吗?知道什么叫保姆吗?没错,就是家属和病人眼中的我们。” “我们是专门为他一人服务的,所以他按个铃,一秒钟我就必须得出现在他面前,不然就骂,就投诉,好像我并没有别的事整天伺候他一样,楼上有vip病房知道吗盆友?哦不,vip病房都做不到一秒就到!” “我们是百事通,问我什么我都得知道,我不知道还说你一个护士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呵,我都知道我还在这做护士?我得去参加最强大脑好好发挥我的价值啊!” “最气的是把我们当保姆,床高了低了需要我帮你调没问题,厕所马桶坏了灯泡爆了找我修我也忍了,吃个苹果还要我削皮还要我切成小块是什么鬼?excuse me?” 同事连珠带炮的吐槽自带搞笑属性,逗得随曦停不下来,她端了杯水过来,“消消气消消气。” 同事一口干完水,冷哼:“是得消消气,再这么下去我得早衰,不说了,趁现在有空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好久没联系了。” 随曦自觉出去,查了个房再回来,同事已经打完,脸上写着极度生气四个大字。 “……怎么了?” 同事委屈:“和我男朋友吵架了,不是很久没给他打电话了么,他就说我冷落他,一点都不关心他,什么呀,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忙。” 随曦只好安慰:“毕竟不是一行,别生气,回头好好沟通一下。” “我也没生气吧,就是有点心凉,自从我当了护士之后,和我男朋友就像异地恋,别说见面,有时候一星期电话都通不了几个,上次吵架还差点分手……” 同事难过地扁扁嘴,抱住随曦的手臂蹭了蹭,想到什么,直起身来。 “随曦,你和季医生会吵架吗?你俩都从事同一个行业,他肯定比你忙,你们也很难见一面吧?” 随曦思忖,斟酌说辞,挑了个不会伤害到同事的说法:“正因为行业相同,所以更能彼此理解。” “那吵架呢,会吗?” 这次她回得很快:“不会。” 他和她,那么不容易才在一起。 怎么会想做吵架这种无意义的事呢? …… 交完班,随曦坐上去季景深家的公交车。他最近特别忙,连续一个多星期住在科室,托同事给了随曦钥匙要她过去帮忙浇一下花。 随曦欣然接下这个任务。 浇完水,随曦顺便帮他把冰箱里过期的食物都扔掉,正口渴倒水时居然听见开门声,她跑出来看。 “咦,你怎么回来了?” 季景深不错一步看着她,没说话,只疲惫张开手。随曦两三步过去,被他严丝合缝压进怀里。 她知道他累了,很配合地抬起手也环住他的腰。 季景深抱了小半晌,推开她些,低下头,嘴唇凑过去,寻到她的,很轻很慢地吻她。 50、第五十章: 两人缠绵了会儿, 他的脸轻轻蹭着她的,新生的青色胡渣不时扎到她下巴, 有些痒, 她笑着躲开。 “怎么突然回来了?” “住了一星期科室,总要回家睡一天。”他低声道, “没想到刚好和你来撞上。”让她白跑一趟。 随曦假装没有听出季景深的意思,转移话题转的特别快:“晚饭吃了吗?肯定没有。” “嗯, 没吃。” “那我做饭给你吃, ”她自告奋勇,“不过没食材, 冰箱里都是过期的, 我刚刚全扔了。” “叫外卖吧。”他不舍得她下班这么累还要做饭。 “不行, 在医院就是天天吃外卖, 我都快吃吐了,”随曦皱皱鼻尖,提议, “我去超市一趟,你在家等我。” 他不赞同:“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在家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季景深不理会她的拒绝, 松开她, 抓起车钥匙走在前方,以一个背影示意她跟上。 随曦无奈。 刚过饭点,超市里人有些多, 季景深一手推车,一手揽着她,灵活地避开人群。 两人直奔蔬果区。 “小叔,我今天在科室碰到一个熟人。” “谁?” “向姐姐,向妤心,”以为他记不得,随曦特意补充了句,越到后面声音越轻,“就是我初一语文老师的女儿,以前爷爷给你介绍过的对象,有印象吗?” 季景深握拳轻咳,坦承:“记得,下午她做检查的时候碰到一面。” 随曦哦了声,想到自己刚才有意无意的提醒,脸烫了烫,咕哝:“见过面了啊……” “嗯,聊了几分钟。”他掏出钱包付钱,让她侧身而过先到前面去装袋子。随曦一边装一边偷偷瞄他,几秒后被抓了个正行。 她着急慌忙移开。 季景深从她手里接过袋子,坐上车后,沉吟须臾还是决定说清楚。 “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事。”还祝他们白头到老。 随曦张大眼,不明所以。 “以前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现在和未来也会是,不会变,”他探出手搭在她手背上,轻轻揉了揉,“不管怎样,都已经成为过去式。” 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太一本正经和严肃,尤其最后还摸了一把她的耳垂,说:“这个醋吃的很没理由。” 随曦脸红的快死了,僵硬地背过身看车窗。 季景深生笑,手指压在唇边挡去喷薄而出的笑意,静坐片刻,把车开出去。 一开始是随曦说要做饭,最后真正掌勺的变成了季景深,随曦在旁洗菜打下手。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随曦关掉水,侧耳倾听。 季景深熟练地倒油,眼神示意她退开些。随曦走到门边,声音愈发明显,她听出是他的电话铃声。 跑出去拿进来。 来电显示写着一个不认识的名字,随曦猜大概是他的哪个同事,问他要不要接。 他低头睨了眼:“帮我接一下。” 随曦犹豫了下,刚接通放到耳边,随之而来的大嗓门差点没捅破她的耳膜。 “在干嘛呢老半天才接,知道你下班了,等下来不来吃夜宵?” 季景深注意到,剑眉蹙起,示意她把电话移过来。 随曦照做。 “不去了。” “你在做饭?别做了,上次不是约好的吗,”同事不死心地又问了遍,“真不来?” “嗯,还有事,挂了。”他说完,抬手把随曦隔到身后,“小心溅油。” 随曦揪住他背后围裙系绳:“怎么不去?” 反正是夜宵,不和现在晚饭冲突,而且之前还约好的。 “下次还有机会,”他意有所指道,“今晚不想再去别的地方。” 言下之意便是只想和她多待会儿,随曦虽然嘴上问他,但心里也是这样希望,嘴角偷偷翘了下,她低下头,把刚做好的土豆丝端出去。 吃过饭随曦主动洗碗,出来没找到季景深,绕了圈在卧室卫生间看见他。门半开着,他正满嘴泡沫在刮胡子。 她好奇上前,跃跃欲试:“我来帮你好吗?” 季景深乐得轻松,把剃须刀给她。 刀片锋利,她用的时候很小心,为了看的清楚些,凑得很近,呼吸交缠在一块儿。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她显然完成的很好,几下就弄了干净,随曦回身,在镜子里欣赏自己的大作。 忍不住要夸自己! 身后有人拥上来。 视线在镜子里对上。 随曦仰头,伸手想再摸一摸,冷不防手腕被他抓住,她愣了愣,有阴影压下来,嘴唇被含住。 他没动,就着这样相当难受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轻啄她,不深入,每次只覆盖几秒就挪开再来。 气氛不知是在何时变得,等季景深回神,他的手已经放在柔软下方,只要再往上几寸,指尖就能碰到,他如梦初醒,强自镇定地推她出浴室。 卧室里开了空调,徐徐凉风吹来,驱散随曦浑身从内到外的热意。 不敢再在卧室待着,她跑到客厅,埋脸躲起来冷静冷静。 …… “今天感觉怎么样啊?”随曦弯腰给向妤心调整好靠枕的位置。 “很好,已经可以下地了,医生说我恢复情况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出去也要注意休息和饮食啊,这段时间戒掉辛辣刺激性食物,生冷的也别吃,暴饮暴食更不行,回头记得回医院来拆线。” “知道啦,你都说好几遍了,”向妤心趁随曦弯着腰偷掐她的脸,“像个小老太婆似得碎碎念,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随曦笑:“重要的话要说三遍啊。” 难得空闲,能多陪向妤心聊会儿天,两人天南地北谈着,慢慢话题不知怎么地,飘到了往事。 “跟你说个笑话。” “什么?” “其实很早之前,我跟季景深表白过,啧,也不是表白,就是想要试试看,不过很不幸,被拒绝了,”向妤心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捶胸顿足,“那时候就想,啊这个没有眼光的臭男人。” 随曦没想到当年还有这么一出。 “我还想,要是这人以后的女朋友没我好,那肯定就是他眼瞎了,事实证明,他没有眼瞎,”向妤心突然正色,“虽然比较意外,但是我举双手双脚祝福你们。” “……谢谢。” “就当我这个曾经,当然过去现在都没有卵用的情敌没存在过,我可是盼着你们结婚的,想喝喜酒来着,不能因为我的黑历史不邀请我啊!” 随曦从没发现向妤心还这么会贫嘴,被逗得笑出声。 “对了曦曦,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随曦抬眼:“你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高一。”他带着她去上海开刀的时候。 这么早啊……向妤心惊讶,她一直以为是她大学,他们重逢之后。 “那当时怎么没有在一起呢?” 随曦默,总以为自己已经过了那个坎,但真的回想起来,还是那样痛。 “因为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她垂着眼,声音很轻,“小时候我喜欢爸爸,可爸爸去世了,喜欢妈妈,但妈妈再婚,和别人组成了家庭,我苦苦哀求她也没用。”她停住,唇角扯了扯,像笑又像难过:“我拼命努力赚钱,想要奶奶好起来,一样没留住。” “那时候我就觉得,想要的东西怎么都那么难……” “随曦……”向妤心听不下去。 当时只敢暗恋,一点异样都不敢表达出来,仿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般,不谈那会儿认为季景深不喜欢自己,她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去尝试。 真的害怕了,产生退缩心理,那些刚萌芽的感情就这样被她深埋在地底下,直到几年后才有新的结果。 有病人按铃,随曦离开。 屏幕朝下的手机亮了一下,露出正在录音的界面,向妤心拿过手机按停止保存,眸光投向门外,心情复杂。 51、第五十一章: “季医生, 有人找你,”护士长叫住人, 指办公室的方向, “说是你的朋友,我已经安排她在办公室等你。” 季景深刚巡完房, 捏了捏眉心:“好,我知道了。” 门虚掩着, 季景深进去, 一眼看见靠坐在窗边的向妤心,他挑挑眉, 意外来人是她。 “找我有事?” 向妤心点点头, 把提前开好界面的手机递给他:“你听听。” 什么东西?季景深接过, 见是录音, 纳闷点开。 先传来的,是向妤心的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静了小半晌才有人答:“高一。” “那当时怎么没有在一起呢?” 这次沉默更久。 “因为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小时候我喜欢爸爸, 可爸爸去世了,喜欢妈妈,但妈妈再婚,和别人组成了家庭, 我苦苦哀求她也没用, 我拼命努力赚钱,想要奶奶好起来,一样没留住。” “那时候我就觉得, 想要的东西怎么都那么难……” 录音到这里结束。 季景深把手机还给她。 “我不是刻意问她的啊,只是恰好说到。”因为私心觉得假如随曦回答了,那答案他肯定想知道,就自作主张录了下来。 “嗯,”他嗯声,说,“谢谢。” 那几年的确在他心里是个谜题,和她几乎断掉联系,面也见不上,再有消息,就是她考上复旦去上海。 就像在躲避什么。 当初以为是家庭变化导致,而现在他知道了,其实是在躲他。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珍惜现在才最重要,”向妤心麻利地把录音删除,“我该走了,我爸在医院门口等我。” 季景深送她到电梯口。 “别送了,你去忙吧,”进电梯前,向妤心挥挥手,“下次见。”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数字开始下降。 静静站了会儿,季景深想到一个人,信步走至护士站,指节轻叩在台面上。 “季医生,有什么事吗?” “这个月过来的实习生,是不是有一个叫谢珊的?” “有的,今天上白班。” “一会儿要是看见她,让她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桌面上摊着一堆纸,夹杂着几份病历,季景深盯着电脑,听见有人敲门,“进来。” 谢珊反手关好门:“季医生,你找我?” “坐,”季景深放开鼠标,十指相扣大拇指轻点,嗓音转低,“找你不谈公事,是有别的事想了解。” 谢珊一秒明白:“关于随曦的?” “嗯,”他微微一笑,“你和她是大学同学,对她大学的生活应该非常清楚,可以给我说一些吗?” “你想知道哪方面?” “都说吧。” 谢珊:“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一个特别慢热,又有点内向的人。打个比方,外向的女孩子,可以很快和同寝室甚至同班的女生熟起来,她和她寝室那几个相处三个月了还是不熟。”虽然其中也有部分自己的原因。 “别看她温温柔柔像很好欺负的小白兔,其实真的生气了也蛮可怕的,她不会和你吵,就是眼神暴力,像这样——”谢珊模仿了下,“冷漠地用目光杀死你的感觉。” 季景深从没见过随曦生气,想象了下这样的眼神在她身上,违和感令他忍俊不禁。 “啊对了对了,大学明里暗里追她的男生还挺多的,最明显的是高学长,什么送早饭帮打卡陪自习,能做的他都做了,可惜最后发短信给随曦表白的时候,被无情拒绝了。” 说及此,谢珊抬眼瞄了瞄对面:“那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有感觉了,她心里有人。” 谢珊说了很多,有一些有趣的事,也有生活中的小细节,话至最后,她蓦地又想到一件,眸色闪了闪。 “季医生,有个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时间比较久远。” “什么事?” “大一上学期结束的寒假,她回来过一次,参加同学会。”谢珊说:“她回来的比较晚,所以我去接她,那会儿她借我的手机,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光听对方声音,自己一声不吭。 “那个人就是你。”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大部分病人都睡了,科室静得落针可闻。和下半夜的同事交好班,随曦换回便服,于夜色里到大门口。 “等很久了吗?” “刚到,”他眼神示意她扣上安全带,“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夜宵再回家?” “不用了,”随曦眯起眼,困倦地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眸里水雾迷离,“晚饭八点多才吃,现在不饿。” 季景深闻言偏头,想问她为什么吃这么晚,又觉得多此一举,医护人员忙起来的确顾不上时间,他自己也是,很可能一台手术下来,中饭晚饭全错过。 “困了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随曦没应声,季景深再看过去,她已经闭着眼,跌入梦乡中。 在楼道前停下,车灯熄灭,四周静寂,如同蛰伏在黑暗里。 她还睡着,没有丁点要醒来的迹象,显然困极。 解开安全带,季景深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那头,手脚尽量放轻不吵醒她。 横抱她上楼,他连灯也不开,换上拖鞋摸黑抱她进卧室,帮她除去外套和鞋子。 拉过被子,被角掖在她下巴下方,窗外在起风,吹得窗帘呼呼作响,他过去把窗户合上些,再回来,觉察她睁开眼。 “醒了?”他低问。 随曦抿唇,柔软长睫扑扇:“嗯。” 季景深在床沿坐下,一瞬不瞬凝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嘴角牵起来。 “四年前,你17岁的时候,我也有一次这样抱睡着的你上楼。” 四年前?随曦讶异,张了张嘴,没待说话,复听他继续道。 “那时候突然发现,从小看着成长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马上就要成年,是大人了。” 也是那时候,恍然察觉自己对她的感情,竟没有怪异感。 当时想的是,要怎么才能在一起,却没曾想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变数。 就因为父亲的一句质问,关于这份感情是否荒唐是否合适,他花了一年时间想通,却付出几年分离的代价。 世界上没有如果,更不能重来。 幸好…… 随曦听着,心里起了波涛汹涌。 她知道他喜欢她,可从来没有,也不敢想过,会在那么早的时候。 会在她之后不久。 年少以为的单方面暗恋,实际是两个都没有说出口的双向暗恋。 她藏在心里,他亦是。 “小叔……” 她有一段时间没这样叫过他,眼下听起来不仅久违,更有些悦耳。 “嗯。”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开始剖白心迹了? “没事……”季景深摇摇头,微俯身,唇心印在她额角,唇是凉的,吻却是烫的,一路从额角烫进她的心尖。 “曦曦。”他突然叫她。 她抬眼。 他眼里漾着温柔的笑:“我爱你。” 话太直白,来的太猝不及防,随曦错愕地睁大眼,如果双手双脚不是掩在被子里,大概已经无措到不知如何摆放。 他仿若没有看见她的反应,借着相距不远的姿势,掌心贴住她的侧脸,温热指腹不时摩挲。 “我爱你,曦曦。”他看着她,哑声重复。 黑暗弥漫,唯有他的眼睛是亮的。 心口萦绕着复杂的滋味,惊愕有,困惑有,温柔有,但更多是欢喜。 全身的细胞都在跳跃,一颗心欢喜的快要盛不下这突如其来的蜜糖,仿佛荡漾在春水中,她伸出双手缠住他的脖颈,闭上眼,声音微微发抖。 “我也是。” 她也爱啊—— 从五岁到余生, 从年幼到长大, 从他出现, 她的眼里和余光便只有他。 52、第五十二章: 和昨夜下半夜的同事交接完, 随曦进入一天的忙碌,一直到下午一点才有空吃饭。 “随曦, ”同事正在扒饭, 听声音头也不回,“刚刚你手机响了, 我正想帮你接就挂断了。” 随曦走到床边,早上走得急, 手机塞在外套口袋里没拿出来。 屏幕亮了, 有未接来电的名字跳出来。 她讶异又惊喜,转头往楼梯间走。同事在身后叫:“哎随曦你去哪儿?快吃饭啊等会儿凉了……” “你先吃, 我很快回来。” 反手合上门, 随曦靠在墙上, 给那个许久未见的名字拨回去, 嘟声响了有一会儿才断,她眼光一亮。 “晓婷。” “是我,最近好吗?” “挺好的, 你呢?” “我啊,也很好,给你打电话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莫名地,随曦笑容一滞:“什么?” “我要结婚了, 就在这个月二十六号。” “结婚?!”随曦不敢相信。 程晓婷笑:“对啊, 电子请柬我一会儿发你,一定一定要来,知道吗?” 随曦:“怎么这么突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她有男朋友, 竟然就要结婚了! “也没有啦,其实谈了蛮久了,结婚只是水到渠成的事。”程晓婷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对了,我也请了季律,到时候给你们安排在一桌。” 季律…… 随曦缄默少许,轻轻答应。 那天随曦请了半天假,回家稍作收拾前往酒店,尚未进门,有人在背后叫她。 “曦曦,这么凑巧,”眸光上下逡巡,季律微笑,“一起进去吗?” 随曦只意外了一瞬,见季律神色无异,七上八下的心安放不少。 两人被安排在一桌,边聊天,边等待婚礼开场。 “你现在是在中心医院实习?”季律主动找话题:“说真的知道你高考志愿报的都是医学,我挺意外的。” “为什么会意外?”随曦好奇。 “因为没想到你会往这个方向发展,那时候小语种很吃香,你英语又学得好,我以为你会报小语种。” 随曦笑了笑,没解释其实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想成为医护人员了。 礼堂灯光暗下来,伴随着温暖轻快的音乐,和司仪的介绍,婚礼正式开始。 程晓婷身着洁白婚纱被程父扶着进来,交给台下新郎,两人挽着手,走过红毯,至台中央。 紧接着是新郎新娘的宣誓和交换戒指,新郎亲吻新娘时,随曦侧目看见季律也在鼓掌,眉眼里含着真挚祝福。 程晓婷开始敬酒,季律收回眼神,专注于面前酒菜,吃着吃着,蓦地停下来。 “曦曦。” 随曦偏头:“怎么了?” “你和我小叔,在一起了对吧?” 随曦停住筷子。 “昨天我妈让我送汤去医院给小叔,刚好看到你们在发消息,”季律说,“我没猜错,对吧?” “……嗯。” 季律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抿了口酒。随曦忐忑地偷偷瞟他,还是没忍住问:“很惊讶吗?” 季律摇头,又点头:“一点点吧,其实以前我就有点感觉了,但那时候大家年纪都不大,我也没往这方面深想。” “那……” “我又没反对,你紧张什么?”季律乐得不行。 随曦捂了捂发烫的耳朵,听他道:“意外肯定是有的,你想想我俩算青梅竹马吧?你还比我小呢,嫁过来我就得叫你婶婶,好朋友小妹妹变成婶婶,我还不能头疼一下了?” “……” “不过头疼归头疼,祝福还是要的,在一起不容易,好好珍惜。” “谢谢。” 说话间,新郎新娘过来敬酒,随曦跟着季律站起。 “恭喜。”季律和两人碰杯。 程晓婷笑着道谢:“也祝你早日找到另一半,到时候婚礼记得邀请我哦。” “一定会。” 结束后随曦和季律一道出去,季律要去机场,随曦索性无事,便送他过去。 地铁上有些拥挤,两人面对面站在角落,随曦不时抬头,欲言又止,季律觉察。 “有话想说?” 随曦迟疑徘徊,还是问出口:“你……有没有后悔过?” 季律僵直,虽很快消失但还是被随曦发现,他垂眸,良久舌尖抵住上颚笑了下,坦诚:“有。” “刚分的那年,想过无数次追她回来,也去过她的学校,”季律淡淡道,“但怎么说呢,你看我们现在没在一起就知道我是无功而返,她当时说,我有我的执念,她也有,既然发现这种无法退避的问题,早分开对彼此都好。” 话落至此,季律看向随曦。 “我和她,彼此都不是最合适的,也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我希望她过得好,这就是结局。” …… 换好登机牌,季律打算进安检。 “回去吧,我也要回学校了。” 喉口哽了哽,无数的话最终汇成四个字:“一路顺风。” “嗯,到了给你发消息,”季律退开两步,不忘调侃,“对了,我希望我下次回来,是参加你和小叔的婚礼。” “……我等你消息。” 季律笑出声,揉乱随曦的头发:“好了,这次真的走了,下次见。” “再见。” 目送季律潇洒离开,随曦发着呆,脑子里一下子想起了学生时代的很多事。 从和程晓婷初识,到三人玩的最好,到他们在一起,再到分开…… 其实每个人都变了,或者说没有变,只是有了各自要走的路。 愿彼此安好,不再打扰,大概也是最好的祝福。 *** *** 结束普外的出科考试,随曦和谢珊一起轮科到icu,一个人管四个病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其中有一个老人为脑梗,伴随着严重的肺部感染,清醒的时刻屈指可数。老人的老伴每天都会来探视,这会儿刚好下午四点,老太太准时出现,随曦让她换上无菌服。 “你长得好像我孙女哟,”老太太眯着眼,笑呵呵地说,“谢谢你照顾我家老头子。” 随曦遮在口罩下的唇弯了弯:“穿好了吗?抓紧时间进去吧!” icu作为重症监护室,家属探视有非常严格的规定,随曦怕多拖一秒让老太太少看一秒,便催她进去。 老太太应好。 眼下老人情况还算稳定,但老太太依旧走的不放心,抓着随曦的手唠唠叨叨叮嘱,随曦耐心地听完,安抚她老人一定会好起来。 老太太热泪盈眶:“希望上天保佑。” 然而老太太的祈祷上天没有听见,半夜四点,老人的呼吸机和监护仪突然尖声报警,老人口吐白沫,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 危在旦夕! 老太太很快赶到,含着泪看她家老头子又一次命悬一线,这是这周第四次抢救,眼看着是快不行了…… “护士,护士!”老太太忽的大哭出声,七老八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般,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放弃吧,让医生别救了,别救了……” “别遭罪了,老头子,咱们不遭罪了,”老太太捂着心口,悲痛欲绝,“别救了,让他安心走吧,别救了……” 最终老人还是没挺过来。 遗体被盖上白布,运往太平间,随曦眼睁睁看着老太太失魂落魄离开,想做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医护,其实对这样的事早该习以为常,可心里还是像堵了沉重的掺水棉花,难过不已。 这样的低落情绪一直持续到早上交完班都未结束,随曦沉默着上了季景深的车,一言未发地抱着包出神。 季景深察觉她的反常,没有立即问,倒是在车子开过一条商业街时,眼尖发现某样东西,他靠边停车,飞快去买回来,递到她手边。 有甜腻的味道飘进鼻尖,随曦迟钝抬眼,见季景深举着棉花糖,她扯了扯唇,接过来:“怎么买了这个?” “那次带你去动物园,你很喜欢吃。” 当时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吃这种甜甜的东西,的确爱不释手一口气吃完一整个。 随曦用手指揪下一块塞进嘴里,很甜,冲淡了些她心里的苦味,她眨眨眼凑过去,额头在他肩上碰了碰。 季景深重新把车开出去,穿过几条繁复路口,在一处几乎杳无人烟的地方停下。 随曦刚好吃完,把签子用袋子包好,见车停了,周边还是陌生环境,她疑惑地看他,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季景深默不作声,拿走她手里的签子下车扔掉,折回后把自己座椅往后调,然后解开她的安全带,双手捏住她腰一个提溜,就越过中间将她抱至腿上。 53、第五十三章: 随曦毫无防备低声惊叫, 圆眼微微张大,惊讶又困惑地看着他。季景深低下头, 指腹极轻抚过她的眼角, 眸色深深。 随曦被他幽深的眼神看的喉咙发涩:“你怎么了?” 季景深不答,指腹反点了点她的鼻尖:“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喜欢说, 更不善于表达,很多事不管开心的还是难过的, 都习惯藏在心里。 别人不一定看得出她的反常, 但他知道。 随曦用力抿了抿唇,知道瞒不过他, 偏头用额头去贴他的颈侧, 慢慢说有关老人和老太太的事。 “老奶奶说, 入院的前不久刚过她们的金婚纪念日, 办得很盛大,她特别开心,”眼帘微垂, 她轻声说,“没想到她老伴会突发脑梗,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 从她轮科到icu接手这个老人,到频繁抢救, 一次次将老人从鬼门关拖回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老人多半是不行了,撑不了太久。 怎能料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 那么来势汹汹,那么猝不及防的,就带走了老人的生命。 这并不是让随曦最难过的。 最让她难受的,是最后那次抢救时,老太太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央求她们别救了,让老人安心离开。 布满老太太眼中,那种清晰的,深刻的绝望,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眼眶是久违的酸胀湿热,随曦不想被他发现,用力睁大眼把那些眼泪憋回去,悄悄深呼吸平复心情。 季景深的手一直在她背后,时轻时重地摩挲,下巴压在她柔软的发顶,他斟酌语句,沉声开口:“这世界上,你唯一明明知道,却无法阻止它发生的,就是生老病死。” “它是一条定律,每个人都会有,包括你,包括我,既然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就是正视它的到来。” 双手收紧了些:“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知道,”她闷声,轻的近乎呢喃,“但我不想成为老奶奶那样。”余生只剩一个人在走,独自活在没有老人的世界,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尽管轻,但车里静,季景深还是听到了,他无奈失笑:“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随曦一愣,后知后觉自己话里的歧义,猛地坐直摇头:“没有,我的意思是……”她语无伦次半晌,沮丧地垂下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景深嗯声,眼里还含着笑意,定定看了她会儿,忽然说:“曦曦,我们会结婚,会一起走一辈子。” “结婚?” “嗯,结婚,”他想了想,补充道,“等你毕业。” 随曦停住呼吸。 “虽然我比你大十岁,不过不要紧,我会好好锻炼身体,健康长寿,晚年再多活十年。”陪她一起走到生命终止。 她不愿看着他离开,他又何尝能够? 静默片刻,随曦瞪他,却忍不住笑了:“小叔,要说到做到啊!” 他也轻笑:“嗯,说到做到。” …… 季景深送随曦到家,并未立刻走,而是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电视上放着无聊的泡沫剧,随曦看着看着开始犯困,身子下滑,无意识枕在他腿上睡着。 他很快发现,关了电视轻手轻脚抱她进屋,刚给她掖好被子,手腕就被迷迷糊糊的人抓住,倔强地不肯松,他不想吵醒她,索性上/床,合衣躺在她身侧。 十一月初冬,盖厚被子还有些热,随曦从梦中热醒,恍惚睁眼,入目近在咫尺的清俊脸庞,令她失神一阵口干舌燥。 怎么回事…… 这时,季景深动了动,有像要醒来的征兆,随曦紧张到屏息,等了好久好久,也没见他睁开眼。 原来没醒,她也不知为何,就是悄悄摸摸松了一口气。 从来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这样近的看过他。 睫毛很长,仿佛一把小扇子,密密温和地贴着,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气息均匀温热…… 随曦一动不动盯着,心底倏地有些痒,想要趁这个时候做些什么坏事……这么想她真就这么做了,她转转眼珠,确定他没醒,凑上去,先亲他的嘴角,再到下巴,最后到喉结…… 感觉和平时……很不一样。 她眨眨眼还想再来一次,谁知被“轻薄”的人蓦地动了,将她压在身下。 好重……她苦着脸推推他肩膀,扁起嘴抗议:“你装睡。” 季景深大方颔首:“想做什么?” 她脸通红,不肯承认方才仿若一个女流氓的行径,试图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偏不答,不依不挠地凝视她,然后学她先前的动作,从嘴角到下巴到颈间锁骨,流连轻吮而过。 空气中似有什么一触即发,随曦紧张地动也不敢动,在她胡思乱想快要爆炸之前,季景深翻身坐起,捏了捏她的脸。 “饿不饿,想吃什么?” “……面条。” “好。” 季景深走了,厨房不多时传来洗菜开火的声音,温暖充斥了整个家。 随曦躺着没动。 血液里流淌着些许躁动,提醒她之前做的坏事,脸烫得不行,她拉高被子捂住脸,开心又羞涩地弯了下唇。 季景深麻利地放好面条,进来叫她。 “曦曦,起来吃面。” 随曦刚刚不小心又睡着一轮,这会儿还有些混沌,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摇摇晃晃似要摔倒。季景深见状上前来扶,冷不防被她抱住,面对面蹭蹭,悄无声息地撒了个娇…… 两人相携出门,房门被虚掩成一条缝。 谁也没有看见,在两人走后,对窗窗帘后探出一个人,不可思议地瞪着对面,神色微变。 *** *** 下楼倒垃圾,季秉泽走进楼道,余光瞥见什么,脚步一顿。 他负着手,走回去看。 车牌他是记不住,但这和季景深开的车长得一模一样,季秉泽挑挑眉,有些奇怪。 景深回来了? 回家,翻出季景深的号码,拨了两遍俱是无人接听,季秉泽猜测大概是在忙,放下老花镜。 应该是他看错了。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不待多久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季秉泽记起季律房间开着窗,忙进去要关。 “曦曦,起来吃面。” 季秉泽闻声唰地抬头,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他躲在了窗帘后,目睹了这一场令他目瞪口呆的事。 直至两人离开,他都尚未完全回过神。 谈不上晴天霹雳,但的确是让他震惊,季秉泽关上窗,步履极快地往外走。 …… 相对解决完面条,随曦自觉地去洗碗。 窗外的小雨渐渐转为细密大雨,倾斜洒落阳台,季景深怕弄湿不好处理,把窗户再合上些。回屋想拿手机,发现屏幕上跳出四五个未接来电,皆是来自同一个人。 他拧眉,边回拨,边走至阳台。 将碗整整齐齐摆入消毒柜中,随曦满意地笑了笑,出来想找季景深,绕了圈发现他在阳台上接电话。 她以为是医院的来电,便没有去打扰,抱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下。 “我知道了。” 结束电话,季景深目光沉沉地平视前方。 良久,他长指抵在太阳穴边,闭了闭眼。 “要回医院了吗?”见他进来,随曦坐直,潜意识觉得就是这样,眼巴巴可怜地看着他。 “没有。”他走过来挨着她坐下,突问:“吃饱了吗?” “饱了,怎么了?” “那我们出去走走?” “现在?”随曦讶异的目光在大雨和他之间来回,“外面下很大的雨。” “我知道,”季景深说,“我是指,去隔壁。” “……” 他叹了口气:“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是爸,他知道了,我和你的事。”顿了下,他拍拍她后脑,微微一笑:“所以,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回家一趟。” 54、第五十四章: “……回家?” 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回家,”季景深颔首,凝她神色,眉目轻敛,“不想见?” 随曦咬唇,摇摇头:“没有, 只是……”害怕,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从小熟悉的长辈以另一个身份见面, 她就…… 季景深看穿她心中所想, 低声说:“虽然这么快被知道在意料之外,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总是要见的,对不对?” 她没说话。 “而且, 爸以前也知道,想来不会太惊讶,”他安抚似得笑起来,“走吧!” 随曦自知不能逃避,跟着他起身,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两人拿了把伞,穿过细密雨帘,站在家门口。 他拿出钥匙开门。 除了季律,一家子到的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 齐刷刷的目光颇有三堂会审的模样,吓得随曦愈发忐忑不安,手心里的汗冒的更多。 “回来了?”季秉泽先打破僵局。 季景深点点头。随曦咽咽口水,真的见着人,那些紧张感反倒削弱了些,她如往日般,挨个叫过去。 堂嫂笑了笑,拍拍身侧让随曦过来坐。 季秉舸最先开口,问的却不是有关两人的事:“大学怎么样,忙不忙?” “还好,每天都很充实。” 堂嫂插话:“我听季律说,你当年分数考得很不错,如果真要选,临床也没有问题,怎么会选分数线较低的护理?挺吃亏的。” 随曦自己倒没这么觉得:“因为想当护士。”那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 堂嫂唏嘘,叹一句好吧便没了下文。 “现在大四了吧,一转眼都快毕业了,”季秉舸问,“在中心医院实习?哪个科?” “对,目前轮科到icu。” 季秉舸:“挺不错。” 紧接的一番问答,皆是关于她的学校和实习,没人主动提两人在一起的事,时间一久,随曦心里头的不安又冒出头些。 不过多久,四方会谈结束,季秉舸回房休息,季秉泽则叫季景深去书房,随曦睁圆眼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没事,在这等我。”他以口型说,兀自离开。 掌心的汗濡湿温热,随曦低下头,从来没有觉得一分一秒这么难熬过,直到身前被人放了杯温水,是回来的堂嫂。 客厅只有她们俩,堂嫂笑看着她,开门见山。 “你和景深的事,我已经听秉泽说了,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许是堂嫂的表情和语气都太温柔,令随曦放下不少紧张和戒备,低低回答。 “差不多半年的样子,比我想象中要多,”堂嫂说,“你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和我家季律玩在一块,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其实我一度以为你们会发生点什么,毕竟青梅竹马,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随曦窘了下:“我和季律是非常好的朋友。” “我知道。”堂嫂露出个惋惜的表情,“虽然和我们季律没缘,不过和景深在一起,也算是意外中的惊喜吧,但是我有句话想问你,你思考清楚再回答我。” “好,阿姨你说。” “你也知道,你和景深之间差了十年,因为年龄差距,会让你们产生代沟,比如人生观、价值观的不同,所以你是不是想清楚了,有关你和他的差距。” 堂嫂问的很直接,也很现实。事实上这些问题,早在两人初在一起时,她就深刻思考过。 差距……肯定是会存在的,但两人都在努力克服,感情这种事情,不是一方的迁就和包容,要互相理解才能长久。 因为比她大了十岁,他在为人处世方面比她要成熟很多,除了情侣,可能某些时候他更像一个人生导师,或者说是一盏明灯,照亮和指点她前行的路。 “想清楚了。”她抬起眼,不错一步地看着堂嫂。 那是她的小叔,她从那么小就认识,慢慢长大,喜欢上的人。 她有无数想要和他共度余生的勇气。 …… 季秉泽背手站在窗前,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季景深安静站着,决定先发制人。 “爸,您当年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认为我现在能够回答您。” “年龄上,我的确比她大十岁,但这个没有问题,我和她彼此接受这个差距,”也在相互努力,他会捡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和她聊天,她也会陪他做他喜欢做的事,“至于辈分,她从小跟着季律叫我小叔,实际上我们之间并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我只是年纪比她大,仅此而已。” “您当时说,让我好好想想,这样的感情是否合适,我的回答是——是,不过因为我们差了十岁,不过因为她从小叫我小叔,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吗?这样对我和她来说,是不是很不公平?” 季秉泽已然转过身,嘴唇瓮动几下,想说什么,又止于嘴边。 “爸,您当时说过,您并不反对,我希望您到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在一起不容易,他不想,更不愿失去。 蔓延在两人之间的,唯独无声的静寂。 本有一堆话想要质问,被儿子这么长一番话下来,吞回去七七八八。沉默半晌,季秉泽深深吐出一口气:“这件事,文茵知道吗?” “暂时还没有说。” “找个机会跟她说,就算改嫁,她也是曦曦的妈妈,你们的事……不该瞒着她。” 两人并没有瞒着的意思,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不过眼下也不需要解释,季景深答应:“好,我知道了。” 季秉泽走向门,在手指搭上门把前,他微微偏头:“晚上留下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好。” 吃过晚饭,季景深要去医院一趟,离开前,随曦抓住他的手,问他季秉泽都说了些什么。 他看她一脸郑重又好奇,忍不住想逗她:“说了很多,你想知道哪方面?” “……你都说吧。” “比如,他嫌我年纪大,老牛吃嫩草。” “……”真的吗…… “比如,他让我好好待你,不然就把我扫地出门。” “……” “差不多就这些。” 随曦深切表示怀疑:“真的这么说?” 季景深笑,没回答,就这么开车走了。随曦气鼓鼓地跺脚,冷静下来回想他说的那些话,胸口仿佛被塞满了糖,甜滋滋的。 大骗子! 在家无聊,随曦一个人出去看电影,散场后刚过十点,她发短信问他是否回家,毫无动静。 看来是没有了。 不太想回家,又无处可去,随曦思忖会儿,坐上了前往医院的公交。 十一月初冬,天气渐渐冷下来,车窗开了条缝,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她轻轻打了个哆嗦。车子平稳前行,在慢悠悠的晃荡中,她的思绪倒退回大二的某个冬日…… 那段时间抵抗力不好,一入冬就开始生病,她不顾谢珊的劝阻坚持要去家教,结果下课后头晕脑胀,没看清楚就上了辆公交车,驶出快二十分钟她才发现不对劲。 除了兼职,她很少出学校,对上海一点都不熟悉,满大街的陌生景色,不是她回学校路上会经过的。 赶紧下车,路边傻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时候下意识就想给季景深打电话,手机都拿出来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行,她离开了南临,离开了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那一次是她几年来,情绪最崩溃的一次,一个人躲起来哭得天崩地裂,烧得人事不知,幸好遇上了好心人,送她到医院。 现在终于,苦尽甘来。 …… 到医院没找到季景深,倒是碰见黎晋,随曦先打招呼:“黎医生,好久不见。” 黎晋诧异,眼珠转了转:“来找景深的?” “嗯,他走了?” “没有,在和主任说点事。” 那就好,她还以为自己白跑一趟了。 黎晋一直在观察她,谁都没有,包括他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小倔强的女孩,如今明艳地长大,然后和季景深走到一起。 “我挺意外的,你们俩的事,”黎晋摸摸鼻子,“当时听到医院的传闻,还以为和你同名同姓。” 随曦眨眨眼。 “不过也不能说是意外吧,其实以前都有征兆来着,当时我还问过他,我说哪家小叔会照顾一个女孩子照顾的这么周到,重点你们又不是亲叔侄,他说我想多了,你看看现在,打脸了吧!” 随曦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你们什么时候领证啊,毕竟那位年纪大了,”黎晋看看周围,小声说,“还是早点好,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现在也是,医院里有多少小护士觊觎他,早点定下来,好让她们赶紧死心。” 这种偷偷摸摸叮嘱你看好你的人的语气……随曦很想笑,事实上她确实笑了。 黎晋莞尔:“笑什么,我这是好心提醒,季医生还是很抢手的。” “知道了,”随曦努力严肃,没把她想顺其自然这句话说出来,“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 送走主任,季景深准备回家,刚出办公室,碰上倚墙等待许久的黎晋。 “有事?” “有。”黎晋指指值班室。 “什么?” “过去看看啊!” 季景深过去,推开门,在扑面而来的一室黑暗中,他看见了趴桌睡着的人,侧颜静谧。 “来很久了,我让她在这里等你。”黎晋探头看了眼:“睡着了?” 在黎晋看得更清楚前,季景深侧身,有意无意挡住他的视线。 “要叫醒她吗?”黎晋问。 “不了,”季景深摇头,“征用你的床,再见。”快速关门,反锁。 黎晋回过神,笑骂了句,对着门挥了挥拳头。 值班室没开灯,黑的五指都看不清,季景深慢慢摸索到桌边,小心翼翼抱她起来,脱掉外套和鞋子一道躺下。 被子尚冷,她的身体却是暖的,季景深抱紧些,心神安宁。 55、第五十五章: 轮科到最后一科——儿科, 每天都是小朋友, 科室相比之前的要热闹许多。谢珊在给一个小女孩输液,小女孩瘦,血管很细很难找,还扭来扭去不肯配合,谢珊试了两次都没扎准。 小女孩的母亲看不下去了,嫌弃道:“你到底会不会啊?” 谢珊压下心底怒气, 道歉:“抱歉,我再试一次。” 这次马上就要成功, 谢珊费劲找到血管, 正待将针尖戳入,小女孩突然又扭动起来, 她吓了一跳赶忙把针挪开,才没有误伤到。 “你干嘛呀!”小女孩母亲发怒, 用力推了谢珊一把,按下护士铃,“吓坏我孩子了,你不会就走,换个会的人来,走开走开,别挡在这里碍眼!” “您好。”随曦一进来就听见这么句话,暗自皱了皱眉。 “哎怎么都是实习生?算了算了,赶紧给我女儿输液!” 重新准备针管,随曦借着病房的吵闹低声问谢珊怎么回事, 谢珊唯恐被听见,就说了“血管细,不配合”六个字,随曦心中有数。 病房里的电视机关着,随曦眼神示意谢珊去打开,边和小女孩聊天,让她放松。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小女孩笑嘻嘻道:“我叫天天,四岁啦!” “天天真可爱,姐姐和你一起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 “姐姐说天黑请闭眼,你就闭眼倒数十个数,不可以偷看也不可以提前,不然可能就没有礼物了哦!” 小女孩果然被引起了兴趣,兴奋地问随曦是什么礼物。 “都有可能,如果天天数的又准又好,那礼物一定会是你喜欢的。” 小女孩闻言跃跃欲试,甚至提前闭上了眼,随曦趁她不注意握住她的手腕,余光示意谢珊准备好。 “十、九、八……” 小女孩的注意力全被礼物勾走,坐的笔直一动不动,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谢珊很快找到血管位置,熟练地扎进去,一点没惊动小女孩。 走出病房,谢珊松了口气,新奇地盯着随曦:“很可以嘛,你哪来的糖?” 最后随曦口中的“礼物”就是一颗水果糖,没有小朋友会不喜欢甜甜的糖,当下开心地合不拢嘴。 “自己吃的,有时候忙忘了容易低血糖。” 谢珊哦了声,用肩膀拱拱她:“看不出来啊随曦,你这么会哄小朋友,刚刚的样子不要太温柔,画面很母爱啊,下辈子我投胎做你女儿怎么样?” 随曦乐不可支。 时钟在跳转,数字走过十二点,随曦眼睛一亮,飞快转身往值班室走:“吃饭了,下午见。” “哎,你去哪儿?” 随曦停下来,指指楼上,抿唇笑了笑。 “……赶紧走,马不停蹄地,我不想吃狗粮!” “下午见。” 把早上带过来的饭盒拿过去,随曦到的时候季景深不在,办公室空空荡荡,她在桌前坐下,等他来了再去热饭菜。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愈来愈近,随曦抬眼,正好门被推开。 进来的除了季景深,还有他的助手,两人四目相视,随曦点点头:“你好。” “你好。”助手非常识相地退出,给两人留空间。 随曦起来热菜,微波炉亮着黄光开始运转,她听到身后他过来。 “等多久了?” “没多久,”她避重就轻道,“下午有手术安排吗?” “有一台。” 顺手端走热好的饭盒,两人面对面坐下。 随意聊了会儿天,话题慢慢转向她的实习时间。 “这个月底就结束了。”还有小半个月的样子。 季景深:“结束后有什么安排?” 她还没有毕业,自然是要回一趟学校的,不过时间尚早,要进医院当正式护士也还不行,得等拿到毕业证,才有资格参加面试。 “休息一段时间吧!”让她最后享受一下家里蹲的自由。 季景深沉默着,停住筷子,定定地看着她。随曦察觉:“怎么了?” “你来过家里,空间很大,主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 “离医院也更近,开车五分钟,走路十几分钟,周边设施齐全,需要什么都能买到。” “……” 话音及此,季景深淡笑,声音压得很低:“搬过来吧,曦曦。” “等你实习结束就搬,和我一起。” …… 谢珊在护士站,目睹随曦游魂似的飘进来,她奇怪地跟上,反手关好值班室的门。 “你干嘛呢?梦游啊?”谢珊伸手在随曦眼前晃了晃。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谢珊狐疑:“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闻言随曦瞥了她眼,难得没说话,仔细看去,耳尖染了些红,鲜艳欲滴。 谢珊立刻想歪:“我靠不会吧,就这么点休息时间,你们就在办公室做坏事了?” “……谢珊!” “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的表情让我想歪的。” “……” 谢珊还想追问,同事过来将她叫走。随曦头抵着门冷静了会儿,映在脑海深处的,是她一个小时前的回答。 她说:“好。” *** *** 结束最后一天实习,随曦把早就准备好的糖拿出来,每一个轮过的科室发了一圈,回到儿科,她把最后一包塞进谢珊手里。 “干嘛呢,突然发糖?” “实习结束了,想来想去好像没什么好送的,只能买了一堆糖。”随曦回。 “喔,再见礼啊……”谢珊啧声,嘀咕,“还以为喜糖呢,普天同庆地发一堆。” “……” “不过虽然每天都累成狗,但回想一下,还是挺舍不得的。” 想到明天开始就不用再过来……那种失落感,确实相当难受。 “你以后肯定是留在南临了吧,想过没去哪个医院?”南临市好的三甲医院不止中心医院一个,选择也很多。 随曦:“我想试试本医院。”和实习不同,中心医院的正式面试一向严格,她没有完全的把握,但还是想试试。 留下来。 “我就喜欢你敢于挑战的样子,”谢珊挑眉凑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男朋友的工作已经稳定,他打算在南临定居,已经在看房了,所以……”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所以,我们一起努力留下来,哪怕不是同科,心理上也有个陪伴。” 随曦笑开:“好的,我们一起努力。” …… 说好今天搬家,季景深还没下班,随曦先回去收拾。 考虑到这里还会回来,随曦并不打算把所有东西都搬过去,翻出衣柜应季的衣服摊在床上,她一件件叠好,整齐放进行李箱中。 玄关有人敲门,随曦小跑过去。 “今天下班很准时啊!”才六点多。 季景深含笑应:“嗯,百年难得。”跟着她进卧室,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来吧,”随曦头也不抬,“这里有点乱,要不你在客厅等我,我很快的。” “没事。”他不动,反而帮她收拾起屋里常用的小物品。 轮到卫生间,他思忖须臾,说:“洗漱的就不带了,一会儿去超市买。” 随曦毫无异议。 大体收拾好,季景深帮忙检查抽屉里还有没有东西遗漏,他拉开,发觉有些卡,用力将整个抽屉拉出来。 压在最下面的,俨然是一个粉色信封,上面画了一个爱心,还有歪歪扭扭的字——随曦收。 季景深秒懂,随之在记忆深处被挖出来的,是那次撞破季律给她递东西。 居然没扔?他想着,打开看。 “你在看什么?”随曦奇怪他立着没动,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季景深恰好看完最后一个字,眼里还荡着笑,他晃了晃手中的纸。 “在看你的情书。” 56、第五十六章: “情书?” 随曦懵了懵, 没懂他的意思。 季景深睨她神色:“忘了?” 深入回想了番, 实在没从有限的记忆中挖出这件事,随曦边摇头,边伸手想拿过来看看内容。 “给我看看……” 粉色的信纸,存放时间过久导致边缘褶皱泛黄,上面的字委实谈不上好看,勉强算得上端正。 “随曦, 你好,我是隔壁二班的章磊, 非常唐突给你写这封信, 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毫无征兆开始读,“在我心里, 你就像山间的明月,也像天上璀璨的繁星……” 余下的话都被捂住,随曦又羞又窘地瞪他,季景深丝毫不在意,牵住她的手,缓缓笑了笑:“还要看吗?” 她咕哝:“你干嘛读……” 一看就知道是学生时代收的,那时候大家都还不够成熟,写出来的词句……在现在看来的确很羞耻。 他自动曲解她的意思:“不看那我扔了。” 信纸连带信封准确无误进了垃圾桶,季景深有电话来,到客厅去接, 走之前没忘将未满的垃圾袋收走…… 随曦木楞了好久,后知后觉去想他的反应,骤然明白过来。 捂住发烫的耳朵和脸颊,隔着半开的门,随曦看他站得笔直的修长背影,很轻很慢地,她扯开唇,低下头笑了。 顺利迁移到他家,随曦收拾东西,他则去小区外的超市给她买新的洗漱用品。 衣柜很大,特意空了大半给她,随曦边往里放,余光扫过他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再看两人逐渐靠近的东西,心底一阵暖流涌过。 以后就真的……同居了啊! 玄关传来开门声,打断随曦的出神,她快速把剩下的都放进去,合上柜门,出去迎接他。 接过递来的袋子,随曦大致瞄了眼,他买的很齐,大到新毛巾小到浴球,应有尽有。 “我在外面洗澡。”他看她眼,转头进卧室拿睡衣。 随曦的睡衣就铺在床上,她等他进了客厅浴室,也拿了洗漱用品和睡衣,进主卧卫生间。 热水来得很快,冲刷走一天的疲惫。随曦包好头发,一拉开门,被门外伫立的人影吓了一跳。 “小叔?” 季景深伸手将她一揽,让她背靠着自己坐在椅子上,解开缚着她头发的毛巾,仔细轻柔地擦。 她头发长,还滴着水,濡湿她的衣背,隐隐约约露出漂亮的腰窝,季景深目光在那之处顿了顿,镇定移开,倾身拿过吹风机。 呼呼风声停止,振动方跃入耳中,随曦抓过手机,见来电显示是谢珊,走至客厅阳台接起。 “终于接电话了,刚刚发你消息一个都没回。” 随曦抱歉:“刚刚在洗澡。” “出来吃夜宵不?我男朋友请客,咱们一起好好敲他一顿。” 夜宵?随曦没犹豫,拒绝。 谢珊瞬间哭丧脸:“为什么?还想和你一起庆祝痛苦的实习生涯结束的!” “因为,唔,已经在家了,不想再出去。” 这是实话。 “这不能成为阻止我们见面的理由!”谢珊嘿嘿坏笑,蓦地说了句“哎往左转往左转她家在那边”,却不是在跟她说。 随曦心里咯噔一响:“你在开车?” “不是,我男朋友在开,快到你家了,收拾收拾下来哈,咱们去吃夜宵。” “我不想去……” “为什么……很想和你一起的。” “因为……”她支支吾吾半晌,思来想去干脆不隐瞒了,一鼓作气说:“我搬家了,不住那里了。” “搬家?”谢珊大惊,“你什么时候搬得?没说过啊你要搬,自己家住的好好的干嘛……”要搬。 话音急急停止,谢珊福至心灵,一双眼瞪得老大:“随曦,是我想的那样吗?你和季医生同居啦?” “嗯。” “真同居啦?” “……嗯。” “那我就不能打扰你们了,会被天打雷劈的,”谢珊指挥着男朋友调头,嘻嘻笑,“祝你们早日入洞房,拜拜。” “……拜拜。” 四月的夜晚凉风习习,随曦就站了一小会儿,就冷得骨头里都在发颤,她搓搓手臂回去,冷不丁瞧见床上半靠着,支着条腿的男人,心尖一抖,谢珊的那句“祝你们早日入洞房”,像慢电影般,一个字一个字在她眼前显现。 脸霎时通红。 季景深注意到她回来,自然也注意到她是怎么从面色白皙到涨红,大致心里有点数,他拍拍床侧,示意她上来。 随曦很小很小地挪动脚步。 她慢,他也有耐心等,以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姿势等她挪到床沿,拉住她手腕,轻轻松松将她控在怀中。 很柔软,很香,他闭眼满足。 不知为何,本来还在乱想还在紧张,到他怀里反而定下心,她也抱住他腰,习惯性在他胸口蹭一蹭。 “曦曦。” “嗯。” “我很开心。” 她定住。 “很开心,”他低下头,唇心在她发顶轻吻,“非常非常。” 等待了太久,更期待了太久,终于实现。 两人静了少倾,季景深问:“什么时候回学校?几天?” 她算了算:“六月底吧,具体日子还不清楚,大概两三天。” 季景深思索,沉吟道:“等日子定了告诉我,我请假陪你回去。”就当给自己放放假。 “好。”随曦一口答应。 至此开始,随曦在他家安定下来,没到回学校的日子,又不想出去旅游,成天待在家无聊到快要发霉。 “系好安全带,我们走咯!” 眼下是晚上八点,谢珊亲自开车来接随曦出去唱歌,说是她男朋友组的局,来的都是认识的人。随曦自然信任她,不过去之前还是给季景深发了条短信报备下。 “在给季医生发短信?”谢珊抽空余光睨到,“你家季医生最近很忙啊,神龙不见尾。” “是啊,最近医院人手不够,他一个人多接手了病区二十几张病床。”本来就忙,这下更加忙无止尽。 观光电梯上至八层,随曦突然想去卫生间,谢珊便帮她拿着包。 包里有振动,谢珊等了会儿不见那人挂断,而是结束再打,她索性拿出,看到名字,接起。 “走吧。”随曦拿回包。 谢珊跟在她右侧:“刚刚季医生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接了。” 她脚下止步,偏头。 “我跟他说了这里的地址,也跟他保证会好好照顾你。” 随曦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照顾。” “他指的应该是喝酒之类的,放心,我肯定一滴都不让你碰。” 包厢是大包,大概十几个人,除了谢珊男朋友,男女都有。随曦挨着谢珊坐,也不去点歌,就安安静静坐着听一群大老爷们鬼吼。 谢珊本来想拉着她玩骰子,但她实在学不会,只能放弃。 “我去点首歌。”谢珊越过随曦走出去。 手机屏幕一直黑着,再没有他的消息,随曦知道他在忙,正低头瞄了眼时间,身侧有人靠近,陌生的气息,不是谢珊。 “你好。” 随曦礼貌回:“你好。” “你是谢珊的朋友吧?”男生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可不可以加你的微信?” 随曦怔了怔,没待回答,谢珊忽然回来,一屁股在她左侧坐下,勾住她的肩。 “越哥,想加我们曦曦的微信啊?不行哦,她已经名花有主了,你死心吧!” 男生一愣,居然什么也没说,摸摸鼻子走了。 “你干嘛?”随曦尴尬,用手肘轻轻推谢珊。 “这年头搭讪都这么直接的吗?上来就要加微信?”谢珊撇嘴,又笑嘻嘻:“我可是答应季医生要照顾你的,肯定不能让你被别人拐走。” “……” 她才不会啊! …… 这一玩,就玩到了凌晨一点多,大家伙陆陆续续起身往外走,随曦跟谢珊走在最后,刚想出去拦车,他的电话就过来。 “还没结束?”季景深听见ktv闹哄哄的音乐,皱眉。 “结束了。” 他松口气:“我来接你,已经快到了。” “啊……好,我在楼下等你。” “季医生来了?”谢珊问。 她嗯声。 “那行,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嗯,你和他路上也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电梯到来,缓慢下行,两人并肩出去,随曦一眼便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车,还有立于车门边低垂着眼,颀长高大的男人。 她挥手,朝车边走去:“我走了,再见。” “再见。”谢珊离开。 车上开着暖风,驱散夜色染上的凉意,随曦抱着包,想了想,问他:“今晚不是不用值夜班?” “嗯,十点接了台急诊。” “都这么晚了,你还累了一天……”以往要是过了十二点,他都是直接在值班室睡觉的。 季景深看着前方路况,熟练地减速右转,眉宇间的确有显而易见的疲累,但眼睛却是亮的。 前方红灯,他踩下刹车,转头伸手去牵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扣紧。 他淡淡看着她,笑了笑,眼里专注的只有她。 “想到一回到家就能看见你,再晚再累也要回来。” 57、第五十七章: 为了今天和随曦一起回学校, 季景深和别人换了夜班, 留守在医院做好请假前的最后一班岗。 清晨六点,随曦悠悠转醒,手惯性往旁边一摸—— 凉的,才记起他在医院。 辗转反侧都没了睡意,随曦索性起身,洗漱后穿着运动服出去晨跑。六月的天, 这个点已经出了太阳,温暖笼罩着整座城市。 在小区门口的店里买了两份早餐, 随曦慢慢往回走, 出电梯在摸钥匙,忽见门口有人, 头抵着膝,安静地似若睡着。 她忙不迭过去。 许是听见电梯开关的响动, 在随曦蹲下前,季景深自发醒了过来。 “怎么坐在门口?” 季景深指尖压着太阳穴,低声笑自己:“忘记带钥匙了。” 一大早交班就急着想回来,结果没有钥匙,她又不在家,只能坐地等待。 随曦也笑,眼眸里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季景深看得喉间一涩,有种想要不顾场地亲吻她的冲动…… 没等这想法扩散蔓延,随曦已经站起来, 顺手把他也拉起来,开门进屋。 分开去洗澡,过后一起吃早饭,两人整装待发,前往车站。 正值学生归校和放假期间,车站周边便是人山人海,随曦知道他为了请假的这两天,又是调手术又是调夜班,怎么也不肯让他劳累,非常勤快地自己去取票。 两人买的是十点十二的高铁,两人座,随曦靠窗。 高铁很快开动。 “小叔,你困吗?” 每次值完夜班,她都是回家倒头就睡,要到下午才能将缺失的睡眠和精力补回来,从没下夜班还出门的经历。 “还好。”他说。 随曦半信半疑,拍拍肩膀让他枕在自己肩上眯一会儿,见季景深不动,她干脆自己上手,压着他不让他动。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季景深第一次发现她是这样执拗,无奈会儿,枕着她肩,蓦地低声说了句话。 随曦没听清:“什么?” “我说,还挺新鲜。”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笑:“被一个小姑娘全方面照顾,还挺新鲜。”三十几年来,从没有过这种体验。 她脸红了,眼珠东瞟西瞟就是不看他,小声嘟哝:“上夜班很累啊……” 他却没再接话,满足地轻靠着她,阖眸小憩。 到定好的宾馆,季景深留下补眠,随曦先去学校,班级集合,见辅导员,拿毕业证…… 到了下午,整个护理学院的班级排队拍毕业照,还没轮到她们班,随曦便和谢珊站在树荫底下聊天。 “忘了问,你家季医生呢?没陪你来?” “来了,他昨晚值夜班,早上我就让他在宾馆补眠。”说着随曦望向一个方向,被看的人仿佛有感应般,回视过来,随曦歪了歪头,俏皮地眨了眨眼。 谢珊羡慕的不行,回想起自家男朋友因公不能陪她来,两人昨晚还因为一点小事吵了一架,就觉得心塞。 原来男人并不全都是大猪蹄子。 很明显季医生就不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还有两个班就轮到她们,这时有人过来,在随曦面前停下。 是班上的男同学。 虽然没说过几次话,也不熟,但随曦出于礼貌回了男生一句你好。 “我突然发现,还没有加过你的微信,”男生晃了晃手中手机,“都是同学,加一个吧,以后如果有需要,也方便联系。” 随曦其实不太乐意加陌生人,但既然男生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当面拒绝,她摸身上的所有口袋,发现手机不在自己这里。 手机呢?她心想。 啊……中午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方便拿手机顺手放进了他的口袋里,然后……就忘记拿回来了。 她的微信没有打开手机号添加的功能,微信号也是自带的一串乱码完全不知道,随曦正想说明情况,肩上被严丝合缝揽紧。 她欣喜地侧目,一点没看见男生微变的面色。 “小叔,手机……”她很小声地叫。 季景深瞥她一眼,一本正经说谎:“我刚刚回了趟酒店,你的手机落在床上,忘拿了。” 随曦愣住。 他淡淡勾唇,慢条斯理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个人二维码界面,放在男生眼前:“你加我的吧,如果需要联系,找我也可以。” 男生:“……”慢吞吞极不情愿地添加,男生一步三回头离开。 目送男生消失,季景深松开她,捏捏她脸颊:“我还在那边等你,拍完带我参观一下学校?” “……好。” 谢珊死死憋着,待季景深一走远,便憋不住了,捂着肚子狂笑:“曦曦,你家季医生太有才了!” “……” “你手机在他身上吧?” “对……” “那还说落在酒店,”谢珊笑得肚子疼,表情都扭曲了,“这个事情教会我们,看人千万不能看表面。” 谁能相信,看起来冷冷淡淡清心寡欲的人,吃起醋来丝毫不输,当然,解决起情敌来,也是那么快准狠。 随曦原本还有些走神,被谢珊这么一说……难忍地也笑起来。 拍完毕业照,就地解散。 在随曦去找季景深之前,谢珊提醒:“晚上有班级聚餐,别忘记参加,哦对了,可以带家属哦!” “……知道啦!” 脱掉招眼的学士服,随曦和季景深手牵手,慢步在校园中。 应他要求,她当真认真在给他介绍学校。季景深心不在焉听着,待到一个无人拐角,他轻轻一使劲,拉着她躲入角落中,欺身压上。 右手臂拦在她腰后,左手手掌压着她的后脑,季景深低头,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不多说,从她的嘴角开始,到含着她的下唇慢慢接吻。 他的吻一向是灼热而自制的,这一次却用了力,深入碾磨舔/舐,直让她软了身子。 “很可惜。”他没离开,嘴唇轻贴着她,呼吸滚烫。 眼瞳里很湿,似含了薄薄一层水雾,随曦腿软站不好,手指揪着他腰侧衣摆,倚在他身上。 他低低继续:“和你错失的这几年,非常可惜。”没能看到她的大学,很遗憾。 不过—— “幸好我们认识的早。” 好在参与了她绝大部分的人生,接下来的,也全都属于他。 …… 逛完学校,随曦收到谢珊发来的消息,说是让她们可以过来,已经留好两个位置。 “我们班级聚餐,你去吗?”随曦问他。 季景深对这种兴趣不大,但一想到下午那个男生…… “去。” “好。”她回复谢珊,这就过来。 两人算是到的晚的,基本落座的差不多,在谢珊留好的位置上坐下,季景深帮她拆碗筷,用热开水细心烫。 既然是毕业聚餐,自然少不了要喝酒,随曦酒量不行,季景深便自觉承担起挡酒,一滴都没她碰到。 餐桌上酒类混杂,红的白的啤酒都有,即使季景深酒量再好,也挨不住这样混喝,不多时便有些头晕脑胀。 “我去洗把脸。”他说。 季景深一走开,随曦身侧就空了个位置,她低下头吃菜等他回来,冷不防身侧有人坐过来,是下午那个男生。 “随曦,那是你男朋友对吧?” 随曦稍稍退开些,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交的啊,看起来年纪比你大很多……” 随曦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也不爱听后半句话,冷冷皱眉没理他。男生自觉说错话,又嬉笑着转问:“他是做什么的?” 随曦还没答,谢珊不冷不热的声音过来:“人家男朋友可是外科医生,很厉害的。” 男生:“医生啊,也是咱们复旦毕业出去的?” “当然不是,”谢珊冷笑,“人家可是美国正统医疗体系毕业出来的高材生,宾夕法尼亚知道吗?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男生讪讪回去。 “以前没发现这人这么讨厌,随曦,你别理他。”谢珊白了男生离开的方向一眼。 “嗯,我不理他。” 事实上她也没空在意,全身心都在尚未回来的季景深身上,左等右等终是等不住,她站起来:“我去看看他。” 右转直走到洗手间,季景深就靠在外头的洗手台边,半阖着脸,脸色偏红。 “没事吧?”她快步过去扶住他,后悔担忧道,“早知道不让你喝了……” “没事,”他又洗了把脸,擦干脸上水珠,“回去吧!” 随曦没动。 “怎么了?”他回头,温声问。 “不想回去了,”反正和班里的人基本都不熟,“我们回宾馆休息吧,我困了。” 季景深知道那是她找的借口,但:“好。” 随曦弯眼,给谢珊发过短信后,和他一块儿出去。 前后洗完澡,两人靠在一起看电视,许是休闲时光难得,许是酒后易生情,许是别的,待随曦反应过来,已经被季景深压在身下,深深吻住。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又很自然,他的吻从嘴唇,到眼睛、鼻尖、脖颈、锁骨,再往下,停在解开一颗扣子微露的胸口。 浑身都烫,好像要自燃一般,心跳更急更快,要蹦出体外,她手指插/在他的黑发间,意识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除了害怕,更多的是踏实。 安心感,唯有他给予的。 她很白,全身软的像水做的,季景深伏着亲了会儿,在往下深入之前,猛地拉回理智。 不行…… “我去洗澡。” 丢下这句话,季景深撑臂坐起,匆匆进卫生间冲冷水澡。 58、尾声: 悄悄推正被拉歪的内衣, 随曦恍惚放了会儿空, 抱着被子坐起来,浑身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停止,季景深套好睡衣出来。 刚冲过澡,他一靠近,扑面而来便是微冷的凉意。电视上放着不知名的综艺,一堆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随曦没心思看,满心满眼只有身边的人。 “害怕吗?”他突然发问。 随曦微怔, 摇摇头, 被子遮着半张脸,企图红透的脸颊不被发现。 季景深深深凝视她, 见状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笑意,喉结上下轻滚, 他重新抱住她,掌心轻轻摩挲她耳后头发,缱绻又缠绵。 最后令他拉回理智的,是没有准备套,而且,他们的第一次,也不该在这种地方。 不该在陌生的,甚至算不上是干净的,宾馆里。 所有的冲动和欲/望被冷水浇尽,季景深彻底冷静下来。 不知拥抱多久, 体内和羞涩和紧张感终于如退潮般离开,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倦意洁。 尤其他的胸口那么温暖,让她想要闭上眼一睡不起。 觉察这个,季景深关掉电视和灯,拥着她躺下。 毕业典礼结束后回到南临,随曦做好准备,去中心医院参加正式护士的面试,过程意外地顺利,她如愿进入内科。 查完自己管辖病区下所有的房,随曦出来,甫一抬眼,正巧与一人面对面。 “随护士,好久不见。”那人笑道。 随曦定睛一看,拜记忆力还算良好所赐,很快想起这是前不久入院的病人,后来需要手术治疗,便从内科转换科室去了外科。 “你好。”她微微一笑。 “我今天过来拆线,就想着顺道来看看你。”女人高兴地说。她第一次入院,过度忐忑紧张,生怕检查结果糟糕,在得知可能需要开刀手术后更甚,几度心情抑郁食不下咽。 如果没有这位随护士贴心耐心的开导,她恐怕无法安然进手术室,更别谈现在手术成功恢复情况良好。 “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和女人浅聊片刻,以有病人按铃为结束,随曦跟护士站确认是几号病床按得,拿了相应输液瓶进去麻利更换。 一轮忙完终于有几分钟空闲,随曦回值班室喝水,背后的门被人开了又关,她闻声转身。 “你怎么还穿着工作服?” 随曦愣了愣,目光在谢珊的便服上停留了会儿,灵光蓦地一闪。 “啊,我忘了今天科室聚餐。” 谢珊嫌弃地吐了吐舌:“就知道你会忘,我特意来提醒你的,赶紧换衣服,这边有人留下值班的,不用担心。” “好,你等我一下。” 聚餐的地点定在离医院有些距离的大排档,随曦和谢珊到的时候大家已经点了菜,护士长把菜单移到两人面前,让两人随意加自己想吃的。 随曦向来是不太挑食的,就把菜单给了谢珊。 聚餐从护士长带头欢迎新入科室不久的两个新人正式开始。 透明玻璃的酒杯里盛着淡黄冒泡的液体,随曦一口气喝了一半,苦的眼睛眉毛都皱成一团洁。 就这样喝了两大杯,随曦晕晕乎乎,说什么都不愿再碰,杯子里的啤酒如愿换成饮料。 科室里大部分都是结过婚的,话题从工作,慢慢跳转至婚后生活,随曦和谢珊插不上嘴,就在旁做个安静的听众。 直到有人叫—— “随曦,你和季医生都谈了一年多了,怎么还没有结婚的消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好事?”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们的喜糖?” 随曦不知道大家的注意力怎么就都跑到自己身上来了,想了想,回答:“不着急。” 大家一哄而笑,谢珊趁机坏笑:“不着急的只有你,你家季医生肯定急死了,赌不赌?” “……不赌。” 两人这边小声一来一往,饭桌上又有同事提出:“哎随曦,季医生现在有空吗?让他过来一起吃个饭啊!” “是啊,让他来吧,多一双筷子的事。” 随曦抿唇:“我先问问……” 周遭太吵,随曦拨出去后,起身到大排档外。 嘟声响了半分钟才有人接,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嗓音。 助手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显然没看来电显示:“你好,我是季医生的助手,季医生刚下台,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随曦,他现在是不方便接电话吗洁?” 助手一听,赶忙说:“方便的,稍等。” 那头有悉悉索索的响动,有脚步声,还有人在低声交流,随曦听不清,她低下头,脚尖轻轻踢了踢挨在旁侧的小石子。 “曦曦?” 她嗯道,简单说了下眼下情况,问他:“你要来吗?如果没空的话也没有关系。” 季景深正在往办公室走,今天最后一台手术已经结束,一会儿他只需写个医嘱,再去病房转转就可以下班。 “有空,”他嗓音温和,“不过要稍微等一会儿,可以吗?聚餐完我们直接回家。” 随曦眼一亮,说好。 “位置你发给我。” “嗯。” 挂断电话,随曦在外头站了半晌,待冷风将发晕的脑袋吹得稍稍清醒点,方回去。 …… 开车到约定位置,季景深周边绕了几圈才找到停车场,停好车进排挡。 随曦就坐在靠门位置,季景深一进来便看见,她也注意到他来,却没动,脸红红地抱着瓶子,眼神迷离,显然是有些醉了。 和大家打过招呼,季景深不动声色地移走她手里抱着的啤酒瓶,搂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酒气醺然,她酒量不好,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慢半拍地扭了扭,随曦自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你来了啊……” “嗯,怎么喝酒了?” 她古怪地看他眼:“没有啊,我喝的是饮料。”再看面前杯子一眼,眯眼呆了几秒,懊恼:“啊……拿错了,不小心喝了谢珊的,我就说怎么这个饮料味道好奇怪……” 他低笑几声,胸腔微微震动,眼角眉梢尽是愉悦和好笑。 随曦不乐意了,撅了撅嘴,刚嘀咕了句笑什么,倏地脸色微变,她捂住嘴,压下涌到喉间的浓厚酒味。 “怎么了?”他心一紧,“不舒服?” 她没说话,待缓过这一阵,皱眉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然后兀自咕哝:“酒太讨厌了,下次再也不喝了……” 瞬间提起的心又放下,季景深想让她回家休息,便试探问她:“我们回家?” 喝了酒脑子钝的像生了锈,她好半晌才说好。和大家解释情况并道别,季景深半扶半抱她到车边,刚要解锁,她突发奇想:“小叔,我想走回家。”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季景深猜她可能是嫌车里闷容易难受,便同意。 随曦开心地站直先往前走,身体微微摇晃,看得季景深胆战心惊生怕她摔倒,连忙跟上。走过一个红绿灯,随曦忽的停下,赖在他怀里不动,悄然无息地撒了个娇。 “走不动了小叔……” 季景深失笑无奈,不能当街抱,便在她身前蹲下,背起她不紧不慢继续走。 夜色浓郁,车水马龙来往不息,橘黄的路灯,映在万家灯火下,如一条温暖绵延的灯河。 他走的稳,随曦在他背上依旧如履平地,她闭着眼,很轻很轻地叫了他。 他没停,嗯了声以示自己听见。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你,”她才五岁,记忆趋向于模糊,唯独这个怀抱她记了那么多年,“其实小时候我很内向,害怕陌生人,但是你让我有安全感。” 尤其当时在舞厅那样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更让她心生惧意。 季景深笑笑:“我从来没有抱过那么小的女孩子,当时觉得很香很软,怕把她摔了,就学堂嫂抱紧你些。” 随曦也笑,在他颈边拱了拱,又不搭话了。 一路回到家,在开门前,季景深手顿住:“曦曦。” “嗯?” “我们明天去领证吧。” 分明是一件人生大事,却被他说的仿佛讨论天气般简单轻松,随曦眼眶涨了涨,有些想哭,她吸吸鼻子,歪头凑近,在他脸颊边亲了亲。 “好啊。” “明天一早就去,我请早上的假。” “那我也请。” 身体严丝合缝贴着,熨帖过来的,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体温,暖洋洋的,一如过去的很多年。 “小叔。” “嗯。” “真好,你陪我长大,以后我陪你到老。” 一辈子就那么长,他占了绝大多数。 季景深闻言,放她下来抵在门上,难得幼稚地去牵她的手,拉钩低声:“那说好,不能变。” 随曦调皮地眨了眨眼:“变了我就是小狗。” “你本来就属狗。”他睨她,似笑非笑。 随曦皱皱鼻子,很快又开心起来:“那算了,反正不会变。” 季景深笑了,刮她鼻尖:“嗯,不会变。” 没有人再说话…… 两人相视而笑…… 在他的吻落下来前,随曦伸臂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细声软语。 “小叔,我爱你。” 从第一眼看到你,从此朝朝暮暮都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历经两个半月,这篇文终于完结了,很开心,更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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