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剑客 作者:独孤红 内容简介 雪溶得差不多了!下雪的时候,大地上粉妆玉琢,一片银白,那情景要多美有多美。溶雪之后就不同了,原来的脏乱都露出来了,甚至还增添了一地的泥泞,要多丑就有多丑。当然,那冷冽清澈的小溪畔,那刚抽嫩芽的细草岸,还有眼前这片香雪海的梅林是例外。这片梅林就在这条冷冽清澈的小溪畔,那刚抽嫩芽的细草岸。置身在香雪海里,看着那东风里花枝颤抖,摇曳生姿的寒梅,那漂浮在溪水里的冰块儿,一阵阵幽香扑鼻沁心,谁能说它丑,谁忍心,谁要是昧着良心说这些个丑,恐怕这位头一个就不答应。 第 一 章 美书生巧踏众香国 雪溶得差不多了! 下雪的时候,大地上粉妆玉琢,一片银白,那情景要多美有多美。 溶雪之后就不同了,原来的脏乱都露出来了,甚至还增添了一地的泥泞,要多丑就有多丑。 当然,那冷冽清澈的小溪畔,那刚抽嫩芽的细草岸,还有眼前这片香雪海的梅林是例外。 这片梅林就在这条冷冽清澈的小溪畔,那刚抽嫩芽的细草岸。 置身在香雪海里,看着那东风里花枝颤抖,摇曳生姿的寒梅,那漂浮在溪水里的冰块儿,一阵阵幽香扑鼻沁心,谁能说它丑,谁忍心,谁要是昧着良心说这些个丑,恐怕这位头一个就不答应。 这位是个年轻人,挺俊逸的年轻人,斜飞的剑眉,金瞳的凤目,加上那付颀长的身裁,简直就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美男子,要是拿梅花来比喻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美人的话,只有他配站在这片梅林之旁! 他,穿的是件皮袍,黑得发亮的面儿,白得赛雪的脸孔,袖口露着两圈细而轻柔茸茸的白毛,上身还罩了件皮马褂儿,硬是名贵的紫貂皮的。 他身左,地上是个小巧玲珑的书囊,右手里拿着一朵梅花,放在鼻端轻轻地闻着,嘴里不住轻吟卢梅坡那首“雪梅”:“梅花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股香。” 看他的衣着打扮,看他的携带,再听听这个,他该是个典型的书生,可是他身上却比一般读书人多了些东西,让人觉得出,很清晰,但摸不着,那是股逼人的英气跟超拔不凡的气度。 吟声犹自萦绕,他忽然住口,唇边泛起一丝轻淡的笑意,双目闪过两道冷电般寒芒。 就在这当儿,一阵轻微的步履声跟马蹄声传了过来,转眼工夫之后,梅林里走出了一个人,也是一个年轻人,还牵着一匹马,相当俊秀年轻人,一身重裘,也有付颀长的身裁,也是位少见的美男子,可惜他眉宇间有股子阴鸷气,而且一脸的冷漠狂傲神色,相当神骏的一匹健骑,从头到尾一色,但如今却是满身的黄泥星儿,显眼的是鞍旁一把乌鞘长剑,金丝把,镶珠玉,剑穗儿上还缀着一颗小拇指般大小的明珠,这把剑一定身价不低。 这一人一骑出现在美书生后,美书生恍若未觉。 牵马的那位冷电般阴鸷目光打量了美书生背影一眼,先开了口,话声跟他的目光一样冷: “跋涉辛劳,请至梅林小憩,路上那几个字是你写的?” 美书生如今该觉察背后来了人了,可是他仍然还未转身,只见他两眼凝视着手中梅花,淡然说道:“不错,是我。” 牵马的那位冷冷一笑道:“不知道你这几个字是为谁写的?” 美书生道:“那要看是谁头一个到梅林来小憩了。” 牵马的那位目中冷电暴闪道:“我没那么多工夫,说你的意图吧。” 美书生笑了,好白的一口牙:“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爽快人儿……”他缓缓转过了身,缓缓接道:“我想跟你借两样东西。” 牵马的那一位点头道:“原来是个剪径截道儿的,不管是什么,只要手拿得去,尽管伸手就是。” 美书生目光一凝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牵马的那位说:“错不了,是我说的。” 美书生手中梅花往前一指道:“我要你的命跟你怀里那样东西。” 牵马的那位勃然色变,可是一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冰冷一笑道:“我走眼了,敢情是冲着我怀里的东西来的,只是我有点儿不明白,我怀里只是一封信!” 美书生道:“没错,我要的就是这封信。” 牵马的那位道:“信里没有什么机密。” 美书生倏然一笑道:“我不要机密,如能证明持信人是某某人也就够了。” 牵马的那位脸色再变,目中两道冷电直逼美书生:“你,你怎么知道……” 美书生笑笑道:“我知道的事儿多着呢,只要你能制住我,我自会一样一样地告诉你,你要是制不住我反被我所制,那……” 他收住梅花在鼻端晃了两晃,然后迈步向着牵马的那位走了过去! 牵马的那位唇边泛起了冷笑,眉宇间阴鸷之气忽盛,抬手就要去拿鞍旁的那把剑。 美书生说了话:“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我看还是省了吧。” 他抬左手曲指往那朵梅花上弹了一下,那朵梅花的花瓣散了,四瓣散在地上,有一瓣化为一点红光,疾射如电,正中牵马的那位右腕脉,牵马的那位闷哼一声垂下了手。 就在这一瞬间功夫,美书生已到了他面前,手一伸,含笑说道:“你的左手还能动,把信掏出来给我吧。” 牵马的那位目中泛起凶光,飞起一腿踢向美书生下阴! 美书生脚下没动,左手往下一拱,轻易抓住了牵马的那位右小腿,右掌出手如电,探入牵马的那位怀中,当他的右手从牵马的那位怀里收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同时他松了左手,牵马的那位一声没吭地砰然一声倒了下去,吓得那匹健骑一声轻嘶,四蹄连连踢弹。 美书生在马身上轻轻拍了两下,那匹马不动了,他抓住缰绳把马牵到小溪边,俯身提起了那小巧玲珑的书囊,翻身上马,抖缰驰去! 口口口 这是一座古刹。 这座古刹座落在山腰,下临平原,松柏参天,红墙碧瓦,狼牙飞檐,庄严雄伟,门头横额三个大字:“灵光寺”。 一大早,一匹健骑驰到了这座古刹,鞍上是位美书生,鞍旁,左边是个书囊,右边是把长剑。 马到,门开,开门的是个灰衣芒鞋的中年僧人,他看“美书生”一眼,一脚跨出了寺门。 美书生翻身离鞍,牵着马直趋寺门,看了中年僧人一眼,悄然说道:“给我通报一声,我找‘西山居士’!” 中年僧人打量了他一眼道:“请教施主贵姓,从那儿来?” 美书生道:“李,关外。” 中年僧人又深深一眼,合十欠身,道:“施主请跟贫僧来。” 他抬手带上了门,转身带着美书生往寺左行去。 绕过寺墙到了寺后,寺后有一扇小门虚掩着,中年僧人推开小门带着美书生行了过去。 进门看,很显然地,这是“灵光寺”后院,禅房处处,曲径通幽,宁静典雅。 中年僧人回身一句:“施主请稍候。”迳自往座落在院东花木丛中一间禅房行去。美书生看着他进了那间禅房,转眼工夫之后,他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身着狐裘的老头儿,看衣着打扮一点也不像个“居士”,瘦高的身材,竹竿也似的,鹞眼鹰鼻山羊胡,看这长像更不像是“居士”,他一出禅房一双鹞眼便盯上了美书生,一眨不眨。 美书生也望着他,一直到他跟着中年僧人来近。 到了近前,瘦老头儿上下打量美书生,满脸的讶异神色:“老朽自号‘西山居士’,听说阁下是找老朽,没有错么?” 美书生淡然说道:“我姓李,刚从关外来。” 西山居士道:“老朽上了几岁年纪,眼拙,记性也不行了……” 美书生没容他说下去,探囊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递了过去。 西山居士满脸讶异地伸手接过,嘴里讶然道:“这,这是……” 口说手不闲,“嘶!”地一声撕开了那封信,抽出信笺一看,脸上的讶异色减了些,抬眼盯着美书生,笑了,笑得很淡,也有点儿阴:“你该还有样儿信物!” 美书生道:“没了,就这一样,你能信就信,不信我就回去。”话落,他转身要走。 西山居士伸手拉住了他,脸上的笑意浓了,也不阴,道:“老弟原谅,眼下京里这几个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我不能不防着点儿,不能不加倍小心,老弟一路辛苦,来,来,来,咱们屋里坐去。” 他让美书生把坐骑交给那中年僧人,拉着美书生就走! 进了禅房,好精致的一个小客厅,里头套间屋,大半是卧室,他把美书生让坐下,从火炉上取下直冒热气儿的水壶,给美书生彻了杯茶,然后隔几一坐,笑着说道:“志飞老弟,你来晚了一步。” 美书生搓搓手含笑说道:“可不,错过名闻遐迩的‘西山霁雪’了!” 西山居士两眼一直道:“老弟也知道‘燕台八景’。” 美书生李志飞笑笑说道:“你老把我看得太孤陋寡闻了,一年到头江湖上跑,那儿的风土人情,那儿的名胜古迹不清楚,你老懂得享受‘燕台八景’、‘西山晴云’,说来说去这天子脚下京畿一带最著名的八景几乎全让‘西山’给占了,事实上是不差,‘西山’的风景四季咸宜,风景各殊、春柳、夏花、秋枫、冬雪,无一不可游,无一不耐游,骑小驴儿,逛‘西山’,那是生平快事,尤其‘西山’的枫红,比之‘姑苏’的‘邓尉’、‘金陵’的‘栖霞’,更是大块文章。” 西山居士瞪大了老眼,抚掌拍一声:“好啊……” 李志飞接着又道:“‘西山’风景自前明以来屡加修葺建设,蔚然可观,所谓‘西山八大处’实由有来自,在这京畿一带以‘西山’最远离市嚣,地势高,古寺白塔,静霭相间,晴云碧树,山色微岚,到处松影泉声,古钟禅壁……” 西山居士哈哈大笑:“老弟,我又走眼了,没想到老弟这位关外客,对京畿一带的名胜了若指掌,谈将起来如数家珍……” 中年僧人进来了,一手书囊,一手长剑。 李志飞站了起来,道:“有劳了。”伸手接了过去。 西山居士一旁道:“老弟不要客气,这座‘灵光寺’里的和尚都是自己人……” 目光从书囊跟长剑上掠过,道:“老弟练剑之余还读书。” 李志飞倏然、一笑道:“我是读书不成,学佛又不成,到如今一无所成!” 西山居士“哈哈!”一声道:“老弟客气了,别人不知道我清楚,白家人人龙虎,个个了得,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求助于白老爷子了,对了,我忘了请教,老弟在白老爷子门下行几?” 李志飞道:“我是我们老爷子最末一个关门徒弟。” 西山居士两眼一睁道:“我听说白家七郎八虎,前七位白家儿郎既是白老爷子的儿子,又是白老爷子的徒弟,但却没一个比得上白家那不姓白的最末一个徒弟,大半,那说的就是老弟了。” 李志飞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西山居士目光一凝道:“我虽说一天到晚跟练武的人打交道,可从没见过真功夫,老弟是不是能露一手儿给我们开开眼界。” 他这句话刚说完,李志飞那把长剑出了鞘,但见寒光一闪,随即又归了鞘,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根本就跟没出鞘一样。 火炉边上插着根香,如今掉在了地上,不但香头儿上那点儿火没了,而且一根香也成了两半儿,整整齐齐的两半儿,那一半儿也不多半毫分,那一半也不少半毫分。 练剑的人劈根香应该算不了什么! 可是像这样先平腕出剑,把香头儿上那点儿火削了去,然后翻腕下斩,把一根香劈成极其均匀的两半儿,而且快得跟剑没出鞘一样,这可就算得了什么了。 中年僧人脸上变了色,西山居士瞪圆了一双老眼! 李志飞倏然一笑道:“你老看怎么样,不会给你老败事吧。” 西山居士定过了神,老脸一红,急急说道:“老弟你这是那儿的话,我不过是想开开眼界罢了。行了,现在总算是开了眼界了,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没白活,这才是真功夫,这才是顶尖儿的好剑术,这下那些个喇嘛们可有了克星了,老弟,你是好好儿干,就冲你这手儿剑术,我包老弟你飞黄腾达,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李志飞笑笑道:“你老,我叫李志飞是不是,今朝风云起,我还能不把握机会乘势腾飞么。” “对!”西山居士猛击一掌道:“好话,豪语,大丈夫生当于天地之间,岂能老困于江湖一隅,那埋没了,也太委曲了,我们爷求才若渴,我不敢耽误你老弟,请喝口茶,我马上给你老弟看件信物,让老弟你进城去,我告个罪!”站起来往里行去。 他进了里头那一间,没一会儿工夫就又出来了,手里-着样东西,来到近前双手递给了李志飞,那是颗念珠! 念珠是念珠,可跟一般念珠不一样,比一般念珠大一点,赤红,上项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都是满文。 不知道李志飞看懂看不懂,反正他连看都没看就接了过去,道:“这是……” 西山居士随手又递过一张纸条儿,纸条儿上写的也有字儿,是汉文,李志飞一定看得懂,他满脸堆笑道:“这是我的信物,老弟只拿着这个到我给你写的这个地方去,自会有人给老弟你安排一切。” 李志飞站了起来,中年僧人过来提起书囊拿起长剑,李志飞道:“那么我告辞了,容日后再来拜谢。” “这是什么话。”西山居士这会儿变得热络异常,手往李志飞肩上一搭,笑着道:“自己人还用客气,日后恐怕我还得仰仗老弟你呢,走,我送老弟出去。” 他把李志飞送了出去,不但送出了禅房,而且送出了“灵光寺”后门。 李志飞翻身上马,策动坐骑,他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看上去有点神秘,可惜西山居士没看见。其实,就算他看见了,他也未必懂那是什么意思! “西山霁雪”耐看,“西山”的早春一样的耐看,料峭的春风中,满眼都是嫩黄嫩绿,能让人舒服到心眼儿里去! 李志飞高坐雕鞍,策骑缓驰,纵目四望,心旷神怡。 坐骑刚跃下山道,一阵劲疾的破空之声自身侧掠到,李志飞探手抓起长剑挥了出去“叭!”的一声一物应手落在丈余外,那是一枝小巧玲珑雕翎。 这枝羽箭制作异常精致,黑得发亮的箭儿,雪白的箭羽,雪亮的箭镞,长短只有一般羽箭的三分之二。 精致归精致,美归美,但如今却让李志飞拦腰一剑扫成了两截,好生可惜。 这是谁冲山道上乱放冷箭? 李志飞收缰控马往箭来处望去,他看见了,他看见那放冷箭的人了! 道左半人高的草丛中,一块凸出的巨石上,冷冰冰地站着个穿身猎装的大姑娘。 大姑娘从头到脚一身黑,但脸蛋儿跟那双手却白得欺雪赛霜,嫩得吹弹欲破,看样子碰一碰真能碰出水儿来! 大姑娘那袭猎装长短宽窄正合身,把那付玲珑的娇躯,无限美好的身裁完全显露了出来,别的不提,单那纤细圆润柳腰就够醉人的! 大姑娘艳如桃李,但这当儿却冷若冰霜,一张娇靥绷得紧紧的,细细的眉梢儿高高扬起,一双深邃清滟的美目,两道利刃般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李志飞。 李志飞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大姑娘腰里的箭壶,跟大姑娘左手里一把制作精致的铁胎弓! 他呆了一呆道:“刚才射箭的可是姑娘?” 大姑娘冰冷说道:“不错,是我。” 差点儿没射着人,不但连个不是没赔,反倒有点理直气壮。 李志飞心里有点不痛快,可是他有正事,也不愿跟个姑娘家争长论短,他冷冷回了一句: “下回再射箭看清楚点儿,小心点儿,我既不是飞禽,也不是走兽。” 说完了话,拨马要走。 大姑娘冷冰冰的说了话:“慢点儿。” 李志飞回过了身,冷冷瞅了她一眼,静等着下文。 下文来了,大姑娘冷冷一笑道:“你问完了我了,我还没问你呢。” 李志飞道:“你有什么好问我的?” “当然有。”大姑娘道:“要不然我还懒得跟你说话呢。” 左手铁胎弓往下一指,道:“我这根箭可是你打折的?” 李志飞道:“不错,是我。” 大姑娘道:“那么你就这样想一走了之,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么。” 李志飞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瞅了她一眼道:“世上的确不该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那么我请教,我是该给姑娘赔个不是呢,还是该赔你根箭?” “赔?”大姑娘冷笑一声道:“你也赔得起,你可知道我这箭是怎么来的,是用什么做的?” 李志飞道:“我浅薄,还请姑娘指教。” “谅你也不知道。”大姑娘道:“我这箭杆儿是产自‘兴安岭’的铁木,连削带磨多少日子才做成的,我这箭羽是产自‘天山’的玉翎雕羽,玉翎雕羽为数不多,羽毛更是珍贵,我这箭镞是一块钢母练了多少月才打成的,就凭这,你赔得起么?” 李志飞道:“要是如姑娘所说的话,这种箭我是赔不起,只是姑娘可知道人命何价么? 再说这种‘兴安岭’产的铁心木要是这么一碰就折的话,那也跟一般杂木没什么两样。” 大姑娘娇靥上添了三分气,道:“好一张利口,人命无价,可是你是丢了命还是伤着那儿了,你要是丢了命我赔你一条,你要是伤着那儿了我给你治伤,现在么,你得乖乖的赔我一根箭,要不然……” 李志飞道:“要不然怎么样?” 大姑娘道:“你那只手打断了我的箭,我就打断你那只手。” 李志飞笑了,是冷笑:“我今年二十多了,到过的地方不少,见过的人也不少,北京城我是头一回来,像姑娘这种人我也是头一回碰上,稀罕得很,我是用这只手打折你这根箭,我倒要看看姑娘你怎么打折我这只手。”他举起了右手。 大姑娘脸色变了,她冷叱一声道:“那你就瞪大了眼看清楚了。” 她从那块巨石上腾起,同时弓交右手,只见她纤腰一拧,凌空扑到,铁胎弓横扫,疾若闪电,直取李志飞右腕! 李志飞没动,容得铁胎弓带着劲风近腕,突然一沉手臂翻腕抓住了这一头儿,他只一振腕,那张铁胎弓已到了他手里。 大姑娘站在马前怔住了。 李志飞左手曲两指拉拉弓,淡然一笑道:“弓倒是张好弓,只可惜姑娘这付身手差了点儿,我不知道姑娘是凭着什么出来打猎的,我奉劝一句,趁现在天色还早,回去吧!” 他把那张铁胎弓往大姑娘面前地上一放,拉转马头,纵骑骤驰。 大姑娘定过了神,娇靥煞白,厉喝说道:“你给我站住!” 也不知道李志飞是没听见还是怎么,他纵骑若飞! “你听见没有!” “你聋了!” 李志飞一人一骑没影儿了! 大姑娘猛跺一脚,转身要走,可是她又回身拾起了那张铁胎弓才腾身掠起! 正晌午,大太阳,可是风刮在脸上还够人受的! 李志飞的马停在东城一座大宅院前,过来了一路吆喝卖冰糖葫芦的,他没理李志飞,李志飞也没理他。 挺大,挺气派个大宅院,老高门头儿,石阶下还有一对石狮子,典型的大户人家!李志飞下马上石阶,举手就扣了那乌黑发亮的铁门环! 门环响了老半天,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从里头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脆生生,但带着多少不耐烦的话声:“谁呀,大晌午的也不怕吵人?” 敢情是位姑娘! 李志飞忙应道:“我,来找人的。” 门闩响动,两扇大门开了,开门的当门而立,可不正是位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八九,一套缎子面儿的短裤裤,脚底下是双绣花鞋,大辫子在身后看不见,那排刘海儿却整整齐齐的垂在香额上,瓜子脸配上一对灵活的大眼睛,光梳头,净洗脸,七分机灵像还带着三分俏。 姑娘她怔了一怔,乌溜溜的眸子直在李志飞身上转:“你……,你找谁?” 李志飞没说话,翻腕托出了“西山居士”给他的那颗念珠! 姑娘她又一怔,她旋即侧身让了路:“你进来吧,把马也拉进来。” 李志飞收起念珠下台阶,抓起缰绳拉着马上来进了门,身后门闩响,姑娘她又把门拴上了! 俏姑娘在前带路,过了影壁墙看,好大的一个四合院,靠北一堵墙,墙上还有扇门,越过墙头往里看,树不少,枝叶中狼牙交错,飞檐流丹,想必还有个相当大的后院子。 院子够大,只是寂静空荡看不见别的人,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李志飞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别说问了,脸上一点诧异色也没露! 马留在院子里拴马椿上,俏姑娘把李志飞让进了一间屋,看样子像个客厅,不大,但室雅何须大,家俱摆设无一不是上等的。 把李志飞让坐下,俏姑娘给他倒了杯茶,然后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往里通报,” 李志飞道:“有劳了,李,李志飞。” 俏姑娘伸出了手,那只手既白又细,看打扮,她像个使唤丫头,看这只手,却比普通人家的姑娘们还嫩:“把那颗念珠给我吧。” 李志飞忙把那颗念珠递了过去,俏姑娘接过念珠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没一会工夫,又一阵轻盈步履声响动,门口进来个人,又是个姑娘,可不是刚才那俏丫头,比刚才那俏丫头多上两岁,穿着也不一样,一身黑色的裾袄,外头还罩了件风氅,可又比俏丫头白嫩多了,也比俏丫头美,而且美得媚,尤其撩人的是香腮边那颗美人痣! 她一进门娇靥上就堆了笑,客厅里本来有点冷,可是她这一笑马上就给这小客厅满了几分春意:“李大爷。” 李志飞站了起来,微一抬身道:“不敢,李志飞。” “别客气,您请坐。” 她轻抬皓腕,连那对眸子里都带着醉人的笑意,她解下了风氅往椅背上一搭,拧身坐了下来,深深看了李志飞一眼,两排长长的睫毛翕动了一下,笑吟吟地道:“白家几位我都久仰,只可惜一向无缘识荆,您姓李,应该是最末一位吧?” 李志飞微一点头道:“不错,我最小,是老爷子的关门徒弟。” 她眼睛微瞟,娇笑说道:“我听说八少您无论人品所学都是白家最杰出的一位,先我还不信,如今我却觉得我听说的还不够。” 李志飞直觉地感到眼前这位黑衣人儿有点儿“那个”,他淡然一笑道:“姑娘夸奖了,我最小,几位兄长都不能不让着我点儿。” 她又是娇媚一瞥:“别的都能让,这个‘俊’字也能让么?您上头那几位总不一会一天到晚往脸上抹黑灰吧。” 李志飞笑了,趁势“送”了她一句:“姑娘是个妙人儿。” 她那双眸子里马上闪漾起异采:“是么,那您往后就多跟我在一块儿聊聊吧。” 李志飞道:“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她凝了目光,那双目光能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你真这么想么?” 李志飞却处之泰然,笑笑道:“怎么不,且试问世间男儿,那一个不爱亲近女红妆。” 她格格娇笑,花枝乱颤:“没想到八少您也是个妙人儿,这么看来往后我得留神点儿,别让我们家姐妹把您给抢了去。” 李志飞轻“哦!”一声道:“府上……” “我们这儿呀,”她抬了抬皓腕道:“都是女儿家,没一个男人,北京城那些个缺德的背地里管我们这儿叫‘寡妇大院’……” 李志飞暗暗一怔,含笑说道:“那我岂不到了‘众香国’了。” “所以说往后我得留神呀。”她娇笑着道:“恐怕您还不知道,我们姐妹十二个,我最小,我上头还有十一个,她们一个赛一个厉害。” 李志飞道:“只有姑娘十二位住在这里?” “不。”她道:“还有些丫头老妈子。” 怎么是这么个地方,男人们都到那儿去了。 李志飞这种心念转动,她那里接着又道:“我知道您心里一定很纳闷儿,您现在别问,往后您就明白了,您现在只知道咱们是二阿哥的人就行了。” 李志飞道:“咱们是二阿哥的人?” 她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西山’那位没告诉您么?” 李志飞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眉锋微皱,道:“他也真是,这是什么事儿,怎么不先让您知道一下,这么说您连这趟来京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了。” 李志飞道:“不,这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岂有不知道之理,我们老爷子认为我老待在江湖上不会有多大出息,让我到京里来找找荣华富贵,谋个一官半职,以便他日衣锦还乡,也好给他老人家脸上增点儿光。” 她道:“白老爷子也没告诉您,您这趟到京里来是怎么个找荣华富贵么?” 李志飞道:“他老人家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拿着这封信到‘西山’去找位‘西山居士’,他老人家说,我只要能找到这位‘西山居士’,自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说:“您找着‘西山居士’了。” 李志飞道:“可是我还没看见荣华富贵。” 她笑了,她笑起来永远是那么娇媚动人:“那就让我来告诉您吧,我们姐妹,还有那位‘西山居士’,都是二阿哥胤-人的人,尽管二阿哥已被皇上立为太子,搬进东宫,可是皇上一共有三十五位阿哥,其他的三十四位阿哥无时无刻不惦记这位子,这些位阿哥之中又以四阿哥胤祯的实力最雄厚,设立了很多秘密机关,养着不少能人,还有密宗高手的喇嘛们,这位四阿哥生性阴鸷狠毒,善于收买人心,不但朝里许多大员像鄂尔泰、张廷玉、科隆多、年羹尧、陈世倌都是他的死党,就连不少阿哥也被他收为心腹,有些位阿哥不愿跟他走一条路,像胤祉、胤祺、胤-、胤-、胤-、胤-、胤-、胤-,他们都是各自立门户,实力也都相当雄厚,二阿哥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所以让‘西山居士’暗中给他找些好样儿的帮手……” 李志飞“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所以‘西山居士’找上了我们老爷子。” “是的。”她道:“你想,对您来说,这不正是个机会么,二阿哥是东宫太子,太和殿里那个宝座等于已经到了手,咱们现在为他出点儿力,将来他一旦登基,咱们还能不飞黄腾达,还想没荣华富贵好享么。” 李志飞道:“这我就不懂了,二阿哥既然已是东宫太子,正如姑娘刚才所说,正大光明殿里那个宝座等于已经到了手,除非皇上改变了主意,要不然谁还能把这个位子夺了去。” 她瞟了他一眼道:“看您像个聪明人儿,怎么净说糊涂话?这里头比江湖上还险恶,不告诉您么,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谋夺这个位子,而且手法是无所不用其极,您以为他们收容着那么多智囊、死士是干什么的,钱没人花,饭没人吃了,我举个例子给您听吧,前些日子二阿哥闷得慌,出宫去玩玩儿,刚出来就差点儿让人把脑袋割了去,这您明白了么。” 李志飞赧然笑了笑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好,学了这许多年功夫,这回总算真正派上了用场,咱们就跟他们较量较量,看看是鹿死谁手吧!” “对了。”她道:“您只管竭尽所能好好儿干,二阿哥他不会亏待您的,过两天他见过您,只等他点头认了可,我包您要什么有什么。” 李志飞微微一愕道:“怎么,他还要见见我。” 她道:“当然了,二阿哥一向礼贤下士,凡是他的人,他一定要先见见。” 李志飞淡然一笑道:“听姑娘刚才一句点头认可,二阿哥他恐怕是考考我吧。” 她吃吃一笑站起来拧腰走了过来,未语媚眼儿先道:“其实您也不用在意,二阿哥也有二阿哥他不得已的地方,您想,群雄环伺,处境那么险恶,他总不能要些个派不上大用场,您说是不,您真金不怕火么。” 她到了李志飞眼前,那双能勾人魂、摄人魄,水灵灵的美目紧紧盯在李志飞的脸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直往人鼻子里送,换个人身子早瘫了,骨头早酥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李志飞似乎感觉不出这些个,他双眉飞扬道:“凭白家这块招牌还不够么?” “哎哟,八少,您是怎么了。”她伸出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兰花般玉手在李志飞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白家这块招牌是金字招牌,江湖上无不尊仰,无不低头,可是二阿哥他那知道这些个,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禁宫里出生,禁宫里长大,说句那个的话,八大胡同在那儿他都不知道,他要是懂江湖上那些的话,以往也不会用那些个酒囊饭桶庸才了。” 李志飞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那就让他试吧,我等着了。” “对了。”她的手又落在了李志飞肩上,可是这回没收回去:“您就耐着性子在这儿等着吧,打清早到夜晚有我陪着您,也有人侍候你舒舒服服的,我们这儿虽说不上要甚么有甚么,可敢包你绝不会闷得慌,不用多,只在这儿住两天,过些日子让你走恐怕你还舍不得呢。” 李志飞笑笑道:“这倒是,一跤跌进众香国,谁还想再爬起来。” “哟。”她的手换了地方,在李志飞脸上轻轻点了一下,那模样儿要多媚有多媚,要多撩人就有多撩人:“我们说的是正经的,你想到那儿去了,没想到八少你是这么个不老实的人儿啊。” 天知道! 李志飞笑笑道:“我说的也是实话,刚才不告诉过姑娘么,且试问世间须眉男儿,那一个不爱亲近女红妆的。”李志飞是“天桥”的把式,净说不练。 她可不同,忽然间一阵激动,道:“八少,你真……” 这个“真”字刚出口,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她不激动了,如花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异样神色,轻“哟!”一声道:“这是谁呀。” 可不,这是谁呀,来得真是时候! 这阵步履声不但轻盈,而且快速,就这么一转眼工夫已然到了门口。 她转过了身,李志飞站了起来。 人进来了,是位姑娘,这位姑娘可看得李志飞微微一怔,没别的,他一眼就觉得这位姑娘跟身边这位大不相同! 身边这位娇艳狐媚。 刚进来这位清丽庄重,娇靥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眉宇间似乎还带点儿忧郁。 年纪比身边这位大几岁,人也比身边这位消瘦些,但瘦不露骨,看见她让人马上会想到挺立在冰天雪地里的寒梅,香得醉人,但却冷得让人寒栗。 李志飞头一眼看见她微微一怔。 她头一眼看见李志飞也微微一愕,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中也出现了诧异之色,就一刹那之后她就转趋平静,冷漠地道:“十二妹,这位就是李八少么?” 李志飞身边那位轻轻一笑道:“我当是谁呢,敢情是大姐啊。” 转望李志飞道:“八少,这是我们大姐。” 李志飞道:“大姑娘。” 那位道:“我姓谢,谢蕴如。” “哟。”李志飞身边那位道:“大姐不说我还忘了呢,我姓华,名儿俗得很,叫筱红。” 李志飞道:“华姑娘。” 华筱红道:“干嘛呀,姑娘长,姑娘短的,好刺耳,听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你干脆叫我筱红好了。” 李志飞浅浅笑了笑,没说话。 只听谢蕴如道:“听说八少到了,我来看看,原谅我有失远迎,这儿的情形跟八少到京里来的原因想必十二妹已经都告诉过八少了,我已经派人上报了,一两天自会有话传下,委屈八少先在这儿住两天,八少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八少一路辛苦恐怕还没吃饭,请八少先跟我去看看住处,然后就去吃饭吧。” 她说的都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也没多说,说完了话转身就行了出去。 李志飞不由为之一怔。 华筱红把粉颊凑了过来,几乎碰着了李志飞的脸,她低声说道:“你别在意,她一向这样,连我们都觉得她怪,走吧。”她还拉了李志飞一把! 出了小客厅,李志飞一边走一边纳闷,他不知道这些位姑娘都是那儿来的,十二位姑娘家住在这么一座大宅院里究竟是干什么的,这十二位姑娘里为什么有华筱红这样的姑娘,为什么又有谢蕴如那样的女儿家! 他纳闷归纳闷,但并不急着明白,因为他知道他迟早会弄清楚的,而且这些事并无关什么紧要! 李志飞的住处在前院东厢,相当雅致,相当舒服的一间屋,举凡男人家用的东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替换的衣裳,这,又让李志飞纳闷了一阵。 看过了住处,吃过了饭,谢蕴如跟华筱红双双把李志飞送回了住处,谢蕴如没待就走了,而且还把华筱红带走了。 华筱红临走对李志飞低低说了一句:“晚上我再来陪你!” 娇靥上是销人魂的表情,眸子里是蚀人骨的光采! 华筱红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李志飞皱了眉,一个人缓缓地坐了下去,他在沉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看看桌上,长剑跟书囊不知道是谁已经给他送来了,仔细看看书囊,没人动过! 沉思了一会儿,他探手入怀,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牌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乌黑乌黑的,上头雕刻着花纹,有个太阳,还有个月亮! 他目光落在这面牌子上,凝望了一阵之后,他把那面牌子又揣回了怀里。 这座大宅院似乎永远那么静,静得让人觉得无聊。李志飞站起来走到床边,他坐在了床上,刚想往下躺!突然间他两眼疾闪寒芒,一步跨到了门口。 他看见了,西墙头落下了几个人,男人,一个个身着劲装,蒙面,而且手里都有兵刃。 几个人站在西墙边把手指点了一阵,其中一个一打手势带着就要往后院扑。 只听一声冷哼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李志飞的视线内出现了两个人,姑娘,给他开门的那个俏丫头,还有一个穿着打扮跟她一模一样的姑娘。 两个丫头都有一身好轻功,凌波飞燕般射落,恰好截住了那个劲装蒙面人的去路!一个丫头先叱-出声:“瞎眼的狗贼,好大的胆子,光天白日居然敢……?”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劲装蒙面人邪笑一声截了口:“咱们是来找‘十二金钗’的,别让这两个丫头片子坏了咱们的事,我来先堵上她们那两张巧嘴!” 他不用兵刃,把手里的家伙扔给一个同伴,跨步欺身挥掌就抓俏丫头的酥胸! 这人嘴里下流,手上也够下流的。 俏丫头脸上变了色,怒哼一声:“该死的狗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俏丫头扬手便截那劲装蒙面人的腕脉,一式“截脉手”使得熟练而快捷,颇见火候。 奈何那劲装蒙面人不怕她的“截脉手”,不但不怕她的“截脉手”,反而会制她的“截脉手”,抓向俏丫头那只手只一沉一翻,便轻易地扣住了俏丫头的右腕脉,手再往回一带,俏丫头一个成熟的娇躯倒进他怀中,只听他嘿嘿一笑道:“对,这儿不是地儿,咱们上屋里去。”嘴说手不闲,另一只手拦腰抱起了俏丫头。 俏丫头腕脉落在人手里,既不能喊又不能挣扎,只有任人抱在怀里轻薄了。 这个俏丫头落进了人手,另一个俏丫头也遭了她同样的命运,只一个照面便被另一个劲装蒙面人抱进了怀里! “真不赖啊。”头一个劲装蒙面人摇头说道:“进门儿就拣着了大便宜,这俩还是没开封的呢,送到眼前的便宜不占,那会遭天打雷劈,我们俩办我们俩的事去了,剩下的事儿交给你们了。” 这些人可真够大胆的,不但光天白日敢闯进“民宅”找“便宜”,甚至还敢肆无忌惮的这么嚷嚷。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这么样肆无忌惮,干吗翻墙进来? 更怪的是丫头有这么一身好轻功,怎么手上这么稀松? 一个照面就落进了人手里?而且主人们的听觉怎么这么迟钝,到现在还没一个人露面? 李志飞静观至此,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两手往后一背,迈步行了出去。 先看见李志飞的是那两个抱着俏丫头往左近屋里走的,两个劲装蒙面人,“哟!”地一声两个人都停了步:“寡妇大院儿什么时候添了个汉子,敢情咱们不是头一拨儿啊。” 另一个道:“我就说嘛,年轻轻的小寡妇,那一个能熬多久,告诉你们寡妇大院儿的这些小娘们儿那晚上也用不着搂枕头、咬被角,你们偏不信!” 他俩这么一嚷嚷,另几个都望了过来,这当儿那头一个又说了话,这回是向李志飞说话,还带着笑:“朋友,别向我们瞪眼,你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多,干吗不分给我们点儿……” “对了!”另一个道:“别被窝里放屁吃独食,吃独食会长毒疮!” 李志飞根本没听见似的,一直走到了抱着两个俏丫头的两个劲装蒙面人跟前,停步开口,淡然说道:“把人放下来。” 头一个劲装蒙面人微微一怔道:“怎么说,朋友。” 李志飞依然淡淡说道:“我叫你们把人放下来。” 头一个瞪着眼转望同伴:“听见没有,咱们说了半天敢情白说了!” “叭!”地一声脆响,他这句话刚说完,脸上便挨了一下,结结实实的一下,半张脸上五道红红的指头印儿,一缕鲜血顺着嘴角儿流了下来。 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挨的打。 甚至没人看见是谁打他的—— 第 二 章 坐怀不乱败露疑迹 事实上眼前这位想吃独食的朋友背著手站在原地,像连动都没动过,这事儿玄了! 头一个往後退了两三步才拿椿站稳,他直了眼,望著李志飞道:“朋友,你!” 李志飞仍然是淡淡地道:“我叫你们把人放下。” 两个抱著人的没放人,另几个之中突然窜过来两个,一个手里握把铁尺,一个手里提根钢丝鞭,兜头就抽! 李志飞笑了:“跟我玩这一套你们还差得多!”他慢条斯理的,但很潇洒,前跨一步,微侧身躯,铁尺、钢丝鞭擦著他身前身後砸下,都落了空。 现在该他了,他一飞射先撞在那使铁尺的劲装蒙面人心口,使铁尺的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同时又在使铁尺的後脑补上一掌,使铁尺的爬下了。 与此同时,他一脚飞起向後踢,正中那使钢丝鞭的小肚子,那使钢丝鞭的也闷哼一声弯下了腰,他微一旋身拾腿又是一脚,使钢丝鞭的踉跄著冲出老远,摔了个狗啃。他,脸都破了,一把钢丝鞭撤手飞出了丈余外! 再看李志飞,他转过身双手又到了背後,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那两个抱著人的还舍不得放,但却脚下移动往後退了! 来了七个人,两个抱著人,两个爬下了,还剩下三人,这三个脸上变色,犹豫了一下又抡家伙扑了过来。这三个手里使的是单刀,要命的玩艺儿。 李志飞没动,容得那三个扑近,脚一勾,一抬,爬在地上那个使铁尺的离地飞起,横著往那三个撞了过去。 手里有刀不能往自己人身上砍,那三个一惊往後就退,就这么一退,李志飞一步跨到了,也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三把单刀全到了他手里,而且那三个一声大叫捂著肚子跄踉暴退。 李志飞没进击,左手持著三把刀,右手曲指连弹,铮然连响声中,三把刀断成一段段掉下了地!那三个抱著肚子弯著腰看直了眼,都忘了肚子上刚挨了一下子! 李志飞一松手,三个刀把也落了地,双手往後一背,目光落在那两个抱人的脸上!他没说话,那两个抱人的也没吭气儿,但却乖乖的把人放下了! 两个俏丫头脚站了地,但却没挪动,四只眼直直地望著李志飞,给李志飞开门的那个木木然叫了一声:“李爷……” 李志飞淡然一笑道:“代我问问那几位姑娘,这够不够格?”声落,转身便走! 俏丫头一下子又怔住了! “八少,请等等!”一声娇滴滴、脆生生的呼叫,李志飞停步转身,後院门开了,谢蕴如站在门口,眸子里包含的是异样色采。 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带著一阵热力跟一阵香风掠了过来,是华筱红,她落在李志飞跟前,差一点儿没撞进李志飞怀里,照模样儿她也恨不得扑进李志飞怀里,娇靥上带著三分惊,还有三分喜:“八少,我们算开了眼界了!您快请跟我後头去吧,後头有贵客等著见您!” 李志飞看了她一眼,迈步就往後院门行去! 华筱红一怔,旋即急急叫道:“哎哟,八少,您等等我呀!” 她像一阵风般跟了上去,一下子偎在了李志飞身边!李志飞却连看也没看她! 到了後门口,谢蕴如仍然是那么冷漠,眸子里包含的异样色采已经不见了,她凝望著李志飞道:“八少原谅,我没想到宫里来人到得这么快!” 李志飞笑笑说道:“姑娘好说,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早见也是见,晚见也是见,反正都得见,迟早又有什么关系!” 谢蕴如没再多说什么,只说句:“您请眼我来!”转身就往里去了。 这座大宅院前院大,後院更大,在前院隔著墙看,狼牙高喙,飞檐流丹,如今进了後院再看,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最动人的是那横跨一湾碧水上的朱栏小桥,天已经近黄昏了,可是後院里还没上灯,亭台楼榭也好,一草一木也好,都带著一股迷蒙的美,有道是:“天上神仙府,世间王侯家”,眼前这後院,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了! 谢蕴如步履轻盈,在前带路,华筱红紧挨著李志飞,身上的香气不住往李志飞鼻子里送,那醉人的眼波也不住地往李志飞脸上瞟,恼人的是李志飞居然跟个木头人儿一样,根本就没觉察! 走过两条长长的走廊,到了一间房门口,屋门敞开著,门口抱著胳膊站著两个黑衣汉子,个头儿挺高,胳膊老粗,一脸的骠悍色,看上去怪吓人的。 屋里传出一阵阵笑声,有姑娘家的笑,也有男人的笑,笑得都挺乐的。 华筱红在李志飞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那十个姐姐都在里头,您可别看得眼花撩乱哪!” 李志飞笑了笑,没说话,进门的时候,两个黑衣汉子直上下打量他,目光里多少带点儿轻视,可是李志飞跟没看见一样,仰著脸就进了门! 进门是个客厅,桌椅摆设比前院那待客处又考究了一层。 客厅里没人,往後看垂著一层层的帘幕,那笑得挺乐的男女笑声就是从那一层层的帘幕後传出来的。 人到了,那要见人的人还在里头享乐儿,这能叫求才若渴,礼贤下士! 而李志飞他居然没在意,脸上一点不豫之色都没有。 只听谢蕴如高声叫道:“人到了,您可以出来了。” 笑声没停,步履声响动,一层层的帘幕掀起,众星捧月一般从里头走出了十几个人来。 这十几个人阴盛阳衰,粥多侩少,整整十个花儿一般的姑娘,三个大男人。 十个姑娘都够美,美得各不相同,一边各五地拥著一个糟老头子,这糟老头子好艳福,他也不怕姑娘家身上的香气熏了他,五十多岁年纪,穿著挺气派,一身的重裘,头上扣顶貂皮帽,手里拿著鼻烟壶,边走边往鼻子上抹鼻烟,鹞眼鹰鼻山羊胡,跟那位“西山居士”一个德性,但比“西山居士”多了份阴鸷,远比“西山居士”深沉。 他身後紧跟著两个大男人,壮壮的中年汉子,跟门口那俩一般地骠悍,腰里头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著家伙。 十三个人一出来,廿六道目光一起投向李志飞,糟老头子跟那两个壮汉只打量了李志飞一眼,旋即走向座位。十个姑娘那两道目光可就不同了,一投在李志飞脸上就没再挪开,跟铁碰上了吸铁石似的,连脚下也忘了动了,害得华筱红忙又往李志飞身边挨了挨。 糟老头子居中高坐,手指头沾著鼻烟往鼻孔一按,猛那么一吸,他说了话:“这年头儿还是年轻的小白脸吃得开啊。” 十个姑娘如大梦初醒,又深深盯了李志飞一眼,花蝴蝶般飞了过去,有位在糟老头子肩上轻轻扳了一下,带著笑娇声说道:“哟,您这是吃得那门子的醋呀,没瞧见么,人家早有了主儿了。” 糟老头子笑笑抬起了眼,当他的目光落在李志飞脸上时,他脸上的笑意没了,撤得可真快:“你就是关外白家的八徒弟李志飞。” 李志飞微一点头,道:“不错。”他也够傲的!站在糟老头子身後那两个壮汉脸色微微一变。 糟老头子自己却没在意,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李志飞道:“不知道。” 糟老头子看了谢蕴如一眼,又低头吸上了他的鼻烟。 谢蕴如转望李志飞道:“八少,这位是二阿哥跟前的大红人,智囊头儿,首席师爷鲍老。”难怪那么深沉! 李志飞一抱拳道:“鲍老。” 鲍师爷连眼都没抬,道:“安全为重,二阿哥也忙,他平日很难得出门一步,无论大小事都交给了我。” 这意思不啻点明,二阿哥胤-的大小事他握有全权,要李志飞能够对他客气点儿。不知道李志飞听懂了没有,他说了这么一句:“鲍老系二阿哥的成败得失於一身,不愧是位首席师爷。” 谢蕴如飞快看了李志飞一眼。 鲍师爷微微一怔抬起了眼:“你的口才不错!” 李志飞淡然道:“鲍师爷夸奖。” 鲍师爷很快地又低下头去把弄他那只鼻烟壶了:“这头一关你算是通过了,是证明你的身手不错,可是能对付自己人没有用,二阿哥所以要用人是对付外人的。” 这句话够客气的。 李志飞道:“您说得是,二阿哥是需要多找些能对付外人的人。” 鲍师爷身後那两个壮汉勃然变色,迈步要动,可巧这时候鲍师爷轻轻地咳了一声,两个壮汉把迈出来的腿又收了回去。 李志飞似乎没看见,难怪,他两个站在鲍师爷身後,那么大一张椅子挡著,李志飞那看得见了。 只听鲍师爷道:“听说你还读过书,这趟到京里来把书囊也带来了,其实这儿的事儿,都是动刀枪的,书派不上用场。” 李志飞道:“您认为书本派不上用场?” 鲍师爷道:“实情如此。” 李志飞道:“您可能容我直言一句。” 鲍师爷道:“说吧。” 李志飞道:“鲍师爷您不会武吧?” 鲍师爷一怔道:“这个……” 李志飞接著说道:“您是二阿哥的首席师爷,您应该知道是什么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何谓谋?熟读兵书,详知战略耳,兵书是书本,战略是从书本上得来的,是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固然在兵士的骁勇,但主要的还在为将者的谋略,打古至今这种实例不胜枚举,别的不提,单说诸葛武侯,司马德操首荐,徐元直再发,刘玄德三顾,卧龙先生岂一武夫,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靠的又是什么,鲍师爷也是位读书人,奈何把这书本贬得一文不值。” 鲍师爷听直了眼,一时没说上话来。那十位姑娘也听怔了。 谢蕴如美目凝注,异采不住闪烁。 那两个壮汉脸上又变了色,齐声叱道:“姓李的,这儿不是你卖弄口舌的地方。” 李志飞淡然一笑道:“论武也是一样,二位可要试试。” 两个壮汉脸色大变,闪身要动。 鲍师爷忽然乾咳一声道:“不许胡闹,我刚说过,二阿哥用人不是为对付自己人的。”两个壮汉子没有再动,鲍师爷他抬了手:“你坐下。” 李志飞道:“谢谢。”他过去坐上了下首。 华筱红扭腰肢,移莲步跟了过去,俨然李志飞是她的人,她是李志飞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给他配的对儿! 鲍师爷那里轻咳一声又道:“眼下的情势,想必这儿的姑娘们已经告诉过你了。” 李志飞道:“是的,华姑娘已经告诉过我了。” 鲍师爷道:“论谋士,二阿哥身边的谋士可以说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多,缺的只是能打善斗的助手,当初二阿哥所以采纳‘西山居士’之议,聘个关外白家的人来,就是为借重白家享誉江湖,名传遐迩的武功,所以暂时只有委曲你!” 李志飞道:“鲍师爷恐怕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所以斗胆直陈,并不是想跻身谋士之列。” 鲍师爷抬手拦阻,没让他再说下去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二阿哥求的是才,有才不能不用,目下缺的是能打善斗的好手,而你又文武兼备,所以我想先借重你的武学,以後看情形,视需要再借重你的文才。”这解释有点牵强。 李志飞不知道有没有觉出,他道:“众所皆知,白家是武林门第江湖人,我虽然爱读书,但所读不多,也一无所成,何敢自不量力,妄谈文才,我看我还是在卖命出力的行列中待著吧。” 鲍师爷摆摆手道:“你也不用客气,反正到时候我会看情形的……” 顿了顿道:“二阿哥身边这些人,照例要通过这头一关之後,还需要建一椿功劳,摊开了说也就是要试试他的忠诚,能再通过这一关,才算正式进了二阿哥的门,要不然就是身手再高的好手,二阿哥也不敢用,你出身关外白家,又是‘西山居士’所荐,忠诚自不会有问题,可是站在我的立场却不便破例!” 李志飞倏然一笑道:“这个我懂,鲍师爷您尽管吩咐就是。” 鲍师爷道:“好说,眼下有椿事儿希望你去办一办。” 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叠著的纸,抬手递给了李志飞,道:“什么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全在这张纸上,你拿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志飞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旋即抬眼说道:“鲍师爷您是要……” 鲍师爷脸上突现一丝笑意,这笑意却透著阴鸷:“二阿哥讲究的是首功……” 李志飞一点头道:“我明白了,到时候我把鲍师爷要的东西送到鲍师爷您面前来就是。” 鲍师爷一点头道:“那好,今儿晚上我不走,就在这儿等你的功劳,没事儿了,你回去吧。”他站起来往後去了。 两个壮汉子紧随身後,那十位姑娘也跟了去,帘幕一阵掀动,人全不见了,帘幕那边又传来嘻笑声! 李志飞把纸条往怀里一塞站了起来,华筱红忙道:“走,我陪你回屋去。” 李志飞没动,望著谢蕴如道:“谢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谢蕴如道:“没事儿了,您请回吧。” 李志飞转身行了出去。 望著李志飞的背影,谢蕴如的一双美目之中闪漾起异样的光采! 华筱红现在跟李志飞很熟,两手捉著李志飞一只胳膊,身子紧贴著李志飞,拐过弯,看不见那两个抱著胳膊的云衣汉子了,她立即眉飞色舞地道:“我的好八少,您真行,自从我们姐妹十二个住进了这个大院子,我可从没见过一个敢对二阿哥跟前这位大红人儿这样儿的!” 李志飞笑笑道:“有姑娘你在边儿上壮胆,我怕什么。” “哎哟。”华筱红格格娇笑,笑得花枝乱颤,她抬手轻轻拧了李志飞脸蛋儿一把,娇媚无限地道:“我的八少哇,您这张嘴可真会说话,怪不得鲍师爷让您顶得没话说,您既然认为我能给您壮胆,那往後我可要多给您壮点胆喽!” 李志飞道:“当然好,求我都求不到。” 要是这时候李志飞伸手搂上华筱红的纤腰,那可正是时候,可是李志飞没动,够恼人的。 倒是华筱红身子又往李志飞身上贴了贴,两片诱人的香唇凑近李志飞耳边,吐气如兰,低低说道:“用不著您求,我自己会给您送到门口来。” 李志飞道:“我的门从不上闩。” 华筱红突然激动起来了,一双美目直直地望著李志飞,道:“您这张嘴,真能害死人。” 李志飞倏然一笑,道:“能害死人的不是我这张嘴,是鲍师爷给我的那张纸条儿。” 华筱红一怔忙道:“对了,他是要您……” 李志飞道:“姑娘站在我身後,不是把纸条儿上的字儿尽收眼底了么?” 华筱红脸一红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八少,这件事可扎手啊,我听说那是他们花大钱请来的好手。” 李志飞道:“所以说鲍师爷给我的这张纸条儿能害死人,这件事我要是成了,二阿哥添了个能派用场的人,当著那么多人杀人,我也别想往别处跑了,要是办不成,死的是我,跟他鲍师爷没关系,他也为二阿哥省了个吃闲饭的,横竖都是他占便宜我吃亏,是不。” 华筱红皱眉说道:“鲍师爷也真是,干吗不挑个好对付的,那您……” 李志飞笑笑道:“对付好对付的,我将来不一定能派大用场,也显不出我的能耐,是不,放心,我怎么走出这个门,还会怎么走进这个门的,你回後头去等著我吧。” 华筱红道:“怎么,您现在就要去。” 李志飞道:“这种事也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早走比晚去好,早走可以找个便於下手、便於抽身的好位置,是不?” 华筱红迟疑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松了李志飞那只胳膊,满面忧虑地道:“那您办完事儿千万早点儿回来,免得我在家等得耽心。” 李志飞现在却又不解风情了,什么都没说,答应一声,扭头就走了! 上灯了,京城里原就繁华热闹,上灯以後更显得繁华热闹了,处处车水马龙,处处行人熙攘。 这条大街过得车马似乎比别处多一点儿,偶而还可以看到一队队的骆驼,驼峰高耸,身上驮满了东西! 李志飞背著手,迈著潇洒步,顺著这条大街往前走著,边走边四下看,显得很悠闲,很从容! 迎面来了一辆马车,马蹄敲在石板路上发出均匀而清脆的声响。 这条大街过的车马相当多,一辆马车应该算不了什么。 可是这辆马车跟别的马车不同,让人说不出它跟别的马车有什么不同,但却觉得出。这是辆黑马车,高篷,双套,谈不上华贵,但很气派,车身上很乾净,一点儿脏都没有,除了上过油的轮轴,不管你摸那儿,绝不会摸一手黑。 套车的马是两匹黑马,健壮、神骏,从头到尾没有一根杂毛,浑身上下黑得发亮。高坐车辕那车把式也跟一般人不同,健壮、雄伟、皮袄、皮帽、皮靴,一脸的络腮胡,浓眉大眼,威猛慑人。 就这辆马车,使得李志飞突然不悠闲、不从容了,神色一怔,头一低,就要往旁边一条胡同里拐! 那位车把式眼挺尖,他看见李志飞了,一怔,扯著喉咙就喊:“那不是翎少爷么?翎少爷。”沉腕收缰,马车停下来了! “翎少爷!” 李志飞的姓名里没个“翎”字,不是叫他,他一步便跨进了那条黑胡同里! 李志飞不见了,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了,里头露出了一张脸,是个中年人,年纪在四十上下,白面无须,一张脸冠玉般,剑眉星目,英挺异常,罕见的美男子,他望著车把式道: “小翎?在那儿?” 车把式马鞭一指那条黑胡同道:“拐进黑胡同里去了,许是没听见我叫。” 那中年人道:“你这么大嗓门儿,八街都听得见,别是你看错了吧,小翎怎会跑到京里来,要是小翎他还会不到家里去。” 车把式忙道:“爷,绝没错,要是错了您把我眼珠子掏出来,别人我或许会看错,自己人我还能认不出来,那我这双照子白长了!” 中年人皱了皱眉,略一沉吟道:“走。” “走?”车把式一怔。 中年人一摆手道:“叫你走你走就是。” 车把式没敢多说,答应一声赶动了马车。 马车走出没多远,中年人一声:“走你的,别停,也别等我。” 一纵跳下马车,快速往街边行去。 车把式一怔,旋即虬髯抖动笑了,赶著马车走了。 中年人有一付颀长的身材,看上去英挺俊拔,穿一件袍子,灰色的皮袍,他步履轻而快,两步便到了胡同口,两手往後一背,就站在胡同口外的暗影里。 没一会儿工夫,胡同里出来个人,是李志飞,他脸上带著一丝笑意,出胡同转身要走! 中年人在暗影里说了话,话声低沉,隐隐有慑人之威:“阁下,你可知道这是条什么胡同么?” 李志飞身躯猛地一震,他不得不停了步,道:“死胡同!” 中年人道:“幸亏是条死胡同,要不然我还等不著你呢!” 李志飞转过了身,一脸窘迫焦急的笑:“你真行,我算是服了你了。” 中年人扬了扬眉道:“你什么时候学得不知道叫人了。” 李志飞忙道:“小翎怎么会,又怎么敢,姨父。”他恭恭敬敬见了一礼! 中年人道:“这还差不多,跟我来。”转身行去。 李志飞一脸苦像,迟疑了一下只有跟了上去,到了中年人身边,他马上陪上笑脸,但却笑得很不自在,道:“姨父,我准备明天一早上家里去……”他打算及时抽身。 中年人看也没看他,道:“你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刚到,还没半个时辰。”李志飞忙应了一句! 中年人道:“你这趟到京里来,有什么事儿么?” 李志飞答道:“我上南方去,从这儿经过,明儿个晌午就走。” 中年人“哦!”一声道:“上南方去,好好的往南方跑干什么,谁让你去的?” 李志飞道:“我爹,他老人家这些年身子不大合适,让我代他老人家赴个约。” 中年人道:“到了京里不上家里去,老哈叫你你不理,这也是你爹教你的么?” 李志飞情知迟早会有此一问,他早想好了辞儿了,当即很从容地道:“不敢瞒您,我爹另外还交待了件事儿,我只有这么一会儿工夫,想赶著办办,所以没马上到家里去,给您二位请安去,老哈叫我我听见了,我知道车里坐的不是您就是我姨妈,我怕我爹交待的事儿耽误了,所以没敢答应……” 中年人道:“牵强,过去见见就会耽误你爹交待的事儿么?” 李志飞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您跟姨妈都疼我爱我,这是在京里,您二位见了还会让我走……” 中年人道:“你要是跟我们俩明说你有正事儿在身,明儿个一早再到家里去,我们俩不至於那么不通情理,非把你往家里拖吧。” “这……”李志飞辞穷了,脸红了,陪著一脸苦笑道:“姨父,小翎知罪了,您就不能抬抬手。” 中年人突然停了步,道:“还要我怎么抬手?我要是不抬手还跟你噜苏,见了你的面我扭头就走了,你的事儿非今儿晚上办不可?” 李志飞忙道:“是的……” 中年人道:“那么我就不耽误你的正事了,你去办你的事儿吧,明天一早给我上家里去,听见了么?” 李志飞心里一喜,忙道:“谢谢您,您放心,明儿个一早我一定上家里去给您二位请安去,既然到了京里,还能不上家里去,小翎不会,也不敢,您说是不?姨父,您请回吧,我走了。”他一躬身,转身走了,根本就没敢让中年人再说话。 中年人也没再说话,望著李志飞的背影,他微微皱起了眉锋,一直到看不见李志飞了,他才转身走去! 李志飞脚下没敢放太快,可也没敢走太慢,一直到走完这条大街拐了弯儿,他才吁一口气放快步履行去。 片刻工夫之後,他到了一家饭庄子前,这家饭庄横额三个金字:“万福楼”,一块大招牌挂得老高。 “万福楼”门前往日这时候早停满马车软轿了,可是今儿晚上既没见马车,也没见软轿,只那拴马椿上拴著十几匹马,清一色的蒙古种坐骑,往日楼上猜拳行会的闹声比楼下大,今儿晚上楼下却挤满了,闹声压过了楼上。 李志飞进“万福楼”就往楼梯走,夥计们瞪著眼看著他,想拦,可是看他那身衣著打扮,看他这个人却没敢伸手。但楼梯上站著两个壮汉挡了他的驾,左边一个冷笑道:“楼上有人包了,你在楼下凑合凑合吧。” 李志飞笑了,道:“你们俩不认识我,我是秦爷的把兄弟,刚到,听说大夥儿在这儿给秦爷接风,我就赶来了。” 两个壮汉一听这话,马上躬身哈腰陪上笑脸:“原来您是秦爷的……” 李志飞一抬手道:“别客气,谁叫咱们没见过,一回生,再有两回就熟了。” 他迈步登上楼梯,上得楼头看,偌大个地方不过摆了两桌,廿来个人正在斗酒,有中年汉子,还有几个老头儿,一看就知道全是江湖上的人物,谁也没留意有人上了楼,等到发现有人上了楼,李志飞已然到了席前。 二十几个人都静了下来,停杯的停杯,放箸的放箸,四五十道目光全盯上了李志飞。有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诧异地望著李志飞道:“你是……” 李志飞笑指左边桌上座一个阴沉脸瘦高中年人道:“他们诸位不认识我,老秦你也不认识我么?” 那阴沉脸瘦高中年人一怔站了起来:“恕秦某眼拙,朋友是……” 李志飞笑著走过去:“老秦哪,你的忘性可真比记性大,连我都忘了……” 一句话工夫他已到了阴沉脸瘦高中年人身边,接著道:“我提件事儿,你准想得起来,那年在口外‘黄风寨’……” 阴沉脸瘦高中年人脸色倏变,脱口惊叫:“你是……” 李志飞马上截口说道:“想起来就行了,别嚷嚷,你认识我,在座的诸位又不认识我,是不是?” 他表现得很热络,抬手搭在了阴沉脸瘦高中年人肩上,笑吟吟地问道:“老秦,这些年还好吧,看样子你是混阔了,要不然你不会跑到京里来,更不会成了眼前诸位的座上佳宾,是不!怎么样,提拔提拔我这个当年关外道儿上生死朋友吧。” 阴沉脸瘦高中年人刚才那股子猜拳行乐的乐劲儿没了,脸上的血色也不知往那儿去了,但是他脸上堆起了笑,只不过那笑比哭还难看,他一张嘴,就要说话。 李志飞似乎不让他说话,马上又道:“这儿说话不方便,是不是,不要紧,咱们换个地方。” 阴沉脸瘦高中年人道:“不,不,方便,方便……” 在座这些人照子都够亮的,一见这情形谁还不明白几分,那刀疤中年汉子一双锐利目光盯上了李志飞,一声没吭,脚底下挪动到了李志飞身後,拾腿从靴筒里拔出一把攘子,照准李志飞後心要害挺腕就扎。 李志飞脑後好像长了眼,他身子一动没动,只见他左手後伸只那么一晃,那把攘子已经到了他手里,他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望著阴沉脸瘦高中年人笑吟吟地道:“老秦哪,你的这些朋友怎么这样对人法。” 阴沉脸瘦高中年人身子似乎发了软,直往下溜,嘴里直道:“你,你,你……” 那中年刀疤汉子楞在了李志飞身後,他不相信这眼前见也没见过的文弱年轻人,手往背後这么一晃,就能把他的攘子夺了去,而事实上如今那把攘子不在他手里,在人家手里,这一点他很清楚。 “砰”,“哗啦”!碗破了,盘碎了,杯箸齐飞,酒、菜洒了一地,有个鸠面老者掀了桌子,十几二十个人动作飞快,马上围住了李志飞。 楼下两个壮汉跑了上来,夥计也跟著跑上来两个,可是一见这情形,两个夥伴吓得一缩脑袋又溜了下去。 那鸠面老者目射寒芒,逼射著李志飞冰冷说道:“你小子瞎了眼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眼前都是些什么人……” 李志飞淡然一笑道:“我看得很清楚,这儿是天子脚下,京城重地,你们诸位么,也都是有来头,有靠山的,我没有看错吧。” 鸠面老者道:“不知者可以不罪,你既然知道……” 李志飞笑道:“别跟我来这个,我不吃这一套,我么,不是猛龙不过江,来者不怕,怕也就不来了,这是我跟秦某之间的事,你们要是照子够亮,就别管这件闲事,淌这池浑水!” 鸠面老者两眼寒芒暴射,就待再说。 一名文士装束的圆脸胖老者乾咳一声,拱手陪笑道:“恕老朽托个大,这位老弟台,你跟秦老弟之间究竟结有什么梁子,我们这些个人不清楚,不过老弟台你既然来到京里找他,这段梁子恐怕小不了,我们这些局外人根本不该过问,可是老弟台你是个明白人,眼下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老弟台你应该看得很清楚,秦老弟今儿个到京头一天,我们这些个朋友为他接风洗尘,老弟台你要是在此时此地作了断,可叫我们这些个人往後拿什么脸在外头走路,以我看不如这样,老弟台,今儿晚上看我们这些人的薄面,高抬贵手,坐下来喝两盅,咱们交个朋友,错过今儿晚上,时地随老弟台你挑,我担保秦老弟他一定去跟老弟台作个了断,如何。” 李志飞一双目光缓缓投注在圆脸胖老者那张白里透红的胖脸上,道:“容我请教,阁下是……” 圆胖脸老者忙道:“好说,不敢当,老朽姓吴,口天吴,在大阿哥‘立郡王’府混口饭吃……” 李志飞道:“原来是‘立郡王’府的吴头儿,失敬,吴老的话倒是几句好话,奈何我这个人软硬都不吃,我也是为一口饭,不得已,还请吴老原谅。” 他动作快如闪电,搭在阴沉脸瘦高中年人肩上的那只手一偏,一指点在阴沉脸瘦高中年人喉结下,阴沉脸瘦高中年人身子一晃要倒,他拦腰抱起了阴沉脸瘦高中年人,带著一声轻笑穿窗掠了出去。 圆脸胖老者为之一怔,鸠面老者等究竟是出身江湖的练家子,但见喝声中都穿窗掠了出去。鸠面老者等在滴水檐沾足,抬头一看,就这一转眼工夫,人已经没了影。 就在这时候,头顶传来一阵异响,鸠面老者闻声仰脸,只见一团黑影从楼顶檐上落了下来,外头太黑,他一时没看清那是什么,忙惊喝道:“留神。” 随话闪身往里躲,那团黑影带著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落了下去,砰然一声摔在楼下街上。 楼下传来几声惊叫,随见行人纷纷走避。 鸠面老者等忙窜了下去,落地一看,都脸上变色怔住了。 地下躺的是那个姓秦的瘦高中年人,是那个姓秦的绝没错,但如今脑袋却不见了,断颈处还在往外冒血呢! 李志飞提著个圆包袱回到了那座大宅院里,那块包袱皮儿颜色很怪,上头一半是白的,下头一半是红的。 从院子里,他往他那没点灯的屋子看了一眼,不知道他是看什么。 这当儿夜不怎么深,但後院两扇门已经关上了,他没敲门,翻墙就进了後院,进後院就直奔见鲍师爷的那间屋! 不知道那些姑娘们那来那么大乐劲儿,到现在还有那一阵阵嬉笑声从那间屋里传出来。 那间屋里灯光挺亮,但透射出来的不多,只因为灯光全在那一层层的帘幕後,全让帘幕遮住了,可是那一层层的帘幕却遮不住那一阵阵乐劲儿挺大的笑声。 门口站的仍是那两个壮汉,李志飞一到门口就被那两个壮汉挡了驾,左边一个道:“你等等,我给你通报一声。”他转身要进去。 李志飞抬手拦住了他,道:“不用了,这时候见鲍师爷未免有点煞风景,这个烦代呈鲍师爷,就说我幸不辱命就行了。” 他把那个圆包袱往那壮汉手里一塞,扭头走了。 刚才他怎么进後院,如今他怎么出後院。出後院直奔他住的那间屋,推开门走进去,摸黑进了卧房,一进卧房他就道:“抱歉,劳姑娘久等了。” “哟。”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娇滴滴,软绵绵的轻叫:“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李志飞道:“我临出门的时候,姑娘不是说要等我了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吃吃笑:“八少真是个有心人。” 李志飞过去就要点灯。 黑暗中吹过了一阵香风,一只炙热柔软的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个炙热柔软,而且滑腻的娇躯带著轻颤偎进了他怀里,一个梦呓般话声在他耳边响起:“干嘛呀,您看不见谁呀。” 李志飞手碰到的不是衣裳,而是肉,柔滑细嫩的肉,他先为之一怔,继而心头震动,但他没躲,伸手搂住了那个带著轻颤的软绵绵娇躯往床前走去,刹那,那软绵绵娇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李志飞到了床前把怀中的娇躯往下一搁,伸手拉过被子盖上了,他道:“春寒料峭,入夜更冷,冻著可不是闹著玩儿的。”他转身过去点上了灯。 灯下再看,华筱红躺在床上,一双嫩藕般粉臂露在被外,她娇靥上红红的,水灵灵的大眼望著李志飞:“八少,您这是……” 李志飞笑笑道:“天儿这么冷,我怎么能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万一冻著了姑娘,那可不是我的罪过。” 华筱红道:“那您干嘛……”她那双目光掠向桌上那盏灯。 李志飞道:“我告诉姑娘件事儿,恐怕姑娘还不知道,我自己兴了这么一个规矩,为的是死後不落十八层阿鼻地狱,每当杀过一个人,我总要斋戒三天,所以姑娘这份好意我只有心领。” 华筱红为之一怔,道:“八少,您……” 李志飞道:“姑娘,我这是一点儿折扣不打的实话,不该今儿晚上让我干血腥事儿。” 华筱红扬起了眉梢儿,挺身坐起就要掀被子。 李志飞道:“姑娘,我斋戒的时候连眼都要净。” 华筱红倏地一声冷笑道:“我没想李八爷您原来是这么个人,好吧,您请把灯熄了。” 李志飞抬手熄了灯,黑暗中只听一阵急促的唏嗉响,转眼工夫之後,一阵香风从他面前掠过刮了出去。 李志飞笑了,抬手又点上了灯,屋门口多了个人,不是华筱红,赫然是谢蕴如! 她站在屋门口没动。 李志飞连头都没回便道:“姑娘怎么不进来坐。” 谢蕴如道:“没有主人的话,我不敢随便进人的屋。”她袅袅行了进来。 李志飞回身含笑,道:“姑娘,这儿的主人不是我。” 谢蕴如道:“至少这间屋现在是八少在住。” 李志飞笑道:“既是这样,那我这个主人就肃客了,姑娘请坐。” 谢蕴如落了座,坐下便道:“我来告诉八少件事儿,‘西山居士’刚派人立信儿来,白老爷子不放心让八少一人在京,特地把白六少跟七少也派了来,再有一个时辰就可抵京了。” 李志飞微微一怔道!“真的么,谢姑娘。” 谢蕴如抬手递过了一封拆开口的信,道:“您看看,这是‘西山居士’刚派人送来的。” 李志飞接过信抽出信笺,看过之後他摇头笑道:“我们老爷子也真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凭他老人家传授的这身武功,还怕谁能吃了我不成。” 他装好信又递还给谢蕴如。 谢蕴如接过信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份镇定功夫很让我佩服。” 李志飞微微一愕讶然道:“姑娘这话……” 谢蕴如道:“很简单,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不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 李志飞大吃一惊,旋即笑道:“谢姑娘,我明白了,是鲍师爷叫你来的吧,不要紧,请代我回覆鲍师爷,他用不著这样对我一试再试,他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到别家去,看眼下京里的情势,凭我这身所学,不怕没人抢我。” 谢蕴如静静听毕,微一摇头道:“你冤枉鲍师爷了,也有点抬举他,他是二阿哥的首席师爷,可是有些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这个女流差得多,他对你的身份深信不移,你杀了大阿哥重金礼聘来的北六省黑道巨擘,他也很高兴,已经带著姓秦的首级回去见二阿哥去了。” 李志飞“哦!”地一声道:“这么说是姑娘你……” 谢蕴如道:“不错,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这儿的人看出你不是李志飞的,也只有我谢蕴如一个。” 李志飞道:“那么姑娘又凭什么说我不是李志飞,姑娘见过李志飞?” 谢蕴如道:“我没见过李志飞,要是我见过李志飞,头一眼我就看穿你了,虽然我头一眼没能看穿你,可是我头一眼就对你起了怀疑。” 李志飞道:“我身上有什么破绽?” 谢蕴如道:“当然有,你的书囊,据我所知,李志飞武功很好,在白家也是出类拔萃,但却不是喜欢书本的人,他是个典型的武夫,剑不离身,但绝不会随身携带书囊!” 李志飞道:“姑娘说这话不怕我听了生气么?” 谢蕴如道:“足见你不是李志飞,你要是李志飞早就对我动手了。” 李志飞微一摇头道:“姑娘还是算不得熟知李志飞,姑娘所知道的李志飞只是以前的李志飞,现在的李志飞是书剑俱备,文武双修,他知道只学剑不读书的害处,就像我跟鲍师爷所说的,凭一把剑了不起是个十人敌,凭一本书却可成为万人敌,一个人要是读了书,虽不敢说他能脱胎换骨,至少他懂得‘非礼勿动’四个字,既懂‘非礼勿动’四个字,他又岂会轻易动手打人,尤其是对个姑娘家。” 谢蕴如冷冷一笑道:“鲍师爷没说错,你的确能言善辨,李志飞要是像你所说的这么个人的话,他就是个不凡的年少英雄了。” 李志飞道:“姑娘可以到关外江湖道上去打听,谁敢说白家的李志飞不是个不凡的年少英雄?” 谢蕴如道:“这一点我倒信得过,用不著打听,关外江湖道上的确没有敢说李志飞不是个不凡的年少英雄,只是你恐怕不知道,李志飞他不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李志飞道:“姑娘敢是指刚才华姑娘……” 谢蕴如道:“不错,我那十二妹是我们姐妹中最艳最媚的一个,你要是李志飞那个色中饿鬼,求都怕求不到,又岂会让她进了这间屋再出去,尤其是在她那种情形下投怀送抱,极尽挑逗之能事。” 李志飞淡然一笑道:“谢姑娘,那是以前的李志飞;,如今的李志飞懂得四字‘非礼勿视’,又岂会做这种淫乱之事,固然,书本上敦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可是我也不能不看人,来者不拒啊,李志飞阅人已多,南国娇娃,北地胭脂都见过,眼光还不至於那么低。” 谢蕴如轻“哦!”一声道:“这么说我十二妹你看不中意。” 李志飞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谢蕴如哼哼一笑道:“要是有谁连我十二妹都看不中意的话,那当世之中恐怕再也没有让他能看中意的了。” 李志飞一摇头道:“不,谢姑娘,你错了,论妖艳狐媚,也许当世之中没有人能胜过令十二妹,可是有的人并不喜欢这一类型的女子,这就跟有的人喜爱色彩鲜艳的花朵,有的人喜欢那出污泥不染,濯青涟而不妖的白莲,有的人喜欢狂饮烈酒,有的人则喜欢斟杯性温和味芳香的淡酒,轻品细尝的小酌一番的道理一样,所以,以我看这世上胜过令十二妹红粉女儿大有人在,谢姑娘你就是一个。” 说著话,他举步向前,伸手搭向谢蕴如的香肩。 谢蕴如脸色一变,霍地站起,冷叱道:“你看错了人了,谢蕴如虽是‘十二金钗’之首,可却跟她们十一个不同。”伸出水葱般一根玉指点向李志飞的腕脉。 李志飞一笑说道:“谢姑娘好俊的‘兰花指’!” 只见他手腕一翻,谢蕴如那条晶莹如玉圆润皓腕竟然落进了他手里。 谢蕴如脸色大变,就待有第二步行动。 李志飞已然松了她的皓腕,微微一笑道:“我爱的就是谢姑娘你与她们不同,要不是这四宇‘非礼勿视’,谢姑娘你今儿晚上可就错了,夜已深,人已静,我要睡了,谢姑娘请吧。” 谢蕴如脸色煞白,目光如霜刃,直逼李志飞:“任你能装善扮,只等少时白家六少、七少到了之後……” 李志飞“哦!”地一声截口说道:“谢姑娘不提我差点忘了,我先睡了,我六哥、七哥到了之後,请派个人叫我一声!”说著,他抬手就脱衣裳。 谢蕴如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行了出去! 李志飞笑了,抬手熄灯,脱衣上床。 被里枕畔,那股子醉人的幽香不散,只听他道:“不错,寒夜衾冷谁与共,香伴我来我伴香!”—— 第 三 章 隐名埋姓立功晋身 李志飞睡得很踏实,很舒服,天刚亮他就醒了,披衣下床开门,谢蕴如赫然就在院子里,他微微一怔笑道:“只道我起了五更,却不料有人抢在了我前头,谢姑娘早啊。” 谢蕴如冷然走了过来。 李志飞笑吟吟地道:“谢姑娘,我六哥、七哥昨儿晚上到了麽,怎没人叫我?” 谢蕴如直逼到他面前,冷然说道:“没想到昨儿晚上你能睡得这麽踏实,的确是好镇定功夫,不过你不要得意,我仍然有机会让你现原形。” 抬手递过一张纸条儿,道:“算你运气,你已经正式进了二阿哥这个门了,昨儿晚上这里有人来,让你今天一早到这儿报到去。” 李志飞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条儿,看了一眼,含笑说道:“我该谢谢姑娘。” 谢蕴如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运气好。” 李志飞道:“我所以要谢谢姑娘是有道理的,姑娘既对我的身份起了怀疑,我仍能进入二阿哥这个门那太不容易了!” 谢蕴如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掌握到确切的证据!” 李志飞微微一笑道:“希望姑娘不是别有用心,也希望没有人像姑娘对我这样的对姑娘。”他转身进了屋。 谢蕴如突然一惊,脸色也为之一变! 等李志飞穿好衣裳,拾掇完毕,身上背著书囊,一手提著长剑出来,谢蕴如已经不见了,院子里空荡寂静没一个人,李志飞没惊动任何人,望著後院笑笑走了! ※※※ 李志飞又停在一座大宅院之前。 这座大宅院不比“十二金钗”那座大宅院大,但却比“十二金钗”那座大宅院有气势。 门口两盏大灯笼,灯笼上写著一个斗大的“萧”字。 两扇大门紧紧的关闭著,听听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志飞沉吟了一下,转身就走。 他进了大宅院旁一条小胡同,顺著胡同往里走,走没多久就到了这座大宅院後墙外,凝神再听听,有动静了,里头跟刮风似的,忽忽的。 他往上一窜,一只手扒住了墙头,身子往上一升,探头往里一看,他笑了,身子一翻就进了墙里,点尘未惊。 他落地处是棵大树,这棵大树在这後院东,从大树後往外看,也是狼牙飞檐,也有亭台楼榭,一草一木除了美之外还透著雅,让人觉得这样东西在这儿恰到好处,只挪一寸就完全破坏了美感。 这麽大的後院里只有一个人,是位大姑娘,在练剑的大姑娘。 大姑娘穿一身白,人稍瘦了些,跟谢蕴如一样,但也跟谢蕴如一样,瘦不露骨,看见她会让人很快地想起一句词:“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大姑娘跟谢蕴如一样的美,但比谢蕴如少了股冷意,眉宇间也没有谢蕴如那很容易感染人的淡淡忧郁,她有的是一股灵秀之气,还有那不是人人都有的高雅气度。 如今,大姑娘玉手里提把剑,正使得虎虎生风,看她那灵巧轻盈的步法,迅雷奔电,矫若游龙的剑势,显然在剑术上有很深的造诣,当代有数的几位剑术名家也不过如此。 突然一声裂帛般异响,寒光闪处,大姑娘收剑凝立,娇躯闻风不动,简直就像尊玉雕的女神像。 李志飞从大树後走出,带笑道:“起早是件好事,开了眼界了,萧家的‘大罗剑法’确可当之傲世而无愧。” 这句话刚说完,那把剑带著一道寒光已递到了他面前,他借剑侧身,那把剑擦著他胸口掠过,他道:“哟,这不是要我的命麽,开开眼界没这麽大罪,姑娘这麽个美人儿,怎麽生这麽只手。”寒光懔人,吞吐的剑芒又袭到。 李志飞仰身一翻,身躯平射出两丈外,他落地刚一笑,大姑娘矫若游龙,带著一阵香风追到,剑气成幕,立即把李志飞罩住。 可是李志飞身躯灵妙一闪,大姑娘这剑又落了空,大姑娘扬了眉,娇靥上泛起了怒色,掌中长剑往回一收,剑尖上扬,就要斜斜飞出。 李志飞忙道:“‘雷霆万钧’要出手了,主人再不出来我可就没命了。” 大姑娘入耳四字“雷霆万钧”为之一怔,手上也不由为之一缓。 就在这时候,一声朗笑传了过来:“我说谁这麽大胆敢擅闯萧家内院,敢情是咱们的贵客到了,快出去迎迎吧,我昨天晚上求了半天才求来的。” 北边长廊上出现了一男一女,男的正是昨天晚上在大街上,从马车上下来截住李志飞的那位英挺俊逸中年人,女的是位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中年妇人,两个人并肩缓步,宛若神仙中人。 大姑娘叫了一声:“爹,娘。”纤腰微拧,飞一般的掠了过去。 中年人指著大姑娘笑道:“傻丫头,昨儿晚上还跟你说今天一早有贵客来,今儿个你怎麽用‘大罗剑法’待客呢?” 大姑娘一双美目直直地瞪著李志飞,道:“他,他就是翎表哥。” 中年人道:“错非是你翎表哥,还有谁能躲过咱们萧家的‘大罗剑法’?” 李志飞窘然躬身:“姨父,您就别再臊小翎了,小翎这儿给您二位请安了。” 中年美妇人听得有点激动,抬手一招道:“小翎,过来,让姨妈看看。” 李志飞走前两步,道:“姨妈,您怎麽还跟几年前一样。” 中年美妇人道:“你这孩子,怎麽一见姨妈就耍贫嘴。”伸手把李志飞拉了过来。 中年人一旁道:“这孩子就是这张嘴不得了,小翎,你瞧瞧我怎麽样。” 李志飞忙道:“您也一样。” “那是。”中年人一点头道:“不一样还行,白发红颜还像话。” 中年美妇人看了中年人一眼道:“怎麽你也耍起贫嘴来了。”目光又落在了李志飞脸上,一双美目之中突然涌现泪光:“小翎,姨妈多少年没看见你了。” 李志飞道:“恐怕有五、六年了。” 中年美妇人点了点头,道:“可不有五、六年了,这五、六年之中姨妈没有一天不想你,你呢,想不想姨妈呢?” “天知道。”李志飞有点激动,道:“小翎恨不得插翅飞到京里。” 中年美妇人两串晶莹热泪挂了下来,扑簌簌落在襟前。 中年人皱眉道:“你这是干什麽,孩子来了该高兴才对,干吗泪眼婆娑的。” “谁说我不高兴了。”中年美妇人带泪闷笑,掏出块罗帕一边擦泪一边道:“孩子,你爹妈都安好麽?” 李志飞忙道:“谢谢您两位老人家都安好。” 中年美妇人还待再说。 中年人一旁说道:“我说咱们别在这儿站著聊聊行不!来了既不让坐也不给碗茶喝,待会儿咱们这位贵客可又要挑眼了,走吧,屋里去吧。”说完了话,他先走了。 中年美妇人含笑道:“再在这儿站著,你姨父要怪我不会待客了,走吧,小翎。” 她拉著李志飞转过身,一眼看见了倒提长剑站在一旁,一双目光正上下打量李志飞的大姑娘,微微一愕,她笑道:“哟,瞧我多糊涂,你们兄妹俩还没见见呢,湘云,叫你翎表哥没有。” 李志飞笑著道:“我还没听见。” 大姑娘萧湘云看了他一眼,道:“翎表哥可真不客气啊。” 李志飞道:“自己人嘛,干吗客气,你说是不是,姨妈?” 中年美妇人佯嗔道:“你们兄妹俩跟小时候一样,一见面就斗嘴,好了,走吧,走吧,进屋里去。” 中年美妇人一手拉一个,进了上房,中年人已经把茶沏好了,端过来一杯先给了李志飞,道:“得巴结巴结,要不然咱们这位贵客下回就更过门不入了。” 李志飞双手接过那杯茶,赧然笑道:“姨父,您干吗这麽不饶人。” 中年美妇人笑道:“记住了,你姨父就是这样儿,心眼儿小得跟个女人家似的。” 就这麽笑著,聊著,大姑娘提著那口剑坐在一旁,一双目光始终不离开李志飞,也不张罗去换衣裳。 聊著,聊著,中年美妇人一双目光落在李志飞身旁的书囊跟那口长剑上,脸上的笑容马上隐没了:“小翎,听你姨父说你要到南方去,这趟是从这里过,今儿个就得走。” 李志飞道:“是的,姨妈,我爹跟个朋友约好了的,不敢耽误,就因为这趟过於匆忙,来了就走怕你跟姨父见怪,所以我原打算等从南方回来再来给您跟姨父请安的。” 萧湘云道:“翎表哥什麽事这麽匆忙啊,多待一天都不行。” 李志飞望过去含笑道:“我巴不得能在京里多待些日子,姨妈做的菜我好久没吃著了,想得不得了,可是老人家是那麽交待的,我那敢耽误。” 中年美妇人美目中泪光又一涌,道:“既然是你爹交待的,我也不便强留你,那就等你从南方回来再说吧,在家里多待些日子,想吃什麽姨妈给你做什麽。” 中年人道:“吃满汉全席都行。”大夥儿都笑了。 笑声中,中年人忽然摆了手,道:“别什麽等小翎回来,他一早就跑来了,准还没吃午饭,你到厨房去给他弄点吃的先让他解解馋,云丫头也跟去帮个忙去。” 长辈一番好意,李志飞自问也真还没吃早饭,他没吭气,其实中年美妇人跟姑娘萧湘云也没等他说话就站起来一阵风般走了。 那娘儿俩出了上房,中年人凝了目,望著李志飞道:“小翎,你姨妈出了名的快手,趁这难得的机会咱爷儿俩谈谈。” 李志飞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敢情您是有意支开我姨妈跟云表妹,我可不领您这顿早饭的情。” 中年人淡然笑道:“别跟我逗了,听我说,我跟你爹的立场虽然不同,可怎麽说咱们是亲的热的,不管什麽,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李志飞讶然道:“姨父,您是指……” 中年人道:“昨儿晚上‘万福楼’前出了条人命,你知道不知道?” 李志飞睁大了两眼,道:“昨儿晚上‘万福楼’出了人命,我不知道啊,您怎麽突然跟我提这个……” 中年人道:“这麽说杀人的不是你了。” 李志飞道:“我连这件事儿都不知道,怎麽会是我,再说好好儿的我干吗跑京里来惹这个乱子呀。” 中年人道:“我有我的理由,听他们说杀人的那个人是个很俊逸的年轻人,武功相当高,他杀的是北六省黑道一个巨擘,在座也不乏好手,京里俊逸的年轻人不少,武功那麽高,能在那麽多好手眼皮下来去自如,尤其是杀一个北六省黑道上的巨擘,这可就不多见了,京里不多见武功那麽好的俊逸年轻人,杀的又是北六省黑道上的人物,这是我为什麽会想到是你的两个理由,还有,昨儿晚上我碰见你的时候,你正往‘万福楼’方向走,可巧时候也差不多,所以……” 李志飞忙摇手说道:“姨父,这事只能说是巧合,这不是别的事儿,天子脚下,京城重地,闹市杀人,这可不是闹著玩儿的,人家碰上这种事儿往外推都怕来不及,您怎麽反而往自己人头上扣,往自己人身上揽呢。” 中年人笑笑道:“你可别冤枉我,我没有往自己人头上扣,也没有往自己人身上揽,我只是想起来了随口问问,不是你那最好不过。” 李志飞道:“姨父……” 中年人抬手一拦,道:“人既不是你杀的,这件事儿就跟咱们没关系,别再谈了,现在我要跟你谈第二件事……”目光一凝,接道:“小翎,你这趟真是从京里路过,真是马上就得走麽?” 李志飞道:“是啊,怎麽,您不信……” “是就好,我信。”中年人一点头道:“我刚说过,我跟你爹的立场不同,他是一个江湖人,他有理由做他认为该做的事,不管任何人的事,也可以不听任何人的,我不同,早年我受过当今的什麽恩惠,想必你爹也告诉过你,为了当年那一句诺言,当今在位一天,我得在京里待一天,我活在这世上一天,也就得为当今尽一天心力,仗掌中三尺青锋,阻拦甚至格杀每一个图进大内危及当今的人,凭我萧绍威这三个字,大内至今平安无事,相信今後也没人敢到京里来跟我过不去,当然,我也有我的条件,我不受徵召,不吃皇粮,不拿皇俸,紫禁城以外的事我也不管,所以,当此地那些位皇子明争暗斗十分激烈之际,我可以安然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尽管有不少人利用一切关系,甚至不惜重金拉拢我,我也是一概不理……” 李志飞道:“姨父……” 中年人萧绍威道:“你可懂我告诉你这些事的意思?” 李志飞道:“小翎愚昧,您明教。” 萧绍威道:“你出了名的机灵,我不信你不懂。” 李志飞道:“姨父,小翎只是从京里路过。” 萧绍威两眼倏现威棱,道:“小翎,你是不是从京里路过你自己清楚,我也明白,咱们是自己人,用不著绕著圈子说话,这是场大是非,将来是个怎麽收场,谁也难以预料,我不希望你卷进去,可是你要非卷进去不可,我也不愿过问,因为这是紫禁城以外的事,不过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我绝不许你进紫禁城一步,你要是不听,那你就是逼我……” 李志飞忽然站了起来,正色道:“谢谢您,姨父,小翎这儿跟您担保,我不跑进紫禁城半步,不过姨妈那儿还请您不要提,就让她老人家当我去了南方……” 萧绍威道:“机灵人怎麽说这种糊涂话,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姨妈怎麽个性情人,再说你只要在京里待下去,卷进这场大是非里,你燕翎这两个字……” 李志飞道:“姨父,这一点我想到了,我现在叫李志飞!” 萧绍威一怔道:“怎麽著,你改名换姓……”忽又一怔道:“李志飞,这个名字怎麽这麽耳熟,我记得关外白家。” 李志飞道:“我现在就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 萧绍威两眼一睁道:“李志飞可是经常会到京里来啊。” 李志飞道:“我跟他说好了,他永远不会再到京里来了!” 萧绍威脸色一变,猛可里站了起来,一跺脚道:“糊涂,糊涂,你好糊涂,关外白家跟西南甘家齐名,白阎王甘瘤子,当世之两大强梁,徒众难数,实力雄厚,眼下那一个敢正眼看他们一下,你以为他们是好惹的麽?” 李志飞笑笑道:“听您的口气,对这两家您似乎有很大的顾忌。” 萧绍威双眉一扬道:“小翎,你用不著这麽说,我还没把他们两家放在眼里,不过平白无故我犯不著招惹他们。” 李志飞道:“小翎跟你一样,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平白无故也不会招惹他们。” 萧绍威道:“那么你……” 李志飞双眉微扬:“李志飞受聘於胤仍,您可知道他一路所经有多少姑娘投井上吊。” 萧绍威一怔,旋即两眼寒芒暴射,道:“那他该死。” 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 萧绍威棱顿时一敛,道:“别提了,有机会我再跟你谈。”他转身坐了下去。 中年美妇人带著姑娘萧湘云走了进来,娘儿俩都端著吃的,热气腾腾,一进来就香满上房。李志飞忙伸手去接,道:“姨妈让您受累了。” 中年美妇人笑道:“真正受累的不是我,是你云表妹,你的面子可是够大的,往常她从不进厨房门一步,今儿个就见她一人儿忙,我根本插不上手了。” 萧绍威望著桌上“喝!”地一声道:“八宝儿大曹糕,御膳房的名点,这东西我平日直央告也不到嘴,今儿个你连声都没吭一声就给你做好端来了,人跟人就是不同啊。” 李志飞目光望了过去,含笑道:“谢谢云表妹。” 姑娘娇靥一红,望著乃父道:“谁说的,这东西得六样儿面,外带著红丝,不好做,可是知道您爱吃,昨儿个特意让哈叔跑趟街一样样儿买了回来,本打算晚上给您做的,可是今儿早上翎表哥来了,人家难得来,这才提早做出来让他陪您尝尝……” 萧绍威哈哈笑道:“为吃这东西我央告你不止三月了,你早不买,晚不买,偏偏昨儿晚上买,行啦,姑娘,我不敢吃,我怕烫嘴。” 姑娘娇靥通红,连娇嫩的耳根子都红了,她还待再说,中年美妇人那儿接了口,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爷儿俩别逗了,让小翎趁热吃吧。” 说完了话,她就催李志飞快吃,还张罗这张罗那的,李志飞自不好意思一个人吃,让中年美妇人也吃点儿,中年美妇人却笑著道:“我不吃,没听你姨父说麽,烫嘴。” 姑娘一拧身道:“妈,怎麽您也……” 中年美妇人忙道:“我说著玩儿的,让你翎表哥快吃吧!” 没奈何,李志飞只有一个人吃了,他这儿刚咬一口,萧绍威那里立即问道:“小翎,你云表妹这‘八宝大曹糕’怎么样?” 李志飞忙道:“真好,真甜。” 萧绍威一点头道:“没错,真能甜到人心里去。” 李志飞为之一怔。 姑娘娇靥猛又一红,上房待不住了,拧身就往外走! ※※ ※ 一阵好大的风,上房门口来了个人,雄伟,健壮,都快把门堵住了,是昨儿晚上那车把式老哈。他进屋刚叫一声“爷”,陡地两眼发了直,脱口叫道:“翎少爷。” 一个箭步窜了进来,伸出两只毛茸茸蒲扇般大巴掌抓住了李志飞,睁圆了两眼,叫道: “你什麽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老哈一声。” 李志飞一口糕还没咽下去,让老哈这麽一抓一抖差点儿没噎著,他忙往下一咽,咳嗽了一声才道:“哈叔,我刚来,来了就没得空,你瞧,姨妈这儿正逼著我吃呢。” 老哈咧著嘴道:“昨儿晚上我一眼就认出是你来了,告诉爷,爷还不信,翎少爷,多少年不见了,你可想死老哈了,爷同夫人都安好吧。” 这份真诚,这种热络在别处是见不著的,李志飞著实感动,忙道:“谢谢你,两位老人家都安好,你老安好。” 老哈忙道:“哎哟,翎少爷,你这是折杀老哈。” 萧绍威道:“老哈,让小翎吃了再说行麽。” 老哈一怔,旋即一巴掌拍上自己後脑勺,咧嘴笑道:“瞧我多糊涂,净顾著跟你亲热了,忘了你在吃饭,翎少爷,你吃你的,我一边儿等著你去。” 他收手退後,李志飞让了让他,自己又坐下吃了,好在萧绍威那儿已经跟老哈说了话了。 只听萧绍威道:“你匆匆忙忙跑进来干什麽,有事儿麽。” 老哈两眼一直道:“哎,我怎么给忘了,唉,一见著翎少爷什麽都给忘了,赵夫人跟赵姑娘来了……” 萧绍威忙站了起来,道:“唉,你真要命,人呢。” 老哈还没说话,只听一个带著笑的清脆话声传了进来:“人在这儿呢,我们娘儿俩等不及了,自己进来了。” 中年美妇人忙迎了出去。 李志飞站起来要回避,萧绍威抬手一拦道:“用不著,你姨妈的熟朋友。” 就这一句话工夫,如珠的笑语已到了上房门口,中年美妇人陪著一位中年妇人,一位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这位中年妇人长得也很美,几乎跟女主人难分轩轾,而且也有一种富贵的气度! 那位年轻姑娘,却让李志飞看直了眼,没别的,那位姑娘赫然是“西山”打猎,一箭差点儿没射著他的那位。那位美姑娘也圆睁美目怔在那儿! 萧绍威拱手迎客,含笑寒喧,主客之间谈了几句之後,那位美妇人一双清澈目光扫上李志飞,脸上马上浮现惊讶神色:“嫂子,这位俊哥儿是……” 萧夫人含笑拉过了李志飞道:“这是我的外甥燕翎,小翎,见见赵姨。” 李志飞躬了躬身,叫了赵夫人一声。 赵夫人一双凤目微睁,把燕翎从头看到脚,道:“哎呀,我还不知道嫂子你有这麽个俊外甥,瞧瞧,简直是临风玉树,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北京城里那见过呀。” 萧夫人疼的是这个外甥,爱的是这个外甥,有人夸她这个外甥,那能不高兴。 事实上赵夫人说得不为过,燕翎他虽有这麽俊,可是在口头上萧夫人不能不谦虚两句,“夸奖”声中她望向那位姑娘,姑娘她现在不是一身猎装,看上去柔多了,只听萧夫人道: “小翎,见见这位,你赵姨的掌珠,君秋,我看你就叫声秋妹妹吧。” 燕翎他暗暗叫苦,奈何当著这麽些位长辈他又不便说,望著姑娘赵君秋不自在的笑了笑,刚要说话,谁知姑娘赵君秋已抢了先,望著萧夫人浅浅笑了笑道:“萧姨,君秋不敢当,这位燕少爷人横得很呢。” 萧夫人微微一怔道:“君秋,你这话……” 姑娘赵君秋转望乃母道:“您记得我告诉过您‘西山’打猎的事儿麽,您告诉我萧姨吧。” 赵夫人“哦!”地一声笑了,她把乃女“西山”打猎巧遇燕翎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赵夫人的叙述,大夥儿都笑了,萧夫人望著燕翎问道:“小翎,怎麽没听你提起。” 萧绍威一旁道:“当姑娘家面发威算不得英雄,有什麽好提的。” “可不是麽。”赵夫人道:“我们君秋回家以後直哭了一天一夜,既不吃又不喝,心疼死我了。” 姑娘赵君秋道:“萧姨,君秋发誓有一天非痛揍他一顿不可,没怎想到他就是这位燕少爷,您看怎办。” 萧夫人笑著说道:“君秋,别不依不饶的,我让你翎大哥给你陪个不是,看萧姨的面子,算了,行不行?” 姑娘赵君秋扬了扬眉道:“恐怕这位燕大英雄不肯对女儿家低头吧。” 萧夫人拉了燕翎一下道:“小翎,快给你秋妹妹陪个不是吧,要不然我这屋顶就要掀下来了。” 理曲的不是燕翎,他自然满心不愿意,可是姨妈的话不能不听,而且昂藏须眉七尺躯,气度也不能不放大点儿,当即淡然一笑说了话:“赵姑娘,那天的事不怪你怪我,怪我骑马下山不是时候……” 赵君秋叫道:“妈,萧姨,你们听。” 萧绍威哈哈大笑,萧夫人跟赵夫人也笑了。 天大的事就怕笑,一笑就什麽事也没了。 笑声中萧夫人张罗客人入座,燕翎道:“姨妈,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这一句话连客人都听怔了,萧夫人要说话,燕翎转眼望向萧绍威,萧绍威那里开了口: “让他走吧,别耽误他的正事儿,反正要不了几天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之後留他多住两天还不是一样。” 赵夫人问燕翎上那儿去,萧夫人告诉了赵夫人。 赵夫人一听也表示别耽误燕翎的正事,再加上萧绍威一边帮腔,萧夫人再舍不得也只有忍痛了。 燕翎走,萧夫人要送,萧绍威又说了话,他让姑娘湘云送。 萧夫人何许人,还能不懂自己夫婿的心意?当即就把爱女推了出去。 老哈要跟著凑热闹,却被萧绍威抓住了,萧绍威让他收拾碗盘给客人沏茶去,还冲他递了个眼色,这回老哈明白了,乐得直笑,忙他的去了。 姑娘湘云送表哥往外走,客人不说话,做主人的也闷声不响,要让萧绍威夫妇自己非急煞不可。 姑娘湘云她冰雪聪明,焉会不知道这是两位老人家的故意安排,恼人的是她这个表哥像块木头,她都明白了,他却看不透,眼看就要到前院了,姑娘湘云忍不住了,突然扬起螓首道:“表哥,你没吃好吧?” 燕翎“哦!”地一声忙道:“我还没谢谢表妹亲自下厨!” 姑娘湘云道:“自己人用不著客气,只要表哥别认为难以下咽就行了。” 两个人毕竟说了话,说的却全是不关痛痒的话。其实也难怪,毕竟是刚见面,尽管是亲的热的,尽管早年见过,那时候两小无猜又懂什麽。 眼看又到大门口了,姑娘湘云绕著圈子说了话:“表哥,去趟南方恐怕得好些日子吧。” 燕翎看了她一眼:“要不了多久,只要不多耽搁,很快就会回来的。” 姑娘湘云道:“今儿个你没吃好,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好好做一个,多熬点儿冰糖水,再渗点蜜。” 燕翎道:“够甜了,表妹!” 姑娘湘云头一低道:“甜一点儿不好麽?” 燕翎神情一震道:“谢谢表妹,我等著吃了,早走早回来,我走了,表妹请回吧。”他走了,没再多说什麽,也没再多待一会儿。 姑娘湘云抬起了手,香唇微动,却欲言又止把皓腕又垂了下来,刹那间,那对清澈晶莹的眸子里像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难道那个情字来得这麽快! 是小时候种下的,还是那两字缘份!这恐怕就要问姑娘湘云了! 燕翎背著他的书囊,提著李志飞的剑,照著谢蕴如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他报到的地方。 这地方紧挨东城根儿,是座陈旧残破的小庙,断壁危垣,看样子难禁一阵强一点儿的风! 要不是谢蕴如给他的那张纸条儿上写得很清楚,燕翎他简直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纸条儿明明白白的写著东城根儿一座小破庙,而眼前这东城根儿的小破庙只有这麽一座。 难道说这就是他报到的地方?难道说他要长久住在这儿? 他好生纳闷的走了进去。 庙里很静,听不见一点声息,看不见人影,这种地方本不适宜住人。 可是刚到那小院子里,燕翎就脸色一变停了步,他看见了人。 那个人在半空中,两头不著地。 两脚离地有几尺高,脖子上拴根绳,吊在那小庙的正殿屋檐上,是个穿的很破烂的瘦老头儿!任何人都看得出,这老儿不是自己上吊。 燕翎马上提高了警觉,凝神,手臂聚功走了过去。 他到了正殿门中石阶下,抬眼再看,瘦老头儿混身上下没有一点伤,脸上已经变了色,可是舌头还没伸出来,眼见死没多久。这是谁下的毒手? 这瘦老头儿要是个拾破烂的,他不该跟任何人结有仇怨。 这瘦老头儿要是燕翎他来见的人,那内情可就不简单了。 燕翎这儿正心念转动,一阵破空之声起自脑後,燕翎暗暗一声冷笑,挥起长剑往後扫去。 燕翎脑後像长了眼,“叭!”地一声,来势被他一剑击个正著,可是这一声声响不大,似乎也不如意料中那麽硬。 燕翎脑际灵光一闪,矮身横窜出去。 他刚才站立处像下雨似的落下一蓬焦黑的汁液,落地吱吱乱响,地上都变了色,一点一滴的焦黄。 好厉害的毒液。不知道是什麽毒液,反正是毒液是不会错的,要不是毒液,能把地上“烧成”一点一滴的焦黄? 燕翎着实吃了一惊,他身躯横窜平射,躲是躲开了这阴毒的暗袭,但是他窜出去脚刚著地,一蓬乌芒又洒了过来,满天花雨般罩向了他。 燕翎料到这一著了,他脚一著地马上倒地翻滚,他躲过了这蓬乌芒,同时身躯腾起,闪电一般扑向左边一根油漆剥落的巨柱,长剑递出,凝力扫了过去。 那根油漆剥落的巨柱後也闪出一条人影,冲向了燕翎,两条人影甫接,一声闷哼响起,燕翎落地,手握带鞘长剑卓立。 一名黑衣蒙面人跄踉著倒退出去,砰然一声摔倒在地上。 一阵衣袂飘风声响动,两名仗剑黑衣蒙面人落在摔倒在地那黑衣蒙面人身上,拦住了燕翎。五名黑衣蒙面人同时落在燕翎身边,围住了燕翎。 燕翎视若无睹,一动未动。 只听身左一名黑衣蒙面人冰冷说道:“你的命真大啊。” 燕翎缓缓转过身,目中两道威棱直逼过去,道:“庙里这个人是你们杀的?” 那黑衣蒙面人一点头笑道:“不错,是我们杀的。” 燕翎道:“说个理由我听听。” 那黑衣蒙面人道:“很简单,像他这种人都该杀。” 燕翎道:“我不懂你的意思,给我说明白点儿。” 另一名黑衣蒙面人怒笑说道:“你好大的口气。” 先前说话那黑衣蒙面人抬手拦住了他的同伴,道:“你要明白,是麽,好,我就给你个明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句话你可懂。” 燕翎忽然笑了,道:“不俗,可见你读过几天书,我再问你,这个人是乱臣呢,还是贼子?” 那黑衣蒙面人道:“乱臣他还不够格,只能说他是贼子!” 燕翎微一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现在全明白了,这麽说,你们是夥叛逆!”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错,在你们这些弃祖忘宗,卖身投靠的东西眼里,我们确是叛逆。” 燕翎道:“朋友,造反谋叛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啊。” 那黑衣蒙面人仰头大笑道:“爷们还怕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给爷们纳命来吧。”话落,出剑,斗大的一朵剑花袭向燕翎心窝。 这一剑奇快,而且极具威力,剑没到逼人的剑气已然上了身,要是换个别人绝难逃过他这一剑,奈何他碰到的是燕翎。 燕翎笑笑道:“不差,只是火候还差些。” 他掌中带鞘长剑递了出去,看上去还不及黑衣蒙面人那一剑快,但是他那把带鞘长剑却正敲在黑衣蒙面人的腕脉上,而且这一下还不轻。 那黑衣蒙面人大叫收腕,“当!”地一声,一把百链精钢掉在了地上。 金刃破风之声大作,四面八方的黑衣蒙面人一起举兵刃攻向燕翎。 燕翎突然欺进一步,一把带鞘长剑正点在那丢了长剑,抱著右腕的黑衣蒙面人的心窝上,道:“都给我退回去。” 这一著镇住了另六名黑衣蒙面人,他们忙收势停住,硬是没敢动。 只听那黑衣蒙面人厉喝道:“别管我,剁这个狗腿子。” 燕翎长剑往前微微一送,他闷哼一声,身子为之一弓! 另六名黑衣蒙面人吓得往前欺了一步,但手上却没敢动。 燕翎道:“管不管你都是一样,一旦动起手来,他六个照样儿得躺下三对儿,想杀我嘛也该派几个好样儿的来,你要是不信,待会儿我让你睁眼看著,现在我想跟你聊聊,我很纳闷儿,为什麽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赶早一步到这儿来把我要找的人给杀了,你能给我解释解释麽?” 那黑衣蒙面人没吭气儿。 燕翎倏然一笑道:“没想到你口风挺紧,骨头挺硬的,想让我再在你心窝上戮一下麽。” 那黑衣蒙面人说了话,厉声道:“休说是在心口戮一下,要杀要剐也任你。” 燕翎笑道:“好一付硬骨头,不愧是造反谋叛的,行,就冲你这付硬骨头,我交你这个朋友,让我看看你的脸,下回见面好认识。”他可是真够快的,剑随话动,带鞘的长剑往上一扬,立即把黑衣蒙面人头上那个黑布罩挑了起来。 浓眉大眼的一张脸,还有一把发青的胡子根儿,那张脸勃然色变,闪身要动。 燕翎掌中带鞘长剑落下,又抵住了他心窝上,笑道:“别这麽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咱们是一回生,两回熟,不打不相识,下回再见著我做东,来顺楼上喝两盅儿去,现在请告诉我,我上那儿报到去,我马上走。” 浓眉大眼大汉道:“森罗地府报到去……” 燕翎剑尖往上一扬,正敲在浓眉大眼大汉下巴上,浓眉大眼大汉一疼开嘴,差点没咬著舌头,燕翎道:“你怎麽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说正经的。” 浓眉大眼大汉眼都快瞪裂了,但却拿燕翎无可奈何,只听他怒声说道:“那是你们那帮狗……” “叭!”地一声,左脸上挨了一下,立即红肿一道,顺著嘴角流下血来。 燕翎道:“别再有第三回了,给我说正经的。” 浓眉大眼大汉厉喝一声,闪身要扑。 燕翎双眉一扬道:“怎麽,豁出去了,我不答应你想死都不行。” 只见他一抖腕,“叭”,“叭”,“叭”连着三声,浓眉大眼大汉的两肩、小肚子上各挨了一下,疼得蹲了下去,但一双手却因肩疼举不起来,没办法抱肚子。 他真够硬的,抬眼厉喝道:“你们是怎麽回事儿,告诉你们别管我,你们都聋了麽,落在他手里还想活著回去,给我剁啊。” 六名黑衣蒙面人互望一眼,厉喝声中兵刃高举,从四面攻向燕翎。 燕翎微微一怔道:“没想到你们真豁出去了,好吧。” 他突然身躯疾旋,只听一连串的惊叫响起,只见一把把的长剑腾飞,六名黑衣蒙面人抱腕疾退,六把长剑一把连一把地掉在了地上,有两把直挺挺地插在地上,剑身还在颤。六名黑衣蒙面人,那蒙面黑布罩眼洞射出了十二道惊骇目光。 浓眉大眼大汉两眼瞪得更大。 燕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笑哈哈地望著他道:“他们六个都还站著是不是?你看著好了,只要有谁再敢动一动,我马上让他们躺下。” 浓眉大眼大汉道:“你,你能杀我们,为什麽不杀我们?” 燕翎笑笑道:“我到京里来是来找饭吃的,那位阿哥赏我碗饭吃,我尽心尽力,竭智殚忠让他搬进东宫,我吃的是这里饭,干的是这里事儿,别的一概不关我的痛痒,我为什麽要杀你们,宽宽你的心,给我说正经的吧,这口饭刚扒一口进嘴,我不能让你们砸了我的饭碗,懂麽。” 那浓眉大眼大汉道:“你要是纯为找饭吃,这‘北京城’里有饭吃的地方多得很……” 燕翎道:“你意思我懂,好意我也很感激,奈何二阿哥赏我的这碗饭,我已经扒一口进了嘴,再说我这个人胃口奇大,也素不得,我不但要吃好,而且每顿少不了鸡鸭鱼肉,甚至酒足饭饱之後还有人陪著乐乐,尤其有那麽一天我要穿红戴紫,这,别处供得起么?” 那浓眉大眼大汉口齿启动,还待再说。 燕翎已然又道:“行了,朋友,你不用再说什麽了,人各有志,相强不得,告诉我另外一个报到的地儿吧?” 那浓眉大眼大汉道:“那是你们的事儿,我怎麽知道。” 燕翎道:“没人告诉你麽?” 那浓眉大眼大汉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的人谁会告诉我这个。” 燕翎微一摇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既有人告诉你这个地儿,就有人告诉你另外的地儿,砸人饭碗跟断人财路一样是大忌讳,我已经一忍再忍,泥人也有个土性,我只是不愿伤人,可不是不能伤人,有这麽个能全身离开这儿的机会,我希望你们别放过。” 那浓眉大眼大汉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告诉你,这儿只是个中途站,到了这儿之後,这儿这个人自会告诉你该往那儿去,我知道胤仍的每一处秘密机关,却不知道你该往那一个秘密机关去,怎麽办?” 燕翎道:“这恐怕是实话,说不得我只有踏上回头路……慢著,说不定我用不著踏上回头路,你说,我到这儿来,这个人事先知道不知道?”他像是跟朋友闲话家常! 那浓眉大眼大汉为之怔了一怔道:“恐怕知道!” 燕翎道:“那就可以碰碰运气了。” 他竟然舍了浓眉大眼大汉,转身走向正殿,他根本没防任何一个,但六名黑衣蒙面人连同那浓眉大眼大汉却也没一个敢轻举妄动的! 燕翎上台阶斩断绳子放下了那衣著破烂的瘦老头儿的尸身,伸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最後他在瘦老头儿怀里找到了一张纸条儿,打开纸条儿看了看,他把纸条儿往怀里一放又走了下来,边走边笑道:“我的运气不错,现在我知道该上那儿去了!” 到了那浓眉大眼大汉跟前道:“我仍是那句话,我吃那里饭干那里事,别的一概不关我的痛痒,你给我带句话给那位姑娘,以後别再找我的麻烦了,让她还是多留心自己的身边吧,言尽於此,诸位可以走了。” 那浓眉大眼大汉瞪大了一双眼站了起来,道:“你知道?” 燕翎笑笑道:“她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傻。” 那浓眉大眼大汉二话没说,示意他的同伴拾起兵刃,带著他们腾身翻墙而去。 他们走了,燕翎笑了:“我也要走了,阁下是不是打算见我一面?” 只听一个冰冷女子话声在他身後响起:“见如何,不见又如何。” 燕翎缓缓转过了身,他面前不远处站著一身劲装的谢蕴如,他笑笑说道:“姑娘何忍?” 谢蕴如娇靥上罩著一层浓浓寒霜,目光如刃,冰冷说道:“你明知道我是干什麽的,有什麽忍不忍的。” 燕翎道:“谢姑娘,二阿哥待你不薄啊!” 谢蕴如道:“你也用不著跟我来这一套,‘十二金钗’都是干什麽的你也应该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十二金钗’用身子为他罗致了不少好手,他对‘十二金钗’该优厚。” 燕翎道:“‘十二金钗’之中,我独为姑娘惋惜。” 谢蕴如道:“那倒用不著,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跟我那十一个妹妹不同。” 燕翎道:“那还好。” 谢蕴如道:“你是什麽意思,你为什麽独为我惋惜。” 燕翎道:“很简单,因为姑娘跟他们不同。” 谢蕴如道:“你这个人不该说这种话。” 燕翎笑笑道:“我都能以不同的眼光看姑娘跟她们,姑娘独不能!” 谢蕴如道:“你做的事让我没办法认为你跟旁人不同。” 燕翎道:“姑娘你做的又是什麽事。” 谢蕴如美目一睁道:“这麽说你也是!” 燕翎一摇头道:“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说人各有志!” 谢蕴如冷笑一声道:“人各有志怎麽样?” 燕翎道:“在姑娘眼里,我干的这种事不怎麽样,可是姑娘要知道,在官家眼里姑娘你们这些人是谋叛造反,那是因为彼此的道不同……” 谢蕴如怒笑道:“你说这种话,你还算是人麽,你且自问,你的列祖列宗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 燕翎耸耸肩道:“姑娘要这麽说我就没办法了。”转身要走。 只听谢蕴如冷喝道:“站住!” 燕翎停步回身,道:“姑娘还有什麽见教。” 谢蕴如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什麽人,混进胤仍的门里目的何在?” 燕翎道:“关外白家的李志飞,至於我的目的,刚才我跟姑娘的同夥们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谢蕴如冷笑道:“我不信你是李志飞。” 燕翎道:“信与不信那还在姑娘。” 谢蕴如道:“你要知道,我能让你进胤仍的门,也能让你出胤仍的门。” 燕翎道:“我相信姑娘有这个能力,姑娘请放手去做。” 谢蕴如道:“你以为我不敢?” 燕翎道:“我没这麽说,姑娘连谋叛造反都敢,别的还有什麽不敢的。” 谢蕴如冷笑道:“你不用拿这个要胁我,胤仍的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的。” 燕翎道:“那么姑娘请啊,还等什么?” 谢蕴如怒笑道:“你不要得意,我有十成把握,你要是李志飞,你绝不会放过我,你绝不会放过这麽一个立功晋身的好机会。” 燕翎笑笑道:“姑娘别忘了,李志飞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怎麽忍心把姑娘这麽个人儿往刀口下送,为了姑娘你,休说是区区立功晋身,就是黄袍加身恐怕他也舍不得。” 谢蕴如眉梢儿一剔道:“你敢口齿轻薄。”她飞身掠了过来,抖手就是一掌。 燕翎仰身飘退,轻易躲过了这一掌,道:“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姑娘何忍以轻薄见责。” “住嘴!”谢蕴如一声冷叱,飞身又到,一双玉手翻飞,立即把燕翎罩在掌下。 眼看著燕翎已被谢蕴如罩在掌下,但只见他身子闪了两闪,却又美妙从容而潇洒地脱出了谢蕴如的掌影之外。 谢蕴如好不羞恼,道:“你为什麽不还手?” 燕翎道:“我的心没姑娘那麽硬,我要一还手还能叫有怜香惜玉之心。” 谢蕴如羞恼成怒,玉手探腰,铮然一声龙吟,只见寒芒暴闪,一把软剑已握在掌中,厉叱一声,抖剑欺上,两朵剑花疾刺燕翎胸腹,出手便是杀著。 燕翎卓立不动,眼看剑芒沾衣,他身躯突然半旋疾闪,谢蕴如一把软剑擦胸而过,招式用老,谢蕴如一个娇躯也跟著冲到燕翎跟前。 燕翎左掌疾转,一把扣住了谢蕴如持剑右腕,道:“李志飞既有怜香惜玉之心,姑娘何必苦苦相逼?” 谢蕴如大惊,扬左掌劈向燕翎心口,同时用右肘撞向燕翎左肘,应变奇快。 她应变快,可是燕翎也不比她慢,五指微一用力,谢蕴如立即动弹不得,她娇靥一红转白,冰冷道:“你杀了我,要不就赶快放开我。” 燕翎道:“我要是不杀也不放呢?” 谢蕴如道:“我就咬舌自绝。” 燕翎道:“哟,怪吓人的,只是,值得麽,姑娘?” 谢蕴如厉叱道:“你无耻……” 燕翎忽然松了她的左腕,拦腰抱起了她,转身往正殿里掠去。 谢蕴如惊得花容失色,急忙挣扎道:“你要干什麽?” 就这一句话功夫,燕翎已掠进正殿暗影里,他在谢蕴如耳边低低道:“别出声,往外看。” 谢蕴如转眼往外看去,只见院子里已多了四个穿裤褂儿的中年人,她一怔急道:“老四胤祯的人,他们怎麽会跑到这儿……” 只见四名中年汉子瞪著台阶上那具尸体,一名麻脸汉子叫道:“乖乖,出了人命了。” 一名独眼汉子道:“准是那娘们儿干的。” 麻脸汉子转脸望著他道:“单瞪,你真瞧见有个娘们儿跑这儿来了?” “错不了的。”那独眼汉子道:“难道说我这一只照子有人还看不清。” 麻脸汉子沉吟道:“一个娘们儿跑来弄倒这麽个人儿,这里头有文章……” 燕翎听到这儿低低说道:“待在这儿别动。”说完了话,他迈步行了出去—— Wavelet扫描lionkingCO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白龙道人飞剑夺命 四个汉子马上就发现了他,脸色一变,立即闪身暴退! 燕翎跟没看见他四个似的,一直走到正殿门口才停了步。 只听那麻脸汉子冷喝道:“朋友,你是……” 燕翎道:“容我问一句,你们可是老四胤祯的人?” 四个汉子勃然色变,那独眼汉子道:“是又怎麽样,你小子是……” 燕翎道:“我麽,二阿哥门里的人。” 独眼汉子厉笑一声道:“这可真叫冤家路窄啊,剁他。” 他探腰抖出一把链子枪,飞身扑上台阶,链子枪抖得笔直,疾点燕翎小腹。 燕翎一脚踢出,链子枪应脚高飞,燕翎跟著跨下台阶,又是一脚踢中了独眼汉子心口,独眼汉子大叫喷血,扔了链子枪躺下了,两脚只踢弹了两下就不动了。 另三个脸色大变,探腰就要摸家伙。 燕翎人已到石阶下,长剑也出了鞘,只见寒光暴涨疾闪,随又归了鞘。 另三个汉子喉间各标出一股鲜血,身子一晃,砰然倒地。 举手投足间,四个人躺下了两对。 一阵香风袭人,谢蕴如到了他身边,满面惊容望著他道:“你绝不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李志飞的武功固然在白家称最,剑术也相当快捷狠辣,但却还没有厉害到这种程度!” 燕翎目光一凝道:“姑娘何必在这上头费心?” 谢蕴如道:“你要不是李志飞,我绝不能让你留在京里!” 燕翎道:“为什么?” 谢蕴如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何在,总觉得你对我们是个威胁。” 燕翎道:“我要是李志飞,对你们就不是威胁?” 谢蕴如道:“当然,李志飞远比你好对付,他的武功不如你,而且他的用心只有一样!” 燕翎道:“谢姑娘,我说过不过问你们的事,这还不够麽?” 谢蕴如道:“我信不过你,除非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到京里是来干什麽的。” 燕翎双眉微扬道:“谢姑娘,难道你真不怕逼急了我?” 谢蕴如道:“我不怕,我们这些人随时都能死,也一直抱著随时牺牲的决心。” 燕翎一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吧,我不是李志飞,可是我到京里来的目的却是跟李志飞一样。” 谢蕴如道:“那麽你为什麽冒充李志飞?” 燕翎道:“这样比我毛遂自荐要容易得多了,人都会走捷径,事实证明,我做的并没有错。” 谢蕴如道:“李志飞呢?” 燕翎道:“武林中已经没有李志飞这个人了。” 谢蕴如美目一睁道:“你杀了李志飞?” 燕翎一点头道:“不错。” 谢蕴如道:“你不怕白家的人将来找你?” 燕翎淡然一笑道:“一旦我在二阿哥门里站稳,白家岂奈我何,凭我这身艺业我也不相信他们能讨得好去。” 谢蕴如摇头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你的话。” 燕翎目光一凝道:“谢姑娘……” 谢蕴如道:“我不相信你来京的目的跟李志飞一样,要是你来京的目的跟李志飞一样,你岂会别的事一概不管?” 燕翎道:“那就只有等以後让事实来证明了,眼前我就可以先证明一点给姑娘看。”一指地上四具尸体道:“姑娘可知道我为什麽不留一个活口?” 谢蕴如道:“你现在想往胤仍门里钻,总得……” 燕翎微一摇头道:“看来我这番心意白费了,谢姑娘,我是到这儿来报到的,尽管我已经得到指示我该到那儿去,可是这儿的这个人却遭人杀害了,我不能让人怀疑到我头上来,也不能实话实说,只有把这笔帐扣在他们头上,姑娘说是不是。” 谢蕴如呆了一呆道:“你真是这意思?” 燕翎道:“皇天后土,神人共鉴,姑娘要再不相信我就没有办法了。” 谢蕴如深深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道:“你有这麽一身好武艺,为什麽不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点力。” 燕翎微微一笑道:“谢姑娘,我跟你那几位弟兄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我的需求……” 谢蕴如道:“一样,你要什麽我给你什麽!” 燕翎目光一凝道:“要是我要谢姑娘你……” 谢蕴如脸色一变,旋即神情一肃道:“只要你是真心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力,我愿意。” 燕翎吁了一口气道:“谢姑娘的牺牲太大了!” 谢蕴如道:“只要能为我义师增添一生力军,谢蕴如个人又算得什麽。” 燕翎两眼倏现寒芒,道:“谢姑娘,你让我感动,也让我敬佩,无如人各有志……” 谢蕴如脸色一变,双眉陡扬,扬玉手一掌掴了过来。燕翎竟没躲,任谢蕴如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他那冠玉般的俊脸上,立即现出几道鲜红指痕。 谢蕴如一怔道:“你,你为什麽不躲?” 燕翎淡淡一笑道:“要是这能消姑娘的气,我认为值得!”话落,他转身要走! “站住。”身後谢蕴如一声冷喝。 燕翎停步转身,道:“姑娘还没有消气麽?” 谢蕴如冰冷道:“告诉我,你要什麽,我给你什麽,为什麽你仍不肯?” 燕翎道:“刚才我不告诉姑娘了麽,人各有志。” 谢蕴如道:“别忘了,你也是汉族世胄,你也是先朝遗民。” 燕翎道:“谢谢姑娘提醒,我没有忘,只是为人在世不能不懂通权达变,姑娘试看古今那些个走路不会拐弯儿的人,那一个不是穷困潦倒,一辈子不得志,到头来落个郁郁而终,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得意是这几十年,不得意也是这几十年,何必不看开些?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姑娘!咳,说到这儿我倒想过来劝劝姑娘……” 谢蕴如娇靥发白,冰冷道:“不必劝我,你说为人在世要懂通权达变,否则就会穷困潦倒,一辈子不得志,到头来落个郁郁而终,你说识时务者乃为俊杰,知进退才算一局人,我就说几个人你听听,远的不提,我捡几个近在眼前的,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这四个人可算是如你所说的懂通权达变,可算得俊杰与高人,洪承畴贵为大学士,吴三桂进封亲王,尚可喜、耿仲明也得王爷,他们可算得得意,所得到的千百倍於你的需求,但是这四个人的立场如何?鸟尽弓藏,免死狗烹,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 燕翎道:“知道,诚如姑娘所说,这四个人近在眼前,我怎麽会不知道?但是这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好,朝廷待他们不薄,就像姑娘所说,洪承畴贵为大学士,尚可喜、耿仲明、吴三桂皆封王爷,尤其是吴三桂更获封亲王,这等荣耀岂同小可,可是他们不是心有二志便是谋叛造反,这能怪他们落得那种下场,打古至今那一个做君上的也容不得臣下背叛他啊,所以说我还是要劝姑娘醒悟回头,明哲保身……” “够了!”谢蕴如如冰冷道:“我看你的血已经冷了,心已经没了,让你活在世上不如养个畜生。”忽抬皓腕,当胸一剑刺了过去。 她这一剑出人不意,攻人无备,奇快,而且距离又近,按说是十拿九稳,准备一剑贯穿燕翎的。但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见燕翎身躯一闪,谢蕴如这十拿九稳的一剑却落了空,而且那一段皓腕又落进了燕翎手里。 燕翎望著她冷冷地道:“姑娘,像我这种人命却大得很哪。” 谢蕴如又羞又气,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她颤声说道:“你最好杀了我。” 燕翎道:“我不说过了麽,这种事我不管,缉反拿叛另有人在,再说,我李志飞一向怜香惜玉,谢姑娘,奉劝一句,别老是盯著我,跟我过不去了,有那工夫还是多留意自己吧。” 话落,他松了谢蕴如的皓腕,腾身飞掠而去。 谢蕴如娇躯机伶暴颤,突然间挂落两串珠泪! ※※ ※ 燕翎照著那张纸条儿上所写的地址找到了一个地方,这地方看得他又一怔,这地方比东城根儿那座破庙还让他惊奇。 这地方不是别处,赫然是道教之正观“白云观”! 提起这座“白云观”,那可是大有来头。这座“白云观”在“西便门”外,每年元月十八、十九两天为“燕九节”,是“白云观”的热闹时候。 “白云观”“燕九节”是纪念“长春真人”跟邱元清的,观里所祀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字通密,别号长青,年十九(金大定六年)入昆仑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後置长青於燕京之“太极宫”,总管全国道教,并参划政事共十二,八十岁而化,这也是元朝利用道教统制人民之一例。 邱元清於明初信道,入阐三清,有识者荐元清於明世祖,认元清为非常之才,有用於邦国,世祖大喜,乃赐以美丽宫嫔,元清不敢却,乃於正月十九日自宫,故定是日为“阉九节”,为避免“阉”字,故用同音燕字,所以又称“燕九节”! 燕翎做梦也没想到他报到的地儿会是这座供奉三清的“白云观”,难道说这些三清子弟出家人也参与这场兄弟之间的流血争斗! 燕翎这儿正怔神间,忽听身後传来了一阵步履声,其声轻捷,一听就知道是位练家子,他忙定神转身,只见一名长髯全真已来到近前。 这位全真好像貌,长眉凤目,美髯及胸,还真有点仙风道骨,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十足,目光锐利逼人,不但确是个练家子,怕还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燕翎两眼凝望著他,没动,也没说话。 这是燕翎聪明的地方,他知道这是什麽地方,“白云观”来头大,观里的全真受朝廷供奉,身份非比等闲,一个不好就会闹出乱子。 那长髯全真在他面前五尺处停步,凝目上下一打量,突然开口说道:“施主可是姓李?” 燕翎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长髯全真是来接他的。心里一宽道:“不错,道长……” 那长髯全真又问道:“施主刚从东城根儿来?” 燕翎微一点头道:“没错!” 那长髯全真突然向他伸出了手,道:“让贫道看看施主的凭据。” 燕翎一怔,可是马上就明白了,抬手把从东城那座破庙里瘦老头儿身上找来的那张纸条儿递了过去。 纸条儿刚放在长髯全真手里,长髯全真手掌疾翻,五指微屈,闪电般抓向燕翎腕脉。燕翎当即又是一怔,可是他应变极快,沉腕,出指,上扬的食指正点在长髯全真的掌心上。 长髯全真手臂一震,疾快收回右掌,一双凤目中射出两道冷电般寒芒,直逼向燕翎。燕翎没动,凝神聚功,静等他下一步的行动。 忽然,长髯全真目中两道寒芒隐敛得无影无踪,道:“不错,足堪膺此重任,施主听清楚了,贫道三清弟子出家人,身受朝廷供奉,可算任何一位阿哥的人,但贫道受过二阿哥一次恩惠,只有帮他一次忙作为答报,不过贫道不能不防他日事发被牵连在内,从现在起,施主要改名换姓……” 燕翎呆了一呆道:“怎麽,还要改名换姓?” 那长髯全真道:“不错,施主若是不愿,请即刻回到来处去。” 燕翎忙道:“我没说不愿意,我只是不明白,二阿哥已知道我是什麽人,既在他门里又何须……” 那长髯全真道:“施主要是仍在二阿哥门里,自然不必改名换姓,贫道也不会怕什麽他日事发被牵连,无如从现在起,施主已不在二阿哥门里。” 燕翎为之一怔,讶然道:“从现在起我已不在二阿哥门里,那麽我……” 那长髯全真道:“施主待会儿就知道了,现在先把自己的姓名想好,姓什麽,叫什麽?” 燕翎略一思忖道:“白,白玉楼。” 那长髯全真道:“姓名有了,出身?” 燕翎道:“南七省武林!” 那长髯全真道:“师承?” 燕翎道:“要这麽详尽麽?” 那长髯全真道:“贫道不能不防人问起。” 燕翎道:“道长放心,我自有说辞。” 那长髯全真目光一凝道:“施主,这……” 燕翎道:“白玉楼江南首屈一指,纵横南七省,睥睨黑白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长髯全真道:“这麽说白玉楼确有其人。” 燕翎一点头道:“不错,确有其人。” 那长髯全真一摇头道:“不好,施主应该想个根本无其人的化名,即使有其人,也该找个籍籍无名,默默无闻的。” 燕翎道:“道长错了,只有确有其人的才不怕查,再说我这身还不太差的艺业,也不像是个籍籍无名,默然无闻的人,是不?” 那长髯全真道:“话是不错,可是此人名气太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旦查起来……” 燕翎笑道:“这个道长放心,白玉楼早在半年多以前就离奇地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没人知道他的生死。” 那长髯全真道:“贫道不是这意思,贫道是说万一京里有人认出施主不是白玉楼,或是有人听说白玉楼在京里出现,到京里来探视……” 燕翎笑道:“这个道长也请放心,巧得很,我长得有八分神似白玉楼,不瞒道长说,白玉楼在南七省成名之後,北六省有不少人把我当成了他,有的人对我客气的不得了,有的人却硬要找我拼命,为此我特地跑了一趟南七省找白玉楼看个究竟,一看之下,道长猜怎麽著,简直就分不出谁是谁来。” 那长髯全真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贫道没想到世上真有两个人长得这麽相像的,既是这样……”忽一凝目光道:“施主,那白玉楼只是离奇失踪,万一有一天他突然出现……” 燕翎笑笑摇头道:“这个道长更可以放心,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今生今世白玉楼是绝不会再出现了,除非阎王爷再给他一条命。” 那长髯全真神情一震,深深地白了他一眼,道:“原来如此,施主请跟贫道来吧。” 燕翎跟在那长髯全真之後往“白云观”走,那长髯全真不走“白云观”正门,却绕向“白云观”后。“白云观”后是“春花园”,亭、台、楼、榭之胜一应俱全。 刚进“春花园”门,一阵甜美清脆的女子话声与如珠笑语传了过来,听得燕翎为之一怔,他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那长髯全真却没听见似的,迳自在前带路,也没有告诉他什麽意思。 走完一条两边栽花的青石小径,又进了一重门,燕翎看见了,“春花园”不算太大,但园美无须大,园里长廊纵横,建筑美轮美奂,不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而且到处奇花异卉,到处是如茵的细草。 在那如茵的细草地上,一座朱烂碧瓦的八角小亭里,坐著两男一女,亭周围几丈以外,隔几步便站著一个穿裤褂儿,俐落打扮的壮汉,一个个腰里都鼓鼓的。 亭里那两男一女之中,两个男的年纪都不大,一个浓眉大眼,穿的是件青色长袍,团花黑马褂儿,一个很白净,颀长的身材,一袭全身的长袍,配上一张冠玉般的脸,显出几分俊逸与英挺,只是满脸的骄气,眉宇间阴鸷之气也嫌浓了些。 那个女的,是位二十上下的大姑娘,人跟块玉琢成的似的,骄嫩无比,而且要多白有多白,似乎她那儿都不能碰,碰一下就能碰破她,姑娘她不但娇嫩而且美艳,尤其动人的是那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眸子,跟粉颊上的一对小酒涡儿,她穿的是翠绿色的小袄,翠绿色的白褶裙,襟上还绣著一朵大牡丹花。 三个人亭子里谈笑,尤其那位姑娘,一阵阵银铃也似的笑声,醉人。 长髯全真带著燕翎进了“春花园”,立即引来附近那些个壮汉的目光,但并没有过来阻拦。 亭子里那三位之中,那位姑娘头一个看见了长髯全真跟燕翎,微微一怔马上静下来了,一双美目睁得老大,直直地盯在燕翎脸上。 这麽一来那两位爷们儿也住了嘴,停了话,扭头望了过来。 燕翎装看不见,那长髯全真却加快了步履。 很快地到了小亭外,长髯全真在石阶旁停了步,微一稽首,恭声说道:“八爷,给您推荐的人到了!” 浓眉大眼,穿长袍马褂儿的那位一双锐利目光落在燕翎脸上,道:“就是他麽?” 长髯全真恭应一声,转过身来道:“这位就是八阿哥,快上前见过。” 燕翎入耳一声“八阿哥”,心里马上打了个转儿,心想:“这不知道是那位高明人儿出的主意,他是二阿哥的人,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二阿哥杀了大阿哥重金礼聘来的好手,现在却又让他混进八阿哥门里来,听说大阿哥跟四阿哥是一党,这位八阿哥拉拢了几个兄弟也自成一党,而八阿哥这一党却跟那位阴挚的四阿哥胤祯为首的那一党,是活冤家,死对头,不见明争,不绝暗斗,这一招岂不是分明利用他加深四阿哥跟八阿哥之间的仇恨,坐山观虎斗,让鹬蚌相争,好坐收渔人之利的高明啊,高明。”他心中念转一举步向前,微一躬身道: “江湖草民白玉楼,见过八爷。” 大姑娘这当儿如大梦初醒,只听她轻轻叫了一声:“挺俊的嘛。” 挺白净、挺英挺那位双眉忽地一扬道:“你不懂跪拜之礼吗?” 燕翎心知摆架子、找麻烦的来了,当即淡然说道:“懂,但江湖草民不惯这个,还要看八爷是否计较。” 大姑娘为之一怔!娇靥上马上浮现起一片惊讶异色。 挺白净、挺英挺那位脸上变色,霍地站了起来。 八阿哥抬手一拦,望著燕翎似笑非笑地道:“没想到你还挺傲的啊?” 燕翎道:“不敢,草民以为八爷应该计较一个是不是可用之材,不该计较他是否懂官场俗礼。” 八阿哥两眼猛睁,一点头道:“好话……” 挺白净、挺英挺那位冷笑一声道:“这麽说你自以为是可用之材。” 燕翎道:“阁下以为这位道爷推荐我到八阿哥门里来,是来干什麽的。” 挺白净、挺英挺那位冷笑一声道:“好,好,好,好一张俐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样一个可用之材。”闪身跨步,抖手就是一掌。 燕翎微退半步,那位一掌落空,燕翎道:“八爷。” 八阿哥道:“不要紧,你出手吧!” 说话间那位跨下石阶,一掌又自攻到,颇见力道,但却是一般的拳脚。 燕翎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腕脉,微微振腕一抖,那位踉跄後退,差点儿没一屁股坐下去。 那位羞恼成怒,一稳身躯,抢步又上,左拳右掌,攻的都是燕翎的要害! 燕翎有了气,微跨半步躲开左边那一拳,挺腕出去硬拼右边那一掌,他只用了三成力,砰然一声,那位大叫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亭边石阶上,脸煞白,一只右掌再也抬不起来了! 大姑娘忙站起来走到那位身边,俯下身道:“玉铎,你怎麽样,碍事麽?” 那位咬牙站了起来,道:“不碍事……”恶狠狠地望著燕翎,两眼都红了,道:“你给我留心点儿,这一掌我非讨回来不可。” 八阿哥站了起来,皱眉笑道:“这是干什麽,跟小孩儿似的。” 大姑娘抬眼望著燕翎道:“你怎麽能对玉铎贝子这样。” 天啊,原来这位是红贝子。燕翎为之一怔,旋即道:“姑娘原谅,草民这是出於自卫,而且草民请示过八爷。” 八阿哥含笑道:“这位是玉伦格格。”乖乖,又是位格格。 燕翎又复一怔,跟著微一欠身道:“草民见过格格。” 玉伦格格寒著脸哼了一声道:“看不出,你眼里还有我们。” 八阿哥一摆手道:“好了,好了,怎麽你们俩都跟小孩儿似的,我要的就是这种好手,求的就是这种好手,你们俩不常说我的人都是些不堪大用的酒囊饭桶麽,现在好不容易玉清推荐这麽一个好手给我,你们俩都先跟他斗上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麽,好了,好了,看我的面子算了,玉楼,你重给他两位见过礼吧。” 燕翎何等聪明个人,乐得就此算了,也给八阿哥台阶,当即欠身答应:“草民遵命。” 转冲贝子玉铎跟格格玉伦躬了躬身。 玉铎的脸色还是那麽煞白,玉伦娇靥上的寒意却登时消了不少。 八阿哥转望长髯全真,含笑道:“玉清,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这件事我自有酬谢,好好帮帮我的忙,等将来我坐上了‘太和殿’那张椅子,这南北两派道教都归你管,我也像忽必烈那样,在京里给你盖座‘太极宫’。” 长髯全真忙躬身:“谢八爷恩典。” 八阿哥摆摆手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忙前头观里的事儿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你也不用送,免得惹眼?” 长髯全真恭应一声告退而去,临走也看了燕翎一眼,想说的全在这一眼里了! 长髯全真走了,八阿哥冲燕翎招招手道:“玉楼,进来坐,咱们聊会儿。” 他先坐了下去。 燕翎答应一声进了小亭,把书囊跟长剑往边儿上一放,迳自坐了下去。 玉伦忙跟著坐下,她就坐在燕翎对面,一坐下一双水灵的美目便盯上了燕翎。 只有玉铎没坐,他还白著脸,道:“你们聊吧,我走走去。” 没等人说话,他就迈步出亭而去。 八阿哥摇摇头道:“这人真是,不管他了,过一会儿就好了!咱们聊咱们的。”转望燕翎道:“你那两个字儿是金玉的玉,楼阁的楼?” 燕翎道:“是的,八爷。” 玉伦道:“有外号么?” 燕翎道:“回格格,没有。” 玉伦“咦!”地一声道:“你怎麽会没有外号,我听说江湖上的人都有外号。” 八阿哥道:“谁说的,那可不一定,江湖上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外号,王楼,你从那儿来,我只说你以前在那儿。” 燕翎道:“回八爷,草民……” 八阿哥一摇手道:“别什麽‘回’呀‘草民’的,你跟我用不著行这个,我听著别扭。” 燕翎又何尝喜欢这个,巴不得他有这一说,道:“谢谢您,玉楼遵命。”顿了顿道: “我从南方来,我以前一直在南七省。” 玉伦道:“江南么?” 燕翎道:“可以这麽说。” 玉伦忙道:“我还没到过江南,不过我听说江南很不错,比北方好。” 燕翎笑笑道:“江南到处小溪流水鸟语花香,‘江外风娇日暖,翠边水秀山明’,丘壑泉林,浓树疏花,无不欣欣有致,南湖的烟雨,吴锡的庭园,黄山的松石,庐山的云海,钱塘的狂潮,雁荡的飞瀑,乃至望太湖三万六千顷,历尽风帆沙鸟,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烟雨楼台,这些是不错。 只是要说江南比北方好,我却不敢苟同,我们也不是说北方强似江南,而是无论东西南北,都有它的特色都有它的长处,河套、黄淮、吴越、云梦、松辽,或有黄金似的扶桑之地,或有瀚海戈壁的万里黄沙,或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幽涧,或有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有云贵康藏的高原,有洪泽云梦的湖沼之邻,有渺无边际的原始密集森林,也有雄壮无比的五岳名山,风萧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的文采风流,听那漠北的茄声驼铃,看那东北的大豆高梁,粗犷中的伟大,冰雪中的刚强,却是别处所没有的。 再看西北一带的皇陵,商周时代的古墓,秦始皇的阿房宫遗址,洛阳北邙的墓志碑碣,嵩山太室、少室石阙,安阳的殷虚甲骨,龙门的精美石刻,炖煌的壁画经卷,西安的碑林,这又岂是别处所有的,试望山海关、古北口、居庸关、雁门关、嘉峪关,看那山峦起伏,弥沦绵渺的万里长城,又是何等雄壮,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历史上多少爱国男儿,沙场名将以捍卫国土,壮烈牺牲,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似这等慷慨悲歌,又是何等激人胸襟。 看我六大古都,石头城阙,宫殿苑囿,何等庄严绮丽,南朝金粉,吴官花草,多少兴亡遗迹,登彭城的‘霸王楼’以忆:‘力拔山兮气盖世’,豪情未减,读‘燕子楼’的艳诗,英雄美人与时俱逝,锦江边的‘薛涛井’,灌县城的‘二王庙’,有的是风流遗韵,有的是万代功勋,登剑门而险天下,古栈道蜀魏相争,格格请看,我国土是不是段段寸寸无不‘江山如画’,我一景一物是不是也无不风流潇洒,能说那一个地方强似那一个地方么?” 玉伦听直了眼,喜呼道:“听你这麽一说,我倒各处都要去玩玩了。” 毕竟是娇格格,只惦记著玩。 八阿哥却为之动容,道:“玉楼,这麽看你不只是武学上的高手。” 燕翎倏然一笑道:“八爷,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有些地方我去过,有些地方却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八阿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还不够麽,玉楼,你让我有如获至宝之感,我要好好借重你,我要好好借重你。” 玉伦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能让我这位八哥说这话可不容易……” 燕翎道:“那是八爷垂爱。” 玉伦道:“玉铎跟著大学士明珠读书,自诩为书篓子!其实这些年轻的里头除了纳兰容若也就是他了,以我看他恐怕还不如你。” 燕翎道:“那是格格夸奖。” 玉伦瞟了他一眼道:“玉铎都当仁不让,你干吗这麽客气。” 八阿哥道:“跟玉铎比,他只在京里待著,凭他,谁又能不让他三分,他那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玉伦道:“这倒是。” 燕翎道:“您二位过於贬贝子爷了,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大学士主持修书馆,编选康熙字典、四史精华、佩文韵府,道德文章冠绝当世,贝子爷受他的薰陶,还能差得了。” 八阿哥摇摇头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当然,不能说明珠肚子里没一点东西,有,可是不多,他能从部曹微职直升大学士,靠的不是他肚子里那点玩艺儿,主持修书馆的是他,可是编选康熙字典、四史精华、佩文韵府,却是他跟他儿子纳兰容若花大钱请来的枪手,你说,玉铎跟著他还能学到什麽。” 这,燕翎容有风闻,不过这位八阿哥也过於贬这位大学士了些,当然,这是因为明珠是二阿哥胤仍的心腹。 提起这件事来,还得从远处说起,据说康熙年轻时也相当风流,风流的康熙皇帝偏偏碰上一个乖巧的太监小如意,小如意见这位皇上风流,常在外头买些邪书偷偷带进去献给康熙,康熙平日只从侍读学士那儿听些经史,看的也全是之乎者也的文章,那见过这麽有趣儿的书画,从此便丢下了经史,没日没夜的看那些书,简直就废寝忘食,这一看不但那些妃子倒了霉,便连一些宫女也遭了殃,而小如意又强著康熙说汉女如何如何娇嫩,如何如何温柔,康熙就全记在了肚子里。 当时文华殿大学士张英,尚书姚江养著不少美人,两个人都娶了七八个如夫人,个个长得姿色娇艳,体态风流,那时候北京城里有这麽几句歌儿: “论美人,数姚张,你有西施女,我有贵妃杨,等闲不得见,一见魂飞扬。”这几句歌儿经由小如意的嘴传进了康熙的耳朵里,这一下子不得了,赶巧没多久碰上皇太后的万寿,上谕下来,凡汉官命妇,随著满人一律进宫叩祝,姚张两家的女儿自是少不了,一个个按品大装,进宫拜寿,结果等到万家灯火一起退出宫来的时候,就有张英的二儿媳妇被掉了包,换了人,弄得个张学士忍气吞声不敢声张,过没几天,皇太后下了道懿旨:“凡汉官命妇,以後一律不准进宫。”文武百官为之莫明其妙,只有张学士父子两心里难受。 自此以後,康熙把宫里的旗女全丢在脑後,逼著小如意带他出去玩儿,小如意那敢违背,这一玩又玩出了毛病,康熙在骡马市大街看见一辆驴车,车里有个少妇,这位少妇使得康熙惊为天人,吩咐小如意无论如何今夜也得把这个少妇弄进宫去。 小如意自不敢说个不字,打听了半天打听出来了,少妇的丈夫姓卫,在骡马市大街开了一家布庄,那少妇是归宁去的,小如意灵机一动,买通了那个赶车的,答应给他个小差官做,要他把车赶进宫去,就这样那个少妇进了宫。 康熙如获至宝,当夜绛雪斋临幸,隔没几天,姓卫的布庄不开了,当上了御前侍卫,那少妇也被封为卫妃,当然,他夫妻俩瞒著康熙也常见面,不到七八个月,卫妃生了个孩子,肥头胖耳,啼声洪亮,康熙乐得不得了,取名胤祯,也就是四阿哥,後来的雍正皇帝。 康熙当时便有意立胤祯为太子,可是卫妃以为康熙儿子众多,将来弟兄争位,自己的儿子又不是“龙种”,万一将来被查出来连她都要跟著倒楣,却求康熙早立胤祯为太子,康熙嘴上答应,心里却打算等胤祯大一点儿再说。 等到康熙杀了骄狂跋扈的顾命大臣鳖拜,就想到自己应该早立太子,免得日後受大臣的欺弄,他想起了卫妃的话,又想起自己有三十五个儿子,倘立胤祯,怕众皇子不服,依理该立胤仍,却因宠爱卫妃,不忍不听她的,想了半天,灵机一动,拿了两笼“暹罗国”进贡来的白老鼠赏给老二胤仍,老四胤祯,然後派心腹内监去打听结果,结果是二阿哥看一笼老鼠可怜,打开笼子把老鼠都放了,而四阿哥都把一笼老鼠分为几队教它们打仗,不听号令的就杀,玩了一天,一笼老鼠全给他杀光了,康熙一听就厌恶上了胤祯,乃就打算立胤仍,传大学士明珠进宫一商量,明珠居然竭力怂恿立胤仍,於是乎胤仍就成了东宫太子。 八阿哥把话说完,燕翎这里正打算接话,一名黑衣汉子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八阿哥当即喝问道:“什麽事儿这麽慌慌张张的。” 那名黑衣汉子到了亭外打了千,恭恭敬敬的说了声:“回您的话,是,是……” 目光一扫燕翎,迟疑著没说下去。 燕翎还能不懂这个,含笑站起,道:“八爷,我……” 八阿哥抬手拦住了他,望著那名黑衣汉子道:“这儿都不是外人,有什麽话只管说。” 那黑衣汉子恭应一声道:“禀您,白回回那儿让人挑了……” 八阿哥脸色一变,霍地站起,道:“怎麽说,白回回那儿让人挑了,是谁干的?” 那黑衣汉子道:“是个道士,叫‘白龙道人’,据说是四阿哥重金聘来的好手。” 八阿哥脸都白了,两眼杀机外射,咬牙道:“好,好,好,好个老四,居然先下手动我了,告诉他们,给我多带人去,今儿晚上三更以前,我要白龙道人的人头,另外还得给我挑他一处机关,去。”八阿哥道:“还站这儿干什麽,还不快去。” 那黑衣汉子苦著脸迟疑著道:“您不知道,那个白龙道人是个好手,听说会放飞剑……” 八阿哥一拍石桌怒声说道:“我是不知道,我不管他会不会放飞剑,我只知道我养你们……” 燕翎忽然说道:“八爷,你能否暂息雷霆听我说句话。” 八阿哥霍地转过脸来道:“王楼,你听听,这怎麽能叫我不生气,我养著他们不是净让他们给跑腿报丧的……” 燕翎道:“八爷,这位没说错,白龙道人单枪匹马一个人,挑了你一处机关,足见确是个好手,既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好手,那就不是等闲身手所能敌的,去了是白白送命……” 八阿哥道:“那你说我该怎麽办,忍忍算了。” 燕翎道:“没人让您忍忍算了,这不是忍让的事儿,也不能惯了他们的下次,我请令,我初进您的门儿,这算我给您带来的礼,行麽?”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怎麽说,你要……” 燕翎笑笑道:“我进门就要这一功,还请您成全。” 八阿哥迟疑了一下道:“那还有什麽不好的,只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而你不过是刚进……” 燕翎道:“没什麽两样,八爷,士可以为知己者死,投缘一面也就够了,蒙您厚爱,空著手进门无以对您的知遇,再请您成全。” 八阿哥微一点头道:“好吧,那就累你一趟吧,也只有累你一趟了,你拿著这个……” 他探怀摸出一块两指见方的银牌递了过来道:“这是我那儿的腰牌,凭这个你可以进内城通行无阻,我不在这儿等你了,办完事儿你直接到府里去见我好了。” 燕翎道:“谢谢您成全。”接过那面腰牌往怀里一放,转望那黑衣汉子道:“可知道那个白龙道人现在在那儿?” 那黑衣汉子忙道:“知道,在……” “行了。”燕翎一招手道:“带我到那儿就行了。”转向八阿哥跟玉伦欠身道:“八爷,格格,我去了,要出不了您这口气,我提著这颗头到府里见您去。”他转身要走。 只听八阿哥道:“慢着,玉楼。” 燕翎转回了身。 八阿哥道:“这儿的人任你带……” 燕翎倏然笑道:“不用,八爷,人家是一个人,咱们怎能倚多为胜,那胜之不武,您说是不,就连这位带我到了那儿之後,我也会让他先回去。”他转身出亭走了。 那黑衣汉子忙跟了上去。 望著燕翎出了“春花园”,玉伦娇靥上带点忧虑,道:“他一个人行麽?” 八阿哥淡然说道:“虽然他跟玉铎动过手,可是玉铎那两下子不行,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他有多大功夫,让老四的人替我试试他不挺好麽。” 看来这些阿哥们每一个都很够狠,格格们都够娇嫩的。 玉伦道:“万一他要是不行……” 八阿哥道:“那我不就省了一顿粮饷了么。” 玉伦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 ※ 出了“春花园”,燕翎道:“我叫白玉楼,请教。” 那黑衣汉子一怔道:“南七省的白爷。” 燕翎道:“好说,正是白玉楼。” 那黑衣汉子神情倏地一震,急停步抱拳躬身:“原来您是白爷,孙奎真是有眼无珠。” 燕翎伸手拉著他就走,道:“这是干什麽,既然进了这个门,吃上了这碗饭,谁不一样。” 孙奎忙道:“话可不是这麽说,白爷您纵横南七省,黑白两道,谁不心仪,谁不尊仰,就拿我来说吧,对您仰慕已久,但恨只恨福薄缘薄!” 燕翎笑道:“孙兄,我这点薄名!” 孙奎道:“白爷,南七省您是头一个,您要是还嫌名气小,我们这些个小角色还混什麽,黑白二道,正邪两途,提起您白爷的大名来,那个不扬拇指,那个又敢不低头。” 燕翎摇头道:“我这点名声我自己清楚,倒是孙兄你这位‘夺命三刀’是位响当当的人物,铁铮铮的汉子。” 孙奎道:“白爷您这是垮我,孙奎在您面前敢递字号,能跟您在这一门里当差,孙奎上辈子可算是烧了高香,有一天再回到江湖去,那是大大的有得夸耀的了。” 燕翎拍了拍他道:“咱们不谈这个了,谈谈眼前的差事吧,白龙道人挑了白回回那儿,这是什麽时候的事儿?” 孙奎忙道:“就在昨儿晚上。” 燕翎微微一愕道:“我只当是刚才的事儿的,既然是昨儿晚上的事儿,怎麽才知道。” 孙奎道:“您不知道,八爷的这几个地儿都是极端秘密的,平时没事儿是不连络的,刚才我奉了八爷之命有事通知白回回,我走的是後门儿,那知道到那儿敲不开门儿,我翻墙进去一看才知道全让人捣倒了!” 燕翎道:“白回回是个干什么的?” 孙奎道:“是个开‘清真馆’儿的,他那儿生意好,每天挤不动,人杂消息多,所以八爷网罗了他,他给八爷才不过干了半年。” 燕翎道:“原来如此,这麽说白回回只是个开饭馆儿的!” “不,白爷。”孙奎道:“您不知道,‘北京城’里卧虎藏龙,各路的英雄好汉都有,白回回是个练家子,当初在北六省很有点名气,在京里也算是个跺跺脚五城震动的人,教出来的徒弟也不少,各行各业各阶层里都有,交游广,朋友多,辈份也挺高,京城地面上的人物都尊称他一声白老爷子,这家清真馆儿是他开的,可是里里外外全是他的徒弟,像这情形等闲一点儿的那近得了。” 燕翎点了点头道:“原来白回回也是个道儿上的人物,那就要另当别论了,照你这麽说,他的徒弟也全让那白龙道人毁了。” 孙奎道:“不,只毁了几个,白回回那家‘清真馆’前头是铺面,後头住家,挺大个院子,白回回年纪一把还没成家,有几个徒弟陪著他住在那儿,其他的各人有各人的住处,平日也各人有各人的事儿。” 燕翎道:“你见到他其他的徒弟麽?” 孙奎摇头道:“没有,我找过,可是白回回一出了事儿,就全没了影子,我顾不得再找了。” 燕翎道:“大半是都知道白回回出了事儿,一时摸不清是那一路的人物干的,都暂时化明为暗了。” 孙奎道:“我也猜是这麽回事儿。”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白龙道人在的那个地儿快到了麽?” 孙奎道:“还待会儿。” 燕翎道:“那么白回回的‘清真馆’儿跟住处呢!” 孙奎道:“就在前头,怎麽?” 燕翎道:“你先带我到他那儿去一趟,我去看看是不是能从他们几个人身上看出白龙道人的来路。” 孙奎一点头道:“好,那您请跟我这边走。” 他走两步拐进了右边一条胡同,道:“白爷,我不知道白龙道人是什麽来路,不过他既是个道士恐怕出不了武当、昆仑、青城、崆峒这几个门派!” 燕翎摇头道:“那不一定,有的三清子弟根本就独来独往,而且是挂羊头,卖狗肉。” 孙奎道:“听说这白龙道人会放飞剑,您能不能从这上头!” 燕翎笑笑道:“放飞剑是无稽之谈,所谓剑仙也全没那回事儿,不过是剑术精湛高深,身剑合一搏杀人时,剑气外射,一掠数丈,加上快捷的身法,远看就是白光一道,都以为那是飞剑,这世上要真有能放飞剑的剑仙之流,多少里外就能取人首级,那这条江湖路就全让一个人走了,还有咱们这些凡人插脚的地方。” 孙奎道:“可是听说有人嘴里能吐出飞剑来。” 燕翎道:“那是剑丸,藏在嘴里藉精湛内功,一口真气吐出伤人,乍看也是一道白光疾闪。” 孙奎道:“好家伙,原来是这麽回事儿,多亏了您的指点,要不我差点儿叫他唬住了。” 燕翎摇摇头道:“不,千万别以为身剑合一没什麽,身剑合一是剑术中的最高修为,最高境界,当今武林,‘武当’应执牛耳,‘武当’的剑术几百年来也一直享誉武林,那只是说‘武当’人人剑术都不错,并不是说没人能高过他们,说远一点,长春真人丘处机是一代剑术大家,‘全真七子’也好,及至後来的邱元清也好,在剑术上的修为及成就,都能高过‘武当’,说近一点,当世剑术两大家,关外的燕家,京里的萧家,他们的家传剑术也是‘武当’一派所难望其项背的,可是这两家里头也不过三两个的修为能达到身剑合一境界。” 只听孙奎道:“到了,白爷。” 燕翎停步,抬眼一看,只见两个人停在一圈围墙外,两扇窄门前,他道:“这就是白家後门儿。” 孙奎道:“是的。”他伸手就要去推门。 燕翎抬手一拦道:“慢著,你怎麽知道这是白龙道人下的毒手。” 孙奎道:“我打听过了,街坊看见有个道人从白家出来,而且那道人说白家的事儿只管找白龙道人。” 燕翎点点了头,没再说话。 孙奎推开了门,道:“我出来的时候掩上了门,您请。” 燕翎没客气,迈步走了进去。 进後门拐个弯儿就是院子,院子里空荡寂静,孙奎为之一怔,急道:“咦,尸首呢?” 燕翎淡然说道:“自然是白回回的徒弟收过了,他们总不能任他们的师父曝尸……” 忽听一声厉喝传了过来:“杀不尽的狗种,纳命来吧。” 一阵宝刀破风之声疾袭而至,孙奎陡然一惊,要说话。 燕翎那里已开了口:“你们也太冒失了。”带鞘长剑探了出去。 闷哼起处,寒光上射,一条人影踉跄而退,“当!”地一声,一把雁翎刀掉在丈馀外,一名精壮汉子抱著右腕也站在丈馀外,龇牙咧嘴,怒目而视,脸色铁青,两眼直要喷火。 一转眼,七、八条人影射落院子里,围上了燕翎跟孙奎,有中年汉子,有年轻汉子,还有两个坤道,一个清丽白衣少妇,一个美艳黑衣大姑娘,几个汉子倒还好一点,白衣少妇两眼红肿,黑衣大姑娘娇靥颜色煞白。 显然全是白回回的人,早就埋伏好了。 只听白衣少妇厉喝道:“大师兄,还不剁。” 一名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扬起了掌中的厚背大刀。 孙奎忙摇手道:“你们这是干什麽,我们是八阿哥的人。”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目光一凝道:“怎麽说,你们是八阿哥的人。” 黑衣大姑娘厉声道:“大师兄,别听他的!” 孙奎伸手摸出腰牌扔了过去,道:“你看看这个。”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伸手接住,只一眼,立即垂下了掌中刀,道:“果然是八阿哥的人!” 黑衣大姑娘道:“人都让你们害了,你们还来干什麽?”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转脸过去道:“小师妹。” 黑衣大姑娘一跺脚道:“我偏要说,要不是他们今儿个一趟,明儿个一趟,死拉活扯的,老人家会点头,会落得今天这种……”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沉声道:“小师妹。” 黑衣大姑娘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冲这边一抱拳道:“我们弟兄看走了眼,我这个小师妹也年幼,还望二位……” “好说。”燕翎道:“白老爷子遭到这种变故,诸位心里的悲愤可知,这也是人之常情,算不了什麽。”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又一抱拳道:“多谢二位不罪。”走过来双手递过腰牌。 孙奎接过腰牌道:“我姓孙,这位是白爷,这儿我原先来过,还要我报回去的,白爷在八阿哥面前讨了命,要为八阿哥出这口气,为白老报这个仇……” 一名年轻汉子道:“我还当你们不管了呢?”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马上接口说道:“二位知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孙奎道:“当然知道,我这就带白爷找去,白爷要拐到这儿来看看,没想到你们……”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一抱拳道:“八阿哥的恩典,二位好意,白家存殁俱感,不过这是白家的事,我们师兄妹几个不敢再烦劳二位,还请二位赐告下毒手的是谁,现在在那儿,让我们师兄妹几个报这个仇,我们师兄妹几个就感激不尽了。” 孙奎面现不豫之色,道:“我可以把人跟地方告诉你们,不过以我看你们下手不大方便。”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冷笑一声道:“孙爷的意思我懂,只是我们师兄妹几个已经吃了秤铊铁了心了,只要能为我们老爷子跟几个师兄弟报了这个仇,我们师兄妹几个就是把命赔进去也是心甘情愿。” 孙奎的脸色变了,一点头,刚要说话。 燕翎抬手拦住了孙奎,道:“这件事待会儿再谈,白老爷子尸体可是几位收的?”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一点头道:“不错。” 燕翎道:“几位现在什麽地方?”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道:“在堂屋里,白爷问这……” 燕翎道:“八阿哥嘱我代他在白老爷子几位面前行个礼。”迈步就往堂屋走。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伸手一拦道:“这白家存殁不敢当。” 燕翎目光一凝,道:“阁下,八阿哥有这番心意,你身在江湖,尤其在白老爷子门下居长,该懂这个礼,这件事既经老爷子点了头,贤师兄妹似乎不该完全迁怒於八阿哥。”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道:“这个我们师兄妹怎敢……” 孙奎道:“那麽请阁下让我进堂屋去。”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迟疑一下把手收了回去,顺势一晃,道:“请。” 燕翎迈步行去,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紧跨一步跟在他身边。 燕翎由那位大师兄陪著进了堂屋,其他几位也都跟了进来,悲愤怨恨目光全盯在燕翎一人身上。燕翎视若无睹,目光落在堂屋地下几张草席上六具尸体上,他目光扫视一遍,旋即凝注在一个身躯魁梧的红脸老者身上。 红脸老者身上别无伤痕,只正眉心一个血洞,一看就知道那是剑伤。 燕翎道:“这位想必就是白老爷子了。”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吸了一口气道:“不错,正是先师。” 燕翎当即神情一肃,躬身施了一礼! 几个师兄妹,只有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答了一礼。 燕翎二话没说,转身出了堂屋,到了院子里,他突然望著孙奎道:“孙兄,请把白龙道人的落脚处告诉他们。” 孙奎一怔道:“白爷……” 燕翎道:“我看过了白老爷子几位身上的致命伤,都是一剑毕命,非一流剑术高手不克臻此,这种好手咱们惹不起,还是别白白送命的好。” 一名年轻汉子冷笑道:“对,对极了,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 燕翎听若无闻,道:“孙兄,听我的。” 孙奎当即说道:“白龙道人现在‘龙虎镖局’,你们去找吧!”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脸色一变道:“休说是‘龙虎镖局’,就是龙潭虎穴,我师兄妹几个也要闯上一闯,咱们走。”转身大步而去。 望著那几个的背影,孙奎冷笑道:“真他娘的不识抬举,白回回怎麽有这种徒弟,要不是看在白回回份上,我刚才早翻脸了。” 燕翎抬手把书囊递给了他,道:“麻烦孙兄把这个先给我带回去。” 孙奎一怔道:“白爷,您是要……” 燕翎道:“咱们要不管这件事,以後就没人投到八阿哥门里来了。” 孙奎道:“那您刚才……” 燕翎道:“让他们知道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孙奎道:“那……不要我陪您一块儿去。” 燕翎道:“谢谢孙兄,不必了。” 孙奎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书囊。孙奎走了。 望著孙奎的身影不见,燕翎也走了,他是从前头走的!—— Wavelet扫描lionkingCO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龙虎镖局血债难偿 上灯了,“北京城”白天就够热闹,上了灯之后似乎更见热闹,往“天桥”看看,老远就能听见锣鼓声、吆喝声,灯光上腾都碰着天了。 “天桥”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别的不说,单说那让人听的、让人看的、唱大鼓的、说书的、摔角的、变戏法儿的、练把式、卖膏药的,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白天得逛“天桥”,吃完了晚饭没事儿更得逛“天桥”,这当儿“天桥”最热闹,万头攒动,挤都挤不动。 这地方离“天桥”不远,一大片落院,像个大宅门了,可真是个大宅门儿,瞧门口那对大灯,那对石狮子,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那两盏大灯上,各写着两个斗大的字“龙虎”!两边丈高的围墙上各写着四个大字: “龙虎镖局”,门口那高高的石阶上,抱着胳膊站着两个壮汉,身上没瞧见有家伙,可是腰里头却鼓鼓的。单瞧这,就知道“龙虎镖局”做的是大买卖,一定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两个壮汉抱着胳膊站在那高高的石阶上,人是一动不动,可是两对眼珠子却滴溜溜的直转,看的是打门口儿过的那些男女老幼。 这当儿打这儿过的,十九都是去逛“天桥”的,虽不是逛庙会,可也跟逛庙会差不多,爷们儿不提,也没什么好瞧的,瞧那些娘儿们、大姑娘也好,小媳妇儿也好,那一个不是头上簪花儿,脸上搽胭脂儿的。 那两个壮汉瞧的就是这个! 刚上灯的时候人多,可是过了一会儿之后人就越来越少了,只因为去逛“天桥” 的早赶着时候去的,不去逛“天桥”的走不到这儿来。看样子是没瞧头了! 不,还有,那边儿来了俩,全是坤道,年纪差不多,可是一个是少妇打扮,一个是姑娘装束,少妇脑后头挽个髻,姑娘垂着一条大辫子,少妇是一身白,大姑娘是一身黑,白也好,黑也好,人家俩人儿身裁好,衣裳合身儿,动人的地方全显露出来了,该高的地方高,该低的地方低,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而且是骨肉均匀,圆润水灵。 “北京城”的女人多,每天打这个过的也不少,可就没人家这俩人动人,不但动人还迷人,人家这俩不但身裁好,人长得也够美,小媳妇清丽,大姑娘美艳,也都够白,却够嫩,两个壮汉子可算得“阅人良多”,可就从没瞧过这样儿的,打出娘胎也没瞧见过。 不得了,眼睁大了,眼珠子突出来了,他俩可真不怕眼珠子着凉,人还站在那头儿,他俩就盯上了,眼珠子跟着人家动,一直到了镖局门口。 人家那俩可是目不“斜视”,目不“斜视”归目不“斜视”,可是女人家却有一种超人的敏感,不管谁从那一个角度盯她,她都觉察得出来。 许是她俩让人瞧得心慌了,刚到镖局门口,小媳妇儿平地上扭了脚,娇滴滴的“哎哟” 一声,身子一晃蹲了下去。 大姑娘慌了,忙蹲下去“嫂子”,“嫂子”的直叫,敢情是姑嫂俩。 那么娇嫩的人儿,那双脚自是也够娇嫩的,扭那么一下还得了,能让人心疼死。 这时候不见义勇为还等什么时候,两个壮汉窜下了一对儿,到了近前弯下腰,挨近刚要说话,一个腰眼上挨了一下重的,话都没吭一声便往下爬,小媳妇跟大姑娘一人扶住了一个,这时候六、七个壮汉到了身边,把那两个汉子接了过去,拥着那两个汉子往镖局行去,不怕谁看见,谁又能看出什么来? 轻易地进了镖局大门,把两扇大门一关,上了闩,一名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跟一名较为年轻的壮汉掌中兵刃出鞘,各在睡着了似的那两个心窝上扎了一下,兵刃拔出,那两个倒了地,血标了出来,标得到处都是。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杀气懔人,只听他道:“往里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砍一双,走。” 一提掌中厚背大刀,当先大步往里闯去。 这当儿晚饭刚过没多久,镖局里的人想必都缩在屋里,偌大一个前院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这七男二女像出柙猛虎,疾快地穿过前院直闯后院。 刚近后院门儿,后院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两个人犹一路谈笑着,根本不知道迎面来了煞神,等到发现时煞神已到了跟前,头一名一惊喝问:“你们……”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一把厚背大刀疾快如风砍到了,头一个从头顶到肚子分成了两个。 后头一个机伶一颤,转身就跑,嘴里大叫:“来人……” 白衣少妇窜前一步,掌中两把短刀,一把脱手飞出,从后心上贯进那汉子的前心,那汉子扑出两步去爬下了,白衣少妇窜过去拔起了那把刀。 就这一声来人,就这么一转眼工夫,后院里灯光大亮,三边屋子里窜出了好几个,使什么兵刃的都有。 北边上房里出来了三个,两边是个老头儿,中间是个道人,两个老头一身青袍,一穿黑袍,青袍老者瘦高个儿,长眉细目人清瘦,黑袍老者却豹头环眼,一付虬髯,满脸横肉,个子跟半截铁塔似的。 要说起来他俩那还好,中间那道人可就让人不敢恭维了,身材干瘪瘦小,还黑得跟锅底似的。 人长得不起眼,两眼跟那双目光可怕人,圆圆的一双眼,开阖之间寒芒外射,那目光简直比电还亮。 两个老者脸上变了色,道人脸上可没表情,一双冷电般的目光直逼七男二女九个人。 十几个人出屋围住了七男二女一句话不说,抡兵刃就要扑。 “住手。”一声沈喝好似晴天霹雳,震得人心神为之一抖,那半截铁塔般黑袍老者上前了一步一挥手,接着喝道:“闪开。” 围着七男二女的那十几名汉子立即退向四方,黑袍老者眉宇间煞气闪漾,如炬目光直逼七男二女,冰冷道:“你们是……”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眼都红了,咬牙道:“白老爷子的徒弟,明白了么?” 黑袍老者两眼厉芒暴闪,道:“原来是老八的狗腿子,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却闯了进来,你们太小看‘龙虎镖局’了!” 一抬手,震声-道:“拿兵刃来!” 三条人影奔进了后头,转眼功夫又奔了出来,三个人各捧着三样兵刃,一把鲨鱼皮鞘,带黄穗儿的长剑,一对护手钢钩,一根既粗又黑的钢鞭。 道人接过了那把剑,青袍老者抓过了那对护手钢钩,黑袍老者则劈手夺过那根钢鞭,往胸前一横,冰冷道:“老夫听说白回回是个人物,昨儿个找他道爷不让我们兄弟俩去,老夫这儿正感遗憾呢,不想今儿晚上你们就送上门来了,好极,好极,今儿晚上你们一个也别想再出‘龙虎镖局’这个门了。” 一名年轻白净汉子冷喝道:“巴啸虎,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雁翎刀一晃,闪身扑向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巴啸虎左掌中钢鞭一展,向着那口雁翎刀迎了过去,“当!”地一声金铁大震,那口雁棚刀被震得斜斜荡起,巴啸虎跨半步,钢鞭疾点白净汉子心窝。 白回回的徒弟确是不同凡响,白净汉子在雁翎刀被击荡起,虎口生疼时已知不妙,一吸气退后尺余,身子一旋,人已到巴啸虎左侧,雁翎刀抖出一朵大刀花卷了过去。 巴啸虎一招落空,大为激怒,厉喝一声,一口气攻出三鞭。 白净汉子学机伶了,他不敢跟巴啸虎碰硬的,因之被巴啸虎这三鞭攻得连连后退。 巴啸虎得理不饶人,暴喝一声加紧攻势,一把钢鞭如蛟龙,疾袭白衣汉子胸腹要害。 白净汉子退得心头火起,一咬牙,雁翎刀离腕削出,贴着巴啸虎的钢鞭滑了过去。 他想取巧,孰料巴啸虎的钢鞭忽然一震,一股强大的劲力涌向刀身,白净汉子控不住刀,雁翎刀离鞭往上飞去。 白净汉子大惊,吸气要退,奈何已经来不及了,巴啸虎的鞭梢已疾点而至,白净汉子临危不乱,横心咬牙,身子猛地一偏,他避开了胸腹要害,巴啸虎的钢鞭点上了他的左肋,他闷哼一声踉跄暴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六男二女俱都失色,两名汉子过来挟住了白净汉子。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目眦欲裂,大喝声中抡起厚背大刀劈向巴啸虎。 巴啸虎冷哼一声举鞭硬挡,“当”地一声,金铁大震声中火星四射,两个人各自退了一步。 巴啸虎须发一张,就要再跨步。 匆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巴二哥,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算了,别让他们泼了我的兴头,好在他们是来找我的,这一个让给我吧。” 巴啸虎马上像换了一个人,恭应一声欠身而退。 瘦道人长剑出了鞘,森寒白光四射,迈步逼了过来,口中又道:“等这个倒下大伙儿再一块儿上,只记住,把这两个雌儿留下来。”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两眼赤红,咬牙道:“你就是白龙道人?” 瘦道人一点头冷然道:“不错,白回回就是我杀的,六个人六剑,一剑都没多出,太容易了。”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霹雳厉-,抡刀攻了过去,这当儿他悲怒交集,杀机狂炽,出手自然是杀着,而且把一身功力提聚到了十成,加上他那厚背大刀的沉重,这一刀的威猛力道真能劈开一座山。 瘦道人冷哼一声:“凭你这种身手也配找我。” 他抖剑迎了上去。 凭白龙道人那瘦小枯干的模样,任谁也不相信他能架住对方这一刀,任谁也会以为那是鸡蛋碰石头。 孰料,浓眉大眼中年壮汉那把疾劈而下的厚背大刀还没有碰着白龙道人那把剑呢,便忽然斜斜向上荡起,而白龙道人一把剑疾快如电,那森森的寒光已指向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的眉心。 谁都看得出,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已来不及收刀,来不及躲闪了,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自己也知道。 谁也没想到白龙道人的剑术这么高,只一招便要了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的命。 其实,这七男二女应该想到了,因为他们的师父白回回跟五个师兄弟就是这么伤在白龙道人剑下的,可惜他们一时意气用事,徒逞血气之勇。 眼看这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就要伤在白龙道人剑下。 他那几个师弟妹心胆欲裂,魂飞魄散,就要奋不顾身扑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声龙吟也似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白龙道人剑上的森寒白芒一缩荡起,人也跟着一连退了三步。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身边多了个人,燕翎,他的长剑已然出了鞘,如今正握在他右掌之中。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的八个师弟妹怔住了。 白龙道人勃然色变,厉喝道:“你……” 燕翎拍了拍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冲他摆了摆手。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以难以言谕的目光看了燕翎一眼,低头退向后去! 燕翎转望白龙道人,接了口:“你的剑术不错,算得上是难得见的。” 白龙道人道:“你是……” 燕翎道:“别问我是谁,你只知道我是来替白老爷子的几位高足要债的就够了。” 白龙道人目光一凝道:“你也是胤禧的人?” 燕翎一点道:“可以这么说。” 白龙道人道:“那你也活不了了。” 燕翎倏然一笑道:“你我已经对过一剑了,你有把握胜得了我么?” 白龙道人道:“你要知道,你刚才那一剑是趁我无备!” 燕翎一摇头道:“真正的高手不会说这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八个字你懂了么,不服气咱们可以再试试。”他缓缓举起了掌中长剑。 白龙道人神情一肃,抬手扬起了长剑。 这时候他可不像对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时那么不当回事了! 燕翎含笑抱剑,气定神闲,从容而洒脱,两眼不看白龙道人扬起的长剑,却紧紧盯在白龙道人的脸上。 突然,白龙道人长剑上森寒白芒大盛,闪电下挥,带着一声裂帛异响指向燕翎。 燕翎忽地一怔,身躯跟着飘退三尺,道:“慢着。” 白龙道人又把长剑扬起,道:“是不是后悔了。” 燕翎目中威棱逼了过去,道:“你跟‘江南八侠’里的甘老四凤池有什么渊源?” 白龙道人脸色陡然一变道:“我跟他没有渊源。” 抖手一剑攻向燕翎,森寒剑气暴涨,直指燕翎要害。 燕翎挥出一剑把白龙道人的剑气逼了回去,冷笑道:“你瞒不了我,甘凤池的剑法熟得很。” 白龙道人道:“您看走眼了,我仍是那句话,跟甘凤池没有渊源。” 抖手又是三剑攻向燕翎,这三剑攻势连绵,奇快无比,浑如一体,乍看只有一剑,却洒出满天的剑气罩向燕翎! 燕翎冷冷一笑道:“好吧。” 他抖剑迎了过去,连人带剑投进了那片森寒的剑气中。 旁观众人根本没看见人影,只看见两道匹练也似的奇亮光芒闪电交错,满天剑气为之大盛,五丈方圆内都受到森冷之气的刺而生疼,衣袂也为之狂飘,众人大惊,连忙退向后去。 “龙虎镖局”跟那七男二女都看直了眼,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气,尤其是那七男二女,眼见白龙道人这等剑术,都混身冷汗涔涔,无不深悔莽撞,幸亏这位“白爷”及时赶到,要不然自己这九个师兄妹早就躺在这“龙虎镖局”后院里了。 双方旁观的这里正自心惊,场中已分出强弱高下,只见闪电交错的两道光芒之中的一道已渐渐敛缩,光芒也渐渐趋于黯淡,究竟是两位之中的那一位露了败象,还不得而知,双方旁观的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突然,一声裂帛大响,满天剑气刹时俱敛,众人忙凝目往场中望去,燕翎抱剑卓立,满剑冷肃之气,望之懔人,白龙道人也站着,但脸色煞白,满脸是汗,一袭道袍都湿透了,长剑下垂,剑尖柱地,不住的抖动。 是谁落败现在明白了。 七男二女一颗心倏然落了下去,脸上泛起了喜意。 “龙虎镖局”的个个大惊失色,脚下挪动,往后退去。 燕翎突然冰冷开了口:“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动。” “龙虎镖局”的各自机伶暴颤,转身就跑。 只听燕翎冷哼一声,倏见白光一道越过白龙道人头顶,一闪而回,再看燕翎仍抱剑卓立原地,那青袍老者跟巴啸虎却已爬在了尘土中。 就这一刹那间,“龙虎镖局”其他的人也跑得没了影儿。 白龙道人身躯一晃砰然坐了下去。 燕翎道:“白龙,你怎么说?” 白龙道人虚弱地道:“甘四爷是家师……” 燕翎双眉陡扬:“‘江南八侠’何等名声,怎么会出你这么一个传人。” 白龙道人道:“你,你认得家师。” 燕翎道:“我知道他们八个,他们八个也知道我,但彼此却一直没见过……” 白龙道人道:“你是……” 燕翎道:“我刚说过,不必问我是谁,只知道我是来代白老爷子门下要债的就够了。” 白龙道人忙道:“请看在家师的份上高抬贵手……” 燕翎道:“你要不是甘凤池的传人,我也许会略施薄惩,你是甘凤池的传人,我绝不能轻饶你,我要是饶了你,我无法向白老爷子的门下交待,也无法向天下武林交待。” 白龙道人两眼一睁道:“你跟家师有梁子?” 燕翎一摇头道:“你错了,我跟‘江南八侠’不但没有仇怨,反之我一直很敬重他们八位,他们八位的名声得来不易,我这是代他们八位爱惜羽毛,你懂么?” 白龙道人脸色变了,两眼忽现凶光,一咬牙,腾身而起。 燕翎一指点了出去。 白龙道人砰然一声又摔了下去,面色如土,身躯暴颤,道:“你……” 燕翎冷然道:“白老爷子师徒六条命,你能活着离京就应该知足。” 白龙道人没再说话,他低下了头,旋即支撑着站了起来,看了燕翎一眼,转身往后行去,步履显得有些踉跄,那把长剑也不要了! 燕翎长剑归鞘,目光一掠那七男二女道:“九位请恕我擅做主张。”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抢步上前,一抱拳道:“白爷,您这是折我们师兄妹,您仗义援手,不但救了我们师兄妹,还给我们老爷子跟我几个师弟报了仇,我们感激都来不及,还敢挑剔什么,那我们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再说这白龙道人是‘江南八侠’甘四爷的传人,也应该……” 燕翎截口道:“阁下错了,要不是因为他是甘凤池的传人,我就把他交给九位处置了,就因为他是甘凤池的传人我才废了他一身武功,我认为这该比杀了他还重。” 只听那白衣少妇道:“大师兄怎么不懂白爷的意思,白爷是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一怔,旋即一脸激动,抱拳说道:“白爷,大恩不敢言谢,白家存殁俱感,刚才我们师兄妹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 燕翎倏然一笑道:“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干什么,我还没有请教……”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忙道:“不敢,我姓铁,单名一个明字……” 他抬手一指,依次报道:“这是我三师弟陈亮,四师弟乐天青,五师弟石健,六师弟钱玉君,七师弟李志勋,十三师弟江汉武,九师妹柳瑶红,小师妹老疙瘩郭凤喜。” 燕翎这里一一抱拳称兄叫姑娘,那里几位一个连一个叫了声白爷,事实上铁明师兄妹除了那位小师妹凤喜姑娘之外,其余的都比燕翎年长。 凤喜姑娘也是叫了声“白爷”,可是不知怎地,她这声白爷叫起来跟别人不同,那双眸子里所包含的也跟别人不一样。 燕翎一向细心,偏就这回粗了心,当然没发觉。 只听铁明接着又道:“我们老爷子收的徒弟多,干什么的都有,可真正进了门的却就我们这十四个,如今只剩了九个了,二弟、八弟、十弟、十一弟、十二弟跟老爷子去了,老二跟瑶红成亲还没三天……” 柳瑶红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 铁明神色一黯,道:“九妹,你也别难过了,白爷已经给咱们报了仇。” 柳瑶红猛然抬起了头,泪水在一双美目里闪漾着,她就不让它掉下来,她道:“我知道,白爷给我师父、我二师兄、我丈夫报了仇,我身受最多。” 燕翎心里也为之一阵难受,道:“柳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江湖人也本就是这么回事,刀口上舐血,枪尖下打滚,路死路埋,沟死沟埋……” 柳瑶红微微低下了头,道:“谢谢您,我知道,我自己是个江湖女儿,我嫁给他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准备。” 燕翎沉默了一下话锋忽转,道:“咱们虽是初会,但却一见如故,我敬诸位是一方龙虎,爱诸位是铁铮铮的血性豪杰,在这儿直言奉劝诸位几句,还请诸位别介意。” 铁明忙道:“白爷,您这是什么话,您看得起我们师兄妹是抬举我们,是我们师兄妹几个的荣宠,您有话请说,我们个个洗耳恭听。” 燕翎道:“铁大哥这就叫我不敢当了,这个圈子里是非多,风险大,就是能安稳渡过去,将来也不见得能落什么好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谁也没办法挽救,以后,诸位能够不沾这个边儿还是别沾这个边儿,一旦卷进了这个漩涡,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铁明肃然抱拳,道:“多谢白爷您的金玉良言,我们几个打当初就不赞成老爷子沾这个,可是他老人家总是长辈,其实他老人家自己也厌恶这个,可是碍于情面,受不了他们一天到晚跑来磨菇,他老人家刚点头没多久,也根本没给他们干什么,谁知道……” 倏然住口不言。 燕翎点头笑道:“我明白,刚才我说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谁也无法挽回,以后是以后的事,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 铁明道:“白爷,我们懂您的好意,您放心,我们一定听您的。” 姑娘郭凤喜突然道:“白爷,我这话可没别的意思,您自己……” 燕翎倏然一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的情形跟诸位不一样,诸位现在身在江湖,将来的归宿并不一定还在江湖,我么,生在江湖,长在江湖,将来这身骨头也要埋在江湖,也就是说我天生的玩命儿的料,想挣都挣不脱,既是这样,我还顾虑什么以后。” 姑娘郭凤喜口齿启动,还待再说。 燕翎话锋忽转,道:“这不是善地,诸位不可久留,要是我没料错,那些活着逃离‘龙虎镖局’的人已经报信儿去了,诸位还是趁他们没带人来之前离开这儿吧。” 铁明道:“那么您?” 燕翎道:“我还有点儿事,办完了就走。” 铁明一抱拳道:“那么我们告辞了,白爷,我在‘天桥’有个班子,空时请到我那儿去坐坐。” 燕翎爽快地点了头:“好,过两天我一定抽个空去拜望诸位,我对‘天桥’是慕名向往已久,‘开封’的‘大相国寺’我去过,只有‘天桥’,我刚到京里,还没机会去。” 铁明师兄妹几个走了,临走,姑娘郭凤喜深深地看了燕翎一眼! 燕翎只有装没看见,他不敢多惹事!因为湘云表妹对他说过一些话,也因为他在事业上还没有什么成就! 铁明师兄妹几个走后,燕翎很快地转身走向龙虎镖局的两位“龙虎”:闻天龙跟巴啸虎! 口口口 初更刚过,燕翎便到了八阿哥府门口,皇子的府邸就是不同凡响,两扇巨大的中门紧紧的关闭着,一对火灯把门照耀得光同白昼,高高的石阶上十六名亲兵跨刀站冈,一动不动,不说别的,单这气势就唬人。 一个跨刀的武官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燕翎一到他立即迎了上来,哈腰陪笑,细声细气地问道:“您,是白爷吧?” 燕翎笑笑点头:“不敢,正是白玉楼。” 那名武官忙道:“八阿哥交待过,说您三更前后到,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快里边儿请,快里边儿请。” 他殷勤而带点恭谨地把燕翎让了进去,而且陪着燕翎往里走,没话找话,只听见他一个人说一个人笑。 燕翎只听见他叫马耀挺,在亲兵里是个起码的带班小官儿,别的没在意他说什么的。 燕翎只留意这座八阿哥府了,没话说,够大,够气派,到处是房子,到处是灯光,可就难得看见一两个人。 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后院门口,门口站着两个穿戴齐全的“戈什哈”,跨着腰刀,挺威武的。 马耀挺这个官儿没资格进后院,他停了步,冲两名“戈什哈”一欠身,陪笑说着道: “二位,白爷到了。” 旋即转望燕翎,脸上的笑意更浓:“白爷,我不陪您了,我住在东跨院,没事儿您请过来坐坐。” 燕翎谢了他一声,他哈个腰退三步转身走了。 就不知道他对燕翎为什么这么客气。 其实,不但是马耀挺对他客气,就连站后院门口这两个戈什哈对他也相当客气,马耀挺一走,两个戈什哈冲他微一欠身,一声:“您请!”把他让了进去。 一名戈什哈留在后院门口,另一名给他带路,燕翎他不是摆架子的人,他知道此时此地也不宜摆架子,他对那名戈什哈当然也相当客气—— 第 六 章 争夺储位群雄并起 八阿哥府这後院不见得比前院大,可远比前院气派,远比前院富丽堂皇,长廊一处处,数不清有多少,也不知道都通到那儿去了。 前院没见人,後院人可不少,简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森严?如临大敌。那名戈什哈带著燕翎左弯右拐了一阵,踏上另一条画廊,这条画廊上只有一间屋亮著灯。 刚踏上这条画廊,燕翎就听见那间屋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是那位娇格格玉伦,另外还有个女子话声,听来很轻柔,显得人很文静,却不知道是那位。 那间屋门口站著两名穿便服的中年壮汉,没见带兵刃,腰里头却鼓鼓的。 燕翎知道,这才是八阿哥的近身护卫,不但一个个是好手,而且一个个是死士。 转眼工夫到了那间屋口,那名戈什哈就要抢步上前说话去,熟料那名壮汉已双双迎了过来,两个人都欠身陪笑道:“白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燕翎这才看清楚,敢情这两个都跟八阿哥去过“白云观”的“春花园”,难怪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想必是这两个中年壮汉的嗓门儿大,话声惊动了里头,燕翎这里刚含笑招呼,屋门口人影一闪,八阿哥已到了门外:“是玉楼来了么?” 燕翎迎上一步躬下身道:“八爷,玉楼覆命来了。” 他手里提个圆圆的大包袱,八阿哥一眼就看见了,半句话没说,掀著燕翎的胳膊就把燕翎拉进了屋是间书房,挺雅致的书房,贝子玉铎跟娇格格玉伦都在座。另外还有位姑娘,身穿旗装,要比玉伦大两岁,瓜子脸,柳叶眉,人比玉伦略微瘦些,但比玉伦还白嫩,清丽绝俗,端庄大方,带著一服雍容的气度,跟玉伦的美艳、娇纵、任性,完全两个典型。 八阿哥拉著燕翎一进来,那位旗装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盯上了燕翎的脸,但一接触便挪开了。 玉伦却霍地睁大美目站了起来:“玉楼,你回来了,你没怎么样吧?” 燕翎含笑欠身:“谢谢您,这种阵仗怎么样不了我的。” 玉伦眉梢儿跳著喜意,含笑地白了燕翎一眼:“你神气,手里提的是……” 燕翎微微扬了下手中包袱,道:“八爷要的东西。” 玉伦一惊,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八阿哥忙道:“玉楼够累的了,让他坐下来歇会儿。”他拉著燕翎往下按。 燕翎含笑道:“八爷,这儿有我的座位么?” 八阿哥两眼一瞪,道:“怎么没有,不管那儿,有我的座位就有你的座位,给我坐下。” 他硬把燕翎按了下去。 玉伦拧个身,带著一阵风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燕翎忙欠身接过,道:“您这叫我怎么敢当。” 八阿哥都为之一怔:“玉楼,能让玉伦倒茶的人,恐怕怎么算你都是头一个。” 玉伦娇靥微酡,道:“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不管那儿,有八阿哥你的座位就有他的座位,我给他倒杯茶有什么不行的,再说人家玉楼立了这么一椿大功,我给他倒杯茶又有什么不该。” 那位旗装姑娘瞟了她一眼。 八阿哥点头笑道:“说的对,说的对,有理,有理,这杯茶本该由我来倒的。” 打燕翎进来,那位贝子爷玉铎就没理燕翎,巧的是燕翎也没理他,此刻他脸色一变扭头就往外走。八阿哥看见了,忙道:“玉铎,你上那儿去?” 玉铎脚下停也没停,道:“屋里闷得慌,出去走走。”这句话完,人也出了书房。 燕翎站了起来,道:“八爷,我……” 八阿哥道:“没你的事儿,你坐下。” 玉伦往外瞪了一眼,寒著脸道:“又犯性子,那像个男人家,讨厌死了,别理他。” 那位旗装姑娘忽然站了起来,道:“八阿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八阿哥“哟!”地一声道:“瞧我多糊涂,怎么把你给忘了……” 那位旗装姑娘嫣然一笑道:“八阿哥你接著凤凰了嘛。” 八阿哥道:“姑娘,玉铎吃味儿,你就别再挑眼了,玉楼,快见见裕亲王府的玉瑶格格。” 敢情又是位格格,燕翎欠身为礼:“白玉楼见过格格。” 玉瑶落落大方,含笑抬皓腕:“别客气,你坐。” 她这里话说完,八阿哥让她待会儿再走,玉伦也拉著玉瑶姐姐长、姐姐短的,让玉瑶再待会儿陪陪她。 玉瑶似乎并没有真要走的意思,经过两位这么一留也就又坐了下去。 玉瑶坐了下去,八阿哥也拉著燕翎落了座,一坐下就忙间经过。 燕翎丝毫没隐瞒,把经过全说了了。 尽管白回回的徒弟们有点不满,八阿哥都没在意,但是一听说燕翎只废了白龙道人一身武功,他可在意了,当即截口说道:“玉楼,我不是跟你说,让你杀了那个白龙道人的么,你怎么不……” 燕翎道:“八爷,在我们江湖人眼里,把一身武功废了比置他於死地还让他难受。” 八阿哥道:“可是他还活著,我不愿意让他活著。” 燕翎笑笑道:“八爷,我是故意留他一命的,但是我敢说他活不了多久。” 八阿哥听得一怔道:“你故意留他一条命的,却又说他活不了多久,这话……” 燕翎道:“我还没告诉您,您还不知道,这个白龙道人的来头相当大,他是甘凤池的徒弟。” 八阿哥脸色一变道:“甘凤池‘江南八侠’里的甘凤池?” 燕翎微一点头道:“不错,‘江南八侠’里的甘凤池。” 八阿哥脸上浮现了惊容,道:“原来这个白龙道人是‘江南八侠’里甘凤池的徒弟,想不到,我怎么也想不到,听说‘江南八侠’武艺高强,个个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物,要是早知道……” 燕翎道:“要是早知道,你就认亏了,是不?” 八阿哥苦笑一声道:“玉楼你是江南来的,你知道谁惹得起‘江南八侠’。” 燕翎淡淡一笑道:“八爷,有件事恐怕您没想到,这种亏不是吃一次就算了的。” 八阿哥道:“我知道,可是……” 燕翎道:“八爷,我不能不承认‘江南八侠’是很厉害的人物,可是我不认为他们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而且废甘老四徒弟武功的是白玉楼,您怕什么?” 八阿哥道:“我不是怕,而是……,唉,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你该杀了他,不留他这个活口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您错了,八爷,要不留白龙道人这个活口麻烦才多。”燕翎道:“八爷,我告诉您,不管怎么说,甘老四一定会找到京里来……” 八阿哥道:“所以我说不如乾脆把白龙道人杀了,不留他的活口,甘凤池不就找不上咱们了么?” 燕翎失笑说道:“八爷,您睿智,怎么这时候说起了糊涂话,要是您是甘凤池,您的徒弟昨儿个杀了八阿哥的人白回回,今儿个就让人摘瓢儿去,您会不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 八阿哥为之一怔,道:“这个……”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燕翎接著说道:“这种亏除非您认了,事实上这种亏又不是一次就算的了,又不能认,不能认就得还以颜色,既必得还以颜色,白龙道人不论是死是伤,甘老四都会找到京里来,既是这样,咱们为什么不拣那对咱们有利的一桩。” 八阿哥目光一凝,忙道:“你是说留白龙道人一条命在,甘凤池会对咱们客气点儿。” “不”燕翎微一摇头道:“恰好相反,我倒认为要是杀了白龙道人,甘老四心里反倒好受点儿。” 八阿哥倏然一笑道:“可是刚才你说……,玉楼,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都把我弄糊涂了。” 燕翎倏然一笑道:“我这么说您就明白了,四阿哥为人如何,心性如何?”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八阿哥道:“这还用问,阴狠毒辣……” 燕翎一抬手道:“够了,我再请教,他不惜重金聘来这个白龙道人是干什么的?” 八阿哥道:“你怎么净问这些,当然是为对付咱们这些人的!” 燕翎道:“白龙道人或许已经参与四阿哥几许机密,如果四阿哥既不能再用他,您想以四哥的心性为人会这么放他走么?” 八阿哥神情一震,急道:“玉楼,你是说……” 燕翎笑笑道:“记得我刚说过,白龙道人活不了多久的,这手血腥您何不让四阿哥去沾呢……” 八阿哥两眼猛地一睁道:“这么一来他可惹上了甘凤池,对,玉楼,有你的,你真行。” 他一巴掌拍上燕翎肩头。 八阿哥笑了,可是这笑容刚浮起就突然凝住了,他急道:“不对,老四那个人我知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但他本人极工心计,他身边那些智囊也无不一肚子坏水儿,万一他想到了这一层,把白龙道人杀人了,连这个赃都栽到咱们头上来呢,” 燕翎道:“那四阿哥他就倒了霉,我有办法让甘老四相信我没杀白龙道人,八爷,这是冒险,甘老四何许人,四阿哥又何许人,四阿哥他不会冒这个险的。” 玉伦突然说道:“四阿哥是个聪明人,他能想到这一层,就能想到更深一层,他或许不会冒这个险,可是他为了钓甘凤池这条大鱼,利用甘凤池来对付八阿哥,他可能不杀白龙道人,不但不杀白龙道人反而好好的抚恤他,对他的礼遇尤胜往昔,这么一来……” 八阿哥脸上又现了惊容,忙转望燕翎,他还没说话,燕翎那里已一点头道:“格格高明,以四阿哥的心性为人,他确实极有可能这么做,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一来八阿哥更沉不住气,他忙道:“玉楼,这,这可怎么办?” 燕翎笑笑道:“八爷,不跟您说了么,我想到这一点了,我既然早想到这一点,就自然有万全的对策,您放心,我不怕甘老四……” 八阿哥可不放心,道:“玉楼……” 燕翎双眉一扬,含笑说道:“八爷,不是玉楼我夸口,休说是一个甘老四,就是‘江南八侠’都来,他们要是能进得了您这座贝勒府,我把脑袋割下来双手呈给您。”干云的豪气,惊人的豪语! 玉瑶美目中闪过一丝异采。 八阿哥可有点不大相信。也难怪,命是他自己的,“白玉楼”刚进他的门,他不能太相信“白玉楼”,虽然白玉楼建了功,可却惹来了大麻烦,到时候万一不妙,“白玉楼”可以拿起腿来跑了,他却跑不了,再说纵然“白玉楼”死了,“白玉楼”能死,本来就是来卖命的,有什么不能死的!也大不了一个江湖草莽,他则堂堂皇子,他一死不但那张宝座没了,就连现在的荣华富贵也完了。 他迟疑了一下道:“玉楼,你能以一敌八?” 燕翎淡然一笑道:“八爷?您小看白玉楼了,也难怪,我初进您的门,您对我的认识还不够,可是……,我说句话您别在意,事到如今,您也只有冒险等著看究竟了。” 八阿哥脸色变了一变,没说话。 玉瑶忽然说道:“八阿哥,我要是你,我对玉楼就有信心!” 燕翎含笑欠身:“谢谢您。” 玉瑶道:“别客气,你我也是初见面,我虽不敢自诩慧眼独具,但对你,我只看一眼也就够了,听玉伦说你书读得不少,胸蕴相当好,是个不同於一般江湖人的江湖人……” 燕翎道:“那是格格夸奖。” 玉瑶道:“到目前为止,我虽然还没发现你的文才,可是我已经知道你的武功跟你的才智都不凡,白龙道人一人轻易地伤六条性命,而且都是一剑毕命,可见白龙道人的武功相当高,而你却能废了白龙道人一身武功,我虽不熟识武技,可是我以为这比杀了白龙道人还难,因为这表示你已使白龙道人完全丧失抵抗的能力,杀一个人却并不意味被杀的人已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你能杀白龙道人,但你却只废了他一身武功,刚才你说得明白,那是因为你深谋远虑,能看得远,你别有用心,甚至把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而且已想好了对策,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打古至今,天地间的第一人靠的不全是力,品德才智要占七分,你这样的武功,加上你这样的才智,我对你有信心,休说是甘凤池等只有八个人,就是千军万马,你也一样抵挡得了!” 燕翎有一阵出奇的激动,他觉得这位格格大大地不同於玉伦,不同於一般皇族亲贵,甚至不同於世间一般女儿家,他觉得这位格格让他心折,但绝不是因为这位格格信赖他、奉他、夸他。 事实上这位格格的确独具慧眼,要是换成她是这位八阿哥胤-,那张宝座应该非她莫属,因为她能让每一个有能的人归心,为她竭才智弹忠,鞠躬尽瘁,而古今之成败得失也都在是否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 燕翎没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玉瑶格格一眼,在他来说,这胜似任何一句话。 在玉瑶格格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八阿哥没说话,但很快地乾笑了一声:“玉瑶,我受教了,谢谢你的指点,这不啻当头棒-,我既让玉楼进了我的门,我就应该信得过他……” 不知道他是真想透了,还是迫於情势这么说话。 如果他是真想透了,那他还算是块可雕的好木头。 燕翎那里接了一句:“谢谢八爷。”八阿哥话锋微顿,似乎要往起站。 玉瑶飞快地看了燕翎一眼,含笑说道:“玉楼,我不算是八阿哥的人,也向不参与这种事,可是由於玉铎跟玉伦的关系,我到八阿哥这儿来得较为动一点儿,无形中我也就向著八阿哥些,如今我坐在这儿,甚至我能代表八阿哥说话,我不把你当卖力卖命的死士,我把你当运筹帷幄的高才,我请教一下对眼下各阿哥间的情势,你有没有什么高见?” 八阿哥似乎是只得把刚冒起的身躯放了下去。笑了,笑得也有点勉强,道:“对,对,听听玉楼的,高才必有高论,高才必有高论。” 燕翎何等人!这两位都是什么用心,话是由衷,开口他全明白,他微微笑了笑,说道:“高才两个字我当不起,八爷跟格格也太看重,我初到京里,对通盘情势还不够了解……” 玉瑶飞快道:“不要紧,我告诉你个大概,胤-只拉拢了几个大臣,实力算不得雄厚、胤祉、胤祺、胤-、胤-、胤-、胤陶、胤神各立门户,但实力也不值得重视,不能掉以轻心,等闲视之的只有大阿哥胤-,四阿哥胤祯,尤其胤祯,有外家援,他有个舅舅隆科多侈氏,是辽左的世族,权倾人君,富可敌国,自从他倾身拥护胤祯,群臣简直就畏而附之,东宫师傅之属,一时人望像张英、汤斌、徐元梦、熊赐履等,也都潜默归心,还有一个年羹尧,他是仅次於隆科多的一个人物,握有重兵,这么一来,羽翼青宫者少,而树功雍邱(胤祯当时为雍郡王)者多矣,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大阿哥胤-有时候颇为讨好八阿哥,而十四阿哥胤-更是八阿哥的一母同胞!”(OCR: 文中如此,据史料记载,这里应为四阿哥,四阿哥与四阿哥胤-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燕翎道:“格格,是否能让我插句嘴。” 玉瑶道:“你说,我听的就是你的高见。” 燕翎道:“听说当初皇上用兵‘准噶尔’的时候,以裕王爷为‘抚远大将军’,大阿哥胤-副之,用兵‘西藏’的时候以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是么?” 玉瑶微一点头道:“是这样。” 燕翎道:“据我所知,二阿哥人懦弱,也过於老实,有这回事么?” 玉瑶道:“这是实情,其实,诸阿哥中胤-居长,但是他非嫡出,加以皇上当时爱二阿哥胤-性仁弱,无矫饰,所以皇上才立了二阿哥,可是後来皇上变了,二十九年秋七月,皇上亲征‘准噶尔’,中途有疾回京,次舍里乌珠,召太子驰驿往迎,太子入见,无戚容,皇上不高兴了,挑眼儿了,说他无忠爱君父之心,其实太子当初以性仁弱、无矫饰受宠,现在有什么好挑的,以後又因太子率易性情,无矫饰,在御前礼节颇多疏忽,父子之间就渐生猜阻了,可是四阿哥胤祯就不同了,太子因视疾不谨,眷爱顿衰,而四阿哥偶值皇帝不豫,辄痛哭陈请入侍,亲调汤药,备极殷勤,皇上却说他恳切,对他颇为怜爱,不但常引诸手谕,每次巡狩都让他随行,甚至军国大事也多谘决,礼祀大典,恒会以代!” 燕翎笑道:“套句江湖人常说的,这位四阿哥是高手,二阿哥的储位日益岌岌也!” 玉瑶道:“是这样,事儿还多著呢,反正皇上既犯了猜忌,有了成见,大小事都不合他的意。” 燕翎道:“既是这样,八爷就根本用不著再在二阿哥身上费心费力,只对付了四阿哥,我以为储位就唾手可得了。” 玉瑶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胤祯左右文武兼俱,实力雄厚,要对付他谈何容易。” 燕翎道:“像隆科多这样的财力外援,八爷或许没有,可是要论武辅,有两个人足抵年羹尧绰绰有余。” 玉瑶道:“大阿哥胤-,十四阿哥胤。” 八阿哥道:“他们两个都各立门户!” 燕翎一摇头道:“不足虑,刚听格格说,大阿哥有时候颇为讨好八爷,八爷何妨也略示小惠,能合则合之,不能合则吞之,至於十四阿哥这方面,既是一母同胞,动之以手足之情,何犹不能掌握十四阿哥所有的兵权,只能使这三股力量合而为一,对付四阿哥那该是易如反掌!” 玉瑶为之动容,她深深看燕翎一眼,点头道:“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一直这么想,但是不知道自己的看法对不对,唯恐误了八阿哥的大事,所以也一直没敢献给八阿哥,现在经你这么一说!” 八阿哥忽然摇头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你们的想法太天真了,你们的想法太天真了。” 玉瑶正色道:“八阿哥,玉楼的计策你要是不能用,你会蒙受很大的损失,而且有一天你会後悔。” 八阿哥道:“不是我不用玉楼的计画,我也没说不用,只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而且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我要慎重考虑,慢慢的想办法!”脸上忽然浮现起倦意,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该回去了,玉楼也够累的了,好在这件事不急在这一两天!” 玉瑶站了起来,道:“八阿哥,我想让玉楼送我一程。” 八阿哥还没说话,玉伦忙站了起来,道:“不行,我还想让玉楼送呢。” 玉瑶倏然一笑道:“别再招玉铎不高兴了,惹了玉铎你是给玉楼找麻烦,懂了么,快去找玉铎吧。” “对。”八阿哥道:“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别太让玉铎难堪。” 玉伦陡然扬起了双眉梢儿,道:“玉铎他敢,有我呢,他敢把玉楼怎么样,凭他那几下子,他又能把玉楼怎么样。” 八阿哥忙道:“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话了,行不,玉伦,你最明事理了,现在咱们这个门儿里以和为贵,不然别人还没怎么著呢,咱们自己先起内哄来个窝里反,是不,就算你可怜玉铎,帮帮我的忙,行不?” 玉伦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拧身出去了。 八阿哥摇头道:“这位姑娘吃顺的。” 玉瑶道:“她就是这么任性,犯起别扭来谁见了都头疼,我要不把玉楼拉过来,玉铎怎么下得了台。” 八阿哥看了他一眼道:“玉铎要是知道,准会打心眼儿感激你。” 其实,玉瑶是不是真为帮那位贝子爷的忙,只有她自己知道! 玉瑶走了,“白玉楼”陪著她。 贵为和硕格格,出门自然不是轿就是车,玉瑶是坐车来的,可是她却吩咐马车先走往前头等她去,她要让燕翎陪著她走一段。 夜已经很深了,内城里的夜色相当静,除了站街的跟逛街的,路上几乎不见人影。今夜微有月色,是一弯冷月,把一双人影映在地上,拖得长长地,相当美,相当动人。 打吩咐过马车先走之後,玉瑶就没说话,偏偏燕翎也没开门,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著。 一直到走出了八阿哥的“贝勒府”这条胡同,玉瑶说了话:“玉楼,你的文才武艺都很好!” 燕翎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微微一怔,忙道:“那是您夸奖。” “听我说下去。”玉瑶道:“刚才当著八阿哥我说过,我要是他,一定会重用你,固然,我是点他,可是我说的也是实话,可惜我生为女儿身,大清朝鉴於‘晋’贾,‘汉’吕之乱,绝不容女子干政,当然更不容女子当政,要不然我说什么也要把你拉到我身边来!” 燕翎道:“格格太高抬我了。” 玉瑶目光一凝道:“别跟我打岔,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京里来参与这种事,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燕翎心里猛地一跳:“您是指……” 玉瑶道:“任何人都一样,不只是你,到京里来卖力卖命,总该图点儿什么。” 燕翎心里一松,道:“既然您问起来了,我不敢瞒您,别人图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说,至於我要说什么都不图,只为保个英明的真主,那是自欺欺人!” “这就好了。”玉瑶道:“你对我不隐瞒什么,我也要对你直言一句,你走错路了。” 燕翎微微一怔道:“您是说!” 玉瑶道:“我不怕得罪谁,也不偏谁,不向谁,我只是爱惜你是个人才,你要是为保仁德真主,你该到二阿哥门里去,你要是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你就该到四阿哥的门里去,二阿哥仁德,将来可以做一个好皇帚,但是以眼下的情势来看,四阿哥却最具帝王像,八阿哥虽然跟别的几位一样,有这雄心逐鹿,跟其他诸位一较雌雄短长,但是他胆小,做事没有魄力,有时候刚愎自用,有时候却又优柔寡断,他难成大事,你不该到他门里来,既然来了就不该再待下去。” 真是“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 这位格格的确不同於玉伦,玉伦娇惯任性养尊处优,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乐,典型的皇族亲贵“黄带子”,这位格格不简单。 燕翎听得暗暗点头,不得不对这位格格刮目相看。 这番话,让他一时难以作答,所以他思忖了一下才道:“谢谢您的指点,我会记住的,不过,我以为要是八爷能采纳我献的计策,情势也许能改观。” 玉瑶摇头道:“情势不可能改观,我敢断言他不会听你的,因为他认为给他惹了祸,对你已经有了戒心。” 燕翎道:“真要是这样的话……”耸耸肩住口不言。 玉瑶道:“英雄无用武之地,他根本不让你一展所长,你在他这儿待不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玉瑶逼得他不能不作正面答覆,他只有这么说:“我也知道,只是您恐怕还不知道,我是人荐介来的,我要是甫进门就言去,那不是给荐介我的人找麻烦么,人家可是一番好意!” 玉瑶截口道:“不错,不管是对八阿哥或者是对你,荐介你的人都是一番好意,可是人才八阿哥他自己不能用又怪得了谁。” 燕翎笑笑道:“话是不错,可是,格格,八阿哥要是也跟您一样能这么想,他就不会留不住可用之人了,您说是不。” 玉瑶呆了一呆道:“这倒也是,玉楼,你也够仁厚的,跟二阿哥一样,我固然不赞成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更卑视人不自私,天诛地灭,还有什么宁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可是我总觉得太仁厚了有时候会吃大亏!”顿了顿道:“既是这样,那你就在他这儿再待一阵子吧,看看情形再作别的打算,仁厚是对的,可是也得为自己想想。” 燕翎道:“谢谢您的金玉良言。” 看见马车了,“裕亲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处。 玉瑶改了话题:“在这个圈子里,一天到晚看这些人,我都看烦了,没想到这个圈子里会来了你这么个人,也没想到会认识你,听他们提你,我总觉得他们有些夸张,他们一向喜欢夸张,也夸张惯了,见著你之後才知道你果然不凡,这回他们居然没看走眼,可惜的是……,不提了,有空的时候到我那儿去走走,我想跟你多聊聊。” 燕翎道:“谢谢您,过两天我一定给王爷跟您请安去。” 玉瑶道:“别跟我说这个,我讨厌的就是这个,你不是这种人,干吗学这个,我上车了,你回去吧。”这时候已经到了车旁,玉瑶竟自上车走了,车走了,玉瑶还从车後窗户伸出手摆了摆。 燕翎一直望著马车不见才转身! 口口口 燕翎一边走一边想,想的都是这位玉瑶格格。 他倒不是想别的,他只是没想到在皇族亲贵中会有这么一位姑娘! 走著,想著,突然有了警觉,他听出前面不远处一条胡同里藏著个人,那个人就藏在胡同口的暗影里。 十丈内飞花落叶都难瞒过燕翎,一个活生生的大人还能逃过燕翎敏锐的听觉! 刚才从这条路上走过,他没发觉,很可能这个人是刚来的! 燕翎虽不知道这个人是那儿来的,也不知道这个人躲在那儿究竟用意何在,但很显然地是为他而来的。 燕翎装不知道,脚下连顿也没顿一下,看看已近胡同口,燕翎提一口气腾身窜了过去,他疾若迅雷疾电一闪便到了胡同,他立即看见暗影里缩著一条黑影,他挥掌过去劈胸便揪住了! 只听那黑影惊叫道:“白爷,是我。” 这话声听来耳熟,燕翎定睛一看,赫然是八阿哥府亲兵里的那个小官儿马耀挺。 马耀挺已经换了衣裳,现在穿的是黑裤褂儿。 燕翎怔了一怔松了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耀挺脸都吓白了,忙陪著笑脸哈腰道:“您千万别误会,我是特地跑到这儿来等您的,在府里跟您说话不方便。” 燕翎一听这话心里动了疑,道:“有什么事儿么,说话有什么不方便的?” 马耀挺仍然是满脸笑道:“我提个人您就明白了,鲍师爷。” 燕翎心里猛地一跳,道:“鲍师爷,谁是鲍师爷?” 马耀挺道:“李八少,您放心吧,我是鲍师爷派到老八这儿卧底的。” 燕翎道:“真的。” 马耀挺道:“当然是真的,我还敢骗您不成。” 燕翎冷冷一笑道:“马耀挺,你的胆子不小,居然敢跑到八阿哥这儿来卧底,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合该我立一件大功。”他伸手劈胸又揪住了马耀挺。 马耀挺一怔急道:“八少,您这是……” 燕翎道:“别八少、九少的了,跟我回府见八爷去吧,你要是二阿哥的人,我立一件大功,你要不是二阿哥的人,我要八阿哥知道,不必用这种手法试我,信不过我,我今天晚上就可以走,凭我白玉楼还会找不到一碗饭吃。”他拉著马耀挺就走。 马耀挺急了,忙道:“八少,您看看这个。”他急忙从怀著摸出一物递给燕翎。 那是一张摺叠著的纸条儿。 燕翎接过打开,藉著月光,纸条上寥寥数语:“著即谋取胤-各秘密机关设置花册交与来人,勿误,下头是一个草写的‘鲍’字。” 燕翎又是一声冷笑:“这张纸条儿上的字是谁写的。” 马耀挺忙道:“自然是鲍师爷的亲笔。” 燕翎道:“我不认识这位鲍师爷,也没见过他那笔字。” 马耀挺苦著脸道:“八少,您让我怎么说,为防万一,派出来的人身上不许带任何表记,咱们也没有约定的暗语,我这么说您信不信,您是‘西山居士’荐来的,您先上‘西山’,然後又去‘十二金钗’那儿……” 燕翎松了他,道:“够了,告诉我,那本花册在那儿?” 马耀挺叱了一气,拉拉衣襟道:“八少,您差点儿把我的魂儿吓没了,我不知道那本花册在那儿,但总离不开他的书房,因为他不在书房的时候书房也有人守著。” 燕翎道:“鲍师爷可是真会给人出难题啊,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马耀挺欠身应声,然後哈著腰陪笑道:“八少,您是不是能够给我个日子?” 燕翎双眉微扬道:“要是你我易地而处,你能给我个日子么?” 马耀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忙道:“我知道不容易,本来嘛,您刚进这个门儿,真是,八少,这不是我催您,我有多大的胆子,这是鲍师爷……” “我知道。”燕翎冶然道:“正如你所说,我刚进这个门儿,刚进门儿就给我出这个难题,已经够人受的了,还限日子,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或者是会五鬼搬运,你把这个还给鲍师爷,让他另请高明。”他抬手把纸条儿递了过去。 马耀挺那敢接,忙往後退了一步,陪笑道:“八少,您别动气,您别动气,我知道这不近情理,这样吧,您尽快给办,什么时候拿到手算什么时候,行不,我先回去了。”一欠身,转身就走。 燕翎拿纸条儿的那只手突出一指点了过去,马耀挺一个踉枪往前便倒。 燕翎翻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往回一带,拦腰抱起他飞快窜出了胡同。 燕翎没走大门,抱著马耀挺从後头翻墙回到了八阿哥的“贝勒府”,当然,他进的是後院。 他脚刚沾地,“什么人!”一声吆喝扑过来两名穿便服的护卫。 燕翎道:“白玉楼,八爷呢?” 两名护卫见他抱著马耀挺,都为之一怔,齐声道:“白爷这是……” 燕翎道:“回头再说,我有急事儿,八爷呢?” 一名护卫道:“还在书房。”燕翎转身扑向书房。 书房里灯还亮著,两名近身护卫还守在门口,燕翎带著一阵风扑到,他两个没看清横身要拦,燕翎喝道:“白玉楼,闪开。” 两名近身护卫一听“白玉楼”忙闪身後让,燕翎从他两个中间穿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八阿哥听见一声“白玉楼,闪开”,正要出来看,燕翎已进来了,灯火为之一暗复明。八阿哥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忙道:“玉楼,这是……” 燕翎道:“亲兵里的马耀挺,您知道这个人么?” 八阿哥道:“知道啊,他怎么了?” 燕翎抬手把那张纸条儿递了过去,道:“您看看这个。” 八阿哥接过去一看,脸色马上就变了,转身一步到了书橱前,伸手抓著书橱里的一个大花瓶一转,整座书橱立即往一旁移去。 书橱-开,墙上一人多高处现出两扇小门,八阿哥急急拉开了那两扇小门,门後是个凹进去的方洞,洞里摆著不少东西,里头有一样是一本簿册。 八阿哥只看了一眼,很快地关上了那两扇小门,横移一步把那大花瓶往相反方向一转,书橱又缓缓移了回来,分毫不差,一点缝儿都没有。 谁会想到八阿哥这书房里还有这么一处秘密设置。 八阿哥转回了身,脸色好多了,道:“玉楼,这是怎么回事儿?” 燕翎道:“我送走了玉瑶格格往回走,半路上看见马耀挺跟另一个人在说话,两个人一见我就跑,我追上了马耀挺,在马耀挺手里发现了这张纸条儿,他原要撕这张纸条儿的,可是没来得及!” 八阿哥脸色又变了道:“这么说马耀挺是老二的人。” 燕翎微微一怔,道:“您是说二阿哥,怎见得?” 八阿哥一指纸条儿道:“下头有个草写的‘鲍’字,只有老二的智囊头儿姓‘鲍’,他不是老二的人是谁的人?” 燕翎道:“我还当他是四阿哥的人呢。” 八阿哥冷哼一声道:“原来老二派了人在这儿卧底,我可真没想到,老二他真行,他可真行白玉楼,把他弄醒了我问问他。” 燕翎道:“您原谅,八爷,他回身抗拒,我出手重了点儿,把他打死了。” 八阿哥一皱眉道:“你该留下他让我问问话,说不定可以从他嘴里问出老二很多机密。” 燕翎道:“我说句话不知您信不信,二阿哥既然派他到您这儿卧底,不会不防著这个,他知道的恐怕有限。”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这倒也不无道理。”突然扬声喝道:“来人。” 门外两名近身护卫进来了一个。 八阿哥一指马耀挺道:“拖出去给我剁了喂狗。”那名近身护卫伸手要拖。 燕翎道:“八爷,我有个主意您看怎么样?” 八阿哥道:“什么主意。” 燕翎道:“把他打个包给送回去,把这张纸条儿附上,另外您再给写四个字,幸不辱命,您看怎么样。” 八阿哥笑了:“这个主意倒不错。”抬手对那近身护卫一摆手道:“你把他弄出去给打包捆上。”那名近身护卫恭应一声,从燕翎手里把马耀挺拖了过去。 燕翎道:“慢著。”转望八阿哥道:“八爷,您写几个字儿吧。” 八阿哥欣然转身到书桌前,抽出一张信笺,提笔磨墨写了四个字儿,然後把信笺跟那张纸条儿一块儿交给了燕翎。 燕翎接过来,随手又递给了那名近身护卫,道:“把这个一块儿打进包里,乾脆放在他胸前吧。”那名近身护卫答应一声欠身走了。 八阿哥道:“玉楼,我一向信赏必罚,你要什么,你说吧?” 燕翎道:“您是指赏还是指罚?” 八阿哥看看他,笑了:“玉楼,我这个人就是一根到底不拐弯的直肠子,说话有时候欠考虑,你可别往心里搁!” 燕翎道:“八爷,您以为玉楼的胆子有多大?” 八阿哥道:“别跟我逗了,要什么?快说吧!” 燕翎道:“八爷,这是您的洪福,我不敢居功!” 八阿哥道:“这是什么话,我话都说出口了,难道还让我收回不成?” 燕翎道:“这样好不,八爷,您给什么我要什么!”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也好,明儿个我让他们给你送去,也许今儿晚上就给你。去。” 燕翎微一欠身道:“八爷,我先谢了。” 八阿哥一搓手,刚要说话。 那名近身护卫进来禀报,包打好了,在外头放著。 八阿哥转眼望向燕翎:“玉楼,一事不烦二主,我看乾脆还是你跑一趟吧。” 燕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招了,暗暗一声冷笑欠身答应,但他问了一句:“八爷,您要我把人送到那儿去?东宫?” “不!”八阿哥忙道:“禁宫大内怎么能乱闯,这种事要让皇上知道那还得了,叫他们给你备匹马,你跑趟海淀吧,明珠在那儿有所别业,叫‘自怡园’,地大几十亩,很好找,把人放在他门口就行了!” 燕翎愕然道:“您这是……” 八阿哥苦笑道:“不这样没办法,我明知道老二在外头置了不少秘密机关,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一个地儿也没扑著,只有往明珠那儿放了,明珠是老二的人,见著了这个包管他连声张也不敢声张,这同放在老二门口没什么两样。” 燕翎笑了,道:“您真行。”欠个身出去了! 步履声去了,八阿哥动作飞快,一步过去扳动机关-开了书橱,拉开那两扇小门,别的不动,单把那本簿册拿了出来,然後又把书橱归於原处,这时候一阵急促蹄声由近而远,八阿哥把那本簿册一卷,往袖子里一藏,熄了灯出了书房。 看来他是够小心的,对谁都不相信。 八阿哥出书房往後院,踏著花间青石小径穿过庭院。 靠後头有几棵大树有一座小楼,没灯,黑忽忽的。 八阿哥开门走了进去,而且上了楼,但是他没点灯,因为始终没见有光透出来。 八阿哥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了,然後带上门走了。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孰不知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全落在大树上一个人眼里。 八阿哥从下面出了这座小楼,树上那个人飘身而下,从上头进了这座小楼。 不过一转眼功夫,那个人又从上头离开了这座小楼,点尘未惊,这才是神不知,鬼不觉! 一条矫捷人影落进了“寡妇大院”,轻得跟四两棉花似的! 这时候的“寡妇大院”好静,静得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 这条人影进的是後院,落地又起,扑向一间屋,一闪没进了屋旁暗影里,像一缕烟。 这条人影停在这间屋的後窗外,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他把手往窗户旁一按,窗户就开了,没出一点声响,又见他身子往上一冒就窜进了屋。进了屋他又带上了窗户,屋里好黑—— 第 七 章 英雄美人天赐良缘 忽地光亮一闪,灯点上了,灯在几上,几在床旁,藉着灯光看,这是一间卧室,一间香闺,香喷喷的香闺,很雅致的香闺。 纱帐低垂,床前是双绣花鞋,床上睡着位姑娘,绣花枕头,红缎子面儿的被子,姑娘人长得美,睡态更美,一双嫩藕般的粉臂露在被外,要多动人就有多动人,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是谢蕴如。 床前一张椅子上坐着刚进来那人,也不是别人是燕翎。 他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静静地望着谢蕴如,偏着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也许是灯光耀眼,熟睡中的谢蕴如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眨动,突然睁开了眼,醒了。睁开眼,她先是一怔,继而花容失色,脸色大变,惊叫一声:“你……” 一掀被子翻身坐起,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但是她没有扑下床。 谢蕴如娇靥煞白,咬牙道:“你好卑鄙,好下流,好无耻!” 燕翎摇摇头道:“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别一见面就这样,我要是卑鄙、下流、无耻,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是不?” 谢蕴如恨得牙痒痒的,却拿他没办法,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而且一身晚装,又不敢扑,她道:“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燕翎道:“有一会儿了,看姑娘睡得好甜,没敢惊动。”其实,人家宁可让他惊动。 谢蕴如又一咬牙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翎道:“好意,我是给姑娘送东西来的。” 谢蕴如冰冷道:“什么东西。” 燕翎探手入怀,当他手从怀里抽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本簿册,他含笑道:“胤-的秘密机关设置所在跟名册,姑娘要不要?” 谢蕴如一怔,挪身就要下床,但她刚动就已停住了、冷冷道:“扔过来。” 她用匕首挑开了纱帐。 燕翎抬手把那簿册扔了过去,道:“把手上的东西收起来吧,对付别人可以,到我这儿就不灵了,我一向是非礼勿动,要不然你就是有十把这个也挡不了我。” 谢蕴如一手拿起那本簿册,道:“你错了,我是准备自用的。” 燕翎一笑道:“那就更用不着了,牙往舌头上一咬,或是运气往心脉上一震,不更干脆么?” 谢蕴如气得娇靥又一白,冰冷道:“你就那么希望我死么?” 燕翎道:“天地良心,姑娘一心想死,我可没这个心。姑娘这么如花似玉个人儿,换谁舍得。” 谢蕴如目光一凝道:“你为什么老对我这样?” 燕翎道:“我又对姑娘怎样了?” 谢蕴如道:“你为什么不能庄重点儿,不能正经点儿?” 燕翎“哎哟!”一声道:“姑娘,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我对姑娘怎么不庄重,怎么不正经了?” 谢蕴如娇靥上突然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我觉得你跟一般人不一样,我认为你不该是这么个人,谁知道你,算了,算我没说,也许我看错了!” 低下头去翻开了手中簿册。 燕翎却不放过她,道:“姑娘觉得我跟一般人有什么不同,姑娘又觉得我该是怎么样个人?” 谢蕴如没理他,跟没听见似的,把那本簿册翻阅了几页之后,才猛然拾起了头,道: “你这是从那儿弄来的?” 燕翎道:“姑娘还没有答我问话。” 谢蕴如把簿册一合,道:“说不说在你,这簿册我已经收到,你可以走了。” 燕翎摇摇头道:“姑娘可真是薄情寡义啊,我冒这么大的风险,跑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把鲍师爷要的东西弄到手送了来,姑娘却就这么下了逐客令。” 谢蕴如道:“你还想干什么?” 燕翎道:“姑娘我这可是大功一椿啊。” 谢蕴如脸色一变道:“讨赏那是鲍师爷的事儿。” 燕翎道:“可是我把东西交给了姑娘。” 谢蕴如道:“我不稀罕,我也没让你拿来交给我,你拿去直接呈交鲍师爷去。” 抬手把簿册扔了过来。 燕翎伸手接住,看了看她道:“姑娘可真是冷若冰霜啊,我是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冷透了,早知道这样我何苦冒这个险,卖这个力,伤心啊,伤心。” 谢蕴如冰冷道:“你放庄重点儿,谢蕴如可跟她们不一样!” 燕翎道:“要跟姑娘她们一样,拿车拉我都未必会来,好了,玩笑要适可而止,我的功夫不多,姑娘请穿上衣裳下床吧。” 谢蕴如道:“干什么?” 燕翎扬了扬手中簿册,道:“准备文房四宝,把这上头的抄下来,我还得把这原件带走放回老地方去。” 谢蕴如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燕翎道:“鲍师爷要有意不让我在胤-那儿待下去,自然可把这原件留下。” 谢蕴如道:“胤-知道是你拿的?” 燕翎道:“问得好,他要知道是我拿的我还回得去么?又何必劳动姑娘下手抄它一遍。” 谢蕴如道:“胤-既不知道是你拿的,你担什么心?” 燕翎道:“他放这样东西的时候我在场,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只有我知道这样东西藏在那儿,一旦这样东西丢了,姑娘以为他会怀疑谁,这还事小,一旦他发现东西丢了,必会立即撤销那些秘密机关,那么鲍师爷命我谋取这东西又有什么用?这事大,是不是?姑娘,让他莫名其妙地丢了这几处秘密机关,损失了这些人,我仍可以安安稳稳待在他那儿,两全其美,姑娘又何乐而不为?” 谢蕴如看他一眼道:“看来二阿哥是用对了你。”抓起一件衣裳披在身上下了床。 燕翎淡然道:“本来就错不了。” 谢蕴如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找东西,闻言冷冷说了句:“你可一点也不谦虚啊。” 燕翎道:“谦虚要分什么事,什么时候,自负也要有点仗恃,事实证明,我不是只会拍胸脯说大话的庸才。” 谢蕴如没说话,只哼了一声,她很快地准备好了文房四宝,回过身来道:“过来抄吧!” 燕翎抬手一扔,那本簿册四平八稳,而且轻飘飘的落在了桌上,不但灯没动,便连纸角也没扬一下,他道:“我这笔字拿不出去,还是姑娘来吧。” 谢蕴如道:“我让你抄。” 燕翎胳膊一抱,连站都没往起站,道:“东西我幸不辱命地拿来了,抄不抄还在姑娘,姑娘要是不愿意抄,我就把东西带回去,什么时候鲍师爷问起来,姑娘自己回话去。” 谢蕴如冷笑一声:“别拿鲍师爷吓唬我!” “不。”燕翎微一摇头道:“我是为姑娘的工作着想,姑娘或许不怕鲍师爷,可是惹了二阿哥这位智囊头儿,相信对姑娘你没什么好处。” 谢蕴如娇靥颜色一白,咬咬银牙道:“好吧,算你占了上风。”拧身坐在了桌前。 只听燕翎道:“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大家都是为二阿哥做事。” 谢蕴如没理他,赌气运笔如飞。也没听燕翎再说话。 抄了一会儿之后,谢蕴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即停笔问道:“胤-老八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清楚,你初进他的门不久,他怎么会当着你放这机密的东西?” 只听燕翎道:“鲍师爷在我之前派了个人在他那儿卧底,这件事姑娘可知道?” 谢蕴如道:“马耀挺,怎么样?” 燕翎道:“这东西的藏处,我是拿马耀挺换来的。” 这换还能是怎么个换法,谢蕴如冰雪聪明,怎会不懂?身躯一震,脸上变色,霍地转了过来,这:“你把马耀挺怎么了?” 燕翎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马耀挺现在外头墙根下,明珠那儿还得姑娘禀明鲍师爷尽快地关照一声。” 谢蕴如惊得站了起来,道:“你,你做差了事了,你怎么能这么做……” 燕翎道:“有什么不能的?鲍师爷身为二阿哥的首席幕宾,他应该明白,牺牲这么一个人是值得的,要不然我也没办法这么容易,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样东西拿到手,在胤-那儿保住我这么个人,应该强似马耀挺干百倍!” 谢蕴如跺脚道:“你知道什么,马耀挺是鲍师爷的亲信!” 燕翎微微一怔,道:“这我倒不知道,不过那也不要紧,那要看鲍师爷对二阿哥是不是一片赤忠了,要是牺牲这么一个亲信,换得一个我跟胤-那么多处秘密机关,他应该认为值得,他要是不为二阿哥着想,真要跟我计较也不要紧,随他,眼下的‘北京城’,我不愁没有吃饭的地儿。” 谢蕴如狠狠瞪他一眼道:“你这个人真让人没办法。”转身坐下去又拿起了笔。 只听燕翎道:“我知道姑娘是关心我,为我好,我感激!” 背着燕翎,谢蕴如脸一红,她觉得热泛上了耳根,她冷然道:“你不要会错了意,没有人关心你。” 燕翎吁了一口气道:“姑娘说我不够庄重,不够正经,我现在说正经的姑娘却又避而不谈,这样对我,真难哪。” 谢蕴如没再说话,她运笔如飞,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连抄错好几个字。 好不容易把一本簿册抄完了,她搁下笔道:“抄好了,你过来看看吧。” 只听燕翎道:“不用了,姑娘抄的错不了。” 谢蕴如只觉燕翎说话的地方跟刚才不一样了,她忙回身望去,这一看把她吓得心神震动,脸上变色,连忙站了起来。 燕翎不在床前椅子上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谢蕴如床上,可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床沿儿上,靠在床头栏杆上。 这还得了,谢蕴如是个姑娘家,是个不同于华筱红那些姑娘的姑娘家,燕翎如今竟坐在了人家床上,这岂不是…… 谢蕴如带着一阵风到了床前,颤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儿……” 燕翎道:“椅子太硬,床上软,坐坐有什么要紧。” 谢蕴如娇靥煞白,美目涌泪,道:“你不该这样对我,怎么说你也不该这样对我,你,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 燕翎道:“有这么严重么,我以为姑娘不是世俗儿女……” 谢蕴如美目暴睁,道:“你这叫什么话,没这么严重,不是世俗儿女,不是世俗儿女难道就能随随便便么?你要知道,谢蕴如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守身如玉……” 燕翎道:“我并没有怎么姑娘啊。” 谢蕴如道:“你还要怎么我,幸亏我认定你不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要不然我非马上自绝不可……” 燕翎忙道:“姑娘别这样,我这就站起来。”他当真站了起来。 谢蕴如两眼飞闪森冷寒芒,道:“来不及了。” 燕翎道:“那……,我给姑娘洗床单。” 谢蕴如突然间煞威尽钦,美目涌泪,变得凄楚无限,道:“这种事你不会不懂,我跟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何忍对我这样?” 燕翎整了脸色,抬手去抚谢蕴如的香肩。 谢蕴如倏地退后,厉声道:“你敢碰我。” 燕翎浅浅一笑收回了手,道:“有件事容我待会儿再告诉姑娘,姑娘抄完了一份了,是么……” 谢蕴如没答理。 燕翎转身走到桌前坐下,提笔就写,没多大工夫,他放下了笔,拿着一叠纸站起了过来,道:“我又抄了一份,姑娘抄的那一份交给鲍师爷,我抄的这一份姑娘禀明鲍师爷叫他找个人送到胤祯老四手里去……” 谢蕴如美目一睁道:“你要干什么?” 燕翎道:“二阿哥兵不刃血,胤-老八却会记仇胤祯老四,这么一来胤-老八元气大伤,准会一蹶不振,二阿哥从此去了个对手,这种事鲍师爷一定愿意做。” 谢蕴如美目中进现异采,道:“你好毒的心肠。” 燕翎淡然一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们愿意自残手足,我不过帮他们提提刀而已。” 谢蕴如娇靥上泛起诧异神色,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你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燕翎淡然一笑道:“现在公事已了,咱们谈私事,我要先问问姑娘,姑娘对我这个人究竟怎么样?” 谢蕴如娇躯一震道:“什么怎么样?” 燕翎道:“往后我要是不跟姑娘谈正经的,姑娘可别怪我。” 谢蕴如微微低下了头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燕翎道:“我是谁不关紧要,我是问姑娘对我的好恶应该从这儿作决定,而不是从我的姓名,是不?” 谢蕴如一颗乌云臻首又垂下了三分,道:“你可恶也可恨。” 燕翎吁了口气,道:“那还好,要不然我就要对冒犯姑娘这件事有所报偿了。” 谢蕴如猛然抬起臻首,娇靥上浮漾着红云,道:“你怎么说?” 燕翎道:“姑娘,我懂的不少,要是姑娘刚才一口回绝,我坐在姑娘床上之事是我会错了意,我自该对姑娘有所报偿。” 谢蕴如贬动了一下美目道:“你原打算怎么报偿法?” 燕翎正色道:“这条命,够么,姑娘?” 谢蕴如娇躯倏颤,又低下了头:“值么?你不觉得轻如鸿毛?” 燕翎道:“撇开我身外的一切,我认为值。” 谢蕴如道:“我没想到你会对我……”剩下的话低得听不见! 燕翎道:“姑娘要是知道,早就不会敌视我了,是么?” 谢蕴如道:“不,我早就狠狠的打你了。” 燕翎笑了,吁了一口气,道:“这应该从我看见姑娘那头一眼说起,其实……我这么说吧,看起来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老人家急着抱孙子,一天到晚给我东张罗、西张罗的,奈何我跟那些姑娘家没缘份,这趟到京里来之前,我亲口许给老人家了,一定会给他二位带回个儿媳妇儿去,所以我一到京里就开始物色了……。” 谢蕴如道:“到现在为止,你物色了几个了?” 燕翎道:“我不瞒你,也瞒不了你,两个。” 谢蕴如猛然抬起臻首,圆睁着美目道:“你想干什么?” 燕翎道:“不干什么,奉命行事而已。” 谢蕴如道:“是老人家的意思?” “不。”燕翎道:“算命先生。” 谢蕴如忍不住笑了,花朵绽放般,要多美就有多美,要多动人就有多动人,笼罩在她娇靥上的寒霜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讨厌,算命先生说你命里该有几房?” 燕翎摇摇头道:“没说,他只说我命里不只一房。” 谢蕴如道:“好大的福气。” 燕翎道:“好说。” “皮厚,”谢蕴如瞟了他一眼,忽地一整脸色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燕翎道:“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地方人,到京里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谢蕴如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些。”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江南有个白玉楼,你知道不知道?” 谢蕴如目光一凝道:“你就是江南的白玉楼?” 燕翎道:“在胤-老八那儿,我是江南白玉楼。” 谢蕴如道:“你不是白玉楼?” “我是。”燕翎道:“我是假白玉楼。” 谢蕴如眉锋一皱道:“幸亏你不是白玉楼,白玉楼跟李志飞差不多,别跟我要贫嘴了,你究竟是……” 燕翎道:“就是因为他们俩差不多,所以他们俩都死在了我手里。” 谢蕴如美目一睁道:“你杀了李志飞跟白玉楼?” 燕翎道:“李志飞是关外一虎,白玉楼是江南一害,杀了他们俩是无量的功德,不是么?” 谢蕴如一双清澈深邃的眸子凝望着他,缓缓说道:“江湖上敢碰他们俩的不多,能杀他们俩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燕翎道:“你不信……” “我信。”谢蕴如道:“只是一时想不起你是这少之又少的几个人里的那一个?” 燕翎道:“慢慢儿想。” 谢蕴如道:“现在我没那么好的耐性。” 燕翎道:“不要急,日子长着呢。” 谢蕴如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燕翎道:“那就坐下来慢慢想……” 谢蕴如双眉一扬道:“你说不说。” 燕翎忙道:“说,说,我没说不说啊……” 谢蕴如道:“这是什么事儿,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燕翎伸手拉住了谢蕴如的柔荑,谢蕴如的手只往后缩了缩,但没有再挣扎。 燕翎坐在了床上,又把谢蕴如拉坐下,坐在他身边,谢蕴如表现得很柔顺,也很镇定。 燕翎握着人家的玉手,一双目光直盯在人家脸上,道:“你听说过关外有个燕家没有?” 谢蕴如娇躯微震,美目一睁道:“你是燕家的人。” 燕翎道:“燕家有个燕翎……” 谢蕴如美目一睁,张口要叫。 燕翎一只手抬起,轻轻的捂住了她的樱口,道:“别让人家知道,三更半夜你屋里头有个人。” 谢蕴如道:“你,你就是燕翎?” 燕翎道:“信不。” 谢蕴如道:“我不知道,你很像。” 燕调道:“很像,据你所知,燕翎是个怎么样的人。” 谢蕴如道:“长得就像你这样,跟你一样鬼,跟你一样坏。” 燕翎道:“这是谁没正经?” 谢蕴如道:“我听信燕家这位少爷人长得很俊,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论武,武林罕匹,论文,当世几个知名的饱学宿儒也自叹不如,这你满意了吧。” 燕翎吁了一口气,道:“顺耳多了。” 谢蕴如道:“你真是燕翎?” 燕翎道:“这就难办了,告诉你假的你不信,跟你说真的你也不信……” 谢蕴如道:“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希望你是燕翎,可又不愿你真是燕翎。” 燕翎微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蕴如道:“女儿家都希望觅得如意郎,嫁得佳夫婿,这也是每个女儿家一生一世最大的心愿可是像你燕家,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 燕翎皱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谢蕴知道:“我不能不这么想。” 燕翎道:“你不了解燕家……” “也许。”谢蕴如道:“你要是别人,我可以说知道,可是你是燕翎,如今我反倒迷糊了。” 燕翎一整脸色道:“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谢蕴如微一摇头,燕翎接着又是一句:“我这颗心唯天可表,日后要是负了你,神人共惩。” 谢蕴如拾手去捂他的嘴,可是迟了一瞬,燕翎握住了她那双手,她道:“你这是干什么?” 燕翎道:“我要你相信。” “我相信。”谢蕴如道:“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 燕翎握着谢蕴如柔荑的两手紧了,谢蕴如一动没动,一双目光一眨不眨地凝望在燕翎脸上,燕翎也是,四目交投,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老半天,灯蕊的轻爆惊醒了两个人,谢蕴如的娇靥上掠过一抹羞红,轻轻抽回了手,低低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燕翎道:“不问我到京里来是来干什么的了。” 谢蕴如道:“现在用不着了。”话锋微顿,口齿启动了一下又道:“我只想知道一样事儿。” 燕翎道:“什么?” 谢蕴如道:“你物色到的另一个是谁?”女儿家毕竟免不了小心眼儿。 燕翎想笑,但是他没笑,道:“你可知道京里有个萧家?” 谢蕴如道:“‘大罗神剑’萧绍威,我知道。” 燕翎道:“那是我的姨父,他有个女儿叫湘云。” 谢蕴如道:“你表妹。” 燕翎道:“她比你小点儿。”燕翎话里有话。 谢蕴如又怎会不懂,道:“我不敢计较,要是她能容我……” 燕翎道:“要问你能不能容她。” 谢蕴如道:“燕翎……” 燕翎道:“我说的是实话。” “谢谢你。”谢蕴如低了低头,道:“我一向也相信风鉴之学。” 燕翎投过感动一瞥,伸手过去握谢蕴如的柔荑,道:“我该谢谢你,我走了,别忘了,外头的马耀挺跟我刚才说的话。”他转身要往后窗去。 谢蕴如跟上一步道:“我告诉你件事儿,白家的人真要到京里来了。” 燕翎微微一愕,旋即淡然一笑:“不要紧,让他们来吧!”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本簿册到了后窗前,回过身道:“我走了,为我多保重。” 谢蕴如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也一样。” 燕翎没再多说,深深一眼,穿窗而去。 谢蕴如站在窗前没动,呆呆的,痴痴的! 口口口 燕翎回到了八阿哥的“贝勒府”,夜深沉。 八阿哥还在书房等他覆命,当然,燕翎是先上了那座小楼一趟,然后出去又回来的。八阿没多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很高兴。 书房里另有个人,是八阿哥这座贝勒府的总管,四十多岁年纪,白白胖胖的,透着精明,当然,干总管的还能不精明。 这位总管叫荣桂,八阿哥跟燕翎聊没两句就命荣柱把燕翎带出了书房,说是到燕翎的住处去。荣桂对燕翎很客气,老弟长、老弟短的,每一句话都透着热络! 燕翎对这位总管也很客气、很热络。 拐弯儿抹角儿走了一阵,两个人停在一间精舍前,里头亮着灯,荣桂对燕翎笑笑道: “老弟,这就是你的住处,时候不早了,我失陪了。”他没等燕翎说话就走了。 燕翎有点儿纳闷,可是只一想他就明白了几分,他笑了笑,迈步进了门。 进了精舍看,外头是个精致的小客厅,纱灯明亮,静悄悄的。 靠里另有一间屋,垂着帘,也透着灯光。 燕翎关上了门,转身往椅子上一坐,道:“好香啊,这恐怕是苏州的香粉。” 里头那间屋垂帘一掀,带着一阵香风出来位姑娘,挺美,还带着几分媚,年岁不大,娇嫩的肌肤配上一袭合身的裙褂儿,身裁尤其动人。 她美目一瞟,未语先含笑:“白爷好厉害。” 她倒了一杯茶,纤纤玉手送到燕翎面前:“您喝茶。” 燕翎称谢接过,道:“不会每间屋里都有姑娘这么一位吧。” 姑娘摇了摇头,挪身坐在燕翎身旁:“这是八爷酬功。” 燕翎轻“哦!”一声道:“我没想到八爷是这么酬功法。” “现在您知道了。” “看来八爷没有知人之明,也难怪,我刚进八爷的门儿,八爷对我还不够了解。” 姑娘微微睁大了美目:“您这话。” 燕翎道:“我不喜欢这个调调儿。” 姑娘为之一怔,旋即展颜娇笑:“您不喜欢这个调调儿。” “看来姑娘是不信。” 姑娘瞟了他一眼,娇媚横生道:“我是有点儿不信,我不信像白爷您这么个人儿,会不懂温柔滋味,风流情趣的!” 燕翎道:“姑娘说着了,我还是真不懂。” 姑娘水葱般一根玉指轻轻地点在燕翎心窝上,笑问道:“您是嘴上不懂,还是这儿不懂。” 燕翎笑笑道:“这儿么,跟口古井似的,不扬一点波。” 姑娘秋波一转,媚态毕露:“白爷,您这种人我可不是头一回遇上,不瞒您说,我阅人多了,男人家骨子里都是一个德性,有的一见面儿跟三年没见过女人似的,恨不得和口水儿把人一口吞下去,有的脸皮儿嫩一点儿,初见面儿也跟您现在一样,可就经不起逗,一逗就现原形了,所以说您么,我也要试试,您要真能跟柳下惠一样,那我算是服了您。” 话说完了,摔身就往燕翎腿上一躺,水灵灵的一对眸子直望着燕翎,那光采能勾人魂,摄人魄,诱人的香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一只手解开了衣襟,扣子一颗、两颗、三颗解开了,一块雪白娇嫩的酥胸,一角大红的兜肚,呈现在燕翎眼前。 燕翎笑了:“姑娘很懂得保养,一身肌肤凝脂也似的,这么娇嫩,难怪以往的那些人经姑娘一逗就都把持不住了……” “您呢?” “我么?”燕翎笑笑道:“我不敢说姑娘以往碰见的都是凡夫俗子,但我却要说姑娘耍弄的这一套,是媚术中的下乘。” 姑娘轻“哦!”了一声,两排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有这说么,白爷。” 就这么一转眼工夫,她那整个儿的酥胸已赤裸裸的呈现在燕翎眼前,这情景的确诱人,任何一个人都难挡这种诱惑,但燕翎却视若无睹,含笑接道:“袒裼裸程,以色相诱人,那是媚术中的下乘,我不能不承认有些人喜欢这个,但那些人却是我所说的庸俗之辈,真正的高雅之士碰上这个,不但不会动心,反而不屑一顾,姑娘原谅我直说一句,甚至会恶心,因为在真正的高雅之士眼中,那只是一堆肉,没有灵性的一堆肉而已……” 姑娘脸色微变,但她旋又娇说道:“哟,您可真会损人哪,连一个脏字儿都不带,这么说您是高雅之士了。” “不敢。”燕翎道:“至少我不是庸俗之辈。” “瞧您这么说,真正高雅之士个个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 燕翎微一摇头道:“姑娘错了,我生得太晚,展禽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是不是真能坐怀不乱,我不清楚,姑娘该知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这两句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夫子尚且说食色性也,好好色,恶恶臭,这是天性,尽管英雄本色指的是豪迈不羁,名士风流并不全关男女相悦,但古来英雄名士绝大部份好色风流,只不过英雄好的不是俗脂,名士爱的不是庸粉而已,试想英雄迟暮日,温柔不住任何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三国周郎是一个风流人物,铜雀春深锁二乔,曹孟德也算得风流人物,曹丕、曹子建也是风流人物,这几位有的是英雄,有的是名士,他们所眷恋的那一个是俗脂庸粉,锦镫张宴韩熙载,红粉膺狂杜牧之,再看那些风流冠盖,古今文豪,那一个不是跟醇酒美人结下了不解缘,而那些美人也都深具才慧,胸蕴极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有的甚至于使那些文豪自叹不如。” 姑娘截口说道:“您别说了,我懂了,白爷您来自江南,六朝金粉地,您阅人良多,在您眼里,我是个俗脂庸粉!” 燕翎道:“姑娘有很高的天赋,倘能舍下乘而取法乎上,绝没有人敢把姑娘当俗脂庸粉看待白玉楼也非醉倒在姑娘的石榴裙下不可。” 姑娘道:“说了半天,您还没告诉我什么是上乘呢?” 燕翎道:“姑娘是个聪明人,这还用我说么。” 姑娘沉默了一下,没趣的吁了一口气:“看来今儿晚上我是碰上高人了,行了,我听您的,从今后要在上乘上多下工夫了。” 她挺腰坐起,一边掩胸拙扣子,一边摇摇头又道:“我奉命而来,在您这儿讨了一顿没趣,明儿个八爷那儿也少不了一顿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这是图什么许的。” 燕翎道:“姑娘放心,八爷那儿我自有说话。” 姑娘道:“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人,八爷他就该挑一个您看得上眼的来。” 燕翎笑道:“所以我说八爷没有知人之明,还不了解我!” 姑娘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道:“好吧,您喝了这杯茶吧,这杯茶是我倒的,您要是连这杯茶都不喝,那我就更交不了差了。”她端起了那杯茶,双手递给燕翎。燕翎笑笑接了过去,道:“姑娘既是这么说,它就是杯穿肠毒药我也要喝个点滴不剩。” 姑娘脸色一变,燕翎举杯就唇。 姑娘一双眸子里射出了异样的光采。 突然,燕翎目光一直,落在姑娘左手的无名指上,姑娘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镂花的戒指,镂花处鼓鼓的,有大姆指甲盖儿那么大,手工细致,相当精美。燕翎放下茶杯抓起了姑娘的左手,道:“姑娘这个戒指好美,那家银楼打的,拿下来我看看行不行。” 姑娘一惊缩手,旋即一脸孔怒色道:“我们是俗脂庸粉,戴的还不是庸俗玩艺儿,不敢让它冒渎您的高明眼法。” 燕翎笑道:“姑娘可真是小心眼儿啊,我又不要姑娘的!” 姑娘道:“我知道,您白爷是位高人,那看得上我们这庸俗的破烂玩艺儿。” 燕翎大笑道:“姑娘这张嘴可真厉害,好了,好了,别得理不饶人了,这样吧,这杯茶敬姑娘算我给姑娘赔罪!”他端起那杯茶递了过去。 姑娘脸色又一变站了起来,道:“哎哟,您这是干吗呀,这不是折我们么。” 她转身要走,燕翎探左掌掀住了她的右腕,端着那杯茶站了起来,笑吟吟地道:“这杯茶姑娘说什么也得喝了它,要不然我会不安,今儿晚上就别想睡了。” 姑娘堆上了一脸笑,笑得却不自在,道:“白爷,您这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么,要是让八爷知道……” 燕翎道:“姑娘放心,我不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姑娘摇头道:“不,白爷,说什么我都不能喝您这杯茶……” 燕翎目光一凝道:“姑娘,这是杯茶,又不是穿肠毒药。” 姑娘笑容微敛,道:“白爷,您怎么好这么说,我虽是这么个女人,可是府里的礼数规矩我还懂,我不当喝的就是玉液琼浆我也不敢碰……” 燕翎道:“当喝的呢,” 姑娘道:“它就真是杯穿肠毒药,我也照样-它个点滴不剩。” 燕翎笑问道:“那么姑娘看这杯茶谁当喝?” 他手一翻,一杯茶倒在了地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那一股水柱不像是茶水,倒像是铁锤,铺地花砖“叭”,“叭”一阵响,一连裂了好几块。 姑娘花容失色,脸色大变,左腕一翻,从袖子里掣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照准燕翎的心窝就扎。 她忘了右腕脉还在燕翎手里,燕翎的五指只用了三分力,她立即血脉倒流,混身酸软,眼看就要扎着燕翎心窝的匕首无力的垂了下去,“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燕翎放下茶杯,脚尖一挑,那把匕首飞了起来,燕翎左手一伸,正好接住,灯下再看,那把匕首尖后锋刃蓝汪汪的。 燕翎摇摇头笑道:“姑娘可真毒啊,不但戒指里藏有穿肠毒药,就连这把匕首也淬了毒,姑娘该不是‘四哥’唐家的人吧?” 姑娘娇靥煞白,没说话。 燕翎用匕首指了指那只空茶杯,道:“这,姑娘该不是奉了八爷之命吧。” 姑娘煞白的娇靥上掠过一丝狠毒之色,道:“你说着了,是……” 燕翎笑道:“姑娘不但媚术是下乘,就连说谎的本事也是下乘……” 姑娘道:“你不信。” 燕翎道:“当然不信,姑娘你要是奉了八阿哥之命,绝不会一问就承认。” 姑娘冷笑道:“那你错了,既然落在了你手里,反正我迟早得告诉你我是受了谁的指使,既是这样我何必非吃苦头才说不可。” 燕翎道:“没想到姑娘是位识时务的俊杰,知进退的高人,只是,姑娘,要不要我去问问八阿哥。” 姑娘道:“你去问吧,没人拦你。” 燕翎道:“想不到姑娘不但是位识时务的俊杰,知进退的高人,而且还是位豪气干云,不让须眉的女中丈夫,姑娘,你要三思啊,你要是跟我说了实话,也许今儿晚上这档子事,永远不会有第三者知道。” 姑娘阴笑道:“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告诉你是八爷就是八爷。” 燕翎看了她一眼,倏然一笑:“姑娘的是位豪气千云,不让须眉中的女丈夫,那么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个理由,我有功无过,八阿哥为什么派姑娘来毒害我。” 姑娘道:“八爷就是这么个多疑嫉才的人,他怕你有一天会背叛他,所以他要先下手除了你,他留不住的人,别人谁也别想要。” 燕翎笑了,笑着他突然松了姑娘的右腕脉,一摆手道:“行了,夜已深,我要睡了,姑娘请吧。” 姑娘怔住了,瞪圆了一双妙目,道:“你,你放了我?” 燕翎笑问道:“姑娘想得出我有别的意思么?” 姑娘突然脸色一寒道:“你别想在我身上动手脚,让我死在别处。” 燕翎“哈!”地一笑道:“姑娘门缝里瞧人,把白玉楼看扁了,我有理由这么做么,姑娘何不运气试试呢?” 姑娘真听了燕翎的,忙暗中运气一试,居然血脉畅通,元气无阻,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她又瞪圆了美目,道:“你,你真放了我?” 燕翎道:“姑娘要是刚才走,现在已经出这间屋老远了,是不?” 姑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翎道:“一句话,因为我知道姑娘是谁的人,是奉了谁的命来毒害我的。” “你知道我是谁的人,是奉了谁的命来毒害你的?” “不错。” “我是谁的人,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毒害你的?” 燕翎含笑伸出四个指头,道:“这位,对么。” 姑娘脸色陡然一变,退后半步道:“你,你胡说。” 燕翎笑着摆手道:“就算我胡说吧,我仍是那句话,夜已深,我要睡了,姑娘请吧。” 人就是这么怪,刚才她要走,燕翎不让她走,现在让她走,她反倒不动了。 她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燕翎,目光里充满了狐疑神色,道:“这我就不懂了,你既认为我是四阿哥的人,为什么还放我走。” 燕翎笑笑坐了下去,道:“我不怪四阿哥,也不能怪四阿哥,因为我挑了‘龙虎镖局’,废了白龙道人一身武功,他自然要采取报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姑娘她抬了头,道:“这不是江湖,这种说法江湖也少见,你是八阿哥的人,你绝不会容一个四阿哥的人潜伏在八阿哥府。” 燕翎道:“事实上,我没有把姑娘怎么样。” 姑娘道:“也许你自己不愿沾血腥。” 燕翎道:“我要是现在把姑娘扭呈八阿哥,我照样不会沾一点血腥。” 姑娘道:“你一定有别的用意。” 燕翎微一点头含笑说道:“姑娘这倒是说着了,我的确别有用意。” “什么用意?” 燕翎道:“告诉姑娘,姑娘未必相信。” “说说看。” 燕翎道:“八阿哥快垮了。” “八阿哥快垮了。”姑娘一双妙目又瞪大了,道:“谁说的?” 燕翎道:“我说的。” 姑娘直直地望着他道:“你听谁说的?” 燕翎道:“干吗听谁说,放眼这座八阿哥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姑娘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刚进这个门儿还没几天。” 燕翎道:“知道这种事与否,不在进这个门的时间长短,姑娘看不出么,八阿哥身边这些个人都是庸才,一天到晚——懂懂,一个个都是混饭吃的,他们能知道什么,又能看出什么。” 姑娘道:“那么你又知道什么,你又看出了什么?” 燕翎目光一凝道:“听姑娘的口气,姑娘是不相信我的话。” “那倒不是。”姑娘道:“而是你的话难以让人信服,说这种话需要凭据,也该有能让人信服的理由,事实上这么些日子了,我没有发觉一点征兆。” 燕翎道:“姑娘是跟我要凭据,想听我说说理由。” 姑娘道:“当然,要不然你应该让我相信。” 燕翎微微一笑道:“我有足够的凭据,也有足够的理由,但是现在我不能告诉姑娘,我并不在乎姑娘信不信,姑娘尽可以拭目以待。” 姑娘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八阿哥自己也不知道么。” 燕翎微一摇头道:“我要直说一句,他不是个能成大事的材料,他跟他身边的这些人一样的-懂。” 姑娘道:“你怎么敢这样说他。” 燕翎道:“连姑娘这么个人我都敢放,别的还有什么不敢的。” 姑娘道:“你不怕我去密告。” 燕翎道:“姑娘会么,姑娘敢么,别忘了,姑娘你的把柄还抓在我手里,一旦翻开来,我大不了一走了之,而姑娘你,不但八阿哥饶不了你,甚至连四阿哥也饶不了你。” 姑娘道:“四阿哥也饶不了我,你这话……” 燕翎道:“姑娘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道理都想不通,在这场争逐中,无论少了那一个,对任何一个来说都是少了一个对手,拿四阿哥来说吧,八阿哥要是垮了,不管是怎么垮的,四阿哥就减少了一个对手,可是要是姑娘在八阿哥要垮的时候扶了他一把,那就等于是为四阿哥增加一个对手,等于是跟四阿哥作对,偏偏姑娘你又是四阿哥的人,你想四阿哥会饶得了你么?” 姑娘道:“八阿哥真要垮了!” 燕翎道:“我仍是那句话,姑娘何妨拭目以待。” 姑娘面泛狐疑之色,道:“这我就不懂了,你是八阿哥的人,既然发现这种危机,为什么不告诉八阿哥,反而告诉我。” 燕翎道:“很简单,姑娘,我这是为他,他要是在现在垮了,所损失的顶多是些来自江湖的亡命徒,混饭吃的庸才,充其量储位落空,可是他要是这么撑下去,我刚说过,他不是个能成大事的料,迟早会垮,要苦撑到最后才垮的话,到那时候他损失的就不止这些了,休说他的爵位宗籍保不住,就是他的性命恐怕也要交在人手里。” 姑娘矍然说道:“你是这么想的么?” 燕翎道:“不错,可惜姑娘看不见了,因为八阿哥不出三天,必定会垮。” 姑娘道:“那么他这垮我看得见,是不。” 燕翎道:“不错,这个姑娘一定看得见。”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一点头道:“好吧,听你的,我拭目以待了!” 转身往外行去。 燕翎任她走,坐着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他的唇边浮现起一丝笑意!—— 第 八 章 燕翎双峰棋逢对手 姑娘出了燕翎的屋,顺着长廊笔直地往西走,八阿哥这“贝勒府”晚上站班巡夜的护卫不少,只要碰见这位姑娘,没有不拦着路,嘴上手上占番便宜的。 可是姑娘很懂得应付这些人,只一句话就让那些嬉皮笑脸、毛手毛脚的收敛了笑、缩回禄山之爪乖乖的。 姑娘告诉他们,从今儿晚上起,她是白玉楼白爷的人,谁要想玩笑她,先跟白爷打个商量去。轻易地应付过一道道“关口”,姑娘莲步轻-,踏着夜色进了西跨院。 一进西跨院,你就能闻见一股子香气,那不是浮动在夜色里的花香,而是脂粉香。西跨院何来这么浓的脂粉香? 是这么回事儿,西跨院里住的全是姑娘家,好几十位姑娘家,这几十位姑娘家不是八阿哥这“贝勒府”的使唤丫头,而是八阿哥这“贝勒府”用以娱嘉宾,或者“酬大功”的歌伎,这些姑娘家那一个不擦胭抹粉儿的,人一多,脂粉气自然浓了。 八阿哥养的这些歌伎舞伎可都不是等闲脂粉,南国娇娃,北地胭脂,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个个色艺双绝。 这西跨院跟东跨院一样,可是东跨院里有的只是汗酸味儿,远不如西跨院这脂粉香诱人,八阿哥府的这些护卫亲兵,连包衣都算在内,那一个不想往西跨院跑,可是八阿哥有禁令,这些人没事儿就只有扒墙头的份儿了! 西跨院里十好几间精舍,另外在西北角扶疏的花木里有一间更雅致的精舍。 那十好几间成三排排列,每一间里住三四位,而西北角那一小间里却只住着一位,那位是这红粉班、娥眉队的魁首,也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八阿哥看重白玉楼,所以派了这位花中之魁伺候白玉楼,奈何白玉楼不爱这个调调儿。 姑娘进了“西跨院”,夜深人已静,间间香闺都熄了灯,她那间小屋自然也是漆黑一片。 轻轻地推开了两扇门儿,翩若惊鸿般闪了进去,随手又带上了门儿。 刚带上了门儿,姑娘的一双妙目在黑暗中闪过了两道泛电也似的光芒,她轻喝出声: “谁,谁在我屋里,” 黑暗中响起个带着笑的男人话声:“你还想有谁,你还养着别的汉子么?” 姑娘的口气变了,拧身往里行去:“死鬼,原来是你忘了八爷的禁令。” 那男人话声笑道:“八爷的禁令禁的是别的人,不是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屋里黑黑,姑娘穿的又是深色的衣裳,看不见她人是在那儿,可是听得见她的话声。 “我知道,在这个门儿里你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你神气,你了不得,哎唷,死鬼,少跟我动手动脚的,-得人好疼,说,三更半夜的,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我下三更半夜来,还能光天白日儿来。那一回我不是三更半夜来的,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睡不着,想你,明白了吧。” “哎唷!”姑娘又轻叫了一声:“把你的爪子缩回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么,我料得准准的,那位白玉楼白爷不爱这一套,我跑到这儿来等,准时吃碗一筷子不动的,说起来你还得好好谢谢我,那儿求不着雨,我这儿是及时雨,而且瓢泼也似的,准让你早不着,来吧,小迷人精。” “叭!”黑暗中响起了一声脆响,紧接着,姑娘的话声响起,跟突然间刮了北风似的,好冷:“压压你的火儿,今儿晚上不行,我有正事儿让你办。” “什么正事儿,还有什么事比这档子事儿更正的,哎唷,我的姑奶奶,你怎么真抓。” 姑娘冰冷说道:“真抓,这是便宜,误了这件事儿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给我竖起耳朵来听着,听清楚。”接着,她把在白玉楼屋里的情形说了一遍,一点儿也没瞒,一点儿也没加地说了一遍。 姑娘那里把话说完,听见床响了一下,遂听那男的惊声说道:“真的。” 姑娘道:“难道我是逗着你玩儿的不成,现在马上把这消息给我送回去!” “慢着,你准知道这不是老八玩奸施诈?” 姑娘冷笑一声道:“你想到的我不会想不到,咱们管的只是有什么传什么,判断虚实真假自有人负责不是咱们的事儿,那些智囊是干什么的?要你瞎担心,还不快去。” “姑奶奶,我已经来了,好歹你让我……,不差这一会儿,是不是。” “少废话。”姑娘冰冷地道:“你不要命了,别人不知道你清楚,无论在里头外头,我唐玉娇都比你大一级,平时闲着没事儿拿你解解闷儿,你可别当了真,也别得寸进尺,还不给我赶快去。”好厉害! 没听见那男的再说话,却见那间精舍门开了,从里头匆匆忙忙走出个人影,他脚下相当快,一溜烟就出了这个院子! 院子一角有处暗隅,就在从精舍出来那人影一溜烟般出了这院子之后,那处暗隅里走出个人,是燕翎,他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好一个总管!” 口口口 燕翎睡得很踏实,也很香甜,不是有人擂鼓似的敲门,跟扯着喉咙猛叫,他还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呢。燕翎睁开眼问了一声:“谁呀?” 擂鼓般的敲门声停了,紧接着传进来一声叫:“老弟,是我,荣桂,快开门。” 燕翎一听是总管荣桂,心里马上就明白了八分,挪身披衣下床,出卧室过去开了门,门外的荣桂气急败坏,他装没看见,打个哈欠赧然笑道:“昨儿晚上睡得迟了一点儿……” 荣桂一步就跨进了门,急道:“老弟,祸事来了,咱们的几处秘密机关昨儿个一夜全让人挑了,爷急着找你,快去吧。” 燕翎的睡意没了,目光一直道:“荣总管,你开玩笑。” 荣桂苦着脸道:“哎哟,我的爷,这是什么事儿,能开玩笑么!” 燕翎伸手抓住了荣桂,道:“八爷现在在那儿?” 荣桂道:“在书房。” 燕翎连脸都顾不得洗了,一步跨了出去。他边走边穿衣裳,边扣扣子,荣桂紧跟在他身后,他的脚程可比不上燕翎,再加上他胖,在后头跟得直喘。 到了书房,门口照旧站着四名护卫,四个人一见燕翎都欠身,燕翎点个头,推门就进了书房。偌大个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八阿哥坐在书桌后,脸煞白,血色全跑到眼珠子上去了,一个人直发愣。书桌前站着个人,是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衣裳上都是血污,左肩上破了一块,肉都翻起来了,跟个小孩儿嘴似的。 燕翎进了书房,八阿哥霍地站起,叫了一声:“玉楼……” 旋即抬手一指桌前那汉子道:“你,你问他吧!”身子一晃,颓然又坐了下去。 燕翎没说话,运指如飞,先点了那汉子左半身三处大穴,扶着那汉子到张椅子前坐下,然后才缓缓说道:“荣总管已经告诉我了个大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汉子感激地看了燕翎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昨儿晚上三更过后。” 燕翎道:“可知道是谁的人?” 那汉子摇了摇头:“他们都蒙着脸,只看得出身手都很高。” 燕翎道:“怎么知道几处秘密机关全被挑了?” 荣桂一旁接口道:“爷已经派人到各处看过了,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活口。” 燕翎霍地转身,一双锐利目光直逼八阿哥,道:“八爷,您那本册子还在么?” 八阿哥一句话没说,打开抽屉拿出一本薄册,砰然一击扔在桌上。 燕翎道:“您就把它放在抽屉里?” 八阿哥道:“不,我……,你不用问这个,反正这本东西没人动就是。” 燕翎道:“八爷确知没人动过?” 八阿哥道:“我自己放的,我还能不知道。” 燕翎道:“那么,知道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都有谁!” 八阿哥道:“只我一个,几处秘密机关的主持都直接跟我连络,也只听我一个人的,甚至他们彼此之间都互不认识。” 燕翎道:“这就怪了,那些人是怎么知道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所在的。” 八阿哥道:“你问我,我……” 砰然一拳砸在书桌上,笔筒倒了,大小狼毫掉了一地,八阿哥他咬牙切齿,神色怕人。 荣桂过去把笔拾了起来。 燕翎道:“八爷,照您这么说,这机密不可能外泄,而事实上咱门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所以已让人摸得一清二楚,这就表示有关秘密机关的机密还是外泄了……” 荣桂抽冷子插了一句:“会不会是几处秘密机关里有叛徒,” “可能。”燕翎道:“但不会每个秘密机关里都出了叛徒。” 荣桂没话说了。 八阿哥暴躁地一摆手道:“用不着在这上头费脑筋了!” “不,八爷。”燕翎道:“很明显的,这毛病出在府里,也就是说府里潜伏的还有内奸,您要是不先把这内奸找出来除掉,往后……” 荣桂脸色微变。 “往后。”八阿哥脸上的肉都扭曲了,道:“我还有往后,往后我还能干什么,你以为设置几处秘密机关是容易的,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我完我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完了。”猛然把头低下去,两只手握拳,握得紧紧的。 燕翎扬起了双眉,道:“八爷,恕我直说一句,固然,这是个大打击、大挫折,可是这种事,打击跟挫折本就难免,逐鹿者众,强敌环伺,这种事本就不容易,本就是要在艰险之中去争取胜利的契机,怎会少得了打击与挫折,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能不骄,败要不馁,有我白玉楼……” 八阿哥猛然抬起头,两眼的血丝更多了,他一挥手叫道:“别跟我说这些了,不管我以后是不是还站得起来,我要先把挑我这几处秘密机关的人找出来,孤注一掷,不惜一切给他一个报复,把他们给我杀净杀光,一个不留,一个不剩,你刚才说有你白玉楼,这件事就交给你白玉楼去办,你听懂了没有,把他们找出来,给我杀,杀,杀。”砰然又是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燕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八爷,找出挑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是谁,并不难,这件事是谁干的,我心里已经料到了几分了。” 八阿哥霍地站起,瞪着满是血丝的两眼,道:“谁,你说是谁?” 燕翎道:“很简单,我以为您也应该想得到,不是二阿哥就是四阿哥,除了这两位没别人。” 荣桂的脸色又变了,紧张地望着燕翎。 八阿哥道:“怎见得是他们俩!” 燕翎道:“您忘了,马耀挺!” 八阿哥道:“马耀挺不是让你拿住了么?” 燕翎道:“八爷,我只拿住了一个马耀挺,焉知府里没有第二个马耀挺。” 八阿哥道:“我知道,既有一个马耀挺,就可能有第二个马耀挺,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所在的。”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事实上这本册子还在,这的确让人想不通!” 八阿哥截口道:“那么你说老四……” 燕翎道:“四阿哥的人挑了您一处秘密机关,您的人也毁了他一个白龙道人,这您是知道的,您以为他会善罢甘休。” 八阿哥道:“当然不会,可是老四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这几处秘密机关所在的。” 燕翎道:“这……,八爷,不管挑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人是怎么知道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所在的,您这个机密已经外泄了是事实!”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燕翎立即住口不言。 那阵步履声相当急促,就快地到了书房门外,遂见一名护卫进了书房,一躬身道:“爷,门房来报,四阿哥来看您来了。” 燕翎为之一怔。 荣桂也为之一怔,八阿哥直了眼了,叫道:“老四,人呢?” 那名护卫道:“在前厅。” 八阿哥转望燕翎,道:“玉楼,这是……” 燕翎道:“莫测高深,何妨见见再说。” 八阿哥满脸诧异,道:“自从这件事由暗转明之后,他从没到我这儿来过!” 燕翎道:“所以说莫测高深。” 八阿哥一定神道:“玉楼,你跟我来。” 他迈步往外行去,燕翎跟了出去,荣桂也跟了出去。 八阿哥走得很快,一路没说一句话,燕翎紧随他身侧,脑海里却在思忖着四阿哥的来意,他觉得,不管这位四阿哥的来意是什么,这一着够高的。 一行三人,很快地到了前厅,厅门口站着几个精壮汉子,腰里都鼓鼓的,自然,那是四阿哥带来的护卫,他们一见八阿哥来到,立即遥遥躬下身去。 八阿哥没看他们一眼,拾阶进了大厅。 美轮美奂、气派豪华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海青色的长袍,团花黑马褂,另一个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 长袍马褂的那位,看年纪要比八阿哥大两岁,很白净,长眉细目也很清秀,可是气度不凡,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尤其眉宇间一股子阴鸷之气逼人。 穿黑色袍子的那位,有一付颀长的身材,比穿长袍马褂的那位高半头,国字脸,长眉凤目,胆鼻方口,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典型的美男子,他的气度跟穿长袍马褂那位一般的不凡,不凡归不凡,但却不一样,前者自然流露着一种雍容,加上那慑人之威,俨然鹰视天下的一代枭雄,而后者却是英华内蕴,若渊停岳峙,显然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名武家。 燕翎一眼就认出那个以阴鸷著称的四阿哥胤祯,但是另一个他却不知道是谁。 八阿哥进厅一怔,脱口叫道:“怎么双峰也来了。” 燕翎入耳两字“双峰”,马上知道那位小胡子是谁了:心里不由暗赞:真不愧是一代虎将大英雄。 小胡子站起含笑欠身:“好久没见您了,该来给您请个安。” 一双锐利目光扫向燕翎,两眼之中突然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精光! 燕翎看见了。 八阿哥却没留意,他转望穿长袍马褂那位,道:“四哥,今儿个是什么风?” 四阿哥坐着没动,一双目光也在燕翎脸上扫了一下,笑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帖子也似的东西,随手递给了八阿哥,道:“东西在门房,让荣桂叫几个人抬进去吧。” 八阿哥伸手接过,却是看也没看,随手又递给了身后的总管荣桂,道:“自己弟兄,干吗还来这个。”过去坐了下来。 四阿哥道:“礼不是我送的,不是普通的东西,普通的东西小年拿不出手,你也未必稀罕,全是小年这趟进京从川陕带回的土产,我留下了几样,剩下的今儿个全给你带来了。” 八阿哥“喔!”一声转望小胡子,道:“敢情是双峰你的好意,我差点儿谢错人。” 小胡子含笑道:“不成敬意,您要收就是我天大的面子!” 八阿哥道:“收,我干吗不收,送上门来的不收那是傻子,没听人说么?官儿不打送礼的,荣桂……” 冲荣桂一摆手道:“叫几个人把东西抬后头去,外头的弟兄们一个人赏五十两。”荣桂答应一声施个礼走了。 八阿哥又冲燕翎一抬手道:“玉楼,过来见见四爷。” 燕翎过来躬身为礼,道:“白玉楼见过四爷。” 四阿哥指着燕翎问八阿哥道:“老八,这是……” 八阿哥道:“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江南第一好手,一手剑术尤其高。”他是意有所指。 四阿哥似乎没听出来,“喔!”一声道:“令人羡煞,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一个。” 八阿哥道:“得了吧,你身边的好样儿的要多少有多少,一个双峰就是万人敌,你还不知足。” 四阿哥倏然一笑,目光从燕翎脸上掠过,道:“在这方面我是求才若渴,贪得无厌,你要不给我找一个,留神什么时候我把你这座白玉楼扛了去。” 八阿哥浅浅一笑,道:“对!扛得动你就扛吧,玉楼,再见见这位,朝廷的柱石,当代的虎将,川陕总督年爷。” 燕翎转过来欠身,道:“对年爷我是仰慕已久,年爷马上马下万人难敌……” 年羹尧伸手抓住了燕翎的右臂,冷笑道:“白兄弟,我算得半个江湖人,我知道,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有一身不服人的傲骨,年羹尧这三个字未必在白兄弟你眼里……” 燕翎含笑接道:“年爷只知道江湖人都有一身不服人的傲骨,孰不知江湖人服的是真正的英雄豪杰,要不然四爷跟您身边那来那么多来自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一流好手?” 年羹尧双眉微轩,哈哈一笑道:“看来白兄弟在捧人一途上下过不少功夫。” 四阿哥的一双目光投向年羹尧,年羹尧冲他微一点头。 八阿哥茫然不觉。 燕翎胸中雪亮,年羹尧刚才暗中跟他较了劲,左手五指像五把钢钩,论内功,论劲道,是他生平仅遇,但是他没让年羹尧讨得好去,年羹尧那只能抓折一根铁棒的五指,没能动他右臂分毫,也就是说年羹尧的一身修为比起他燕翎来还要略逊一筹。 当然,这是经过四阿哥事先授意的,要不然他不会向年羹尧投过探询一瞥。 而年羹尧那一点头也自然表示这位“白玉楼”的确是个好样儿的。 年羹尧在笑声中松了抓在燕翎右臂上的左手。 燕翎接着说道:“四爷跟年爷都有用人之能,自也该有知人之明,应该知道白玉楼说的话不是虚伪奉承。” 年羹尧唇边含笑,目光却紧紧凝注在燕翎脸上,道:“用人之能我没有,知人之明我多少有点儿,八爷有了白兄弟你,其他的人大可以给他们几个钱,遣他们各回来处,这样也可以给八爷这贝勒府省不少粮食。” 四阿哥笑了,接着两人对八阿哥道:“好家伙,听听,这要让你府里别的人听见,不吃味儿才怪。” 八阿哥轻叹一声道:“玉楼,别光让咱们这位虎将站着说话了。” 显然,他是真怕燕翎跟年羹尧英雄惜英雄之下太亲近了。 燕翎焉有不明白的道理,马上告罪请年羹尧落坐,然后到了八阿哥身后。 四阿哥跟年羹尧那里飞快交换一瞥。 八阿哥又没留意,燕翎说他成不了大事不是没道理的,他又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投向四阿哥:“四哥刚才说今儿个到我这儿来有事儿?” 四阿哥本来满脸堆笑,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默然了一下道:“老八,咱们是自己弟兄,可以无话不谈,要有什么顾忌,今儿个我也就不来了,昨儿晚上外城有几个地儿出了事儿,闹了人命,听说那都是你的……” 这位四阿哥真厉害,燕翎打心里暗叫了一声! 八阿哥脸色一变,但刹时间也恢复了平静,道:“我的什么?” 四阿哥一怔,道:“怎么,那几个地儿跟你没关系?” 八阿哥虽然恢复了平静,脸色可有点发白,道:“四哥的意思我懂,我那来那么大胆子敢在外头营党结社,设置秘密机关,这要是让皇上知道那还得了,四哥不是不知道,皇上最忌讳这个。” 的确,康熙对这个深痛恶绝,这就跟一个做父亲的不愿让儿子们为遗产兄弟闹墙,手足相残的道理一样,尽管这三十五个皇子为储位明争暗斗,各设秘密机关,养了不少死上,但一旦闹出事来却谁也不敢承认。 所以,诸皇子敢于明争暗斗,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四阿哥今天敢到八阿哥这贝勒府来当面挑明,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八阿哥他是吃定了这个哑巴亏。 八阿哥尽管情愿吃这个哑巴亏,四阿哥他却不放松,道:“老八,我刚说过,咱们是弟兄,可以无话不谈,要有什么顾忌,我今儿个也就不来了……” 八阿哥道:“四哥,我是真没那个胆。” 四阿哥吁了一口气,道:“要是这样的话,我的余话就不便出口了。” 八阿哥脸上掠过一丝狐疑神色,道:“四哥还有什么要说的。”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老八,为这个储位,咱们弟兄之间明争暗斗,这是公开的秘密,谁是怎么个情形,彼此也心照不宣,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咱们往上看,那一朝、那一代没有这种情形,对你我就不讳言,我设置了不少秘密机关,养了不少死士,前两天还让人挑了一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打了人还能不许人家还手,我从不计较这些。” 八阿哥忍不住道:“四哥的意思究竟是……” 四阿哥一整脸色道:“我这个做哥哥的直说一句,你可别见怪,为什么我一听说你那几处秘密机关全让人挑了,马上就跑来看你,一句话,我同情你,想让你跟我携手合作,有一天我得了这个储位,做哥哥的我绝不会亏待你……” 八阿哥笑了,笑得好难看:“多谢四哥,四哥这份好意太让我这个做兄弟的感激了,只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我对这个储位不感兴趣,也从不敢设置什么秘密机关……” 四阿哥道:“老八,我是真心诚意,要不然我不会承认我自己……” 阿哥道:“我知道四哥是真心诚意,只是四哥这份真心诚意我只有心领。”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一摇头道:“那是我弄错了,那些秘密机关不是你的,既是这样我就用不着心疼了,也好,或者你是对的,置身事外,不参与这个,眼前乐得不愁不烦不费心,将来不管谁坐上那个位子,都是照顾你,宗籍爵位是稳可保住,不像我有这些个,眼前拚命似的争,拚命似的夺,将来一旦对手坐上了那个位子,别说宗籍、爵位,恐怕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八阿哥越听脸色越白,四阿哥话说到这儿,他霍地站了起来,抬手指着四阿哥就要说话,但是他张嘴说出来的不是话,而是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晃,也又坐了下去,当即昏倒在椅子上人事不省了。四阿哥看着他,一动没动。 年羹尧站起来,一双目光紧盯着燕翎。 燕翎的神色很平静,出手点了八阿哥几处穴道,而后一笑道:“杀人不用刀,四爷可真高明啊!” 四阿哥抬眼望向燕翎,道:“跟你一样,我这是为他好,奈何他执迷不悟。” 燕翎道:“既是如此,四爷现在何不杀了他,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 四阿哥微一摇头道:“这种傻事我不干,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摧毁对手的势力,但绝不伤对手毫发。摧毁对手的势力,对手得忍气吞声吃哑巴亏,要是伤到了对手本人,我自己也完了,因为我还没坐上那个位子,懂么?” 燕翎一笑说道:“四爷别把白玉楼当成三岁孩童,四爷懂的我也懂,我懂的四爷您未必懂,四爷您在一夜之间挑了八阿哥所有秘密机关,第二天一早带着几个人又到八阿哥这贝勒府来一套,是料准了白玉楼不会出手,还是欺八阿哥这贝勒府无人?” 四阿哥道:“我是料准了你不会出手。” 燕翎目光一扫年羹尧道:“既如此年爷还紧张什么?” 年羹尧吁了一口气道:“你的确不错。” 燕翎道:“年爷夸奖。” 四阿哥目光忽地一凝道:“慢着,你怎么知道老八的几处秘密机关是我挑的。” 燕翎道:“‘四川唐家’那位姑娘,不是差八阿哥这贝勒府的大总管荣桂禀报您了么?” 四阿哥脸色一变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是我……” 燕翎道:“四爷以为那份抄本是谁送去的?” 四阿哥霍地站了起来:“是你?” 燕翎笑笑道:“四爷,我那笔字还差强人意吧。” 四阿哥道:“何止差强人意,本朝的几个名家都不如你……” 燕翎笑道:“四爷太夸奖了。” 四阿哥脸色一寒,霎时阴鸷之气逼人,冷然道:“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翎道:“四爷已经知道了,我是一番好意。” 四阿哥道:“再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燕翎道:“八爷的人,信不信由您,我不忍见八爷异日落个悲惨下场,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他收手抽身。” “你以为他会就此收手抽身?” “我可以担保。” “他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 “八爷又不是小孩儿,摔到了岂能喊疼,他要是能喊一声疼,也不至于羞怒攻心的喷出这口血了。” “他要是能就此收手抽手,我担保从今后绝不动他。” “也没动他的必要了,动了他反而会给自己惹麻烦,那是不大智。” 四阿哥脸色为之一变,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深深看了燕翎一眼,道:“虽然你是为他好,但等于帮我去了一个对手,告诉我,你要什么?” 燕翎微一摇头,道:“谢谢四爷,我什么都不要,唐家的毒厉害,四爷只要晓谕那位唐姑娘别再毒害我就行了。” 四阿哥道:“不会的,她不会再毒害你了,因为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 燕翎一怔笑道:“四爷似乎很有自信。” 四阿哥道:“那当然,我无论干什么,一向都很有自信,像我这么个人,要是没自信还行。” 燕翎道:“怎见得我非跟四爷您不可?” 四阿哥道:“你该知道,怀才不遇,有志难伸,是有才智的人最痛苦的事,打古至今有多少俊彦自暴自弃,就这么糟塌了,嘴里虽然说生性懒散淡泊,心里却永远不甘寂寞,如今老八算是完了,你待在这儿英雄无用武之地,你还会在这儿待下去么,不能在他这儿待下去就得另谋出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王而事,这是正理,然而放眼当今能用你的只有我一个,能让你一展长才的也只有我那儿,你不跟我跟谁?” 燕翎淡然一笑道:“四爷太过自信了,我不能不承认四爷说的是至理,但是四爷忽略了一点,我辈江湖人讲究的是信义,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也算不得真正有才智的俊彦,所以我不会轻易离开八阿哥,至少我不会在这时候离开他改投到您门里去。” 四阿哥道:“我不相信,我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 燕翎道:“那么四爷您何妨往后多看看。” 四阿哥道:“我正是这意思。” 燕翎倏然一笑道:“我斗胆要跟四爷您赌一赌了。” 四阿哥道:“我手里的牌是‘皇上’。” 燕翎笑道:“看来这一局里用了两付牌,巧了,我手里抓的也是‘皇上’。” 四阿哥道:“在大赌家面前,郎中是玩不了花招的。” 燕翎道:“四爷,恕我斗胆,咱们斗的是牌,不是嘴。” 四阿哥微一点头道:“好,那就等到时候斗牌吧。”他转望年羹尧,要说话。 年羹尧也望着燕翎道:“临走以前我要问问,白龙道人可是阁下你毁的?” 燕翎点头道:“不错。” 年羹尧道:“你凭的是什么?” 燕翎道:“掌中三尺龙泉。” 年羹尧道:“眼前没有剑,你我也都没带兵刃,让我以指代剑,试你三招。” 他抬右手,并食中二指,斜斜向燕翎刺了过来。 燕翎淡然一笑道:“年爷指教。” 他也抬右手,并食中二指,斜斜向年羹尧划了过去。年羹尧微微一怔,一振腕,突然变招,疾快的两招一气呵成,势如一体,罩住了燕翎的上半身几处重穴。 燕翎为之动容,道:“年爷好高明的剑术,果然名不虚传。” 他脚下没动,上身移挪,躲过了年羹尧的第二招,然后闪电出手返向年羹尧的第三招,两指贴着年羹尧的手,用中食指滑进,在年羹尧胸前轻轻一点而回。 年羹尧脸色大变,刹时直了眼,连手都忘记收回去了!四阿哥一旁也瞪圆了眼。 燕翎微退半步,欠身说道:“年爷,承让。” 年羹尧忽然垂下手,道:“你是我生平仅遇,也是第一个让我尝到败绩滋味的人。” 燕翎道:“年爷夸奖,恕我放肆,年爷也是我自出道以来仅遇的一个对手,仅遇的一个劲敌。” 年羹尧道:“阁下,别让我为你扼腕。” 燕翎一笑说道:“谢谢年爷,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年羹尧道:“倘若你我联手,当世无不可摧之坚,无不可克之敌,中原之鹿,囊中物耳。” 燕翎笑笑,道:“我想不说话,可是我不能不表示至感荣宠。” 年羹尧正色道:“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希望阁下别等闲视之。” 燕翎一整脸色道:“我不敢,但是……” 四阿哥突然说道:“玉楼,你可知道,双峰跟你这一比试的结果是什么吗。” 燕翎道:“我愚昧,四爷指教。” 四阿哥道:“一句话,益增我收你之心,我不惜一切,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到我身边来。” 燕翎没说话。 四阿哥探怀摸出一方玉佩递向燕翎,道:“这不是赏,说赏太轻,也太俗,你也未必肯收,我一点心意,就算咱们从此订交。” 燕翎道:“四爷这么说,我就不好不收了,不过四爷千万别以为我拿在四爷手里。” 四阿哥道:“那怎么会,你别错会了我的意思,这种手法太俗了,我还不屑用,我刚才说过,咱们交个朋友,这算从此订交。” 燕翎伸手接过,看也没看,道:“谢谢四爷。” 四阿哥两眼闪过一丝异彩,转望年羹尧,道:“双峰,咱们走。”转身往外行去。 燕翎站着没动,道:“四爷,年爷,恕我不送了。” 四阿哥摆摆手道:“你照顾老八吧。”四阿哥带着年羹尧走了。 燕翎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荣桂快步进来了,道:“老弟,四爷走了。” 燕翎道:“荣总管,我让你在八阿哥这贝勒府待下去,可是你得好好对八阿哥,要不然……,你明白是怎么样一个后果。” 荣桂想必已得了四阿哥的指示,脸色一变,居然直哈腰:“是,是,白爷。” 燕翎道:“把八爷扶回房里去,一个时辰之后自会醒转,进些清心去火的东西就行了。” 荣桂连声答应,连忙过来扶着八阿哥走了。 燕翎摊开了右掌,目光落在那方玉佩上。那是一块上好的汉玉,正面雕着几条龙,后头雕刻着两字汉文,燕翎认得,那是“胤祯”两个字,他又笑了。 口口口 一个时辰之后,八阿哥醒过来了,燕翎拿准了时候到他的卧室来看他,燕翎进屋的时候,两个丫头正侍候着八阿哥吃药,八阿哥正在吼没病,说什么都不喝那碗药,荣桂站在一旁也正在劝。 八阿哥一见燕翎进来,马上住了吼道:“玉楼,你来得正好,是谁的主意,我又没生病,干吗非让我喝这苦玩艺儿不可……” 燕翎道:“八爷,是我的王意。” 八阿哥一怔又叫了起来:“怎么说,是你的主意,他们糊涂,你也糊涂,我这又不是病,我这是让气的……” 燕翎道:“我知道,可是您也要知道,气能把身子气坏……” 八阿哥一拍床道:“我就不信我经不起……,我会让他气坏,那是笑话,我要让他看看,我倒下了。”一撩被子挪身下地,刚站起,身子一晃又坐了下去。 他脸色为之一变,道:“我就不信他……”他还要往起站。 燕翎及时说道:“八爷,四阿哥用的是诸葛亮三气周公瑾那一套,您可必非中他下怀,让亲者痛、仇着快不可。” 八阿哥两眼一直道:“你是说他是故意……” 燕翎道:“万一您有点什么,那是您自己害病害的,跟他没关系,谁也赖不到他头上去,到时候他再跑来看您一赵,那更是仁尽义至,好处让他全占了去,您愿意这么样。” 八阿哥不动了,他坐着没动,脸色却更白了,旋即他冷笑一声道:“先来个三气,到最后再来个‘柴桑口’吊孝,他打得好算盘,我可不是那小周郎。” 燕翎一个眼色递过,示意荣桂过来扶着八阿哥躺下,然后又示意两名丫头喂八阿哥吃药。 八阿哥一抬手,刚要说不吃。 燕翎那里又道:“八爷,身子可是大本钱,没有硬朗的身子骨,什么都不能干,说什么都是空谈。刚才您还挺明白的,怎么现在又……” 八阿哥没等他把话说完,伸手夺过丫头手里的碗,“咕嘟”,“咕嘟”一口气把一碗药喝个点滴不剩!清心降火的药本就苦,八阿哥之所以不愿喝,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颜面攸关,另一方面也真的苦,而如今居然能面不改色的把一碗药喝个精光,可见他还是不甘就此雌伏了! 八阿哥喝完了药,摆摆手示意两个丫头退出去,等两个丫头退出去之后,他望着燕翎道: “玉楼,听荣桂说,你放他们走了。” 燕翎道:“是的。” 八阿哥双眉微扬道:“你主子让人气得吐血晕了过去,你怎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燕翎道:“八爷,玉楼斗胆,为什为您不敢承认那些秘密机关是您的。” 八阿哥道:“你怎么问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最忌讳这个……” “还是啊。”燕翎道:“要是四阿哥伤在您这儿,您以为皇上会怎么想。” 八阿哥呆了一呆,一时没说上话来,但旋即他又一拍床道:“不管怎么说,这口气你非要给我出不可。” 燕翎道:“那是当然,他让咱们吃哑巴亏,咱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他来个哑巴亏吃。” 八阿哥道:“怎么让他吃哑巴亏法?” 燕翎道:“那是玉楼的事,您就不必过问,您只管安心静养就是。” “好吧。”八阿哥突然之间变得虚弱异常,道:“从今后全仗你了,我养兵千日,那知道如今能用的却只有你一个,早知道我只养你一个,把给他们的全给你一个人多好,玉楼,给我好好干,只要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了话,他闭上了眼。 燕翎谢了一声,又安慰了他几句,跟荣桂双双退了出去。 出了八阿哥的卧房,荣桂迟疑了一下,低低说道:“白爷,看样子他还不死心。”燕翎两眼倏现威棱,直逼过去。 荣桂吓得一哆嗦,躬身哈腰,陪上一脸心惊肉跳的笑,要走。 燕翎道:“站住。” 荣桂又一哆嗦,忙道:“白爷,您……” 燕翎两眼威棱倏敛,道:“我出去一下,八爷要是有事找我,你代我禀告一声。”荣桂如逢大赦,忙连声答应。 燕翎没多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荣桂两眼直直地望着他的背影,站那儿没动。 燕翎迈着潇洒步往外走,刚到前头,“白爷”,有人叫了他一声,燕翎停步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亲兵小跑步跑了过来,近前,脸上带着怯意,却也带着笑容,双手递给燕翎一样东西,那是张折叠着的小纸条儿。 燕翎微微一怔,伸手接过道:“这是……” 那名亲兵没说话,哈个腰转身快步行去。 燕翎打开了那张小纸条儿,一看之下他又为之一怔,抬眼望向那名亲兵的背影,旋即,他揉皱了那张小纸条儿,迈步往外行去—— 第 九 章 无风起浪凤喜遇劫 片刻之後,他到了“寡妇大院”前,敲开门走了进去,前院空荡寂静,看下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 燕翎没在意这个,迈著潇洒步往後行去。 刚进後院门儿他就听见了,一阵阵女子娇笑从後头传了过来,听笑声还不只一个人。当然,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进了那间敞轩,他看见的跟那回看见的完全一样,除了谢蕴如之外,鲍师爷身边围著五、六个,鲍师爷老来艳福不浅,那两只手直在那五、六个姑娘身上活动,不知道他在搜什么,许是怕几位姑娘暗藏兵刃谋刺他。 燕翎进门,两个人各投过一瞥,一瞥来自谢蕴如,一瞥来自华筱红。 尽管都是一瞥,谢蕴如这一瞥跟华筱红那一瞥可大下相同。 谢蕴如这一瞥充满了情意。 华筱红那一瞥却带著恨意。 燕翎跟谢蕴如交换了一瞥,马上把目光投向鲍师爷。 鲍师爷本来在笑,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就像燕翎的目光是腊月里的北风,从他脸上刮过,他脸上马上结了冻。 燕翎胸中雪亮,他跟没事人儿一样,他上前欠个身:“见过鲍老。” 鲍师爷哼哼两声道:“李志飞,知道我叫你回来有什么事么?” 燕翎道:“我愚昧,还请鲍老指点。” 鲍师爷道:“李志飞,你的功劳不小啊。” 燕拥道:“那是鲍老夸奖,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鲍师爷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挺镇定的啊。” 燕翎微微一愕,道:“镇定,鲍老这话?” 鲍师爷道:“你还跟我装糊涂,马耀挺是下是你杀的?” 燕翎“哦!”地一声道:“原来鲍老是指……,不错,马耀挺是我杀的。” “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自己人?” “知道,他跟我表明了身份,我怎么会不知道。” 鲍师爷霍地站了起来,看模样恨不得要吃人:“既然知道你是……,你不是明知故犯么,你要明白,二阿哥找你来是让你对付别人的,不是让你对付自己人的,如今这倒好,二阿哥给你饭吃,给你钱花,你的刀口却砍向自己人,你究竟是为二阿哥效力呢,还是为别人卖命?” 燕翎转望谢蕴如,道:“谢姑娘,那份名册你没给鲍师么?” 谢蕴如一脸寒霜,道:“给了。” 燕翎道:“我为什么杀马耀挺,你没告诉鲍师爷么?” 鲍师爷那里大声说道:“她告诉我了……” 燕翎转眼过去道:“那么,牺牲一个俯拾皆是的马耀挺,换得这么一份极其宝贵的名册,难道鲍老认为下值得。” 鲍师爷道:“你还敢跟我……,你可知道马耀挺是我的信。” 燕翎道:“我先下知道,後来才听谢姑娘告诉我的,不过那没什么关系,就是我事先知道马耀挺他是鲍老的亲信,为了拿到这份名册,我照样会牺牲他,我是为二阿哥的利益,只对二阿哥有利,我不择手段,也不惜牺牲任何人。” 鲍师爷脸色煞白,拾手指著燕翎,手都起了颤抖:“李志飞,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我……,你问问眼前这些人,凡是二阿哥这个门里的人,那一个敢跟我这样说话……” 燕翎淡然一笑,道:“鲍师爷,你错了,我是二阿哥聘来的,可不是鲍师爷你买来的,别把李志飞跟别人一并而论,我凭本事换饭吃,你是二阿哥的师爷,我该听你的,可是你最好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鲍师爷颤声叫道:“好,好,好,李志飞,你要造反,来人,给我拿下。” 从外头闯进来两个黑衣壮汉,一左一右,探掌就抓。 燕翎一斜身,两个黑衣壮汉的两只手擦肩而过,燕翎曲肘往後一撞,两个黑衣壮汉闷哼一声弯下了腰,燕翎双手齐扬,两掌劈在两个黑衣壮汉脑後,两个黑衣壮汉乖乖的爬下了。 燕翎两眼威棱暴射,直逼鲍师爷,冰冷道:“鲍师爷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可以扭头就走,凭我这身本事,在这个圈子里不愁找下到饭吃,只是我不能让“西山居士”为难,也不能为了你这个庸才舍弃了仁德的二阿哥,你用不著叫人拿我,现在我就跟你找二阿哥评评理去,请。”他侧身让路抬起了手。 鲍师爷脸色更白了,这回不是气的,是吓的,往後退了两步,颤声道:“李志飞,你,你,你……” 谢蕴如飞快向燕翎递过个眼色,道:“李志飞,我说句公道话,你做的固然不错,但你的态度不能算对,马耀挺是鲍师爷的亲信,你杀了他,鲍师爷当然生气,可是只要你态度好一点儿,话说得委婉点儿,鲍师爷是二阿哥的首席师爷,不会是个不明理的人,我敢说他一定不会追究……” “是啊。”鲍师爷指著燕翎对谢蕴如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咱们谁不是为二阿哥效力,谁不是为二阿哥卖命?马耀挺是个什么样的材料,我还能不知道,这个理我还能不明白,我不敢说让他低头认个错,事实上他也没做错什么,只要他像谢姑娘你说的,态度好点儿,话说得委婉点儿,我还会跟他计较下去……。” 谢蕴如道:“我懂鲍师爷您的意思,李志飞他年轻气盛,您首席师爷之尊就请担待点儿,就像刚才您说的,咱们都是为二阿哥效力,为二阿哥卖命,对手还没怎么样呢,咱们先起内哄,那下是让人看笑话么,我看这样吧,我来做个和事佬,让李志飞给您陪个下是,道个歉,您呢,也请看我的薄面原谅他这一遭儿,行么?” 鲍师爷这时候已惊魂渐定,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我还真会跟谁计较么!” “这就行了。”谢蕴如浅浅一笑,转望燕翎道:“李八少,你也赏我个面子吧!”燕翎明白谢蕴如的用心,自然是见好就收,当下冲鲍师爷欠了身。 鲍师爷这时候又把张老脸绷起来了,乾咳了一声道:“李老弟,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今儿个把你叫回来,是奉二阿哥之命重赏你……” 燕翎道:“鲍老,我刚才说过,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鲍师爷摇摇手道:“你别客气了,二阿哥交待,任你要,要什么你就说吧。”燕翎目光一凝道:“既是二阿哥的恩典,我不敢不识抬举,拒而不受,只是,鲍老,真的任我要么?” 鲍师爷道:“当然是真的,二阿哥岂有戏言。” “那么……”燕翎目光一转,道:“我在十二金钗里找一个,也行么?”谢蕴如娇面猛地一红,但她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华筱红瞪大了双俊目,勾魂摄魄的眼波投向了燕翎! 鲍师爷为之一怔,道:“怎么说,老弟要在『十二金钗』里找一个?” 燕翎道:“不行么,鲍老?” 鲍师爷一点头道:“行,简直太行了,怎么会不行,别说一个,你全要都行。”燕翎笑笑道:“李志飞尽管一向风流,尽管一向好这个,但『十二金钗』全来我却消受不起,有一个也就知足了,鲍老,我可要挑了。”鲍师爷忙道:“慢著,『十二金钗』不齐,我派人去把她们找来……” 燕翎目光一凝,望著华筱红道:“不用了,鲍老,眼前这几位都是国色,论那一个都是红粉里的翘楚,已经够我眼花缭乱的了。”华筱红一双俊目中绽放出惊喜异采,娇靥上也泛起了娇媚的笑意,她的确是个尤物,那眼波,那笑意,委实能蚀人骨,销人魂。只听燕翎道: “任它弱水三干,我只取一瓢饮,我看就是这位了。” 华筱红一阵激动,拧细腰,扭肥臀就要走过来。 燕翎却抬手指向了谢蕴如。 鲍师爷猛然一怔。 华筱红那蚀人骨、销人魂的眼波消散了,笑容凝住了! 只听谢蕴如惊声道:“李八少,您这是……” 燕翎道:“谢姑娘,娇媚冶艳的我看腻了……” 谢蕴如脸色一正,冰冷道:“李八少,请你放尊重些。” 燕翎摊手耸肩,望著鲍师爷道:“鲍老,我看只有请您说句话了。” 鲍师爷定了定神,乾咳一声道:“李老弟,恐怕你还不知道,谢姑娘在进门之当初,曾经跟二阿哥约法三章,这事除非她自己愿意,要不然二阿哥不能强迫她!”燕翎道:“那么二阿哥那任我要这句话岂不成戏言。” 鲍师爷勉强一笑道:“这个,哦,李老弟,『十二金钗』一共有十二个……”燕翎道: “鲍老没听我说么,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鲍师爷皱眉苦笑道:“这就叫我为难了!” 华筱红满眼怨毒之色,冷色一声道:“李八少,我看您还是金盆打水重投胎,多烧烧高香才来吧。”燕翎道:“这么说是我福薄。” 华筱红道:“本来嘛,什么配什么都是一定的,像李八少您嘛,配配我到还勉强凑和,五百年前注定咱们俩枕一个枕头,我看你就……。”燕翎突然转望谢蕴如,道:“谢姑娘,你就这么看不上李志飞么?” 谢蕴如冷冷说道:“李八少,我看你还是收收心,听听正经的吧,令师兄在来京途中遭人杀害,连尸首都找不著了。”燕翎神情一震,道:“怎么说,我,我那位师兄!” 谢蕴如道:“白六少跟白七少。” 燕翎道:“他们是在什么地方?” 谢蕴如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消息还是鲍师爷告诉我的呢,你何不问鲍师爷?”燕翎霍地转望鲍师爷道:“鲍老……” 鲍师爷一脸苦涩道:“老弟,说起来……,唉,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听说白六少跟白七少已联袂来京,也有意来助二阿哥一臂之力,我听说之後马上派『西山居士』去迎,那知昨儿晚上接到『西山居士』回报,说白六少跟白七少在『密云』附近遭到一帮来路下明的蒙面人围杀,他两位受了重伤之後又被击下断崖!” 燕翎道:“鲍老昨儿晚上为什么下派人通知会我一声,却到如今……”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直到敞轩门口,随见一名黑衣汉子气败坏地奔了进来,他跑得太快了,等他发现地上躺著两个人时,已经收势不住,脚下绊了一下,一个踉舱往前爬去。燕翎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他。黑衣汉子顾不得燕翎,望著地上那两个黑衣汉子直发楞。 鲍师爷沉声-道:“什么事这么冒冒失失的。” 那黑衣汉子如大梦初醒,忙抬眼哈腰,道:“禀您,有个人混身是血,自称关外白家的白七少!”谢蕴如一惊色变。 鲍师爷一怔急道:“人呢?” 那黑衣汉子道:“刚进门!” 只听一阵跌跌撞撞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那黑衣汉子急道:“来了。” 燕翎转身先出去了。 鲍师爷、谢蕴如、华筱红等也忙奔了出去。 燕翎叫一声“七哥”闪身迎了过去。 那年轻汉子入耳一声“七哥”,一怔停步,看了燕翎一眼,刚要说话。 燕翎已到了眼前,伸双手扶住了年轻汉子,一只手扶著年轻汉子的胳膊,一只手按住了年轻汉子的腰。年轻汉子带著这么重的伤,跑了这么一大段路到了这儿,只是凭一口真气强自支撑如今一见著他的“八弟”,想必放心了,这么一放心,强自提聚的一口真气不免为之一松,这一松不要紧,人怎么也支撑不住了,眼一瞪身子上挺,马上昏倒在燕翎的怀里。燕翎忙叫道:“七哥,七哥……” 鲍师爷急步过来了,忙道:“老弟别急,七少是失血过多,支撑不住了,快扶他里头去吧。”燕翎拾眼望向鲍师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鲍老,他已经没气了。”鲍师爷一怔,忙伸手探年轻汉子的鼻息,一探之下他也怔住了。 谢蕴如娇靥上的神色松了。 燕翎没再说话,抱起年轻汉子往敞轩行去。 燕翎进敞轩把年轻汉子放在了椅子上,鲍师爷等也跟进来了,鲍师爷搓著手,嗫嚅著道: “老弟,我很难受,也很不安!”燕翎缓缓说道:“这不关鲍老的事,鲍老您说我六哥,七哥是在『密云』附近遭人截杀。”鲍师爷道:“是的,『西山居士』是这么说的,老弟莫非要到『密云』…”燕翎双眉微扬,道:“用下着到『密云』去,在京里找就行了。” 鲍师爷一怔道:“在京里找,老弟是说……” 燕翎道:“我李志飞来投效二阿哥,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且为了通过鲍老您的考验,我一来就杀了大阿哥他那边重金礼聘的高手,除此之外,我别的没跟谁结怨……”鲍师爷忙道:“老弟是说他们……” 燕翎道:“白家在江湖上结的梁子下少,我刚才也曾考虑过道儿上的人物,但是可能性不大……”鲍师爷道:“怎么?” 燕翎道:“我六哥、七哥一天到晚在外头跑,道儿上的仇家要找他们不会单在这条路上,单挑这时候,当然,我在二阿哥门里效力,凡是二阿哥的对手都会视我如眼中之钉,但却都不如大阿哥那夥人恨我恨得厉害。”华筱红突然道:“不对吧,八少,大阿哥的人要是恨你,你就在眼前,他们大可找你下手,为什么舍近求远找上六少、七少。”她这一问有道理。但是燕翎也有话说,他道:“正因为我在眼前,所以他们不敢找我。” 华筱红道:“八少这话……,我不懂你的意思。” 燕翎道:“姑娘你听说过,白家『七郎八虎』,以我这个居末者姓李的为最么?”华筱红道:“这我知道……” 燕翎道:“找我这个为最的扎手,而且万一不成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会招致惨重的报复,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找白家两个较弱的,多少可以出口气,也不虞我会想到是他们,假如姑娘是他们,姑娘会中谁下手?”华筱红没说话,显然燕翎这理能服人。 鲍师爷轻咳一声道:“老弟,既是这样……” 燕翎截口道:“我六哥、七哥也许是来投效二阿哥的,但他俩还没进二阿哥的门,不能算是二阿哥的人,只能算是我自家的私事……”鲍师爷忙道:“老弟这是什么话?这不是见外了……” 燕翎道:“鲍师爷要是真有心管这件事,我把我七哥的後事托给您料理,您能帮我这个忙我已经很感激的,其他的您让我自己来办,关外那方面还请您暂时别通知,我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鲍师爷忙道:“这个我知道……” 燕翎道:“鲍老,我七哥的後事。” 鲍师爷拍胸脯道:“老弟你只管放心交给我就是,绝错不了,七少虽然还没进二阿哥的门,但有这心意就该算是二阿哥的人,理应厚葬。”燕翎道:“那我就谢谢鲍老,别的不再说什么了,一切偏劳您了,告辞。”他一抱拳,要走。 鲍师爷忙道:“老弟,二阿哥颁赏的事儿……” 燕翎道:“我现在没心情谈这个了,过两天再说吧。” 鲍师爷微一点头道:“那也好……” 谢蕴如突然说道:“还有位白六少……” 燕翎道:“办完京里的事之後,我会跟鲍老告个假去找找看的,不管找著找不著,这一趟我总是要跑的,谢谢姑娘了。”他深深地看了谢蕴如一眼,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华筱红望著燕翎的背影不见,道:“这一下大阿哥那夥人可惨了!” 鲍师爷乾咳一声,冲眼前那名黑衣汉子摆手道:“去,吩咐他们赶快准备棺木去。”那名黑衣汉子恭应一声走了。谢蕴如道:“鲍老,我告退一下。”她没等鲍师爷说话就走了。 出敞轩加快步履,她往自己的香闺去。 她一边走,一边留神听,後头没人跟她,她走得更快了。 她带著一阵香风到了自己香闺门口,娇靥上堆满了喜意,忙不迭地推开了门。屋里空空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喜意在娇靥上怔住了,消失了,她快快地跨了进屋。 忽然,两扇门自动关上了,身後伸来一双手,拦腰搂住了她。 谢蕴如一惊转喜,娇靥上飞快泛起红云,轻叫道:“哎哟,快放手,你怎么敢这样。” 那双手松了她,她转过了身俊燕翎就在她眼前,满脸可恶的笑意:“我搂的是你,搂你的是我,有什么不敢的?”谢蕴如嗔道:“贫嘴,你跑到我屋里来干什么?” 燕翎道:“等你呀,你跑回来不是为见我么?” 谢蕴如道:“才不是呢,见你干什么,我回屋来拿东西的。” 燕翎抬手指了指她道:“那就有毛病了,刚才你不先问是谁,既没挣扎,也没出手,只说『快放手,你怎么敢这样儿』,我问你,你以为是谁?”谢蕴如娇靥一红,白了他一眼嗔道:“别耍贫嘴,可没把我吓死,你怎么知道我准会回屋来。”燕翎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蕴如道:“谁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害臊。” 燕翎道:“谁准知道我会拐这么个弯儿,跑回屋来见我,谁就跟我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蕴如道:“你好皮厚。”扬手就打。 燕翎伸手抓住了那只玉手,谢蕴如到了燕翎身边,低下了头,道:“刚才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没来呢。”燕翎道:“你不肯跟我,还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心里有气,本来是不打算来的。”谢蕴如道:“那你怎么又来了。” 燕翎道:“扭不过那份相思,如之奈何。” 谢蕴如那欺雪赛霜,嫩白的耳根一红,低低说道:“讨厌,你就会耍贫嘴么?”燕翎道: “蕴如!” 谢蕴如轻轻“嗯!”了一声。 燕翎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根头发,想让我数一数,是么?” 谢蕴如嫩白的耳根又一红,她拾起了头,她神情猛地一震,因为燕翎的脸就在她眼前,好近,好近。她心头一阵小鹿般乱跳,她想躲,但是她没动,她看见了燕翎的两眼,只看见燕翎的两眼,燕翎的两眼也正望著她。忽然,她觉得燕翎的两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跟夜空里的两颗星星似的。有光的东西就有热,恐怕星星也是这样,由於它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谢蕴如觉得有一片热力也慢慢向她逼了过来,逼得她透不过气,烤得她双唇发乾,心跳加剧。她想躲,但那热力似乎已经熔化了她,使她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终於,那热落在了她双唇之上,炙热,这股炙热像电一样,刚落在唇上就传递了她的全身,她忍不住泛起了一阵轻颤,而且感到一阵晕眩……。良久,良久,她从晕眩中苏醒过来,她觉得身上更热,脸上尤热,她不敢再接触那双目光,她低下了头:“你,你怎么敢这样?” 那份颤抖已经传到了她心里,连说出来的话都带著颤抖。 “你说呢?” 她的颤抖似乎已经感染了燕翎。 “我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说不出来。” “用不著说,只听我一句,不许负我。” 燕翎的话声忽然不颤抖了:“你不该有这一句,你以为燕翎是什么人,贱骨头?登徒子? 蕴如,我这颗心唯天可表……”“别说了,我知道。” 燕翎没再说下去。 “燕翎……” “那个『燕』字是我的姓。” “翎。”这一声轻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不过燕翎也听见了! “你……” “我怎么?” “没什么。” “是不是等我把它说出来?” “你敢,我是说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跟别的人……” “跟别的人怎样?” “跟别的人也这样过。” 这一句声音也够低的,但是燕翎听觉敏锐,又听见了,他想笑,但是他没笑!“别的人? 谁?” “还有谁?你告诉过我谁了?” “蕴如。”燕翎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头一个,湘云的情形跟你不同,以前我们俩都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懂了,可是前些日子那一向都来去匆匆,只是彼此在心里跟口头上有了承诺。”“假如不是来去匆匆呢?” “也不会这么快。” “那么为什么你跟我这么……” “我也说不出来。” 谢蕴如沉默了片刻,然後道:“我在没来京里之前,自己下过决心,我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绝不说这个,绝不谈这个,可是见了你之後,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也把持不住了……”“或许你前辈子欠我的。” “但愿我生生世世都欠你的。” 燕翎忍不住一阵激动:“我感激,蕴如。” “我不要你感激,我只要你……”余话她没说出口燕翎道:“我知道,蕴如,比你所希望的还多,还深。” “翎,你知道,我不是贪婪的女儿家,但在这方面……” “我知道,蕴如。” 谢蕴如没再说话,一时间这间香闺里好静好静。 燕翎平静了一下自己,道:“我这就走,记住叫弟兄们赶快找白老六的尸首。”谢蕴如道:“我知道,刚才好险。” 燕翎道:“我本来不想多伤人,可是我不得不下煞手,其实,白家这弟兄几个就是都死了也不算多。”谢蕴如道:“我只担心瞒不了白家,有一天他们会派出大批的高手……”燕翎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到了那一天再说吧,我走了,有消息想办法尽快通知我。”他可是说走就走,转身要扑向後窗。“翎。”谢蕴如叫了他一声。 燕翎收势转了回来。 谢蕴如道:“你害苦了我。” “怎么?” “我从没一点牵挂的。” 燕翎一阵激动,要过来。 谢蕴如忙道:“别过来,过来更难分难舍,你快走吧。” 燕翎跨步过来把谢蕴如拥在怀中。 谢蕴如不但晕眩,而且几乎要窒息。 良久之後,燕翎松开了她,转身扑向後窗,快得像电似的穿了出去。 谢蕴如没动,也没说说话。 她用不著说什么,她那双目光里流露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口口口燕翎离开「寡妇大院」之後,算算时候,他出来已经不少工夫了,所以他一离开“寡妇大院”就急着往回赶!刚到“正阳门”,他一眼看见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地从一条胡同里拐出来,五六丈外也往“正阳门”走。他再仔细一看,马上认出那人是白回回的第十三个徒弟江汉武。 江汉武像是有什么急事儿要进内城去,一到“正阳门”边门口便跟守城的步军谈上了,看样子守城的步军不让他进去,不耐烦地直跟他摆手。江汉武可真急,直跟那守城的步军指手划脚的。 燕翎加快几步赶了过去,叫道:“江十三哥。” 江汉武扭头望了过来,一怔,旋即面泛喜色,一个箭步迎了过来,伸手抓住了燕翎,道: “白爷我这就是进内城找您去,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您。”燕翎“哦!”地一声道:“十三哥正要去找我?有什么事么?” 江汉武左右看了一眼道,道:“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那边儿谈去。” 拉著燕翎,把燕翎拉到了附近一条胡同口。 一到胡同口,江汉武便急下可待地道:“白爷,我们小师妹让人弄走了。”燕翎为之一怔,道:“怎么说,郭姑娘让人弄走了,是谁,弄那儿去了?”江汉武苦笑道:“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燕翎道:“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江汉武道:“可不是么,昨儿一天还好好儿的,昨儿晚上人就不见了,一夜没回家,大哥我们急得跟什么似的,满处去找,只差翻北京城的地皮了,到如今还没见个人影,大哥他们认定是胤祯老四的人干的,打算今儿晚上潜进内城闯『雍郡王府』找他要人去,我拦不住,只好跑来找您,求您想个法子帮个忙了。” 燕翎道:“铁大哥他们人呢。” 江汉武道:“在家,今儿个歇上了,没到棚子里去。” 燕翎反手抓住了江汉武,道:“走,带我见铁大哥去,咱们边走边谈。”他转身要走。 江汉武忙道:“等等,白爷。” 燕翎回过身道:“怎么,还有事儿么?” 江汉武迟疑了一下,然後陪上一抹勉强窘笑,道:“我大哥知道您忙,不愿意麻烦你,不让我找您去,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您不知道我大哥的脾气,要让他知道是我把您找去的……”又一抹勉强窘笑,住口不言。燕翎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容易,十三哥前头走,我後头跟,咱们保持个距离,等你进了门,过一会儿之後我再敲门去,我就说今儿个得空出来玩儿,特地到『天桥』看诸位去,那知扑了个空,後来一打听才知道诸位今儿个没到『棚子』里去,所以才又找到了家里,十三哥看,这样行吧。”江汉武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旋即说道:“行,那我就前头带路了。”他一抱拳,转身往胡同里行去。燕翎迈步跟了过去。 两个人距离十来丈,江汉武在前头疾走,燕翎缓步在後头跟著,尽管是缓步,却始终保持这么一个距离。拐弯儿抹角儿一阵走,两个人前後到了“天桥”,江汉武从一排棚子边穿过去,又走了一阵之後忽然停了一下,然後迳直往一排平房走了过去。燕翎知道到了地头了,他停了步,看著江汉武敲开第五家的门走了进去,开门的是老七李志勋,他没瞧见十几丈外的燕翎。门关上了,燕翎抬眼打量这一带,这一带离“天桥”不远,是个住家集中的地方,有点破落,恐怕是靠“天桥”那些棚子维生的人住的地方,有两家门口还放著几具石担、石锁。看了一阵之後,燕翎约摸差不多了,这才迈步向著江汉武刚才进去的那一家走了过去。 到了门口,他刚要敲门,只听一个怒声怒气的话声传了出来,一听就知道是铁明:“我为什么不让你找他,下错,咱们欠过他的,他对咱们也不错,可是咱们当时不知道他是怎么个人……”原来如此,怪不得江汉武像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只听江汉武急急说道:“大哥,我求您,别说了行不行?” 铁明道:“我别说了,我愿意说?当初是你提的头儿,刚才一进门又跟我提,汉武,我还是那句话,老爷子英雄一生,咱们个个也都挺得起胸,拾得起头,宁可都躺下,也绝下能沾姓白的那种邪道儿上的人物。”江汉武叫道:“大哥,请您别说了,告诉您好了,我已经把白爷请来了,就在外头。”刹时一片寂静,没听铁明说话。 旋即一阵风声响起,门闩一声响,门开了,开门的是戴著孝的柳瑶红。 显然她没想到燕翎就在门口,吓了一跳,马上怔住了! 燕翎平静泰然,一抱拳,含笑说道:“二嫂,好久不见了,您好。” 柳瑶红定过了神,唇边浮起一丝强笑道:“白爷,真是稀客,请进。” 她侧身让开了进门路。 燕翎又一抱拳,谢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一个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两厢关著门,听不见人声,铁明师兄弟几个都在堂屋里。江汉武迎了出来,很窘,很尴尬,很不安地叫了一声:“白爷。” 燕翎摆摆手,含笑道:“在意我就不会进来了。” 铁明没迎出来,燕翎进堂屋也傲不为礼,冲著铁明便道:“白某人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铁大哥么?”铁明浓眉一掀道:“好说,只能说是铁明弟兄几个孤陋寡闻,到後来才知道白爷您在江南是个怎么样的人物,铁明弟兄不敢高攀。”燕翎一点头道:“不错,白玉楼在江南是个邪道上的人物,沾了一身的邪气,可是我没有把那身邪气带到京里来,更没有把那身邪气分一点儿给诸位中的任何一位,铁大哥你接白老爷子衣-,白老爷子是位让人敬重的老英雄,铁大哥你在这块地儿上也是个让人翘拇指的人物,怎么好这样对我。” 铁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竟没能答上话来。 只听柳瑶红道:“白爷,您别误会……” 燕翎微微一笑道:“二嫂,事到如今,误会两字用不上,郭姑娘让人弄了去,十三哥已经告诉我了,说句话诸位别不爱听,凭诸位这几个人之力,要想碰胤祯老四,那还差得远,简直有点不自量力,铁大哥你接白老爷子衣-,白老爷子把他几个入门的徒弟全交给了你,你只凭一点血气之勇,就要把这些师弟妹往刀口上送,试问铁大哥你对得起白老爷子么……” 铁明嗔目大-:“住嘴。” 燕翎淡然道:“铁大哥,我说错你了么?” 铁明大声道:“我是为救我们小师妹,难道说我做错了?” 燕翎道:“诸位情同手足,铁大哥你心急郭姑娘的安危,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你不能为救一个人而把这么多人送上刀口。”铁明道:“这是救我们的小师妹,他们都愿意,没人勉强他们。” 燕翎道:“那当然,我刚说过,诸位情同手足,当然没有人不心急郭姑娘的安危,可是你身为大师兄也应该顾到他们诸位的安危。”铁明冷笑一声道:“那好办,救人我自己去救,死活是我一个人的事……”燕翎冷笑截口道:“铁大哥,白老爷子是那么个人物,眼光自该高人一等,我真不明白当初他怎么会把这衣-交给你……”“住嘴,”铁明大-说道:“我对你一再容忍是因为我欠过你的,可是我们老爷子不容你侮蔑,你要再放肆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燕翎淡然一笑道:“铁大哥,你没有欠过我什么,我毁白龙道人是报复他挑八阿哥的秘密机关,并不是为白老爷子报仇,因为我不认识白老爷子,甚至跟白老爷子无一面之缘,你要是听不得义正词严的逆耳之言,你尽管动手,我保证绝不还手。”铁明怒笑道:“你以为你还手谁就怕了你,白玉楼,别以为你在江南了不起,京城地面上的可没把你放在眼里。” 他欺过来就要动手。燕翎一动没动,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柳瑶红急叫道:“大哥,您怎么能……” 铁明手停在了半空,冷笑道:“我姓铁的从不打不还手的人。” 燕翎道:“铁大哥,身为大师兄,你心急小师妹安危,甚至不惜冒死救她,是千对万对,二嫂诸位也有这个义务跟你走,可是冒险之前要三思再三思,要先估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铁明一摆手,大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铁明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难道这些我还想不到,我自己知道斤两不够,要跟胤祯老四碰那还差得远,可是你叫我怎么办?算了……” 燕翎道:“铁大哥,没人叫你算了,你的心情我体会得出,他们诸位的心情不见得比你踏实,可是,铁大哥,救人的办法不只一种,要能安安稳稳地把人找回来,你为什么非硬碰硬不可,胳膊扭不过大腿,硬碰硬之下你知道有什么样的後果,人没找回来,连你们诸位也赔了进去,白老爷子,他们诸位,试问你对得起谁?”铁明脸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最後变成了一色铁青,道:“好吧,我听你的,改用别的办法,可是这是我白家门里事……”燕翎道:“怎么样。” 铁明道:“我们师兄妹不敢劳外人的大驾。” 燕翎淡然一笑道:“铁大哥,你可真是个英雄人物啊,正邪同样奏,水火不相容,铁大哥你这一点倒像接白老爷子衣-的大师兄,只是,铁大哥,我管这件事不是以白玉楼的身份管,我是以八阿哥的人的身份伸手……”铁明道:“白家自我们老爷子过世之後,就跟八阿哥没关系,我们师兄妹没有那个造化……”燕翎道:“你们诸位的确已还我本来,跟八阿哥没关系了,可是白老爷子曾经是八阿哥门里的人,他的徒弟今天出了事,有了难,八阿哥却下能下管。”铁明道:“不要紧,八阿哥要是不闻不问,我师兄妹不但不会怪他无情无义不念旧,反倒感激。”燕翎道:“那是铁大哥你的想法,八阿哥可不这么想。” 铁明道:“八阿哥怎么想我不敢,也管下著,可是……” 燕翎道:“铁大哥,你要是明理,你就少说一句。” 铁明大声道:“我姓铁的不明理。” “那好。”燕翎微一点头道:“那好,我找明理的说话,江十三哥,郭姑娘可是昨儿晚上失踪的?”江汉武点头道:“不错。” 铁明冰冷道:“十三弟,别忘了咱们的门规家法。” 江汉武抗声道:“我情愿领门规家法,白爷是我请来的……” 铁明两眼猛睁,大-道:“大胆,还不给我跪下。” 江汉武当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大哥,您罚吧,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找回小师妹来,你就是把我逐出这个门,我都心甘情愿,绝不会有一句怨言。”铁明咬牙点头,刚说一声:“好。” 柳瑶红那里一矮娇躯也跪了下去:“大哥,我不敢违背您的意思,请您看在少辉份上……”对这位年轻轻就守寡的二弟妹,身为大师兄的铁明毕竟有一份爱怜,忙道:“九妹,你这是……,快起来,快起来!”柳瑶红跪著没动,道:“大哥,咱们几个姓的不是一个姓,可是咱们几个比同胞亲兄妹还亲,师父在世的时候,也常训诫咱们师兄妹要亲爱精诚,今天咱们都是为救凤喜,都是心急她的安危,都是一番好意,老人家的尸骨未寒,为什么咱们师兄妹之间就起了摩擦……” 铁明身躯泛起一阵轻颤,道:“九妹,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 柳瑶红道:“大哥,我不敢说什么,也下敢违背大哥您的意思,我是代表少辉说话,请您看在少辉的份上饶了十三弟,除了凤喜就是他,他毕竟比咱们小几岁,那么多师兄妹,也就剩咱们几个了。”话说到这儿,她突然流泪低下了头。 铁明一双虎目也涌现泪光,再硬的汉子也难免这个,英雄那一个不是性情中人,过来扶,不方便,他只有站在那儿直摆手:“这是干什么,起来,都起来。”他既然有了一句都起身,柳瑶红低著头站了起来。 江汉武一声:“铁大哥。”也跟著站了起来。 燕翎心里也有一份悲痛,可是他忍著没让它显露出来,他道:“铁大哥放心,我在这儿做个保证,我这个白玉楼对诸位没有一点坏心,也不会带坏他们几位的。”转望江汉武道: “江十三哥,你告诉我郭姑娘一夜没回来,那是说郭姑娘是在外头失踪的,对么?” 江汉武道:“是的,白爷。” 燕翎道:“郭姑娘是在昨天晚上失踪的,十三哥可记得那是晚上什么时候?”江汉武道: “刚吃过晚饭不久。” 燕翎道:“那时候已经上灯了,郭姑娘为什么出去,可曾跟那位说过她要出去,上那儿去了?”江汉武道:“这倒没有。” 柳瑶红道:“昨儿晚上吃过晚饭之後,大哥他们到後头去了,我在收碗,让凤喜上前头去浇花,我碗还没收好呢,凤喜就跑了进来,告诉我她要出去一下,我还没问她上那儿去她就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回屋换了件衣裳,梳了梳头才出去的,凤喜从没这样过,我想问,可是转念一想姑娘都这么大了,怎会没点儿私事,话到了嘴边我又咽了下去,那知道她一出去就没回来,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也会问问她。”燕翎“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道:“铁大哥,我能到郭姑娘的房里看看去么?”铁明道:“她跟瑶红住一个屋。” 燕翎转望柳瑶红,一声“二嫂”还没出去,柳瑶红已经道:“白爷请跟我来吧。”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罗嗦事儿,柳瑶红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带著燕翎往後去了。自然,铁明几个也跟了过去—— Wavelet扫描冬少CO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 十 章 夜闯王府大显身手 後院不大,到处堆著铁明师兄妹几人每天在“天桥”应用的东西,都快把院子堆满了,再多几样恐怕就没下脚的地儿了。铁明几个爷儿们住在东西两厢,上房两间耳房,姑娘郭凤喜住一间,另一间是老二季少辉跟柳瑶红的新房,新房里还新著,人却没有了,铁明怕柳瑶红触景伤情,让柳瑶红搬到这边屋跟姑娘郭凤喜做伴儿,那间屋就这么空出来了,空出来是空出来了,铁明几个爷儿们谁也没好往里搬,就是亲兄妹也有顾忌,何况是师兄妹,所以那一间一直空到如今。掀帘进了既是师姐妹,又是姑嫂两人的屋,女人家的屋毕竟不同,一股子淡淡的香气就钻进了鼻子里。柳瑶红不好意思地笑著说:“乱得很,白爷别见笑。”“好说。”燕翎抬眼打量了一眼,摆设很简单,除了两张床,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就连梳妆台也是张破桌子架上的镜子,对这两位来说,的确是太委屈了,好在江湖儿女不太讲究这些! “麻烦二嫂,凡是郭姑娘放东西的地方都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柳瑶红答应一声走了过去,她先找明地儿,最後找姑娘郭凤喜的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除了衣裳只有双刚纳好的鞋底。“看尺寸,谁都看得出这鞋底不是用在女人家的绣花鞋上的,那么这是……?”柳瑶红拿著那双鞋底转过了身,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铁明悚然道:“看来小师妹她已经有……”倏然住口不言。 柳瑶红道:“大哥,咱们太疏忽凤喜了。” 铁明道:“我总认为她还是个孩子,那知道……?她从没跟你提过么。” 柳瑶红道:“要提过我不就知道了,怪我,我从没问过她,我跟她说话总方便些。”燕翎道:“怎见得这双鞋底不是为铁大哥几位中那一位纳的。” 铁明道:“她从没给我们纳过鞋底,就连缝缝补补也都是瑶红的事,我们总认为她还小,舍不得让她做这些个!”柳瑶红道:“她昨儿晚上告诉我要出去的时候,脸上带著惊喜,还有几分不自在,我是过来人,看得出,当时心里就有几分猜疑,可是她从没透过一点口风,我不敢确定,也没好跟大哥提,那知道她真……”目光落在那鞋底上,道:“没见凤喜做过针线活儿,但看她这鞋底,她的针线活儿还真不赖,就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的。”铁明一跺脚道:“她也是,这是好事儿,咱们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她也不跟大家夥提一提,如今好,人下见了,还不知道该找谁,上那儿去找呢。”江汉武道:“要这样看,小妹似乎不会出什么事儿。” 铁明道:“谁知道她认识的这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燕翎道:“麻烦二嫂再多找找。” 柳瑶红放下鞋底已找了起来,到处都没能找到什么,最後却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张小纸条儿。柳瑶红忙不迭地一看,一怔直了眼,脱口叫道:“白爷,您……?”铁明过去伸手抓了过来,一看之下他也直了眼,旋即他脸色变了,拾手把纸条儿递给燕翎,道:“白爷请看看,这怎么说。”燕翎接过来一看,也为之猛然一怔,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两眼,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江汉武在他身旁望著条儿念道:“凤喜姑娘,盼即刻来‘先农坛’後一会,白玉楼。白爷,您……”燕翎定了定神道:“弄了半天郭姑娘昨儿晚上出去是跟我会面去了。” 铁明的语气有点儿异样:“听白爷的口气,好像是不知道这档子事儿。”燕翎道:“希望铁大哥能相信,这张纸条儿根本不是我的。” 铁明道:“我不敢说信不过白爷,可是这件事总该有个解。” 燕翎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纸条儿上,看了一会儿之後,他突然睁大了眼道:“铁大哥,这张纸条儿上的字儿,出自女子手笔。”铁明道:“出自女子手笔。”他一步跨了过来。 燕翎把那张纸条儿递了过去,道:“请铁大哥仔细看看!” 铁明接过去从头到尾角用心看,过了一会儿之後,他也点了头:“嗯,是不像男人家的字。”柳瑶红要过去看看,一个一个的传阅,最後大家都说的确像出自女子手笔。铁明道: “这么说这张纸条儿确不是白爷写的了。” 燕翎道:“不是,白大哥,虽然这字是极力模仿男人家的笔迹,但毕竟还是带著几分秀气。”铁明道:“那么这究竟是……” 燕翎道:“铁大哥,知道我叫白玉楼的人不多,‘先农坛’后也不是等闲人去的地方,而且以白玉楼这三个字哄骗郭姑娘,这里头大有蹊跷,这蹊跷就是破绽,白玉楼这三个字能跟郭姑娘拉上关系,恐怕只有对付白龙道人那一面了。”铁明两眼倏睁,道:“这么说我并没有弄错,还是胤祯老四……”燕翎道:“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铁大哥请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总会查他个水落石出的……。”铁明道:“白爷,整白龙道人的,不是我的师兄妹,胤祯老四为什么……”燕翎道:“恐怕郭姑娘是遭了池鱼之灾。” 铁明道:“那为什么假您之名……” 柳瑶红道:“不这样凤喜怎么会出去。” 铁明一怔,旋即瞪大了眼:“难道说凤喜是对白爷……”倏地住口下言。燕翎心头猛然一震,忙道:“也许他们只是利用诸位都认识我这一点上了。”铁明望向柳瑶红,投过探询一瞥。柳瑶红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翎一抱拳道:“诸位,我告辞了,最迟明天这时候我会给诸位个信儿,诸位要是有处可去,最好暂时避一避。”柳瑶红道:“白爷,您上那儿找凤喜去。” 燕翎道:“这个诸位就不要管了,郭姑娘要是平安无事,我说什么也要把她找回来,郭姑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二短,我非把这北京城闹翻天不可。”他转身要走。柳瑶红上前一步道: “白爷,您慢点走。”转望铁明道“大哥,咱们上那儿避去,现在得给白爷个地儿。”铁明沉吟了一下,道:“一时半会儿……,这样吧,咱们上老倭瓜那儿暂住几天。”柳瑶红转过脸来道:“白爷,老倭瓜是以前馆子里的掌厨,住在‘白塔寺’後,您到那儿一问就知道了。”燕翎道:“好,明儿个这时候,咱们在那儿见,我走了,诸位也赶快收拾收拾离开这儿吧。”又一抱拳,转身行了出去,他不愿让铁明他们送,所以一到院子里就纵身上了房,从房上走了!铁明他以为燕翎走了,其实燕翎没走,他隐身在附近,一直看著铁明等平平安安的走了他才走!燕翎回到了八阿哥的“贝勒府”他没跟任何人碰面,也下管八阿哥是不是有事儿找他,他从西边儿翻墙进入了西跨院。燕翎出去这一阵工夫不小,这当儿已然上灯老久了。 燕翎在那位唐姑娘的屋後窗上轻轻敲了两下,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他三不管地弄开後窗翻进了屋!进屋再听,这回他听见了,卧室方向传来一阵阵哗哗的水声,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皱皱眉到前头坐了下来。没多大工夫,水声没了,过下一会儿,一阵轻盈的步履声从里头传了出来。燕翎轻咳一声道:“外头可有人哪?” 步履声停住了,只听那位唐姑娘惊声问道:“谁?” 燕翎道:“听语声还听下出来么。” 唐姑娘轻“哦!”了一声:“是白爷呀……” 带著一阵香风,人已到了前头,一袭轻飘飘的短装,头上还套著一条纱巾,此女本就妖艳动人,此刻浴罢更加动人。她带著香风到了燕翎跟前,目光从门上掠过,落在燕翎的脸上,娇媚一瞟之後,笑道:“门还关得好好儿的……”燕翎道:“我从後窗进来的。” 唐玉娇又是娇媚一瞟:“你拿-时候真准,我在洗澡。” 燕翎道:“放心,我进来就到了这儿,连弯儿都没拐。” 唐玉娇吃吃一笑道:“白爷,您会错了我的意思了,我是巴不得您拐个弯儿。”燕翎道: “是吗!” 唐玉娇道:“你要不看看我的心。”她抬手就要解扣子。 燕翎一招手道:“这两天我还有正事儿干呢,别让我害了眼。” 唐玉娇吃吃一笑:“哟,您可真是个正人君子啊。”带著那醉人的香气坐到了燕翎身旁。 燕翎既没躲也没闪,处之泰然道:“要不是正人君子,岂会让你洗个安稳澡。”唐玉娇一双勾魂妙目直直地盯在燕翎脸上,娇靥上堆满了媚笑:“说得也是,那么,您这时候到我这儿来,而且是从後窗进来,有的什么贵干哪。”燕翎看了她一眼,身子往後一靠,道:“以唐姑娘你看,我是来干什么的?”唐玉娇吃吃一笑道:“以我看看,准是……” 她把娇靥凑近燕翎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燕翎笑了,一摇头道:“唐姑娘,别害我了,我还不想叫荣桂恨我呢?” “他呀,呸。”唐玉娇柳眉一竖,道:“他只是个解闷儿的,你以为我真拿他当个人儿。”燕翎一摇头,道:“可怜的荣桂。” 唐玉娇道:“你别可怜他了,可怜可怜我吧。”一拧身,就要有所行动。燕韶一拾手道: “别,唐姑娘,我让你洗了个安稳澡,你就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唐玉娇吃吃笑道:“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江南白玉楼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又要动。 燕翎又招手拦住了她:“白玉楼如今改邪归正,只差吃斋念佛了,姑娘干什么非拉我下地狱不可。”唐玉娇突然一阵激动,道:“我的爷,你就别再逗我了。”一拧身,整个人扑了过来。燕翎伸手抓住了她一双粉臂说道:“唐姑娘,白玉楼不是以前的白玉楼,现在的白玉楼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别让我得罪了你。”唐玉娇还真怕这位“白玉楼”马上就坐了回去,道:“哟,您这是干嘛呀,那你到我这儿来究竟是……”燕翎道:“我来跟唐姑娘你打听一件事。” 唐玉娇瞪大了妙目:“你是来跟我打听事儿的,什么事儿?” “我有个朋友,是白回回的小徒弟,白回回你可知道。” “知道。”唐玉娇点了点头:“前些日子白龙道人……”住口不言。 “你既知道这件事,那就用不著我多费唇舌了,白回回的小徒弟昨儿晚上失了踪,是有人冒我白玉楼的名把她骗出去的,我想知道是谁冒我的名骗走了白回回这个小徒弟!”唐玉娇瞪圆了妙目:“有这种事儿,你问我是谁……?这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么?” “我真不知道,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我敢跟你赌咒。” “我没有以为是你,老实说你还没这个胆,据我推测,这是你们的人干的好事,要报复就找我白玉楼,干吗跟人家一个不相干的姑娘家过不去……”“姑娘家,您说的这位是个妞儿。” “不错。” “噢,那就怪不得了,您跟白回回这个女弟子有什么……” “唐姑娘,我是跟你谈正经事。” “哟,您这是干吗呀,我不是说您,我是说她,白爷,我是个女人家,女人家最了解女人家,像您,那个女人家见了能不动心呀。”“唐姑娘,答我一句,你是不知。……” “您别问了,我真不知道。” “唐姑娘,我可是拿你当朋友在看待,我留你跟荣桂在这……” “白爷,别老拿这个吓唬人好不,我们不也没把您的事儿抖露出来么。”“那好。”燕翎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既是咱们谁都不欠谁的,那就好办了,咱们走著瞧吧。”他要走。 唐玉娇伸手拉住了他,娇笑道:“哟,干嘛呀,白爷,说著说著话儿您怎么认了真,昂藏须眉七尺躯,您连个玩笑都开下起么。”燕翎回过了身,冷冷道:“唐姑娘……” 唐玉娇道:“您坐下来说行不行,站得人心慌。” 燕翎坐了下去。 唐玉娇瞟了他一眼:“还想不想知道是谁冒您的名了。” “当然想。” “我有个条件,这么说吧,咱们来个条件交换……” “什么条件?” “您可怜可怜我,我把您想知道的告诉您。” “唐姑娘可真厉害啊。” 好说,您铁石心肠嘛,我不得下这样。 “唐姑娘,你不觉得这是作贱自己。” “谁说的?” “我说的。” “我可不这么想。”唐玉娇吃吃笑著摇了头。 “唐姑娘……” “别叫了,肯不肯您说一句。” 燕翎目光一凝,望著唐玉娇半天才道:“唐姑娘,你要知道,我不吃亏。”唐玉娇秋波一转:“我认为我是占便宜,您就别操心了!” “你真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信不信在您,您要是不信那好办,咱们作罢。” 燕翎淡然一笑:“唐姑娘,你好说话,我白玉楼可没那么好说话,我姓白的就是这么个脾气,向来不吃这一套,送上门来的我看都懒得看一眼,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地儿要人!”他站起来就走。唐玉娇跟著站起,伸手拦住了他:“您上那儿要人去?” 燕翎道:“我找你的主子要人去。” 唐玉娇笑道:“这就不对了,白爷,没证没据,你凭什么找我的主子要人哪。”燕翎抬手一指,差一点没点著唐玉娇那粉妆玉琢的小瑶鼻:“你就是人证。”“我。”唐玉娇格格娇笑道:“哎哟,白爷,这么一顶压死人的帽子,您怎么往我头上扫啊,我可没说什么,大家都是江湖上打了多少滚儿的,难道说您不知道空口无凭,就算我说了什么,我可没指明是我们主子呀。”燕翎冷然一笑道:“唐玉娇,你这一套少在我白某人面前耍,我只要找上你的主子一句话,看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抬手一推唐玉娇的手,要走。唐玉娇身子忙往前一迎,强笑说道:“哟,我的爷,跟您开玩笑您怎么认了真。”燕翎寒著脸道:“我没那好心情跟你开玩笑,也没那闲工夫,你要想自保,就老老实实的把好所知道的告诉我,要不然抓破了脸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唐玉娇咬了咬下嘴唇儿,道:“白爷,我说句话您一定不信。” 燕翎冷冷道:“那要看是什么话了。” 唐玉娇迟疑了一下道:“我只是想骗骗您,其实我并不知道……” 燕翎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不要紧,我并不一定非让你告诉我不可,我有地儿问,有地儿要人。”他要走。唐玉娇伸手抓住了一条胳膊,仰著脸,满脸的哀求神色:“白爷,求您相信我,我是真不知道,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燕翎翻腕而起,反抓住唐玉娇一只皓腕,目中威棱相逼过去。 唐玉娇颤声道:“白爷,您连痴情都不懂。” 燕翎目中威棱钦去,缓缓松了唐玉娇的手,半晌才道:“唐姑娘,你也是名门出身,何苦这么作践自己。”唐玉娇忙一摇头道:“不!白爷,我对您跟对别的人不一样,我愿意把心挖出来……”燕翎道:“唐姑娘,你的好意我感激。” “白爷,我不瞒您。”唐玉娇道:“我对您,起先跟对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可是自那天晚上碰都没碰您就让我回来之後,我心里就觉得……,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您是这么多年来,我头一个碰上的唯一不占便宜的人,您不知道,白爷,这么多年来我接触过的男人不少,他们没有一个不想占便宜,没有一个不打我的主意,连身份不如我的荣桂都不放过我,可是只您……”燕翎淡然一笑道:“姑娘错了,我也是男人,我并不比谁清高,我也不是柳下惠,白玉楼在江南的名声恐怕你还不知道,但是我有个怪脾气,越是难弄的,我怎么著也要弄到手不可,可是一旦弄到了手,我却又弃若敞履,不肖再顾,那自愿送上门的,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就拿姑娘来说吧,姑娘要是掉头而去不理我,说不定过一两天我会来找姑娘,求姑娘……”唐玉娇娇躯泛起颤抖,低下了头:“白爷,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我不配。” 燕翎摇摇头道:“姑娘错了,不是配不配的事,白玉楼在江湖上是个邪道儿上的人物,在这脂粉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唐玉娇一阵激动猛抬头:“那么你为什么对我不悄一顾,是我那一点不如江南那些”燕翎神情一肃,道:“姑娘要不要听真正的理由。” 唐玉娇一点头道:“你说吧,既然到了这地步,什么我都不怕听。” 燕翎道:“我曾说过,姑娘也是名门出身,我不忍看姑娘这么作践自己。”唐玉娇道: “这么说你并不是瞧下起我。” 燕翎道:“绝下是。” 唐玉娇道:“那么我对你动了情也是作践自己么,难道情爱也是罪恶。”燕翎道:“唐姑娘,情爱不是罪恶,反之情爱是极其神圣的,可是情爱是双方面的,不是单方面的,而且情爱是要男女双方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才能产生的。”唐玉娇娇躯再泛轻头,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也有男女双方经过很长一段日相处,却无法产生情爱的,是不?”燕翎一点头道:“这是实情,我不能否认,那是他们俩没缘份,强求不得。”唐玉娇微一点头道:“你的话已经够明白了,好吧,好吧,我就等你一段时日。” 燕翎目光一凝道:“唐姑娘……”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唐玉娇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等到过了一段时日之後,你仍然无法对我产生情爱,那就是咱们俩没缘,我不再强求,也不会怨你。”燕翎绝没想到像唐玉娇这种女儿家会有这种改变,很明显地,唐玉娇是为个“情”字,也就是为了他,道: “这…”在燕翎他心里著实起了一阵激荡。一个谢蕴如,一个萧湘云,一个郭凤喜,一个唐玉娇!谢蕴如是他自己找的!跟萧湘云的感情是起自儿时。这都是双方面的。 这却是单方面的,至少这暂时却是单方面的,可是将来又是个怎么样的後果,他不敢说,谁也难以预料,也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万一到了将来他说声“不”,这对後两位一定是个大打击,唐玉娇也许不理他,郭凤喜那么一个女儿家未必受得了。那么万一将来到了该说“不”的时候,他能为一念不忍不说“不”么?什么事都不能勉强,尤其是男女间的情爱,他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这些恐怕都是他来京之当初所想不到的。 萧湘云跟谢蕴如,都是知道他是谁,这还有得说。郭凤喜、唐玉娇明知道这白玉楼是怎么样一个人,却也对“他”动了情,女儿家的心里不是太以微妙。燕翎猛然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安歇吧,我不打扰了。”他迈步往外走,这回唐玉娇没拦他,可是他刚走两步,唐玉娇却又叫住了他。燕翎停步回了身,唐玉娇凄惋地望著他道:“希望你能相信我,白回回那个女徒弟被人弄走的事,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燕翎看了她一眼道:“我相信。” 唐玉娇道:“谢谢你。” 燕翎没说话,转身要走,忽然心里一动,他又转了回来:“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四阿哥府里也好,像姑娘这样出身江湖的女子还有多少。”唐玉娇呆了一呆道:“你问这……” 燕翎道:“姑娘看看这个。”他探怀取出从郭凤喜枕头下找到的那张纸儿递了过去。” 唐玉娇接过一看,马上瞪圆了妙目,道:“这不是你……?” 燕翎道:“有人冒我的名,这笔字儿不是我的。” 唐玉娇道:“那么你刚才问……” 燕翎道:“姑娘没看出来么,这笔字出自女子手笔。” 唐玉娇忙拿起纸条儿仔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嗯,经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这笔字儿有几分像女人的字儿,只是怎么见得这非是四阿哥门里的人……”燕翎道:“我想不出还有别人,别人也没有理由去掳这位郭姑娘。” 唐玉娇道:“你是指毁白龙道人的事。” 燕翎道:“不错。” 唐玉娇道:“毁白龙道人的是你,又不是白回的这位女徒弟。” 燕翎道:“劫掳这位郭姑娘的人并不是要对付这位郭姑娘本人,可能是想挑起白回回众高足跟我之间的火并,要不就是为对付我,既然冒用我的名,那就是让白回回的众高足找我,他料准了我不会不管……”唐玉娇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没有料错,白回回这位女徒弟真对你有了意思,要不然她不可能这么一叫就走,而且是偷偷的溜出去私会心上人,把她的几个师兄都蒙在鼓里,照这么看,那冒用你名的人一定知道白回回这位女徒弟偷偷动情的事,要不然他不可能用这么个法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连她几个师兄、师姐都瞒得死死的,别人谁又会知道她的心事。”燕翎皱著眉没说话,可是他心里明白,唐玉娇分析得一点都不错,一定是知道郭凤喜心事的人才用得上这法子,可是事实上铁明、柳瑶红他们都不知道郭凤喜的心事,别人谁又会知道,郭凤喜又会告诉谁呢。唐玉娇把纸条儿递了回来,道:“查这件事看似容易,其实却无处著手……”燕翎接过那张纸条儿,目光一凝道:“姑娘有没有见过这种字迹。” 唐玉娇摇了摇头,道:“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就是你到四阿哥府里去,恐怕也难查出什么来,这字迹已经有所改变了,足见冒用你名的人想到了这一点,这件事真要是四阿哥派人干的,你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也不会承认。”燕翎的眉锋皱深了三分,他明白,唐玉娇说的句句是理,这件事的确棘手。他走了,默默地走了,从那儿进来,还从那儿出去。 离开了唐玉娇的香闺,翻出了墙,他站在墙外想了好一阵,他急,心里真著急。郭凤喜是个姑娘家,落在人手里,随时都可能出大事,他答应过铁明几个,明天晚上给他们消息,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尤其郭凤喜是去会“他”而失踪的,万一她有个什么长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道义上,他脱不了关连,这份内疚,他受不了。想著,想著,他突然横心咬了牙,长身而起,直上夜空,半空里疾射,天马行空般没入了茫茫的夜色里。“雍郡王府”够大,够气派,单看那座落在夜色里的气势,就是八阿哥那“贝勒府”所难及。 “雍郡王府”里还真有些好手,燕翎破空而至,刚落在墙头上,夜色里便传来一声沉-: “什么人夜闯雍郡王府,下去!”一股风破空之声传到,疾袭他咽喉要害。 燕翎听风辨物,一听就知道是枚“子午问心钉”,这玩意儿十九淬毒,而且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外门功夫,霸道而歹毒。可是燕翎没把这枚“子午问心钉”放在眼里,抬手就把它抄了下来。 他这里抄住那枚“子午问心钉”,夜色里又传来一声冷哼,一条黑影带著劲风从雍郡王府夜色里升起,迎面扑到。燕翎一声“留神”,抖手把手里那枚“子午问心钉”打了出去,燕翎的腕力足,那枚“子午问心钉”带著锐啸,疾若浪星,向著扑来黑影迎了过去。燕翎没打算伤人,打的是那黑影的头顶,“噗!”地一声,那枚“子午问心钉”擦著头皮穿发而过,那人一惊气泄,直直地落了下去。燕翎带著一声轻笑从他头顶上空掠过,进了“雍郡王府”。 “有刺客。”蓦地里一声惊叫划破了“雍郡王府”的宁静夜色!雍郡王府四下里灯亮起,都是单向聚射的“气死风”,一道道光柱到处扫射,很快地一道扫中了燕翎,因为燕翎根本没打算躲,人往那广大的庭院里一落,就没再动,等上它了。一道光柱扫中了燕翎,其他的很快都跟了过来,先後都落在了燕翎身上,燕翎成了这一道道光柱交叉聚射的一点。 刹时,四周围上了雍郡王府的便衣护卫,服装整齐的戈什哈,还有提灯奔来,端枪握刀的亲兵。雍郡王府的戒备够森严,应变也能算得上神速,的确不是八阿哥的“贝勒府”所能及其他府邸能比得上的恐怕也不多!“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雍郡王府行剌,给我拿下。” 燕翎正对面一名阴沉脸瘦高个儿,望著燕翔阴森森的冷笑发了话!有他这一句话,两名便衣护卫抡刀扑了过来。 燕翎没带兵刃,闪了两闪避过两刀,双掌并出,一边一下便把那两个便衣护卫逼了回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阴沉脸瘦高个儿脸色一变就待再下令。燕翎又开了口:“你们太冒失了,我是来见四阿哥的。” “胡说。”阴沉脸瘦高个儿道:“既是来见我们王爷的,为什么不走大门,却翻墙进来往里硬闯?”燕翎道:“我要是在大门报了姓名来处,你们的人一定不肯让我进来,而且一定会翻脸动手,以武相向,夜这么深了,我何必在大街上造这么大的乱子。”阴沉脸瘦高个儿“哦!”地一声,上下打量了燕翎一眼,道:“那么你姓什么,叫什么,从那儿来的?” 燕翎倏然一笑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说的好,四阿哥认识我,等我见著四阿哥,你们就知道我是谁了。”阴沉脸瘦高个儿冷哼一声道:“一派胡说,我们王爷岂是任何人见的,你这一套少在这儿耍,拿下。”这一回四名便衣护卫抡刀扑向燕翎。燕翎道:“我赤手空拳,寸铁未带,那像行剌,这可是你们逼我动手。”说话之间,四名便衣护卫丢刀的丢刀,躺下的躺下,燕翎却跟个没事人儿一样。阴沉脸瘦高个儿脸色发了白,一摆手-道:“给我一块儿上。” 围著燕翎的这些便衣护卫,戈什哈刚要动,忽听一个洪钟般话声传了过来,震得人气血浮动,耳鼓嗡嗡作响:“只这么一个人要这么多人一块儿上,没用的东西,都给我闪开,看佛爷来拿他。”燕翎从话声中已听出来人内功深厚,中气十足,再入耳两字“佛爷”,马上就知道说话的是何许人了。果然不错,围著他的便衣护卫,戈什哈马上像变了一个人,一个个躬身哈腰让开了一条路。红影一闪,燕翎对面多了一个身躯高大,狮鼻海口的红衣喇嘛,一双铜铃般环眼开合之间精芒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个密宗高手。阴沉脸不阴沉了,陪上笑脸哈了腰:“大喇嘛……” 红衣喇嘛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抬手,洪声道:“你也给佛爷一边儿去。”阴沉脸刚才挺神的,如今却连声唯唯,陪著笑往後退去。 红衣喇嘛转过来指向燕翎:“就凭你想夜闯雍郡王府行剌?” 燕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来了这么一句:“就凭你想拿我。” 红衣喇嘛脸色一变,环眼中精芒暴射,跨步欺身,抖手一掌拍向燕翎。 燕翎笑了:“咱们一无怨,二无仇,怎么一上来就是‘密宗’大手印?”他飞起一指,直往那红衣喇嘛掌心点去。红衣喇嘛一怔,沉腕撤招,两眼瞪得老圆,望著燕翎道:“你能认出‘密宗’大手印?”燕翎笑道:“密宗绝学之中,我又何止认得出这‘大手印’?对於‘密宗’里的那几套,我了若指掌,说起来如数家珍,你信不信?”红衣喇嘛道:“佛爷不信。”并两指疾点而出。 燕翎一笑道:“你会的真不少,这是‘密宗’五大绝学之一的‘震天指’。”身躯一旋已到了红衣喇嘛身侧,五指一拂,袭向红衣喇嘛腕脉。 红衣喇嘛一惊,高大身躯突然横-三尺,避开了燕翎这疾快的一拂,惊怒-道:“你再试试佛爷这一套掌法。”身随掌动,双掌齐出,上下飘飞,狂风骤雨,惊涛骇浪般连绵不断,一气呵成。燕翎笑道:“这是‘密宗’‘火罗掌’,我来给你数招‘天罗乍现’,‘雷动天惊’……”他口说手不闲,也双掌并出,封架,破解之间不但从容,而且潇酒,一招一式无不恰到好处,双掌浑如一体,任凭红衣喇嘛的攻势威猛凌厉,但燕翎的守势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滴水难进。十招一过,燕翎突然招式一变,易守为攻,他的掌势较红衣喇嘛快上一倍有余,嘴数招的速度也跟著转快,“神惊鬼愁”,“风云变色”。“留神!”燕翎突地道。左掌一摇,手掌竟然不见了,等它再出现时却已拍在了红衣喇嘛右肩之上。砰然一声,红衣喇嘛踉呛暴退,要不是撞在戈什哈身上,他非来个屁股著地,四脚朝天不可。燕韶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含笑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就占了这么一点便宜,喇嘛,承让了。” 燕翎这一手震住了那些便衣护卫、戈什哈跟亲兵,大喇嘛都不是他的对手,谁还敢动。红衣喇嘛一张脸成了酱色,但刹那间转为一片煞白,双臂一抖,挟著他的两名戈什哈跌跌撞撞後退,各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红衣喇嘛可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手刚探入腰里。 “都给我闪开。”一声沉-传了过来,连燕翎都觉得心神一震。 众便衣护卫、戈什哈、亲兵恭谨躬下身去。 灯光下缓步走进一个人来,颀长的身材,一袭青衫,英挺俊逸,威煞逼人,赫然竟是年羹尧。他看见燕翎了,一怔道:“玉楼,怎么是你?”他快步走了过来。 燕翎含笑抱拳:“年爷,又是几天不见了,您安好。” 年羹尧近前伸手握住了燕翎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 燕翎道:“有点私事来见四阿哥,不敢走前头让门卫通报,只有从墙上进来了,那知道弄巧成拙,恶虎类犬,怎么说四阿哥这些护卫爷们都不信,逼於无奈,我只有出手自卫了。” 年羹尧转眼朝向那阴沉脸瘦高个儿。 那阴沉脸瘦高个儿忙一躬身道:“禀您,卑职问过这位的姓名,这位不肯说。”年羹尧转回了脸。 燕翎道:“年爷,我这白玉楼三个字能说么?要能说我不就走前头了。”“白玉楼”三字一出,周围的人里响起几声惊奇,马上起了一阵骚动。 年羹尧深深看了燕翎一眼,笑笑道:“你是欺《雍郡王府》没人,存心来显显威风……” 燕翎道:“年爷您明鉴!” “得了吧。”年羹尧截口道:“对你,四爷有极大的雅量,主人都不计较,我干吗非逞强出头不可,犯不著,走吧,到我那儿坐坐去。”他拉著燕翎走了。周围的人都乾瞪眼,那红衣喇嘛两眼瞪得更大,但都没敢吭一声。 年羹尧拉著燕翎进了一间精舍,进门就是个豪华但不失雅致的小客厅,几盏八角琉璃灯,灯光柔和,又给这小客厅添了几分美感。小客厅里头还套著一间,垂著帘儿,两个人刚进门儿。 “什么事呀!双峰。” 套著的那一间里响起个娇慵无力的甜美话声,垂帘儿一掀,里头出来个穿一身雪白晚装,少把几个扣子,乌云有点蓬松的美人儿,年可三十上下,天香国色,娇媚无伦,肌肤脂般,娇嫩不不逊十八、九的年轻大姑娘。她刚出来就停了步:“哟,你有客人。” 年羹尧道:“不是外人,出来吧,给倒杯茶。” 美妇人一双秋波从燕翎脸上掠过,抬手扣上了扣子,袅袅婷婷行了出来,到几旁倒了杯茶走了过来。年羹尧伸手接过了那杯茶,冲燕翎道:“愿意嘛就先叫一声嫂子……” 燕翎微一躬身道:“嫂夫人。” 美妇人娇靥一红,含嗔地白了年羹尧一眼:“别听他瞎扯。” “瞎扯?”年羹尧笑道:“这时候你从我屋里出来,叫我怎么给你按头衔。”美妇人娇靥又一红,又白了年羹尧一眼,可没再说话!燕翎何等聪明个人,一听这话还能悟不出年羹尧跟这位美妇人是什么关系,可是他也看得出,这位美妇人在“雍郡王府”绝不是等闲角色,这从她的风度气质上可以看得出,而且等闲一点的,年羹尧绝不会让她叫他“双峰”!只听年羹尧道:“这位就是这两天四爷老挂在嘴上的白玉楼。” 美妇人“哎哟!”一声瞪大了一双美目:“弄了半天敢情是玉楼兄弟,你怎么早不说,我说这块地上除了咱们玉楼兄弟,谁会长得这么俊俏,都老是夸班子里那个唱武生的杨殿英扮起子都来最迷人,比起咱们玉楼兄弟来可又差了半截……”带著一阵香风,扭动著水蛇似的腰肢到了燕翎身边,一双秋水似的眼睛紧紧盯在燕翎脸上,道:“兄弟,我可是闻名已久,早想一见,咱们坐下来聊。”燕翎微微一欠身道:“嫂夫人请坐。” “哎哟,兄弟。”美妇人伸手拉住了燕翎的胳膊,瞟了他一眼道:“这又不是到了别处,坐,咱俩一块儿坐。”她拉著燕翎坐下,紧挨著燕翎身边儿。年羹尧带笑说道:“别这样儿好不,再这样儿我可要吃醋了。” 美妇人含嗔的眼波扫了过去:“老太婆了,人家玉楼兄弟还瞧不上我呢。”年羹尧道: “但愿如此。” 燕翎道:“嫂夫人可听说过,成熟风韵最醉人,嫂夫人神仙中人,怎么说老。”“哎哟。”美妇人那水葱般一根玉指差点儿没点著燕翎的脸,眉峰皱著,眉梢儿却挑著无限喜意: “瞧瞧你这张小嘴儿,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呢。”年羹尧摇摇头道:“玉楼,你这是害我担心,云卿,你可要小心,江南白玉楼是出了名的风流情种。”燕翎笑道:“年爷抬举我了。” 美妇人云卿白了年羹尧一眼,道:“我小心什么,该小心的是你,我是个女人我清楚,女人最见不得玉楼兄弟这种人!”一顿转望燕翎:“兄弟,到京里来多久了?有没有个知心的,要是没有,赶明儿我给你物色一个。”年羹尧道:“你这真是多管闲事,人家玉楼还用得著你物色,只要点个头,要那样儿的没有,只怕八阿哥的门都给撞破。”“要你管。”美妇人云卿嗔道:“你知道我给玉楼兄弟找的是谁,你这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年羹尧“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不管,我不管,行了吧。”看了看燕翎,点点头接道:“要说咱们那位姑娘,跟玉楼可是天造的一对儿,地设的一双,嗯,好主意,好主意,功德无量,功德无量,看来你要造上一座七级浮屠了。”这一对儿全没把燕翎当仇敌,简直就把燕翎当成一家人,既亲切又热络,的确够让人感动的。美妇人云卿没理年羹尧,转过脸望著燕翎道:“兄弟,你怎么说?”燕翎笑笑道:“嫂夫人的好意让我感激,只是……” “只是什么?”美妇人云卿忙问。 燕翎道:“嫂夫人知道我的处境,怕不大方便。” 美妇人云卿忙道:“那有什么关系,公是公,私是私,两码事儿怎么能混为一谈。难道说人跟了八阿哥,就不能有私底下的儿女情。”燕翎道:“那倒不是,只是……” “现在什么都别说,兄弟。”美妇人云卿道:“见见再说,等约个日子你到这儿来,双方见见面,到那时候兄弟你要是再摇头,咱们就全当没这回事儿,行么。”燕翎迟疑了一下道:“嫂夫人既是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要是再说不,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美妇人云卿“叭!”地一声拍了一下手,笑道:“好,兄弟,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是明儿个,你看怎么样?”燕翎忙道:“日子是不是能往後挪挪,我这两天忙,等我把事儿忙完了再说。”美妇人云卿目光一凝道:“什么事儿你忙得连一天工夫都抽不出。” “这个事儿么?”燕翎的目光扫向年羹尧,道:“我今儿晚上来见四阿哥,为的就是这件事儿。”年羹尧身子往前一探,道:“什么事儿,玉楼?” 燕翎当即把姑娘郭凤喜失踪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後把那张纸条儿递了过去。年羹尧一直在静静的听,起初一脸讶异色,後来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等到燕翎把话说完,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纸条儿之後才抬眼说道:“我原就料到你不会这么容易到四阿哥身边来,那么你今儿晚上来见四阿哥是……”燕翎道:“年爷不明白我的来意?” 年羹尧微一摇头道:“我不明白。” 燕翎道:“那我就直说了,要是这位姑娘郭凤喜在四阿哥手里,我希望四阿哥能把人交给我,我就感激不尽。”年羹尧吁了一口气道:“这么说你今儿晚上是来找四阿哥要人的。” 燕翎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年羹尧道:“玉楼,你怎么会想到人是落在了四阿哥手里呢?” 燕翎道:“年爷,铁明说的,这是为对付我,而不是为对付白回回的众徒弟的,我来京之後,除了毁过白龙道人,挑过四阿哥一处秘密机关之外,没得罪过别人……”年羹尧摇一摇头截口道:“兄弟,这个误会太大了……” 燕翎道:“年爷认为是个误会。” 年羹尧道:“我可以告诉你,玉楼,我与四阿哥的机密,四阿哥的一静一动事儿也都会徵询我的意见,也就是说四阿哥的事我最清楚,据我所知,四阿哥没掳这个人,这件事绝不是四阿哥这个门里的人干的……”燕翎道:“年爷……” 年羹尧道:“玉楼,别说除了毁白龙道人,不过我请你相信我,四阿哥不同於任何一位阿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是良禽,但我懂得择木,我不敢自言良驹,但我懂得择主,四阿哥雄才大略,眼光、胸襟、气度,抱负都是其他的阿哥所难望项背的,四阿哥不是这种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他不悄为,他爱才如痴,求才若渴,碰上人才他会不惜代价的极力争取是实,但却只有在最後绝望时才下手对付,他得不到的也不许别人得到,这是对的,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威胁,其实,在角逐场上任何人都会这样……” 燕翎道:“这么说四阿哥并没有劫掳郭凤喜。” 年羹尧正色道:“玉楼,要不要年羹尧拿这颗脑袋担保?” 燕翎道:“年爷言重了,这我怎么敢,既是四阿哥没劫掳郭凤喜,那是我莽撞冒失了……”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抱拳道:“我这儿先给年爷陪个罪,四阿哥处容我来日再负荆……”年羹尧忙跟著站起,道:“你要干什么,玉楼,要走?” 燕翎倏然一笑道:“夜来扰人,已是罪过……” “没这一说。”年羹尧一摆手道:“我又不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了,好歹你见过四阿哥再走。”燕翎道:“人既不是四阿哥劫掳的,我怎么敢再劳动四阿哥……” “你已经惊动了。”年羹尧道:“早就有人禀报四阿哥了。这么一会工夫了,怕已经往我这儿来了。”话刚说完,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 “瞧。”年羹尧笑道:“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随听门外画廊上一人接口道:“你贬我了,曹阿瞒是奸雄,我是英雄。”四阿哥带笑走了进来,身後紧跟著四名贴身护卫。 四阿哥回转身一摆手道:“你们跟进来干什么?出去,出去。” 哄走了四名贴身护卫,他转过来笑道:“真是,玉楼要是想杀我,岂是他们拦得了的。” 美妇人云卿冲四阿哥请了个安。 燕翎一抱拳道:“四爷。” “坐,坐,你可真是稀客,难得是难得,可就有点儿不是时候。” 四阿哥打著哈哈,却带著热络抬手让客,燕翎只得又坐了回去。 美妇人云卿端过来一杯茶。 四阿哥接过茶来笑道:“深夜客来茶当酒,来,玉楼,咱们先喝口茶再聊。”喝过了一口茶,四阿哥看看旁坐的年羹尧,笑问道:“这位爷不是带著行李来的吧。”年羹尧笑笑道: “没见行李,腰里倒藏著凶器。” 四阿哥瞟了燕翎一眼,摇头道:“我不信,他要有那意思,那天就不会让我出老八的门!”年羹尧道:“你把保驾的将军瞧扁了。”笑笑把燕翎的来意说了一遍。 四阿哥静听之际两眼瞪得好大,等到年羹尧把话说完,他冲著燕翎摇头笑了:“我的天,好险,幸亏我没干这事儿,要不然我们这位爷今儿晚上非流血五步不可。玉楼,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双峰刚才对你说过,我不想再……”燕翎欠身抱拳道:“四爷,我负荆请罪,行么?” “用不著。”四阿哥一摆手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就不该有这一说,这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不提了,现在谈谈咱们之间……”燕翎道:“四爷,您看见了,我没带行李来。” 四阿哥道:“我不谈这个,谈下回。” “四爷,下回遥遥无期。”燕翎说。 “玉楼,你何必这么残酷,纵不为我,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四阿哥微微皱了皱眉。 “四爷。”燕翎整了整脸色:“八阿哥对我不错,我不能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背弃他,您也未必愿意要一个朝秦暮楚的人。”“我……”四阿哥一个“我”字出口,话锋忽转:“这样好么,我帮你找回白回回的那个女徒弟……”燕翎道:“不敢劳动您的大驾,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四阿哥道:“我无意让你欠我,你要知道,这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事,很明显的,这是有人栽赃嫁祸,因为你毁了白龙道人,挑过我一处秘密机关,只有一回对付你的行动,尤其是抵上白回回的这些徒弟,你马上就会想到我这一方面是对付你,一方面是想借你这把刀杀了我,嫁祸、借刀,一石两鸟,你能叫我不闻不问。”四阿哥的确是个聪明人!燕翎听得心项连震,他只以为这是对付他的,嫁祸、借刀这方向他可是真没想到,因为他一直以为姑娘郭凤喜是这位四阿哥派人劫掳去的,如今既知道人不是这位四阿哥掳的,再经四阿哥这么一提,他马上也明白了,不但明白,而且相信,这位四阿哥分析得一点不错,确实不能让他置身事外,他沉默了一下道:“这样吧,四爷,您干您的,我干我的。”现在他相信人不是这位四阿哥劫掳的,至少这位四阿哥不知情,他相信年羹尧的说法,年羹尧是个英雄,不会骗他,胤祯是个枭雄,遇不至於做这种事。四阿哥倏然一笑道:“你还是怕欠我的,那么人要是让我先找著了,那怎么办?”燕翎道:“四爷应该马上派人送她回去,我敢说九泉之下的白回回绝不会再记恨四爷。”四阿哥道:“你说,是不是免不了欠我的。” 燕翎淡然一笑道:“四爷,我是为八阿哥做事,欠您人情的是他不是我。”四阿哥望著他笑笑摇了摇头:“玉楼,你可真会说话,好吧,咱们就这么办,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燕翎站了起来,抱拳欠身:“告辞。” 四阿哥忙站起抬手:“慢著,我可没送客的意思。” 燕翎道:“四爷,我不敢多事打扰。” 四阿哥道:“我还没说让你走呢。” 燕翎道:“我知道,是我该走了。” 四阿哥望著他倏然一笑道:“玉楼,我这雍郡王府可不是任人来去的啊。”燕翎双眉微扬道:“四爷,何妨让玉楼闯闯试试。” 四阿哥道:“本领再高,不过是血肉之躯,火枪你也闯得过么?” 燕翎面不改色,道:“有四爷您陪著我,就是火炮也应该是康庄大道。”四阿哥仰脸哈哈大笑,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走,我送你出去。”燕翎道:“何敢劳四爷您的大驾,您留步吧。”转身就往外走。 四阿哥道:“你要碰碰火枪试试?” 燕翎停步回身,道:“四爷要是要个死玉楼,能死在雍郡王府,那应该是我的荣宠,我不相信四爷求才是这么个求法,四爷您纵有杀我之心,但那是绝望後的将来,绝不是现在。” 转身行了出去。四阿哥再度仰脸大笑。 只听美妇人云卿道:“兄弟,我不送了,别忘了咱们谈的事。” 燕翎已经出了屋,没听见他答话,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四阿哥的笑收住了,一脸的异样神色:“这个人何止武功好,连心智也是眼下这些人所难及的,简直是个奇才,我非把他弄到手不可。”燕翎走的时候年羹尧没动也没说话,这时候他突然开了口:“不容易。”“我知道不容易。” “他固执得让人惋惜。” “你放心。”四阿哥笑了:“对他这种人,我绝不会轻易动杀机,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投到我们这个门里来。”“这么说是我看错了。”年羹尧说。 四阿哥摇了摇头:“你没有看错,确实不容易。” 年羹尧道:“那么你刚才说……” 四阿哥道:“要是老八是块材料,我永远别想得到他,可惜老八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且老八不是嫡出,永远进不了东宫,他在老八那儿难展所长,英雄最苦的就是无用武之地,就凭这,他迟早会投到我门里来。”年羹尧沉默了一下,然後缓缓说道:“但愿你说著了。” 四阿哥道:“我不会失算的。”忽然转望美妇人云卿:“你刚才跟他谈什么?”美妇人云卿还没说话,年羹尧那里已先开了口:“她想把她妹妹雪卿给他。”四阿哥两眼猛一睁: “不容易……” 美妇人云卿娇美一笑道:“四爷,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他陷了进去,我包他百链钢也会化为绕指柔。”四阿哥两眼进射出异采,道:“那就试试,只要能成,你们姐妹俩我都有重赏。”美妇人云卿恭应一声施下礼去!—— Wavelet扫描冬少CO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风云四起亲人反目 燕翎出雍郡王府往回走,刚走完一条胡同,一眼瞥见胡同口站着个人,一个身材瘦高的黑衣蒙面人,燕翎心头登时就是猛地一跳,跟着就停了步。那瘦高黑衣蒙面人目光炯炯,望着他道:“白玉楼。” 燕翎道:“不错,正是白某,有什么见教?”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道:“我给你送个信儿来。”一扬手,白白的一片飞了过来。燕翎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纸条儿,伸手一抓,接在手里,那张纸条儿居然颇带劲力,显然对方有两下子。藉着附近的灯光,一看那张纸条儿,燕翎的心猛然跳了起来。那张纸条儿上写的是: “要找郭凤喜,可跟此人来。”就是这么十个字!字迹跟在郭凤喜枕头下找到的那张纸条儿上的字迹一模一样。燕翎霍然抬眼:“你是……”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然道:“不必多问,只答我一句,你是不是去。” 燕翎道:“你明知道我一定去。”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那就跟我来。”转身要走。 “慢着。”燕翎喝了一声。 瘦高黑衣蒙面人转了回来。 燕翎道:“到什么地方去。”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龙潭虎穴。” “答我问话。”燕翎扬了眉。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 “办不到。” 燕翎一步欺了过去,伸手扣住瘦高黑衣蒙面人的“肩井”要穴:“答我问话。”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笑道:“要想再见着郭凤喜,最好把你的手收回去。”燕翎道:“我不信不收回手去就见不着。” “你可以试试,我既敢来见你,就有恃无恐,你只有一点难为我,郭凤喜就会受到同样折磨。”“你们卑鄙。”燕翎双眉陡剔,扬手就要打,可是手到中途又停下了,道:“你们怎么知道,一定会在这儿等着我。”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道:“这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们监视之下。”“这么说你们掳郭凤喜是为对付我。” “可以这么说。” “我跟你们何仇何怨?” “这你最好待会儿问你见的那个人。” “她是谁?” “见着你不就知道了么。” “你们既是为对付我,郭凤喜应该平安。” “她连一根汗毛也没掉。” “好,带路。”燕翎松了手。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抬手一弹衣裳,转身掠去。 燕翎迈步跟了上去,燕翎紧跟在那瘦高黑衣蒙面人之后,一边察看所走的路径,一边思付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想了半天,他没想出这些人是那一路的,但他却知道他已经出了内城,越是离人家越远,越走路越黑,走着走着,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忽然投入一片浓密树林之中,燕翎要跟着进去。忽然一个冰冷话声透林而出:“到了,站住。”燕翎立即停住,他听出适才说话那人是个女子,当即道:“带路那位事先应该打个招呼。”林中女子冰冷道:“打招呼好让你出手制住他。” 燕翎哼地一笑道:“芳驾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郭姑娘在你们手里……”“白玉楼。”林中女子厉叱道:“你既知道郭凤喜还在我手里,跟我说话就客气点儿。”燕翎耸耸肩道:“一着之差,受制于人,好吧,我敬遵芳谕,我来了,芳驾有什么见教,请说吧。” 林中女子冷哼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不听,容我问话,你想不想要郭凤喜的命?”燕翎道: “芳驾这话问得好,当然想。” “那好。”林中女子道:“你自己给我把右手废了,我马上让你带着郭凤喜走。”燕翎呆了一呆:“芳驾这是……,我跟芳驾有什么仇怨么?” “谈不上。” “那芳驾为什么……” “一句话,我不能容你在京里横行。” “噢,原来如此,是不是我的作为对芳驾构成了什么威胁?” “对我构成威胁,凭你还不配。” “既是我不配,芳驾何必……” “少废话,要郭凤喜你就赶快动手。” “我要是舍不得我这只右掌呢?” “也可以,那你得舍郭凤喜这条命。” 燕翎脸色一沉道:“芳驾是那个府里的高手……” “你弄错了,我不是官家人。” 燕翎淡然一笑道:“芳驾应该事先都交待好,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你们监视之下,要不是官家人,岂有这么方便。”“谁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们监视之下。” “芳驾何不去问给我带路那位。”林中女子没说话,燕翎接着说道:“芳驾既是那个府里的高人,在这各为其主的情形下就该光明正大……”“什么叫光明正大。”林中女子突然道:“我只求致胜,向来不择手段。”“芳驾以为已稳操胜券。” “至少你现在得听我的,除非你不想要郭凤喜的命。” “芳驾,我话说在这儿,只要郭凤喜有任何损伤,今晚上你绝走不了。”“白玉楼,你要不要试试?” 燕翎忍了忍:“芳驾,郭凤喜是个江湖女子……” “你不要再说废话了,听不听我的你答一句。” 燕翎忽然听觉得林中女子的话声有些耳熟,可却一时想不起在那儿听过,他暗一思忖道: “芳驾我刚说过,一着之差,受制于人,事到如今我不敢说不听芳驾的,只是在我动手之前芳驾可否答我几句?”“你要问什么?” 燕翎道:“芳驾是不是有意假我之手杀了四阿哥?” “我不怕你知道,是这样,可是我没想到你会相信他的话。” “芳驾想到了。”燕翎道:“不然芳驾不会预先安排好在这儿跟我见面。”“想到了又如何。” 燕翎道:“我现在受制于芳驾,我能拿芳驾如何,只是……” 林中女子道:“只是怎么样。” 燕翎道:“芳驾既要假我之手杀了四阿哥,而后又以郭凤喜为要胁,要我一只右手,让我落个终生残废,这用心似乎是过于狠毒了些。” 林中女子冷笑道:“什么叫狠毒,对你们这种人慈悲,那就是对自己残酷。”燕翎一笑说道:“冲芳驾这句话,再加上芳驾要假我之手杀了四阿哥,虽然让我落个终生残废这两件事,我敢说芳驾必是那位阿哥府里的大人物……”林中女子叱道:“不必再说废话,耗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我行事一向机密,别指望谁来给你解围赐你把匕首,快动手吧。”一阵劲疾的金刃破风之声,“笃!”地一响,一把匕首落在燕翎脚前,扫进了地面上了。燕翎脚一抬,手一伸,那把匕首应脚飞起落在他手里,他望望那把匕首,森白的光芒,逼人的冷意,行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铁。他沉默了一下道:“好吧,事到如今,只怕由不得我了,肉在砧板上,还能不任由人宰割,只是芳驾,我怎么知道郭凤喜安然无恙?”“白爷,我很好,可是您……” 林内突然传出一个女子惊急话声,一听就知道是郭凤喜。 郭凤喜是郭凤喜,可是话没说完就没声了,显然,不是让人捂了嘴,就是让人制了穴道。 燕翎听得心头猛震,林中女子话声又起,冰冷说道:“你听见没有,死人不会说话吧。”燕翎强自镇定,淡然一笑道:“我明白芳驾的意思了,四阿哥是你们的头一个强敌,你们既恨他又怕他,所以假我白某人这双手代你们除去他,而我白某这个人也是你们难以拔去的眼中针,背上剌,所以你们又以郭凤喜为要胁,逼我自断右手,落个终生残废,郭凤喜是个江湖女子,跟这种事一点也扯不上关系,你们竟…”“姓白的,你有完没有。”林中女子发出冰冷怒叱。 燕翎冷冷一笑道:“芳驾是不是怕听骂。” 林中女子怒声道:“你敢骂我。” 燕翎道:“看我敢不敢,你们卑鄙无耻……” “住口。”林中女子惊怒-道:“姓白的,你不要郭凤喜的命了。” 燕翎淡然道:“我很明白,只我白某人还有这双手,你们就不敢动郭凤喜毫发,因为你绝对跑不了,我会让你十倍偿还……”林中女子惊怒道:“这么说你是不肯拿你的右手换取郭凤喜这条性命。”燕翎冷然点头:“不错,我不妨告诉你,再有十条百条性命也抵不上我这只右手”林中女子怒笑说道:“好哇,姓白的,你说谁卑鄙无耻,郭凤喜那样对你,你却这样对她,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还算人么,好,姓白的,既然你舍不得你那只右手,既然你以为只要有一双手在,我就不敢奈何郭凤喜,我这就奈何给你看看。”一顿喝道: “拍活她的穴道。” 随听郭凤喜叫道:“白爷,您快走,您绝不能……” 林中女子冰冷说道:“郭姑娘,别这么多情了,你这条性命还抵不过他那只右手呢,他舍不得拿他那只右手换你,所以你要是吃了什么苦头,别怪我,怪他,那无情寡义不是人的东西……”燕翎虽说有大责任在身,不能为郭凤喜舍他的右掌,可是他还真怕林中女子下手折磨郭凤喜,趁林中女子说话分神,心一横,牙一咬,腾身扑进了树林。夜色本浓,林内更黑,惊喝声中,两股劲风分左右袭到。 燕翎听风辨位,单臂凝力,匕首一挥,惨呼声中有物落地,砰然两响。 随听前面不远处响起一声娇-:“不要拦他,让他过来。” 燕翎足不落地,提一口气循声扑了过去。 “站住,你看看郭凤喜。”惊怒厉喝近在眼前。 燕翎心头一震,硬生生刹住扑势。 只听不远处响起林中女子冰冷话声:“姓白的,你看清楚了,你再敢往前跨一步,我马上让郭凤喜香消玉殒,血溅横尸。”光亮一闪,眼前顿亮,燕翎看见了…… 郭凤喜坐在地上,手脚被绑着,圆瞪美目,半张着樱口望着他。 郭凤喜身后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长剑都已出鞘。 郭凤喜身旁站着个面覆黑纱的黑衣女子,一把雪亮的匕首架在郭凤喜咽喉上。燕翎看见了,而这时候那蒙面黑衣女子竞脱口一声惊呼:“怎么是你……”燕翎为之一怔道:“不错,是我。” 那蒙面黑衣女子大声道:“你叫白玉楼。” 燕翎心头又是为之一震,一面思索对方何以有此一问,一面冷然说道:“没错,我就是白玉楼,假不了的。”那蒙面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忽一点头道:“好,我把郭凤喜还给你,咱们走。”他带着两个蒙面黑衣人转身掠去。燕翎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立时怔住了。 就他这一怔神间,蒙面黑衣女子跟那两个蒙面黑衣人已快如闪电地掠进林深处不见。只听郭凤喜叫道:“白爷。”燕翎倏然惊醒,等他定过了神,林外空荡,寂静,而且漆黑一片,就跟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样。燕翎忙蹲下去摸索着用匕首挑断了郭凤喜手脚上的绳子,道: “姑娘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林内太黑,看不见人,更看不见郭凤喜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话声却可以听得很清楚:“谢谢你,他们没有难为我,拖累了您,我很不安。”燕翎心里倒是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已经知道郭凤喜暗恋着他,虽然林内太黑,谁也看不见谁,但毕竞现在是面对面。他站了起来,道:“姑娘别这么说了,只要姑娘安好无恙,没受什么伤害就行了,走吧,我送姑娘回去。”他听见郭凤喜站了起来,他转身要往外走。只听郭凤喜在身后叫道:“白爷。” 燕翎转回了身,道:“姑娘不能走么?” “不,他们告诉我,我大哥他们一定会去找您……” “铁大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耻于跟我为伍,他原以为是四阿哥掳去了姑娘,要夜闯雍郡王府拚命去,江十三哥拦不住他,这才去找我。”“怎么,我大哥他们没以为是您……”郭凤喜的话声变得有点诧异。 “不,铁大哥他们原以为是四阿哥的人掳走了姑娘,因为我毁白龙道人的时候诸位都在场。”显然郭凤喜是试探燕翎有没有见着那张纸条儿,燕翎却不提。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大哥他们误会您…” “那怎么会呢,再怎么着铁大哥也不会想到我头上来,时候不早了,铁大哥他们还在等信儿……”“别急,白爷,我还有话说。” 燕翎心头跳了一下,住口不言。 “您可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担心大哥他们误会您么?” 想躲的躲不掉了,燕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二嫂在你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张纸条儿。” 郭凤喜急道:“大哥他们误会您了……” 燕翎道:“没有。” 郭凤喜没说话,想必她已心里小鹿儿乱撞,羞涩地低下了头,半天才听她说道:“那么,您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被他们掳去的了。”她的话声很平静,出奇的平静。燕翎吁了一口气,道:“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姑娘要知道,白玉楼并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人,这一点铁大哥他几位都知道。”郭凤喜道:“我知道,我也听说了,可是……,听说您刚才舍自己一只右手换我……”燕翎一点头道:“是的,我愿意救姑娘,要不然我不会先闯雍郡王府,然后又到这儿来,可是我不能舍了我这只右手,落个终生残废,姑娘知道,我到京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仗恃这身武艺,这双手换取荣华富贵,事实上凭我这身武艺、这双手,不但顺利进入八阿哥府,获得了八阿哥的重用,甚至连四阿哥都极力争取我,我想要的是指日可待,要是我毁了这只右手,落了个残废……”“您不要说了。”郭凤喜说了话,话声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懂您的意思,我原不敢让您为我毁一只右手,更不敢让您为我舍弃已到手的荣华富贵,他们为您掳我,如今又为您放了我,不管怎么说,我该谢谢您,您忙您的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燕翎觉出她从身边擦过,往外走去。 他知道郭凤喜相当伤心,他知道郭凤喜为什么伤心,也知道郭凤喜极力地忍着。他不打算解释,因为他不能解释。他跟了出去,道:“我送姑娘回去。”郭凤喜的话声从前头传过来:“谢谢您,不用了,我自己认得路。”说话间她已出了林。燕翎也跟出了树林,道: “铁大哥他们不在‘天桥’了,搬到‘白塔寺’后老倭瓜那儿暂住去了。”“那儿我也知道路,您请回吧。”郭凤喜脚下顿了一顿,然后又快步行去!燕翎仍在后头跟:“铁大哥他们在等我的信儿,我不能不把姑娘当面交给铁大哥。”郭凤喜没再说话。燕翎也没再说话。 郭凤喜在前头走,燕翎在后头跟。 一直到‘白塔寺’俊一条小胡同,两个人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郭凤喜在胡同里一家门前停下,燕翎停在两三丈外的暗影里。郭凤喜敲门。燕翎听见门里有人问“谁?”,郭凤喜应了一声:“倭瓜叔,是我,凤喜。”门里那人惊喜叫了声: “小喜儿。” 跟着门闩响动……,燕翎知道地方不错,转身走了。 燕翎一边走,一边想。 他想那蒙面黑衣女子究竟是谁?很显然的,那蒙面黑衣女子认识他。 更明显的,那蒙面黑衣女子知道他不是白玉楼。 她是谁?二阿哥拥有的“十二金钗”都知道他不叫白玉楼,但是她们绝不会打着“白玉楼”的旗号骗走郭凤喜。那么她是谁? 到京以后,认识他的红粉女儿没几个,扳着指头都数得过来,表妹萧湘云、谢蕴如、华筱红等,知道他不是白玉楼的只这么几位,不,还有位赵夫人跟她的娇女赵君秋,没有别人了,再没有别人了。她究竟是谁呢? 突然,燕翎心头猛跳,他想她是谁了,他想出她是谁了,那话声……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燕翎猛吸一口气,腾身掠起,向夜色中飞射而去。燕拥到了‘萧府’,他姨父家。偌大一座庭院漆黑。 堂屋里灯却亮着,灯光外泄,相当亮,而且还有人影在晃动。 底事夜深人不寐!燕翎掠了过去,人犹在半途,堂屋里人影不动了,一声震人心脾的沉-声传了出:“什么人夜闯萧宅。”这是他姨父萧绍威,换个人再也没这么敏锐的听觉,连燕翎的轻功身法都逃不过去。燕翎心头一震,忙应道:“姨父,是我,小翎。”说完话,人也落在堂屋门口。堂屋里,他姨妈、表妹湘云都在。 他姨妈叫了声“小翎”,表妹湘云叫了声“表哥”,娘儿俩面带忧郁都要过来。萧绍威脸色不大好看,抬手一拦那娘儿俩,锐利目光透视燕翎:“进来吧。”燕翎何等聪明个人,一看这情形心里还能不明白,他答应一声进了屋,先跟两位长辈请安见礼,然后再跟表妹湘云打招呼。那娘儿俩都递眼色,燕翎看见了,但却装没看见。 只听萧绍威道:“坐。”几个人都落了座,坐定,萧绍威凝目,两眼神光透射,直逼燕翎:“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么?”燕翎毅然道:“我来跟您打听件事儿……” “什么事儿?”萧绍威问。 燕翎道:“我想知道一下,前些日子在您这儿见过的那位赵夫人,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萧绍威扬起了双眉:“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小翎,你闹得太不像话了……”燕翎道:“姨父,我并没有闹什么。” 萧绍威道:“你没有闹什么,你化名白玉楼混进八阿哥府,毁白龙道人,跟四阿哥过不去……”燕翎道:“恐怕这都是那位赵夫人告诉您的。” “不错。” “这能算闹事儿么,姨父。” “这还不算闹事儿,要怎么样才叫闹事儿,你知道白龙道人是谁的徒弟?”“知道,不知道我也不毁他了。” “这么说你是有意跟甘凤池结梁子?” “不,姨父,我是代甘凤池惩治不肖。” “你这……” “您既然知道我毁白龙道人,就该知道我为什么毁他。” “我知道,只因为白龙道人挑了老八一处秘密机关。” “还毁了白回回师徒六个人。” 萧绍威吸了一口气,道:“小翎,白回回我认识,彼此有过几面之缘,在北京城地面算得上个老一辈的英雄人物,他要是说句话,半个北京城也都服服贴贴,错只错在他不该投到老八门里,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贪这个干什么,以他在江湖道上身份地位,不胜似听人驱策强得多,在江湖道上人家听他的,到了老八门里,他得听人家的,他也未免太想不开了……”“姨父。”燕翎道:“据我所知,白回回所以为八阿哥卖力是被逼无奈,他在江湖道上再是个英雄,身份地位再了得,那毕竟是在江湖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八阿哥找上了他,他能怎么办,得罪八阿哥,跟八阿哥抓破脸,北京城地面他还待不待了。”萧绍威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江湖之大,那儿不能去,总比屈服把条命送了好……”燕翎道: “姨父,小翎斗胆,您也是江湖出身,至今仍然算得个江湖人,您应该知道,江湖上的一方之雄各人有各人的基业,各人有各人的地盘,离开了扎根儿的地儿到别处去,不是火并一场夺别人的地盘儿,便得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要白回回去夺人的地盘儿,这种事儿他不会干,让他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那不如给他一刀,您说……”萧绍威扬了扬眉:“你倒挺帮白回回说话的,我知道你跟白回回几个徒弟交情不恶。”燕翎道:“您明鉴,小翎无意帮谁说话,您该知道,小翎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人,跟白回回几个徒弟是有几面之缘,谈不上交情不过我说他们是英雄、是汉子。”萧绍威两眼微睁,沉声道:“不管白回回有什么理由,他既然卷进了这场是非里,他当初就应该考虑到后果,白龙道人是四阿哥的人,他不能不为四阿哥卖力。”燕翎道:“道理是一样的,姨父,我既进了八阿哥的门,也不能不为八阿哥卖力。”萧绍威脸色一变:“小翎,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顶嘴了。” 燕翎道:“小翎下敢,小翎说的是理。” 美妇人忙冲燕翎递过个眼色,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让小翎先喝口茶。”显然,美妇人是看情形不对,生怕僵了,她知道夫婿的脾气,也知道这位外甥的脾气,不得不赶忙把话岔开。萧绍威道:“让他喝呀,没人不让他喝。” 美妇人含笑望燕翎:“小翎,先喝口茶吧。” 燕翎何尝不明白这位长辈的用心,欠个身道:“谢谢您!”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姑娘萧湘云拿眼直看他。燕翎只有装没看见。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静默里。但这静默却让人不安!而且这静默很快地让萧绍威打破了。 “小翎,你说你进了老八的门,不能不为他卖力,这我倒要问问你,是谁让你卷进这场是非的,你到京里来,究竟是来干什么?”“姨父。”燕翎放下茶杯,道:“记得当初您问过小翎,小翎也对您有所保证。”萧绍威点头:“不错,当初咱们俩之间有过默契,甚至我都没告诉你姨妈跟你表妹,可是你这么一闹我就不能再保持缄默了,你是我萧家的亲戚,懂么?”燕翎道:“小翎懂,您恕小翎直说一句,当初您不会想不到会有今天。”萧绍威道: “不错,当初我想到你会闹事了,可是我没有想到有人会认出你是我萧家的亲戚。”燕翎沉默了一下:“姨父,这一点我也没想到。” “这就是喽。”萧绍威话声忽转轻柔:“小翎,我不知道你的来意,可是我能猜出八分,燕萧两家的立场不同,我原无意干涉你的行动,更不能怪你,可是你要想到一点,在这个圈子里,我的地位是超然的,我直接对皇上,别的任何人的事我不管,也可以说这是当初我跟皇上谈好的条件,任何人不得勉强我,否则我可以随时求去,可是现在你进了老八的门,而且让人认出你是我萧家的亲戚,你应该想得到,别的阿哥会怎么想,是不是会认为这等于是我伸只手给老八,小翎,这一点你要体谅。”燕翎作难了,以前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会让知道他跟萧家关系的人碰上,他怎么办,顾不顾这位亲戚的立场。他想了半天才道:“您这么说叫小翎怎么敢当,您的立场小翎知道,可是姨父,您也该体谅小翎的苦衷。”萧绍威点了点头,道:“你我都有自己的立场,也都有自己的苦衷,到底让谁退一步,到底让谁迁就谁?这就难了,小翎,你要知道,站在我的立场,我是可以把你逼出京城去的。”燕翎道:“这个小翎知道,您会那么做么,姨父?” 萧绍威神情一肃道:“小翎,我也有个家,我不能不顾我的家。” 燕翎淡然一笑道:“真要是这样的话,小翎可真有点后悔在您这儿碰见那位赵夫人了。” 萧绍威双眉微扬,道:“我懂你的意思,不到我这儿来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姨父。” 燕翎道:“您是我的长辈,可是您有您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站在各人的立场上,您我之间没有长幼之分,您总不能叫我……”萧绍威霍地站起,道:“不错,站在各人的立场上,咱们之间没有长幼之分,那么,站在各人的立场上,我也可以不顾你这个亲戚……”“是可以。”燕翎跟着站起,道:“只是,姨父,我要斗胆真言一句,您欠他们这位皇上什么,他们这位皇上对您怎么样,那是您跟他私人间的事,再怎么说您总不是他们的人……”萧绍威道:“你为什么不干脆直说,我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燕翎道:“我是这个意思,所以,姨父,您不该也不能因私人间的事舍弃了您的大立场。”萧绍威脸色变了一变:“你这是教训我,连你爹他也不敢跟我这样说话。”燕翎道: “小翎更不敢,只是,姨父,您想想看,个人的恩怨比起整个仇家起来,是不是显得微不足道。”萧绍威道:“我不懂这个,让你告诉我?” 燕翎道:“姨父……” 萧绍威道:“你懂不懂信诺两个字何解,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怎么样一个人。”燕翎道: “我懂,我也知道,只是您能不能让他们知道,您的立场跟您这家亲戚根本就不同。”萧绍威一跺脚道:“浑,我要这样告诉他们,您还想在京里再待下去么?”燕翎目光一凝道: “姨父小翎不浑,您毕竟还是顾这家亲戚,谢谢您。”萧绍威为之一呆,旋即道:“你别想拿这话拙我,那是还没到时候,其实也用不着我对你怎样,你应该想得到,你这个姓燕的化名白玉楼,既被人拆穿,就已经招人动了疑,利害攸关,我不信人家会放过你,先到这儿来告诉我一声是顾我的面子,我的面子还不够让人家放过你,你自己琢磨琢磨看该怎么办吧。” 燕翎听得心头连震,道:“姨父,我该怎么办,那要看那位赵夫人母女是干什么的?”萧绍威道:“你想干什么,灭口?” 燕翎道:“姨父,我逼于无奈。” 萧绍威摇头道:“来不及了,小翎,你想到的人家也想得到,只怕人家早就布下了下一着。”燕翎道:“姨父……” 萧绍威道:“别再多说了,如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你尽快离京,这件事我还能对付,而且对你我都好。”燕翎道:“姨父,我不能!” “你不能?”萧绍威道:“难道你非叫人家找到头上来不可,小翎,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明摆着的京里不能待了,为什么不图个两方面都好?”燕翎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在他们还没有找到我头上来之前,还没到我非离京不可的时候,我不能放弃那一线希望。”萧绍威道:“你只知道你不能放弃那一线希望,你只知道一旦到了你非离京不可的时候,你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到了那时候我这一家四口呢?”燕翎目光一凝道:“姨父,您是怕到时候应付不了吧,还是舍不得这眼前的一切。”萧绍威脸色一变:“我舍不得这眼前的一切,求你保全,你答应不答应?”燕翎道:“姨父,您……” 美妇人突然说道:“绍威,你回屋歇着去,让我跟小翎谈谈。” 萧绍威道:“这种事儿你不要管!” 美妇人道:“绍威,难道还让我求你不成?” 萧绍威道:“用不着求我,求求你这个好外甥吧。”拂袖行了出去。 美妇人道:“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个牛脾气,别理他,小翎,坐下,跟姨妈聊聊。” 燕翎神情凝重地坐了下去,道:“姨妈,我没想到会给姨父惹这种麻烦!”美妇人沉默了一下道:“小翎,这种事儿我本来不该过问的,可是你是我的外甥,情形不同,我不能不跟你谈谈,小翎,姨妈也是不得已!”燕翎道:“姨妈,我知道。” “那就好。”美妇人道:“小翎,你姨父刚才跟你说的够多了,你不是个想不开的人,为什么你还不听他的,不是你姨父刚才被逼提起,我还不知道你一直在京里呢……”燕翎道: “我不得已,还请您原谅。” 美妇人道:“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跟我的儿子没什么两样,我还有什么往心里放的,只是你表妹……”姑娘萧湘云脸上没表情,也没作任何表示。 美妇人轻轻叹了口气道:“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还有什么不能体谅的,只是小翎,我们体谅你,希望你也要体谅我们,我不问你来京里究竟要干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听听你姨父的……”燕翎道:“姨妈,我……” 美妇人道:“小翎,既然你非走不可,为什么非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才走!”燕翎道: “姨妈,怎见得我非走不可。” 美妇人道:“刚才你姨父说的难道还不够详尽!” 燕翎道:“那么您告诉我,又是怎么个不可收拾法。” 美妇人道:“小翎,刚才你姨父说得够多,可是有一点他没有告诉你,你现在在八阿哥门里,等于是你姨父伸只手给八阿哥,这么一来也等于你姨父毁了他亲口许下的诺言,要是别的阿哥来找你姨父帮忙,你姨父他能怎么说,要是让宫里知道你姨父插手于诸阿哥之间的争夺,宫里对你姨父又会怎么样,小翎,你纵不为别人想,你也该为你姨妈想想。”燕翎道: “姨妈,您这么说让小翎怎么受得住,这样好不,姨妈,您帮我跟姨父说说,让我留到最后一刻再走。要是姨父跟您有什么为难,我就是拚了这条命也会护着您一家平安离京,行不?” 萧湘云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道:“表哥,你太让我伤心,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比你这家亲戚一家四口性命来得重要,爹妈都这么说了,只差没跪下来求你了,你居然还不肯点头,你瞒着我在京里都干些什么我不管,也管不着,可是这件事关系着我这个家,我非管不可,到时候你护着我们一家四口平安离京,用不着,萧家还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请吧,我这辈子永远不要再见你,走,你给我马上走。”燕翎有着相当大的震撼,他绝没想到这位表妹会对他这样,会这么不了解他,他能不震撼?可是他很快地就趋于平静,没有解释,没多说一句,只平静地望着美妇人说了一句:“姨妈,请您告诉我,那位赵夫人……”美妇人含蓄道:“好,姨妈告诉你,她是大阿哥‘直郡王’胤提的人。”刹时,燕翎明白了,他道:“谢谢您。”施个礼转身要走。 “小翎,别怪……”美妇人颤声叫住了他。 燕翎含笑:“不会的,姨妈,您应该知道小翎。”转身出屋,腾身掠去。萧湘云脸煞白,没动,也没说话。 美妇人道:“湘云,你是为爹妈,我不能说你错,可是你不该对你表哥这样,你还不够了解他……”萧湘云仍然没说话。 美妇人转望门外,泪下。 燕翎刚走,萧府后院一连落下了十几条人影。 为首两个人,正是赵夫人跟赵君秋母女,其余的都是佩剑黑衣人,一个个神情冷肃,目光犀利逼人。“什么人夜闯萧宅。”一声闷雷般沉-,一条高大人影行空天马般扑到。随听一声朗-传到:“老哈回去,我在这儿。”- 声中高大人影落地,一躬身又倒退而回,很快地隐入了夜色里。 衣袂飘飘,萧绍威腾掠而至,直落赵夫人面前,目光一扫佩剑黑衣人,道:“夫人去而复返,有什么见教么?”赵夫人神情冷肃,道:“我奉命来此拿人。” 萧绍威倏然一笑道:“我犯了那条王法,烦劳赵夫人前来拿我?” 赵夫人道:“纵容你的外甥暗中参与诸阿哥之间的争夺。”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赵夫人冷冷一笑道:“不要拿这一点难我,我也知道一旦问起来诸位阿哥都不会承认,可是我是奉命拿人,你若是要证据,等见着下令拿你的人,你可以当面跟他要。”萧绍威笑说道:“赵夫人,你应该明白,有权下令拿萧绍威的,只有皇上一个人。”赵夫人冷然抬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黄丝带扎着的纸卷,道:“你自己拿去看,还是要我念给你听。”萧绍威脸色微微一变,上前一步接了过来,解开黄丝带,展开纸卷一看,脸色大变把纸卷一卷,道: “好,我跟你们去。”两名佩剑黑衣人迈步欺了过来。 萧绍威沉喝道:“站住,你们要干什么?” 赵夫人道:“你敢违抗皇上的命令?” 萧绍威道:“我不信。” 赵夫人道:“拿给他看看。” 一名佩剑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具小巧的手铐,黄澄澄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造的。萧绍威脸色又一变,惨笑道:“没想到皇上会对我不信任到这地步,怪只怪我当初不该点头留下,罢,罢,罢,你们来给我戴上吧。”毅然伸出双手去。“慢着。”一声暴喝传来,老哈如飞掠到,星目圆睁,须发暴张:“我看你们那一个敢?”一众黑衣人齐抚剑柄,闪身挡住老哈。 萧绍威沉声道:“老哈,你这是干什么?给我退回去。” 老哈叫道:“爷……” 萧绍威厉声道:“当初我既然点了头,如今我就该服王法,你敢不听我的。”老哈悲愤躬身:“老奴不敢。”闪身要退。 只听一个美妙而平静的话声传了过来:“赵夫人请等等!” 随着这话声,美妇人带着萧湘云走了过来。 萧绍威道:“你们又要干什么?” 美妇人听若无闻,望着赵夫人道:“赵夫人,咱们情同姐妹,一向处得不错……”赵夫人冷冷道:“那是私交,这是公事,我不敢因私废公,况且皇命在身,我也身不由己,还请萧夫人原谅。”美妇人道:“我知道夫人皇命在身,我并无意,也不敢让夫人违抗皇命,因私废公,我只要夫人了解,我那个外甥在京里的作为,绍威他并不知情。”赵夫人道:“这话到了宫里之后,他可以自己奏明皇上,皇命在身,不敢担搁,我要告辞了。”两名佩剑黑衣人上来就要给萧绍威戴手铐。 萧湘云突然厉-道:“慢着。”霍地转望乃父:“爹,到了这时候您还……”萧绍威沉-道:“住嘴,萧绍威上顶天,下立地,几十年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不许坏我的名声。” 萧湘云脸色一变,冰冷道:“爹,恕女儿不孝,女儿不能眼睁睁的任他们带走您。”转身扬掌劈向两名佩剑黑衣人。萧绍威倏扬暴喝:“大胆。”抬手一指飞点而出,萧湘云应指而倒,萧绍威扶住她往美妇人面前一送,道:“扶她进去……”双手伸了出去,道:“戴上吧。” 两名佩剑黑衣人很快地给萧绍威戴上手铐,赵夫人当先迈步往外行去。 几名佩剑黑衣人急跟了上去。 赵夫人望着萧夫人冷然道:“他这趟进宫不见得会获大罪,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他罪上加罪定然死路一条!”带着爱女快步行去。老哈猛一跺脚低下了头。 萧夫人脸色煞白,扶着爱女湘云不言不动!老哈突然掠了过来,道:“夫人,您别担心,那么小小一具手铐困下住爷的……”萧夫人摇头说道:“老哈,你错了,那具手铐是经过百链特制的,就是有再高的武功也挣不开,其实他们也错了,何须用这个,绍威当年那一点头已经把他自己给牢牢困住了,那具无形的手铐要比这具有形的手铐实得多。”老哈须发一张道:“那老奴去找翎少爷……” 萧夫人又一摇头:“老哈,找谁也没用,是绍威自己困住了自己,这几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他,再说你也该听见赵夫人临走那几句话了,咱们不动,绍威也许还有救,这么多年了,绍威舍了一切留在京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该是那么个绝情的人。”老哈没再说话,须发抖动,低下了头!夜深沉,“直郡王府”浸沉在浓浓的夜色里。 乍看,“直郡王府”相当宁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其实,浓浓的夜色里,“直郡王府”各处的暗影里到处是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弓上弦,刀出鞘,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信你看,美轮美奂,那神仙画境般后院里,小亭旁,假山后,长廊下……,到处是幢幢的黑影,甚至还有那几个一伙到处巡查的。假山后那一个最隐密,人家看不见他,他看得见人家。 隐密的地方最安全,其实不然,他要出点儿什么事儿,别人照样看不见!这时候就有一样硬硬的,尖尖的,冰凉的东西抵上了他后心:“你敢出一声,我给你来个前后背通。”那汉子一惊色变,可硬是没敢动,没敢吭。“我找个朋友,赵夫人住在那儿?” 那汉子忙道:“赵夫人住在西边那座小楼上,可是……” “可是什么?” 那汉子道:“赵夫人跟赵姑娘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她母女上那儿去了?” 那汉子道:“不知道。” 背上像针扎似的一疼,他忙道:“我真不知道,赵夫人跟赵姑娘在府里居客位,连我们王爷对她俩都客客气气,谁敢过问她俩的事儿。”“那么,她母女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汉子道:“天一黑就出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一两天不见人影儿是常事儿。” 没再听见他身后那人问话,可是他在那儿却一动不动,也没再说话,跟泥塑木雕般似的。西边儿真有座小楼,挺精雅的一座小楼。 楼上灯光微弱,灯火压得小小的,藉着灯光看,是间很雅致的书房,只是书房里没人。 突然,窗门开了,轻捷异常地从外头翻进个人来,是燕翎。燕翎进来后凝神再听,楼上确实没人。 燕翎脸上泛起了讶异之色,转身刚要行向门口,一眼瞥见书桌上灯下压着一张素笺,素笺上还有字迹。他神色一动,一步跨到,定睛一看;神情震动,脸色倏变。那张素笺上龙飞凤舞几行字迹:“我料定你会来,萧绍威已落我手,要人可到文丞相祠,知名不具。”燕翎转身扑了出去。 萧夫人抱起爱女萧湘云,刚要往屋里走。 燕翎如飞射落。 老哈没有看清是燕翎,沉喝声中就要出掌。 燕翎忙道:“是我,小翎。” 老哈急沉腕收掌。 萧夫人闻声四顾:“小翎……” 燕翎看见萧夫人怀里的表妹了,心头猛然跳了几下,急道:“姨妈,表妹怎么我姨父呢?”老哈要说话,萧夫人拿眼色拦住了他,道:“小翎,你怎么又回来了?” 燕翎看见萧夫人的眼色了,道:“我有事儿要见姨父。” 萧夫人道:“你姨父有事儿出去了。” 燕翎双眉微扬道:“姨妈,您为什么要瞒我?” 萧夫人道:“我瞒你什么了?” 燕翎道:“据我所知,姨父是落进了那位赵夫人手里。” 萧夫人脸色一变道:“谁告诉你的?” 燕翎道:“那位赵夫人自己。” 萧夫人叫道:“是赵夫人她……,你在那儿碰见她的,” 燕翎道:“不敢瞒您,我刚上“直郡王府”找她去了,她不在,可是她料准了我会去找她,她在她住的小楼上给我留了话,告诉我姨父落进了她手里,所以我才赶回来看个真假!” 萧夫人倏然而笑:“没这回事儿,你别听她的,你姨父出去了!” 燕翎道:“既是姨父出去了,您怎么知道他老人家没落进那位赵夫人手里?”萧夫人道: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姨父,凭他那身所学,放眼当之,有几个动得了他的?”燕翎冷冷一笑道:“这么说她是……” 老哈突然说道:“夫人,事到如今您就别再瞒翎少爷了!” 萧夫人一惊道:“老哈,你……” 老哈矮身跪了下去,道:“夫人,老奴不惜一死,但求爷平安回来。” 萧夫人泪水夺眶而出!燕翎震声道:“姨妈!” 萧夫人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但是我不许你轻举妄动,要不然你就是要你姨父的命,你姨父已经被她带进宫去了,是皇上下的旨!”燕翎为之一怔:“怎么说,姨父被她带进宫去了,是他们皇上下的旨?不对呀她怎么让我上‘文丞相祠’要人去?”老哈猛然抬头。 萧夫人也为之一怔:“文丞相祠?” 燕翎道:“是啊。” 老哈怒声道:“这女人搞什么鬼?” 萧夫人道:“小翎,我跟她交往不少时日,这个女人极富心智,可是我还不知道她居然这么阴毒,她设好了圈套对付你,你不能去。”燕翎道:“姨妈,您不是说她是胤提的人,凭什么他们能请得皇上的旨。”萧夫人道:“可能是胤提连夜进宫说什么了……” 燕翎道:“不对吧,姨妈,他们那位皇上有的是禁军,有的是侍卫,干什么非让胤提门里一个女人到这儿来带姨父?”萧夫人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可是那手论……” 燕翎道:“未必不能假造吧,姨妈。” 老哈霍起窜起,叫道:“好个阴毒女人!” 萧夫人忙道;“慢着,胤提不可能这么大胆,这件事要是让宫里知道,那是大罪一条,胤提不会不知道利害。”燕翎道:“姨妈,很明显的,他们不但是要对付我,而且要对付姨父,一旦把姨父跟我对付了,他们来个矢口否认,谁能拿他们怎么样。”萧夫人道:“可是那张手谕……” 脸色大变,接道:“那纸手谕让您姨父带走了。” 燕翎道:“这就是了,到时候他们把纸假造的手谕一毁,更是无证无据。”萧夫人惊骇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小翎,你这只是猜测。” 燕翎道:“下错,姨妈,我这是猜测,可是真不真我去一趟文丞相祠就知道了。”萧夫人忙道:“小翎,你不能!” 燕翎道:“姨妈,要是姨父真被他们带进了禁宫,我去文丞相祠对姨父的安全并没有妨害,要是姨父没被他们带进宫,那表示这事不是他们主子的主意,是他们假传圣旨,欺君瞒上,只要我不死,他们就不敢动姨父毫发,您又操什么心?”老哈叫道:“对,翎少爷,我跟您去!” “不。”燕翎道:“这件事儿我一个人办得了,这儿还要人照顾。” 萧夫人忽一点头道:“小翎,你说的是理,可是明摆着的这是个陷阱,你……”燕翎道: “怕只怕不知道这是个陷阱,既然知道这是个陷阱,我又何惧之有,难道您还信不过小翎,姨妈,您放心在家等着吧,我去了。”长身而起,直上夜空。萧夫人忙道:“小翎,你小心!”—— Wavelet扫描冬少CO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大内鹰犬假传圣旨 文天祥祠在府学胡同,顺天府学之邻,胡同东口有忠烈祠匾额。文丞相祠的所在地就是文天祥归天之处,明永乐六年,北京按察副史刘崧受命建祠。燕翎很快地赶到了文丞相祠,这时候文丞相祠静静地座落在夜色中,看不出,也听不见有一点动静。燕翎落身在祠堂门口,凝神听了一听,拾手推门,门是虚掩着的,吱呀!一声开了,夜静时分,分外刺耳。燕翎提气聚功,迈步行了进去,刚进门,几阵金刃破风之声在黑暗中,由四面袭到。燕翎早就防着这一招了,一觉警兆,立即收气飘身,闪电一般又退了出去。里头的偷袭落了空,响起了一阵金铁交呜之声,显然是那些兵刃碰在了一起。但一阵金铁交呜声之后,祠里马上又归于沉寂,一点动静都没有。 燕翎扬了眉:我如约而来,你们躲在暗处伤人,这算什么英雄好汉,这手法未免也太低劣了。一条黑影窜了出来,是个手提长剑的黑衣人,冷冷看了燕翎一眼道:“算你命大,跟我来……”话落,转身要走。燕翎喝道:“慢着,这儿不是文丞相祠么?” “不错。”那黑衣人冷然点头道:“这儿是文丞相祠,可是这儿地方太狭小了,我们夫人临时改了主意,换了地方,你跟我来就是。”转身迈步行去。祠里走出来一个人,可是刚才在祠里的绝不是这么一个人。 燕翎根本没放在心上,迈步跟了上去。燕翎跟在那黑衣人之后一阵疾走,约莫盏茶工夫,那黑衣人停在一座大院落前,上前推开门冷然摆手:“就是这儿,请。”燕翎迟疑都没迟疑,昂然行了进去。 没听见后头有脚步声,显然那黑衣人没跟进来。 燕翎仍然不在意,推门到个大院里,一看之下不由一怔,这那像个有人住的地方?宅够深,院也够大,只是没下犹有一点灯光,这间屋窗户没了,那间屋门少了一扇,根本就是座空宅,久没人住的空宅。燕翎听听,静悄悄的,除了一阵阵的虫叫之外,几乎难听见有别的声息。突然,燕翎扬声发了话:“我如约而至,芳驾为什么还不现身。” 燕拥的话声直逼夜空,也震得空宅响起一阵阵回音,尤其夜静时分,一个字、个字非常清晰。但却只有燕翎自己话声的回音,除此而外仍是一点动静没有。燕翎扬了眉,冷笑一声迈步往里行去。 在丝毫没有动静的情况下,燕翎走过了前院,一堵墙拦在眼前,墙上两扇门虚掩着,夜风过处,门不住的开合,看上去怪吓人的。燕翎在门前停了一下,锐利目光直逼过去,看了一阵之后,他迈步走过去推开了门。门那边又是个大院子,一条青石小路通进去,过三丈就是黑忽忽的一片,但是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院子里有花,有树,有池塘,有小桥,而且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本来是神仙画境般夜景迷人的一个地方,可是如今却阴森檩人,而且很显然的危机四伏。燕翎明知道这座后院里危机四伏,因为它到处是能藏人的地方,但是他艺高人胆大,昂然迈步行了进去。他一步刚跨进门,猛觉头顶上一阵疾风压下。燕翎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种偷袭岂能得逞,他突然往前猛跨一大步,身后有样东西砰然落地,声音很沉闷,燕翎一听就知道那不是人。而就在这时候,他倏觉脚下踩的不是平滑的石板,而是一片起伏不平的东西。他低头一看,马上看见了,脚下竟然是一片网状物,而且此刻那片网状物微发抖,大有离地而起之势。燕翎他明白了,猛提一口气,一个跟头翻了出去,适才落脚处“忽!”地一声吊起了一张网!燕翎仍然没回头,这是他机灵处,也是他的经验,他现在明白了,进门至今,处处陷阱,步步埋伏,对方料准了,一计不成,燕翎躲闪后换的地方应该在什么地方,就在那地方又设下第二处理伏,以此类推,第三处、第四处定然都是这样。果然,燕翎刚窜离那地方,“叭”,“叭”,“叭”一阵连响,那地方五尺方圆内,满天花雨般落下了一阵密集的暗器,有尖有刃的闪动着蓝芒,没尖没刃的发乌发黑,显然都是见血封喉的淬毒暗器。燕翎看准了一两处暗器发来处,落地又起,旋身扑了过去。 燕翎的身法疾快如电,一转眼便扑到了一片花木丛里,花木丛里竟没人,只有一个小巧的木架子,架子下有一堆黑忽忽的东西……。燕翎猛然有所警觉,猛然窜起,直上附近一处屋面。 轰然一声,那片花木丛里爆起一声大响,断木残花带着泥土碎石,四下激射飞扬。奸险,只慢半步,那后果便不堪设想。敢情那打暗器的下是人,而是装了簧的特制木架,像匣弩一般的装置,架子下再装炸药!这情形很明显,对方料准了,倘若他能躲过这一阵淬毒暗器的袭击,必然会扑向某一个暗器发出处,所以根本下用人,而用特制的木架代替人,而且还装了炸药,等他扑过去时炸他。照这种情形看,每一个打出暗器处应该都是这种经过特别设计的装置。 那位赵夫人不但料事如神,心智极高,而且是位精擅各种巧妙装置的人物,不折不扣的是个劲敌。这是燕翎,换个旁人早血溅尸横了。燕翎相当火大,可是燕翎毕竟也是个极高才智的聪明人,他转念一想马上就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对付这种人绝不能动火儿,一动火儿方寸必乱,方寸一乱正中人下怀,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他伏在瓦面上静静的想,进门至今,四处埋伏,一处赛过一处歹毒,一处赛过一处厉害,可是每一处埋伏都下见人。尽管每一处埋伏都不见人,它都是由人控制的却是毫无疑问的。 因为这东西本身没有灵性,都是死物,它自己绝下会动。 然而控制这些埋伏的人藏身在什么地方呢,只能找到控制这些埋伏的人藏身处,应该就离那位赵夫人不远了。 燕翎伏在瓦面上静静的看,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他很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夜色太浓,难以及远,能看到的地方却又一点动静也没有。燕翎皱了眉……。忽然,他心里一动,揭起一块瓦抖手往院中扔了下去!“叭!”地一声,那块瓦落地碎了。燕翎一翻身,滚过屋脊到了屋后,平身一窜,一掠数丈又上了另一间屋的瓦面。听听,仍没动静。看看,仍没人影。 燕翎相当纳闷,但是他并不灰心,身躯平窜,一连换了三处瓦面,最后他停在一座高高的小楼上,居高临下。院子里的情景大部份可以收进眼底。院子里仍然是一片空荡、寂静!人是躲在屋子里,还是根本就不在这个院子里。不太可能,因为控制那些埋伏的人一定要能看见燕翎的一举一动,否则这些埋伏就形同虚设。不错,是这样!燕翎想到了这儿,忍不住心里一阵猛跳。 那么,院子里埋伏处处,危机四伏,什么地方才能看见他在各处的一举一动呢!毫无疑问,不是高处便是某一个能看见全院的地方。高处,只有这座小楼!能看见全院的地方,却有好几处之多,像院中的那座八角小亭,周围的几间屋子,都是可以看见全院的地方。要找出那控制埋伏的人来,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笨办法,一处一处的找,这办法难免耽误时间。 另一个办法就是冒险……燕翎一翻身下了小楼瓦间,从小楼后头绕出到院子里,一步一步地往中间走,边走边发话:“芳驾这算什么英雄好汉,约我来要人,却躲着下出来,净用些下九流的埋伏伤人,芳驾这种行径下但有失光明磊落,也太小看我了,这些微末技俩,低劣手法岂奈我何……”话还没说完,左后方传来一声轻微异响,一缕劲风疾袭脑后。燕翎横里往右跨步,一步跨出去,那缕劲风擦耳而过,右边花木丛里却射出三点寒芒,直奔头、喉、胸之处要害。这三点寒芒快而强劲,一闪就到。燕翎侧身一躲,上中两点寒芒落空射过,下面取胸那一点寒芒却没见落空打过,燕翎叫了一声,翻身倒地。燕翎倒在了地上,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燕翎倒地之后就没见再动。 老半天,那座八角小亭里的石几突然自己动了,一挪挪到了一边儿。 这时候要有人闯进后院看见,非以为闹鬼、闹大仙下可。 石几挪开,几下有个方方的洞,有个黑忽忽的东西往上一冒,那竟是人,是个黑衣人。 他出了小亭!一步一步地走向燕翎,每一步都很缓慢。到了约摸两丈处,他停下了,忽然扬起右手。 而就在这时候,躺在地上半天没动的燕翎也动了,而且扬的也是右手。 燕翎扬手比黑衣人略慢,但他手里的东西脱手打出却比那黑衣人快了一点儿。这就够了! 那黑衣人大叫一声垂下右手,转身就跑。 燕翎一个身躯离地平射,一闪扑到,伸手抓住了黑衣人的两只脚脖子。 黑衣人栽了下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燕翎翻身站起,脚已踩在了黑衣人后心上:“你可真会躲啊,我不冒这个险还引不出你来呢……”蓦地光亮一闪,三面墙外腾起子灯光,同时三面墙头也从外头翻上了几十个手提长剑的黑衣人。紧接着,后院门走进了几个人来。前头是两个手举火把的黑衣人。 后头是赵夫人、赵君秋母女,她母女身旁带着八名腰佩长剑的黑衣人。 燕翎为之一怔,只听赵夫人冰冷道:“燕翎,放了他。” 燕翎双眉扬起,道:“芳驾这算……” 赵夫人截口道:“想要你的姨父,就快把我的人放了。” 燕翎道:“姨父呢?” “在这儿。”赵夫人往后一摆手,后院门里又走进个人来,不是萧绍威,是个身穿锦袍、面目冷肃的瘦老头儿。赵夫人望着那瘦老头儿道:“费老,你现在信了么。” 姓费的瘦老头儿脸上没一点表情,冷哼一声,两道锐利目光直逼燕翎:“你就是萧绍威的外甥?”燕翎心底浮起了一片疑云,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 赵夫人一旁说道:“这位是大内侍卫领班,费老,萧绍威故示清高,要求官家给他超然地位,只卫护大内安全,别的任何事不管,暗中却找来自己的亲戚在诸位阿哥之间兴风作浪,引起诸位阿哥之间的争斗,居心叵测,欺君罔上,如今人赃俱获,相信萧绍威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燕翎听得心头连震,不由为之战栗,他知道事态之严重,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赵夫人会来这么一手,如今很明显,他难以再在京里待下去,他姨父这条性命也难以保住,这,这可怎么办。他这里正在暗暗骇然,痛恨这位赵夫人的卑鄙手法。那里姓费的瘦老头儿冰冷开了口:“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还有什么话说?”燕翎强一定神道:“我请教,费领班打算拿我姨父怎么办?” “据实奏明皇上,公事公办。” “那么费领班又打算拿我怎么办?” “在诸位阿哥之中兴风作浪,引起诸位阿哥之间的争斗,罪大恶极,老夫已命禁军围住此处,拿下你就地正法。”燕翎突然仰天大笑。 姓费的瘦老头儿两眼精光一闪,冷眼道:“敢在老夫面前作此狂态,你笑什么,”燕翎道:“我笑这位赵夫人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话怎么说。” 燕翎一指赵夫人道:“她指我姨父指使我在诸阿哥之间兴风作浪,引起诸位阿哥之间的争斗,费领班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么?”“老夫当然知道,她是大阿哥‘直郡王府’的人。” “那么费领班可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对付我姨父么?” “她是为了官家,为了朝廷。” “不,费领班,你高看她,她是为了她的主子,只因为她多次为大阿哥延揽我姨父不成,因而怀恨在心……”“姓燕的,你住嘴。”赵夫人冷叱道:“当着费老的面人赃俱获,你还敢无中生有,含血喷人。”“费领班。”燕翎道:“我说句话你不会相信,可却是千真万确的实确,我姨父知道我到京里来,但他不知道我进了八阿哥府这件事,这位赵夫人知道,我化名白玉楼,为的就是不让我姨父知道……”赵夫人冷笑一声道:“恐怕你是不让别人知道你是萧绍威的外甥吧。” 姓费的瘦老头儿跟着一声冷笑道:“姓燕,你不用再狡辩了,任你舌翻莲花老夫也不会相信,你也是江湖上跑跑的,咱们干脆一点,你是束手就缚呢,还是要老夫叫人进来拿你。” 燕诚心知这件事已经下是言语所能解决了,这件事不能以言语来解决,更难的是他投鼠忌器,不能出手搏斗。他沉默了一下道:“我姨父在你们手里,恐怕我只有束手就缚了。” 姓费的瘦老头儿道:“姓燕的,你是个聪明人。” 燕韶双眉陡地一扬道:“费领班,咱们打个商量。” “打什么商量。” “我束手就缚,你放我姨父。” 姓费的瘦老头儿脸色一变:“姓燕的,你这是做梦,你已是瓮中之鳖,加上萧绍威又在老夫手里,老夫岂肯答应你这条件。”燕翎两眼一睁,目中威棱直逼过去,道:“那你是逼我拚命,别以为你人多势众,我能在你的人没进来之前让你血溅尸横,你信不信。”姓费的瘦老头儿勃然变色,怒叱道:“好大胆的狂徒……” 只听赵夫人轻笑一声道:“费老,我见过这个姓燕的身手,恐怕比萧绍威差不到那儿去,我要是您,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这个条件。” 燕翎冷笑道:“你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要眼看着我姨父一家四口平安离京之后,我才束手就缚。”赵夫人脸色一寒道:“你可别不知进退,手上拿着大头儿的不是你。” 燕翎道:“我看看你手上拿了付什么牌。” 拾右掌一探腰,龙吟声中,寒光冲起,周围的灯光为之一黯,再看时,燕翎手里多了把秋水般软剑,剑身颤动,像煞了一条银蛇。 姓费的瘦老头儿下由往后退了一步,继而厉声暴-,“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拒捕,押萧绍威来。”赵夫人脆-道:“慢着。”凑近姓费的瘦老头儿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姓费的瘦老头儿脸色阴睛不定,半晌,他突然说道:“姓燕的,老夫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可是老夫怎么信得过你。”燕翎道:“你是怕我说话不算?” “正是。” 燕翎一笑道:“费领班,你小看燕某了,燕某虽然年轻几岁,但却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只要你不耍花枪,让我姨父一家四口平安离京,他们出“水定门”的时候,也就是燕某弃剑就缚的时候。”姓费的瘦老头儿一点头道:“老夫向来不轻易相信人,今天就破例相信你一次,来人。”赵夫人轻笑道:“费老,不用叫人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目光一凝,望着燕翎道:“我去告诉萧绍威,皇上念他多年卫护有功,特赦其罪,但却要他即刻携眷离京,然后我就放他回去,让他带妻儿连夜出城,你看怎么样?” 燕翎道:“好是好,不过我要暗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赵夫人脸色一变道:“这怎么行,萧绍威一看见你,他一定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旦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焉肯携眷离京,让你留下。”燕翎道:“你没听我说么,我要暗中监视你。” 赵夫人道:“你不跟萧绍威见面?” 燕翎道:“不错。” 赵夫人看了他一眼道:“这倒可以,下过你有点得寸进尺。” 燕翎刚要说话。 赵夫人已然又道:“你让我们别要花枪,你能担保你自己不动坏念头么?”燕翎道: “我已经作了许诺。” 赵夫人道:“好吧,你找个地方躲躲,我这就带萧绍威!” 燕翎目光投向附近屋檐下一处暗影,迈步要走,忽然觉得踩在了一个圆形的硬物之上,低头一看,黑衣人身旁有颗拇指大小的黑珠子,他弯腰拾起一看,猛地一怔,那是个大头珠子,很轻,但坚逾铁石,珠子表面上还刻的有字,藉着周围的灯光,可以看出是两个字,各在一边,都是篆字,一个是“日”,一个是“月”!只听赵夫人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燕翎转望过去,道:“谜。” 赵夫人一怔:“你说什么?” 燕翎道:“独影摇。” 赵夫人又复一怔:“金屋光。” 燕翎一点头:“对。” 赵夫人猛然睁圆了一双凤目。 燕翎锐利目光直逼过去:“我没想到,太出我意料之外了。” 赵夫人突然一指点在姓费的瘦老头儿腰眼上,姓费的瘦老头儿应指而倒。燕翎抬眼一扫: “这想必都是你的人。” 赵夫人道:“是的,你是……” 燕翎探怀摸出他那面三角小旗,一展。 赵夫人神情猛震,立刻肃然拜下。赵君秋美目圆睁,樱口半张,也跟着拜下去。”燕翎很快地收起了那面三角小旗,道:“赵夫人,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赵夫人和赵君秋一拜而起,赵夫人低着头道:“我母女不知道是掌令……燕翎道:“难道令主没派人通知你们。” 赵夫人道:“令主的令谕早到了,要在京弟兄听候掌令指挥差遗,唯并没有说明何人掌令。”燕翎道:“现在你知道了。” 赵夫人道:“掌令恕罪。” 燕拥道:“也怪我到京以后没马上跟你们连络,刚才我幸亏发现这颗‘同心珠’,灵机一动,试了一试,要不然……,你打算怎么善后?”赵夫人道:“掌令指示。” 燕翎道:“对付白玉楼,无可厚非,你不该扯上萧大侠!” 赵夫人道:“掌令应该知道,他留在京里一天,就是咱们一个大障碍,属下早就想除去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加上他武功太高,属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原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没想到您竟是掌令。”燕翎道:“我的看法跟你的看法不一样,我认为萧大侠留在京里,对咱们不足以构成障碍,因为咱们的工作跟他当年所作的许诺并没有冲突……”赵夫人道: “掌令,咱们跟萧大侠在根本上还是有冲突的,所以属下耽心到时候他会……”燕翎道: “你不必耽心,我不是个分不清公私轻重的人,要不然令主也不会把这面号令天下弟兄的令旗交给我来执掌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逼我这位长辈放手的,难只难在眼下……” 话锋忽转:“外头除了禁军之外,还有些什么人?”赵夫人道:“还有几名大内侍卫。” 燕翎道:“他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夫人道:“几名大内侍卫知道,禁军并不知道。” 燕翎道:“这么说这件事只有这个姓费的,跟他带来的几名大内侍卫知道。”赵夫人道: “是的。” 燕翎道:“那么那道圣旨是怎么回事’-” 赵夫人道:“那是属下假造的,属下知道,这件事要是真让玄晔知道,玄晔必不忍要萧大侠的性命,而没有玄晔的手谕,也无法让萧大侠就缚,属下无可奈何,只有假造了玄晔一纸手谕……” 燕翎道:“我原料到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个姓费的领班知道,玄晔焉能……”赵夫人道:“掌令有所下知,玄晔留萧大侠在京卫护大内,已使大内侍卫们不快,但玄晔是他们的主子,他们不敢怎么样,萧大侠是玄晔面前的红人,他们对萧大侠表面上也不敢有所显露,可是暗地里却是相当嫉恨萧大侠,加以萧大侠为人刚直,对他们丝毫不假辞色,他们更巴不得有一天能除去这个眼中钉,属下就是利用这一点拉来了这个姓费的领班,连玄晔手谕上的小印都是他偷盖的,这种事他事先怎么敢让玄晔知道。” 燕翎道:“那么禁军们以为他们今夜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 赵夫人:“他们只知道是捉拿叛逆的。” 燕翎道:“外头有几名大内侍卫。” 赵夫人道:“八名。”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你布在这里的埋伏,还有几处能用?” 赵夫人道:“还有七、八处,都是淬过毒,见血封喉的暗器。” 燕翎道:“安排你一个人进小亭那个洞里等着,然后派个人把他们召进来,引他们进埋伏,你不必出手,一旁看着就是。” 俯身抓起姓费的瘦老头儿,腾身一掠,进入了附近一处屋檐下暗影中。 赵夫人马上安排人进入了小亭,然后把自己的爱女赵君秋派了出去。 赵君秋出去了,转眼工夫带着八名穿戴整齐的大内侍卫翻墙掠了进来。 赵夫人急急往院北一指:“费领班他进去了。” 八名大内侍卫飞身掠了过去,刚到院中,叫声连连,八名大内侍卫倒下了四个。剩下四个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道长虹般剑气起自廊下暗影里,带着裂帛异响电射而至,只一卷,剩下的四名大内侍卫倒下了两对,再看时,燕翎已抱剑立于院中,煞威犹未敛去。 赵夫人、赵君秋及一众黑衣人看直了眼,个个满脸惊容,目瞪口呆。 燕翎煞威敛去,收起了软剑,赵夫人等方始定过了神,赵君秋娇靥上满是钦敬色,另外还有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表情。 赵夫人则惊叹出声:“掌令好剑术,赵玉姑一向颇以所学自负、今夜一见掌令的剑术,始知自己这身所学实在微不足道,何止萤火之于皓月,简直判若天壤,幸亏掌令及时发现了‘日月珠’,要下然属下母女必难逃掌令神剑。” 赵君秋深深看了燕翎一眼道:“可不是么,幸亏那天在西山我没过于放肆,要不然我也早伤在掌令剑下了。” 燕翎淡然一笑道:“二位都不必客气了,这几只鹰犬已然伏诛,不虞再有人把此地的真象泄漏出去,只是外头那些禁军,拿什么话告诉他们呢。” 赵夫人道:“属下以为外头那些禁军好办,倒是萧大侠,只怕掌令不好应付。一燕翎神情微微一震道:“萧大侠这方面由我来应付,话并不太难说。” 赵夫人道:“属下以为禁军这方面也好办,掌令离去时,只带着那个姓费的领班,下但可以轻易通过他们的包围,而且还可以轻易地瞒过他们。” 燕翎微一点头道:“对,我怎么忘了这个老鹰犬。”一顿接道:“萧大侠现在在那儿?” 赵君秋答道:“就在前头,由属下的人看守着,属下不能在这儿马上放萧大侠,因为外头的禁军根本不知道萧大侠在这儿。” 燕翎道:“那就等我把这些禁军引走之后再说吧,过一会儿我会再折回来,等我折回来之后再放萧大侠。”燕翎转身要往廊下去。 赵夫人道:“请掌令暂留一步。” 燕翎回过身来道:“赵夫人还有什么事?” 赵夫人道:“掌令对属下今后的工作可有什么指示,” 燕翎道:“仍照令主的密令进行,只能达成令主的密令,对咱们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了。” 赵夫人恭声应道:“是。” 赵君秋突然说道:“掌令,属下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燕翎道:“赵姑娘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 赵君秋道:“据属下所知,那个‘西山居士’原是老二胤缇的人……”燕翎道:“姑娘是问我怎么又到老八那儿去了,是不是?” 赵君秋道:“是的。” 燕翎笑笑道:“我是那位东宫派到老八那儿卧底的。” 赵君秋道:“那位东宫可真找对了人。” 燕翎道:“话说到这儿,我也问贤母女一声,难道贤母女不知道燕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赵夫人赧然道:“属下该死,属下就没想到您是那个燕家的人,而且萧大侠夫妇一直没跟属下透露他夫妇俩跟那个燕家的渊源,还望掌令恕罪。” 燕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白回回的几个徒弟都是英雄豪杰,还望贤母女能随时给他们些照顾。” 赵夫人道:“属下遵命,不瞒掌令说,属下还有个女弟子在‘天桥’,跟白回回的一个徒弟很熟,跟柳瑶红柳姑娘、郭凤喜郭姑娘尤其熟。” 怪不得她母女知道郭凤喜的心事。 燕翎笑笑道:“郭姑娘这个朋友不怎么样。” 赵夫人赧然笑道:“属下根本没打算伤害郭姑娘。” 燕翎道:“时候下早了,我该走了,萧夫人还等着我的信儿呢,麻烦贤母女帮我作作戏。” 他掠回廊下暗处,扯下姓费的瘦老头儿一块衣襟蒙住了脸,然后提著姓费的瘦老头儿翻上了屋脊,沈喝道:“想要这个姓费的命,你们就给我让路。” 赵夫人忙向墙头一挥手,自己的人好办事,墙头上的黑衣人马上躲开了。燕翎一掠上了墙头,墙外灯跟火把难数,禁军们一个个往上站,刀出鞘如临大敌。 他们马上看见了燕翎,一名武官叱-声中挥手,就要下令放箭。 赵夫人适时掠上墙头,离燕翎约摸两三丈急-道:“不要动,费领班在他手里。”这一声拦住了那名武官。 燕翎冷笑一声道:“我仍是那句话,想要这个姓费的命,就让开一条路。”赵夫人忙道: “快让路,快让路,伤了费领班咱们谁也担待下起。” 那名武官硬让唬住了,忙挥手叱喝,命禁军让路。 其实也难怪,姓费的是御前带刀侍卫爷们的领班,何等身份,这武官在禁军中不过戴个‘燕翎’,他有几个脑袋?禁军们潮水般后退,马上让开了一条路。燕翎没再说话,腾离墙头,天马行空般飞掠而去。 看不见燕翎的人影儿,赵夫人又叫了起来:“还不快跟去接费领班去。”禁军们又跟潮水一样,退走了。 火把灯光刚远去,一条矫捷人影从附近一处屋脊上射落墙头,是燕翎。 赵夫人忙道:“掌令,姓费的呢。” 燕翎道:“反正是死人一个,让他们慢慢儿找吧?请带我见萧大侠。” 赵夫人恭应一声跃下了墙头。 赵夫人、赵君秋母女俩在前带路,到了前院西拐,进了一个小小的跨院,跨院虽小,院里却站着十几名佩剑黑衣人、赵夫人母女一到,众黑衣人纷纷躬身。赵夫人道:“参拜掌令。”众黑衣人马上又向燕翎施下大礼。 燕翎知道,这帮人敬的不是他,而是他怀里那面号令下忠义豪雄的三角令旗,是故他大大方方受了一礼。 黑衣人行过了礼,赵夫人道:“把萧大侠请出来。” 一名黑衣人转身从院子一角草丛里提起一块石板石板下是个地窖一类的处所,他带着两名黑衣人刚要下去。 燕翎突然拦住了三名黑衣人,望着赵夫人道:“萧大侠的穴道有没有受制。”赵夫人道: “掌令知道,这是诈骗,属下不得下……” 燕翎没等赵夫人把话说完,道:“那最好,带萧大侠上来,不要解开他的穴道。”三名黑衣人恭应一声行了下去,转眼工夫之后,扶着萧绍威走了上来。萧绍威跟在熟睡中一样,由两名黑衣人架着。 燕翎过去把萧绍威接了过来,说道:“我走了,贤母女也快离开这儿吧,有事儿再找我连络。” 他腾身欲起,旋又收势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那位东宫门里,有位谢蕴如谢姑娘……” 赵君秋道:“‘十二金钗’之首。” 燕翎道:“赵姑娘知道‘十二金钗’?” 赵君秋道:“他们兄弟之间不知道,可瞒不了咱们,‘十二金钗’是胤祁老二罗致人手的工具,有人背地里把她们住的地方叫‘寡妇大院’,表面上她们操的是贱业,其实她们的对象是胤祁老二看中的人,一般人是不得其门而入,不过据说这个姓谢的‘十二金钗’之首只是主持其事,自己从不布施色相,这个人也很怪,一向阴得跟块冰似的,可能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胤祁老二不得不迁就她。” 燕翎听得心里很觉快慰,道:“看来贤母女还不知道,这位姑娘也是‘日月旗’下的人……” 赵夫人、赵君秋都为之一怔,赵夫人“哦!”地一声道:“她也是‘日月旗’下的人,属下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燕翎道:“我也是在个偶然的机会里知道的。” 他只把发现谢蕴如身份的经过,略略提了一提,别的没说什么,最后道:“到目前为止,她只知道我是燕家的人,还不知道我执掌‘日月旗’……” 赵君秋道:“原来她也是‘日月旗’下的人,那就难怪了。” 赵夫人道:“这位谢姑娘是那个忠义组合里的。” 燕拥摇头道:“这个我还不大清楚,我一直没有问她,不管她是那个忠义组合里的,只要是‘日月旗’下的人就行了,我只是临时想起来,认为应该告诉贤母女一声,免得日后自己人之间发生误会,我走了,贤母女也请吧。”话落,他长身而起。赵夫人施礼道:“属下等恭送掌令。” 燕翎掠了墙头,翻了出去。 赵君秋道:“我说令主怎么把‘日月旗’交给这么个年轻人执掌,原来他是那个燕家的人。” 赵夫人道:“燕家在武林中不算第一等大家,但在武林中却是第一等威名,令主的‘日月旗’是绝不轻易交由别人代她执掌的,她在选代执掌‘日月旗’的人的条件非常高,无论武功、才智、心性都要是上上选,那个燕家的威名我久仰,也只有燕家才配出这种子弟,令主的眼光的确超人,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她转身要走。赵君秋一双美目呆呆地凝望着燕翎适才逝去处,似乎根本就没听见赵夫人的话。赵夫人回过身来叫了她一声:“小秋!” 赵君秋如梦初醒,倏地定过神来答应一声。 赵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咱们走吧。”她转身行去。 赵君秋头一低,跟了上去!燕翎抱着萧绍威掠进了萧府后院。 萧夫人、老哈、萧湘云都在堂屋里等着,萧湘云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了,八成儿萧夫人已经告诉她燕翎冒险救她爹去了,燕翎进屋的时候,她虽然没叫燕翎,可是低垂着一颗乌云臻首却显得很下安。燕翎进屋,萧夫人霍地站起,老哈一步跨到接人。萧夫人急道:“小韶,你姨父……” 燕翎道:“您别着急,姨父只是被制了穴道。” 老哈把萧绍威放在了椅子上,伸手就要去拍萧绍威的穴道。 燕翎道:“慢着,哈叔。” 老哈忙收回了手,道:“怎么,翎少爷?” 燕翎道:“等我走了以后再说。” 萧湘云抬起了臻首,两道幽怨目光投射过来,燕翎装没看见。 萧夫人道:“小翎,你……” 燕翎道:“姨妈,请您告诉姨父,事情已经过去,我逐走了赵夫人母女俩,姨父也不会再有事了,这件事里有几名大内侍卫参与,他们假造手谕,罪该凌迟,不过我希望姨父不要再进宫,总而言之一句话,事情已经过去了,姨父可以安安稳稳地留在京里了,时候不早了,您该安歇吧。”他躬身一礼,转身行了出去。 萧夫人抬手飞叫:“小翎。” 燕翎似乎没听见,腾身破空而去。 萧夫人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这孩子,怎么姨妈也……” 萧湘云突然说道:“表哥不是跟您,是跟我,您没看见么,他自来到走,看也没看我一眼……-” 萧夫人转过脸来道:“湘云,不是到了这时候我还说你,自己的亲的热的,而且你跟你表哥是自小一块长大的,燕家是个怎么样的家,你表哥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 你看看,现在你爹回来了,人好好儿的,也仍然可以安安稳稳地留在京里,这是你表哥冒险换来的,还要人家怎么样?” 萧湘云没说话,珠泪扑簌簌挂落两行。 老哈有意岔开话题,道:“夫人,把爷的穴道解开吧。” 萧夫人微一点头道:“奸吧。” 老哈向着萧绍威腰间一掌拍了下去。 口口口燕翎回到了八阿哥府,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心里像有块东西堵着似的,他连灯都没点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不是铁打的,这么一阵折腾,人是够累的,可是翻来覆去就睡下着,一直到了天快亮,他才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 就觉得刚合上眼没多久,敲门声把他惊醒了,睁眼一看,日头都照上了窗户。没睡足够难受的,他忍住火儿问了一声:“谁呀?” 两扇门豁然开了,总管荣桂带着跑进来了:“我的爷,您上那儿去了,您要再不回来,八爷可要急疯!” 燕翎坐了起来,道:“你不知道我上那儿去了?” 荣桂马上陪上了笑脸,道:“我知道,可是八爷他不知道,我又不能跟他说,怎么样,白爷,白回回那个女徒弟,找着了没有哇?” 燕翎打了个哈欠,道:“找着了,真不容易!” 荣桂忙道:“谁弄去的?” 燕翎道:“老大的人。” 荣桂一怔:“老大的人,他怎么跟咱们做了对,老大跟老八一向挺不错的啊。”燕翎道: “话是不错,可是一碰上这种事儿,谁也不愿意让谁强过谁。”荣桂脸上一丝喜色一闪而逝。 燕翎看了他一眼道:“把这件事告诉八爷,他的帮手就少了一个,四阿哥一定很高兴,是下是,” 荣桂忙道:“天地良心,白爷,我可没这意思,其实,老大给您找了这么个大的麻烦,您一定会据实报告八爷,还用得着我多嘴么。” 燕翎道:“明白就好,你最好别多嘴,是非只为多开口,要是你让八爷少个帮手也好,四阿哥会少个派在别处卧底的。” 荣桂一惊,忙道:“不敢,不敢,你既不让我多嘴,我就是跟老天爷借颗胆子来也不敢说……” 燕翎道:“这么一大早跑来吵我干什么。” 荣桂“哎哟!”一声道:“这么重要的事儿,话一岔差点儿给忘了,你瞧瞧这个。”他深手入怀,摸出了一块色呈深红的竹牌,双手递给了燕翎,道:“昨儿晚上有个夜行人闯进府来找您,大伙儿都出动了,可就是拦他不住,反而让他伤了两个,最后还是我出来告诉他您不在,他才走了,临走留下这个玩艺儿,话等您回来让您拿着这个,到东城一家‘群英客栈’找他去。” 燕翎看看那面竹牌,上头除了刻把剑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是只这就够了,他听说过这面竹牌。这面竹牌是块信符,威名大得很。他拾眼望向荣桂:“来人报姓名了没有?” 荣桂一摇头道:“没有。” 燕翎道:“你看清了没有,是怎么样一个人?” 荣桂抬首一怔道:“高高的个子,四十来岁年纪,长眉凤目,挺威武,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这家伙傲得很呢,简直就没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不过说句良心话,这家伙的身手也真不含糊……” 燕翎站了起来,道:“是不含糊,含糊一点儿的他也不敢闯进内城来找我了,我先去见见八爷去,八爷起来没有,人在那儿,” 荣桂道:“起来了早起来了,昨儿晚上那么一闹,八爷压根儿就没睡,在水榭里养神呢。” 燕翎迈步要走,荣桂指指燕翎手里的竹牌,道:“白爷,这件事儿……”燕翎道: “我自会找他去,四阿哥那儿要报你尽管报。” 说完了话,他出了屋,荣桂跟在后头直谢—— Wavelet扫描鬼府CO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江南八侠清理门户 燕翎跨进了水榭! 躺在凉椅上的八阿哥睁开了眼,一怔:“是你呀,你还知道回来呀,上哪儿去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燕翎到了凉椅前:“您好点儿了没有?” 八阿哥坐了起来:“别管我,告诉我你上哪儿去了?” 燕翎道:“除了给您办事儿,我还能上哪儿去?” 八阿哥道:“给我办事儿,给我办什么事儿?” 燕翎把姑娘郭风喜被掳的事,略略改编了一下,告诉了八阿哥。 八阿哥一听就窜了起来:“有这事儿,胤缇他怎么跟我做起对来了,我要去问问他去。” 燕翎道:“早知道您会这样,我就你告诉您了。” “不告诉我?”八阿哥道:“你胆子够大,这什么事儿能不让我知道一下。” 燕翎道:“八爷,您要是去一趟[直郡王府],这事儿非僵不可,这么一来可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八阿哥到:“照你这么说,我得忍下这口气。” 燕翎道:“您听见没有,白回回的女徒弟回来了,连根儿头发都没少,我也已经把这件事儿解释清楚了,大阿哥的人也都明白了。” 八阿哥道:“我听见了,怎么没听见。” 燕翎道:“这不就是了么,您一点儿损失都没有,又何必追究?何不宽怀大度,干脆装不知道,大阿哥又不是个糊涂人,您这么对他,他还不知道怎么对您?忍下这毫无损失的一口气,换得大阿哥掌握的重兵为助,您又何乐而不为?” 八阿哥缓缓坐下,道:“看来我真没有重用错你,要不是你,我险些犯了大错。” 燕翎道:“您安心静养您的,大度能容,不动声色,我担保,大阿哥这个有力量的帮手是跑不了的,现在禀报您一声,我还得出去一趟。” 八阿哥道:“又要出去,上哪儿去?” 燕翎道:“昨儿晚上的事,您不知道?” 八阿哥哦的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要找那个人去?” 燕翎道:“您反对么?” 八阿哥道:“别跟我耍贫嘴,知道他是谁吗?” 燕翎摇摇头道:“我连人都没见着,怎么知道。” 八阿哥道:“好吧,你去吧,快回来,别一出去又是好久看不见你的人影儿。” 燕翎道:“八爷,办完公事儿,有时兴致来了,找个地方玩玩儿,您总不会不许吧。“八阿哥道:“谁说我不许了,府里多的很,任你挑,干吗非到外头去………” 燕翎倏然一笑道:“八爷,兔子不吃窝边草,天天看,不新鲜了。“八阿哥笑道:“好了,好了,别耍贫嘴,快去吧,早去早回,身上有钱没有。” 燕翎道:“多了没有,玩玩儿还够。” 燕翎这儿刚要走,荣桂进来了,一哈腰道:“爷,两位格格看您来了。” 两位格格,不用说,这是玉瑶跟玉伦。 没错,八阿哥这儿站起来刚问一声[人呢?],娇玉伦的话声已到了水榭外:“八阿哥今儿个怎么这么大雅兴,水榭里待着来了,我倒要瞧瞧,是在这儿吟诗呢,还是在这儿对对儿呢。”脚下踩着跷,手里提着一条花纱巾,摇着摇着进来了,娇玉伦,看样子今儿个刻意刀尺了一番。娇玉伦后头是美玉瑶,玉瑶永远是那么庄重,香唇边只挂着那么一丝儿含蓄的甜笑。看着燕翎,美玉瑶微微一怔,娇厣上泛起一种异样表情,只是这种异样表情在她的娇厣上停留的时间太短暂了,一刹那间之后,她仍是那一丝儿的甜笑。 娇玉伦却瞪大了美目,惊喜轻叫:“哎吆,巧了,玉楼也在这儿,正要叫荣桂找你去。” 燕翎欠身一礼:“两位格格安好。” 美玉瑶含笑点头:“谢谢,你也好。” 不知怎么回事儿,她那双眸子,让燕翎心悸。 娇玉伦忽然间发了嗔:“我说玉楼呀,你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些日子了,你也不知道上我们那儿看看我们去。” 燕翎含笑道:“你原谅,这一阵子好忙………” 娇玉伦截口道:“忙,都忙什么来着,你到是说给我听听看,要是说不上来,看我饶得了你。” 燕翎道:“八爷知道,让八爷说给你听吧,我还是赶着出去一趟。” “出去?”娇玉伦道:“慢着,怎么着,我们来你走,就这么巧的事儿,我们不来你也不出去,刚来你就要出去,是不是有意躲我们。 燕翎忙道:“我怎么敢,又怎么会,我刚要走您两位就来了,不信您问八爷。“八阿哥道:“玉伦,真的,玉楼真有事儿。““我不管,“玉伦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非现在办不可,我们难得来,就不能陪陪我们。 玉瑶道:“玉伦,玉楼有正事儿………” 玉伦道:“他要去办事儿也行,他走我也走。” 八阿哥忙道:“你这是干什么,你究竟是来找我的,还是来看他的。” 玉伦即爽快又干脆:“玉瑶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他的!” 燕翎为之一怔。 八阿哥也一怔:“玉伦,你别给玉楼找麻烦了行不?这是玉铎不在这儿………” 玉伦留门一竖:“他在这儿又怎么样,他管得着,我就是喜欢玉楼,他能把我怎么样,你们看赶明儿我亲口告诉他。” 燕翎微微皱了皱眉,有点窘。 玉伦马上转望燕翎:“你答我一句,你是让我走还是不让我走。” 八阿哥冲燕翎递眼色,道:“玉楼,她们两位难得来,你就待会儿再出去吧。” 玉伦抓住八阿哥的胳膊摇了摇:“瞧,还是八阿哥好。” 天知道,谁惹得起他这个娇惯任性的格格。 燕翎道:“只要您不急,我又急什么?” “不要紧,”八阿哥还真有点儿怕,忙到:“现在是光天化日,应该不要紧。” 玉伦眼光一凝:“什么事儿光天化日不要紧。” 八阿哥口没遮拦,他也认为没保留的必要,把事儿全说了。 玉伦一听就又竖了柳眉:“这好得了,他们眼睛里还有王法没有?八阿哥,你也真是,咱们是什么身份,跟个江湖亡命徒你来我往的,他也配,干脆交给[九门提督]衙门,派几个人去把他抓起来不就行了,还用让玉楼去跑一趟。”燕翎道:“格格,他是找我的,也许这只是江湖上的私怨,犯不着把八爷这[贝勒府]卷进去。” “我知道,”玉伦气呼呼地说:“可是现在你是官家的的人了,他来找你就等于找官家的麻烦,官家能不闻不问,让你一个人去应付,那岂不是惯了他的下次,八阿哥,你想想,谁高兴谁就闯进来找麻烦,这还得了,那还要王法干什么,这回往你这儿来,下回他还闯[紫禁城],闯大内呢!” 八阿哥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玉瑶一直没开口,这时候却突然说了话:“玉伦,我不能说你这说法不是理,可是做却不能这么做,江湖上个个都是能高来高去的好手,他们要把咱们放在眼里,也就不敢往里闯了,这里江湖上的恩怨不能用官家的力量来解决,事实上官家的力量也解决不了,唯一的办法是他们找谁,就让谁去应付。” 玉瑶对江湖的了解,毕竟比玉伦多些,因为玉伦从不知道主动的去了解她身外的事情,他总认为官家的权势能解决一切。 燕翎不由地看了玉瑶一眼,可巧玉瑶也在看他,玉瑶的一双眸子里,似乎包含了些什么东西,这些东西使得燕翎为之心头一震。 只听玉伦道:“姐姐,怎么你也这么说,咱们是什么身份……” 玉瑶转过眼去淡然道:“咱们的身份是自己抬高的,江湖上的人看咱们跟别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根本就看不起咱们……” “他们敢。” “事实上咱们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别的又懂什么,从不知道人家的日子是怎么过,从不知道为别人着想,也从不管人家是怎么个想法……” “姐姐,你是怎么了?” “好了,好了!”八阿哥抬了手:“咱们别谈这些了!好不好,为这种事儿辩,能辩出个什么结果来,值得么?” 玉伦道:“她老是把这些江湖亡命徒看得高的跟什么似的………” 玉瑶道:“玉伦,不管是什么事儿,都哟啊心平气和,侠以武犯禁,这是必然的,打抱不平,除暴安良,这是侠义行径,要没有这些侠义,光靠地方官府维持治安是不够的,因为地方官府人力有限,这种功劳岂容抹杀,可是他们的作为,有时候与王法必有抵触,这是免不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长处,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短处,咱们不能以偏盖全,必须站在旁观的立场,作中肯的批判,你想想,几个阿哥府里的能人,那个不是从江湖上来的,他们呀真那么轻贱,阿哥们又为什么千方百计,不惜重金地去求,玉伦,自古国士出自江湖,江湖人要真那么一无可取,古来成大功,立大业的为什么都礼而下之,江湖每多激昂慷慨之士,太史公的游侠列传……” “好了,姐姐!”玉伦道:“别引经据典了,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书本子。” 八阿哥笑道:“这倒是实话,玉伦是宁可罚跪也不愿挨书本子。” 玉伦娇颜一红,嗔道:“讨厌,你敢揭我的短。” 八阿哥哈哈大笑,道:“玉楼,你代我陪陪她们吧,我还有我的事儿,我要去忙了。” 这到好,他竟然扔下燕翎一个人走了。 没奈何,燕翎只好勉为其难了。 其实,燕翎似乎为了玉瑶,尽管他对玉伦不敢领教,可是他对玉瑶很有好感,他认为玉瑶各方面的修养都够,有学士风,有时候甚至有丈夫气,允称宦海外中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这么一来,也就不觉得怎么难受了。 玉伦硬是泡到了天黑,玉瑶也没有走了意思。 玉伦老缠着燕翎,玉瑶似乎有很多话要跟燕翎说,但碍于玉伦在,却又不便启齿,话虽没说什么,可是那能使燕翎心头震颤的东西,却常在她一双眸子里出现。 好不容易,玉伦说了声:“回去。”送走了两位格格,燕翎马上赶出了城。 上灯的时候,燕翎进了东城这家[群英客栈]! 伙计以为他要住店,再看他衣着讲究,人品出众,哈腰陪笑地迎了过来:“这位爷,小号哟清净上房……” “小二哥,我打听个人,高高的个子,四十来岁的年纪,长眉凤目,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挺威武的……” “您贵姓是不是白?”伙计忙接口问了一句。 燕翎一怔,旋即点头:“不错,宝号这位客人交代过了?” “可不!”伙计满脸堆笑:“那位爷说他有位姓白的朋友要来找他,您请跟我来吧。” 他转身带路,我后行去。 燕翎迈步跟了上去,他有心想问问伙计,这位客人姓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有咽了下去,马上就要见面了,见了面还怕不知道对方姓什么,是那一路的人物。 他这里心念转动间,伙计已在一进后院北面一间屋前停下,屋里有灯,可是门窗都关着,看不见人。 伙计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客官在屋里么?” 只听见屋里响起个低沉话声:“是不是我请的那位姓白的朋友来了!门没闩,请进。” 伙计推开门,哈腰陪笑往里让。 门一开,燕翎就看见了,炕前一张桌,一壶酒几个小菜,旁边还放着乌鞘长剑,那位高个儿小胡子正在自斟自饮! 连荣桂都看得出不含糊,燕翎自然更看得出,高个儿小胡子穿一身黑,长眉凤目,胆鼻方口,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天生的,脸色红红的,不只相貌威武,两道锐利目光象冷电,更摄人,的确是个进出内城如入无人之境的人物。 燕翎往里打量,高个儿小胡子也往外打量,他目光凝处微微一怔,旋即就恢复正常推杯而起。伙计很懂事,带上门走了! 燕翎直逼过去,在桌前三尺处停下,翻腕取出那面竹牌放在桌上:“白玉楼遵嘱来访,请教。” 高个儿小胡子唇边掠过一丝笑意:“你要明白,我在江南儿见过白玉楼几次。” 燕翎心里一跳:“这话……” “你却有几分像白玉楼,可是你瞒不过我这双招子。” “既是这样,那我就要问问了,尊驾找白玉楼有什么事?” “白龙道人的一身武功,可是你毁的?” 燕翎心头猛又一跳,哦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江南八侠]里甘凤池甘大侠的信符。” “你要是白玉楼,不会不认识我。” 燕翎道:“既然是这件事,我接下,白龙道人的一身武功是我毁的。”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白玉楼?” 燕翎道:“阁下是来找毁了白龙道人的武功的人,不是来查我的身份的,是不?” “好说,那么我问你,你为什么毁了白龙道人一身武功?” “他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你呢?” “我有我的理由。” 甘凤池双目威棱闪动,深深看了燕翎一眼:“什么理由?” 燕翎摇摇头道:“恕我暂时不能奉告。” 甘凤池道:“他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他有他的师门。” “不错!”燕麟道:“他要是别人的徒弟,我或许可以不管,就因为他有阁下这么一个师门,所以我代阁下给予最严厉的惩罚……,[江南八侠]的英名得来不易。” “那是我们八个人的事……” 燕翎双眉一耸,淡然笑道:“甘大侠,你我以往没有见过面,可是我却久仰[江南八侠]的大名,尤其阁下你是个耿介刚直,嫉恶如仇的人物,我代你惩治不肖,你找到京里来应该只有一个目的,谢我,那知道你不但不谢我,反而有问罪之意,实在让人失望。”甘凤池猛然一拍桌子,沉声喝道:“住口。” 燕翎道:“怎么,你怕听这些。” 甘凤池的省事转趋平和,吁了一口气道:“朋友,甘某不是不明事理大义的人,劣徒不遵师训,违背门规,人人得而诛之,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是……” “可是什么?” 甘凤池双眉扬起:“我不能让天下英雄以为[江南八侠]没人了,更不能让朋友你以为获自[江南八侠]的武功那么不堪一击。” 燕翎扬眉而笑:“那么甘大侠的意思是……” 甘凤池毅然道:“甘某要讨教朋友的绝艺……” 燕翎道:“甘大侠你不远千里而来,要是不跟我比划比划,应该是不会善罢甘休,及既是如此,我自有奉陪了,咱们是换个地方,还是……” 甘凤池道:“朋友既有毁劣徒武功的能耐,应该不会嫌这个地方狭小。” 燕翎道:“我是怕这地方碍了你甘大侠的手脚。” 甘凤池目中威棱一闪,笑道:“朋友你轻看甘凤池了。”说罢抓起一根筷子丢了过去。 燕翎伸手一把接住,道:“这是干什么?” 甘凤池道:“朋友你代我甘某惩治不肖,甘某若伤了朋友你,会让天下英雄耻笑。” 燕翎笑道:“原来如此,甘大侠的好意我谢了,请发招吧。” 甘凤池一抱拳道:“朋友代甘某惩治不肖,甘某这里先行谢过。” 顺手拿起另一根筷子,迈步绕过桌子,道:“甘某痴长几岁,还是请朋友先发招出招。” 燕翎焉有不明白的道理,淡然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有偕了。” 他以筷代剑,平平淡淡的一招挥了出去,最俗不过的[仙人指路]。 甘凤池不愧是位名家,他明白,对方既能毁他徒弟的一身武功,自非庸手,不是庸手岂会有此平庸的剑术,他一点也没有轻忽大意,手中筷子缓缓上提,向着燕翎的筷子迎了过去,眼看就要迎者燕翎的筷子,手腕一翻,筷子头斜斜向燕翎腕脉割去。、他变招看似缓慢,但以双方的距离而论,却又疾快无比,同样的速度,在距离近的时候就显得快些。 燕翎当然不是庸手,沉腕变招,速度忽转疾快,[刷,刷,刷]一连就是三剑。 甘凤池为之一怔,两眼威棱暴闪,马上也跟着变招,一根筷子变幻无方,飞快地迎了上去。 双方的招式都是迅捷如电,双方都是脚下分寸不移,一转眼工夫已互换了二十多招,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快得令人连筷子都看不见。 突然,[叭!]地一声轻响,两人都同时收招各退一步,燕翎手上的筷子还好好的,甘凤池手上的筷子却已断了。 甘凤池脸色边变了:“好剑术,好内功,甘某请教。” 燕翎把筷子往桌上一扔,道:“承让,燕,燕翎。” 甘凤池两眼暴睁:“燕翎,甘某再请教,[神剑]萧绍威萧大侠……?” 燕翎道:“老人家是我的姨父。” 甘凤池道:“果然是那个燕家的,我糊涂,错怪那个燕家,谁有这等无敌的剑术,甘某失敬。”肃然抱拳。 燕翎忙答了一礼:“甘大侠言重。” 甘凤池道:“劣徒败在燕少爷手下……” 燕翎道:“甘大侠既然知道燕家,不如叫我一声燕翎。” 甘凤池道:“那么我托个大,叫你一声兄弟,劣徒败在兄弟你手里,不屈,不冤,连我们八个都算上,哪一个敢轻撄燕家剑锋。” 燕翎道:“甘大侠高抬燕家了。” 甘凤池一摆手道:“兄弟,请坐,咱们坐下谈。” 燕翎没客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甘凤池跟着坐下,目光一凝道:“兄弟既是燕家的人,投身在这个圈子了,我确信兄弟你有你的理由。 燕翎笑笑,没说话。 甘凤池又道:“我这趟到京里来,能认识燕家的人呢,瞻仰了燕家天下无敌的剑法,这一趟没白来,请容我在京里再多呆两天,第三天一早我就走。“燕翎道:“甘大侠还有别的事么?“ 甘凤池眉宇之间倏现懔人杀机:“兄弟你既是燕家的人,我不瞒你,我要杀胤祯。“燕翎一怔:“甘大侠要杀胤祯,这是为什么?“甘凤池道:“兄弟恐怕不知道,劣徒白龙误入歧途,完全在于胤祯的利诱……“燕翎道:“甘大侠可能容我直言一句。” 甘凤池道:“兄弟既知甘凤池,就不该作此一问,请问,我洗耳恭听。” “好说。”燕翎道:“我认为白龙的卖身投靠,不能怪胤祯,只能怪白龙意志不坚,定力不强,也怪甘大侠你当初收徒不慎。” 甘凤池面现愧色,叹道:“兄弟有所不知,白龙这个徒弟,我本不打算收,可是我欠他尊人的情,不便坚拒,心想只要我多加管教,严加监督,谅必不会出什么大差错,那知他竟……” 又叹了一口气,接道:“恐怕兄弟还不知道,当初胤祯曾派人赴江南,对我们八个极尽利诱之能事,开出的条件也极为优厚,那时白龙因为仗武伤人,正被我关在家里悔过,哪知胤祯的人见利诱我八个不成,竟被着我找上了他……” 燕翎道:“甘大侠,那还是不能怪胤祯,这里事本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甘凤池道:“这么说,兄弟你是不赞成我杀胤祯。” 燕翎道:“可以这么说。” 甘凤池道:“撇开这件事不谈,胤祯阴狠毒辣,也不该死么?” 燕翎道:“该死,但不能让他死,其实,甘大侠知道,该死的又何止他一个。” 甘凤池摇头道:“兄弟,这件事难办了,我来的时候大哥一再交代,白龙罪有应得,不可过于为难毁了白龙的人,可却必得刺杀胤祯,大哥的令谕,我不敢违背。” 燕翎道:“这么说甘大侠非刺杀胤祯不可了。” 甘凤池道:“恐怕是这样了。”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我凭这个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甘大侠。” 他探怀取出了那面日月旗。 甘凤池两眼暴睁,霍地站起,恭恭敬敬拜了下去:“甘凤池拜见[日月旗]。” 一拜而起,接道:“原来兄弟先掌[日月旗],既是掌令当面,所谕甘凤池焉敢不遵,只是……” 燕翎收回[日月旗],道:“甘大侠不知道我为什么阻拦刺杀胤祯?” “不知道。” 燕翎道:“事关机密,我不便奉告,不过我可以告诉甘大侠,这是会主的令谕,相信会主自然有她的道理。” “既然这样,我不敢多问,我连夜离京,回去后把这情形禀知大哥,大哥自当收回成命。” “还请甘大侠代我致个歉,事非得以已,希望诸位原谅。” “这是什么话,[日月旗]号令天下,休说是拦阻我兄弟的行动,就是命我兄弟闯龙潭,入虎穴,上刀山,下油锅,我兄弟也无不敬遵。” 燕翎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甘凤池忙跟着站了起来,道:“兄弟,有件事我要在这儿先央告一下。” 燕翎道:“甘大侠言重,有什么事甘大侠请只管说就是。” 甘凤池神色一黯,道:“说起来这件事让人痛心,也让我兄弟满面羞愧,兄弟不知道,我大哥一再交待我刺杀胤祯,并不全是为了白龙。” 燕翎[哦!]地一声道:“别的还为什么?” 甘凤池道:“胤祯派人到江南去,利诱之下,有两个人动了心,一个是白龙,另一个恐怕兄弟再也想不到……。” 燕翎道:“是……” 甘凤池沉痛地道:“白泰官。” 燕翎猛地一怔,叫道:“白大侠。” “不错!”甘凤池微一点头道:“白龙先离开江南,而后泰官就不见了,不知道他现在到京里没有,不过他迟早总会在京里出现的,大哥固然异常震怒,异常悲痛,可是怎么说总是多少年的兄弟,难免有些不忍,故而迁怒胤祯,把仇恨一股脑儿记在了胤祯头上。” 燕翎惊讶欲绝,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我倒是真没想到,这我倒是真没想到。 甘凤池苦笑一声道:“兄弟你既掌[日月旗],迟早会跟他在京里碰面,他晚节已亏,也是[日月旗]所难容,所以哦想请兄弟念他一时糊涂,[日月旗]下网开一面……“燕翎接口道:“甘大侠的意思我懂,请放心,只要他不太过分,能及时醒悟,我会代会主宽容,给他个回江南的机会的。” 甘凤池一阵激动,突然跪下:“多谢掌令。” 燕翎伸手扶起了甘凤池,正色道:“甘大侠,你听懂我的话没有。” 甘凤池一点头道:“我懂,兄弟,倘若他执迷不悟,完全忘了祖宗,到了难忍难容的地步……”身躯忽然一阵颤抖,接道:“请掌令代会主将他除去就是,我兄弟只有感激。” 燕翎松了甘凤池,缓缓说道:“甘大侠,我代会主执掌[日月旗],肩负艰巨,也是不得以。” 甘凤池点了点头:“兄弟,我知道,换了我执[日月旗],我也会铁面无私,毫不徇情。” 燕翎道:“还希望另几位也能体谅,甘大侠,我走了。”他刚要抱拳。 甘凤池又道:“顺便奉知掌令两件事,胤祯除派人远赴江南之外,也同时派人去了趟西南,听说甘家已在胤祯利诱之下低头……” 燕翎道:“甘家卖身投靠原在我意料之中,其实甘家那么多人,只出了了一位忠义,甘联珠冒死毅然离开甘家,嫁给了桂武,这是件极为难得,而且大不容易的事。” 甘凤池道:“甘家已在胤祯利诱下低头的事,原是我在江南碰见他夫妇,甘联珠亲口告诉我的,她也很痛心,刻画司毕竟甘瘤子是他的生身之父……” 燕翎道:“这我知道,且看事情是怎么个演变吧,必要的时候,说不得我也只有把甘家来人留下了,多谢甘大侠相告,告辞。”他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甘凤池要送。燕翎拦住了他,道:“客栈里人杂,还是别让人看见咱俩在一块儿的好。” 话落,他转身要走,可却忽又转了回来,道:“甘大侠到京里来的事,白大侠可知道?” 甘凤池道:“我们八兄妹商量过我来京的事,过没两天泰官就不见了,也就是说他知道我会到京里来,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来。” 燕翎道:“甘大侠是从哪儿进城的?” “永定门,怎么?” “要是白大侠已到京里,甘大侠到了京里的事,恐怕胤祯已经知道了,白大侠一定会把甘大侠要到京里的事告诉胤祯,胤祯也一定会派人守在几个城门口。”甘凤池双眉一扬道: “胤祯他能把我怎么样,又敢把我怎么样。” 燕翎道:“他要是知道甘大侠来了,第一步将是揣重礼拜访,对甘大侠极谦恭,而后是极尽利诱之能事,如是这第一步行不通,那就很难说了,甘大侠今儿晚上离京最好,不过还是希望白大侠还没有来京。” 甘凤池冷笑一声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倒要留下来……” 燕翎道:“鬼蜮伎俩,防不胜防,甘大侠别忘了,这是京里,我以掌令的身份请甘大侠马上走。” 甘凤池神情一肃,欠身道:“甘凤池不敢不遵。” 燕翎道:“甘大侠,万一在你走之前胤祯人到,请告诉他我是代表八阿哥来看你的,你回绝了八阿哥的好意,不便薄此厚彼。” 甘凤池道:“掌令放心,我省得。” 燕翎道:“告辞。”一抱拳,转身关门行了出去。 甘凤池没送,也没说话。 燕翎出屋便目光转动,不着痕迹,而且飞快地四下扫视。但是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他出了客栈再看,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这么看来,白泰官还没有到京里来,要不然胤祯绝不会不知道甘凤池也来京里,要是他知道甘凤池已来了京里,也绝不会放过拉拢甘凤池的机会。 是这样么! 燕翎刚出客栈,一进后院的西屋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挺白净个中年人,他往院门看可看,快步走向甘凤池住的屋。到了门口,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只听甘凤池在里头问道:“哪位?” 白净中年人推开而进,笑嘻嘻地拱手道:“甘大侠,还认识我么?” 甘凤池微微一怔,站了起来,道:“恕甘某记性不好,尊驾是……” 白净中年人笑道:“甘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咱们在江南见过,我带着四阿哥的私函……” 甘凤池[哦!]地一声道:“甘某想起来了,原来是四阿哥府的爷们儿,甘某失敬,请坐。” 白净中年人拱手称谢,坐了下去。 甘凤池跟着落了座,道:“四阿哥的消息很灵通啊。” 白净中年人笑笑道:“八阿哥府都知道的事,四阿哥府焉能不知道,四阿哥居长,只有礼让八阿哥府的人先来看您。” 甘凤池道:“甘某江湖草民,怎么敢当,四阿哥太抬举甘某了,甘某这趟进京来去匆匆,无暇去拜望四阿哥,还请代为转达,望四阿哥海涵。” 白净中年人拱手道:“好说,甘大侠太客气了,四阿哥礼贤下士,一向最为敬重江湖上的英雄豪杰,本该亲自来看甘大侠,可巧这两天宫里有事走不开,特命我先来看看甘大侠,并要我代为致意,改天他一定亲自……” 甘凤池道:“不敢当,四阿哥这是折甘某,请回四阿哥,甘某今夜就要离京,还是容甘某异日进京再来拜望四阿哥吧。” 白净中年人呆了一呆,道:“怎么,甘大侠连夜就要离京,何来去这般匆忙?” 甘凤池道:“甘某江南还有别的事,不能久留。” 白净中年人看了甘凤池一眼道:“要是我没料错,甘大侠这趟进京,应该为的是令高足白龙道人的事。” 甘凤池道:“不,阁下料错了,劣徒白龙违背师门,私自来京,罪有应得,就是不毁在别人手里,我也要清理门户,别人代我毁了这不肖劣徒,甘某只有感激。” 白净中年人微一点头道:“甘大侠气度可谓超人,这么说是我料错了……” 顿了顿,接问道:“甘大侠可知道令高足白龙是毁在何人手里么?” 甘凤池何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想必阁下也看见了,就是刚刚离去那位八阿哥府的人,[江南第一好手白玉楼]。” 白净中年人又深深看了甘凤池一眼道:“倘若我是甘大侠,大度量我或许有,刻丝伤自己爱徒的人当面却放过他,这一点我恐怕做不到。” 甘凤池苦笑一声道:“革新这话徒增甘某面羞,甘某不是人上人,私心多少还有点儿,劣徒虽然背叛师门,倒行逆施,使得甘某不便以此为借口找人报复,但甘某总得找他较量较量……” 白净中年人道:“甘大侠,刚才不是机会么?” “是机会,”甘凤池道:“不瞒阁下,甘某已经跟他较量过了。” 白净中年人怔了怔道:“那他怎么还能好好的离去?” 甘凤池道:“技逊一筹的是甘某,他当然能好好的离去。” 白净中年人又复一怔:“怎么说,技逊一筹的是甘大侠。” “不错,是甘某。” “我不敢相信,甘大侠[江南八侠]……” “那白玉楼是江南第一好手。” “我还是不敢相信……” “阁下,武林中人的名声重逾生命,甘某如若胜了白玉楼,岂有往自己脸上抹灰的道理。” 白净中年人面泛震惊之色:“可是……,我怎么没听到这屋里有搏斗自声!” 甘凤池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高手过招不必动用兵刃,只比剑两三下,或者是以嘴比试,只比几下,强弱胜负立判。” “原来如此,这倒是增长我的见闻了,甘大侠,胜败乃兵家常事……” “阁下不必安慰甘某,甘某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怨言。” 白净中年人碰了个软钉子,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可没有想到八阿哥府这位白玉楼,是这么厉害的高手,算了,不谈他了,甘大侠,我在江南该呢您提的事儿,您考虑好了没有。” “什么事?” “甘大侠真实贵人多忘事,四阿哥那封私函……” 他把[函]字尾音拖得长长的,等着甘凤池接话。 甘凤池[哦!]地一声道:“原来似乎那件事啊,阁下,当初在江南我没敢接受四阿哥的好意,如今甘某我更不敢接受了。” 白净中年人呀然道:“这是为什么?”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北京城藏龙卧虎,八阿哥府另有能人在,甘某这身所学已不足以为四阿哥效力了,再说甘某已回绝了八阿哥的好意,何敢厚彼薄此。” 白净中年人呆了一呆,道:“怎么,八阿哥府那位白玉楼也曾……““阁下以为他来是干什么的。” 白净中年人眼珠子一转,倏然而笑:“八阿哥他真是贪得无厌啊,甘大侠,无论如何四阿哥找您在先……” “我知道,可是我刚才说过,甘某本就不敢接受四阿哥的好意,如今这么一来,甘某是更不敢接受了。” “甘大侠……。” 甘凤池忽然站了起来:“阁下不必说了,四阿哥的好意,甘某只有心领,时候不早了,甘某收拾收拾要走了,四阿哥面前请代为致意,万请四阿哥谅宥。” 白净中年人好生尴尬,跟着站起,道:“既是这样,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这两天京里不大宁静,像甘大侠这么个人这时候要出京,恐怕会遭遇更多的麻烦。” 甘凤池两眼威棱疾闪,淡然一笑抓起桌上长剑,一按哑簧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半尺,森寒光芒逼人,灯光立被压了下去,甘凤池道:“多谢阁下提醒,甘某想凭掌中这把剑闯上一闯,谅必不是什么难事。” 白净中年人脸色显得更白了,拱手强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送甘大侠,告辞,告辞。”转身匆忙开门行了出去。 甘凤池跟过又关上了门,回到炕边提起个简单的行囊,往桌上丢了块碎银,打开后窗穿了出去,轻得跟四两棉花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白净中年人匆匆出客栈往北而去。 南边一个街道拐角处转过个人,背着手,洒脱异常,是燕翎,望着那白净中年人的背影,他笑了。旋即他抬眼往客栈屋背后望了一下,扭头也走了。 燕翎背着手往回走,刚到[阜城门]口,忽听有人叫他:“白爷,白爷!” 话声清脆甜美,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子。 燕翎循声一看,只见一个俏丽少妇站在不远处一处屋檐下,竟是柳瑶红。 他就怕碰见铁明几个,没想到还是碰上了,没奈何,只有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近前含笑抱拳:“二嫂,好久不见了,您好。” “不敢当,您也好。”柳瑶红浅浅答了一礼,道:“我们想进去找您不方便,您既然出来了,为什么不到我们那儿坐坐去?” 燕翎道:“这一阵子忙,所以没去看诸位,诸位想进去找我,有事儿么?” 柳瑶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盯着他,道:“您要回了凤喜,我们还没谢您。” 燕翎道:“咱们论起来不外,诸位何必这么客气,铁大哥几位都好么?” “谢谢您。”柳瑶红道:“大哥他们都好,就是凤喜不大好!” 燕翎微微一怔,道:“郭姑娘怎么了?” 柳瑶红道:“打您救她回来就病倒了,到现在下不了床,而且越病越厉害。”—— Wavelet扫描笑看天下风云手工输入,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情字路上爱难割舍 燕翎心头震动,嘴里却“哎哟!”一声道:“这是怎么了,请大夫看过没有。” “看过了。”柳瑶红忧形于色,道:“药也吃过好几付了,可就是一点儿起色也没有。” 燕翎暗暗皱眉,沉吟不语,他知道,他既然碰上了,按情按理,不能不去看看郭凤喜,可是去了又怎么样,除非他解释清楚,要不然不但对郭凤喜的病无补,反而更糟,他能解释么,解释清楚以后又会怎么样, “白爷,您要不要去看看凤喜。”柳瑶红突然这么问了他一句。 燕翎他倏然而醒,“哦!”地一声忙道:“当然,当然,当然要去看看,您几位还住在那位老倭瓜那儿。” “是的,您请跟我来吧。”柳瑶红瞟了他一眼,拧身走了。 燕翎只好硬着头皮跟了去,柳瑶红拐进了一条胡同,走了两步,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白爷,我有话直说,您不会介意吧。” 燕翎心头猛跳,忙道:“那怎么会,二嫂说的话,我怎么敢,您只管说就是。”“那我就直言了。”柳瑶红道:“白爷,我知道人各有志,这是没办法勉强的,凤喜心里有您,这您也是知道的,可是您……”顿了顿,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凤喜的病,您清楚,您要是能,我希望您安慰凤喜,她是个死心眼儿。”这等于是摊牌了! 燕翎道:“二嫂……” 柳瑶红截了口:“您是知道的,我们几个虽然是师兄妹,可却比亲兄妹还要亲,您我也都明白,凤喜害的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万一凤喜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眼圈儿一红,没再说下去。 燕翎猛吸了一口气:“二嫂,白玉楼名声狼藉,江南待不下去才跑来京里,凤喜对我这样儿不值得……” “不,白爷,话不能这么说。”柳瑶红摇头说:“这是缘份,也是前辈子欠的债,不管别人怎么说,那怕天下人都这么说,她不计较,她心里有她的主意,这就够了,您应该了解女儿家,可是事实上您并不了解女儿家,女儿家十个有十个都是死心眼儿,只要她自己看上的,那怕是瞎眼瘸腿她都不在乎,事实上跟他过一辈子的是她,不是别的任何一个人,这就够了,除非有某种原因阻拦着她,让她不能去喜欢她所喜欢的,甚至不能有一点表白,只有忍着把它永藏心底,要不然大部份的女儿家在这方面都是死心眼儿,都是痴得可怜,要是达不成心愿,那就只有折磨自己!” 柳瑶红的话似乎有所指,但却又不像。不管她的话是不是有所指,燕翎没有在意,他沉默了一下道:“谢谢二嫂指教,凤喜是个好姑娘,我不忍害她!” “她不认为您是害她,而且,您既能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不为凤喜改变一下自己。” “二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要是能改变自己,当初也就不会到京里来寻求我的将来了。” 柳瑶红看了他一眼:“关于白爷您的种种,我听过不少,可是我认识您也不是一天了,我总觉得您跟以前的您不一样了。” “噢!”燕翎笑笑道:“二嫂认为我跟以前怎么不一样。” 柳瑶红道:“您要是以前的您,您绝不会怕害了凤喜,没有的您都会去找,这种心甘情愿的,您该是求之不得,而且您对我也不会这么规规炬矩,客客气气。” 燕翎微微一怔! 柳瑶红脸一红:“也许我不该这么说,我是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一切都该避着点儿,可是我只是拿这个来说明您跟以前的不同……” 燕翎忙道:“二嫂的意思我懂,可是……” 柳瑶红道:“别说了,前头快到了,我只告诉您一点,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我是个女人,我了解女人,女人一旦动了心,一旦喜欢上一个人,那怕他是天底下第一等恶魔,我仍然会死心场地,所以,白爷我希望您能救救凤喜。” 话说完,就停在一扇小门前,这儿是一条小胡同里,总共没几户人家,冷清,空荡显然这一带里的都是苦哈哈的人家。 柳瑶红敲了门,一阵脚步声从里头传了出来:“谁呀。” “我呀,倭瓜叔,开门。”柳瑶红应了一句。 燕翎知道了,是老倭瓜! 门开了,真是个倭瓜,矮胖矮胖个老头儿,都圆了,像极了倭瓜,狮鼻,海口,络腮胡,脸也是圆的。他看见燕翎,猛地一怔:“瑶红,这位是……” 柳瑶红道:“这位就是白玉楼白爷。” 燕翎抱了抱拳:“老人家。” 老倭瓜“哦!”地一声忙答礼:“今儿个提白爷,明儿个提白爷,白爷当面竟不认识,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快请里头坐。” 老倭瓜相长得猛,人可真客气,他把燕翎让了进去,柳瑶红已经先一步进了里头,所以这儿老倭瓜领着燕翎刚到小院子里,铁明等已从堂屋迎了出来。 铁明老远就抱了拳,脸上带着笑,笑得可有点勉强:“白爷,没谢您去,反倒让您跑这儿来了,铁明兄弟太失礼!” 燕翎答了一礼道:“铁大哥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咱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当初凤喜姑娘遭难也是因我而起,我该尽心尽力。” 铁明道:“白爷这么说就叫铁明兄弟更不安了,白爷您已经来了,现在说什么都嫌迟了,请里头坐吧。”他往堂屋让客。 燕翎却道:“不坐了,凤喜姑娘在那儿,我想先看看她!” 柳瑶红忙道:“在耳屋里,您跟我来。”她转身要走。 铁明轻咳一声叫住了她:“九妹,等等。” 柳瑶红回过下身:“怎么,大哥。” 铁明道:“我有话跟白爷说。”顿了顿望着燕翎道:“白爷,瑶红为凤喜,是一番好意,她认为您安慰安慰凤喜,凤喜的病会有起色可是我不这么想……” 柳瑶红急道:“大哥,您……” 铁明跟没听见似的,道:“凤喜本来是个好好的人儿,今天会病成这个样儿,那是她的命,除了她自己,谁也救不了她,除了她自己看开想开。” 燕翎道:“铁大哥的意思,是不让我见凤喜姑娘。” 铁明神色肃穆,一点头道:“是的,您要是真为她好,就别见她,以我看,您见了她不但对她的病没帮助,反而会对她有害。” 柳瑶红忙道:“大哥,您不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铁明道:“九妹,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柳瑶红道:“您就眼睁睁的看着凤喜这么下去。” 铁明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九妹,你们都跟我自己的亲弟妹一样,我何尝愿意看着凤喜这样下去,可是你要知道,谁都救不了她,除非她自己能想开。” 柳瑶红道:“大哥,您不是女儿家,不了解女儿家,她要是能想开,看开,不就不会病成这个样儿了么。” 老倭瓜轻咳一声道:“老大,瑶红说的对……” 铁明像没听见,道:“那是她的命,她命里该有这一劫!” “不,大哥。”柳瑶红道:“我跟白爷说过了,白爷愿意要凤喜……” 铁明浓眉一扬:“怎么说,白爷,你愿意要凤喜。” 燕翎咬一咬牙,毅然点头:“不错。” 铁明道:“谢谢你的好意,你愿意要她,我还舍不得呢,这门亲事不敢高攀。” 柳瑶红跟老倭瓜猛一怔,老倭瓜忙道:“老大,你是怎么了?” 柳瑶红也道:“大哥,您……” 铁明两眼微睁,目光炯炯,望着燕翎道:“白爷,话我说在前头,你要是听不下去,可以给我一剑杀了我,我是他们的大师兄,我不能害了凤喜一辈子,也不能让她糊里糊涂地断送了自己一生,我宁可让她病死,绝不能让她嫁给你白玉楼这么个人,我们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可是我们规规矩矩,清清白白……” 燕翎突然笑了:“铁大哥原来是为这个啊。” 铁明一点头道:“不错,就是为这个。” 燕翎道:“铁大哥,凤喜自己愿意” 铁明道:“我是她的大师兄,我不愿意。” 柳瑶红叫道:“大哥,您……” 铁明沉声道:“九妹,你只知道凤喜现在病得厉害,你想过凤喜的以后没有。” 柳瑶红低下了头:“我知道,可是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凤喜……” 铁明道:“九妹,长痛不如短痛啊。” 柳瑶红没再说话,老倭瓜老泪纵横,也低下了头。 铁明道:“白爷,我话就说到这儿了,您救过凤喜,我们感激,也永不会忘记,可是我绝不能让凤喜嫁给你,而且我们也不是富贵中人,您请吧。” 燕翎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道:“铁大哥,您真会逼人。”目光一凝,道:“铁大哥,这样好不,让我见凤喜一面,我马上就走,反正您不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铁明道:“不行,我还想给她多活两天,老实说她也未必愿意见你。” 燕翎道:“我要是非见不可呢?” 铁明道:“那也行,你先打倒姓铁的。” “容易。”燕翎一点头,一指点了出去。铁明没提防燕翎说动手就动手,其实就是他有所提防也躲不了,身躯一晃,往后便倒。 江汉武等几个脸上变了色,究竟他们还是护着自己的大师兄,几个人刚要动。 燕翎有多快,身子连闪了几闪,就把江汉武几个全点倒了。 老倭瓜站在燕翎身后,这时候他须发俱张,大喝一声扑向燕翎。 燕翎闪身躲过,顺势轻轻一掌,老倭瓜也爬下了,爬在了铁明身上,没摔着。 柳瑶红瞪大了眼:“白爷,您……” 燕翎道:“二嫂您都看见了,我不得已,我只不过是制了铁大哥他们几位的穴道而已。” 柳瑶红迟疑了一下,道:“您,您要见凤喜。” 燕翎道:“是的,二嫂,我要治凤喜的心病。” 柳瑶红道:“白爷,我始终认为您跟以前有所不同,要不然刚才您就伤了大哥了,凤喜的以后……” 燕翎道:“二嫂往后看,行不。” 柳瑶红深深盯一眼:“您请跟我来吧。”柳瑶红她带着燕翎进了堂屋,掀开左身旁的门帘儿,她就说了话:“凤喜,白爷来看你了。” 没听见郭凤喜说话,只闻见药味钻鼻。 耳房里一盏油灯,灯光照着床上郭凤喜瘦弱的背影,望之让人鼻酸。 一个情字就这么折磨人。柳瑶红定了过去,轻轻道:“凤喜,白爷来看你了。” 郭凤喜虚弱话声响起:“我当不起,叫他出去,叫他走!” 柳瑶红道:“傻妹妹,你这又何必,白爷他有心……” “不管他有什么心,那是他的事,我死我活跟他没关系,让他找他的荣华富贵去,让他走。” 燕翎说了话:“凤喜,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不配。” 燕翎道:“我知道错了,从今后,我不谈什么荣华富贵,等你病一好,我就带你回江南去,好不好。” 郭凤喜没说话,瘦弱的身躯却起了颤抖。 柳瑶红忙道:“凤喜,人家白爷已经认错了……” 郭凤喜说了话,话却带着哭声:“他没错,我错了,错在我当初根本就不该……”倏地住口不言,身躯颤抖得更厉害。 柳瑶红道:“傻妹妹,都到这时候了,还说这个干什么,爱不是罪,情也不是罪,这怎么能叫错。” 郭凤喜突然不哭了:“你可是真心?” 燕翎道:“要不是真心,今天我就不会来了,不过,凤喜,你要知道,只一步跃出了京城,我的日子马上就会不好过。” “我不怕苦。” “不只是苦。” “我也担得起风险,只你对我好,我什么都不怕。”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真心今天就不会来了。” 郭凤喜的身躯又起了颤抖。 柳瑶红含泪而笑:“好了,现在什么都不急,急的是你得赶快好,要不然像这样病病歪歪的怎么走。”转脸望燕翎:“白爷,您跟凤喜聊聊,我去给您倒杯茶去。” 柳瑶红说完话之后转身要走,她是个有心人! 郭凤喜突然转过了身,只这么几天,人都变得不像样儿了,脸色苍白得让人心酸,的确是,一个情字真折磨人:“二嫂。”她叫了柳瑶红一声。 柳瑶红含笑转回身:“又不是小孩儿了,难道还要二嫂搂着不成,放心,白爷吃不了你的。”她没再等郭凤喜说话,拧身走了,当她背向燕翎跟郭凤喜的时候,她那艳丽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可惜燕翎跟郭凤喜没看见。 郭凤喜苍白的娇靥上浮现起一抹红晕,她抬眼望向燕翎。 当她的目光接触到燕翎的目光的时候,她眼圈儿也红了,眼一闭,扑簌簌滴落两行情泪,泪水滑过她那消瘦的面颊,落在了枕头上。 燕翎心头一阵紧,走过去坐在床沿儿上,轻轻道:“凤喜,怎么又难受了。” 郭凤喜一惊睁眼,刹时娇靥通红:“你,你怎么能坐在这儿,快起来。” 燕翎没动,笑笑道:“这又什么关系,咱们已经有了名份了。” “不行,”郭凤喜红着脸色道:“待会二嫂进来看见……” “我不会不让二嫂看见么,我一听见二嫂的脚步声就站了起来。” 郭凤喜只怕是她二嫂看见,出她本心地又何尝愿意燕翎离开,她又闭上了眼,脸胀得通红,道:“你挨我这么近干什么?” 燕翎道:“咱俩名份已定了,离那么远说话算什么,你说是不?” “你要跟我说什么?”郭凤喜低低问了一声。 燕翎道:“我要告诉你,我不姓白,也不是江南白玉楼。” 郭凤喜猛然睁开了眼:“你,你说什么?你不姓白,不是江南白玉楼?” 燕翎“嗯!”了一声。 郭凤喜道:“你,你哄我,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燕翎道:“真的,凤喜,我真不是江南白玉楼!” 郭凤喜要往起坐,可是动了一下没坐起,道:“那你是……” 燕翎道:“凤喜,我姓燕,燕赵的燕。” 郭凤喜道:“你姓燕?” 燕翎道:“你知道不,关外有个燕家。” 郭凤喜睁大了美目:“你是关外燕家的人?” 燕翎点点头:“不错,我叫燕翎。” 郭凤喜轻叫道:“这么说,你,你是燕家少爷……” 燕翎道:“少爷不敢当,燕翎。” 郭凤喜道:“我不信。” 燕翎一怔:“你不信?为什么?” 郭凤喜道:“我没见过燕家的人,可是我常听师父提起关外燕家,燕家的人绝不会为他们这个朝廷效力……” 燕翎道:“谁说燕家的人为他们这个朝廷效力了?” 郭凤喜道:“你不是八阿哥府的人么?” 燕翎道:“是啊,我是为八阿哥一个人效力,并不是为他们这个朝廷效力。” 郭凤喜道:“那也不对,燕家的人怎么会……” “凤喜,”燕翎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为胤-效力的是白玉楼不是燕翎。” 郭凤喜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都把我弄糊涂了。” 燕翎摇摇头道:“凤喜,请你不要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只知道我是关外燕家的人,我叫燕翎,燕家的人不会贪图他们这份荣华富贵,这还不够么!” 郭凤喜美目微睁道:“我明白了,你是冒充江南白玉楼……” 燕翎道:“不错,我是冒充江南白玉楼。” 郭凤喜道:“你并不是真为胤-效力。” 燕翎道:“不错,我并不是真为胤-效力。” 郭凤喜道:“那你究竟是……” 燕翎道:“还用再问么,凤喜。” 郭凤喜美目猛睁道:“这么说你是来……”倏地住口不言。 燕翎没说话。 郭凤喜目光一凝,道:“我怎么知道你真是关外燕家的燕翎。” 燕翎道:“凤喜,我要真是江南白玉楼的话,第一个受害的就是你。” 郭凤喜道:“你害得我还不够么?” 燕翎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别说了,”郭凤喜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神色忽然一黯道:“弄了半天你不是江南白玉楼,你是关外燕家的燕少爷,燕少爷……” 燕翎皱眉道:“凤喜,别燕少爷燕少爷的好不好?” 郭凤喜跟没听见一样,道:“燕少爷,我不敢再留您了,您请吧。” 燕翎一怔道:“凤喜,你这是……” 郭凤喜脸往里一转,道:“我不配。” 燕翎道:“凤喜,你这叫什么话。” 郭凤喜道:“燕家家大业大?名满天下,我只不过是个天桥卖艺女子……。” 燕翎道:“凤喜,你怎么有这种世俗之见,燕家也不过是个江湖人家” 郭凤喜道:“不一样。” 燕翎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比谁多个鼻子少只眼。” 郭凤喜道:“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不管你指的是什么。”燕翎道:“你不该有这种世俗的门户之见,燕翎我不是人间贱丈夫,你既然知道关外燕家,也该知道燕家都不是世俗中人。” 郭凤喜道:“我知道,可是……” 燕翎道:“别说了,凤喜,咱们说好了的,咱们不是过家家,怎么能说了不算。” 郭凤喜转过了脸:“那,你,你不会嫌我。” “我嫌过你么?凤喜。”燕镧道:“我像个嫌人的人么?我为什么嫌你,又凭什么嫌你?” 郭凤喜道:“我是说老人家……” 燕翎道:“燕家没有嫌人的人,燕家的家教里没教过嫌人。” 郭凤喜消瘦的娇靥突然一红,低低道:“那我就放心了!” 为谁消瘦,为谁憔悴,病里的娇羞模样更楚楚动人! 燕翎忍不住抓住了郭凤喜的玉手。 郭凤喜一惊,连耳根子都红了,急道:“哎哟,你怎么敢……快放手……” 她要挣脱燕翎的手,病里虚弱,那来的力气?何况燕翎没放手。 燕翎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里的那只玉手,冰凉,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郭凤喜的一双眸子,本来黯淡失神,可是这时候有了光采,也显得水灵异常,那光采,那水灵,都能让人心神震颤。 燕翎的心神震头了,清清晰晰地震颤了,他自己感觉得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这间小屋陷入了寂静之中,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这一刻是最美、最动人的。 这一刻除了四道眼神跟两颗心之外,别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那四道眼神跟两颗心,都浸沉在比蜜还甜上千万倍的一种东西之中。 一声恼人的脚步声划破宁静月色传了过来。 惊醒了燕翎,也惊醒了郭凤喜,郭凤喜忙抽回了手,娇羞欲滴,忙转脸向里。 燕翎吸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凤喜,该让你知道的,我都告诉了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燕翎轻轻地说:“我不是这意思。” 燕翎道:“铁大哥几位都是血性豪雄,我不怕他们知道,我也不打算再瞒他们,我只是告诉你,我暂时还不能离京。” “我知道。”郭凤喜道:“我愿意在京里等你,直到你能走的那一天。” 燕翎道:“谢谢你,凤喜。” “不”郭凤喜道:“是我该……” 燕翎忽然道:“二嫂来了。”他站起来往一边走了两步。 轻盈步履响动,柳瑶红端着茶进来,含笑道:“现烧水现开的,让您久等了。” 燕翎道:“二嫂太客气了,谢谢二嫂。” 柳瑶红把茶放在桌上,目光从郭凤喜布满羞红的娇靥上掠过:“心病到底还是得心药医,瞧瞧,凤喜的精神好多了。” 郭凤喜娇靥上羞红色更浓了,道:“二嫂,他不姓白,不是江南白玉楼……” 柳瑶红微微一怔,“哦!”地一声转望燕翎。 燕翎微一欠身道:“燕翎见过二嫂。” “燕翎?”柳瑶红又复一怔。 郭凤喜道:“二嫂,关外燕家。” 柳瑶红美目猛睁,叫道:“关外燕家?您,你是关外燕家的燕少爷?” 燕翎道:“二嫂,我叫燕翎。” 柳瑶红惊诧欲绝,看看郭凤喜,又看看燕翔:“这,这是……” 郭凤喜道:“我也是刚才知道。” 柳瑶红道:“这,这怎么会……” 燕翎笑笑道:“二嫂,这几个皇子府里是不会要燕家的人的,而且他们也不容燕家的人在京里逗留,没奈何,我只有冒充江南白玉楼。” 柳瑶红点头说道:“我明白,我明白,只是江南白玉楼名气很大,不会没人认识他,万一……” 燕翎道:“巧得很,二嫂,白玉楼长得跟我有几分相像。” 柳瑶红道:“那,万一白玉楼本人……” “白玉楼么?”燕翎道:“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冒充他,也永远不会来找我。” 柳瑶红一怔道:“难道说白玉楼已经……” 燕翎道:“白玉楼此人横行江南,名声狼藉,在江南除了有数几个人之外,没有一个不怕他,他不但武功好,而人机警狡猾,江南有数的几个高手,像‘江南八侠’他们,有心想除去他,他却躲得连人影都找不到,说起来他是江南一奇,也是江南一害,而偏巧有一趟我上江南去让我碰上了,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没让他知道我是谁,我把他约到了一座山,二十招内搏杀了他,这件事始终没第二个人知道。” 柳瑶红静静听完,人已渐渐平静,凝目望着燕翎道:“恕我直问一句,您真不是白玉楼?” 燕翎笑笑道:“我要是白玉楼的话,二嫂就不会老觉得我不像传说中的白玉楼了,是不?” 柳瑶红道:“恕我再直问一句,您真是关外燕家的燕少爷?” 燕翎道:“二嫂,‘大罗剑’萧绍威萧大侠是我的姨父,您也许不方便在他那儿打听,凤喜有个好朋友,她把心事都告诉了人家,因之才有冒白玉楼之名把她约出去掳走她的事发生,掳凤喜的人事先不知道我是谁,要是知道,她断不敢轻碰凤喜,现在,掳凤喜的人,跟凤喜那个好朋友都已知道我是谁,凤喜可以问问她那个好朋友,不过凤喜那个好朋友也许不敢承认,没奈何,我只有让二嫂您看看这个……” 他探怀取出了那面“日月令旗”,道:“二嫂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柳瑶红美目猛睁,脱口惊叫:“‘日月令旗’……” 燕翎道:“是的,二嫂,这面‘日月令旗’虽不足以证明我是燕家的燕翎,但至少可以证明我这个人并不坏,是不?” 柳瑶红道:“您何来这面‘日月令旗’?” 燕翎倏然一笑道:“有位奇人交给我代她执掌的。” 柳瑶红道:“这么说,您是掌令。” 燕翎收起了“日月令旗”,道:“叫我燕翎,二嫂。” 柳瑶红圆睁美目道:“今儿晚上的事太出人意料,太出人意料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您不是白玉楼,做梦也没想到您是掌令,燕少爷……” 燕翎道:“叫我燕翎,二嫂。” 柳瑶红道:“不管您是那一位,我该先见见掌令。”话落她向着燕翎施下礼去。 燕翎没动,道:“‘令旗’在身,我只有受二嫂一礼了。” 郭凤喜挣扎着要坐起:“二嫂,我……” 柳瑶红忙过去扶她坐起道:“你要干什么?” 郭凤喜道:“我也该拜见‘日月令旗’。” 燕翎道:“凤喜,你有病,这一礼可以免。” “不!”郭凤喜道:“我能起来。”她由柳瑶红搀扶着,居然真下了床。 柳瑶红惊喜地道:“凤喜,你,你好了。” 燕翎又何尝看不出,心头猛跳,正暗感到高兴,郭凤喜那儿已由柳瑶红搀扶着盈盈拜下,一拜之后,柳瑶红又把郭凤喜扶回床上坐下,郭凤喜额上微见香汗,柳瑶红忙找块手巾给她擦了。 燕翎道:“凤喜身子还虚,二嫂扶她躺下吧。” 柳瑶红要扶。郭凤喜摇头道:“不,没病的人躺着也能躺出病出来,这些日子躺在床上不能动,都快把我急疯了,今儿个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我才不躺了呢。” 柳瑶红转望燕翎,道:“这倒也是,那就让她坐会儿吧,真支持不住的时候再躺下来也来得及。” 燕翎一点头道:“二嫂,时候不早了,请把铁大哥他们几位的穴道活开,我跟他几位解释解释之后还要赶回去。” 柳瑶红道:“大哥他们的穴道我能解么?” 燕翎道:“我用的是普通手法。” 柳瑶红道:“那就好办了。”拧身走了出去。 郭凤喜道:“你要走了?” 燕翎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郭凤喜低下了头:“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燕翎道:“现在情形不同了,往后我会常来的。” 只听铁明在外头问道:“姓白的人呢?” 燕翎立即扬声应道:“铁大哥,人在这儿。” 外头刮起了一阵风,铁明带着风扑了进来:“姓白的,你……” 话没说完,人已扑到,他怒气满面,就要出手。 燕翎探怀取出那面“日月令旗”一展,道;“铁大哥,且慢动手。” 铁明一怔,顾生生收住扑势,道:“这是……” 柳瑶红等跟了进来,柳瑶红道:“大哥,这是‘日月令旗’!” 铁明两眼暴睁,叫道:“‘日月令旗’?你怎么……” 柳瑶红到了他身边,道:“大哥,他不是江南白玉楼,他是关外燕家的燕少爷,也是掌令。” 铁明直了眼:“怎么说?他不是白玉楼,是关外燕家的燕少爷,也是‘掌令’,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瑶红把燕翎刚才告诉她的,又飞快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铁明脸上变了色,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燕少爷,你怎么不早说。” 燕翎道:“铁大哥原谅我不对,今儿晚上是为了凤喜,要不然我还不会让诸位知道。” 铁明神情一肃,忽然拜下。后头那几位一见铁明拜了,也忙跟着拜了下去。 铁明道:“铁明兄弟拜见掌令,一向有眼无珠冒犯了掌令,还请掌令……” 燕翎上前扶起了铁明,道:“铁大哥言重了,我以白玉楼的身份周旋在这个圈子里,难免会招人误会,如今过去的都已经过了,不要再提了。” 铁明满脸愧色,道:“燕少爷……” 燕翎道:“铁大哥,我叫燕翎。” 铁明道:“燕少爷……” 燕翎道:“叫声兄弟,是不是显得近些。” 铁明一摇头道:“愧煞铁明了,兄弟就兄弟吧……” 燕翎道:“铁大哥,没什么好傀的,嫉恶如仇,千对万对。” 铁明道:“可是……” 燕翎道:“铁大哥,别说了,现在有两件事我要问问铁大哥……” 铁明道:“什么事,兄弟。” 燕翎道;“老爷子以侠义敦诸位,诸位也都是血性豪雄,但是诸位一向只是在京城地面上活动,即使济弱扶倾,行侠仗义,那也不过是私斗,现在我想把诸位纳入‘日月会旗’之下……” 铁明两眼一睁:“兄弟,我们行么?” 燕翎道:“铁大哥,没有行不行,只有愿不愿,‘日月旗’下纳的是有血性的忠义豪雄,这就够了。” 铁明一阵激动,突又跪下道:“这是铁明兄弟的荣幸,铁明兄弟的造化,老爷子在天之灵也会感到莫大光荣,铁明兄弟倘有二心,神人共鉴。” 燕翎扶起铁明,道:“铁大哥言重了,从现在起,诸位都是‘日月旗’下的人了,往后该怎么做,都做些什么,我会随时告诉诸位……” 铁明道:“最好现在就交待点事儿。” 燕翎倏然一笑道:“别急,铁大哥,往后冒险犯难,出生入死的机会多得是。” 铁明道:“我们兄弟几个别的不行,这颗胆可不比别人小。” 燕翎笑笑道:“现在暂把公事放在一边上,咱们谈谈私事,我跟凤喜的事,铁大哥可有什么高见?” 郭凤喜红着脸低下了头,铁明咧嘴一笑道:“别臊我了,兄弟,我还能说什么,只一句话,求之不得,高攀了。” 燕翎道:“什么高攀,这是世俗之见,咱们不是世俗儿女,不来这个,铁大哥,我先把风喜交给您,等我什么时候离京,我什么时候来迎。” 铁明瞧了郭凤喜一眼:“行是行,就怕凤喜又闹病。”其他几位都笑了。 郭凤喜猛抬头,娇靥红得赛过晚霞,道:“大哥,您……” “不会了,”柳瑶红道:“瞧,人家凤喜这不是已经好了么。” 江汉武道:“兄弟真是位高手,我看往后可以悬壶了。” 柳瑶红看了他一眼:“谁说的,这种病能逢人就治。” 江汉武一怔,大伙儿都笑了,郭凤喜羞得捂住了脸。 燕翎道:“二嫂可真厉害啊!” 柳瑶红道:“二嫂没你厉害,你能让人害病,又能治人的病。” 燕翎笑了,摇摇头道:“我说不过二嫂。” 郭凤喜道:“二嫂,别得理不饶人好不。” 柳瑶红瞟了她一眼道:“凤喜,你让我饶谁,是饶你呀,还是饶他。” 郭凤喜说不出话来了。 江汉武道:“二嫂真是,说她不就是说他,说他不也就是说她。” 铁明道:“汉武今儿个怎么这么会说话。”大伙儿又笑了。 燕翎道:“这情形不对,我要临阵脱逃了。”他抱起双拳。 铁明道:“怎么,兄弟,要走。” 燕翎道:“出来不少时候了,该回去了。” 郭凤喜看了看燕翎:“我送你出去。” 燕翎道:“别,外头有风,你病刚好。” 郭凤喜道:“不要紧,我这又不是……”倏然住了口,没说下去。 柳瑶红道:“真是,人家凤喜这又不是别的病。” 凤喜的脸红得像晚霞。大伙儿大笑,差点儿都把房顶都掀了。 郭凤喜送燕翎到了门口,铁明他们都没出去,从堂屋到门口,中间隔着一堵“影壁”,看不见他俩都干了什么,也听不见他俩都说了什么,反正,凤喜回来的时候病已轻了几分。 大伙儿都高兴,柳瑶红也高兴,可是脸上总带点儿难以言喻的表情。 燕翎回到了“八阿哥府”,人都睡了,进后院却碰见了荣桂,荣桂劈头就说:“哎呀,我的爷,您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格格等真您呢。” 燕翎一怔:“不是走了么,” “是走了,可是玉瑶格格又拐回来了。” 燕翎一听只玉瑶一个人,登时就松了一口气,道:“格格人呢?” 荣桂道:“在书房里。”荣桂走了,燕翎去了书房。 书房里灯光外透,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燕翎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真是玉瑶。 燕翎应道:“是我,白玉楼。” “噢,玉楼,请进来吧。” 进了书房,只玉瑶一个人,燕翎一怔:“怎么只您一个人。” 玉瑶坐在书桌后,桌上摊着一本书,夜这么深了,玉瑶了无倦意,她含笑望燕翎道: “八哥睡去了。” 她笑笑接道:“回到家才发现忘了样东西,所以又拐了回来,拿了东西刚要走,却又看见八哥这儿有这么一本好书,坐这儿一看,把走都忘了,你刚回来。” 燕翎含笑走过去:“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怎么?”玉瑶瞟了他一眼:“刚回来就要我回去。” 燕翎道:“我是怕您回去太晚。” “我自己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燕翎笑了笑,没再说话。 “是不是要睡去了?” “不……” “那就坐呀,干嘛老站着。” 燕翎坐了下去,就隔桌子坐在玉瑶对面。 玉瑶看了看他:“你是不是常看书?” “想看,可是老没工夫。” “这样你不觉得累么?” “还好,习惯了,谁叫是天生的江湖人。” “不能改变自己么?” “想。” “改变不了?” “不错。” “我不信。” 燕翎笑笑:“打个比方,拿您来说,现在想过平民生活,能么?” 玉瑶道:“我早就梦想能有那么一天,由绚烂归于平淡,可是我是宗室,牵扯的问题太多,所以终归只是个难以实现的梦想,你跟我不同……” “格格,”燕翎道:“江湖远比宦海复杂,一个江湖人所牵扯到的,也绝不比一位宗室单纯。” 玉瑶道:“噢?我倒要听听江湖人牵扯到的,比宗室怎么个不单纯法。” 燕翎道:“格格,我请教,要是您现在想脱离宗籍,过平民生活,最难过的一关是…” “当然是皇上。” “这么说,只要皇上应允,‘宗人府’说不上话。” “本来就是这样。” “这就是了,江湖人不是这样,江湖人要脱离江湖,恐怕要得到整个武林的应允。” “怎么,还要挨个儿问他们去。” “那倒不必,事实上也不可能,江湖人没有一个不牵扯到几桩恩怨的,只一牵扯上恩怨,不到躺下了他是没完没了,算不清的。” 玉瑶沉默了一下:“这我也听说过,不过我总认为那还在个人。” “隔行如隔山,这道理一样,您身不在江湖,不会了解的。” “这么说你这一辈子都要待在江湖里了。” “那也不一定,”燕翎笑笑道:“人生际遇不定,世间事也很难预料,说不定将来我有那么个机会,可以轻易地脱离江湖。” “宦海比江湖更险恶。” 燕翎目光一敛道:“格格的意思是……” 玉瑶道:“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么,你要是为你自己,你该到四阿哥门里去。” “金玉良言,岂敢或忘。” “我现在却要劝你,真正为你自己,你应该回到江湖去!” 燕翎笑了:“格格这是为那一位做说客?” 玉瑶道:“你看我是那样的人?” “我斗胆,”燕翎道:“您是的话,我知道您在这儿,我就又出去办事去了。” 玉瑶笑了,有点激动:“这跟我忘了东西拐回来拿的道理一样。” 燕翎心头震动,敛去了笑容:“格格,我感激。” 玉瑶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我不要你感激,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想让你知道,又没那个勇气,今天晚上我下了决心。” 燕翎道:“格格,我是个江湖人。” “我不是不知道。” “白玉楼不是个好人。” “我听说过,可是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格格……” “什么都别说,只问你对我……”玉瑶的目光都快落到桌子底下去了。 “格格,我怕害了您一辈子。” “没人勉强我。” “格格是宗室。” “我有过平民生活的心。” “格格,江湖人说走能拿腿就走,您不能。” “谁说的。”玉瑶猛然抬起了头:“我照样儿能,大不了舍了这个宗籍。” “格格。” “刚才是我问你什么来看。” “格格不用问我,我倒该问问格格。” “问我。”玉瑶有点诧异。 “我的命好。” “那不是很好么。” “命里不是一房。” “我早想到了,已经有了?” “嗯。” “几位。” “两个。” “不算多嘛。” “以后还有没有不敢说。” “你的命那么好么?”玉瑶微微皱了皱眉。 “倒也不全是,有一半儿是因为我心软。” “总不能全因为心软吧。” “那当然,这种事总得两厢情愿。” “那还好,”玉瑶吁了一口气,道:“只不知道那两位能不能容我。” “她们也知道我命好。” “敢情你是把话说了放着。” “那是冤枉,”燕翎说:“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的命会这么好。” “我是说了就算了。” “这种事本非儿戏。” “那两位是谁,能让我知道一下么?” “有什么不行的,一个是二阿哥府的‘十二金钗’之首谢蕴如,一个是白回回的女徒弟郭凤喜。” “怎么会是……”玉瑶为之一怔。 “格格将来会知道的。” “看来八阿哥不该再跟二哥斗。” “那是公事。” “你也没白为白回回报仇。” “天地良心,我可没什么企图。” 玉瑶沉默了一下:“这趟忘东西没白忘。” “应该说我的命真好。”灯花突然一声轻爆,梆柝声传来三下。 燕翎看看玉瑶:“格格是不是暂时不愿让人知道。” “我这就走。”玉瑶站了起来。 燕翎跟着站起:“我送格格。” “格格是在人前叫的。”玉瑶低下了头。 “那么,玉瑶,我送你回去。” 玉瑶抬起了眼!两个人刚才一直都相当平静,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是现在,就这么一刹那间,两个人都表露了不自在,尤其玉瑶,雪白的耳根子都红了。 把玉瑶送了回去,燕翎踏上了归途—— 第十五章 白泰官单挑寡妇院 内城里的夜色是宁静的,今夜的夜色似乎特别美。 燕翎望着眸星闪铄的夜空,想着来京后的种种遇合,他想笑,他觉得像一场梦,可是打小到大,每一场梦都没有这场真实。 刚近八阿哥的“贝勒府”他忽有所觉,就在他有所觉的时候,一条颀长身影出现眼前。 燕翎一怔:“姨父,怎么您……” 萧绍威脸色苍白,两眼都有点红,语气冰冷:“跟我到家里去一趟。” 燕翎道:“这时候……” “这时候不能去么?”萧绍威神色不对,语气也逼人。 “不是……” “不是那就跟我走。”萧绍威转身先定了。燕翎可以不去,奈何萧绍威是长辈! 燕翎也明白,这一趟,他要是不去,这门亲戚就算完了! 他跟了上去:“姨父,有什么事儿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萧绍威不愿多说一句话,可巧燕翎也不想说。 经过很长一段沉默,这段沉默一直到进了萧府后院。 萧绍威抬手指着那座灯光透纱窗的小楼才打破沉默:“你上去看看去。” 燕翎心头震动了一下,他知道,那座小楼是表妹萧湘云住的,湘云表妹她怎么了! 看看四下,没看见姨妈,老哈也没人影,偌大一个后院,只萧绍威跟他两个人,他得不到一点暗示。 “去呀!”萧绍威再次打破静默。 燕翎咬牙硬起了头皮,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向着那座小楼走了过去。 萧绍威脸上有太多的愤怒,可也有不少难受。 燕翎轻轻地上了小楼,少女的闰房本该是清香阵阵的,可是现在他只闻见浓浓的药味。 他明白了,又一个病倒了。 刚治好一个又一个,难道他真该悬壶了。 柳瑶红说得好,这种病不能逢人便治。眼前这个病人他管不管,燕翎皱了眉。 屋里静悄悄的!掀起了重帘,药味更浓。屋里有点乱,但不失那两字淡雅。 最乱的地方是梳妆台,但乱的不是胭脂粉,而是杂七杂八的东西。 靠床头桌上有碗药,有纸盖着,看样子还没-,因为边儿上还在冒热气儿。 听不见什么声音,真听不见。这时候有根针掉在地上,能吓人一大跳。 燕翎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一直到床前,湘云始终没动静。睡着了? 燕翎轻轻叫了两声,没听见湘云答应,却听见帐子的铜钩轻微地叮叮响,纱帐也在抖。 燕翎真的心软,忽然间,他有一百个不忍。 “湘云,你这是何苦。” 就这一句话,湘云有了动静,帐子铜钩抖得更厉害,湘云哭了。 燕翎那一百个不忍变成一千个。他挂起帐子,坐上了床沿儿:“湘云,转过来。” 湘云哭得更伤心了,燕翎没说话。好半天,湘云才住了声。 燕翎说了话:“湘云……” “是爹把你求来的。”湘云终于开了口。 “别这么说,湘云。”燕翎道:“姨父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我要是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湘云,我是真不知道,斗气归斗气,咱们总是表兄妹!” “要没有这点关系,你就不会来了。” “要没有这点关系,你也不会生气了,是不?” “我没生气,我的脾气没你大。” “湘云,你错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难受。” “难受我不了解你。” “可以这么说。” “我知道我不该,可是你……” “湘云,我有我的苦衷。” “起先谁知道你的苦衷。” “那就表示你信不过我。” “要是你我易地而处呢?” “说了你不会相信。” “你绝不会那样对我?” “绝不会。”湘云没说话。 “湘云,”燕翎又开了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不!” “湘云……” “我怕在您心里留下……” “说这话就表示你还不了解我。”湘云霍地转过脸,燕翎一阵心疼。 湘云的脸没了血色,瘦了好多,两眼赤红,而且肿得桃儿似的,这是湘云? “你真不会?” “真不会。” 湘云突然坐起来搂住了燕翎,痛哭失声。燕翎没有动,他也够难受的。 话是这么说,湘云不了解他,可是在那种情形下,换谁谁能冷静,谁换谁又不能不那样,责备湘云似乎不该。 湘云住了声,可却忽又躺下拉被子蒙住了头。燕翎一怔,马上就明白。 “湘云,该吃药了。” “我不吃。” “湘云,药是治病的。” “我没有病。”的确,这不该是病,药石治不好的怎么能叫病。 “湘云,蒙头睡觉不好。” “谁说我睡了。” “没睡干嘛蒙头?” “我,我……”湘云只“我”了两声,便没了下文。 燕翎也沉默了一下子,然后问:“湘云,姨妈呢?” “在屋里。”湘云掀开了被子,消瘦的脸上红红的。 “姨妈是不是很难过,” “想也知道,还用问。” 燕翎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该去看看她老人家。” 湘云道:“等会儿你还来不来?” 燕翎道:“我走以前总会来跟你说一声的。” 湘云道:“那好,你去吧。” 燕翎站了起来。湘云忽然伸出了手:“表哥,别生我的气。” 燕翎握住那只青筋蹦跳,却仍然那么白皙柔嫩的手:“不会的,别提了。” 燕翎要走,湘云忽又叫住了他,燕翎回过身。“表哥,见着爹,小心应对。” 燕翎一怔,湘云跟着又是一句:“你知道为什么?” 燕翎心头为之震动。 离开了湘云卧房,下了小楼,到了上房,萧绍威,萧夫人都在低头闷坐。 燕翎进屋,萧绍威没动,萧夫人站了起来:“小翎,看过你表妹了么?” 燕翎道:“看过了,姨妈。”萧夫人两眼含蕴焦急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燕翎明白,当即道:“姨妈,您放心,表妹的病已经不碍事了。” 萧夫人何等人,自然明白,感激地看了燕翎一眼,两眼跟着就涌现了泪光。 萧绍威抬起了头:“你坐。”燕翎谢一声落了座。 萧绍威沉默了一下,屋里的静寂让人不安,好在萧绍威马上就说了话:“湘云生病的事不谈了,你把我救回来了,我还没谢谢你。” 萧夫人忙道:“绍威,咱们上楼去看看湘云吧。” 萧夫人有意拦话,萧绍威却说:“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再去。” 萧夫人皱了眉:“绍威,你何必……” 萧绍威道:“你要顾到我的立场。” 燕翎道:“姨妈,姨父的话是对的,您就让姨父说吧。” 萧夫人讫异地看了燕翎一眼,燕翎的眼神给了她答案,她默默地坐了下去,没再说话。 萧绍威凝望燕翎:“你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 燕翎道:“您刚提到立场,我多少猜到了些。” “什么事儿?” “让我走。”燕翎还是装了糊涂。 萧绍威道:“当初我话说出了口,今天我就不能逼你走,我是要谈你救我的事。” “您是说……” “你伤了一个大内侍卫班领,跟几个大内侍卫,是么?” “是的。” “你为什么要伤他们。” “不伤他们我没法儿救您。” “小翎,你知道我的立场。”萧绍威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 “你伤大内侍卫,就如同跟大内……” “你这说法我不敢苟同。” “你有理由。” “您跟大内侍卫,您让小翎怎么选择。” 萧夫人突然掉嘴:“对呀,绍威……” 萧绍威两眼发光:“我罪有应得。” “小翎却以为那位大内侍卫领班罪有应得。” “他有什么罪。” “假造圣旨,欺君枉上,没株连九族,算他便宜。” 萧绍威一怔:“那纸手谕是他假造的。” “不信您可以进宫看看,保险宫里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萧绍威疑惑地看了燕翎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翎道:“您太忠厚,想不到,除了您谁都想得到。” 萧绍威道:“不是那位赵夫人告诉你的么?” “赵夫人,”燕翎道:“她恨不得杀了我,怎么会告诉我这些。” “她恨不得杀了你。”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你是不是也恨不得杀了她。” “当然,不过现在我还不能杀她。” “为什么?” “她是‘直郡王’的人,这位大阿哥颇有跟八阿哥联手之心,我要是杀了她,岂不是因小失大,帮了八阿哥的倒忙。” “这是你一时不想杀她的理由。” “是的,姨父,不够充足吗。” “够充足,太充足了。”萧绍威道:“小翎,你是聪明人,总不会不防着她吧。” “那当然,姨父”燕翎道:“我握着她的把柄,往后她绝不敢再动我。” “你握有她什么把柄。” “教大内侍卫领班,伪造皇上的手谕,这还不够么?” 萧绍威突然笑了,笑得很奇怪:“小翎,你的确够聪明,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您这话……”燕翎心头猛跳,可是他装糊涂。 萧绍威笑容敛去,两眼射出逼人的寒芒:“你告诉她一声,她跟你一声,只别闹到大内,在外头闹翻了天我都不管。” 燕翎那能再装下去!不必再装,也不好再装,他欠了身:“谢谢您,姨父。” 萧夫人两眼涌流,感激地望萧绍威:“绍威……” 萧绍威道:“好了,咱们现在去看湘云去吧。”你欠身欲起! “绍威,”萧夫人叫住了他:“还有那件事……” 萧绍威又坐下去:“那是你的事,你跟他说吧。” 萧夫人转望燕翎:“小翎,既然你表妹的病不碍事了,这件事姨妈也就好谈了……”燕翎心头猛地一跳。“我跟你姨父,想早些把你跟你表妹的事订了。” 燕翎道:“这……,您怎么跟小翎说?” 萧夫人道:“你表妹的病已经不碍事了,是不?” 燕翎道:“我知道,姨妈,我是说您跟娘……” 萧夫人道:“咱们不是世俗中人,要等你点了头,才能进一步谈。” 燕翎沉默了一下:“姨妈,有件事我不能瞒您跟姨父,也瞒不了。” “什么事儿,小翎。”燕翎很不自在地说出,谢蕴如,郭凤喜,甚至玉瑶格格。 萧夫人瞪大了眼,半天没说出话。“你想干什么,” 萧绍威拍了桌子,只是拍了一下桌子:“你说说看,你想干什么?” “您知道,都躲不掉。”燕翎红着脸。 “好话,躲不掉的多着呢,你想用骡车拉。” “这几个情形持殊……” “还是啦,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愿意就说自己愿意,干嘛说什么躲不掉,人家嫁不出去了,非你不可,我要是这几位,理你才怪。”燕翎低着头,没吭气儿。 萧夫人定过了神,急站了起来:“你看你这孩子,来京这一趟还没几天,你看你惹了多少乱子,这还得了,两家的这些长辈,那一个像你。” 萧绍威道:“你这是青出于蓝,凭什么,世上的福气还让他一人占了,再这样下去,人家别人还想娶媳妇儿吗?” 萧夫人白了燕绍威一眼:“说正经的行不行?” 转望燕翎:“你表妹知道么?” 燕翎道:“我还没跟她说。” 萧夫人皱了眉,“皱什么眉?” 萧绍威道:“等会儿让他告诉她不就行了么?” 萧夫人道:“你倒说得轻松,” 转望燕翎:“你表妹可是跟你一块儿长大的。” 燕翎道:“我知道,姨妈,您放心,我谁都不会委屈。” 萧夫人道:“你也不嫌臊得慌,小翎……” 萧绍威轻咳一声道:“行了,咱们不是世俗中人,这话可是你说的。” 萧夫人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看得开了?” 萧绍威道:“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小儿女辈的事儿,咱们何必跟着瞎操心。” 萧夫人没说话,可是旋又望着燕翎说:“你这孩子真是……好了,咱们去看湘云去,你当面儿跟她说。” 萧夫人要走,萧绍威伸手拦住了他:“你让小翎当面儿跟湘云说去,是不。” 萧夫人道:“他不说还能我替他说。” 萧绍威道:“他是当事人,当然这话该由他自己去说,可是咱们现在用不着跟去,要看湘云等他走了再说。” 萧夫人迟疑了一下:“这倒也是,那就让他自己先去吧!” 转注燕翎:“还不快去。”燕翎站了起来,他并不怕说,因为他压根儿也没打算瞒湘云。 掀帘进了湘云的屋,燕翎为之一怔。湘云竟然起来了,坐在妆台前梳妆呢,头梳好了,脸上还薄薄点儿胭脂,正在那儿描眉! 燕翎进来她脸猛一红,低下了头:“见过两位老人家了?” 燕翎定过了神,迈步进屋:“见过了,你怎么起来了?” 湘云道:“老躺着闷死人,想起来坐会儿。” “没什么事,不知你安适了么?” 湘云一颗乌云臻首低垂,脸蛋儿羞红,粉颈雪白:“没有了。” 燕翎道:“我来给你描眉好不?” 湘云扭了一下身子:“不要,我自己会。” “谁说你不会来着,古来那位姑娘不会描眉!” “是啊,干嘛非让‘别人’描呢?” 湘云猛抬头,一双眸子好水灵:“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 “打小就坏了。”燕翎道:“你不看跟谁一块儿长大的嘛。” “好啊,你可真骂人不带脏字儿啊。”湘云扬手就打。 燕翎握住了那只玉手,趁势把眉笔夺了过来:“别动了,描坏了可别怪我。” 湘云当真不动了,这时候谁还动? 燕翎手上慢慢的动,嘴里不经意的说:“湘云,姨妈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意思?” “姨妈说要给咱们俩订了!” “订什么?”湘云装傻,加快的心跳却让人听见了,而且娇靥上更红,更热。 “不对呀,湘云。”燕翎忽然停下手。 “什么不对?”湘云真的一怔。 “你脸上的胭脂怎么突然变红了,而且还有什么砰、砰砰的。” “表哥你讨厌。”湘云猛可站了起来,站起来她就怔在那儿不动了,没别的,燕翎的脸就在她眼前,鼻子尖儿都快碰鼻子尖儿了。 燕翎忽然间也怔住了。“湘云。”燕翎轻轻地叫了声。 “嗯。”湘云答应了一声,比燕翎刚才那声轻,而且还带着颤抖。 “有件事儿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 “我认识的还有……” “郭凤喜。” “你知道?” “君秋都告诉我了。” “她只告诉你一个凤喜?” “难道还有?”湘云的美目睁大了些。 “还有两个,谢蕴如……” “二阿哥的‘十二金钗’之首,” “嗯。” “这位姑娘不错,听说冷若冰霜,怎么让你给化了,还有位是……” “格亲王的格格……” “玉瑶?” “嗯。” “又是位难得的好姑娘,玉瑶是亲贵里出了名的才女,跟一般亲贵大不相同。”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 “你计较不计较?” “容我计较么,我要是计较,你打算怎么办?” “湘云,那并不难,我出家当和尚去。” “连我也不要了?” “你总不愿我做负心人吧。” “你可真会说话啊。” “我这是实话。” “现在你都告诉我了,怎么样?” “湘云……” “表哥,你放心,我不是不能容人的醋娘子……”湘云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燕翎堵住了她的嘴,当她能说话的时候,既惊又羞:“你,你怎么敢这样……” “刚才就想了,可是不得不等听你一句话之后。” “要是听不着我那句话呢?” “当然不能轻举妄动。” 湘云缓缓坐了下去,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燕翎:“这法子你用过几回了?” 燕翎脸一热:“湘云,别这么说好不?” 湘云紧紧盯着他:“别避重就轻,告诉我。” 燕翎无奈,暗咬牙硬起头皮:“一回。” “对谁?” “蕴如。” “赶明儿见了面儿,我倒要问问她。” 燕翎大吃一惊:“湘云……” “瞧你吓得那个样儿。”湘云瞟了他一眼:“敢做不敢当,那么紧张干什么,你以为我脸皮那么厚。” 燕翎吁了一口气:“湘云,时候不早了……” “要走?”湘云问。 燕翎点点头:“端人碗,不能不服人管。” “没人让你端那个碗。” “我有空会常来。” “另三位那怎么办?照顾得过来么,” 燕翎苦笑:“湘云,饶了我好不?” 湘云白了他一眼:“是,我送你下去。” 燕翎忙道:“别,你……” 湘云头一低:“我不碍事,你别变心我就没病没痛。”湘云先走了出去。 燕翎难言感受,急忙跟了出去。 院子里不见人,上房屋也听不见话声,那老俩口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湘云送燕翎到门口,心里比上回送燕翎还甜。 燕翎走了。湘云回到后院,上房屋门口站着两个人,爹跟娘,都含笑望着她。 湘云好羞,叫一声扑了过去。 燕翎去的时候,心里像堵块什么,回来的时候,堵在心里那块东西不知道那儿去了。他静静地进了自己的屋,点上灯,洗把脸,往床上一躺,抬手一指把灯弹灭了。 燕翎够累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着! 燕翎觉得自己睡了,可又想得像没睡,朦胧之中,眼前尽是那几位的影子,湘云,谢蕴如,玉瑶,郭凤喜。这一趟京里没白来,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想到这儿,他一惊而醒,醒来月光已满屋,这种睡最难受,还不如熬个通宵。 躺在床上想,一阵阵惭愧袭上心头。来京这么些日子,让儿女私情占去了大部份的时间,怎么对得起那面“日月令旗”。天不热,燕翎混身是汗。 就在这时侯,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他一听就知道是荣桂。 果然,步履声到了门口,门上响起了剥落声:“白爷……” 燕翎道:“进来吧。” 荣桂推门进来:“我的爷,您昨儿个夜里又上那儿去了,八爷让我到处找您。” “送格格去了,怎么,有事儿?” “事大了,您快起来吧。” 燕翎仰身坐起:“什么事儿?” 荣桂走过来两步,把话声压得好低:“老二的一处秘密机关被人挑了……” “那关咱们什么事儿。” “怎么不关咱们的事儿,干净俐落,没留一点儿痕迹,分明是高手,八爷怕落到咱们头上。” 燕翎失笑:“我看八爷有点杞人忧天……” 荣桂道:“不管是什么,您快起来见见八爷去吧。” 燕翎摇摇头,披衣下了床,屋里有现成的洗脸水,燕翎一边洗脸一边问:“老二的那一处机关让人挑了。” 荣桂道:“‘寡妇大院’,您听说过没有?” 燕翎心头猛一跳,差点儿没叫出声来。 荣桂一咧嘴,幸灾乐祸地接着说:“说起来可真热闹,‘寡妇大院’原是老二特设的脂粉陷阱温柔乡,专为替他拢络好手,让人半夜里这么一挑,死伤不少不说,有不少都是一对对儿的妖精打架,身上连一根丝儿都没挂,可真是春色无边哪。” 燕翎把手巾扔进了盆里,水溅了一地:“咱们见八爷去。”他先出了屋。 八阿哥人仍在水榭里,今儿个一早起心情可不好,背着手来回踱步,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燕翎一进水榭,八阿哥埋怨上了:“玉楼,这些日子你上那儿去了,怎么老看不见你的人影。” 燕翎道:“八爷,这可是冤枉,昨儿还跟您碰面了呢。” 八阿哥不会那么健忘,埋怨只是一时冲口而出的气话,燕翎说完话他就摆了手:“行了,行了,你有理,坐下,咱们谈正事儿。”他坐下了,燕翎没坐。 “八爷,事儿荣总管刚才已经告诉我了,打算怎么办,您吩咐就是。” “问得好,”八阿哥道:“当然是别让这种事儿落到咱们头上来。” “您认为这种事儿会落到咱们头上来?” “你怎么了,当然有这可能。” “那好,”燕翎点了头:“您把这件事儿交给我,我这就出去查。” “怎么又要出去,防这种事儿应该在家里。” “没错,八爷。”燕翎道:“防这种事儿应该在家里,可是咱们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个防法,又防谁去?” 荣桂一旁插了嘴:“爷,白爷说得是,应该让白爷查个究竟去。” 八阿哥道:“他出去了,家里怎么办,” 燕翎笑道:“您放心,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大白天往咱们这儿闯,我晚半响就回来。” 八阿哥一脸不情愿摆了手:“好吧,好吧,你去吧,晚半响可一定得赶回来。” 燕翎道:“晚半响要赶不回来,您办我就是。” 八阿哥道:“办你,我要能办你不就好了。”燕翎笑了,荣桂也笑了。 燕翎出了八阿哥的“贝勒府”,直奔“寡妇大院”,他恨不得插了翅。 好不容易赶到了“寡妇大院”,燕翎的心往下一沉。 大门敞开着。静悄悄的,没一点声息,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燕翎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时候也觉得手脚有点凉,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谢蕴如。 从前院到后院,他没看见一个人,有打斗的迹象,有血迹,可就没看见尸体,或许二阿哥那儿已经派人来清理过了。谢蕴如怎么样了?是否平安。 燕翎这儿焦急,前头忽传来人声,人还挺多的,而且往后来了。 燕翎想躲,但只转念一想又没动。人来得很快,只这一转念间,十来个人进了后院,一个蓝翎武官领着步军,还有几名便衣腰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办案的。 这些人一见燕翎都一怔,旋即那几名便衣走了过来,各站方位围上了燕翎。 燕翎那在乎这个,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动也没动。 “喂,你是干什么的?”那名汉子说了话。 燕翎道:“不干什么,听说这儿出了事儿了,到这儿来看看。” 另一名汉子冷笑了:“这儿的事儿别是你干的吧。” 燕翎忽然笑了:“你看见是我干的么?” 那汉子脸上变了色,就在这时候,那名蓝翎武官带着几名步军过来了,冷叱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跟咱们强嘴,这样儿就不像好东西,先把他拿下再说。” 他话说完,燕翎已到了他面前,劈胸一把揪住了他,那几个便衣竟不知道燕翎是怎么从他们身边过去的。“你说谁不像好东西。” 那名蓝翎武官脸色变了,要动,那几名步军刀出了鞘,那几名便衣家伙也都亮了出来。 燕翎一根手指头抵住了蓝翎武官的心窝:“谁敢动一动,我先要他的命。” 没人敢动了,蓝翎武官自己也乖了,他手不动,嘴可不闲:“你好大胆,竟敢……” 燕翎冷笑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见多了,你们是那个衙门的?” 蓝翎武官理直气壮:“我们是九门提督衙门的。” 燕翎冷笑道:“衙门头儿嫌小了点儿。”他探腰亮出八阿哥“贝勒府”的腰牌。 蓝翎武官直了眼,几名步军跟几名便衣马上垂下了家伙。 “您怎么不早说?”蓝翎武官陪上了笑脸,笑得有点心惊肉跳。 燕翎松了他:“你们容我说么?” 蓝翎武官顾不得整衣裳,马上抱了拳:“我们不知道,您别见怪。” “下回招子放亮点儿,”燕翎道:“这是我脾气好,换个性子烈的,先动了手,到头来谁吃亏。” 蓝翎武官一个劲儿地哈腰应是,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燕翎抬手指了指地:“这儿是怎么回事儿?” 蓝翎武官道:“还不清楚,只是有人报案说这儿出了人命。” 燕翎道:“谁报的案?” 蓝翎武官道:“听说是个百姓。” “听说是个百姓?” 蓝翎武官窘迫一笑:“是这样的,今儿个早起有个百姓从衙门口过,说这儿出了人命,等到值班出来了人,报的人已没了影儿。” 燕翎道:“这不是别的事儿,站门的干什么吃的,怎么能把人放走。” 蓝翎武官陪笑道:“您不知道,有些个百姓怕事儿……” 燕翎道:“你可知道,站门的可能放走了凶手。” 蓝翎武官一怔,旋又陪笑:“不会吧,杀了人,做了案,怕人家知道都来不及,怎么会跑去报案。” 燕翎道:“那是常理,可是这儿不是寻常的地方,不能以常理来论。” 蓝翎武官又一怔:“这里不是寻常的地儿?” 燕翎冷冷一笑道:“你们的耳目太迟钝了,怎么连这儿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这儿是东宫二阿哥的地方,你明白了么?” 蓝翎武官吓白了脸:“怎么说,这儿是……,我们真不知道,这会是谁这么大胆……” 燕翎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蓝翎武官头上见了汗,道:“这,这……” 燕翎冷然一笑道:“报案的可能就是凶手,却让你们放走了,要是二阿哥追究起来,你们打算怎么回话?” 蓝翎武官吓得身子都软了,连话声都发了抖:“我,这,我们是真没想到,您千万多担待。” 燕翎道:“用不着跟我说这个,我是八阿哥的人,这儿的事儿跟我没关系,这儿事儿你们也管不了,我劝你们还是趁二阿哥的人没发现你们之前赶快走吧。” 蓝翎武官连声唯唯,一会儿也不敢多待,马上带着人溜了,相当狼狈。 “九门提督衙门”的人走了!燕翎皱了眉。 他急于知道谢蕴如的安危,奈何他不知道该上那儿找鲍师爷他们去。 有个地方一定可以打听出谢蕴如的安危大内,东官,可是他能去么? 燕翎开始到处走,他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在后院各处走了一遍之后,他失望了。 真如荣桂所说,干净俐落,看起来来挑“寡妇大院”的这位,确是位高手。 燕翎皱眉沉吟,他想在他的记忆里搜寻一下。 可是他也失望了,据他所知,这个圈子里的高手并没有几个。 正寻思间,燕翎忽有所觉,跨院里传来轻微声响,凭他的经验,一听就知道那是有人进了跨院。来人不是大摇大摆来的,而是尽量掩饰自己的行动,这会是谁? 燕翎双眉扬起,闪身扑了过去。 拐过一条走廊就是跨院门,燕翎刚到走廊尽头,就听见一阵疾速的衣袂飘声传了过来,他忙收势停步,把身子贴向屋墙。一条美好人影从走廊尽头掠过,香风醉人。 燕翎一怔,脱口就叫:“蕴如。” 美好人影急收势停住,一个大旋身转了过来,不是谢蕴如是谁,燕翎心里的一块大石放下了,一个箭步到了谢蕴如面前,伸手就抓住了谢蕴如的柔荑: “蕴如,你没事儿。” 谢蕴如美目含万缕柔情:“我就知道你得着消息以后,一定会来找我,见不着我一定会着急,所以我抽空赶来这儿碰你,还真让我碰着了。” 燕翎吁了一口气:“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谢蕴如道:“谢谢你,翎。” 燕翎目光一凝:“多少天没见了,想我不。” 谢蕴如娇靥一红:“你说呢?” 燕翎道:“我要你说。” 谢蕴如螓首半倪,话声几乎轻得让人听不见:“想,想得厉害。” 燕翎的听觉敏锐,毕竟听见了,他手轻拉,谢蕴如的娇躯滑进了他怀里,把一颗乌云螓首埋在他胸前:“你就忍心不来看看我。” 燕翎道:“上回回来后,接二连三都是事儿……” 谢蕴如道:“什么事儿忙得你一点工夫也抽不出。” 燕翎告诉了谢蕴如,一点儿也没隐瞒,包括郭凤喜的事儿,还有玉瑶的事儿,萧湘云的事儿,谢蕴如已经知道了,燕翎只暂时没说他执掌“日月令旗”! 听完了燕翎的叙述,谢蕴如往后挪了挪身,仰起了脸:“原来你是为这些事儿忙啊,那我不该心疼你,你忙得乐意。” 燕翎笑笑:“给你找几个洗衣裳、做饭的帮手不好么?” “是不错,”谢蕴如道:“将来摸骨牌人都够了。” 燕翎道:“就是嘛。” 谢蕴如道:“什么叫臊,你懂不懂?” 燕翎摇摇头:“没听说过。” 谢蕴如忽然叹气:“早知道你这么风流,我就不该……”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燕翎急了:“蕴如,你真……” 谢蕴如白了他一眼:“要真我扭头就走了。” 燕翎吁了一口气:“可没把我吓死。” 谢蕴如道:“你还知道怕呀。” 燕翎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咧咧嘴,没往下说。 谢蕴如道:“别瞎扯了,说正经的,老八那儿听见信儿了?” 燕翎微点头:“要不我怎么会跑来呢,老八紧张得很,生怕事儿落到他头上,让我在他贝勒府提防,我说得出来查查,就这么假公济私跑来了,知道是谁么。” 谢蕴如摇头:“来人蒙面在措手不及的情形下,谁也没看出是那个门儿里的。” 燕翎道:“看情形,来人是个高手。” 谢蕴如道:“高得吓人,这儿的人身手都不能算差,可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尤其只来了一个。” 燕翎怔了一怔:“只来了一个。” 谢蕴如道:“嗯,只一个就够老二害怕的了,再多几个这样儿的,这儿还会有活口,老二真担心那一天他会闯进‘东宫’去。” 燕翔道:“那他倒不必担这个心,大内有我姨父那块招牌挡着,放眼当今,是我姨父那一手剑敌手的,恐怕还挑不出几个。” 谢蕴如道:“萧前辈无形中可帮了老二不小的忙。” 燕翔忽一皱眉锋,沉吟道:“这会是谁……你跟他朝面了没有?” 谢蕴如摇摇头:“只觉得他是个剑术好手,别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燕翎道:“没看出是那门那派的剑法?” 谢蕴如道:“我胸蕴有限,所见也不多。” 燕翎皱眉道:“老二是众矢之的,范围太广,一时真难想出是那个门里的。” 谢蕴如道:“当然是老二的人。” 燕翎道:“尸体跟伤者呢?” 谢蕴如道:“都运走了,怎么?” 燕翎道:“我想看看,从伤痕上也许能看出什么。” 谢蕴如道:“那我可以告诉你,死的都是一剑毕命,致命伤都在喉管,伤的都落了残废……” 燕翎两眼寒芒一闪:“好很毒的剑法。” 谢蕴如道:“知道是那门那派出来的么?” 燕翎摇摇头:“专取喉管,这种剑法没听说过,来人可能极力隐藏了他自己的剑法,只是这么好的剑术和身手……”忽地两眼已闪寒芒,接道:“难道是他?” 谢蕴如忙问:“谁,” 燕翎道:“白泰官。” “白泰官?”谢蕴如一怔失声:“这怎么可能。” 燕翎道:“你忘了我告诉你甘凤池的事儿了。” 谢蕴如呆了一呆道:“要真是他的话,那这件事就是胤祯老四干的了。” 燕翎道:“像这样的高手,京里该只有‘白泰官’一个。” 谢蕴如道:“不,我正要告诉你,白家的人已到了京里,这回来的还不少,而且听说西南甘家也有人到京里来了!” 燕翎神情一震:“白家的人,现在在那儿。” 谢蕴如道:“在老二的兵营里,他们一来就嚷着找你,鲍师爷告诉他们把你派往了老八的府里,他们才暂时作罢!” 燕翎道:“白家都谁来了?” 谢蕴如摇头道:“不太清楚,我还没跟他们朝过面,不过听说带头儿的是白老头儿同辈的人物。” 燕翎点了点头道:“实力不弱啊。” 谢蕴如道:“你总会跟他们朝面的,这怎么办,” 燕翎道:“不要紧,好办。” 谢蕴如道:“好办?” 燕翎倏然一笑道:“白家这些人,理所当然是老二的人,是不?” 谢蕴如道:“那当然。” “据我所知,西南甘家则一定进老四的门。” “噢。” “挑秘密机关的要真是白泰官,老二跟老四间的火儿可是一点就着,对吧?” “你是打算……” “我暂时避避白家的人,利用这些工夫查明这件事是不是白泰官干的,要是,只抓着证据往老二手里一送,你想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谢蕴如笑了:“甘家跟白泰官有联手,关外白家恐怕讨不了好去。” 燕翎倏然笑道;“我就是这主意。” 谢蕴如瞟了他一眼:“亏你想得出来。” 燕翎笑道:“我一肚子坏主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谢蕴如道:“你最好赶快取用完。” 燕翎又拉住了谢蕴如的柔荑:“放心,坏主意用不到你身上来的。” 谢蕴如道:“你用的还少么。” 燕翎笑了。 谢蕴如道:“我出来不少时候了,该回去了。” 燕翎道:“你现在住那儿。” 谢蕴如道:“往北去,隔三条街有条胡同,两扇红门,门口还有一对石狮子。” 燕翎道:“好,你走吧,得便我会去找你。” 谢蕴如抽回手,低下头:“别让我等太久。” 燕翎道:“这回不会。” 谢蕴如道:“我走了。”说完话,腾身掠去,一闪就不见了。 燕翎沉吟了一下,也转身往前去了—— 第十六章 雍郡王府计施美人 片刻工夫之后,燕翎到了“雍郡王府”。 “雍郡王府”在“安定门”内,“国子监”之东,也就是日后的“雍和宫”所在。 “雍郡王府”的气势,燕翎是瞻仰过了,“白玉楼”不是“雍郡王府”的人,可却随时可到“雍郡王府”行走,而且还相当吃得开,站门带班的一个蓝翎武官,一见“白玉楼”驾到,马上飞步迎了过来,一抱拳,满脸是笑:“白爷,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燕翎道:“该来给王爷请个安了,在么?” 蓝翎武官忙道:“在,在,我这就让他们通报去。” 说着冲门口摆了摆手,一名亲兵撒腿跑了进去。 那名亲兵办事儿快,蓝翎武官这儿陪着燕翎刚进门儿,一声豪笑传了过来:“这是怎么啦,平日请都请不到的,今儿个怎么不请自来了。” 随着这清朗话声,打里头走出位爷们儿,不是别人,是年羹尧。 年羹尧永远那么洒脱,永远英武逼人,他老远就指上了燕翎:“兄弟,你可真是稀客啊。” 燕翎抱拳见了一礼:“年爷,我来得鲁莽……” “得了吧。”年羹尧伸手就抓住了他:“四爷这个门永远为你开着,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年羹尧冲那名蓝翎武官摆了摆手,那名蓝翎武官打个躬退了。 年羹尧拉着燕翎就往后走,边走边说:“兄弟,今儿个怎么得空儿了。” 燕翎道:“该来给四爷跟年爷您请安了,是不。” 年羹尧道:“行了,兄弟,别折我了,咱们之间还来这一套,你愿意到这儿来走动走动,那是我们这个门儿的面子。” 燕翎道:“您这才是折我……” “你们俩谁折谁了。”四阿哥的话声带笑传了过来。 燕翎抬头一看,只见四阿哥站在后院一座八角凉亭旁,满脸是笑,正往这边儿看呢?燕翎当即就抱了拳:“四爷,来给您请安来了。” 四阿哥含笑道:“也该来了,盼你盼了不少日子了。” 说话间,燕邻跟年羹尧到了近前,四阿哥伸手拍上了燕翎肩头:“一日不见,东山犹叹甚远,况乃过耳,思何……” 燕翎道:“四爷,我太感动了。” “得了吧,你。”四阿哥哈哈大笑:“你是天生的铁石心肠,我要能感动你早来了,来,咱们亭里坐。” 亭子里,石几上,四杯茶,而眼前却只有四阿哥跟年羹尧两个人,燕翎看在眼里,没动声色。入亭坐定,四阿哥要叫人倒茶,一眼看见几上四个茶杯,神情一震,忙忙冲年羹尧递眼色。 年羹尧马上站了起来,道:“我去叫他们去。”伸手把四个茶杯都拿走了。 四阿哥找燕翎说了话:“玉楼,近来都忙些什么?” 燕翎道:“还不都是那些个杂碎事儿。” “老八那儿有什么可喜的事儿。” 燕翎摇摇头:“‘贝勒府’的事儿乏善可陈,倒是听说您这儿有了喜事儿。” 四阿哥微微一怔:“我这儿有喜事儿?” 燕翎道:“不敢瞒您,今儿个我是专程来给您道喜的。” “什么事儿,我怎么跟丈二金刚似的。”四阿哥满脸讫异之色。 燕翎笑笑:“四爷,您这是何必。” 四阿哥讫声道:“玉楼,究竟是……” 年羹尧过来了,道:“什么事儿啊?”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四阿哥冲年羹尧招招手:“双峰,你快来,玉楼说今儿个是专程来给我道喜的,你知道我这儿有什么喜事儿么?” 年羹尧进亭坐下:“您这话问的,您自己都不知道,我那儿知道?” “这就是啦。”四阿哥满脸讫异之色:“玉楼,你听见没有。” 燕翎笑笑道:“我原以为四爷您一直以诚待我……” “我可不是一直以诚待你么?”四阿哥道:“可是你得让我知道一下,究竟是什么事儿啊。” “四爷!”燕翎目光一凝:“二阿哥的一处秘密机关让人挑了。” 四阿哥跟年羹尧都一怔,四阿哥道:“怎么说,老二的秘密机关……有这种事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燕翎笑笑,没说话。 四阿哥道:“玉楼,你该不是怀疑我……” “四爷,您该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儿,我乐得坐山观虎斗。” 四阿哥道:“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儿,可是这也不关我的事儿……” 燕翎道:“是么,四爷。” 四阿哥一指年羹尧道:“不信你问问双峰。” 那等于没问,所以燕翎没问。 年羹尧轻咳一声道:“兄弟,你不提,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燕翎目光一凝,望着四阿哥道:“四爷,这档子事儿真跟您没关系?” 四阿哥道:“真的,玉楼,我还会骗你么,这种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我要是做了,还怕谁知道么。” 燕翎吁口气,微点头道:“那好,那我就能放手办事,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四阿哥怔了一怔,跟年羹尧飞快交换了个眼色,道:“玉楼,什么事你就能放手办事,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燕翎笑了笑道:“四爷,这件事触动了我的灵机,我要点上一把火,让这场火熊熊的烧上一阵。” “点火。”四阿哥忙道:“玉楼,你究竟是要……” 燕翎含笑道:“我这么说您就明白了,二阿哥一处秘密机关让人挑了,您说,二阿哥生气不生气。” 四阿哥道:“生气,他又何止生气,我看他非大发雷霆不可,非气疯不可。” “这就对了。”燕翎道:“二阿哥一定急于知道是谁干的,您说是不是?” 四阿哥道:“那当然,这还用问?只是你……” 燕翎道:“我要查这件事……” 四阿哥一怔忙道:“你要查这件事,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刚说过……” 燕翎道:“我刚说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其实琢磨琢磨这件事跟我关系大著呢。” 四阿哥道:“这件事跟你关系大著呢?玉楼,你都把我弄糊涂了!” 燕翎笑笑道:“我这么说,只一句您就明白了,我要是查出这件事是谁干的,抖着证据往二阿哥手里一送,您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年羹尧为之脸色一变,四阿哥脸色也倏变,但他旋即哈哈大笑道:“妙,妙,妙,这一着太妙了,高,高,高,这一着太高了,玉楼,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燕翎道:“四爷,我一肚子的坏水,一肚子的主意,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 四阿哥笑道:“那还真一点儿都不差,你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年羹尧两眼直直地望着燕翎,微一点头道:“的确,我有同感。” “只是,玉楼”四阿哥忽然皱了眉锋:“有一点你恐怕没想到。” 燕翎道:“你是指……” 四阿哥道:“你是老八的人。” 燕翎笑道:“您是怕二阿哥不相信我。” 四阿哥道:“你以为他会相信你。” 燕翎道:“我记得您就相信过我一回。” 四阿哥道:“玉楼,有我这个魄力跟胆量的,可不多啊!” 燕翎道:“上回那件事,您的魄力跟胆量只占一半,您不会做没把握的事,那另一半,还在于东西的可信性。” 四阿哥大笑:“玉楼,你什么时候把我摸得这么透澈。” 燕翎笑笑道:“透澈不敢说,十之八、九应该不成问题。” 四阿哥道:“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摸了我十之八、九去,我对你却一无所知,我必输无疑。” 燕翎道:“四爷您太谦虚了。” 四阿哥道:“咱们把话扯远了,玉楼,这档子事,你能给老二个可信性。” 燕翎道:“四爷,只要我给他的是确切的证据,还怕他不信么。” 四阿哥吸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只有确切的证据,任何人都会相信,问题是你有把握掌握确切的证据么。” 燕翎不答,笑问:“以您看呢。” 四阿哥沉吟了一下:“对你的能耐,我跟双峰都是心口两服,只是,查一件事得有迹可寻,也就是说得有线索……” 燕翎道:“您怎么知道我没有线索?” 四阿哥微微一怔道:“噢!你……” 燕翎道:“不敢瞒您,我已经到二阿哥那遭劫后的机关去看过了。” 四阿哥道:“那么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燕翎倏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您原谅,天机不可泄露。” 年羹尧“喝”地一声道:“居然卖起关子了。” 燕翎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只是……” 四阿哥道:“怕我们给你泄露出去。” 燕翎道:“那我更不敢,我爱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相信在这件事上,你的立场跟我一样,泄露我的天机,对您没什么好处……” 四阿哥道:“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燕翎目光一凝:“您真想知道!” 四阿哥道:“说不说还在你,我总不能勉强。” 燕翎四下看了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四爷,挑二阿哥秘密机关的这位,是位少有的高手,干净、俐落极了,但是……” “怎么样?”四阿哥忙问! 燕翎看他一眼,笑道:“我没说错,确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四爷可真着急啊。” 四阿哥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既然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好不?” 燕翎道:“四爷,这位高手干净,俐落已极,但是智者有千虑,百密有一疏,他毕竟露了些破绽……” 四阿哥道:“什么破绽?” 燕翎道:“他的武功。” 四阿哥一怔:“他的武功?” 年羹尧道:“兄弟,你干脆明说行不行?” 燕翎倏然笑道:“看来我碰见的都是急性子,他的武功露了门路,二位满意了么。” 四阿哥,年羹尧双双为之一怔,四阿哥道:“他的武功露了门路,玉楼,你怎么知道?” 年羹尧道:“是啊,兄弟,你怎么知道。” 燕翎笑道:“四爷、年爷,我要这嘴跟耳朵干什么用?我是问来的听来的。” 四阿哥道:“问来的?你找谁问的?” 燕翎道:“当然是那个秘密机关里,死里逃生的活口。” 四阿哥跟年羹尧脸色一变,四阿哥道:“怎么,老二那秘密机关里留有活口?” 燕翎道:“不错,没活口我上那儿打听去。” 四阿哥飞快看了年羹尧一眼:“这位高手的心肠还不错啊,居然还给老二留活口了,双峰,去看看,水还是没烧开是怎么着,茶怎么还没有来。” 年羹尧答应一声,拍拍燕翎:“兄弟,你坐坐。”他站起来要走。 燕翎唇边飞快掠过一丝笑意,道:“四爷、年爷,您两位这叫我怎么敢当,不用麻烦了,我坐会儿就走。” “走。”年羹尧摇头道:“没那事儿,酒还没喝呢,我刚才已经让他们准备菜了,怎么说也得喝两杯再走。” 燕翎一听这话要往起站,年羹尧伸手把他按了下去:“老老实实的给我坐着,没我的话不许走。”年羹尧扭头走了。 燕翎笑了:“天,还是听话好,惹翻了这位总管,我吃不完兜着走。” 四阿哥笑了,笑得可有点儿不大自在! 燕翎回过头来道:“四爷,您这顿酒,我却之不恭……” 四阿哥道:“受之有愧。” “可真是。”燕翎道:“无功不受禄……” 四阿哥道:“那你就给我来点儿功。” 燕翎道:“您赏下了,眼下有一功,可还没过。” 四阿哥“哦”地一声道:“什么功。” 燕翎笑笑道:“这把火,我要是能点着了,您不也有好处么。” 四阿哥笑了,笑得有点儿勉强:“可不,所以今儿个我先赏了。” 燕翎道:“四爷赐,不敢却,今儿个我先领了您的赏,点这把火敢不卖力,无论如何,我是非让二阿哥跟那还不知道是谁的那位斗上一斗不可。” 年羹尧走过来,身后跟个端茶的,年羹尧道:“我去的正是时候,水刚开。” 包衣往石几上放茶,年羹尧背着燕翎,冲四阿哥微一摇头,四阿哥的神色为之一松: “双峰,水真开了。” 年羹尧道:“这还假的了,您看看叶儿落了没有不就知道了。” 四阿哥的神色全松了,哈哈一笑道:“叶儿不落倒不要紧,水不开喝了拉肚子,我可要找你。” 就这么哈哈一笑,话转上了轻松,三个人聊没多久,刚才端茶的包衣又过来了,打个躬,哈着腰道:“禀主子,酒菜准备好了,奴才来请示,在那儿摆上。” 四阿哥望向年羹尧:“双峰,你看呢!” 年羹尧道:“水榭里怎么样!” 四阿哥一拍手道:“好,就是水榭。” 包衣打个躬退了。 四阿哥站了起来:“玉楼,咱们走吧。” 年羹尧伸手抓住了燕翎:“走,咱们今儿个来个不醉无归。” 燕翎忙道:“您两位尽管酩酊,我可不能醉,我主子还等回话办事儿呢。” 年羹尧三不管把燕翎拉出了小厅:“那是出了‘雍郡王府’以后的事儿,如今在这‘雍郡王府’里,你这客就得随主便。” 三个人一路谈笑着往水榭走,刚走没多远,横里飘来一阵笑语,并赛过珠子掉在玉盘上,又像那一阵阵的银铃响动。 燕翎听出是谁来了,可是他忙说:“年爷,让我回避……” 年羹尧笑道:“回避个什么劲儿,是你嫂子她们,既然碰上了,索性把她们叫过来,一块儿凑凑势闹。” 四阿哥拍手笑道:“好极了,万绿丛中,正愁缺那一点红。” 年羹尧当即扬声叫道:“云卿,这边儿来。” 阵阵笑语倏住,只听一个动人的含瞠话声传了过来:“干嘛呀,扫人的兴。” 年羹尧道:“先别抱怨,过来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难不成是玉楼兄……” 随着这话声,青石小径,花丛里,出来了两个人儿,从头到脚,一般的淡雅,一般地天仙小谪,花丛里那些花朵儿,为之黯然失色。前头那一位,燕翎见过,正是那位美妇人云卿,后头那位,燕翎这是头一面,她,模样儿跟云卿有几分相似,比云卿小些,也比云卿瘦点儿,但却瘦不露骨,更显得清丽淡雅。 云卿那个“弟”字还没出口,突然停了步,瞪大了一双美目,娇靥上刹时一片惊喜: “哟,可不正是玉楼兄弟……” 那位的眼神,跟燕翎的目光接触了一下,那位脸一红,马上低下了头,燕翎的心头也为之震动了一下。 只听年羹尧笑道:“不是我那敢叫你。” “兄弟,你可想死嫂子我了。” 云卿带着一种香风跑了过来,过来就拉住了燕翎的手:“兄弟,怎么了你这是,到今儿个才来。” 年羹尧望望四阿哥:“四爷,把厨房的醋搬一坛出来好不好?我不喝酒了……” 四阿哥大笑。 云卿挥玉手给年羹尧一巴掌:“呸,也不照镜子去,你也配吃玉楼兄的醋。” 年羹尧摸摸脸,道:“我照过不少回了,挺不错的嘛!” 云卿横了他一眼:“皮厚,不害臊。” 大伙儿都笑了,笑声中,那位袅袅行了过来,先给四阿哥见了一礼:“四爷。” 然后是年羹尧:“姐夫。” 到燕翎就打住了,而且低下了头。 年羹尧冲云卿递了个眼色:“云卿,这档子事儿是你的。” “还用你说。”云卿瞠了一句,伸另一只手拉过了那位:“妹妹,这就是那位白玉楼,瞧瞧,中意不?”那位耳根子都红了,打定主意就是不抬头。 云卿也转望燕翎:“兄弟,这是嫂子的妹妹,雪卿,看看,像不像雪堆成的?” 燕翎抱拳一礼:“雪卿姑娘。” 云卿瞟了燕翎一眼:“干脆就叫雪卿,干嘛还带声姑娘。” 她轻轻推了雪卿一下,道:“妹妹,人家玉楼那儿有礼了。” 雪卿就是不抬头,浅浅答了礼:“白爷。” “哟!”云卿道:“这更好,这位又爷上了,我叫玉楼一声兄弟,他又比你大一两岁,你就叫他声玉楼哥吧。” 雪卿没吭气儿,云卿还要再说。 四阿哥笑道:“行了,行了,人家脸皮儿嫩,别再逼人家了,一遭儿生,两遭儿熟,再过些日子你还怕人家不叫,到那时候怕你拦都拦不住。” 年羹尧大笑。 雪卿一头乌云螓首都快碰着了酥胸,那娇羞模样儿,爱煞人。 云卿伸手拉住了雪卿的柔荑,娇媚地瞟了雪卿一眼:“四爷也真是,明知道我们脸皮儿嫩……”顿了顿,接问道:“你们三位爷们儿,这是上那儿去呀?” 四阿哥道:“喝两盅儿去,去不去?” 云卿道:“好哇,有这种事也不告诉我们,这是我们碰上了,要是没碰上呢?” 年羹尧道:“没碰上我们也会找你们去。” 云卿道:“得了吧,别做好人了。” 雪卿忽然低低头:“姐,我要回屋去了。” 四阿哥忙伸手一拦:“那怎么行?走了你,我们这顿酒还有意思么?” 云卿轻轻扯了雪卿一下:“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他们凑凑热闹去。” 雪卿道:“我又不会喝酒。” 云卿道:“谁会呀,看他们喝,听他们聊聊不也挺好么?你不是爱听江湖事儿么?玉楼可是一肚子的江湖事儿。” 雪卿没再说话。 年羹尧那儿开了口:“好了,好了,走吧,菜都凉了。” 年羹尧拉住了燕翎,云卿拉住雪卿。 三个人变成了五个,一路谈笑着进了水榭。 这“雍郡王府”的水榭真让人没话说,不但地方好,情调美,摆设雅,壁上的名人字画更是琳琅满目。燕翎别的不爱,一进门就瞧上了壁上的这些个,瞪着一幅王右军的真迹目不转瞬。 四阿哥那儿说了话:“双峰,伸个手摘下来,送给玉楼了。” 王右军真迹无价宝,这位四阿哥出手可真够大方,年羹尧过来就要伸手。 燕翎他真想要,可却不能要,忙伸手拦住了年羹尧:“别,年爷,我不敢受。” 年羹尧扭回头:“不敢受?什么意思?” 燕翎道:“这不是别的东西……” 四阿哥道:“就因为不是别的东西才给你,有些俗玩意我还不敢拿出手呢。” 燕翎道:“四爷,人各有所爱,人不夺人所爱,您的好意我心领。” 四阿哥道:“玉楼,我可是诚心诚意的。” 燕翎道:“这我知道,您一向对人诚恳,只是这东西太贵重了……” 四阿哥道:“固然,黄金有价,艺无价,可是我没把它当贵重东西,你所以喜欢这幅字,也不是在于它值多少钱……” 燕翎道:“话是不错,四爷,可是……” 云卿那儿说了话:“好了,四爷,我敢说一句,不管您怎么说,我这位玉楼兄弟绝不会受,我给您出个主意,这幅字,您还留着,赶明儿个您再找样儿更合适的东西送给玉楼,不就行了么?” 四阿哥耸耸肩道:“好吧,只有这样了。人家不给这个面子,我有什么办法。” 年羹尧笑笑道:“我看倒不是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而是无功不敢受禄,对吧,玉楼,”年羹尧这话是一针见血,人木三分。 燕翎也不否认,微一点头,笑道:“可以这么说。” 云卿道:“那不容易么,你给四爷建个功不就行了。” 燕翎笑了笑道:“嫂子,您看方便么?” 云卿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要你愿意就行。” 四阿哥拍了一下手道:“这倒是实话。” 燕翎道:“怕只怕四爷您信不过我啊。” 四阿哥道:“这叫什么话,我想把心都掏给你,奈何你不要。” 燕翎摇摇头道:“四爷,我并不傻,我看得很清楚,眼下这几位之内,您最具实力,而且最具人君气势……” 四阿哥忙道:“真是这样么,玉楼?” 燕翎道:“玉楼,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信不信那还在您,事实上,论才,眼下这几位也没一位及得上您!” 四阿哥笑道:“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得好好谢谢你!” 年羹尧深深看了燕翎一眼:“玉楼,这我就不懂了,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驹择主而事’,人也没有不帮胜家的,您既然明知道四爷有可为,而且是大有可为,你却守着老八不肯离开,你这是图什么许的?” 燕翎道:“一句话,年爷,我不忍。” 年羹尧摇头道:“恕我直说一句,兄弟,你这是妇人之仁。” 云卿道:“兄弟,您是个聪明人,要为自己打算哪。” 燕翎目光一掠满桌的酒菜,笑道:“看来今儿个这顿酒不怎好喝。” 云卿接着道:“得,我就怕听他这个。” 四阿哥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免得让他以为我有什么作用,吓得他连这顿酒都不敢喝,坐,坐,都坐,咱们喝酒。” 五个人落了坐,四阿哥自然坐上位,年羹尧跟云卿算是陪客,云卿却硬把雪卿安插在燕翎身边。 这一顿酒宾主尽欢,可是雪卿由始至终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任凭别人怎么道,她顶多红着脸笑笑。一母所生两姐妹,雪卿却跟云卿绝然不同两个典型。 至于什么样的典型招人喜欢,那就要看各人的看法了! 至少,雪卿没给燕翎厌恶感,像那位玉伦格格似的! 雪卿这位姑娘,应该介于玉瑶跟玉伦之间,而转以偏向玉瑶这一边,这么一来,燕翎对她自不会有厌恶感。 没有厌恶感归没有厌恶感,燕翎是绝顶聪明个人,他看得清楚,胸中也雪亮,雪卿对他的热情,有一半是做的,说穿了无非是为这位皇四子胤祯拉拢他,就连雪卿跟他见面,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所以,雪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这只是初会,所看见的,也只是表面,燕翎仍然怀着警觉心。散了席,日头已经偏了西,坐了会儿,-杯茶,燕翎要告辞。 四阿哥跟年羹尧还没说话,云卿抢了先:“这么早,急什么,也不跟雪卿聊聊。” 燕翎歉然一笑道:“我跟八阿哥说好的,晚半响一定回去!” 云卿道:“天爷,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回去晚还怕你丢了不成。” 燕翎道;“八阿哥倒不是怕我丢了,而是怕他自己丢了!” 云卿讶然道:“不是怕你丢了,是怕他自己丢了,这话什么意思?” 燕翎笑笑道:“二阿哥一处秘密机关刚让人挑了,八阿哥怕这事落到他头上去,就是这么个意思。” “哎哟!”云卿撇了撇嘴:“我们这位八爷可真胆儿小哇,连这都怕,还能成什么大事呀。” 燕翎道:“说得就是嘛,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吃人家的,拿人家的。” 云卿道:“这是有你,要是没你呢?” 燕翎道:“要是没我,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您说是不是?嫂子。” 四阿哥一边道:“让他走吧,这不是别的事儿,万一老八那儿出点什么事儿,我可担待不起。” 年羹尧道;“四爷说得是,好在八阿哥的‘贝勒府’离这儿不远,玉楼对咱们又没敌意,往后他会常来,是不是兄弟。” 燕翎笑笑道:“那就要看四爷跟年爷是怎么个看法了。” 四阿哥道:“怎么个看法,我们希望你进了这个门之后,就别再走了,能么。” 燕翎道;“四爷好厉害。” 四阿哥摆手道:“别再耽误他了,让他走吧。” 燕翎抱拳告辞,年羹尧要送,云卿却说:“谁要你送,人家玉楼才不稀罕呢,人家要我这个做嫂子的送。” 燕翔道:“谁都别送……” 云卿瞟了他一眼:“怎么,兄弟,做嫂子的刚夸了口,你就让她下不了台,这你怎忍心,走吧,我跟雪卿一块儿送你出去。”她口说手不闲,一把拉住燕翎便往外拖。 燕翎没奈何,只有任由她了,一句四爷,年爷,我过两天再来给二位请安。 就让云卿拉出了水榭,云卿她默然地跟在后头。 望着燕翎出了水榭,四阿哥忙转望年羹尧:“问过白泰官了。” 年羹尧道:“刚才您没懂我的意思。” 四阿哥道:“干嘛不懂,我只是还不放心。” 年羹尧道:“唉,您也是,白泰官何许人?他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四阿哥微一点头道:“我也知道……”两眼忽睁,接道:“天爷,别是我上了他的当。” 年羹尧微微一睁;“您是说……” 四阿哥道:“白玉楼。” 年羹尧道:“白玉楼,您上了他什么当了?” 四阿哥道:“他可能是施诈,就等咱们去问白泰官。” 年羹尧道:“您的意思我懂了,放心,不可能。” 四阿哥道:“怎么不可能。” 年羹尧道:“这个圈子里不只是一位,他怎么会偏想到您。” 四阿哥道:“别忘了,白泰官是个少有的好手,这圈子里拥有这种好手的可不多,这一点白玉楼他不会想不到!” 年羹尧道:“他想到了又怎么样,咱们咬紧牙关不承认不就行了么。” 他又没当场逮住谁? 四阿哥道:“话是不错,只是你没听见他打算怎么干么。” 年羹尧道:“听见了,也打算查之是谁,搜集证据,然后送到老二手里去。” 四阿哥道:“这不就是了么,万一……” “没有万一,四爷。”年羹尧道:“白泰官没留下一点足迹,他往后的行动,此时握在咱们手里,咱们还怕谁找出什么证据。” 四阿哥摇头道:“你不知道,对白玉楼这个人,我有着很大的戒心,不但他是个武功高绝,心智也过人一等,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年羹尧摇头道:“我不否认白玉楼是个武功卓绝,极具心智的人物,可是要说已能轻易掌握着白泰官的什么证据,我却不大相信。” 四阿哥道:“双峰,你要说这话,那就表示你对白玉楼还不够了解。” 年羹尧道:“我认为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比您差。” 四阿哥微一摇头,刚要说话忽地两眼一睁道:“天,他怎么跟我来这一套。” 年羹尧道:“怎么了,四爷。” 四阿哥猛击一掌道:“好个刁滑的白玉楼,只怕他已确定对付老二的是我了。” 年羹尧愕然道:“何以见得。” 四阿哥道:“你怎么偏在这时候糊涂了,他既然到这儿来问起我这件事,是不是表示他对我已经起了怀疑。” 年羹尧道:“恐怕是,就像您所说的,眼下这几位拥有这样好手的并不多。” 四阿哥道:“这就好了,白泰官根本没有留什么痕迹,他却说白泰官露了破绽,这不分明是诈咱们的么。” 年羹尧一怔道:“可笑咱们竟上了他的当。” 四阿哥道:“可不,我却叫你去问白泰官。” 年羹尧双眉扬起,悚然道:“您没说错,他已经确定这回事是您干的了,他既然是有心诈咱们,不会不知道我干什么去了,更不会听不出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四阿哥猛跺一脚道:“该死,该死,我怎么这么糊涂。” 年羹尧道:“四爷,您没说错,白玉楼确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四阿哥脸色有点白,道:“双峰,还有更可怕的呢。” 年羹尧道:“什么。” 四阿哥道:“他明知道是我,却要让我吃哑巴亏。” 年羹尧望着四阿哥没说话。 四阿哥叹了口气道:“我虽是后知后觉,比白玉楼慢了一步,可是毕竟我及时想通了,可是你呢,你居然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想想看,咱们两个怎么是这位白玉楼的对手?老天爷待我何其薄,让这么个人投到胤-那儿去。” 顿了顿,接道:“双峰,我没承认是我干的,对不。” 年羹尧倒也是个聪明人,两眼猛睁道:“四爷,您该承认。” 四阿哥道:“你也明白了,是不是,我不承认是我的人干的,到时候我就不能怪他,甚至于不能说一句话。” 年羹尧道:“您该承认,您要是承认了,他就不好再这么做了,等于是破了他这一招。” 四阿哥苦笑道:“我那儿想到了,这种事儿乍搁在谁身上,谁也不会承认啊。” 年羹尧冷笑道:“高,高,高,他这一着太高了,他这一着太高了。” 四阿哥忽然一整脸色道:“双峰,这个人我得赶快把他拉过来,也就是说要在他把证据交到老二手里之前,把他拉过来。” 年羹尧道:“四爷,您明知道不容易。” 四阿哥脸上忽现阴狠色,道:“要是不能的话,干脆我就除了他。” 年羹尧一震道:“除了他。” 四阿哥道:“虽道我就任他毁了我。” 年羹尧道:“四爷您要慎重考虑,倒不是我不赞成除他,而是这是冒大险,万一不成咱们就算跟他结了仇,从此别再想拉他事小,咱们受他的害将更烈更大。” 四阿哥道;“这一点我想到了,以往是想拉他,所以不免有点顾忌,真要到了没有顾忌的时候下手除他并不怎么难。” 年羹尧道:“您有把握。” 四阿哥脸上阴狠之色更浓:“难道说白泰官跟甘瘤子联手,还对付不了他。” 年羹尧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白泰官跟甘瘤子联手,应该对付得了他,问题是白泰官跟甘瘤子肯联手。” 四阿哥道:“他们俩为什么不肯联手。” 年羹尧道:“四爷,白、甘二人都是成名多年,称霸一方的人物,在江湖上的身份非同小可都够高傲的,同行是冤家,一山容二虎,您想他们俩肯联手。” 四阿哥杲了一呆道:“难道他们俩敢不听我的话。” 年羹尧道:“四爷,他们两个刚进您的门,还不到您用威迫的时候。” 四阿哥双眉忽扬道:“你这话提醒了我,看我的自有办法让他俩乖乖联手。” 年羹尧“哦。”了一声道;“要不要我去叫他们俩到这儿来一趟。” “不必。”四阿哥唇边浮起一丝笑道:“现在还用不着他俩,我还没拉白玉楼试试呢,等拉不动白玉楼再说不迟,保不定我要来个一山容三虎。” 年羹尧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希望如此。” 四阿哥道:“你看着吧。”—— 第十七章 英雄当有成人之美 云卿,雪卿送走了燕翎,姐儿俩往回走著。 云卿看了看雪卿:“妹妹,这么个人,不会委曲你吧。” 雪卿没说话。 “是害臊呢,还是还看不上眼。” “姐姐,”雪卿没看云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接道:“你明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哎呀,妹妹,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儿,跟那么个穷小子有什么好处,你看看我,要什么没有。” “姐姐,我图的不是富贵荣华。” “怎么好,难道你对玉楼没一点儿意思。” “有,奈何相见太晚。” “不晚,一点儿也不晚,只要你愿意……” “我不能这么做。” “妹妹,你是怎么了,咱们女人家在这个世上还图什么别的,谁不求个富贵荣华大享乐……” “姐姐,各人的看法不一样。” 云卿突然看著雪卿停了下来道:“妹妹,咱们这么办,别动真的。” 雪卿脸色一变道:“姐姐,你把自己的妹妹当成什么样儿人了。” 云卿道:“妹妹你不愿跟他,那么施个美人计别动真的,这不正如你的意么。” 雪卿道:“姐姐,话不能这么说,事情也不能这么做。” “什么话,不能这么说,事情也不能这么做。” 雪卿道:“姐姐,女儿家重的是清白跟名节,纵然是施个美人计,不动真情意,我也是对不起我心里的人。” 云卿“哎哟!”一声道:“妹妹,干嘛跟我说这个大道理呀,做姐姐的我不懂么,只是清白,名节算什么,值多少钱一斤,就拿姐姐我来说吧,我要是把清白,名节看这么重,我能有今天,非跟那个死鬼受苦受罪一辈子不可……” 雪卿道:“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姐夫,当初你嫁给姐夫的时候,他就是那个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没人逼你,姐夫是个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读书人……” 云卿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出息,当初我是让鬼迷了心窍,现在我算是明白过来了,老天爷给了我这么一身本钱,我干嘛都把它扔在洗衣裳盆里,炉台边儿。妹妹,别这么-,人生在世,不为自己打算,天诛地灭。咱们姐妹俩本钱都不差,只要想得通看得开,要什么都有,只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要换个旁人我还懒得管她呢。” 雪卿瞪大了一双美目,神情激动:“姐姐,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儿。” 云卿道:“我只是变聪明了,有什么不对,妹妹,我看你……” 雪卿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姐姐,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一定听不进去,你当初嫁的是个读书人,我现在心里有的也是个读书人,可是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感受也跟你不同,布茅疏淡,我能甘之若饴,我没想到你要接我来住两天为的是这个,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来!” 云卿也瞪大了眼:“妹妹,你,你怎么这么。” 雪卿道:“你认为我是-么?” 云卿道:“难道不是,送上门来的荣华富贵你不要……” 雪卿淡然一笑道:“也许我真-,可是姐姐,我觉得你可怜!” “可怜!我可怜!”云卿格格娇笑起来:“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还可怜,那有我这样可怜的。” 雪卿道:“姐姐,我不愿再说什么了,你不懂我的意思,就是再说你也未必懂,我想回去了,麻烦你派个人送我回去。” 云卿忽然一脸企求色道:“妹妹,我在四阿哥面前夸下了海口,这件事就算你帮我的忙,行不?” 雪卿道:“姐姐,这里忙我帮不上。” 云卿道:“妹妹,再怎么看,咱们是一母同胞。” 雪卿道:“姐姐既然知道咱们是一母同胞,就不该害我这个做妹妹的。” 云卿道:“妹妹,我这是害你?我这是为你好,我刚不说过么,要换个旁人,我还懒得管她呢!” 雪卿道:“姐姐要认为是为我好,那么姐姐这番好意我只有心领。” 云卿娇美的脸上,突然浮现一片寒霜,道:“妹妹,姐姐这个忙你真不肯帮。” 雪卿毅然道:“人各有志,姐姐原谅。” 云卿点头冷笑:“好吧,我原看咱们是一母同胞亲姐妹,两手捧著荣华富贵往你面前送,而且好说好商量的,现在你既然不领我这个情,不肯帮我这个忙,那我就只有……” 雪卿道:“姐姐原谅!” 云卿冷笑道:“用不著叫我原谅,你马上就会气我,骂我,甚至於恨我。” 雪卿摇头道:“不,姐姐,我不会,你是我的亲姐姐,我只觉得你可怜。” 云卿瞟了雪卿一眼:“是么,妹妹?” 雪卿点头道:“是的,姐姐。” 云卿道:“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不恨我?” 雪卿毅然再点头:“是的,谁叫你是我的亲姐姐。” 云卿道:“你大概以为,我这个做姐姐的不会对你这个妹妹怎样,对不对?” 雪卿道:“是的。” 云卿冷笑道:“你太相信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心形丝囊,囊是鲜红的-绣儿是鹅黄色的,煞是好看,云卿道:“妹妹认得这是谁的么!” 雪卿微微一怔:“这是我去年送给浩天的,姐姐怎么……” “不差。”云卿微一点头道:“妹妹自己做的东西,到底自己还认得,这正是妹妹去年送给浩天的订情物,心形的丝囊,妹妹把心给了浩天,让他挂在胸前,紧紧贴著他的心,让你的心跟他的心俱在一起……” 雪卿娇靥红了:“姐姐,你怎么好……” 云卿冷冷一笑道:“别害臊了,妹妹,你该问问这东西怎么会到了我手里?” 雪卿道:“我正要问!” 云卿瞟了雪卿一眼道:“其实,妹妹你是个聪明人,似乎用不著问……” 雪卿脸色陡然一变,急道:“姐姐,你们把浩天怎么样了?” 云卿格格娇笑道:“妹妹不愧冰雪聪明,心窍儿玲珑剔透……” 雪卿伸玉手抓住了云卿的柔荑:“姐姐……” 云卿翻腕反抓住了雪卿的玉手:“妹妹,别著急,听姐姐我告诉你,其实要怪这都该怪你那个心上人自己,日子过得好好儿的,他读他的书,谁也没招他惹他,更没亏待他,他竟然暗中跟江南吕留良那班造反的秀才有来往……” 雪卿急道:“没这事儿,这是谁说的?” 云卿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人这么密告。” 雪卿道:“那……浩天现在……” 云卿道:“已经让抓进‘九门提督’衙门了,你还不知道啊?” 雪卿脸色大变,道:“姐姐,你,我,我不信……” 云卿叹了口气道:“别说你不信,起先我也不信,可是你瞧瞧这个……” 她提起丝囊幌了幌道:“这是你现在这个姐夫从‘九门提督’衙门里拿回来的,你自己做的东西你认得,这该不假吧!” 雪卿脸色煞白,娇躯暴颤:“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浩天,这样对我,你好狠!” “哎哟,妹妹。”云卿皱眉娇呼:“这你可冤枉我这个做姐姐的了,我急得跟什么似的,正在想法子救浩天呢,你知道,你现在这个姐夫虽然有大势不小,可却远不如四阿哥说句话,只要四阿哥一句话说出去,包管‘九门提督’衙门乖乖放人,可是人家凭什么管咱们的事儿呀,咱们总得替人家尽点儿心力才好开口求人家呀,你说是不是,妹妹?” 雪卿美目中泪光闪动,颤声道:“姐姐,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云卿唇扬了扬,似笑非笑,道:“妹妹,在这节骨眼儿上说这个,帮不上浩天一点儿忙,你知道,谋叛造反是要脑袋的。” 雪卿没说话,扑簌簌挂落泪珠泪两行。 云卿拉过了雪卿的手,柔声说道:“-妹妹,别害怕,也用不着掉泪,这里事儿在咱们看来是挺吓人的,可是人家四阿哥只一句话就能解决了,只要你愿意为四阿哥尽点儿心力,然後去求求四阿哥,还怕救不了浩天。” 雪卿道:“我不是因为怕掉泪,我是为痛心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云卿道:“哎哟,妹妹,你怎么说,这话能这么怪我么……” 雪卿道:“好了,姐姐你不用再说什么,浩天是什么时候让他们抓进去的。” 云卿道:“这我不清楚,不过反正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雪卿道:“让我先见浩天一面。” 云卿道:“怎么,敢莫妹妹你还不相信?” “不,我相信。” 云卿道:“我只是想先见见浩天。” 云卿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吧,呆会儿我去给你想想办法。” 雪卿道:“我现在就要见浩天。” 云卿道:“现在,这么急!” 雪卿道:“姐姐,难道你一点姐妹之情都不理会,今天就算我是个罪人,你也该法外施恩啦。” 云卿瞪著雪卿看了一会儿,道:“你现在跟我见你这个姐夫去。” 她转身往後行去。雪卿美目里的泪光闪了一闪,迈步跟了过去。 燕翎眉锋皱得老深,一边走,一边想。现在他有九成把握,挑二阿哥秘密机关的,是那位四阿哥胤祯的人,可是他还没办法确定是谁,也还没有抓到证据。他知道,抓这种证据并不容易,‘雍郡王府’的这种高手,一定是藏在‘雍郡王府’里,要想抓证据,必得到‘雍郡王府’里去,因为那位雍郡王一定不会轻易放这种高手出去。这种“利器”,谁都会保持极度的机密,雍郡王这个人不会不懂这道理,尤其这种“利器”已经暗中用过一次,正闹得“满城风雨”。 他想找谢蕴如,把此行的经过告诉她去,可却得避著白家的人,不能去。 怎么办,找个什么理由往‘雍王郡府’跑得勤一点儿,找证据去。 燕翎就这么想著回到了八阿哥的贝勒府,他还没想出来能不露痕迹的好理由。 进了‘贝勒府’直接去见八阿哥,这时候晚饭刚罢,八阿哥在他的书房里,正在踱步,不知道是急,还是饭後闲步走。 燕翎一进门,八阿哥神情一松一喜,可是接著却埋怨上了:“玉楼,你怎么一出去就不知道回来……” 燕翎道:“八爷,我不跟您说过,我晚半响回来么。”现在正是晚半响。 八阿哥沉默一下道:“玉楼,不是我爱埋怨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燕翎道:“我知道,所以我在这时候赶了回来。” 八阿哥摆手道:“好了,好了,想是你有理,查出什么来没有。” 燕翎道:“八爷,您该先问问我吃饭了没有?” “还用问,”八阿哥道:“这么大个人了,你还会饿著。” 燕翎道:“话不是这么说,不管我吃了没有,您该表示您做主子的关心下属。” 八阿哥道:“好,好,好,你有理,我问,我问,吃了没有?” 燕翎打了个饱隔儿,道:“吃了,这一顿真不赖,酒足饭饱。” 八阿哥道:“噢,还有喝酒了。” 燕翎道:“可不,有人请客。” 八阿哥道:“那么你查的事儿……” 燕翎道:“您不问问是谁请客?” 八阿哥道:“我问这干什么。” 燕翎道:“关系大著呢,您要是知道是谁请客,准吓一大跳。” 八阿哥看了他一眼:“噢,是谁请的客。” 燕翎道:“四阿哥跟年羹尧。” 八阿哥一怔道:“老四跟年羹尧,你跑他那儿去干什么去了?” 燕翎道:“事儿是他干的,您不让我上他那儿去查,您让我上那儿去查。” 八阿哥又复一怔,脱口叫道:“怎么说,事儿是老四……” 燕翎以指压唇,“哦。”地一声道:“八爷,您能不能轻点儿。” 八阿哥还真听话,马上压低了声道:“真是他干的,你怎知道是他干的。” 燕翎淡然一笑道:“四阿哥是颇富心机的人,可在我面前他还差一点儿。” 他没说经过,八阿哥也没顾得问,吁了一口气道:“好哇,弄了半天敌情是老四他,这么一来,咱们防著他的人就行了。” 燕翎道:“您只打算防防他的人就算了么?” 八阿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找他去,挑他的秘密机关,那不是为老二出了力么,我可犯不著。” 燕翎道:“不用您找他去,自有人代您去找他,而且一定火拼一场。” 八阿哥道:“有人代我去找他,谁代我去找他?” 燕翎笑道:“八爷要是把这消息往二阿哥耳朵里一送,您想会有什么後果?” 八阿哥一怔,马上瞪大了眼,兴奋地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妙,妙,妙,玉楼,真亏你想得出这妙主意,你可真是我的左右手,要是把这消息往老二耳朵里一送,瞧吧,准有一场全武修的火爆好战,玉楼,那么咱们赶快去吧。” 燕翎摇摇头道:“不忙,八爷,欲速则不达。” 八阿哥又一怔:“怎么又欲速则不达了。” 燕翎道:“八爷,要是您是二阿哥,有人把消息送进您耳朵里,您信不信。” 八阿哥道:“这……,只要有证据,我当然信。” “就是喽!”燕翎道:“咱们现在欠缺的就是证据。”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你没有证据,” 燕翎道:“我的八爷,我才去多大会儿工夫,能查出是谁干的已经不容易了。” 八阿哥道:“那……,那怎么办?” 燕翎道:“自然是找证据呀。” 八阿哥道:“上那儿找证据去?” “您说呢?”燕翎反问他一句。 “老四府里!” “不错,他派出的这个人是少有的高手,自然是不愿让他常露面,尤其二阿哥一处秘密机关被挑,这会儿风声正紧,四阿哥更不会让他露面,不得已,只有上四阿哥府找证据去了。” “上他那儿找证据?你不是开玩笑吧?” “您看我是跟您开玩笑么!” 八阿哥目光一凝,道:“玉楼,这可不是闹著玩儿的啊,上他那儿找证据,不但难,而且险。” “八爷,您说,世上那样事儿容易。” 八阿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这倒也是,那你打算怎么办!” 燕翎道:“我正这儿作难呢,您说,我有什么理由往四阿哥那儿跑那么勤,而且一点儿痕迹都不露。” 八阿哥道:“所以我说难且阴。” 燕翎道:“可是总不能放弃这大好机会吧,能么?” 八阿哥皱了眉,半天没说话。 燕翎道:“只要有这么个理由,能让我不露痕迹的往四阿哥那儿跑几趟,我准能找出证据。” 八阿哥道:“我也想不出理由来,你是我的人,我跟他又是冤家对头,要没有以前的事儿,你连他的门都近不了……”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燕翎一听就听出是谁来了,忙道:“八爷,您记住,这件事除了您,别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要是走露了消息,咱们这把火可就点不起来了。” 八阿哥道:“这我知道。” 步履声到了门口,只听荣桂在外头道:“奴才告进。” 八阿哥道:“进来。” 荣桂推门走了进来,低著头,哈著腰,见燕翎一怔:“哟,白爷,您在这儿呀,刚到您屋里去过,见您屋里没点灯……” 燕翎道:“我一回来就来见八爷了,有事兜么?” 荣桂道:“我没事儿八爷刚才直著急。” 燕翎“哦”了一声,笑笑没说话。 八阿哥道:“荣桂,你有什么事儿么?” 荣桂道:“奴才没事儿,奴才只是来看看。” 八阿哥摆摆手:“你去吧,我跟玉楼商量点事儿。” 荣桂应了一声,施个礼退了出去,临退出去的时候冲燕翎飞快递了个眼色。 燕翎看得暗暗一怔!荣桂退出了书房,步履声由近而远。 八阿哥道:“玉楼,你看这件事儿怎么办?” 燕翎想著荣桂刚才那个眼色,心知荣桂有事儿,心里盘算著,嘴里应道:“这里事急不得,一时我也没什么好王意,我看这样吧,咱们慢慢儿想……” 八阿哥道:“慢慢儿想!” 燕翎道:“八爷,想一件事儿,有时候绞尽脑汁并不见得能想出来,想不出来心里就会急乱,一急一乱就更想不出来了,何如咱们都静一静,慢慢想,好在不急在这一两天。” 八阿哥皱著眉猛挥一拳,没说话。 燕翎道:“您歇会儿吧,我告退,想著了我马上来见您!” 八阿哥摆摆手:“好吧,你去吧,免得我看见你就著急!” 燕翎欠个身退出了书房。 燕翎出书房就去找荣桂,刚走完画廊,荣桂就从另一条画廊头上迎了过来。 燕翎劈头就问:“什么事儿?” 荣桂一咧嘴道:“就知道您不会让我久等。”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递给燕翎。 燕翎微微一怔:“这是……” 荣桂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燕翎伸手接过,撒开信封,抽出信笺,画廊上太暗,他竭尽目力看了看,他看见了信是四阿哥胤祯的亲笔,没写什么,只让他马上去一趟,他讶然抬眼:“四爷这是干什么?” 荣桂道:“信里怎么说?” 燕翎道:“让我马上去一趟。” 荣桂道:“那您马上去一趟不就得了么。” 燕翎道:“我刚从‘雍郡王府’回来……” 荣桂道:“也许四爷临时想起了什么事儿。”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去跟八爷说一声去。” 荣桂一怔忙道:“您要跟他说一声去?” 燕翎道:“放心,我自有说辞,不会把你托出来的。” 荣桂笑了,道:“吓我出了一身冷汗,谢谢您!”欠个身,退两步,转身走了。 望著荣桂的背影不见,燕翎又沉吟了一下,转身又走向书房。 燕翎轻轻敲了敲门:“八爷,白玉楼。” 只听八阿哥在里头道:“那来那么大规炬,快进来吧。” 燕翎推门走了进去,八阿哥劈头就问:“想出来了?” “老天爷帮咱们的忙。”燕翎含笑递过那封信:“您请过过目。” 八阿哥伸手接过,抽出信笺一看,脸色为之一变:“这是那儿来的?” 燕翎道:“门口一个亲兵送进来的,据说刚刚门口来了个人,也不知道是那个府邸的,只说信是给我的,把信往门口一交就走了。” 八阿哥道:“你刚从他那儿回来,老四他这是干什么!” 燕翎道:“不管他干什么,反正我现在有冠晃堂皇的理由上他那儿去了。” 八阿哥一摇头道:“不对,玉楼。” 燕翎道:“怎么不对?” 八阿哥道:“别是他知道你白天那一趟是干什么去了,现在想把你骗去……” 燕翎道:“干什么,杀了我?” 八阿哥道:“当然,总不会再请你吃喝一顿。” 燕翎笑了笑道:“这一点,他要真打算这么做的话,那他就算不得聪明人了。” 八阿哥道:“你这话……” 燕翎道:“八爷,他应该想想,凭他‘雍郡王府’豢养那些人手,是不是杀得了白玉楼。” 八阿哥道:“玉楼,你别忘了,他有个厉害的高手。” 燕翎淡然一笑道:“那位在别处,的确称得上是少有的高手,可是在白玉楼眼里,他还差那么一点儿。” 八阿哥道:“玉楼,他不只这一个人,‘雍郡王府’的实力最雄厚。” 燕翎道:“我知道,在白玉楼眼里,土鸡瓦狗而已。” 八阿哥摇头道:“我还是不放心,你看过‘水浒’吧,林冲带刀,闯<白虎堂>的事……” 燕翎哈哈一笑道:“八爷,这跟那不同,逼火了我,对他没什么好处,真要闹将起来,他只有吃哑吧亏的份儿,您信不信?” 八阿哥沉吟著点了点头:“这倒是实情,不过……”陡地一惊,急道:“对,玉楼,万一他这是个调虎离山计……” 燕翎倏然笑道:“您怕他乘虚夜袭您‘贝勒府’。” 八阿哥点头道:“当然……” 燕翎笑道:“八爷,您太多虑了……” 八阿哥道:“我多虑?” 燕翎道:“八爷,只听说有挑秘密机关的,还没听说又往府邸里闯的,四阿哥他胆虽大,可还不敢冒这个险。” 八阿哥道:“你以为他不敢。” 燕翎道:“八爷,您敢么。” 八阿哥道:“这,这不是闹著玩儿的。” 燕翎道:“这就是喽,八爷,您几位上头还有皇上。” 八阿哥沉吟著没说话。 燕翎道:“八爷,我等您一句话,您说,我去还是不去,您要是不赞成我去,我就在家里呆著。” 八阿哥拾了拾手:“别忙,让我想想。”燕翎没再说话,静静地望著八阿哥。琢磨了半天,八阿哥突然抬手一摆,道:“你去吧。”燕翎二话没说欠身就走。 进了‘雍郡王府’,燕翎一见著四阿哥跟年羹尧就笑:‘我这个客人一会儿工夫跑两趟,您也不嫌烦。’ “烦?”四阿哥道:“可以的话,你最好一天跑八趟。”年羹尧笑了。 燕翎道:“四爷见君,有何军情议论。” 四阿哥道:“这是唱的那一出,还真让你说著了,只有军情议论,走,咱们上我秘屋里谈去。”伸手拉住了燕翎,拉著要走。 燕翎没动,道:“四爷,换个地儿好不?” 四阿哥道:“换个地儿,什么意思。” 燕翎道:“秘密重地,闲人都不能进去,何况我这来自敌国的细作。” 四阿哥道:“得了吧,是我叫你去的,你要是打算刺探什么,尽管刺探就是。” 他拉,年羹尧推,硬把燕翎弄走了。 四阿哥的秘室在地下,就在他书房地下。 秘室的入口在书桌底下,在书桌底下不算稀奇,设计之巧妙才是稀奇。 那张檀木书桌用不著-开,人坐在书桌前,把书桌推倒,书桌的四条腿就带著掀起一块石板,书桌的腿是连在石板上的。 石板掀开,五尺见方一个洞,一道石梯直逼下去! 燕翎叹道:“好巧妙的装置,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四阿哥冲他笑了笑:“老八的秘密,不见得比我差吧?” 燕翎道:“说句话您也许不信,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八阿哥的秘室门儿朝那儿开。” 年羹尧道:“那你算不得他的心腹,还没我们四爷对你看重呢,那怎么行?” 四阿哥望著燕翎道:“听见了没有,双峰可说公道话了。” 燕翎笑笑,没说话。 四阿哥转望年羹尧道:“你白说了,要想把他这个人拉过来,还真不容易。” 四阿哥迈步先走了下去,年羹尧拉著燕翎跟了下去。 四阿哥的秘室不太大,像小客厅似的一间,上下四周都是一块块的大理石砌成的,摆设豪华考究,有光亮,光亮来自室顶,室顶硬嵌著一颗夜明珠。 四阿哥先点著了纱灯,然後让燕翎坐,他把燕翎让在靠里墙一张桌子上,那张椅子紧挨著墙。三个人落了座,四阿哥马上开了口,他冲燕翎说话:“玉楼,现在只有咱们三个人,双峰跟我的关系你清楚,用不著有任何顾忌……” 燕翎道:“怎么个意思,四爷?” 四阿哥道:“我要跟你摊牌。” 燕翎笑道:“用不著,看眼前这情势,您手里握的是对天九王。” 四阿哥道:“别开玩笑,说正经的,玉楼,我诚心诚意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将来有那么一天,我绝不会亏待你。” 燕翎敛去笑容:“四爷,您这么看重,我感激零涕……” 四阿哥道:“用不著,给我一句话就行了。”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能否让我考虑?” 四阿哥道:“你考虑不是一天了。” 燕翎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四阿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还是朋友。” 燕翎道:“先小人,後君子,丑话说在前头,您给我什么好处?” 四阿哥道:“眼前就有一宗。” 四阿哥这句话刚说完,燕翎只觉身下的椅子飞快一转,他想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再看时,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已经不是客厅了,是卧室,豪华精雅的卧室顶上是盖琉琉灯,地下是厚厚的红毯,八实软杨,纱帐玉钩,更妙的还有一个梳妆台,一股幽香醉人,简直典型个温柔的女子卧房。 燕翎何等聪明还能不懂四阿哥的用心,失笑道:“四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四阿哥跟年羹尧都不见了,此刻没有一点反应。燕翎站起来,想转过身去敲墙壁。 只见对面石壁大门一转,卧室里多了个人,赫然是云卿的妹妹,那位雪卿姑娘。 她脂粉不施,永远那么清丽淡雅,这当儿她还是那身衣裳,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燕翎呆了一呆道:“雪卿姑娘。” 雪卿道:“是的,白爷,是我,我是四阿哥给您的头一宗酬劳。” 燕翎“哦。”地一声道:“我明白是这里事儿,可是我没想到是姑娘你。” 雪卿道:“我也没想到。”她袅袅行了过来。 燕翎道:“怎么,姑娘事先下知道?” 雪卿道:“那要看这事先是指多久以前了。” 燕拥道:“姑娘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雪卿过来坐在八实软杨上,道:“至少比白爷你早一点儿。” 燕翎道:“这么说,姑娘原意?” 雪卿道:“那要看你是不是愿意为四阿哥效力了?” 燕翎道:“现在还由得了我么?” 雪卿微一点头道:“不错,你没说错,现在的确已经由不得你了,孤男寡女长处一室,你洗刷不了瓜田李下之嫌。” 燕翎道:“这么说,我是吃死,不吃也是死。” “可以这么说,”雪卿道:“有了这件事,四阿哥他不怕你不点头。” 燕翎笑了:“四阿哥毕竟还是个聪明人,不管吃不吃羊肉,都要惹一身腥,那我为什么不落个实惠。”他走过去坐在了雪卿身边,雪卿闭上了一双美目。 燕翎为之失笑:“姑娘这是慷慨起死呢,还是从容就义?” 雪卿娇躯倏颤,扑簌簌挂落泪珠两行。 燕翎呆了一呆道:“姑娘怎么了。” 雪卿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每一个女儿家,在这时候都会这样。” 燕翎马上明白了,这位雪卿姑娘还是处子之身,他道:“姑娘要是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 雪卿道:“不,我愿意。” 燕翎道:“姑娘真愿意?” 雪卿道:“这不是别的事,不愿意我就不来了。” 燕翎道:“姑娘不後侮?” 雪卿突然低下头去,颤声道:“求你不要再说了。” 燕翎一笑站起:“姑娘,四阿哥跟你都看错人了。” 雪卿猛抬臻首睁美目:“白爷,你……” 燕翎道:“我白玉楼在江南虽然风流出了名,可是我一向讲究两厢情愿,从不勉强谁,这种事有一点勉强,那就欠缺情趣……” 雪卿急站起:“不,白爷,你别误会,我愿意,我心甘情愿,能侍白爷枕席,是我的福气,我的造化,你看,我这不是笑了么。”雪卿真笑了,带泪而笑,只是这种笑比她的眼泪还让人心酸,任何人都会情愿看她哭,除非是铁石心肠。 燕翎目光一凝,道:“别让我害了一个女孩子一辈子,姑娘有什么心事,尽可以对我说。” 雪卿笑容敛去,泪水流出!“我,我没有什么心事。”倏地垂下臻首。 燕翎道:“姑娘,你有什么顾忌!” 雪卿抬起头,惊骇摇头:“我没有什么顾忌,我什么顾忌都没有。” 燕翎道:“姑娘,我愿意帮你的忙,你可以相信我,而且你可以相信,我一定能帮你的忙。” 雪卿泪如泉涌:“白爷,你,你,你……” 燕翎道:“姑娘,对一个女儿家说,没有什么比名节更重要的,你都能不要名节,别的要有什么好顾忌的。” 雪卿颤声道:“您说的不错,一个女儿家的名节,重逾她的性命,可是这性命要是别人的呢?她还能把名节看得那么重么?” 燕翎神情一震道:“姑娘,这条性命是谁的?” 雪卿道:“我的知友,我们俩私下曾有婚约。” 燕翎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雪卿道:“九门提督衙门。” “什么罪名!” “他们说他跟吕留良是一党,想谋叛造反。” “姑娘,你放心,我把他要出来,然後送你们两个走。” “真的!” “姑娘看著就是。” 雪卿突然拜倒! 燕翎急伸手扶起:“姑娘,等我要出他之後,再谢我也不迟。” 雪卿泪眼凝望,说不出有多激动:“我不知您是这么个人……” 燕翎笑笑道:“这跟盗也有道的道理一样,吃人的老虎有时候也会发善心的。” 顿了顿道:“姑娘,有办法让他们听见叫喊么!” 雪卿摇头:“到了时候,他们自会把暗门开开的。” 燕翎道:“那就只有等了,姑娘请坐,咱们聊聊。” 雪卿感激地望著燕翎:“白爷,我感激,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燕翎笑笑道:“用不著说什么,只姑娘往後把我当个朋友就行了。” 雪卿道:“您何止是我的朋友!” 燕翎含笑拾手:“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坐吧。” 雪卿坐了下去。燕翎靠墙而坐,就坐在原来那张椅子上。 落座之後,燕翎先找话跟雪卿聊起来,雪卿渐趋平静,慢慢也跟燕翎聊了起来。 从谈话里,燕翎知道雪卿那位知友姓季,叫季浩天,是个本本份份,老老实实的读书人,秀才,但却无意宦途,整天只在学问上下功夫。 雪卿说季浩天被扯进吕留良这件案子里,是冤枉的,但燕翎从她所说的一些个事里听出,这位季浩天确实很仰慕、很佩服这位晚村先生,同时跟曾静等一班人也常有来往,真要说起来,季浩天被抓进了‘九门提督’衙,并不怎么太冤枉,就冲著这个人燕翎是更要救了。 从谈话里,燕翎对这位雪卿姑娘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发现,雪卿跟乃姐云卿不仅是两个绝然不同类型的女人,而且雪卿在文学上的修养也相当不错,胸蕴也相当渊博,不但是位不俗的姑娘,甚至是位可以称奇的才女。 这么两个人,他能不救?能不成全? 两个人讲得相当投机,居然忘记了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才雪卿进来的那道暗门忽然又开了,进来了三个人四阿哥、年羹尧、云卿。燕翎含笑站起:“四爷、年爷,这笔账咱们可得好好儿算算。” 三个人的眼都般尖的,眼前是个什么样子、什么居面,还能看不出来,三个人微微一怔,不由互望了一眼。四阿哥跟年羹尧倒还好,云卿那如花的娇靥上可马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冷冷地看了雪卿一眼。 四阿哥轻咳一声:“玉楼,你……” 燕翎笑笑道:“四爷您用错了法子了。” 四阿哥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是说……” 燕翎道:“我先跟您讨个令,能不能让我数说这个姐姐、姐夫的一顿。” 四阿哥一听“讨令”,两眼异采一闪,脸上有了笑容,马上就点点头:“行,想说什么你尽管说,我在一边儿听著。”他转身坐了下去。 年羹尧、云卿双双叫了一声:“兄弟……” 燕翎抬手一拦:“慢著,我已经跟四爷讨了令,该说的您两位不能不让我说,而且我要先声明,手里抓著四爷令谕,我不免大胆放肆一点儿,先请您二位原谅。” 四阿哥一旁道:“看来你们俩有得受的了。” 年羹尧无奈,只有一摊双手道:“好吧,兄弟,你说吧,我听著了。” 燕翎道:“我不多说,只一句话,您二位,一位是亲姐姐,一位是姐夫,这是碰上了‘盗也有道’的白玉楼,要是换个人,您二位就等於亲手杀了雪卿姑娘。” 年羹尧没怎么样。云卿却说了话,先瞟雪卿一眼:“哎哟,这是从何说起呀,做嫂子的这可是撮合一段姻缘,完全是好意…” 燕翎淡然一笑道:“嫂子,我本来只打算说一句的,这可是您让我这第二句不吐不快,嫂子,我请问,雪卿姑娘心里已有了人,您知道不知道?” 云卿脸色一变,霍地转望雪卿:“妹妹,你可真藏不住事儿啊。” 雪卿跟没听见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理云卿。 燕翎一旁道:“事关她的性命跟名节,做姐姐的您不为她想,雪卿姑娘她只有自己为自己打算了。” 云卿那下得了台,想发作,可是四阿哥允许的,加之年羹尧一旁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她不敢,只有强往下压压,哼一声:“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算我多管闲事儿好了。” 四阿哥也知道见好就收,一笑站起:“行了,玉楼,你该把令缴回来了,千不是,万不是,是我的不是,这件事儿不提了,咱们外头坐坐。” 他伸手拉住了燕翎,就要走。燕翎说了话:“慢著,四爷。” 四阿哥道:“有什么话过两天再说……” 显然,四阿哥有心歪过去,奈何燕翎聪明绝顶,不吃这一套,道:“不行,四爷,这档子事一定得现在办。” 四阿哥没办法了,皱著眉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燕翎道:“四爷,您收了个人,是不是也该放个人?” 四阿哥道:“我该放个人,放谁?” 燕翎淡然一笑:“四爷您怎样好跟我这样。” 雪卿突然拜了下去:“求四爷开恩。” 云卿急了脸色也为之一变:“雪卿,你……” 四阿哥“哦!”地一声道:“是季浩天哪,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雪卿没动,年羹尧轻轻咳了一声。 云卿开了口:“雪卿,你这不是胡闹么,这种事儿怎么能让四爷为难。” 云卿说著话,想过来扶雪卿,却让燕翎拦住了,燕翎道:“大嫂,季浩天有一天会成为您的妹夫。” 云卿道:“我知道,可是季浩天要造反……” 燕翎道:“大嫂,听口气,季浩天让‘九门提督’抓去,是大嫂告的密?” 云卿道:“兄弟,你怎么这么说话……” 燕翎道:“我说错话了么,大嫂,事实上,听你的口气,季浩天想造反像是您告的密,而且您掌握了季浩天想造反的证据。” 云卿道:“我可没有什么证据……” 燕翎道:“那么大嫂怎么指季浩天造反?” 云卿道:“这是‘九门提督’衙门说的,要不他们怎么会抓他。” 燕翎笑笑道:“大嫂,白玉楼我不是三岁孩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卿道:“这话兄弟你该跟‘九门提督’衙门去说。” 燕翎道:“我是要跑一趟‘九门提督’衙门,不过在这儿我也请大嫂您高拾贵手” 云卿的脸上可真挂不住了,白著脸道:“兄弟,你……” 燕翎却已转望四阿哥:“四爷,您怎么说。”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玉楼,这件事我很为难,‘九门提督’衙门有他们的职责,我不便干预……” 燕翎倏然笑道:“既然这样,我不敢再麻烦四爷您了,这事我自己来办。” 转望雪卿道:“姑娘请起来吧,这件事包在我白玉楼身上,我要是救不出季浩天,我就提著脑袋去见姑娘。”转眼又望向四阿哥:“四爷,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请容我告辞。” 四阿哥马上望著年羹尧道:“双峰,你看看玉楼他……” 年羹尧抬手拦了拦四阿哥:“您先别急……”回头望著燕翎问道:“玉楼,你打算怎么办?” 燕翎笑笑道:“年爷,那就是我的事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一套。” 年羹尧道:“兄弟,这可不是闹著玩儿的……” “谢谢您,年爷,我知道。”燕翎道:“不了京里我不待了,可是这个‘理’字我不能扔了。” 年羹尧道:“兄弟,你握的是什么理,季浩天跟吕留良那帮人有关连……” 燕翎道:“年爷,我一向敬您是位英雄,怎么您也跟我来这个。” 一句话堵住了年羹尧的嘴,年羹尧没说话,看了四阿哥一眼,四阿哥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燕翎神情一肃道:“四爷,不管我这不情之请您答应不答应,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我所以敬重您,愿意到您这儿来,是因为您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您的声望所以比别人高,当朝的几位文武良辅所以都愿为您所用,也是因为这,而今……” 四阿哥突然抬了手:“行了,玉楼,别说了,我受不了了,我准你所请,马上放人,行不?” 燕翎立即欠身改口:“谢谢您,玉楼我感同身受。” 四阿哥道:“别感同身受,这件事本就是冲著你,为了你,天塌下来我扛了。” 四阿哥这本是自找台阶儿的场间话,燕翎焉能不懂,燕翎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该见好就收,不能让两下里太僵了。所以他没再说什么,当即向四阿哥伸出了手。 四阿哥道:“干什么。” 燕翎道:“您下个手令,我自己去跑一趟。” 四阿哥道:“这还用得著你自己去……” 燕翎道:“我自己去比较放心点儿。” 四阿哥道:“怎么,难道你还怕我骗你?” 燕翎道:“四爷,咱们间有一个诚字,我绝不相信您会在这上头玩心眼儿,要是连这点儿都信不过您,我何必到您这儿来。” 四阿哥道:“那你何必要自己跑这一趟。” 燕翎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是这么个人,急性子。” 年羹尧道:“我看您就让他自己跑一趟吧,要不然今儿晚上睡不著觉。” 四阿哥摇摇头道:“反正我是斗不过他,只有由他了。”当即取下一方玉佩递给了燕翎。 燕翎道:“拿这个去就行了!” 四阿哥道:“你是个江湖上的高手,可是官场上的事儿,你还得步一步,季浩天是那么个罪名被抓进去的,我怎么能写个手令让九门提督放人,那不是把把柄往人手里塞么,就拿这个去,他们认得这个,不敢不听我的,人放了,我也没留下痕迹,不是很好么。” 燕翎笑了:“还是您行。”伸手接过那方玉佩,转望年羹尧道:“年爷,还是麻烦您一趟,让他们给我套辆马车,一个人不要,我自己赶车。” 年羹尧怔了一怔,还没说话,四阿哥讶然道:“你要马车干什么?” 燕翎道:“四爷,您连辆马车都舍不得?” 四阿哥道:“谁说的,我是……” 燕翎道:“既然不是舍不得,那您就别问了,成不?” 四阿哥只有点了头:“好,好,好,不问,不问,双峰,你跑一趟吧。” 年羹尧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燕翎向四阿哥欠了欠身:“四爷,我一会儿就回来。” 转望雪卿道:“姑娘,你也得跟我跑一趟。” 云卿道:“兄弟,你让她去干什么?” 燕翎道:“嫂子是不是怕我把雪卿姑娘拐跑了。” 云卿道:“笑话,我巴不得……” 四阿哥那里冲云卿摆了手:“去吧,去吧,既然依他了,乾脆都依到底。” 云卿不吭气儿了!燕翎也没再说什么,带著雪卿走了。 出了密室,到了大门口,年羹尧已经让车等在那儿了,燕翎谢了一声,把雪卿扶上车,跳上车辕赶著车就走了!—— Wavelet扫描冬少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六朝金粉风流遗韵 九门提督这个衙门头儿,总带着几分坏人的气势。 说官,九门提督这个官不算大,可是权大,除了掌管内城九门钥匙,兼步军统领之外,他负责京畿治安,管镇拿奸恶,这就厉害了,那年头儿百姓一提到“九门提督”衙门,没有不胆战心惊的。 瞧瞧这衙门头儿的气势,高高的旗杆上挂着一盏灯,把门前照耀得光同白昼,步军站门,还有个武官带领着,持枪的持枪,跨刀的跨刀,枪尖雪亮,闪着白光,就瞧这,还能吓唬人。燕翎可没把这些放在眼前,说原来,江湖豪雄谁怕官。尤其燕翎负的使命,就说现在他来自“雍郡王府”,皇四子的人,他怕什么? 马车直驰“九门提督”衙门前,这,自然惊动了站门的,那名武官一怔,赶上过来了: “喂,你是干什么的?” 燕翎停了车,没理他,慢条斯理下了车辕。 那名武官已到了眼前。“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燕翎冷冷看了看他:“听见了。” “听见了为什么不吭气儿。” “你是跟我说话么!这是你们九门提督衙门的规矩!” “你!”那名武官为之一怔,脸色也为之一变:“你是干什么的?” 他还等机会,先弄清楚燕翎的身份再说。 “混饭吃的。”燕翎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你要放明白点儿,这是九门提督衙门。” “好说,既然到这儿来了,我还能不知道这儿是九门提督衙门。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显然,那名武官忍了忍,仍在看风色。 “我要见你们提督大人。” “你要见我们大人,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怎么,时候不对。”燕翎没理他,迈步就往前走。 那名武官忙伸手一拦,嚷道:“站住,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乱闯,燕翎瞟了他一下:“怎么,你不让我进去!” “我不让你进去,你再闯我就抓你。” “你也不用抓我,我不进去了,出了事儿你担待。”燕翎存心整他,扭头就走。那名武官忙又拦住了他:“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就只有等见着你们提督大人之后才能说,怎么办?” “你要见我们大人有什么事。” “告诉你可以,出了事儿你担待,行么?” “这,你不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也下告诉我为什么要见我们大人,我怎么能让你进去。” “那容易,我原车回去就是。” 燕翎又要走,那名武官忙又拦住了他:“你等等,我给你往里通报” “你早这么说,不就没事儿了么。”燕翎又瞟了那名武官一眼。可那名武官那能受的了,自从干这个官儿以来,恐怕他还是头一遭儿碰上这种事儿,火的跟什么似的,却不敢发作,只有忍了。 他进去通报了,暗暗直咬牙,心里盘算着,等弄清楚了这小子的身份,只要吃得住他,非好好整他一顿,出出气不可。可是他也明白,他这个希望不太大。 燕翎背着手站在台阶下等着,他简直就能猜着那名武官心里怎么想,他不在乎,他在乎什么?那几名步军不住地拿眼角瞅燕翎,似乎想看出燕翎究竟是什么的,可是白瞅了,凭他们那肉眼凡胎能看出什么。 没一会儿工夫,一阵步履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那名武官出来了,后头还跟个老头儿,挺体面的老头儿,长袍马褂,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挺有派头儿的,一看那样儿就知道是在官场上混了不少时日的。 两个人一出九门提督衙门大门儿,那名武官就冲体面老头儿哈门哈腰,指指燕翎道: “就是这位。” 体面老头儿大刺刺的瞪了燕翎一眼,没吭气,迈步往下走了两级,仍没说话。 那名武官忙下台阶到了燕翎跟前,往上一指道:“这位是衙门里的师爷,你有什么话跟我们师爷说吧。” 燕翎一见那位师爷心里就不痛快,心想:好大的架子,不过是个幕僚,神气什么,看样子也得整整。 心里这么想,打鼻子里“恩!”一声,抬眼往上瞟了一下,他也来不吭气儿。 那名武官的胳膊肘当然不敢往外弯,忙对燕翎道:“你怎么不说话?” 燕翎道:“你不觉得他站的地方,太远了点儿么。” 那名武官脸上变了色,道:“你这是说什么话……” 燕翎道:“怎么,我的话你不懂?” 那名武官道:“你这是诚心找岔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燕翎道:“刚才我就告诉过你了,我既然到这儿来了,当然知道这是那儿。” 那名武官心里真火儿,想马上拿下燕翎,狠狠整他一顿,可却又不敢冒失,只得转脸望向那位师爷请示。那位师爷毕竟是是位“涵养”够的人物,官场上呆得日子多,见得自然也就多,油锅里打了多少个滚儿,这种事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他没理那名武官,又往下走了两级,冷冷看了燕翎一眼:“你是干什么的?” 燕翎道:“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那位师爷微一摇头:“我看不出来。” 燕翎淡然一笑道:“九门提督衙门不算太大,今儿晚上我见得这些人,架子可都不小,气势逼得人透下过气来,等我见着你们那位提督大人之后,当面要好好儿问问他。” 尽管那位师爷是根回了锅的油条,可是这当儿也摸不透燕翎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别的他可以不懂,“不是猛龙不过江”,这句话他懂,内城里这些人物大部份都是有来头,这儿是九门提督衙门,要是没压得住这个衙门头儿的把握,跑到这儿来闹事,不是疯子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跟前这位像疯子!不像!像活得不耐烦了!也不像。 那么一句话,这是位有来头儿、有把握压得住九门提督这个衙门头儿。就凭这,还有什么说的! 那位师爷降了尊,拿了赏,登,登,登,从石阶上走了下来,一直到了燕翎面前,脸上堆起了笑,手也拱起来了:“您误会了,九门提督这个衙门您是知道的,京畿重地,责任重大,我们不得不慎重,您千万多包涵,我,柴进斋,恭掌文牍,还没请教,您那个府里的,贵姓,怎么称呼。” 燕翎笑了,很轻淡的笑,笑得太那个会让这位柴师爷受不了,他从怀里取出了那方玉佩,托在掌心里:“我是这儿来的,柴师爷不知道认得这个不?” 柴师爷怔了一怔:“这是……” 他眼神儿不怎么好,只有往前凑了凑,这一凑,他看清楚了,马上瞪大了两眼:“原来您是‘雍郡王府’的大爷,该死,该死,我有眼无珠,我们有眼无珠,您里边儿请,您里边儿请。” 他这里躬身哈腰往里让,那位武官那儿混身冒冷汗:心想这下别说报复出气了,能保住这颗吃饭的家伙,就算不错。 燕翎他翻手收起了那方玉佩,目光扫了名武官一下,道:“柴师爷往后告诉他们一声,别以为往这个衙门口一站就不得了了,内城里随便找个府邸,不比这个衙门小,这是碰上我,要是换个人,今儿晚上这出戏就热闹了。” “是,是,是。”柴师爷连声唯唯,只有应“是”的份儿:“您放心,我一定交下去严办,这还得了,长眼睛干什么的混帐透了,您里边儿请,您里边儿请!” 燕翎脚下却还不动,道:“严办不必,申诫一顿也就够了。” “是,是,是,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柴师爷这边儿阴笑,转过脸去就另是一个样儿,横鼻大竖眼刚声叱道:“混帐东西,还不给我一边儿闪闪!” 那名武官听话得很,忙哈腰低头而退,他心里不但没怨恨,反而暗吁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吃饭的家伙这算保住了。燕翎脚下动了,背着手迈步,踏上了石阶,柴师爷哈着腰在边儿上陪着,似乎唯恐不周。 要说“雍郡王府”来个人,到“九门提督”衙门这么神气,那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只因为谁都知道,这位皇四子胤祯结交的都是朝廷大员,又有大学士、武官总督,是个官儿都比“九门提督”大,而且很明显的,有朝一日登九五,这位皇四子比谁的希望都大,尤其来的这位身怀“雍郡王府”的玉佩,当然是雍郡王的心腹之流,就凭这,谁敢得罪,谁不巴结。 同样的皇子,换个别位试试看。翻明他燕翎者,他是看准了这一点,因之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要多威风也就有多威风。 进了“九门提督”衙门,柴师爷直往后让客,硬是内院的小客厅。 论地方,小客厅要比前头的大厅小得多,可是大客厅是接待普通一般客人的地方,小客厅则不然,是接待比较亲昵、比较近的贵宾的地方,地方小,有什么不愿让别人听见的悄悄话,尽可以椅扶手靠椅扶手,交头接耳密谈。 进了小客厅,柴师爷硬把燕翎让到上座,自己在下首敬陪,献过了茶,支走了下人,柴师爷笑容上了脸,探身,低声说了话:“这时候我们大人不在衙门里,您有什么事儿让我效劳。” 燕翎道:“柴老别这么客气,您是‘九门提督’衙门里的第二位,咱们提督大人的左右手,有道是:“强宾不压主……” 柴师爷忙接了话:“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您是知道的,我们大人完全是雍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等于是雍王爷门里的人,我托个大高攀,咱们俩也就跟自己兄弟一样,一家人还分什么宾主,有什么事儿,老弟你尽管吩咐就是。” 听听,人家多热络,多近! 这位“九门提督”是雍郡王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燕翎可不知道,不过从“九门提督”拿人,跟雍郡王的一方玉佩的信物这两件事上,燕翎他可也猜着了八分。 “既是柴老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柴老可知道季浩天这个人。” “噢,那个想造反的秀才,茅坑里的石头,真是又臭又硬,读过几年书,自以为了不得了,后生小子,懂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活得不耐烦了,怎么,老弟,是不是要……” 柴师爷话说到这儿,伸手一比,作切物状!这谁都懂,燕翎摇了头! “柴老误会了,我奉王爷之命,特来提人,不知道是不是要禀明大人一声……” “怎么,王爷要提人,唉,王爷要提人那用禀明大人,老哥哥我就可以把人交给老弟你,你等等,来人。”柴师爷扯着喉咙喊了那么一声。 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迅来个人,就是刚才倒茶的那个。 柴师爷马上吩咐下去:“告诉他们一声,把季浩天带到这儿来。” 倒茶的那个恭应一声走了,柴师爷堆着一脸笑陪燕翎聊了起来,东拉西扯,无非是想套近乎,不求眼前,也求个他日! 燕翎何许人,两句话听得柴师爷心花怒放,躬身哈腰,连连道谢,瞧模样简直恨不得爬下地磕头。正聊着,步履声又传了过来,这回杂乱,一听就知道来了两三个。步履声到了门口,恭谨的话声传了进来:“禀师爷,犯人带到。” 柴师爷转过脸去就是一声:“让他进来。” 人进来了,由两个黑衣壮汉押着。犯人是犯人,可是一无脚镣,二无手铐。 燕翎抬眼看,典型的美书生,俊秀才,颀长的身材,人挺白净,挺俊朗,一袭蓝缎子长袍,长短宽窄都合身,站在眼前真跟临风的玉树似的。蓝缎子长袍脏是脏,可是无碍俊朗,也掩不住那不二的气度。 燕翎可谓阅人良多,此刻也不禁暗暗点头,这位要是跟雪卿站在一块儿,真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儿。就凭这,不用问,准是季浩天! 燕翎收回目光站了起来,冲柴师爷一抱拳:“柴老,我不便多留,告辞,容来日再来拜望。” 柴师爷忙站起:“好说,没事儿常来坐,咱们哥儿俩一见投缘,下回早点儿来,老哥哥我弄点好酒,几样子菜,咱们聊聊。” “好极了,一定叨扰。”燕翎这边说完话,转望向季浩天摆了手:“请。” 燕翎打量了季浩天一会儿,季浩天到如今还在打量燕翎,他一向颇自负,可是这当儿,他却自惭形秽。燕翎这声“请”听得他一怔:“这是干什么,上那儿去。” “地幽冥府枉死城,阁下敢不敢走一趟?”燕翎笑笑,来了这么一句。 柴师爷微微一怔,跟着也笑了。 季浩天扬了眉:“别说书生百无一用,头颅掷处也碧血斑斑。” 话落,转身行了出去,燕翎为之动容。 柴师爷为之色变:“大胆……” 燕翎拾手拦住了柴师爷,迈步跟了出去。柴师爷急忙也跟出去客厅。 季浩天站在门口,目光炯炯,直逼燕翎:“往那儿走?” 燕翎道:“出大门,知道路么?” 季浩天没说话,扭头走了。 柴师爷送出了大门,对燕翎是客气得近乎恭谨,热络得近乎肉麻。 燕翎让他留步,他一直送到石阶下。 燕拥让季浩天上车,季浩天上车猛一怔,霍地扭过头来,要说话。 燕翎冲他笑笑:“阁下,有什么话路上说。” 他没再理季浩天,跳上车辕抖缰挥了鞭。 马车驰离了“九门提督”衙门,燕翎听见后头车里嘀嘀咕咕的,没一会儿,季浩天探出了头:“阁下,我下知道该怎么说……” “容易。”燕翎道:“那就什么都别说。” “不,我……” 一冲刺,季浩天跟雪卿双双跌回了座上。 燕翎又说了话:“应该摔不着两位,请安心静坐,等出了城再说话不迟。” 季浩天跟雪卿很听话,果然没再动。 马车驰行如飞,没多大工夫已到了城门口,这时候城门早关了,可是凭燕翎的身份不怕叫不开城门,出不了城。 城门在闷雪般隆隆之声中开了,燕翎挥起一鞭,赶着马车出了城,离城里许,燕翎把马车靠路旁停下,道:“两位现在有什么话,请只管说吧。” 季浩天、雪卿双双探出了头,季浩天激动地道:“阁下,请原谅我的无知……” 燕拥道:“足下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处在那种情形下,换了我是足下,我也会跟阁下一样。” 雪卿道:“白爷,我们感激……” 燕翎道:“姑娘用下着客气,我是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救他,对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来说,这是应该的。” 雪卿瞪大了美目:“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白爷您……” 燕翎道:“姑娘别问那么多,我只能告诉两位一点,我不姓白,下叫白玉楼,我姓燕,叫燕翎……” 雪卿叫道:“怎么说,您……” 雪卿一个“您”字又出口,燕翎已转向季浩天:“阁下……” 季浩天两眼也睁得老大,道:“我有点明白了,您的身份……” 燕翎没让他说下去,截口道:“容我请教,阁下真跟曾静,张照一班人来往,” 读书人都有一根直肠子,季浩天当即就点了头,道:“这是实情,真要说起来,他们并没有冤枉我。” 燕翎道:“他们没有冤枉你,我却要劝你两句,你可愿听。” 季浩天道:“阁下请说,我洗耳恭听。” “好说!”燕翎道:“我要告诉你,纸上谈兵没有用,曾静、张照、吴毅中那班人,书生爱国,满腔热血是没错,但是没有武力作后盾,不堪一击,难成大事,反之很容易招致杀身之祸,牺牲得毫无价值,我把这些话告诉阁下,也希望阁下能把这些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收敛一点儿,安安静静读他们的书,等待机会,要是他们不听我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季浩天肃容拱手:“多谢阁下的金玉良言,这些话我一定带到。” 燕翎道:“那么时候不早,这块地方越早离开越好,马车我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两位请上路吧。” 雪卿急道:“燕爷,这辆马车……” 燕翎笑笑道:“姑娘以为我要这辆马车干什么用的,两位尽管拿去,胤祯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他要真舍不得,明儿个我赔他一辆就是。” 季浩天面有难色,道:“阁下……” 燕拥道:“怎么,你不会赶车?” 季浩天道:“那倒不是,我出身农家,小时候什么粗活都干过,赶车难不倒我,只是这辆车是胤祯的……” 燕翎道:“不宵一用。” 季浩天毅然点头:“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燕翎看了他一眼:“你不像一般的读书人,不会这么迂腐,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应该懂得通权达变,否则的话最好找个安静点地方读书去,别的什么都别干。” 季浩天涨红了脸,雪卿道:“燕爷,您千万别见怪!” 燕翎摇头道:“我不是怪他,我这是没把他当外人,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为他的将来,我不得不开导开导他。”转望季浩天,道:“这辆车,阁下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就把它赶回去,雪卿姑娘走不动的时候,你背她。” 季浩天红着脸道:“既蒙阁下开导,焉敢不要。” 燕翎跳下车辕,道:“那就别再耽误,雪卿姑娘令姐处也用不着辞行了,请吧。”季浩天从车里出来,上了车辕。 雪卿美目泪光闪动,道:“燕爷,我们会一辈子记着您……” 燕翎道:“用不着,那太费心了,有工夫还是想点儿别的吧。” 季浩天一脸感激色道:“阁下,我什么都不说了!” 燕翎道:“本来就不用再说什么了,请吧。” 季浩天毅然坐下,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马车出了老远,还听见雪卿的话声:“燕爷,您请保重,将来我们再来看您。” 燕拥扬了扬手,心里有种说下出的舒服,来京这么些时日,只有这件事最有意义,他目送马车远去,一直望着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口口口燕翎回到了雍郡王府,笑吟吟地进了雍郡王的书房,四阿哥、年羹尧、云卿都在等他。 一进门,燕翎就抱了拳:“四爷、年爷,我谢了。” 四阿哥道:“人要出来了?” 燕翎道:“有您这方玉佩,还有什么要不来的。” 年羹尧道:“这倒是实话。” 云卿望了望门口,道:“人呢?” 燕翎道:“大嫂不提我倒忘了,走了,令妹让我代她跟大嫂辞个行。” 四阿哥、年羹尧、云卿都一怔,云卿急道:“雪卿,上那儿去了?” 燕翎道:“无可奉告,令妹没说,我也没问。” 云卿脸色有点不对,道:“兄弟,你这是……” 燕翎道:“大嫂,我做错了么,令妹要走,我能硬拦住不让她走。” 云卿还待再说,年羹尧一旁道:“算了,算了,女孩子家总是要走的,到了该走的时候,就是爹娘也留不住她,何况你这个姐姐。” 有了年羹尧这一句,云卿没再吭气,只是脸上的颜色可老大不好看。 燕翎心里明白,他装看不见。燕翎装看不见,年羹尧可看见了,年羹尧何许人,他唯恐云卿这样惹翻了这位“白玉楼”,坏了四阿哥的大事,当即道:“云卿,去告诉他们一声,砌壶茶,弄几样点心来,别让我们就这么枯坐着。” 年羹尧的意思,是想把云卿支开,也等于暗示云卿,脸色别再那么难看。 云卿心窍儿玲珑剔透,也懂了,可是她仗着是个新宠,居然没听年羹尧,妙目一翻,冷冷说道:“四爷这儿要护卫有护卫,要包衣有包衣,干嘛让我跑这一趟,要什么,嚷一声不就行了么。”她让年羹尧下下了台,年羹尧脸色为之一变。 四阿哥觉察了,聪明如四阿哥者,自然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一笑说道:“就是嘛,双峰也是,我这儿养这么多人干什么的,怎么让云卿跑去,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转过脸去唤进一名在外伺候的包衣,吩咐了下去。 四阿哥把事儿解决了,可是云卿却犯了大错而不自知。 没错,年羹尧搞这个调调儿,喜欢女人,醉卧美人膝,醒来天下权,古来的英雄豪杰大部份都跟女色结了不解缘。 喜欢女人不是坏事,但别沉迷,也就是说要拿得起放得下,别过不了美人关。 年羹尧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就是说他够理智够狠,爱归爱,绝不迷。 年羹尧爱这个调调儿爱到什么程度,后来他平了青海,任陕甘总督,山高皇帝远,夜晚必得有五六个粗壮妇女侍寝,而且无论出征或者是进京,行辕里总藏着十几个女人。青海、西藏的回妇,凡是貌美的,都难逃出他的手去。 有这么一回,年羹尧到陕甘青藏一带出巡,到了“西宁”这个地方,有个蒙古贝勒七信的赶来迎驾,年羹尧竟看上了七信的女儿佳特格格。 这天晚上,年羹尧夜宿于七信的“贝勒府”,半夜里硬叫人拿着军令,到内院去叫佳特格格来侍寝,佳特格格有一半怕军令,另一半也有点羡慕大将军的威势,便悄悄的去见大将军了,一夕风流,万分恩爱,七信见木已成舟,也着实怕年羹尧,干脆把掌珠做人情,送给了年羹尧。 年羹尧自得了这位美人:那是宠爱得不得了,一路出巡都带着这位美人宿于帐内,且晋军门提督富玉山在帐外暗角守夜,堂堂提督替年羹尧打更守夜,未免说不过去,富玉山起先不敢不听,后来越想越不是味儿,偷偷找了个参将来替他,结果让年羹尧查出了,提督、参将都砍了脑袋。 年羹尧又犯到什么程度,年羹尧的儿子年成有位老师姓王,叫王涵春,甚得年羹尧敬重,有一回年羹尧到书房去探望王先生,可巧有个丫头端茶给王先生,王先生一边伸手接,一边起身招呼年羹尧,两边一脱手,一只玉杯摔碎了,茶溅了王先生一身,年羹尧拔刀就把那丫头砍了。 还有一回,年羹尧有个厨子姓胡,在年府已四五年了,有这么一天,年羹尧请王先生吃饭,有一道菜叫龟裙,年羹尧问王先生味道如何,王先生刚吃一口茶,菜太烫,烫得王先生一皱眉,年羹尧误会了,认为王先生嫌胡厨子的手艺不行,马上便冲门外的侍卫一点头,这一点头不要紧,过没一会儿,侍卫进来了,捧着个朱漆圆盘,盘上盖块红布,进来往上一滚,掀去红布,盘里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王先生吓傻了,年羹尧却说:“胡厨子做菜失传,我把他砍了。”这是年羹尧的狠。 年羹尧好女色,够狠,因之他后来并没有败在女色上,他之所以败,败在他功高震主,过于跋扈,所谓功高震主,当然也显出雍正善猜忌、够阴险! 云卿就犯了这么一个错,从此就失去了年羹尧的宠,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四阿哥这里把事儿应付了过去。 燕翎冷眼旁观,胸中雪亮,他也有意把话岔开,就笑着说:“您四爷原谅。” 四阿哥道:“又是什么事儿?” 燕翎道:“您那辆马车,我代您送了人了。” 四阿哥为之一怔,云卿可还着了机会,柳眉一剔,尖声说了话:“哟,兄弟,你可真会慷他人之慨呀,这件事儿做得未免太过了吧!” 燕翎微一摇头道:“我不这么想,以四爷的身份,当下会吝啬区区一辆马车,这么一来,令妹跟那位季先生,时刻怀记着四爷的好处,四爷又何乐而不为。” 四阿哥苦笑一声点了头:“也是,值得了,能得玉楼你这么个帮手,胜过干军万马,我又何在乎一辆马车。” 燕翎一欠身道:“我谢了,四爷。” 云卿可不这么算了,她香唇启动,还想再说。 年羹尧一旁开了口,语气有点儿冷。“行了,等玉楼什么时候慷你之慨时,你再心疼也不迟。” 云卿这回听出不对来了,看看年羹尧,她更发现年羹尧的脸色也不对,跟年羹尧在一块儿这么久,云卿多少了解点儿年羹尧的心性为人,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今天能进这“雍郡王府”,跟皇四子雍郡主当面嘻嘻哈哈,靠的是谁,要是一旦失去这些,那是寡妇死孩子,这辈子再也没指望了,一颗心往下一沉,硬没敢再吭气儿。 殊不知,已经迟了。 “雍郡王府”的下人办事儿快,就这个一会儿工夫,茶跟点心送进来了! 谁既不是真要喝茶,谁也不是真要吃点心。可是这会儿既然这两样儿都端来了,也只有意思,意思。 茶不必说,“雍郡王府”的点心可真不赖,简直就是“御膳房”的名点。燕翎本来只打算意思意思的,那知道尝了一块还想尝一块,到头来一连“尝”了三块! 点心吃了,茶也喝了,这一吃喝,暂时把刚才的事儿岔开了,“雍郡王”来了点儿轻松的,他扭着一块白得赛雪的甜粒说,看见这块甜粒,想起了当初识了“八大胡同”一位名花,说那位名花人就像这块甜粒似的,白、软、甜,而且入嘴就化。 雍郡王的这一说,燕翎没怎么样,可把年羹尧逗笑了,也把他肚子里的故事给引了出来。 雍郡王以身为皇子,偶涉风月,但多少得约束点儿自己,年羹尧就不同了,他是个“外官”,在外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肚子里的故事不但比雍郡王多,而且比雍郡王精彩。雍郡王虽没有抛砖引玉之心,可是年羹尧的故事听乐了他。 乐着,乐着,雍郡王忽然转望燕翎:“玉楼,你这江南白玉楼,是此道中的老手,我也久闻江南的美人大方无比,能不能把你的故事也说给我们听听!” 燕翎暗暗眉锋一皱,天爷,他那懂这个,他样样都行,唯独此行,他嫩之又嫩。 这倒是个巧合,要是有人怀疑这位白玉楼的身份,样样都不必试,只此一样,燕翎他马上就露马脚。 脸上不能带出来,燕翎他够镇定,笑笑道:“四爷,夜深了。” 四阿哥一摆手道:“不要紧,我乐此不疲,熬上几夜都面不改色。” 燕翎拿眼角扫了云卿一下。 四阿哥“哈!”地一声道:“她怕这个,你真是瞧扁人了,说吧,别让人家笑你这须眉丈夫还不如个红粉钗裾。” 只听云卿道:“兄弟,先听你的,嫂子我的“胸膛”下比你差,听定了你的,待会儿我也来上几段儿给你们听听。” 燕翎暗中眉锋皱深了三分,看样子是躲不过了,好在燕翎他聪明,脑子里闪电似的转了几转,轻轻咳了一声,开了口:“南国红粉跟北地胭脂之所以不同,跟两个地方的水土景物有关系,北地,快骑骤驰千里,黄沙如海烟云,南方,春水碧于天,留舫听两眼,完全两码事,风萧水寒,燕翎多想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风流,所谓塞北秋风怒马,杏花春雨江南……” 四阿哥抬手拦住了燕翎:“慢着,慢着,谁要听这个。” 云卿含娇带眉瞟了燕翎一眼,把刚才的揪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四爷,您得耐着性子,水有源,树有根,得打头儿来,玉楼兄弟这是先告诉咱们南北的红粉佳人为什么不同。” 四阿哥可是真急,忙道:“好,好,好,快说,快说。” 燕翎很快地想了想,又道:“吴言花草,六朝金粉,给后后世江南的影响很大,南京的秦淮,捞到的十里珠帘又所谓,廿四桥明月里,玉人何处叫吹箫,这些原都是六朝的风流遗韵……” 四阿哥忍不住又叫了起来:“哎呀,我的爷……” 燕翎目光一凝,道:“四爷,您愿不愿听我一句实话。” 四阿哥道:“我听的原是实话。” 燕翎微一点头道:“那好。” 顺手端起一杯茶,道:“这杯茶,我告诉您是热的,您知道到底多热么?” 四阿哥道:“那我怎么知道。” 燕翎道:“我再告诉您这杯茶是凉的,您又知道它到底有多凉么?” 四阿哥不愧聪明,他明白了,道:“不用说了,我懂了,你是说……” 燕翎道:“想知道这杯茶究竟有多热多凉,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尝上一口。” 年羹尧道:“兄弟,你真会吊人胃口。” 燕翎脸色一整,道:“不,年爷,这时候正是重要时候,要是在这时候让四爷分心旁骛,那是我的罪过,你说是不是?” 燕翎真行,没词儿他居然还抬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年羹尧一怔,硬没能说上话来。 四阿哥他可也真能从善如流,红着脸站起窘笑,冲燕翎拱了手:“玉楼,我知道,多谢教我。” 这位雍郡王暂时把心头这点邪念是压下去了,只是那是暂时的,到后来这位雍正皇帝仗着喇嘛献的“阿肌酥”丸,在“雍和宫”里大发神威,简直就是受了燕翎今儿个这番话的影响。 年羹尧无词以对,雍郡王从善如流。 云卿可有点儿扫兴,吁了一口气道:“行了,我的故事也只好收着了,免得罪过落在我身上。” 燕翎抓住了这机会,站了起来:“四爷,我该告辞了。” 四阿哥、年羹尧都为之一怔。 四阿哥道:“告辞,你上那儿去?” 燕翎道:“当然是回去啊。” 四阿哥道:“你还回那儿去,玉楼,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 燕翎道:“四爷,您误会了,我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大丈夫轻死重诺,答应过您的,岂有反悔之理。” 四阿哥道:“那你要回老八那儿去……” 燕翎道:“四爷,我所以要回八阿哥那儿去,可完全是为了您。” 四阿哥道:“为了我,为我什么,” 燕翎道:“四爷,荣桂不足以成大事,唐姑娘虽比荣桂强,可毕竟是个女流,有很多地方不方便,而且八阿哥身边也远得很,难道您不希望在八阿哥身边有个人。” 四阿哥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了,可是他摇了头:“不,我身边更需要人。” 燕翎道:“四爷,您错了,您身边有个年爷,已胜过千军万马,像这种事,重要的不在您身边,而在别位身边,我这话您该懂。” 年羹尧道:“四爷,玉楼的话有道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四阿哥道:“怎么,你也帮他说话。” 年羹尧道:“我帮的不是玉楼,是理,他在外头干什么都方便,一旦进了这个门,别位都会视他如敌,对他深怀戒心……” 燕翎道:“我打个比方您听,有那么一天您派我干件事儿,这笔帐硬可以记在八阿哥头上。” 四阿哥笑了:“这倒是,只是……” 年羹尧道:“四爷,成败可全在您一念之间。” 四阿哥点了头:“好吧,我听你的。”他听年羹尧的。 谁不知年羹尧有年羹尧的私心,他所以力主燕翎在外头,主要的还是怕燕翎抢了他的将来。燕翎可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早就知道年羹尧准帮他说话。 在这件事上,真正赢的是燕翎,落败的恐怕是这位素明阴骛、狠辣的四阿哥了。 燕翎走出府,年羹尧代四阿哥把燕翎送出了雍王府边大门。望着燕翎走不见了,年羹尧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转身进去了 一进书房,年羹尧就说:“恭喜四爷,贺喜四爷!” “可不!”云卿娇媚地瞟了四阿哥一眼 “这可真是大喜,四爷该论功行赏” 年羹尧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差点儿没把事办砸了,还敢邀功。” 年羹尧这句话,不啻泼了云卿一盆冷水,弄得云卿好尴尬。 胤祯会做人,马上打了圆场:“你这是干什么,云卿又没跟你要赏。” 含笑转望云卿:“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去吧,我有点儿私事儿跟双峰谈谈,明儿个我一定好好儿谢你。” 云卿聪明,自然懂四阿哥是逼她走,实在她在这儿再坐下去也没意思了,只有趁这台阶儿下去了,谢了胤祯一声就退出了书房。 云卿一走,胤祯就抬眼望向年羹尧:“怎么,腻了?” 年羹尧坐了下去,道:“何止腻了,我都有点儿烦了。” 胤祯笑笑道:“那就换换口味吧,把她塞给甘瘤子或是白泰官。” 年羹尧目光一凝道:“行么?” 胤祯笑道:“行么,准保他们当大恩典。” 年羹尧道:“既然这样儿,您办。” 胤祯微一点头:“容易,我办,这里女人,只要有享乐,跟谁都一样,别看她缠着你,她缠的不是你的人。” 年羹尧道:“您别把我当傻子,我清楚得很,真让她看得上眼的,恐怕只有那白玉楼一个。” 胤祯笑着点了头:“英雄所见略同。” 年羹尧话锋忽转:“提起甘瘤子跟白泰官了,您怎么下让白玉楼见见他们俩?” 胤祯摇头道:“不见的好,我压根儿就不打算让他知道!” 年羹尧道:“您还不放心他?” 胤祯道:“有点儿。” 年羹尧道:“这我跟您的看法就不一样了,白玉楼聪明绝顶,他既然在这条路上谋前途,自然得跟靠得住的卖命,他是看准了这一点儿,要不然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进您这个门儿,所以三番两次的推拖,他是故作姿态,其实他是巴不得早一天进这个门儿,冲这,他焉有不死心塌地的道理。” 胤祯道:“这个我也想到了,可是凡事小心点儿总没错,我做事一向谨慎,让我看他一段时日再说,我所以答应让他暂在老八那儿待着,也是这个道理。” 年羹尧沉默了一下点了头:“也对,小心一点儿总是好的,我是个武夫,在这方面差您多多……” 胤祯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顺口道:双峰你可不能算武夫啊。 年羹尧笑了,笑得有点心惊。 八阿哥的贝勒府里,别人不清楚白玉楼的事儿荣桂跟唐玉娇可清楚,第二天,荣桂在他屋里准备了酒菜,请燕翎喝一盅,唐玉娇作陪。表面上看,这平常得很,其实只有他们两个清楚,荣桂跟唐玉娇已经接奉命令,让他们俩找燕翎报道,听候差遣。荣桂对燕翎,如今是既恭敬有热络,唐玉娇也是一样,只是她是个娇媚的女人,这里女人想拉拢、巴结个男人只有一个办法,其实就不为拉拢、不为巴结,她也愿意,奈何燕翎不是货真价实的白玉楼,这一套在燕翎这儿根本就不灵。也只有燕翎自己心里明白,表面上他真有点像白玉楼,逗得唐玉娇心里直痒痒,害得唐玉娇自己以为这一套软功奏了效,心里除了痒之外还直乐。 燕翎老老实实地待了三天,这三天里他没出八阿哥的贝勒府一步,外头也是风平浪静,一点事儿也没有。 可是第四天一早,事儿来了,叫醒他的是荣桂说八阿哥要出门儿,找他护驾。 “上哪儿去找我护驾?”燕翎坐在床上问。 “二阿哥府!”荣桂说。 燕翎为之一怔:“二阿哥府?” 荣桂笑笑道:“今个儿是二阿哥的生日,诸位阿哥,满朝文武都要去祝贺,这几位斗归斗,谁都恨不得一下子就撩倒谁,可是那是暗地里,不是明白儿。”这道理燕翎哪会不懂,用得着他说。燕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么档事儿,怎么临时才告诉我!” 荣桂道:“这位主儿原打算托个辞不去的,可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合适,今儿个早上才决定亲自去一趟的。” 燕翎道:“这就走?” 荣桂道:“就等您了。” 燕翎只好披衣下床,他这儿穿衣裳,荣桂那儿又说了话:“他刚交代,让您留意穿着,刀尺刀尺。” 燕翎道:“我刀尺什么,又不是我去相亲。” 荣桂道:“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个圈儿里兴这个,什么都比谁都怕别人的强过他,不信您到时候看,用不着看别的,光看那些福晋、格格、夫人、姑娘的就够了,真是跟一朵朵的花儿似的,争奇斗艳的,能让人眼花撩乱,要是哪一样比不过人家,回家能气得哭上几天。” 燕翎摇头道:“官场里作兴的玩艺儿还真不少,好吧,不能给咱们这位位八爷丢人,刀尺刀尺吧。” 俊燕翎就是俊燕翎,平常人家不用怎么刀尺,就瞧得姑娘们爱煞,今儿个一刀尺,喝! 不得了,连荣桂这个大男人都瞧直了眼。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不错,可是得像燕翎这样的,要是像猪八戒他二哥,再好的行头也没用,不刀尺还好点儿,说刀尺,其实燕翎也没怎么刀尺,只是换了件新长袍而已。 只换了件新长袍,荣桂就瞧直了眼,只听他说:“白爷,你可真是块玉雕的。” 燕翎道:“别臊我了,走吧。”推着荣桂就出了屋。 荣桂没骗人,真的只等燕翎一个人儿了,八阿哥是长袍马褂儿,人站在院子里,四道礼,两个包衣提着,马也套好了,牲口前蹄敲地,直打响鼻。 瞧八阿哥那身行头,可知他也刻意刀尺了一番,他是龙种,也刻意刀尺了,可是燕翎一来,他硬是一点儿光采也没了,而且他也把一对眼珠子瞧直了:“喝,玉楼,你这是干什么去相亲哪。” 燕翎道:“荣总管说您交待的,不许给您丢人。” 八阿哥道:“这回我倒不担心丢人,我担心呆会儿咱们回来,后头会跟上一大海?往后那些格格姑娘的,会踢破我的门槛儿。” 荣桂道:“这可一点儿也不假,干脆让奴才跟您去吧。” 八阿哥道:“你去干什么去,比胖子,算了,我宁可让人踢破我的门槛儿。” 荣桂笑了。八阿哥自己也笑了,当即又摆手道:“走吧,走吧,时候不早了。” 燕翎扶他上了车,他让燕翎跟他坐车里,两名包衣把四色礼递上了车上了车辕,一声鞭梢儿脆响,马车驰动了! 荣桂一溜烟般跑去找唐玉娇了,能管他的人都走了,这机会焉能错过! 马车一动,八阿哥就打开了话匣子,一骡车的话,全是教燕翎大场面的礼节,这个该怎么样,那个该怎么样,还有就是叫燕翎留意,留意保护他,留意他那些个对手身边儿的人,轻松的话题他是一句不提。 燕翎瞪着眼静静的听,有没有听进去只有燕翎一个人知道。真的,人家燕翎出身大家,执掌“日月旗”,什么不懂?什么场面不知道应付?还用他教!八阿哥也真能说,一直等快到二阿哥府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打住了。 四面八方都是车马声,二阿哥府今儿个之热闹,是可想而知的。燕翎算是二阿哥的人,二阿哥府他可是有一回来,真要说起来二阿哥府该在东宫,可是不能让贺客都往东宫闯,所以今儿个过生日所在是二阿哥原来的府邸。燕翎一下车就先打量这座二阿哥府,看见二阿哥府他才猛然想起他今儿个不该到这儿来,太不该了。 燕翎想起了谢蕴如告诉他的话,关外白家有人在这儿,像今儿个这里的场面,白家的人势必非出现在二阿哥左右不可,八阿哥跟二阿哥一定碰头,也就是说燕翎也跟关外白家的人难免不照面,只一照面西洋镜马上就会被拆穿,这个怎么办!这下燕翎可作了难,此刻已到了二阿哥府门口,容不得他打退堂鼓籍故开溜,可只要一进二阿哥府大门,今儿个就非闹出事儿来不可,这可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Wavelet扫描楚天侠影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二阿哥府私会情人 燕翎这儿正心里砰砰跳,各府的马车,轿子又陆续到了不少,二阿哥府的包衣可够忙,十几二十个,接这位迎那位,见谁都得先行礼后请安。 正这儿忙乱着,一个包衣朝燕翎走了过来,哈腰陪笑叫了燕翎一声,然后悄悄地塞给燕翎一个小纸团儿。燕翎先为之一怔,继而马上就明白了,这一定是谢蕴如这位聪明姑娘派人送来了。燕翎打算背着人先看看,可巧那边儿八阿哥的话声传了进来:“玉楼,走,走,进去了。” 燕翎抬眼一看,八阿哥也上了台阶儿,迎八阿哥的正是二阿哥的首席智囊鲍师爷,鲍师爷也正往这边儿望了过来,燕翎只好暂时袖起纸团儿赶了过去! 上了台阶儿,八阿哥望着燕翎道:“玉楼,见见,这位是二爷身边的大红人儿,运筹帷幄人物的首席,鲍师爷!” 燕翎含笑抱了抱拳:“鲍师爷。” 鲍师爷忙答一礼,满脸堆笑:“老弟,你可别听八爷的,什么运筹帷幄人物的首席,什么大红人儿,全是因为八爷爱护我,咱们是头一遭儿见面……” 八阿哥那儿截了话:“他刚到我那儿不久,我的贴身护卫,白玉楼。” 鲍师爷忙道:“哎呀呀,原来是白老弟当面,久仰,久仰,白老弟,你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了。” 八阿哥微愕道:“怎么,老鲍,你认识。” 鲍师爷一扬拇指道:“八爷,白老弟这么一位人物往您身边一站,那可是抵数万甲兵啊……”忽然压低话声接道:“白老弟怒挑龙虎镖局,摆平白龙道人,已然是高山上点灯,明(名)头儿大了。” 鲍师爷说话对人心缝儿,捧“白玉楼”还不就是捧这位八阿哥,八阿哥乐了,拍了鲍师爷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回热闹,待会儿没事儿,让玉楼说给你听听。”见面儿这一套就在这儿打住了。 陆续别的客人只这位八阿哥是贝勒衙的皇子,鲍师爷当然只侍候八阿哥一个人。 陪着八阿哥进了门,门里设得有收礼处,八阿哥由鲍师爷陪着往里走,带来的礼只有两名包衣送往收礼帐处。这燕翎自然是紧跟着八阿哥,进大门到处是人,再进二门,人更多,纷纷过来跟八阿哥请安见礼。 燕翎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路往里走,一路提心吊胆,正这儿揪着心,忽听鲍师爷道:“白老弟,你请这儿随便歇歇他,我陪八爷厅里去了。” 燕翎抬眼一看,只见置身处是个很幽雅的小院子,有树有花,三面敞轩,一眼望去,里头已然是坐了不少人,院子里到处也有人,一见就知道是贴身护卫之流,燕翎心里明白,这儿是招待贵宾的的地方,可能是只招待皇子的地方,若非是贴身护卫,恐怕连这个院子也不行进。 他这里还没答应,八阿哥也说了话:“玉楼,你就在外头坐坐吧,到处走走也行,只别走远了。”他没等燕翎答应,就由鲍师爷陪着,进了中间那间敞轩。 燕翎巴不得早落单,只他一个人干什么都方便,这会儿有机会看那纸团儿了,走两步,找个离别人远的地方,从袖于里取出那个纸团儿,打了开来。 纸条儿上写的不是话,跟一张地图似的,弯弯曲曲的一条线,穿这个院子,过那个门儿,终点是个小院子,起点赫然就是现在这个院子。 这燕翎还能不明白,这是让他照着纸条儿上所画,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线,从置身这个院子,到终点那个院子去。 只是,这是不是谢蕴如要见他,现在他就不敢说了。 然而,要不是谢蕴如,这会又是谁呢?谁又为见他燕翎,用得着这么神秘呢? 燕翎思付了一下,团起纸条儿,往袖子里一塞,放步住院门儿行去,当然,他是顺着那条线所指走的。 他这里刚一步迈出院门,迎面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娇艳,一路笑语如珠,男的则是位典型的公平哥儿,这两位不是别人,赫然是贝子爷大玉铎和娇格格玉伦。燕翎一见这两位就头大,头一低,就打算躲,迟了! “噢,玉楼。” 充满了惊喜的娇呼传了过来。 燕翎为之眉锋一皱:心想这下惨了,只要让这位缠上身,那能脱得开,可是人家已然看见了他,也不好再躲了,故还硬着头皮抬了眼,他故作一怔,然后迎了过去,近前欠个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您两位。” 他见玉伦头大,玉铎见他讨厌,本来说笑着好好儿的,这会儿却已寒了脸。 “谁叫你都听不出来么,还有谁会叫你呀。”玉伦含嗔地望着道:“好些日子没见了……” 燕翎道:“是呀,您两位安好。” 玉铎没理他,玉伦却笑得跟花儿开似的:“好,你今儿个怎么也来了。” 燕翎道:“跟八爷来的,八爷让我来,我焉敢不来。” 玉伦瞟了燕翎一眼:“他算是选对了人儿了,今儿个风头全让他抢光了。” 经玉伦这么一提,燕翎才顿然想起荣桂的话,再一打量,玉伦果然打扮得跟朵花儿似的,连玉铎都刻意刀尺过了,他想趁机会捧上一句,又怕一句话惹来麻烦。 就在这时候,玉铎说了话,冷冷的:“大家都进去了,咱们也进去吧。” 燕翎抓住这机会:“对了,刚刚里头有人问起您两位呢,两位快请进吧。” 玉伦道:“刚才谁问我们俩?” 燕翎摇头道:“不认识。” 玉铎道;“不管谁问,赶快进去不就得了么。” 玉伦看了他一眼:“怎么样,进去迟了会挨挨板子呀,要进去你先进去,我要跟玉楼说会儿话……” 燕翎心头一跳,道:“格格,八爷让我办点儿事去,待会儿再来见您。” 话落,他侧身让了路。 玉伦只当他要走,道:“慢着,什么事这么急,连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燕翎早想好词儿了,当即道:“是……” 只听鲍师爷的话声传了过来:“哟,您两位也到了,快请,快请。” 鲍师爷三脚并两步,过来见过礼就往里让。燕翎暗暗吁了一口气。 玉伦没法子不进去,瞪燕翎一眼:“去办你的事儿吧,待会儿别忘了找我。” 在燕翎欠身答应声中,她扭呀扭的走了。玉铎紧跟在她后头,没再看他一眼。 燕翎摇摇头,暗暗笑了一声:“好窄的心胸,好大的醋劲儿。”扭头也走了。 燕翎过了一个院子,到了另一个院子,尽量避开人,默默地顺着纸条儿上那条弯弯曲曲的线走,总算很顺利地到了那条线的终点那个小院子里。 打量眼前这个小院于,又是相当幽雅的一处,有花、有树、有假山,简直就是个小花园,三边儿长廊、有房子只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空荡荡的,也看不见人影儿。这是谁约他上那儿来的,会不会是他会错了纸条儿上的意思:燕翎正这儿疑惑地思忖着,忽然,一阵轻快的步履声音,从对面院墙那扇门那边传了过来。 燕翎脑中闪电般一转,很快地躲进了附近一处屋角后。 他躲好,那阵轻快步履声带进个人来,是位十八九岁丫头打扮的姑娘,模样儿挺俊,还带着三分俏。姑娘她进门乌溜溜的眸子一转,皱了眉:“真要命,怎么还没来。” 轻轻的那么自言自语一句,燕翎耳目敏锐,听得清清楚楚,她等的是谁,难不成送信儿的弄错了人。不会吧,那么多人,怎么找错到他头上来?燕翎正这儿诧异,那姑娘扭头要走,他忙轻咳一声从屋角后走了出来! 这声轻咳惊动了那位姑娘,本来转身要走的,闻声忙转了回来,一见燕翎,美目中射出两道惊讶,喜悦光芒:“请问,您这位……找谁呀。” 燕翎看了看她,取出那个小纸团儿,展开:“姑娘先看看这个。” 姑娘的一双美目刹时又睁大了,喜悦光芒更浓,忙走了过来,看看那张纸条儿,抬眼轻声问:“您姓燕?” 燕翎心头一跳,知道他姓燕的可不多,这会儿他可以确定了,找他的一定是谢蕴如,他点了头:“不错,燕翎,姑娘是……” 姑娘道:“燕少爷,您快请跟我来吧。”说完话,她转身就走。 燕翎跟上一步,道:“姑娘是……” 姑娘瞟了他一眼:“我是谢姑娘身边儿的,您可以放心了吧。” 燕翎的确放心了,跑在姑娘后头,没再吭一声。 姑娘走得相当快,出这个院门,过一条狭长的走道儿,又走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比刚才那更小,可也挺雅,院北只座落着两间屋,门都开着,静悄悄的。 可是两个人刚一走近,靠东那间屋里就传出了话声,谢蕴如的话声:“湘君,客人来了没?”谢蕴如的话声归谢蕴如的话声,可是话声虚弱,有气无力的。 燕翎一怔,忙道:“姑娘,谢姑娘怎么了。” 叫湘君的姑娘忙道:“姑娘病了。” 燕翎急了,闪身扑过去,推开门闯了进去,这间屋一明一暗,外头是间小客厅,里头有扇门,垂着帘儿,想必那才是卧室。燕翎三不管,一到就掀帘进去了。 没错,是谢蕴如的卧房,小一点儿但室雅无须大,有药味儿但掩不住那股小幽香。 谢蕴如人在床上,拥被半躺半坐的靠着,人没见怎么憔悴,可是娇靥红红的,多少带点儿病容。她先给燕翎个白眼:“就知道你会这么冒失。” 她这句话说完,燕翎已到了床前,伸手按上了她的香额,烫烫的,显然发烧了。 “蕴如,你这是怎么了?”燕翎急问。 谢蕴如道:“我不碍事儿,先别管我,我有要紧事儿要告诉你,你坐。” 湘君进来了,谢蕴如道:“湘君,给燕少爷搬把椅子。”湘君转身出去搬椅子。 燕翎道;“先不谈别的事儿,让我看看你的病。”他伸手把住谢蕴如的腕脉。 谢蕴如手一边挣一边说:“我真不碍事儿,只是着了点儿凉……” 燕翎没放手,道:“别动,天大的事儿也待会儿再说。” 谢蕴如没再挣,可是却说:“有人要趁今儿个这机会,一网打尽所有的对手。” 燕翎神情震动了一下,但没吭气儿。 谢蕴如道:“你听见了没有。” 燕翎收回了手,道;“没错,真是着了点儿凉,吃点药出出汗就好了。” 湘君一旁道:“燕少爷,您会看病?” 燕翎点点头:“多少懂一点儿。”向着谢蕴如投过探询一声。 谢蕴如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道:“湘君是自己人,要不然我怎么会让她知道你的真正身份?我刚告诉你的事儿……” 燕翎道:“你听谁说的,那儿来的消息?” 谢蕴如道:“兄弟们听来的,消息到底从那儿来的不清楚。” 燕翎道:“那么弟兄们是听谁说的呢?” 谢蕴如道:“说这话的这个人,弟兄们不认识,也不知这来路,弟兄们想进一步探究,那个人一转眼工夫就没了影儿。” 燕翎道:“知道要趁这机会一网打尽的对手是,是那一个么?” 谢蕴如道:“也不知道,难就难在这儿!” 燕翎皱了皱眉峰。 谢蕴如道:“反正不会是老二,要是他的话,我一定知道。” 燕翎道:“也不会是老八。” 谢蕴如道:“会不会是老四,这几个里数他最阴,最狠!”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你认为这消息可靠么?” 谢蕴如道:“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谁没事儿造这个谣干什么?” 燕翎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谢蕴如道;“咱们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湘君道:“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也不妨给他们点把火。” 谢蕴如道:“我原也这么想,可是我不能不让你知道一下。” 燕翎摇了头:“不,我的看法跟你们不一样,我认为如果确有其事的话,要管,绝不能让任何一个把其他的一网打尽。” 谢蕴如跟湘君脸上都浮现了诧异色,湘君道:“燕少爷,这是为什么?”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我先朝遗民,汉族世胄未尝一刻忘却复,可是咱们要认清一点,这个使命艰钜的很,而且见面得要等有利的适当时机,目下不是有利的适当时机,咱们不宜轻举妄动……” 湘君道:“燕少爷,婢女愚昧,目下怎么不是有利的适当时机呢?” 燕翎道:“姑娘,满虏如今正值盛时。” 湘君道:“那么,什么时候才是对咱们有利的适当时机呢?” 燕翎道:“两个字,衰、乱。” 湘君道:“等满虏衰、乱?” “不,”燕翎道:“让他们衰乱。” “这就对了,” 湘君道:“让他们狗咬狗,这不是乱么,等到后来只剩了一个人,不就容易衰了么?” 燕翎摇头道:“姑娘错了,真要是让这几个只剩了一个,那就既不可能衰,也不可能乱了。” 湘君眨了眨眼道:“婢子愚昧,您指教。” “好说,”燕翎道:“我认为在这里争斗下只剩下一个,这一个必然是实力与心智都高人一等的,一旦让这么个人掌握了大势,姑娘想,满虏会衰会乱么?” 湘君呆了一呆,没说出话来。谢蕴如深深看了燕翎一眼,道:“这倒是,你的看法比我们透澈精邃多了,可是要让这些人都留下……” 燕翎道:“这才是能让他们衰乱的根源。” 湘君道:“燕少爷,婢子以为像他们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到头来还是由一个人掌握大势……” 燕翎点头道:“确是如此。” 湘君道:“那么,这跟让一个一网打尽别的几个,又有什么不同呢?” 燕翎道:“大不同,姑娘,一网打尽别的几个之后掌握大势,从此就没了对手,暴乱不起来,乱不起来自不会有败的可能,让其中一个在不伤及别的几个的情形下掌握大势,他的对手仍然存在,现在留下的仇恨,到了那时候会更形剧烈,而剩下的这些个到那时至少也是个郡王,姑娘请想,一个当国者,有一群怀着仇恨的人环绕在他身边,随时随地都想取而代之,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什么样的局面?” 谢蕴如为之动容:“高明,我们自叹不如。” 湘君微颔螓首道:“婢子明白了,多谢明教,只是,燕少爷,让其中一个在不伤及别的几个的情形下掌握大势,可能么?” 燕翎点头道:“可能,绝对可能。” 湘君道:“那么,他们现在明争暗斗为的又是什么?” 燕翎道:“姑娘应该看得出,他们现在明争暗斗为的只是削灭对手的实力,使对手无力跟他角逐,跟他抗衡,从没有伤及对手本身的行动,因为他们谁知道,只伤及了对手本身,等事机败露,他自己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永远没有机会角逐‘正大光明殿’里那个座子了。” 湘君深深看了燕翎一眼,道:“嫂子到现在才算真正明白了,婢子服了!” 燕翎道:“姑娘好说。” 谢蕴如道:“恐怕你到京里来的目的也是为这?” 燕翎道:“不错,甚至我要保护他们几个之中,任何一个的生命安全,可是我也暗中在加深他们之间的仇恨,所以我既是东宫的人,又是八阿哥的人,现在更是胤祯老四的人,过不多久我会成为他们每一个的人。” 谢蕴如道:“你让人叹服,换个人绝没办法同时周旋在他们几个之间,而且让他们都把你当成左右手。” 湘君道:“燕少爷,您是用什么办法……” 燕翎摇头笑道:“说穿了一文不值,投其所好,掌握他们的弱点而已。” 湘君道:“这恐怕就是知己知彼了?” 燕翎道:“可以这么说。” 谢蕴如道:“这件事咱们怎么个办法?” 燕翎道:“你不要管,交给我就是了。” 谢蕴如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你有没有考虑到。” 燕翎道:“什么事?” 谢蕴如道:“这块地儿上卧虎藏龙,你这么做一定会招致别人的误会。” 燕翎笑笑道:“不要紧,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听我的。” 谢蕴如道:“恐怕不容易,这些人的最终目的虽然是一个,可是他们走的路不一样,各行其事,谁也不听谁的。” 燕翎道:“总该有一个能让他们服的人。” 谢蕴如道:“除非是‘日月令’的令主。” 燕翎道:“这就够了。” 谢蕴如道:“‘日月令主’号令天下忠义英豪,身份尊贵而重要,行踪一向很隐密,现在上那儿找他去。” 燕翎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她,若连这点小事都要她亲自出面的话,她不但分身乏术,而且也会累倒。” 谢蕴如道:“不找他怎么能让这块地儿上的群豪服从?” 燕翎探怀取出“日月令旗”,道:“有这个够么。” 湘君脸色一变,立即跪下;谢蕴如猛一怔,也要坐起。 燕翎很快地又把“日月令旗”藏入怀中,伸手拦住谢蕴如,道:“你不要动。” 谢蕴如惊喜道:“你,你就是‘日月令主’?” 燕翎笑道:“我那么大造化,不过是代令主掌令而已!” 湘君恭恭敬敬冲燕调施了一礼,道:“婢女有眼无珠!” 燕翎道:“姑娘这是干什么,彼此不外,不要客气。” 湘君马上转向谢蕴如施了一礼:“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谢蕴如道:“给我道什么喜。” 湘君道:“我们未来的姑爷是掌令,还不该道喜么。” 谢蕴如娇靥一红,道:“小丫头,刚给你点儿颜色,你就上脸。”转望燕翎道:“你怎么早没告诉我?” 燕翎道:“见面大不易,那儿来的机会。” 湘君道:“是啊,两地相思,最断人肠。” 谢蕴如白了她一眼,嗔道:“这儿说正经的,胡扯什么。” 燕翎岔开了话题:“今儿个老八非让我跟来不可,我直担心碰上白家的人。” 谢蕴如忙道:“对了,你不提我都忘了告诉你了,昨儿个他们还在谈呢,今儿个只要老八来,一定会让你跟来,他们打算藉这机会跟你碰面呢,你得小心点儿。” 燕翎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不过还好,他们不见得能找到我。” 谢蕴如道:“不见得能找到你?什么意思?” 燕翎道:“要是你是白家的人,你找的是谁?” 谢蕴如道:“当然是找李志飞。” 燕翎道:“这就对了,这儿那一个是李志飞?” 谢蕴如一怔,旋即道:“万一鲍师爷他们……。” 燕翎道:“鲍师爷敢认我么?当着别人也不敢,除非他不打算让我在老八那儿呆下去了。” 湘君道:“您还是防着点好,鲍师爷他们或许背着人跟白家的那几个指您,喏,那不是李八少么,不就糟了。” 燕翎道:“我知道,我会防着的,可惜没有人皮面具,要不然这一闪准能躲过。” 谢蕴如忙道:“人皮面具,我有。” 燕翎猛的一喜道:“好极了,在那儿,快给我一张。” 谢蕴如转望湘君:“你给燕少爷拿一张。” 湘君转身走进床后,只听箱子响,转眼工夫之后,她拿了一张人皮面具出来,笑道: “我给您挑了一张俊的免得太委曲您。” 谢蕴如瞠道:“丫头,没上没下的。” 燕翎伸手接过,道:“咱们之间何必谈这个。” 湘君道:“就是嘛,马上就是姑爷了,又不是外人。” 谢蕴如道:“越来越不得了了,我看你是人来疯。” 燕翎把人皮面具往脸上一戴,恰好,马上变了个人,俊是挺俊的,就是没什么血色,他站了起来,道:“我该过去了,现在我可以大摇大摆的到处晃了,而且刚说的那件事也得早一点儿着手防范。” 谢蕴如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燕翎深情一瞥,道:“不知,我得看情形,反正我知道地儿了,往后我会再来,相信这儿没人能拦得住我。” 谢蕴如道:“一会儿你还来不来了。” 燕翎道:“只要情形许可,临走之前我会再来一趟。” 谢蕴如道:“那……,我让湘君送你出去。” 燕翎道:“别,我自己走,这样方便,你好好儿歇着吧,吃点药出出汗,往后小心点儿。”他走了,没让湘君送,送他的是谢蕴如那双含情脉脉,依依不舍的目光。 燕翎循原路走了回来,运气好,一路上没碰见人。 可是刚到大院子里,他碰见人了,熟人,玉瑶。 玉瑶由鲍师爷陪着,正往里走,看见燕翎微微一怔,鲍师爷却没留意燕翎。 别说玉瑶这会儿由鲍师爷陪着,不能打招呼,就算能,以燕翎现在这张脸,准会把玉瑶搞迷糊。所以,燕翎只有来个装没看见。 好在玉瑶也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停下来。 玉瑶由鲍师爷陪着过去了,燕翎暗暗松了一口气,两手往后一背,就在大院子里逛了起来。乍看,燕翎是在闲逛,其实燕翎在暗中打量每一个人,要阻拦这场即将来临的灾祸,只有先找出谁是阴谋者,否则难以防患于未然。 大院子里的人不少,可是并不显挤,那是因为这个院子够大、够宽绰。 身为主子的,全被主人派出的亲信迎进了招待贵宾的内院,如今还留在这个大院子里的,不是贵宾们带来的护衙,就是贵宾们带来的包衣,所以燕翎在这群人里逛,并不显眼。燕翎在这些人里逛了半天,却没发现一个可疑的人物。 想一网打尽寺手,借重的应该是这些死士,可是事实上眼下这些人里却找不出可疑的。 难道谢蕴如得来的消息是有人故意造谣?燕翎正这儿纳闷,忽听身后响起个清脆甜美的女子话声:“白爷。” 燕翎马上听出了是谁,脑中稍一盘旋转过了身,眼前站的是赵君秋。 赵君秋一怔,娇靥微红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燕翎看看四周的人离得都远,也都没留意这边,当即道:“姑娘没认错人,我是燕翎,我戴了人皮面具。” 赵君秋又一怔,讶然道:“你怎么……” 燕翎道:“姑娘可记得,我当初冒充的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 赵君秋点头道:“我知道……” 燕翎道:“现在关外白家来了人,我不得不如此……” 赵君秋“哦。”地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了,您是怕在这儿碰见白家的人。” 燕翎道:“可以这么说,他们知道李志飞会来,他们一定会到处找李志飞。” 赵君秋倏然一笑,道:“亏您想得出这好法子,我这样儿跟您说话,要紧么。” 燕翎道:“现在谁也不知道我究竟是那个府邸的,我没什么不方便,倒是姑娘你……” 赵君秋道:“我才不怕呢,他们几个都能在一块儿嘻嘻哈哈的,别人为什么不能,您放心,老大绝不敢得罪我母女。” 燕翎道:“那就行了,令堂呢。” 赵君秋往燕翎身后一呶嘴,道:“喏,那不是来了么。” 燕翎转身一看,只见赵夫人袅袅行了过来,雍容贵宾,仪态万千,赵君秋,再加上她这个丽质天生,成熟风韵醉人的母亲,确使在场的所有女客失色。 没一双目光不看赵夫人,可是只一眼便为赵夫人的气度所摄,忙把目光转了开去。赵夫人望着燕翎跟赵君秋站立处,唇边本来是噙着笑意的,如今燕翎一转身,她为之一怔,笑意马上凝住。 燕翎道:“姑娘最好先迎过去代我跟令堂说明一下。” 赵君秋忙迎了过去,她走得很快,老远就迎着了赵夫人,跟赵夫人低低说了几句话,赵夫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动人的笑意又现于唇边,偕同赵君秋双双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赵夫人含笑低声道:“属下原对自己的眼力颇有自信……” 燕翎道:“多日不见了,夫人好。” 赵夫人忙道:“这叫属下怎么敢当,掌令安好。” 燕翎道:“谢谢夫人,有件事我要先告诉夫人一下,我现在也是老四的人。” 赵夫人、赵君秋两个人呆了一呆,赵君秋道:“您真让人佩服。” 燕翎道:“好说,现在我再跟夫人打听一件事,夫人有没有听说,有人要藉今天这机会,一网打尽对手。” 赵夫人又一怔道:“属下没听说,掌令这消息那儿来的?” 燕翎道:“谢姑娘告诉我的。” 赵君秋轻抚玉手道:“好啊,咱们求之不得” “不!”燕翎道:“我不能让这阴谋得逞。”他把理由告诉了赵夫人母女。 赵夫人母女一听就明白了,赵夫人肃然道:“掌令高瞻远嘱,属下佩服,只是这消息……” 燕翎道:“目下咱们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烦劳贤母女帮我各处留意一下,一有异兆,请设法马上通知我。” 赵夫人道:“属下遵命,这就行动。” 带着赵君秋行去,她没施礼,燕翎明白,那是因为这儿不方便,其实燕翎也不计较这个。 赵夫人母女俩走了,燕翎可招来了不少羡煞如煞的目光,一个个揪着燕翎,都有点儿不怀好意。 燕翎明白,麻烦快来了,果然,只听左方一个轻佻话声传来:“喂,小伙子!” 燕翎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壮汉正冲他笑,这壮汉壮得跟条牛似的,胸脯老厚,胳膊有一般人的大腿粗,浓眉大眼,带一圈络腮胡,;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骠悍神色,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燕翎看了看他,没吭气。 那壮汉又开了口:“我叫你呢。” 燕翎冷冷道:“知道,什么事儿,” 那壮汉一咧嘴,笑了,一口牙倒挺白的:“哟,小伙子,你气还挺精的啊……” 他走到近前,一呶嘴儿,压低话声,带笑接道:“跟你打听件事儿,那俩堂客,是那个府里的。” 燕翎道:“干什么?” 壮汉舐了舐嘴唇儿,两眼还望着那一对美好的背影:“真不赖,认识一个都够让人羡慕的了,谁知道你弄俩个,羡煞人了,打个商量,也让我认识认识。” 燕翎冷冷瞅了他一眼道:“噢,我明白了,容易,她两位是‘直郡王府’的。” 那壮汉一摇头道:“乖乖,咱们这位大哥艳福真不浅哪。” 听口气,他好像并不在乎什么直郡王,像个有来头的! 燕翎道:“你是那个府里的?” 那壮汉道:“我么,‘雍郡王府’的,你呢?” 燕翎为之一怔,挺巧的,他道:“我么,小府的,跟你不能比。” 那壮汉当了真,眉宇间马上多了股凌人的傲气;“那俩有名有姓么?” 燕翎道:“当然有,人谁没个姓名。” 壮汉道:“姓什么,叫什么?” 燕翎道:“你何不到‘直郡王府’打听去。” 壮汉目光一凝道:“小伙子,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不敢去?” 燕翎道:“四阿哥府的还有什么不敢的,四阿哥府少一个两个人算不了什么?” 说完话,燕翎扭头就走。燕翎是存心逼那壮汉,壮汉上当了。 燕翎刚要迈步,壮汉的手已经落在他左肩之上:“小伙子,慢点儿走。” 燕翎转回了身,壮汉唇边仍擒着笑意,那笑意透着阴:“把话说清楚再走。” 燕翎不在乎他冷然道:“我这话不难懂,打这种主意是死路一条,不怕死的尽可以去。” 壮汉脸色一变:“怕死的你可把爷们儿瞧扁了……” 燕翎道:“既然不怕死,何必忌讳个‘死’字。” 壮汉脸上阴笑更浓了:“小伙子,好话,可惜今儿个日子不对,地方也不对。” 燕翎道:“容易,这二阿哥府的僻静地儿不少。” 壮汉浓眉一扬道:“好啊,咱们换个地儿聊聊去,你知道地儿么?” 燕翎道:“不清楚,总能找得到。” 壮汉道:“好啊,咱俩找找。”他手就这么搭在燕翎肩上,刚要走。 忽听个低沉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老三,你干什么?” 话完,人已到了跟前,是个马脸瘦高个儿,穿着跟壮汉一样,眉宇间除了那股子骠悍之外,还多了股子险,不用说,也是“雍郡王府”的。 壮汉冲马脸瘦高个儿一咧嘴,道:“找个没人的地儿,跟这位玩玩儿去,要不要瞧瞧热闹。” 马脸瘦高个儿挺聪明的,一点就透,阴阴一笑道:“好哇,要热闹就得人多,人少热闹不起来,定。”一声“走”,两个人一左一右傍着了燕翎,壮汉的手从燕翎的左肩上拿了下来,现在多了个人,也不怕燕翎跑了。 二阿哥府的僻静地方是真不少,除了这个大院子,到处都是僻静地方,出了这个大院子,东弯西拐了一阵,就进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有车、有马厩,敢情是个停车马、堆放杂物的地方。 壮汉一拍手道:“这地方不赖,就是这儿吧。” 燕翎点了点头道:“这地方是不错,不过不能叫喊,一叫喊别处仍听得见。” 马脸瘦高个儿阴笑道:“叫不叫喊那就要看你了。” 燕翎转了身,道:“叫喊的不见得是我。” 壮汉咧嘴一笑道:“是么,咱们试试看。”话落,招手臂当胸就抓燕翎。 他可真把燕翎看轻了。 燕翎冷冷一笑,抬手扫住了他腕脉,一扯一抖,壮汉马上就摔了个大跟头。 马脸瘦高个儿怔了一怔:“有两下子啊。”揉身欺进,一掌拍向燕翎。 他机灵,避开了正面,而且这一条可虚可实,能进能退。 燕翎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脚下一滑便闪身避过,拾手仍扣他腕脉。 马脸瘦高个儿是机灵,他沉腕缩手,人跟着飘退。 这当儿那壮汉已经爬了起来,探靴筒拔出把攮子,一个滚翻到了燕翎跟前,往起一窜,攮子直刺燕翎小腹。 燕翎冷笑一声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们也未免太狠了。” 吸气撤退,飞起一脚正中壮汉右腕,只听“叭”地一声轻响,壮汉杀猪般一声叫,攮子脱手飞去,壮汉一个滚翻出去,左手抓右腕,脸都白了,他右手扳违了。 燕翎忽觉一阵金刃破风声起自脑后,心知是那马脸瘦高个儿偷袭,一个旋身,人飘出三尺,一把软剑落了空,马脸瘦高个儿身手不弱,一剑落空,没容燕翎出招,身躯疾旋,软剑带着冷意卷了过来,嘴里还说:“小子,你惹了祸了。” 燕翎冷笑道:“我可没把雍郡王府的放在眼里。”侧身让剑,疾拂对方腕脉。 瘦高个儿大惊,偏腕要躲。燕翎那容他躲,右臂爆涨,指尖正中他脉门。 马脸瘦高个儿大叫丢剑,一个跟头翻了出去。 壮汉一看情形不对,要溜。燕翎一步跨到,手也搭上他左肩。壮汉机伶一颤,抬膝要撞燕翎下阴。燕翎左手一指点下,壮汉大叫一声,砰然倒了下去。 这会儿马脸瘦高个儿要溜了。燕翎倏然沉-:“站住。” 马脸瘦高个儿还真听话,乖乖的站住了。 燕翎冷笑道:“‘雍郡王府’的就是这样儿么?你们也真不怕给‘雍郡王府’丢脸。” 马脸瘦高个儿还想撑:“你想怎么样。” 燕翎冷笑道:“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们,我就是毁了你们也没人知道。” 马脸瘦高个儿陡地一惊:“你敢。” 燕翎道:“要不要试试看。” 跪在地上的壮汉突然叫道:“老二,你走。”他作困兽之斗,一拳击向燕翎小腹。 他打的好算盘,认为两个人只能走脱一个,燕翎便绝不敢动另外一个。 事实上他的算盘打的对,以常理论能走脱的一个已认清了燕翎的脸,他们俩又是四阿哥府的,除非燕翎不打算在京里再待下去了,否则便真不敢动另外一个。 孰不知他俩所认清的那张脸,并不是燕翎的真面目,好在燕翎并不打算真毁他们,要不然那没走脱的一个死了是白死。燕翎没等拳头递到,一指点在那壮汉喉结上,那汉连吭都没能吭一声就躺下了。 那马脸瘦高个儿明白同伴的心意,要溜,可是燕翎太快,他脚下刚动,燕翎已到了他身边,他心胆欲裂,矮身一个滚翻了出去。 燕翎听见一阵稳健步履声传来,心知有人来了,他不管那么多,跨步跟了过去。 马脸瘦高个儿趁这一翻的机会,掌中已扫上一把歹毒的玩艺儿,一见燕翎跟到,扬手洒向燕翎。燕翎没防备他会来这一手,还真吓了一跳,一个翻身避了开去。 在马脸瘦高个儿来说,他这一把歹毒暗器能伤着燕翎更好,伤不着燕翎就藉这机会开溜,如今一见燕翎翻身躲避,他算是抓住了机会,腾身起来就往外窜—— 第二十章 年爷护短燕翎搅局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跨了进门,马脸瘦高个儿刚才正在紧张,根本没听见有人来,如今自是收势不住,直往进来那人身上撞去。那人居然身手不弱,抬手一把抓住了马脸瘦高个儿,沉喝道:“打不过就跑,谁教你的。” 马脸瘦高个儿已看清了来人,大喜过望,脱口急叫:“年爷。” 天啊,来人可不正是年羹尧。 燕翎早看见了,他站着没动,看年羹尧怎么处理这件事。 只听年羹尧道:“我到处找你们,没想到你们跑这儿来跟人打架,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想给四爷惹麻烦。” 马脸瘦高个儿低下了头:“禀您,这不能全怪我们。” 年羹尧道:“噢?那怪谁?”目光扫向燕翎,他微微一怔。 燕翎没动,也没说话。 年羹尧道:“你是那个府里的?” 燕翎道:“这个并不重要吧。” 年羹尧又微微一怔,疑惑地看了燕翎一眼,八成儿他觉得眼熟,耳熟,他道:“我是不是在那儿见过你?” 燕翎道:“总督大人把话扯远了。” 年羹尧道:“那么你以为什么重要?” 燕翎道:“您是不是该先把事情问个清楚?” 年羹尧道:“好,你说吧。” 燕翎道:“我说或许会有偏差,试让您的人说。” 年羹尧道:“你错了,他们不是我的人。” 燕翎道:“可是谁都知道,您是四阿哥的左右手。” 年羹尧深深看了燕翎一眼,转望马脸瘦高个儿:“你说!” 马脸瘦高个儿犹豫了一下,强笑道:“年爷,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俩见他跟两个堂客说话,只找他打听了一下……” 燕翎道:“我告诉你们两了,那两位是‘直郡王府’的红人儿。” 马脸瘦高个儿道:“没错,你是告诉我们了,我们知道了。” 燕翎道:“是这样么,要是这样,架打不起来吧。” 马脸瘦高个儿道:“就算我们俩想打那俩的主意,有什么了不得的,男人家谁不喜欢这个调调儿,‘直郡王府’的红人儿,还不定是什么货色呢,看上她俩是她俩的造化。” 年羹尧没反应,似乎并不反对这种论调,事实上年羹尧自己就是这种人。 燕翎却不放过年羹尧,道:“年爷,‘雍郡王府’能容这个么?” 年羹尧道:“你认为很严重么?” 燕翎道:“几个府邸,彼此间勾心斗角,只打打对方几个女人的主意,说起来确也算不得严重,可是,年爷,我看不惯,我只稍有两句微词,这两位就把我架到这儿来揍我……” 年羹尧道:“看样子,挨揍的并不你。” 燕翎道:“那是我多少有点儿防身技,要不然我非被这两位整惨不可。” 年羹尧道:“你既然占了便宜,似乎就不该再说什么。” 燕翎突然笑了:“年爷,我明白了。” 年羹尧道:“你明白什么了?” 燕翎道:“‘四阿哥府’的人何以这么跋扈,何以这么毫不讲理。” 年羹尧道:“你以为呢。” 燕翎道:“有人纵容,有人撑腰,当然无法无天。” 年羹尧道:“不得了了。” 燕翎道:“也没什么,只是四阿哥走这条路致胜,未免太偏差了。” 年羹尧道:“不会,知道这情形的并不太多。” 燕翎一怔大笑:“年爷想杀我灭口。” 年羹尧道:“你是个聪明人。” 马脸瘦高个脸上深现喜色,本来以为闯了祸,做梦也没想到年羹尧会这样决定,岂有不乐的道理,他幸灾乐祸地看了燕翎眼,嘿嘿笑道:“小子,你算是死定了。” 燕翎摇头道:“万恶淫为首,四阿哥府这两位护卫起了淫心要杀人,身为总督的年爷,为了袒护下属,掩饰丑行,居然也要杀人,这还成什么世界。” 年羹尧撩起长袍下摆往腰里一塞,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他举步逼向燕翎。 马脸瘦高个儿站在门边儿没动,显然他是守住门,怕燕翎跑了。 他也不想想,败军之将,吴下阿蒙,燕翎要是打算跑,又岂是他拦得住的?年羹尧已逼近燕翎,燕翎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年羹尧目光如炬,逼视着他道:“你倒是很镇定啊。” 燕翎道:“面对像您这么一位万人敌的高手,紧张、惊慌有什么用。” 年羹尧微一点头道:“你的确是个明白人。”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却没动手。 燕翎自然明白年羹尧的心意,年羹尧是自诩身份,绝不会先动手,他也没动,淡然一笑道:“您夸奖了。” 年羹尧没再说话,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凌厉,直逼燕翎。 他想以他的威,造成燕翎的怯,让燕翎在惊怕之余先出手。 事实上年羹尧的威的确够吓人的,他那两道目光赛过两把利刃,换个人魂早就吓飞一半了,可惜他不知道站在他对面的是那位“白玉楼”! 再看燕翎,燕翎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就跟一湖止水似的,那么平和,那么轻柔,毫不躲避地跟年羹尧对视着。 乍看,光这动手前的气势,年羹尧似乎占尽了上风。其实,这正是以柔克刚的运用,不是一流高手悟不出这个道理,也根本看不出来。 而年羹尧却是脑中雪亮,他讶异于这位对手的定力与修为,可也有点怀疑,过了一会儿,他头一个忍不住了,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燕翎道:“年爷又为什么不出手?” 年羹尧道:“跟人搏斗,我一向不先出手。” 燕翎倏然一笑道:“您的身份尊贵,当着您,我不敢说也有这习惯,只能说我是个待宰的牛羊,根本就不配动手!” 年羹尧何许人,焉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他唇边浮现一丝森冷笑意,道:“你很会说话,既是这样,恐怕我只有破例了。”话落,抬手,一掌拍向燕翎! 高手就是高手,名家就是名家,乍看,他这一掌轻描淡写,一点儿力道都没有。 可是在行家眼里就不同了,这头一掌就是杀着,内蕴无穷变化,而且已罩住了燕翎前身诸重穴。燕翎胸中雪亮,可是他视若无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以静制动,等的是年羹尧招式用尽,或者等年羹尧的掌力吐露,发动真正的攻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加以反击。 年羹尧是高手里的高手,沙场惯战,江湖上也跟人动过无数次的手,他没敢让招式用尽,却发动了真正的攻势,掌力一吐,速度顿疾,闪电一般地击向燕翎左胸,这一掌蕴合的力道,足能开碑。 燕翎仍没动,容得掌力沾衣,他突然左脚后滑、侧身,年羹尧的掌力擦胸而过,他出手了,五指如钩,迅雷奔电般抓向年羹尧腕脉。 年羹尧着实吃了一惊,急撤腕滑身,人已到了燕翎背后,“琵琶手”挥出,五指;直震燕翎后心。 燕翎道:“年爷,您真要置我于死地?” 没看见他用的什么身法,只见他身子一旋,疾快无比地从年羹尧身侧窜过,从年羹尧身侧窜过那一刹那,他低低道:“伤了我,四爷可未必答应啊。” 年羹尧一怔收手,诧异望着燕翎:“你……” 燕翎道:“年爷,脸能变,身材可变不了啊。” 年羹尧猛又一怔:“这,这怎么会……” 燕翎道:“能不能容我后禀。” 年羹尧吁了一口气,瞪了燕翎一眼:“我说嘛,放眼当今,还挑不出第二个一上来就把我逼在下风的人,你这个玩笑开大了。” 燕翎道:“年爷,您该知道,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年羹尧道:“这么说你有理由?” 燕翎道:“有。” 年羹尧道:“什么理由?” 燕翎道:“我刚说过,容我后禀。” 马脸瘦高个儿瞧直了眼! 年羹尧明白燕翎的意思,扭过头望着马脸瘦高个儿道:“把他带走,你们俩出去吧。” 燕翎上前给那壮汉一掌,那壮汉翻身扑向燕翎,年羹尧沉-道:“住手。” 马脸瘦高个儿急窜过来道:“老三,年爷在这儿。” 壮汉扭头一看,连忙躬身,指着燕翎道:“年爷,这小子……” 年羹尧道:“那个小子?闭上你的嘴!” 壮汉为之一怔,马脸瘦高个儿道:“年爷,这位是……” 年羹尧道:“自己人。” 分明不想多说,马脸瘦高个儿就不敢再问,躬身哈腰,偕同壮汉溜了出去! 年羹尧道:“兄弟,究竟什么意思,” 燕翎道:“年爷,您有没有听说个消息?” 年羹尧道:“什么消息?” 燕翎道:“有人想藉今儿个这机会,一网打尽所有的对手。” 年羹尧一怔道:“你这消息那儿来的?” 燕翎道:“您不用管消息那儿来的,只问您知不知道这消息。” 年羹尧道:“不知道。” 燕翎道:“真不知道?” 年羹尧道:“这什么意思?” 燕翎道:“看来打这主意的人不是四爷。” 年羹尧道:“怎么会是四爷,四爷要这么干,有的是机会,可是他走的不是这种路子,你这消息那来的。” 燕翎道:“在外头听来的,我就是为查这件事,所以才弄这么一张玩意儿戴在了脸上,万一要是老八的主意,我以白玉楼的身份,不便下手阻拦。” 年羹尧道:“这消息可靠么,” 燕翎道:“不知道,我是宁信其真,不信其假,所以我才着手查,唯有查出打这主意的是谁才能防恶于未然。” 年羹尧道:“那我得赶快跟四爷说一声去。” 燕翎道:“您顺便禀告四爷一声,我现在既是老二的人,也是老大的人,请四爷约束下面的人,别擅自打这两个府的人的主意,要不然我不好做人。” 年羹尧呆了一呆道:“你真有办法,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燕翎笑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年羹尧看了他一眼道:“只你有办法,这就是四爷的好处,我又何必多问,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燕翎忙道:“年爷,还有两件事儿。” 年羹尧没动。 燕翎道:“发现什么可疑请马上设法通知我,还有,只您一个人知道我是谁。” 年羹尧一点头道:“行了,我得令。”转身行了出去。 年羹尧出了院门,燕翎也迈了步。 燕翎进了前院,看见二阿哥府的包衣,护卫带着几个抬木箱的汉子正往里走,朱红的木箱,挺大,里头蹲两三个人都宽绰。 燕翎拉住一名二阿哥府的护卫,问道:“这是干什么?” “戏箱。”那护卫道:“晚半响有戏。” 燕翎明白了,“哦。”一声道:“瞧,连戏箱都没看出来,戏码定了没有?” “还没有。”那护卫正忙,跟着抬戏箱的去了。 燕翎并没有多问,既是戏箱,就不会有什么毛病,等打王意的是这位东宫,在戏箱里藏着人带进府来,充其量不过十个八个,今儿个来的这些贺客,那一个都带的有护卫,您东宫养的这些人,要想一网打尽对手,那是不可能的事。 燕翎看着戏箱过去,正准备到别处走走去,匆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话声:“八少,等等。” 燕翎一听就知道是“十二金钗”里的黄凤仪,心头一震,装没听见,放步走去。 娇滴滴的话声又传了过来:“八少,等等。” 一阵轻快步履声赶了过来,两个人,燕翎听出来了,除了黄凤仪之外还有一个。 这阵步履声来得很快,转眼工夫到了燕翎身后,燕翎先闻到了一阵醉人的香风,只听黄凤仪那娇滴话声道:“八少,您是怎么?” 燕翎停了步,扭了头,眼看两个人,一个是花枝招展,娇媚纯青的黄凤仪,另一个是二十郎当,近卅的白净汉子,相当俊,可惜眉宇间有股子阴煞。 只见黄凤仪猛一怔,那白净汉子笑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告诉你不是你偏不信,自己的弟兄,我还能认不出。” 燕翎只一眼就认出这白净汉子是谁了,他是关外白家的白五少白英俊。 关外白家的人一向够硬够傲,白英俊说完话,拉着黄凤仪就走。 看样子他跟黄凤仪凑成了一对儿,那还不容易,白家儿郎个个好色,“十二金钗”除了谢蕴如,个个够瞧,自然是一拍即合。 燕翎暗暗一笑道:“等等。” 白英俊、黄凤仪停步转过了身。 燕翎道:“这是那个府里的规矩,认错人了也不知道陪个不是道个歉。” 黄凤仪微微一怔,白英俊眉宇间的阴煞之气为之一浓:“你这是跟我说话!” 燕翎道:“你以为我跟谁说话!” 白英俊点头笑道:“好,好,好,姓白的我从关外到宫里来,这是头一回碰上这样跟我说话的人!” 燕翎道:“我可也是头一回碰上这么不懂规矩的。” 白英俊脸色为之一变:“咱们换个地儿谈谈好不好。” 燕翎一点头道:“行,你挑地儿吧。” 白英俊道:“跟我来。”他转身要去。 黄凤仪拉住了他,道:“五少,今儿个不行。” 白英俊道:“我知道,我带他外头去。” 燕翎道:“外顼我不奉陪,这样吧,咱们约个地方,改天。” 白英俊冷笑道:“你想改天?” 燕翎道:“怎么,怕我约助拳的?” 白英俊冷笑道:“你可真把关外白家的人瞧扁了,那就明儿个,咱们二更见。” 燕翎道:“行,不见不散,明儿个什么时候?” 白英俊道:“我急得很,一早吧。” 燕翎道:“我也很急,一早就一早吧,二位可以请了。” 白英俊脸色苍白,狠狠瞪了燕翎一眼,拉着黄凤仪走了。 燕翎唇边泛起了笑意!年羹尧迎着白英俊、黄凤仪走了过来,两眼盯着燕翎,燕翎明白,年羹尧是冲着他来的,他站着没动。 果然,年羹尧一直到了他面前,低低道:“兄弟,我跟四爷说过了。” 燕翎道:“四爷怎么说!” 年羹尧道:“四爷说你说的对,宁信其真不信其假,交待我带人速查。” 燕翎道:“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出端倪来。” 年羹尧道:“要是知道这消息是从那儿来的,也许可以” 燕翎道:“要是知道消息是从那儿来的,就好办了,年爷,里头的情形您清楚,今儿个有那位没到没有。” 年羹尧摇头道:“没有,该到的都到了。” 燕翎道:“这就让人想不通了,这个圈子外头的人,绝不可能打这里主意,圈子里的又都到了,一网打尽,难不成连他自己也一网打尽,又有什么办法能一网打尽所有的对手呢?” 年羹尧忽然长眉转动道:“兄弟,你到厨房看看去。” 燕翎心里一跳,道:“对,我这就去。”转身行去,年羹尧也转身又往里去了。 燕翎走了几步才想起,二阿哥府里的厨房在那里?不知道,总不能瞎撞去。 心念一转,就近拦住了一个二阿哥府的包衣,道:“请问,厨房在那儿?” “大厨房还是小厨房?” “今儿个请客,是那个厨房做菜?” “大厨房。” “那我就问大厨房。” 那名包衣也没问燕翎找厨房干什么,招手往西,东指西比了一阵。 燕翎总算聪明的了,谢一声走了。 二阿哥府的大厨房在西院靠北的一个小院子里,刚进西院,燕翎就被挡了驾,挡他的是二阿哥府的护卫,今儿个这大厨房一带居然禁卫森严,闲杂人等不许近一步。 燕翎道:“这是干什么?” 那护卫道:“今儿个厨房是禁地,没我们鲍师爷下的条子,任何人不许近厨房,你是那个府里的?”燕翎突然觉得,脸上这人皮面具,如今反倒碍事了。 燕翎是个聪明人,可是这当儿他却难以作答。 说是别的府里的,脸上戴着这么一张,没人认识他,在这节骨眼儿把人皮面具拿下来,那惹的麻烦更大,难倒了燕翎这聪明人。 不要紧,燕翎运气好,就在这时候,外头来了位美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谢蕴如身边那个可人的丫头湘君。湘君当然认识这张人皮面具,可是湘君她机灵,只微微一怔,就要装不认识燕翎。 燕翎就抓住这刹那的功夫,飞快施个眼色道:“湘君姑娘,给谢姑娘拿吃的呀!” 湘君又一怔,旋即含笑道:“是呀,您在这儿” 燕翎道:“我想到厨房看看去,这位不认识我,不让我进去。” 湘君明白了,“哦”地一声道:“弄了半天是这么回事是啊,我说您怎么站在这儿。” 转望那护卫道:“这位是二爷东宫住的,这次到府里来!” 就这么一句,那护卫马上陪上满脸笑,先给燕翎陪不是,然后恭恭敬敬的把燕翎让了进去。进了门,看不见那名护卫了,燕翎吁一口气:“幸亏碰见了姑娘。” 湘君忙低低道:“燕少爷,您到这儿来干什么?” 燕翎把他的来意告诉了湘君。 湘君一听就点了头:“对,您不说婢子还真没想到,是有这可能,只有从这儿下手容易,那咱们得赶紧” 燕翎道:“别忙,姑娘,这只是我的推测,中不中还不知道,先让我看看再说。” 湘君道:“要不要婢子陪着您到处看看。” 燕翎道:“不用了,我一个人方便,我是施了诈才进来的,万一出了纰漏,有姑娘在一块儿会连累姑娘,坏了大事,姑娘忙自己的去吧。” 燕翎说的话不但是理,而且是命令,湘君不能不听,她道:“那婢子就给姑娘拿吃的去了,万一有人问起您,您就说是东宫里的,包管他们对您客客气气,绝不敢再问第二句。” “东宫里的是怎么回事儿。” “老二安置在东宫的几个心腹秘密护卫,比府里的护卫神气多了。” 燕翎笑了:“原来这么回事儿,我可真是招摇撞骗啊,行了,姑娘请吧。” 湘君道:“婢子怎么敢当。”盈盈一礼,转身走了。 湘君先进大厨房,燕翎后进大厨房,里头的锅碗瓢勺声聒耳,油烟迷漫,都快看不见了。 要问这会儿大厨房里有多少人,看吧,湘君进去一晃就不见了人影儿。 人满了,大师傅忙大师傅的,打下手的忙打下手的,人总有几十个,个个满头大汗。难怪,厨房里有多热,连燕翎都觉得热气直往身上扑! 这怎么看毛病,人这么多,看那一个?燕翎正这儿皱眉 “留神!油,靠边儿!” 一个大胖子,满身淌汗,端一大锅汤撞了过来,燕翎急闪,大胖子也收势,却差点儿没摔一跤。既忙去想,人自然燥,大胖子嚷上了:“外头不站,干什么往厨房蹭,这锅汤溅一点儿上身人都受不了” 燕翎接了话:“这是差事,没法子,包涵点儿。” “差事,你们的差事在外头……” “谁说的?” “我说的,别跟厨房里的来这一套,那一次不是我们做给你们吃……” “东宫里的可没领教过你的好手艺。” 刹时,大胖子不吭声了,眼珠子瞪得老圆望燕翎,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您是东宫里的啊?” “要不要我把二爷请来作个证。” “该死,该死,我不知道,您多包涵,您千万多包涵。” 湘君教的这一套还真灵。 “进去看看行不行。” “行,行,您请,您请,大伙儿让让,让让。” 大胖子不但躬身哈腰往里让,而且还放下锅为燕翎“开道”! 燕翎拦住了他:“心领了,你忙你的吧,别让我耽误大伙儿的事儿。” “是,是,是,您随便儿看,您随便儿看。”想必大胖子在厨房里是个有一份量的人,有他这么一领头,燕翎所到之处,无不陪笑哈腰忙让。 燕翎看的很仔细,上自大师傅,下至洗碗筷的,一个也没放过,可却没瞧出一点儿毛病,甚至连点儿可疑的迹象都没有。燕翎暗暗又皱了眉,难道说判断错了。 难道说还没下手?可能,这会儿下手是嫌早了点儿,等菜往上端的时候再下手也不迟。 燕翎思付着踱出了厨房,大胖子哈腰陪笑,一直送到门口,任它汗往下淌都顾不得擦一把。 平时不觉得,这会儿却觉得厨房外的空气既清新又凉爽,深深吸上一口,跟喝了玉液琼汁差不多。 燕翎刚吸一口气,一眼瞥见湘君躲在不远处一个角落里冲他招手,他跟散步似的踱了过去,看看没人留意,一闪进了墙角后。 “您看过了。”湘君急不可待的问: “嗯,可是没看出什么?” “没看出什么。” “也许我判断错误,也许他们还没下手,姑娘能不能带我做件事儿。” “您吩咐就是。” “上菜还得一会儿吧?” “恐怕还得一会儿。” “那应该来得及,姑娘去跟谢姑娘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酒菜上桌之前都经过检查?” “您是怕他们在上菜的时候……” “嗯。” “可以想办法,婢子跟姑娘商量一下去。” “我就在院子里,有什么发现,想法子马上通知我。” 湘君答应了一声,可是她马上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燕少爷,酒菜上桌之前,府里派有专人检查。” “谁检查。” “九成九是鲍师爷。” “不行,姑娘,咱们仍不能放松,万一打这主意的就是老二呢。” 湘君一怔:“这倒是,婢子马上回去跟姑娘商量去。”湘君走了,从另一个门。 燕翎打算从来路出去,可是他刚出角落就看见鲍师爷,带着个人进了院子,那人燕翎认识,是关外白家的人。 燕翎心头一震,忙又退进墙角后,没办法,只有从湘君走的那个门走了,他也不管那扇门通那儿,想必湘君从那儿出去,一定可达谢蕴如那儿,既通谢蕴如那儿,还怕回不到大院子?一念既定,燕翎忙逼步走了进去。 那扇门这会儿是虚掩着的,燕翎轻轻推开那扇门相过去,门那边是个小院子。 小院子里有树有草,有一两间破旧的房子,门关得紧紧的,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人声。 燕翎闪身走了过去,轻轻掩上了门。 进了小院子再看,院东有一扇门,也是虚掩着。 不用说,湘君定是从那扇门出去的!—— 第二十一章 皇子庆生隐藏杀机 燕翎快步走了进去,开开门一看,门那边是条走道,两旁粉墙高砌,从墙头伸出两列夹竹,挪个幽静的走道,走道那头又是一扇门,门关著,仍听不见一点动静。 这条走道通那儿?会不会通谢蕴如住的那个小院子。 燕翎走了过去,伸手推推门,推不动,显然里头闩上了。 别的门虚掩,单这扇门上了闩,可见这扇门那边是个颇为重要的地方。 会是什麽地方呢?燕翎提口气,往上一窜,扒住墙头往里看,看得他一怔。 好大个院子,不是谢蕴如住的那个小院子。 大院子里花木扶疏,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就是看不见人影,听不见声音。 这是什麽地方?不管这是什麽地方,燕翎他得过去,不能回头,回头就会碰见鲍师爷,没办法,只好进去了。对燕翎来说,有这堵墙等於没有,燕翎一翻就过去了。 燕翎进了大院子,落了地,仍然看不见人影,听不见动静。 然现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门,看看有那扇门可以通到别的院子去。 看了看他皱了眉,亭、台、楼、榭都有就是没看见那儿有门,这可怎麽办? 难不倒燕翎,他辨别一下,刚才那个大院子的方向在西边,应该只往西走,不然回不到那个大院子去。燕翎快步走向西,顺著一排屋宇後,这条路比较隐蔽,就是万一大院子里突然来了人,也不容易一眼就看见他。 燕翎疾快地往前走,走没两三丈,他突然听见了动静,动静来自前方五、六丈外的一间房。燕翎立即提高了警觉,轻轻地走了过去。 他越走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听出来了,是有人在说话,他只听见一个人的声音,相当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谁一个人躲在屋子里自言自语? 到了那间屋後了,燕翎把身子贴在墙上,慢慢探头从後窗往里看。 他看见了,看得他又一怔。这间屋像是间卧房,相当华丽的卧房。 有个身材高大,黑布罩罩著头,只留两个眼洞的黑衣蒙面人站在一张大床前。 床上放著一个半尺来高的木头人,身上贴著一张上写朱字的黄纸,那黑衣蒙面人就对著那个木头人比手划脚,念念有词,听不出他念的是什麽。 念著念著不念了,黑衣蒙面人伸手拿起木头人,咬破右手中指,把血滴在了木头人胸前,然後把木头人往床下一放,转身往後窗行来。 燕翎缩身急躲,他明白了,他知道这个黑衣蒙面人是在干什麽了,敢情是用邪术在咒人。 咒谁?这黑衣蒙面人不是来吃饭的。 燕翎正这样想,後窗开了,黑衣蒙面人跨腿就要跳出来,可是他够机警,就在这时候他瞥见窗外贴墙躲著个人,他一惊就要缩腿。 他机警,他快,可是燕翎比他更机警更快,燕翎早就想到了,只等对方一往外跨,就非看见他不可,所以那黑衣蒙面人刚一缩腿,燕翎就采取了行动! 闪电探掌抓住了黑衣蒙面人的衣裳,猛力一扯,硬把黑衣蒙面人扯出了窗户,一个跟头摔了出来。 黑衣蒙面人好身手,一个跟头翻落地,著地即起,腾身横跃,直往前掠去。 燕翎当著他逃出手去,冷哼一声进了上去,左掌一抖,琵琶手直拂黑衣蒙面人的後心。 黑衣蒙面人自然知道後心是要害,翻身一掌拍出,两掌推实,砰然一声,燕翎只不过一幌,黑衣蒙面人却一步退向後去。 燕翎淡然一笑道:“就这麽点儿玩艺儿,也敢跟我动手。” 翻掌扣了过去,他抓的是对方右肘的“曲池穴”。 这是人身重穴之一,只扣上了这个穴道,右半身便算全交进人家手里了。 黑衣蒙面人不会不懂,一惊沉腕,五指如钩,反扣燕翎腕脉。 燕翎微微一怔,轻咦一声,疾快变招,转眼功夫间拍出八掌,把对方身前诸重穴都罩在了掌力范围之内。 黑衣蒙面人不简单,硬是连拆了燕翎八掌,而且每一掌都化解得恰到好处。 燕翎不但没惊,反而笑了:“还是让我试出来了,原来阁下是位密宗好手。” 黑衣蒙面人身驱一震,仰身倒射,闪电离去。 燕翎一笑道:“阁下,你跑不了的。”跨步跟去,探掌抓向对方小腿。 黑衣蒙面人的确身手不弱,一连踢出了四脚,都是袭向燕翎腕脉。 燕翎沉哼一声:“少班门弄斧了。” 他一只手臂像灵蛇,左闪右避,然後右掌疾探,正抓住了对方的右脚脖子,一扭一掀,痛苦闷哼声中,黑衣蒙面人摔在了地上,挣扎欲起,但是他刚站起,身躯一晃却又倒了下去。 “我要是不给你治治,你这辈子永远别想跑了,答我问话,你是那个府里的?” “我那个府里的都不是。” “少跟我来这一套,说!”黑衣蒙面人扬手要动,燕翎跨步上前,一脚跺在他心口上: “说不说?” 燕翎脚下一用力,黑衣蒙面人闷哼一声,身子一挺,可就是不说话。 燕翎俯身伸手,一把扯去了黑衣蒙面人头上的黑布罩,敢情是个喇嘛。 燕翎道:“我让你尝尝错骨分筋手法的滋味儿。”伸手抓住那喇嘛右臂,一捏一扭。 那喇嘛身子抖了起来,头上见了汗珠,只听他咬著牙道:“你,你杀了我吧。” 燕翎道:“没那麽便宜,你说不说,不说我还有更厉害的。” 那喇嘛咬牙不语,可是转眼功夫之後,他身子抖得更厉害,脸上的内乱扭,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他受不了了,只听他道:“好,我说,我说。” 燕翎一指落下,那喇嘛连喘了几口气,眼珠子突然一动。 燕翎飞快探掌捏他的嘴巴。 迟了,那喇嘛一张嘴,一股鲜血涌了出来,头一歪,不动了! 燕翎伸手搭上喇嘛的腕脉,脉不跳了。燕翎松了喇嘛的手,怔了半天。 他没想到这喇嘛这麽刚烈,竟肯嚼舌自绝也绝不说一个字。 凭燕翎的智慧,他知道,这喇嘛是跑来害二阿哥的绝不会错,可是这喇嘛是谁的人,受了谁的指使,这他一时就想不出了。 定过了神,燕翎想出了个主意,他抱起喇嘛的尸体跳窗进了那间卧房,把喇嘛的尸体往床前一放,伸手从床下拿出了那个木头人,拦腰折断放在了喇嘛的胸前,飘身又跳出了窗户,继续往西而去。 走了一条长廊,过了十几间房子,燕翎还没看见门,却看见墙了。有墙就该有门,不然从西边往这个院子来,怎麽过来?燕翎没料错,又过了两间屋,他看见门了,是个月形门,一条石板路穿过月形门,逼到另一个院子里。 燕翎心里一宽,就要往那个月形门走。 忽听一阵银铃般如珠笑语传了过来,燕翎忙又退回屋角後,从墙角後往外看,随著这阵银铃般笑语,月形门那一边走来几位女客,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看样可不是福晋就是格格,里头只有一位淡雅朴素,那是玉瑶。 几位女客谈笑著进月形门,直往里走去,只听一位格格打扮的女客道:“二嫂这儿可真不错,平日都在宫里,这儿还照顾得那麽好。” 那福晋打扮的少妇笑著道:“别臊我了,那用得著我操心。”这可是实话。 这位少妇被称二嫂,不用说,准是二阿哥的福晋。 只不知道她们要上那儿去,要是上那间卧房去,准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不可。 别人吓著就让她吓著,可是燕翎不能让玉瑶也吓著,这该怎麽办?再看看那几位,玉瑶一个人走在最後,另几位都有说有笑,只有王瑶一个人东瞧西跑的。 燕翎灵机一动,取下人皮面具,拾起颗小石头扔了过去,他用的力道有分寸,石头刚碰著玉瑶就落了地,玉瑶一怔,很自然地望了过来。 燕翎赶忙抬手,玉瑶又一怔,随见她赶上去跟前面那几位说了几句话,那位二阿哥福晋道:“妹妹可别走远了,马上要开席了。” 那几位走了,玉瑶急忙走了过来,一直到了屋角後,劈头就道:“玉楼,你怎麽在这儿?” 燕翎道:“我走错了地方了,谁知道会摸到这儿来。” 玉瑶埋怨地道:“哎呀,你真是,这儿是二阿哥的内院,连他府里的人都不许轻易往这儿来。你是八阿哥府的人,要让他们发现了还得了。”目光忽地-凝,接道:“噢,我明白了,你别是来会那位‘十二金钗’之首的吧?” 燕翎道:“别开玩笑了,我误打误撞倒做了件好事,要不是我,二阿哥非让人害惨不可。” 玉瑶忙道:“怎麽回事儿?” 燕翎把杀喇嘛的经过说了一遍。 玉瑶脸上变了色:“有这种事儿……” “我怕吓著你,所以把你叫了进来。” 玉瑶深情一瞥,然後道:“糟,准吓著她们不可,她们就是到那儿坐的,你也是还把那个喇嘛放在那儿。” “我是一番好意,又不知道喇嘛是那儿来的,不这样怎让二阿哥提防以後。” 玉瑶道:“这倒也是,只是你是八阿哥的人,为什麽管二哥的事儿。” 燕翎道:“我这个人命好,心也好。” 玉瑶道:“讨厌,你快走吧,这个门儿可以出去,要不然等待会儿一嚷嚷,准让他们发现你。” 燕翎道:“我这就走,不过” 他戴上了人皮面具,道:“你记住,当我戴上这个之後可别理我。” 玉瑶一怔道:“刚才就是你呀,我说怎麽那麽像你,好好儿戴这个干嘛呀。” 燕翎道:“我有我的理由,一时说也说不清,有机会再告诉你,我走了。” 话落,他就要动。 玉瑶忽然拦住了他,道:“不行,我忘了,那个门不能走,那边儿是招待贵客的地方,你过去准让人动疑。翻墙吧,墙那边是个不常有人的小院子。” 忽听一声尖叫传了过来,玉瑶一惊急道:“快走。” 燕翎没再说话,腾身爬上墙头,略一张望就翻了过去! 玉瑶没说错,这边儿是个小院子,茅房所在,当然不常有人来,可巧这时候也正没人。 西边一扇门虚掩著,燕翎过去开了门,敢情眼前就是那大院子。 或许一声尖叫惊动了这边,院子里的人都往东边看,燕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走了出去,院子里的人交头接耳议论上了。 “什么事儿?”燕翎找上了不远处的两个。 “不知道,刚听见有人尖叫了一声。” “噢,我怎麽没听见?别是有人闹著玩儿吧。” “不像,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儿了。”反正是装,人家怎麽样燕翎就跟著怎麽样。 没多大功夫,燕翎见赵夫人母女进了院子,到处张望,燕翎心知是在找他,当即就离开了那两个汉子。赵夫人母女看见他了,很快地走了过来。燕翎迎了过去。 赵夫人一到近前就道:“掌令,内院出了事儿了。” 燕翎道:“一个喇嘛死在内院卧室里?” 赵夫人一怔,赵君秋道:“您知道?” 燕翎道:“我杀的。”他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了赵夫人母女。 赵夫人道:“原来是这麽回事儿。” 赵君秋道:“他们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燕翎道:“贤母女知道那个喇嘛是谁的人。” 赵夫人道:“不清楚,没听说谁养的有喇嘛。” 赵君秋道:“京内倒是有不少喇嘛,不过那都是内延供奉的。” 赵夫人道:“可能他们让谁收买了。” 燕翎点头道:“这倒有可能。” 赵君秋道:“这下今天的热闹恐怕要取消了。” 燕翎道:“不见得,二阿哥府不会让这件事外泄的,恐怕今天还要照常热闹,查这件事,他们会在暗中进行。” 赵夫人道:“咱们要不要查?” 燕翎道:“当然最好查一查,不过不急,先办那件大事。” 赵夫人道:“那件事现在还没发现什麽迹象。” 燕翎道:“那是咱们有没留意到的地方,真要说起来,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加之智囊、谋士食客一大群,不然没人给他们出高明主意。” 赵君秋道:“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长处,仗心智、脑筋吃饭的,自有他们的一套,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拥有智囊团,多数富心机的人想出来的主意,自然无懈可击!” 赵夫人皱著眉没说话,燕翎道:“我想过了,既然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灯,他们之中的一个,要想一网打尽这些对手,不但要出奇制胜,而且还得一击成功,要不然就会连自己的将来也断送了,这一点,那麽照目下的情形看,他下手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要让他的对手聚在一起……” 赵君秋道:“这种机会恐怕只有两次,一次是摆宴的时候,一次是看戏的时候……” 赵夫人突然道:“咱们在这两个地方进行侦查行不行?” 燕翎道:“我也这麽想,不过,想接近这两个地方,恐怕不容易。” 赵夫人道:“咱们是箭在弦不得不发,不容易也得容易,这件事您交给我……” 燕翎道:“自是得仰仗贤母女的大力。” 赵夫人道:“您这麽说叫我母女怎麽敢当,事不宜迟,我想这就想办法去。” 燕翎微一点头道:“好吧,贤母女请吧。” 众目睽睽之下,赵夫人跟赵君秋不便施礼,当即转身行去。 赵夫人母女去了,燕翎也不能闲著,厨房看不出端倪,别处也没什麽可疑的迹象,要防患於未然,恐怕只有从那些阿哥聚集在一处的时地下手,所以燕翎也打算想办法溜进去。倒不是燕翎怕赵夫人母女办不了事,而是他怕赵夫人母女顾此失彼。 心念既决,燕翎迈步往通内院的那扇门行去。 赵夫人跟赵君秋没往那扇门走,也许是她母女有别的路可走。 如今那扇门倒是没有守卫,可是一进去准会让人看见,也准会被赶出来。 燕翎正在琢磨怎麽进去,忽见那扇门里走出个人来,不是别人,赫然是他姨父萧绍威,後头还跟著鲍师爷。 只听萧绍威道:“鲍师爷,不要送了,都不是外人,何必这麽客气。” 鲍师爷满脸陪著笑:“我说您既然来了,怎麽不坐坐。” 萧绍威道:“我还有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瞎忙。” 鲍师爷道:“那儿的话,您这是能者多劳。” 萧绍威道:“什麽能者多劳,都是些琐碎事儿,你进去照顾客人吧,我走了。” 鲍师爷道:“那我就不送您了,您走好。” 萧绍威应了一声往外行去,鲍师爷望著萧绍威走了两步,扭头进去了。 望著萧绍威,看著萧绍威,燕翎心里突然一动,他忙叫道:“萧爷。” 萧绍威停步望向燕翎,他微微一怔。就这一怔神工夫,燕翎已到了近前。 “尊驾是”萧绍威疑惑的问。 燕翎道:“萧爷怎麽不认识晚辈了,晚辈是令媛的未婚夫……” 萧绍威又一怔瞪大了眼:“原来是你,我说怎麽……跟我这儿逗,你想找我是不是,干什麽弄成这个样儿。” 燕翎道:“您先别问,您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法子呢,有个消息您知不知道?” “什么消息?” “看来您是不知道,听说有一位想趁今儿这个机会,一网打尽所有的对手。” “真的,那儿来的消息。”萧绍威神情一震。 “听说的,不是这儿,外头听来的。” 萧绍威疑惑地看了燕翎一眼:“可靠么?” “这种事儿,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吧。” “小翎,你想搞什么鬼?” “天地良心,这不是别的事儿,我敢欺蒙您,您是知道的这事儿我可以不管。” “那你为什么管呢?” “我并不希望他们这样斗。” 萧绍威目光一凝,威棱隐现:“小翎……” “您不用这样,这消息我是听来的,有一句假话,任凭你处置,您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萧绍威没说话,转身就往里走。 燕翎忙拦:“您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要干什麽。” “姨父,拦这件事可不是这样拦法的。” “为什麽不是这麽栏法。” “您知道,这只是听说来的一个消息,没有真凭实据,我也查遍了,没发现一点可疑迹象……” “那就是没有。” “为什麽您不想这是那位的手法高明,为什麽您不能信其有。” “你说我不信其有了,我这不是要进去……” “我知道您要进去问这件事,只是您问谁。” “问他们几个。” “您有什么证据?” “不必证据,没有就算了,有,他们自会收手。” 燕翎摇了头:“我不这麽想,当初他们都拉拢过您,您没帮任何一个,看起来您谁也没得罪,其实您都得罪了,我敢说,他们心里没有不恨您的,往常不敢动您,现在可是您送给他们的机会,他们要是咬您一口,说您有意挑拨他们弟兄间的感情,您怎麽办。” “这……我问心无愧。” “姨父,这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这种话在这个圈子里也不适用。” “小翎,没想到我让你绕上了,你说我该怎麽办。” “您想不想拦这件事儿?” “废话,不想拦我要进去干什麽?” “那麽,拦这种无证无据的事儿,只有一个办法,不动声色无声无息的拦。” “别买弄了,你乾脆明说吧。” “您去把他们的阿妈请来,看夜晚谁也不敢乱动。” 萧绍威一怔:“把皇上请来,把皇上请来干什麽?” “喝杯酒哇,看看戏呀,跟大夥儿聊聊呀!” “好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您夸奖。” “小翎,您想干什麽。” 燕翎一怔:“您怎麽怀疑我……唉,这年头儿好人真难做,姨父,我要是有意思动他,我早动了,而且有的是机会,干嘛非当著您动他不可。” “小翎,你真不是……” “姨父,这不是别的事儿,当初我跟您说好的,我绝不动他,绝不让您为难,小翎是个什麽样的人您清楚,就算我言而无信,跟您玩心眼儿,我能逃过眼前,能逃过以後麽。” 萧绍威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小翎,你这个主意虽好,可惜行不通。” “为什麽行不通?”燕翎一怔:“怎麽说?” “他现在不在京里。” “上那儿去了?” “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他确出京去了。”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儿,怎麽没听说?” “皇上秘密出京,除了有数的几个人谁也没让知道,连这几位阿哥都不知道。” 燕翎傻了:“那就麻烦了。” “说不得还得用我这办法。”萧绍威转身又要走。 燕翎忙又拦住了他:“姨父,这事儿您让我办行不行?” “让你办?” “不错。” “小翎,我不明白,你为什麽对这件事这麽热心?” “我刚告诉过您了,我不希望他们这麽斗。” “我还是想不通,你应该巴不得他们闹得一团糟。” “不错,我巴不得他们闹得一团糟,可是一旦有一个一网打尽了他的对手,不就不起来了么?” 萧绍威呆了一呆,点头道:“我明白了,好吧,就交给你办,你去吧。” 燕翎道:“这样不行,还得您帮个忙。” “要我帮什麽忙?” “那个院子进不容易,您有没有宫里的腰牌什麽的,让我冒充一下宫里的人。” 萧绍威看了燕翎一眼:“我有块侍卫的腰牌,可是你只能在这儿用。” “你怎麽老信不过我。” “信不过你,我也不会把女儿给你了,拿去。” 萧绍威探腰取出一块大内侍卫的腰牌塞给了燕翎,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燕翎看那块腰牌,纯银的,正面刻著个虎头,後头刻几行满文,这就是御前带刀大内侍卫所佩戴的大内侍卫腰牌,行了,就凭这块腰牌,就是禁宫大内也通行无阻,何况这座二阿哥府。 他料错了,进了门,只听得见谈笑的人声,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儿,敢情二阿哥府没在这个院子里备下禁卫。 也是,能进来的都是贵宾,不能拦,不能进来的,都是这些贵宾带来的人,只这些贵宾吩咐一声,谁又敢擅自往里闯,何用设防,可是这会儿偏有个敢往里闯的。 谈笑声传来的地方是座花厅,窗户纸上可见人影走动,不开门里头看不见外头。 燕翎方便了,踩上花厅对面的长廊绕了过去,他打算看看花厅四周。 长廊到了头儿,要往花厅方向拐,忽听一阵低低的女子笑声传了过来。 笑得不对劲儿,吃吃的。燕翎微微一怔停了步,凝神仔细一听,笑声是从长廊尽头旁边一条小走道儿的那一头传过来的。 燕翎想过去看看,可又怕耽误了正事,正犹豫间,一阵轻浅步履声传过来,一听就知道来了练家子。燕翎听出步履声来自花厅方向,忙一闪身就躲进了走道儿。 燕翎原以为来人一定拐弯儿顺著长廊出去,谁知道步履声到了长廊尽头停了一停,旋即竟冲走道过来了,大半来人也听见了那吃吃的女子笑声。 非不得已,燕翎不愿让人看见,现在没办法,只好闪身扑向走道儿那一端儿。 走道儿尽头紧挨著一个小院子的门,门关著,燕翎一推没推开,窜身而起,翻墙就进去了。小院子里两间屋,那吃吃的声笑声,就是从东边那间屋里传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那阵轻捷步履声也到了院门外。燕翎怕来人推不开门也翻墙进来,目光匆忙一扫,见右後方挨著後墙有棵松树,他一闪就躲进了松树後。 他没料错,刚躲入,人影一闪,有个人翻墙进了院子,是一个一脸骠悍色的中年汉子,没见过,不过看装束打扮,一眼就看出是二阿哥府的人。 中年汉子一进院子,目光就投向东边那间屋,只听他轻轻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东屋里的人听觉还真不错,中年汉子这儿刚迈步,笑声就停了。 中年汉子也机灵,笑声一停,他立即闪身扑了过去,往门前一落,沉声道:“来不及了,出来吧。” 一阵息索响之後,东屋门开了,一前一後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是“十二金钗”里那妖艳的黄凤仪,男是关外白家那位白五少。 中年汉子怒笑道:“不要脸的婊子货……” 黄凤仪柳眉一竖发了泼:“姓丁的,你骂谁,姑奶奶又没嫁给你,我爱跟谁好就跟谁好,你管得著麽,再说姑奶奶干的就是这个,不服气你找鲍师爷去。” 中年汉子脸色发了白:“好个水性杨花的臭婊子,你爱这个不是,今儿个我就捣烂你。” 中年汉子闪身扑向黄凤仪,黄凤仪要动,白五少跨步拦在了黄凤仪身前,正迎著中年汉子,抖手就是一掌,难怪关外白家威震江湖。 关外白家的武功的是不凡,中年汉子还没来得及出手呢,胸前就挨了一掌,一连三步退了回去。 中年汉子咬了牙,探腰拔出了一把匕首,跨步再进,向著白五少分心就刺。白五少冷笑一声:“动这个你还差得远呢。” 一侧身避了开去,同时右手已搭上中年汉子腕脉,只见他一手翻,那把匕首已到了他手里,他手往回一带,中年汉子闷哼了一声,腰一弯,爬下了。 白五少手里的匕首不见了,黄凤仪脸上变了色:“五少,你,你怎麽杀了他?” 白五少笑了笑:“杀了他有什麽了不起,这种人我杀的多了。” 黄凤仪道:“可是今儿个是二爷的寿诞,要是这让别人知道可不得了哇。” 白五少道:“你放心,除了你我,谁也不会知道的。” 他探怀摸出了小瓶子,拔开瓶塞就要往中年汉尸身上倒什麽。 不用说,那是化骨散一类的药物。 燕翎一步跨了出去,轻喝道:“住手。” 白五少一震抬眼,黄凤仪为之花容失色道:“你,你是……” 燕翎道:“咱们见过不是麽,现在多一个人知道了,怎麽办?” 白五少冷然一笑道:“好办。” 白五少身随话动,跨步欺身,单掌一翻,直拍燕翎心坎要穴。 燕翎道:“怎麽,想灭口啊。”他伸出一指,疾快无比地点向白五少的掌心。 白家武学的确不同凡响,白五少一惊沉腕,闪电变招,疾若石火般,一连向燕翎攻出三掌。 燕翎脚下移动,灵巧无比地避过两掌,容得白五少第三掌攻出,他五指如钢钩,向著白五少右手腕脉抓了过去。 白五少忙躲,他躲得够快,但比起燕翎来似嫌慢一点儿,右腕上方被燕翎的指尖扫中了一下,痛澈心脾,他闷哼一声往後退去。 燕翎可不容他退,如影附形,跨步跟到,口中道:“我不会容你逃出手去的。” 白五少冷哼道:“只怕未必。”探怀摸出一物,就要往外抖。 燕翎心知必是歹毒东西,自不能容他出手,右臂突然暴涨,正扣著白五少的右腕脉。白五少大惊失色,撮口就要发出啸声,燕翎道:“来不及了。” 左手跟到,五指一曲一弹,正中白五少的心窝,白五少啸声还没出口,一口鲜血喷出,往後便倒。 黄凤仪看得心胆欲裂,悄无声息,转身就跑,但是她刚转身,眼前一花,燕翎已拦住了她的去路。黄凤仪脸都白了,情急拚命,猛一掌击向燕翎。 燕翎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腕脉。 黄凤仪惊住了,颤声道:“你,你不会杀我吧,这儿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 燕翎道:“你也怕死麽?” 黄凤仪道:“怕,你要是不杀我,你要怎麽样,我都听你的。” 燕翎道:“真的?” 黄凤仪忙点头:“真的。” 燕翎道:“你看我长得比这位白五少怎麽样?” 黄凤仪够聪明,一点就透,妙目之中马上现出媚意,道:“你比他强多了。” 燕翎道:“那就行,你先到屋里等我去,可别打跑的主意。” 黄凤仪道:“不会的,碰上你这麽个人儿,撵得走我。” 燕翎松了她,她向著燕翎抛进一个能让人骨蚀魂销的媚眼,扭腰摆臀向著东屋行了过去。 燕翎跟没看见似的,拾起那瓶化骨散一类的药物,拔开瓶塞把瓶里的药全倒在白五少跟那中年汉子身上,然後把空瓶扔得远远的,迈步往东屋行去。 进了东屋看,黄凤仪还真没跑,不但没跑,一见燕翎过来,跟苍蝇见著肉似的,带著媚笑过来就往燕翻身上贴。 燕翎抬手拦住了她,道:“慢著,咱俩先聊聊。” 黄凤仪微微一愕道:“先聊聊?” 燕翎道:“我这个人跟一般人不一样,我讲究情趣……” 黄凤仪“噢!”地一声娇笑道:“我明白了,你这个人是跟一般人不同,不过你放心,不管聊不聊,我都包你有情趣!”说著又贴了过来。 燕翎这回没拦她,却伸手拉住她往那张床走了过去。 黄凤仪吃吃地笑了,她的确是个尤物,不但人长得娇艳无双,就是媚功也有一手,这吃吃的一阵笑,换个人就疯了不可。 可是燕翎够冷静,到了床旁拉著黄凤仪往床上一坐,黄凤仪一个如蛇娇躯马上又偎了过来,她两只手都不闲,一只手拉著燕翎的手,往她那丢人的娇躯上引,另一只手就跟找东西似的,在燕翎身上来回摸。 看来燕翎没疯,黄凤仪却快疯了。燕翎道:“看来你比我还急。” 黄凤仪说话像梦呓:“我的好人,谁叫我碰上了你。” 燕翎按住了她的手,道:“我跟你打听一件事儿。” “什麽事儿。”黄凤仪很激动,声音都发了抖。 “听说有人想一网打尽所有的对手,有这回事儿麽?” 黄凤仪马上“醒”了,双妙目瞪得老大:“你说什麽,谁说的?” “你没听说麽?” “没有,这是谁说的?快告诉我。” 燕翎淡然一笑道:“如今大夥儿都集中在二阿哥府里,除了二阿哥,别人没机会施这个阴谋,我不信你会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你是怀疑我们主子,我连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就算你听见了,吃谁的向谁,你也不会告诉我,是不?” “不,我真不知道。” “噢?是麽。” “你是那个府里的?你问这……” 燕翎取出那块腰牌给黄凤仪看了看。 黄凤仪吃了一惊,道:“怎麽,你,你是宫里的……怪不得身手这麽好……” 燕翎道:“夸奖了,我奉命来查这件事,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慢著。”黄凤仪凝目望著燕翎道:“你既是宫里的,刚才那件事关你什麽事,你要管?” 燕翎道:“是不是我杀了那位白五少,你心疼?” 黄凤仪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管这件事。” 燕翎道:“杀人灭尸,任何人看见都会管,我一现身,那位白五少竟要杀我灭口,为了自卫我只有把他杀了。” “你可知道那位白五少的来历?” “恐怕比你都清楚。” “那麽你就该知道,你惹了大祸。” “你不至於跟大内侍卫过不去吧。” “我干嘛呀,他又不是我什麽人,我是说关外白家的人……” “关外白家的人不见得敢惹大内侍卫,再说,那位白五少如今恐怕已经变成一滩黄水了,你要是不说,没人会知道那位白五少上那儿去了。” 黄凤仪一惊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那就行了,我刚才提的事,你能不能帮忙。” “我想帮你的忙,可是我真不知道,帮不上你的忙。” “黄姑娘,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忙,可是一桩大功劳啊。” “我知道,可是我真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这麽看来,你是真帮不上我的忙了。” “本来就是,别提这种事儿了,咱们……” 黄凤仪两字“咱们”刚出口,突然睡著似的,妙目一闭,娇躯一软,倒在了床上。 燕翎站起来,抱起黄凤仪来把她放好,拉开被子给她盖上,然後转身出了东屋。 出了东屋再看,那位白五少跟那中年汉子都没了人影儿,地上只有两滩黄水。 燕翎出了小院子,顺著那条小走道又走了回来。 刚进招待贵宾的这个院子,一阵步履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燕翎忙又退回了小走道,贴著墙往外看,只见一行二阿哥府的包衣走了进来,都端著菜,敢情上菜了。 宴客,看戏,这是两大机会,如今已经上菜了,这第一个大机会已经逼近了。 燕翎真有点急了,不知道赵夫人母女办的事怎麽样了,得赶快查出个究竟,要不然恐怕来不及了。燕翎正这儿心念转动,只见年羹尧背著手从花厅里走了出来,一双锐利眼神,直盯著每一个端菜的包衣。 这麽一来,燕翎放了点儿心,年羹尧既然已经提高了警觉,他断不会让这些酒菜害了客人,至少他不会让这些酒菜害了四阿哥,既不会害了四阿哥,别的客人都在,当然也就不可能害了别的贵宾,那麽现在他从别的地方著手就行了。 有此一念,燕翎找了个包衣端菜间断的时候,飞身往花厅西头扑了过去,快得连年羹尧都没看见他。 到了花厅西头看,燕翎发现这座花厅奇大,足有一般的客厅两个那麽大,而且厅里套厅,不知道这算什麽建筑,当初为什麽这麽盖。 燕翎正这儿暗暗诧异,忽听花厅後传来一阵息息索索的异响,像是有人在蹑手蹑脚走路一样,这是干什麽? 燕翎闪身绕了过去,到了屋角,息索声更清晰,燕翎贴著墙角往後望了过去。 花厅後丈馀处是院墙,院墙到花厅後墙这一段之间两边是花圃,中间是一条石板小路,一眼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影,也没有一点动静。燕翎正在奇怪,仔细一听,这才听出那息索异响来自院墙的那一边,而且是紧挨著墙根下。 燕翎矮身窜了过去,他离那异响传来处约摸两丈多处翻上墙头,这回他看见了!墙那边,是个小院子,院子里堆满了杂物,靠这边墙根长著一溜杂草,有个黑衣汉子蹲在草堆前,两手伸在草堆里,不知道在干什麽。 燕翎提一口气窜进了院子,从那黑衣汉子的背後绕了过去。 燕翎轻功好,那黑衣汉也全神贯注在草堆里,燕翎都到了他身後,他居然茫然无觉,一点也不知道。 燕翎现在可以看清楚了,黑衣汉子伸在草堆里,是在编三根黑绳,把三根黑绳编成一股。 三根黑绳是从墙根下泥土里伸出来的,不知道通到那儿,是干什麽用的。 可是燕翎一眼就看出来了,看得他心头猛跳了几下那不是什麽黑绳,而是三根药捻儿,也就是所谓的引信。燕翎暗吸口气开了口:“这是要炸谁呀?” 那黑衣汉子著著实实吓了一跳,机伶暴颤,飞起一腿往後踢来。 燕翎早防著他有这一手了,一掌砍下,正中黑衣汉子的脚脖子,黑衣汉子闷哼一声翻身倒下。燕翎上前一步,一脚踩在黑衣汉子心口上,黑衣汉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攮子,可惜没能用上,燕翎脚下只微一用力,他马上松手把攮子扔了。 燕翎冷然道:“答我问话,引子的那一端,埋在什麽地方?” 黑衣汉子道:“我不知道……” 燕翎脚下又一用力。 黑衣汉子忙道:“我真不知道,我只是来点这引信的。” 燕翎道:“你是那个府里的。” “我那个府的都不是,我是京城江湖道儿上的。” “噢?这倒是奇事,江湖道儿上的,能混进二阿哥府来。” “是有人带我进来的。” “谁带你进来的?” “戏班子,我是藏在戏箱里进来的。” “戏班子什麽人带你进来的?” “不是他们,我藏进戏箱,他们也不知道。” “有这等事,那麽是谁让你来点这根引信的。” “我不认识他,他只说我点了这根引信,他会给我五百两银子。”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那个人在那儿找到你的?” “三天前,在‘天桥’一家棚里,我手气不好输了钱,他借给我十几两银子。” “那麽,他有没有告诉你,什麽时候点这根引信?” “有,他说一见上菜就点。”这就不对了,所有的贵宾如今都在那座花厅里,这时候一点引信,岂不是真一网打尽了?这会是那个的手下授的意?难道说另有不在这几位阿哥之内的人?不可能啊?不是这几位里头的一个,何必干这赶尽杀绝的事儿,燕翎正这儿思忖,只听黑衣汉子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不关我的事……” “你知不知道,一点这根引信,会有什麽样的後果?” “我只知道会炸了什麽,可是到底炸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燕翎冷笑道:“你炸的是墙那边花厅,如今皇上以及阿哥们都在那座花厅里,你想想看你炸的是什麽?” 黑衣汉子吓得脸上没了血色:“我怎麽知道,我要是知道,杀了我我也不敢。” 燕翎道:“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可是我不相信我查不出这是谁出的主意。” 他收回脚道:“站起来!” 黑衣汉子忙爬了起来,苦著脸道:“求您饶了我,下回说什麽我也不敢了?” “可以。”燕翎道:“你想个办法,先把这根引信弄湿了。” 黑衣汉子四下望望道:“这儿又没水,怎麽弄?” 燕翎道:“总是有办法的,你撤泡尿吧?” 黑衣汉子一怔道:“这……” 燕翎道:“快点儿,误了事儿你这条命就没了。”一听说要命,黑衣汉子不敢再罗嗦,幸好他有尿,解开裤子就是一泡,这一泡还真不少,把根引信全浇湿透了! 等得黑衣汉子扎好了裤腰带,燕翎一指闭了他穴道,拦腰抱起他上墙头,墙头上借力,燕翎又窜上了棵墙角的一株大树,这棵大树枝叶相当茂密,很适宜藏身。 燕翎把黑衣汉子安置在一处树荫上,自己也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居高临下,这儿既能看见花厅前,也能看见墙这边埋引信处,看看谁会到这儿来查看引信—— 第二十二章 谍中对谍暗怀鬼胎 燕翎想得是不错,可是他在树上只是等了半个多时辰,没见有人来查看引信,出了花厅又进去的倒是不少,几乎每一位阿哥都出来过,看样子像是入厕,一去就是好一会儿,这会是谁出的歹毒主意?燕翎够聪明了,可是这会儿他也纳了闷。 当然,这几位阿哥之所以出来,有的是真的内急,有的是想躲过那一劫。 可是,都出来过,谁是真内急,谁又是想躲过那一劫呢?这麽多位,实在难找出是那一个,一直到了席散,燕翎仍没等著,有谁来查看引信。 从这一点可以得到证明,让这个人来点燃引信的那个人,是个相当高明,相当机警的人物,引信没点,火药没炸,那就表示出了毛病,既是出了毛病,前来查看,岂不是自投罗网? 燕翎束手无策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值得安慰,那就是燕翎他毕竟阻拦了这场惊人的劫难。 席散以後,恐怕接著就要看堂会了,这又是个一网打尽的机会,不过得有很多人受到池鱼之殃。燕翎不敢耽误,还得赶快忙那一头去。 树上这个人怎麽办?暂时不管他了,燕翎还有用他的地方呢! 於是,燕翎飘身下了树,点尘未惊。 这个大院子里有座戏台,看上去像是临时搭的,不是像野台子戏那样,几根木头凑上几块板儿就行了,扎彩悬灯,布置得富丽堂皇。 戏台前摆著一条条的长板凳,最前头是十几把紫檀木的椅子,红缎子间儿的垫子,椅子前头还有茶几,不用说,这是给贵宾们坐的,後头那些长板凳才是给一般人坐的。戏台上该有的已经摆上了,只是还没看见人,戏台後紧挨著个小院子,那儿倒有人声,可能那儿是後台所在。 戏台前抱著胳膊站著个中年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护卫,而且是二阿哥府的护卫。燕翎向著他走了过去,那护卫挺和气的,冲燕翎笑道:“这麽早就过来了?” 燕翎道:“早来好,有地方坐,反正闲著没事儿。” 那护卫道:“席散了吧?” 燕翎道:“大概散了,今儿个诸位可够忙的了。” 那护卫道:“也没什麽,你看我不是在这儿站著麽?” 燕翎笑了笑道:“戏码选定了吧?” “早就选定了,什麽时候了,还不定那儿来得及呀。” “都是那几出?” “还不是那些吉祥戏,反正别带寿字儿就行了。” 这个燕翎懂,上头还有老人家,不能称寿。 “这是那个班子?” “不清楚,我不爱这个,反正是内廷供奉的就对了。” “那准错不了,待会儿可以开开眼界了。” “也没什麽,我不懂戏,可是这种戏准没什麽看头儿。”这倒也是实话。 燕翎根本没打算跟他多聊,往戏台後指了指,道:“那儿算是後台?” “我还没看过呢?能不能过去看看?” “有什麽不能的,别看人家大姑娘换衣裳就行了。” “那怎麽敢看?看了会瞎眼。”他跟燕翎逗,燕翎也跟他逗了一句,两个人都笑了,带著笑,燕翎踱向了“後台”。 刚到戏台旁就看见了院子门儿,不进院子就能看见,戏班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挺忙的,有男有女,有文有武,有上了妆的,有还没上妆的。 燕翎边走边暗中打量这一带,他没发现什麽可疑之处。 当然,戏台前这块地下,也可能埋著炸药,不过,那就跟埋在花厅底下的炸药一样,早动的手脚,现在自然很难看出什麽。 纵然是早动的手脚,燕翎并不敢断言,那要一网打尽对手的是二阿哥。 只能说二阿哥府的这些人嫌疑最大。 当然,二阿哥府的这些人,并不全是二阿哥的人。二阿哥府这些不是二阿哥的人,他们这麽做,对他们的真主子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轰然一声之後,不但可以帮他们的真正主子一网打尽了对手,而且还可以把祸嫁给二阿哥,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事实上,燕翎这项推测是正确的,不是二阿哥府的人,不可能知道找的是那个戏班子,不知道是那个戏班子,又怎麽能利用戏箱把人运进来?戏班子里的人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系,还很难说,戏班子里的人该清楚,那个戏箱里装的是什麽,要说那个箱子里藏个人而茫然无觉,这实在很难说得过去。 所以,燕翎他要到“後台”来看看。燕翎进了院子,刚进门就被挡了驾,一个身穿长袍的汉子拦住了他,脸上虽然带著笑,话可不怎麽好听他说:“对不起,您这位,看戏在前头。”燕翎明白,戏班子是内廷供奉,对於这没资格进出禁宫大内的人,戏班子并不买帐。 燕翎冲他笑了笑,没说话,可也没动。 那汉子嗓门儿提高了些:“我跟您说,看戏在前头。” “用不著这麽大声,我听见了。” 那汉子一怔:“我当您……”他没说下去,笑笑哈腰摆手还往外让。 燕翎仍没动:“我想到後头来看看,不行?” 那汉子道:“对不起,後台重地,闲人免进。” 燕翎道:“这话是你说的?” 那汉子陪笑:“没错,是我说的。” 燕翎道:“你是管事?” 那汉子道:“二管事,你瞧够格麽?” 燕翎微一点头:“好办,你给我写几个字,然後画个押,我扭头就走。” “写字儿?写什麽字儿。” “後台重地,闲人免进。” “对不起,我们这没这个规矩,您多包涵,我想写,可是没这个规矩。” “不写也行,我找你们大管事说话。” “他忙著呢,没空招呼闲客,再说後台重地,闲人免进,这是我们的规矩,您跟谁说也是一样。” 燕翎笑了:“你不给我传话,我自己去找他,你看著办好了。”迈步就往里走。 那汉子跟上一步,伸手抓住了燕翎,仍一脸笑容道:“这位,今儿个二阿哥府办什麽事儿,您明白,要是嚷嚷开了,几位阿哥可未必不怪我们。” 燕翎道:“是麽,那你就嚷嚷吧,到时候看咱们谁倒楣。” 燕翎又迈了步,那汉子当然不让燕翎往里走,猛然沈腕一扯,可是他那拉得住燕翎?不但没能拉住燕翎,反而被燕翎带得跟著跑了几步。 就这麽一拉一扯,燕翎试出这位二管事居然是位练家子。 而二管事他也急了,马上就嚷了起来:“你这个人是怎麽回事儿,直拦你你还直往里闯,你是那个府里的?”这一嚷不要紧,正在忙著的角儿们也停下望了过来,有几个汉子很快走了过来,一个问道:“怎麽了,二爷?” 二管事指著燕翎叫道:“这个人不知道是那个府里的,直告诉他不能往里进,他却硬往里闯!” 那人道:“我当是什麽事儿呢?您干嘛生这麽大气,把他请出去,不就得了麽?”他冲燕翎摆了手,眯著眼,那神态是这麽个意思,你再不出去就要你好看:“请吧?” 燕翎笑了笑:“看样子,你们是仗著人多,好嘛!今儿个我就跟你们斗上一斗,看看事情过後咱们谁倒楣,既然进来了,我就不会自己出去,你们谁有本事谁过来把我摔出去吧!” 那人脸上变了色,冷笑一声道:“好哇,我先试试。” 他过来伸手就抓,突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住手。” 那人还真听话,忙缩回了手。幸亏他缩回了手,不然摔出去的准是他。 随著那声沉喝,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留著两撇小胡子,挺有威严的。 几个人忙哈腰:“大管事。”是大管事到了,难怪了。 胖小胡子目光一扫,沉声说道:“这儿是什麽地方,今儿个是什麽日子,你们在这儿给我惹事,怎麽档子事儿?” 刚才那人道:“大爷,二爷说这个人不知道是干什麽的,硬往里闯,好说歹说都拦不住。” 胖小胡子目光落在燕翎脸上,举手一拱道:“容我先请教……” 燕翎摸出大内侍卫腰牌,托在手里往前一伸,道:“大管事认识不认识这个?” 大管事、二管事跟那几个,脸上马上变了色,这,他们不敢不买帐。 大管事还没说话,二管事陪满笑脸:“原来是宫里来的,您怎麽不早说?” 燕翎收起了腰牌,道:“我混身皮肉痒,想挨顿揍。” 二管事忙道:“我们那儿敢,您大度包涵,我们有眼无珠。” 燕翎目光一凝,望著胖小胡子道:“大管事,你怎麽说?今儿个是什麽日子,咱们都知道,宫里不放心,派我来到处看看,你们不但不让看,反而要逞蛮打人,我要是实情实报……” 几个人都白了脸,胖小胡子惶恐哈腰:“我们该死,我们该死,您千万包涵,您千万包涵。” 燕翎道:“不是我跟你们为难,我要是跟你们计较,来个扭头就走,万一出点儿什麽事儿,试问你们谁担得起?” 胖小胡子深深弯腰,肚子大,不好弯腰,憋得他脸都红了:“是,是,是,该死,该死,我们该死。” 燕翎转望二管事:“这位二爷,现在我能到处看看麽?” 二管事忙恭谨摆手:“您请,您请,看那个都行,看那儿都行。” 燕翎道:“那就麻烦你二管事带个路吧。” “是,是,是,您请跟我来。” 燕翎手往後一背,迈步跟上去。身後响起一声脆响,像是谁挨了个嘴巴子。 二管事前头走,燕翎後头跟,每到一处,二管事哈腰陪笑,等著燕翎看,唯恐不周。这儿谁都知道燕翎是干什麽的了,无不垂手恭谨站立,一直到燕翎看完离去。 片刻之後,二管事到了院东一角,这儿摆著几只大木箱,燕翎看见过这几只大木箱,可是那会儿他绝没想到里头藏的有人。 要是他当时掀开看看,今儿个这座二阿哥府就热闹了! 燕翎在木箱前停步,伸手掀开了头一只木箱的盖子,二管事忙掀开了第二只。 “这种箱子真大啊。”燕翎道。 “是呀!”二管事忙陪笑:“这种箱子本就得大!” “里头装个人绰绰有馀嘛。”燕翎用眼角馀光看二管事。 二管事陡然一惊,可是马上又恢复笑脸:“您说笑,谁会拿这种箱子装人?” “二管事,”燕翎望向了二管事,目光紧盯在他脸上:“不见得没有吧。” 二管事笑得不自在了:“也许有,只是我没见过。” “我见过,”燕翎盖上箱子,道:“二管事你信不信?” “信,信。”二管事笑得更不自在了。 “既然二管事你信,我就好说话了,有个人藏在这些箱子里的一只里,偷偷进了二阿哥府……” 二管事脸上现了惊慌色,忙道:“哎哟,您千万别开这玩笑……” “二管事,你看我像是开玩笑麽?” “这,这怎麽说是真的?” “本就不假。” “这,这就怪了,我们怎麽一点儿也不知道?” “不,二管事,你们班子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真的?”二管事猛又一惊:“谁知道?” “我正想请二管事你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您明鉴,我真不知道。” “二管事,你知道那个人偷偷进二阿哥府来,是来干什麽的?” “这,这我怎麽会知道?” “我可以告诉二管事,这个人是来点燃引信的,引信的那一头,埋在摆设酒席的花厅下……” 二管事脸色白得像张白纸:“有这种事,这还得了。” “就是说嘛,万一炸了今天来的这些贵宾,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跟著掉脑袋呢,保不定还会诛连几族。” “是,是,是,是,是,是,那麽您……” “目下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打算宣扬,宣扬出去後果不堪设想,不过二管事你得告诉我,这是谁的主意。” 二管事大吃一惊,差点儿吓破了胆:“您,您怎麽问我,我怎麽会知道?” “二管事,你真不知道?” “您明鉴,我真……” “二管事,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这双照子够亮,二管事你是个练家子,这种练家子跟班子里的武行不一样?” “这……这……” “二管事,我不愿宣扬,甚至打算全当没事儿,因为这种事会诛连太多人,平平静静的多好,何必非闹这个?可是你总得给我个明白?” “这……您……” “二管事,这样吧,告诉我,你吃的是那个府里的饭?” “您,您打算全当没事儿?” “二管事,丈夫一言,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得罪人,这几位那一位都有可能坐上正大光明殿那个龙墩,你说是不?” “我,我是四阿哥的人。” “我差不多猜著了,那麽二阿哥府里,还有那位四阿哥的人?” “这个……” “二管事,咱们要互相信任。” “鲍师爷。” 燕翎猛一怔:“这倒大出我意料之外。”这是实情实话,燕翎做梦也没想到,二阿哥的心腹要人鲍师爷,居然会是四阿哥的人。 鲍师爷既是胤祯老四安置在二阿哥这儿卧底的,胤祯老四对二阿哥的机密,一定是了若指掌,有些事恐怕还没付诸实施,胤祯老四就知道了。 胤祯这个人太厉害,太可怕了,燕翎突然间心底泛起了不寒而栗之感。 他沈默了一下,凝目望向二管事,两眼之中威棱闪射:“那麽,四阿哥一计未成,是不是还有二计?”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二管事……” “我真不知道。” 燕翎又沈默了一下:“幸亏这一计没有成功,要不然的话,那还得了,我简直不敢想像那种後果,既是没有了,只要别来二计,我看我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吧?” 二管事如逢大赦:“谢谢您,谢谢您。” “谢倒用不著。”燕翎道:“你既希望我一眼睁,一眼闭,我也希望你装聋作哑,全当咱们俩没见过面,这话你懂麽?” “懂,懂,我懂。” “不但得懂,你还要记住,四阿哥对付背叛他的人的手段,既毒辣又狠的。” 二管事两腿打了哆嗦,额上也见了汗:“我,我知道,我会记住的。” “那就行了,你忙你的吧,我不打扰了。” 燕翎出了“後台”,他一边走,一边想,鲍师爷既是胤祯的人,胤祯不只是对二阿哥的机密了若指掌,恐怕对他不是江南白玉楼,而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这件事,也早已胸中雪亮,甚至他一进二阿哥府,胤祯就知道了。 同样的道理,对於他从八阿哥府又进入四阿哥的“雍郡王府”的事,鲍师爷自也是明明白白的。胤祯居然一直没动声色,可见城府之深。 不过还好,将来一旦面临这些事,燕翎他都还能应付! 这会儿戏台前已然乱哄哄的了,各个府邸的护卫、跟班都到了,只有贵宾们还没到。这是派头,看戏不能到得太早。 可是说又说回来了,这是堂会,贵宾们不到,戏台上那敢开锣。 这些护卫、跟班没人不知道这情形,所以,乱哄哄尽管乱哄哄,可没人不耐烦,也没人敢不耐烦。 燕翎一眼就看见了赵夫人、赵君秋母女俩,她们母女一边低声谈著,一边目光来回扫动,似乎在找什麽。 燕翎明白,她母女俩还在找可疑的迹象,他走了过去,从赵夫人母女的背後绕了过去,到了赵夫人母女後头,赵夫人母女机警地住口不谈了,可并没有扭头过来看。 燕翎道:“快开锣了吧!” 赵夫人、赵君秋忙回过头,赵夫人道:“大概快了吧。” 赵君秋低低道:“掌令,我们还没有找到……” 燕翎道:“我找到了。” 赵夫人母女双双一怔,一阵惊喜。 “什麽时候,在那儿,是什麽?” 赵君秋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燕翎笑笑,把经过说了遍。 赵夫人母女都面泛惊容,吓出了一身冷汗。 赵君秋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好阴毒的……” 赵夫人忙碰了赵君秋一下,赵君秋立即警觉,住口不言。 赵夫人道:“不会只有这麽一手吧?” 燕翎道:“不敢说,不过小心点儿总是好的,我还要贤母女帮我留意这个地方,‘直郡王府’,是不是只有两位跟来?” “是的。”赵夫人点头答应。 燕翎道:“不假手他人也好,那一个太厉害了,有了眼前这麽个情形,我简直怀疑他的人无所不在,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胤仍,可能的话,最好让胤仍偷偷溜去看看,不过别让胤仍知道,姓鲍的是胤祯的人。” “是。”赵夫人恭谨答应。 只听爷儿们的笑声,夹杂著一阵如珠笑语传了过来。 贵宾们到了,戏台前立即鸦雀无声。 燕翎转身走开了,赵夫人母女也装得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贵宾们进来了,爷儿们在前头,女客在後头。 爷们儿里走在最前头的是二阿哥胤仍,後头是大阿哥胤堤、四阿哥胤祯,八阿哥胤翼、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题、胤俄、胤陶、胤唐等,还有贝子玉铎、鲍师爷在旁哈腰陪笑侍候,然後是福晋、格格、夫人等女客,王瑶、玉伦都在里头。 最後是年羹尧、张逆玉等恭送大道,简直是浩浩荡荡。 四阿哥一路谈笑风生,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喜怒不形於色,城府之深,眼下这些人,那一个也比不上。 这些人到了戏台前,鲍师爷忙了,让这个坐,让那个坐,礼既多又周到。 王瑶心不在戏口上,暗地里目光扫动,到处找燕翎,终於让她找到了,她跟燕翎交换一瞥,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去。 二阿哥府的下人也忙了,忙著倒茶、端水果、蜜饯、应有尽有,都是精选的好吃东西,别的不说,单瞧那一串串吐鲁蕃的葡萄,就让人垂涎。 行了,正主儿出来了,大管事跑了过来,台儿前请个安,低声说了两句,又哈著腰退走了。 武场上了台,照样得行礼如仪。行过了礼,开锣了,又热闹了。 这一热闹,大部份的注意力都让台上吸引了过去。 燕翎可没往台上看,他那锐利目光开始扫视远近,就这麽会儿工夫,院子里进来了不少精壮汉子,一个个行动轻快,举止稳健,站在了各路口上,等於把台前这块地儿全包围了起来。是不俗的练家子,而且是二阿哥府的。 当然,这是预防不测,说不定是那死了的喇嘛引起来的,二阿哥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可是加紧了禁卫,如临大敌。有个汉子冲燕翎走了过来。 燕翎明白,准是因为他“不合群”,一个人站得离戏台远远的,让人家看著扎眼。果然不错,那汉子到了他的身边便道:“怎么不往前站站?” 燕翎道:“我不爱这个,可又不能不过来看看,没法子,只有站远点儿了。” “你是那个府里的?” 燕翎亮了亮那块腰牌。 那汉子马上陪上了满脸笑,哈了腰:“我不知道,您多包涵。”他走了。 这块腰牌真不赖,唬得谁都一楞一楞的。 开戏了,台下的注意力全让台上吸引了过去。 更热闹了,有热闹就难免乱,只一乱,想活动的自然就好活动了。 坐在那儿的贵宾里,头一个活动的是年羹尧,他站了起来,走到外头来来回踱步。燕翎明白,年羹尧准是找他。 还真让燕翎猜著了,年羹尧走了两趟之後,向著他走了过来。 “年爷。”燕翎先叫了他一声。 “兄弟,你身上带著甚麽这麽好用,连二阿哥府的护卫都冲你递嘻哈儿。” 敢情他瞧见了,燕翎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年爷的眼可真尖哪,喏,这个。” 燕翎索性大方地拿出了那块腰牌。 年羹尧也为之一怔:“这,这你是从那儿来的?” 燕翎笑笑道:“您原谅,天机不可泄露。” 年羹尧深深看燕翎一眼:“你可是真有办法……” 燕翎道:“好说,比起四爷跟您来,那可是差多了。” 年羹尧道:“得了吧,兄弟,别瞎捧了。” 燕翎道:“年爷,您不觉得我这话是有所指麽?” 年羹尧敛了笑容:“有所指,指什麽。” 燕翎道:“指四爷跟您把我冤得好苦。” 年羹尧讶然道:“你这话……我还是不明白你何指?” 燕翎道:“年爷,四爷未免有点不择手段。” “四爷不择手段,你是说……” “您知道,那轰然一声之後,有多少不该死的冤死麽?” 年羹尧脸色陡然一变:“兄弟,我不懂……” “您别忘了,我已经进了四阿哥的门。” 年羹尧沉默了半天才说:“怪不得没成,弄半天原来是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赶巧了,那家伙在那儿弄引信,让我这到处逛的瞧见了。” “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年爷,您明教。” “还明教,你已经进了四爷的门,既然明知道是四爷……” “年爷,这该怪您跟四爷呢,还是该怪我。” “怎麽能怪到四爷跟我头上来。” “您两位把我瞒得死死的,事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撞见了这件事,您跟四爷又在花厅里,您说,我是让他点引信呢,还是我帮他点?” “这……” “怪我麽,年爷?” “这麽说你是後来才知道的。” “那家伙告诉我说,是藏在戏箱里混进来的,别的一概不知,於是乎我只有找上了戏班子,我一眼就瞧上了那位二管事,我用那块腰牌吓坏了他,他只有和盘托给了我,我明白了,可也迟了。” “唉,四爷刚才急了半天了,怎麽也没想到会是坏在自己人手里,他要是知道是你…… 唉,这叫我怎麽说好。” “年爷,您不用为难,对四爷,您可以实话实说,这情形您清楚,四爷他要是能谅解,那就不必再说什麽,要是不能谅解,那也只有任由他了,不过,对我这个已进四爷的门的人来说,四爷这种作风,颇令我有寒天饮冷冰之感!” 年羹尧急了:“兄弟,这叫什麽话,我又不是怪你……” “我不是说您,我是说四爷。” “四爷要明白这情形准不会怪你,要是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别的还能干什麽。” 燕翎道:“四爷的度量我是知道的,够大,要不然他也容不了我这个门出来进那个门,那个门出来又进这个门的人了。” 年羹尧道:“这不就结了麽。” 燕翎笑笑道:“结了麽,年爷,难道您不问问我到底进出过几个门?” 年羹尧脸色变了一变:“兄弟,突然间我有这麽一个感觉。” “什麽感觉?” “你是个可怕的人物。” “年爷好说,我还不如您跟四爷大度能容,不动声色。” “看情形,你也知道二阿哥府里有四爷的人了。” “年爷,这座府邸是二阿哥的,外人想在这中心重地府下埋上炸药,绝没那麽方便,我要是傻得连这都想不到的话,四爷也不会要我了,您说是不?” 年羹尧忽然笑了,笑著摇了摇头:“兄弟,我算是服了你,没想到关外白家会有你这麽个让人不寒而栗的高明人物!” “您错了,年爷,鲍师爷也让我蒙蔽了,我不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我是货真价实的江南白玉楼。” 年羹尧呆了一呆:“噢?那你何必冒充……” “京里的情形您明白,李志飞是现成的路,我要是凭白玉楼这块招牌,自遂自发往京里闯,非招人动疑不可,我受不了那种让人怀疑的气,所以走了李志飞的路。” “李志飞呢?” “我让他往别条路上去了,那条路通‘酆都’。” 年羹尧一怔:“兄弟,你好狠哪。”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能达目的,何必择手段?现在你明白我为什麽弄这麽一张什子戴在脸上了吧。” “这我明白,老二这儿来了白家的人,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那一点?” “你到京里来干什麽?” “哈,问得好,以您看,是这儿的日子舒服呢,还是江湖上的日子舒服?” 年羹尧笑了笑:“现在才觉出,我这一问,问得有多麽傻。” “好说。” “兄弟,还有件事儿,也是发生在老二这儿的。” “死了个喇嘛。” “也是你?” “不是我。” “那是谁?” “白家的白五少。” “噢!” “让他赶巧碰上了,他跟‘十二金钗’里的黄凤仪找僻静地儿碰上的,他毁了那个喇嘛,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也看见了我。” “他倒楣了。” “可不,黄凤仪死在她自己屋床上,那位白五少一根头发都找不到了。” “化骨散。” “不错。” “兄弟,你是真狠。” “年爷,化骨散是白五少的,他要用在那个喇嘛身上,我没给他机会,我让他自己用了。” “兄弟……” “那个喇嘛也是四爷的人?” “不错。” “行了,我给他报了仇了。” “四爷会谢你。” “不敢奢求,能扯平就知足了。” “扯不平,可是四爷可是个明理的人。” “希望四爷也跟您一样。” “兄弟,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您这意思是不是说,四爷不会把我赶出他的门去。” 年羹尧带点责怪意味地看了燕翎一眼:“兄弟,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你马上跟我开玩笑。” “谁跟您开玩笑了。” “以你现在的情形,你怕谁把你赶出门去。” “年爷,这您要是以为我跟您开玩笑,您就错了,别信谁把我怎麽样,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可真怕四爷一怒之下不要我了。” “是这样麽,兄弟。”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驹择主而事。我看准了,这些位阿哥中,只有四爷的实力最雄厚,而且占优势,您想,要是四爷一怒之下不要我了,这趟京里,我岂不是白来了。” “但愿你说的是心里的话。” “看来现在我要想取信於年爷,是不容易了。” “兄弟,别著急,跟你开玩笑的。” “我这儿跟您说正经的,您怎麽跟我开玩笑。” 年羹尧笑了:“兄弟,六月的债,你还得可真快啊,咱们说正经的,这趟子事儿,我可以拍胸脯担保,不过我要先知道,你的心究竟是在这儿,还是在四爷府?” “问清楚了,免得日後冤了你。” “没错,就是这意思。” “年爷,刚才我说的,还不够清楚麽。” “兄弟,你知我知,老二是四爷最大的劲敌,日後究竟是那位坐上‘正大光明殿’那个位子,机会是一半一半。” “那是您的看法,我不这麽看,论实力……” “我不是论实力,是论眼前事实,老二的脚已经跨了进去,四爷却还在门外。” “这我知道,只是,年爷,四爷会让他再往里去麽?” “当然不会,不过能不能拉他出来,还很难说。” “不难说,年爷,相信四爷跟四爷左右这些文武良将,一定会全力以赴,不到最後一刻,绝不放弃希望,甚至不惜代价,志在必得,在这种情形下,那就要凭真本事去竞争了,竞争就得凭实力,论实力,任何一位比不上四爷。” “除了实力以外,还要看机运。” “年爷,机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年羹尧沉默了一下,目光一凝,逼视燕翎,那两眼中的威棱,直能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兄弟,你不会对不起我吧?” 燕翎肃容道:“绝不会。” 年羹尧猛点头:“行了,兄弟,这档子我担保,四爷要容不了你,年羹尧也挂冠求去,从今後咱们是一条心保四爷,有福同乐,有难同当。” “痛快,年爷,这儿要是有酒,我定要饮上三大杯。” “有机会,改天咱们哥俩好好儿喝。” “一言为定。” “你在这儿看戏吧,我得跟老鲍打个招呼去。”年羹尧要走。 燕翎伸手接住了他,道:“年爷,您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年羹尧微愕道:“你自己告诉他?” 燕翎笑而不语。 年羹尧忽然也笑了:“看来不整人你是不舒服。” “以往我看他的脸色看够了,要是您是我,既有这机会,您也会想出口气。” “去吧!”年羹尧耸耸肩道:“不让你去,待会儿气出在我身上。” 燕翎笑了,目光往戏台前人群里来回一扫动,没看见鲍师爷的人影儿。 只听年羹尧道:“他忙里偷闲打盹儿去了,上他屋里去找吧,准在,知道他屋在那儿麽?” “我也是这儿的人,我还真不如您,不瞒您说,这儿,今儿个我是头一回来。” “噢!” “我只走过‘寡妇大院’。” “那麽我指点指点你吧,出这个院子往东拐,顺著一条青石小径到头儿,再往南,进个小院子,院子里只一间屋,那儿就是,听清楚了没有?” “一个字儿不漏的全记下来了,您看戏吧。”燕翎走了—— 第二十三章 连环计智挑年羹尧 燕翎照著年羹尧告诉他的,很容易地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挺雅致、挺幽静的小院子,跟谢蕴如住的那个小院子差不多。 院子里只那麽一间屋,屋後有树,屋前是片花圃,绽开的花朵在风里摇曳著,为这个小院子增加了几分宁静的美。突然间,燕翎有这麽一个感觉,他觉得,让鲍师爷这麽个凡夫俗子拥有这麽个地方,简直是糟塌,简直是渎冒。 他几乎不忍破坏这份动人的宁静,可是他毕竟还是走了过去,走向那两扇关闭著的门。 他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没动静。 看来,鲍师爷不止是打盹儿。 他又敲了两下,这回惊醒了鲍师爷的正甜好梦,而且也惹得鲍师爷一肚子恼火。 “谁呀?”鲍师爷的语气带著些火爆味儿。 “我,鲍师爷,李志飞。”李志飞这三个字,似乎是降火的清凉剂,难怪,如今二阿哥府里,关外白家的人不在少数,这个帐鲍师爷不能不服。 “噢,原来是李八少。”一阵息索响之後,鲍师爷的步履声到了门边。 燕翎抬手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门开了,鲍师爷睡眼惺忪。 “鲍师爷可真会清净啊。” 鲍师爷咧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两天都快把我这身老骨头累爬下了,这节骨眼儿怎麽能歇,本想偷个懒打个盹儿的,谁知道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说著话,他把燕翎让进了屋。 “对了,我想起来了,关外来了人,你几位兄长都急著见你,见著了没有?” “见著了我五哥。” “那就行了,只见著一位我就算交差了。” “交差?交什麽差。” “唉,你不知道,他几位一来就找我要人,我说二爷派你到老八的贝勒府卧底去了,他几位说就算进了禁宫大内也该有个见面的时候,幸亏你见过五少了,要不然他们还以为我把你弄那儿去了呢。” 燕翎笑笑道:“真是,鲍师爷还会把我害了?” “说得就是呀,坐,咱们坐下聊。” 两个人落了座,鲍师爷接著说道:“其实他们几位刚来,还不太了解京里的情形,像咱们吃这碗饭的,活动性大,那能老在一个地方呆著。” “我已经让五哥告诉他们了。” “那就行了,你说的话总比我说的管用。” 燕翎笑了笑。 “老弟你这会儿突然找上我,有事儿了。” “鲍师爷怎麽知道我有事儿。” 鲍师爷深深看了燕翎一眼,笑道:“老弟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麽吃的。” “不能是许久没见您了,想来看看您,给您请个安麽。” “哟,这我可不敢当,你这是折我,咱们是自己人,有什麽话尽管说吧。”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难逃高明法眼,我就只有直说了,我来跟您打听件事儿。” “什麽事儿。” “您知不知道,今儿个差一点儿出大乱子。” “今儿个差点儿出大乱子。” 鲍师爷微微一怔:“什麽大乱子。” “有人在花厅底下埋了炸药,想一网打尽所有的对手。” 鲍师爷脸色陡然一变:“有这种事儿,真的。” “这是什麽事儿,我敢胡说八道。” 鲍师爷不愧是位智囊头儿,只脸色变了一变,马上就恢复了平静,看了看燕翎,道: “老弟,这,你怎麽知道的,” “我先是听人说的,後来这件事让我一手破了。” “噢,让老弟你一手破了。”鲍师爷面露惊容,不过这惊容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 “这麽说是真的了,这还得了,这还得了,要不是老弟你……,我简直不敢想那种後果……” 鲍师爷举袖擦了擦额头,可没见他额上有汗:“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我非查出来不可,我非查出来不可……” “您不用急,我已经查出来了。” “噢?”鲍师爷一怔,神情也一震:“老弟你已经查出来了,是谁。” “是个外头混的,据他说是躲在戏班子的大木箱里混进来的。” 鲍师爷伸手抓住了燕翎:“人在那儿,我马上砍了他。” “砍他有什麽用,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让人利用的可怜角色。” “这麽说,他背後还有人。” “当然,您想,那个人只不过是个混混儿,他跟这种事儿扯不上一点儿关系,他干嘛混进来点这个药捻儿,再说,他是躲在戏班子的大木箱里混进来的,要不是戏班子里有人接应,他能躲进箱子里去。” “对,有理。”鲍师爷猛一点头:“我这就去查戏班子去,现在还来得及!” 鲍师爷站起来就要走,燕翎伸手拉住了他,含笑道。“鲍师爷,事不必躬亲,有我在,还用得著您自己去办事儿。” “不!”鲍师爷道:“不能什麽事儿都麻烦你,再说这也不是件小事儿,我得对二爷负责。” “您得对二爷负责!”燕翎道:“这我知道,可是戏班子那方向已查过了。” 鲍师爷一怔,急道:“怎麽说,老弟你……查出什麽来没。” “鲍师爷,我要是连这点儿事儿都查不出来,那不是太给您丢人了麽,往後我还有什麽脸再在二爷府里呆下去!” “这麽说,老弟你是查出来了?”鲍师爷道:“是戏班子里的那一个。” “戏班子里的二管事。” “好东西!” 鲍师爷咬牙切齿,不知道是恨对方心狠手辣,抑或是恨那位二管事骨头太软,经人问就全泄了底:“老弟你毁了他没有?” “您该先问问他是谁的人。” “他是谁的人?” “老四的。” “老四的?”鲍师爷差点儿没叫出声:“是他告诉你的?” “瞧您问的,他不告诉我,我怎麽知道。” “好个老四,只有他心最狠、手最辣,我早该想到是他的人,那个二管事。”鲍师爷道: “老弟你……” 燕翎摇头道:“我没有动他。” “你没有动他,老弟,你这是……” “鲍师爷,他也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可怜小角色,他背後还有人。” “这个咱们已经知道了,是老四……” “不,鲍师爷,应该说是老四的人。” “这我也知道,老四不会亲自出面指使他,可是既然知道他是老四的人……” “鲍师爷,我懂您的意思,您是说,既然知道他是老四的人,找老四就够了,不该再留他。 “不错,”鲍师爷点头道:“我就是这意思。” “不瞒您说,”燕翎道:“我本来是打算毁了他的,可是听了他告诉我的一番话之後,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才没动他。” “他告诉你什麽话了?很有道理。” 燕翎道:“他说,像这种在花厅下埋炸药的事儿,别人没办法下手,只有二爷府的人,才能有这种方便。” 突然间,鲍师爷变得平静异常,就像一池止水似的,他微一点头道:“不错,外人绝不能有这麽充裕的时候,这麽说,二爷府里有内奸。” 燕翎道:“他就是这意思。” “他告诉你这内奸是谁了没有?” “您听,他说的话这麽有道理,我还能不继续追问。” “是谁。” “是您,鲍师爷。” 鲍师爷忽然笑了,跟著坐了下去,道:“我说嘛,你老弟要是没什麽特别的事儿,绝不会找上我的,咱们现在好好儿谈谈,你打算怎麽办,老弟。” “应该说鲍师爷您打算怎麽办?” “不,老弟,应该说老弟你打算怎麽办?” “鲍师爷既然这麽说,一定有您的道理。” “那当然,没有道理的话,我从不轻易出口。” “鲍师爷自然听得懂我的道理了。” “不错,老弟你别忘了,你也是四阿哥的人。” 燕翎笑了:“怪不得鲍师爷您这麽镇定,敢情是有恃无恐,姜是老的辣,一点不错,鲍师爷,你好不厉害。” “好说,好说!”鲍师爷阴笑道:“要是连点儿自卫的本事都没有,我还能在这个圈子里呆这麽久!” “鲍师爷你虽只有自卫的本事,攻击起人来,也让人无招架之力啊!” “夸奖,夸奖,”鲍师爷哈哈笑道:“你我是友非敌,只要是老弟不攻击我,我是不会主动攻击你老弟的。” “鲍师爷,有一点恐怕你还没弄清楚。” “那一点。” “我现在是八阿哥贝勒府的人,我所以进老四的门,是出自八阿哥的授意,不知道鲍师爷你进老四的门,是出自那一位的授意?” “老弟台,”鲍师爷嘿嘿笑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进四阿哥的门,真是出自老八的授意。” “这容易,鲍师爷,八阿哥人现在二阿哥府,鲍师爷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尽可以去问问。” “你明知道我不能这麽做。” “可是一旦事情抖露开的,二阿哥是一定会非查个究竟不可的,到那个时候,咱们谁忠谁好,可就不难明白了。” “这个……,”鲍师爷犹豫了,他眼珠子转了一转,道:“这麽说,老弟你对二阿哥,仍然是忠心耿耿了。” “可以这麽说!” 鲍师爷凝望著燕翎,嘴角儿噙著一丝笑意,没说话。 “鲍师爷,”燕翎道:“信也好,不信也好,那全在你,不过有句话我不能不说明白,从现在往後,你我是敌非友,我身为二阿哥的人,自不能容你在二阿哥身边卧底……” 鲍师爷忙道:“你要干什麽?” 燕翎道:“鲍师爷你这一问,问得太多馀。” 燕翎站了起来,鲍师爷忙跟著站起:“你是要……” “鲍师爷……”燕翎道:“要任你长此卧底下去,长此参与机密,二阿哥会有什麽样的後果,这是不难想像的。” 鲍师爷眼珠子一转:“老弟台,这儿可不是个杀人的地儿啊。” 燕翎道:“我杀人不会留下痕迹的,白家的人要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这麽多年江湖,岂不是白混了,关外白家还凭什麽在江湖上称字号,就算有人发现,那也一定是二阿哥的人,这种事我还怕二阿哥追究。” 鲍师爷道:“老弟台,以你看,二阿哥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燕翎道:“鲍师爷,我掌握著混进府来点捻儿的人,跟那位戏班子的二管事,到时候我把他们俩往二阿哥面前一送,你想想,二阿哥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我?” 鲍师爷笑了,笑得哈哈哈的:“老弟台,你好不厉害,到今天我才领教……” 燕翎没容他说下去,劈胸揪住了他。 鲍师爷陡然一惊,笑声倏停:“老弟……” 燕翎的另一只手五指如钩,已然抓住了鲍师爷的咽喉。 鲍师爷大惊,急道:“老弟,你听我说……” 燕翎道:“你还有什麽话好说。” “我不是老四的人。” 燕翎微微一怔:“你不是老四的人。” “不是,不是。” 鲍师爷忙道:“真要说起来,我还是二阿哥的人。” “你还是二阿哥的人,这是怎麽回事儿。” “是这样的,老弟,我原是二阿哥的人,为了刺探消息,我假装投向了老四,这情形跟你进老八的贝勒府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还留在二阿哥的身边……J燕翎冷笑道:“鲍师爷,你是个智囊人物,我也不是傻子……” “老弟,真的……” “真的你为什麽在花厅下埋炸药。” “老四交待我这麽做,为了取信于老四,我不能不这麽做。” “你不是拿二爷的性命取信于老四。” “不,老弟,那炸药引信中间一段是湿的,炸药老炸不了。” “噢,有这种事。” “你要是不信,咱们可以当面去问二阿哥,或者我挖开去拿出引信来给你看。” “这麽说,你真还是效忠二爷?” “天地良心,老弟。” “那麽你又为什麽把我和盘托给老四?” 鲍师爷苦笑道:“这不能怪我啊,老弟,你往他门儿里去,事先也没跟我打个招呼,我怎麽知道你是真的假的,我还当你老弟真投到他们那里去了呢。” “噢,弄了半天,原来是这麽回事儿。” “本来就是嘛,误会,误会,这才真叫大水冲龙王庙呢。” 燕翎脸色一沉,道:“鲍师爷,你倒是很会随机应变的啊。” 鲍师爷一怔忙道:“怎麽,老弟,你还不相信。” 燕翎道:“鲍师爷,这不是等闲小事,我非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你要知道,空口无凭。” “空口无凭。你老弟的意思是……” “你要给我一点凭据。” “这样好不好,咱俩一块儿去见二爷,老弟你当面听二爷一句话。” “你真敢跟我一块儿去见二爷。” “老弟台,真金不怕火,我敢。” “那就不必见了。”燕翎松了鲍师爷。 鲍师爷吁了一口气,道:“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得已,还要请师爷原谅。” “没那一说,我不但不怪你老弟,心里反而很高兴,是见老弟你对二爷是忠心耿耿,好好儿干,老弟,我拍胸脯担保,将来二爷绝不会亏待你。” “那还得仰仗师爷提拔。” “说什麽提拔,现在你跟老四也搭上了线儿,只咱们俩好好儿配合,何愁不打垮这些对手,何愁二爷进不了‘正大光明殿’,真有这麽一天,老弟台,这功劳可就是咱们两个的了。” “不敢有些奢望,真能有那麽一天,师爷只赏一点儿我就知足了。” “这是什麽话,老弟说这话就见外了。” 鲍师爷拍拍燕翎的肩,脸上堆满了笑:“坐,好在这会儿大夥儿都忙著看戏,咱们俩可以忙里偷个闲,好好儿聊聊。” 鲍师爷拉著燕翎又坐了下去,坐定之後,他抬眼望燕翎:“怎麽样,老弟,老八那儿这些日子,有什麽斩获麽。” 燕翎把多日来在八阿哥那贝勒府里的情形,向鲍师爷“报告一了一遍,当然,他说的都是能说的,不能说的他是只字未提。 听了燕翎这番“报告”,鲍师爷相当满意,除了当面嘉勉了燕翎一番之後,还面授了些机宜!两个人谈得可以说是相当欢愉。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燕翎起身告辞,鲍师爷居然亲自送到了门口。 如今,燕翎在鲍师爷心目中,可以说是个相当有份量的人了。 可是燕翎有燕翎的盘算,站在他的立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意外的收获! 这个意外的收获,对燕翎来说,不啻是头上掉下来的奇珍里异宝。 回到了戏台前的时候,燕翎又戴上了那张人皮面具。 戏台上正热闹,台下前头的贵宾们低声谈笑,指指点点,除了有数的一两位之外,谁也不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劫。 大概年羹尧一直等著他,一见他进院子,马上就踱了过来:“气出了吧,你整起人来一定够瞧的,我错过了你那出精彩的。” 燕翎淡然一笑道:“一点儿都不错,您还是真错过了那出精彩的。” 年羹尧看了他一眼:“听口气,你似乎是话里有话。” “您没听错,我的确是话里有话。” 年羹尧的神色微微一紧:“兄弟,别是你毁了他……” “杀了他也不为过,他该死。” “兄弟,你真……” “没有,我没有动他,我认为他还有大用。” 年羹尧怔了一怔:“兄弟,你这话……” 燕翎刚要说话,一眼瞥见鲍师爷进了院子,而且向著这边走了过来。 燕翎忙改口道:“年爷,改天再谈,别动声色。” 年羹尧何许人,还能不知道该怎麽做?!他应变快得很,他立即转望戏台,向著燕翎笑道:“这个武生不错,看样子不让花拳绣腿。” 燕翎道:“可不,八成儿练过一段时日。” 说话间,鲍师爷到了近前,先冲年羹尧躬了躬身:“年爷。” 当他目光投向燕翎时,他为之一怔。燕翎笑笑道:“怎麽,师爷不认识我了。” 鲍师爷又一怔,道:“原来是……老弟,你这是干什麽。” 燕翎道;“这样方便,为免几位师兄跟长辈罗嗦,不得不这样。”转望年羹尧道:“年爷,都是一家人,您得交待鲍老,往後多照顾。” 鲍师爷忙道:“老弟干麽老这麽见外。” “说得就是,”年羹尧道:“都是一门儿里的,用不著客气,你们俩聊聊吧,我还有我的事儿,不陪你们了。”年羹尧走开了! 望望年羹尧的背影,鲍师爷道:“老弟,你跟他……” “我告诉他找师爷的经过,不能说的我没说。” 鲍师爷道:“这主儿跟老四一样的极具心智,往後跟他说话要小心。J“您放心,我早看出来,他要是个容易对付的人,老四也不会这麽倚重他。” “我就是这意思。” “我不想再见家里的人,免得让老八看见起疑心,师爷可别告诉他们,我戴了张人皮面具。” “行,我绝不说,您在这儿看戏吧,我过去招呼一下去!”鲍师爷也走开了。 燕翎一个人站在那儿看戏,没人再来打扰他。 没多大工夫,杀戏了,贵宾们全站了起来,二阿哥,鲍师爷还往花厅让客,贵宾们有的要走,有的打算再坐会儿。 燕翎趁这机会找著了八阿哥府的两个包衣,告诉他们自己是谁之後,让他们告诉八阿哥,要走的时候别找他,他会在二阿哥府外等候,交待过之後他就走开了。 要走的贵宾共是三位,四阿哥、八阿哥,还有格格王瑶。 燕翎看见两个包衣跟八阿哥说话了,也看见年羹尧,王瑶都在找他,可是他没过去,一直等到八阿哥带两个包衣走了,他才尾随出了二阿哥府。 当然,二阿哥大门外也有一番送客的热闹场面,燕翎趁著主客双方的“热闹”,贴著墙根儿先走了,刚走出不远,车马声传了过来,八阿哥的马车过来了。 燕翎取下人皮面具停了步。马车到了跟前,燕翎没让马车停就跳了上去。 八阿哥一见他就问:“王楼,你上那儿去了,到处找你都找不著……” 燕翎道:“我不是让他们告诉您了吗?” 八阿哥道:“我不是说这会儿,我是说吃饭看戏的时候,我带你出来干什麽的,你可真放心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 燕翎笑道:“您这会儿不是好好儿的麽,您放心,别看我不在您左右,您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这两眼!” 八阿哥“噢”地一声道:“有这种事儿,我怎麽没瞧见你!” “让你瞧见还行!”燕翎道:“我这个护卫不同,我是暗中保护,防患於未然,再惊险的事儿上让您一点儿都不知道,您绝受不了惊,这不好麽?” 八阿哥道:“算了吧,谁知道你溜哪儿清闲去了。” 燕翎摇头道:“我白费力气,白费心了,还敢跟您邀功?不挨骂就算便宜,八爷,不是我斗胆说您,这就是您的不对了……” 八阿哥道:“我不对?我怎麽不对了?” 燕翎道:“您想嘛,做下属的为你卖力卖命,你不但不加奖赏,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先训一顿……” “慢著,慢著!”八阿哥道:“你好像受了一肚子委屈似的!” “本来就是。” “倒是说给我听听看,你有什麽委屈。” “八爷,您可知道,您已经渡过了一次劫难?” 八阿哥一怔:“怎麽说?我已经渡过了一次劫难?我渡过了什麽劫难?” 燕翎把发现炸药的前因後果说一遍,道:“您说,这算不算是一次劫难。” 八阿哥吓白了脸,额上却见冷汗,静静听毕,一把抓住了燕翎:“真有这回事?” “这是什麽事,我敢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是老四?” “错不了的,八爷。” “好老四!” 八阿哥咬了牙:“居然敢来这一手,他好狠,好毒,玉楼,叫车拐弯儿,咱们进宫去。” 燕翎为之一怔:“进宫?进宫干什麽?” “问得好!”八阿哥冷笑道:“你说我进宫干什麽?” 燕翎当然明白,淡然道:“八爷,您不能这麽干。” “我不能这麽干?为什麽?” “八爷,我说句话您信不信。” “什麽话?” “这件事一定会不了了之,您占不了便宜。” “不了了之?这是什麽事,皇上会不闻不问?” “这是件大事,皇上不会不闻不问,可是得皇上在宫里,能见得著皇上才行。” “皇上当然在宫里,我当然见得著皇上,谁敢栏我,谁敢不让我见皇上?J“这您就不知道了,皇上不在宫里。” 八阿哥一怔。“皇上不在宫里?谁说的?” “我说的,皇上出京去了。” “胡说,皇上出京去了,我会不知道?” “八爷,皇上这趟出京是机密,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皇上这趟出京是机密?怎麽你知道,我不知道?” “我是听萧绍威萧大侠说的,此公您知道吧。” “萧绍威我当然知道。”八阿哥突然一怔:“你怎麽认识萧绍威?” “当年在江南有几面之缘。” “他怎麽会告诉你皇上不在京里?” “我跟他聊起来,问他皇上怎麽没到二阿哥府来看看,他随口说了一句,皇上出京去了,说过他就後悔了,马上告诉我皇上这趟出京是机密,绝不可轻易泄露。” 八阿哥皱眉沉吟上了:“怪了,好好皇上出京干什麽去了?而且这趟出京又是机密……” 目光一凝道:“皇上那儿去了,知道麽?” 燕翎摇头道:“我没问,既属机密,就是问了,萧大侠也未必会告诉我。” “那也不要紧!”八阿哥道:“等皇上回来,我再见皇上去!” “八爷,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怎麽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八爷,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四阿哥不是糊涂人吧,这个阴谋既然没成,他还能不知道赶快湮没证据。” “湮没证据。”八阿哥道:“有那麽容易,炸药埋在老二府里的花厅底下……” “没错,八爷,炸药是埋在二阿哥府,可是当初是怎麽埋下去的。”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对,老二平常都在东宫,等今儿晚上老二回宫,老四马上就会……不行,我不能让他湮没证据,王楼,叫车回头,我折回去见老二。” “您折回去见二阿哥干什麽?” “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让他守著那座宅第,不能让老四下手。” “哎呀,八爷,您是怎麽了,鲍老头儿既是二阿哥的人,炸药是他为应付四阿哥埋的,二阿哥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只是老二为什麽不吭气儿?” “这就是了,二阿哥都能不动声色,你为什麽不能,二阿哥所以不动声色,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整四阿哥的大好机会,难道您就不能坐山观虎斗,不能静等收渔人之利,非嚷嚷著插上一手不可。” 八阿哥不激动了,半天才“嗯”了一声道:“老二绝不会闷声不响,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保不定他知道皇上出京去了,我会抓紧了证据,等皇上回来。” “这会儿您才算真想通了。” “嗯,我不动声色,来个坐山观虎斗,到时候收他个渔人之利,玉楼,你说的对,多亏了你了!”两个人就这样说著话,八阿哥的贝勒府到了。 进了府,八阿哥待了一会,迳自到後头歇息去了,燕翎也觉得有点儿累,也想回屋躺会儿去,可是他刚到屋门口,後头就传来了急促步履声,燕翎一听就知道是荣桂,扭头一看,果然不错,荣桂快步走了过来。 燕翎多聪明个人,一见荣桂就把他的来意猜透了个八分。 荣桂满脸陪笑先哈腰:“您回来了?” 燕翎道:“年爷叫我去一趟,是不是?” 荣桂微微一怔:“您知道了?” 燕翎耸耸肩道:“累了一天,本来想躺会儿的,这下不用躺了,跑一趟吧。” 荣桂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燕翎又道:“八爷待会儿要是找我,你代我说一声,说我临时想起了件事儿,出城去了。”荣桂连忙答应,燕翎又走了,连门儿都没进。 到了四阿哥府,年羹尧早在院子里等上了,一见燕翎,拉著燕翎就进了书房。 燕翎皱著眉头埋怨上了。“年爷,什麽事儿这麽急,累了一天了,不能让人歇会儿?” 年羹尧满脸陪笑,先把燕翎让坐下,然後道:“兄弟,我知道你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待会儿上客房歇著去,还有人侍候你。” “您就为让我到四爷这儿歇息。” “何必吧,兄弟,你明知这为的是什麽。” “为的是没说完的话?” 年羹尧忙坐了下来道:“没错,兄弟,究竟是怎麽回事儿。” 燕翎吁了一口气,摇头道:“您可真够急的,还怕我不告诉您。” “这不是别的事儿,兄弟,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 燕翎一点头道:“好吧,我告诉您,鲍老头儿还是老二的人。” 年羹尧一怔:“兄弟,这话……” 燕翎把整鲍师爷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了燕翎的叙述,年羹尧脸上变了色:“真的,兄弟?” “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您。” “我信!”年羹尧目闪威棱,一点头道:“要连信我都信不过你,别的就不用说了。好大胆的匹夫,居然敢跟四爷来这一套,我看他是活腻了,兄弟,你坐会儿,我先跟四爷说一声去。”年羹尧站了起来。 燕翎道:“你打算除了他?” “这还能轻饶。”年羹尧转身要走。 燕翎淡然道:“我要是您,我绝不会这麽干。” 年羹尧转回了身:“你不会这麽干!” “事实上我并没有动他!” 年羹尧深深看了燕翎一眼“兄弟……” 燕翎道:“记得我告诉过您,我认为他还有大用。” 年羹尧缓缓坐了下去:“兄弟,你是说……” 燕翎倏然一笑道:“年爷,您这麽个人,还用得著我多说麽?” 年羹尧望著燕翎点了头:“兄弟,你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燕翎道:“我告诉您的是真是假,趁这机会也可以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年羹尧忙道:“兄弟,我可没这意思。” 燕翎道:“您没这意思我知道,可是四爷是不是信得过我就难说了,这件事得由您禀报四爷,我不能让您日後无以向四爷交待。” “兄弟,你想得真周到,我听这麽一五一十的告诉四爷,他要是存点儿怀疑,就让他试著求证去。” “我就是这意思。” “行了,没事儿了,走,我陪你上客房去。” “不忙,我跟您打听件事儿!” “什麽事儿,兄弟?” “那个喇嘛干的那回事儿,有用麽?” 年羹尧疑惑地看了燕翎一眼,道:“你怎麽突然问起这个来?” 燕翎道:“我希望四爷今後别再弄这个了,喇嘛要真有咒人的能耐,‘正大光明殿’里那个座位早就是四爷的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麽?” 年羹尧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我也这麽想……” “这麽说,您也不信?” “我是不信,不过……” “不过四爷信。” 年羹尧摇头道:“不,四爷也不信。” 燕翎为之一怔:“四爷也不信?” “嗯,四爷也不信。” 燕翎讶然道:“这我就不懂了,既是四爷也不信,干嘛还要用喇嘛。” 年羹尧沉默了一下道:“何止你不懂?连我也不明白,不过四爷不是等闲人,他做的事,应该是有他的道理在!” 燕翎沈吟道:“这话我倒是深信不疑,四爷不是等闲人,他绝不会做那些没有用的事……” 年羹尧忽然站起来拍了拍燕翎,道:“走吧,兄弟,别费这个脑筋了,有时候,做主子的做的事,咱们不见得都想得通,咱们也当人的主子了!” 燕翎含笑而起:“说得是,您这句话太有道理了。” 年羹尧笑笑道:“本来就是这麽回事,咱们做下属的,人家让咱们怎麽干咱们怎麽干就是,何必多费这个脑筋!” 说完话,拉著燕翎要走。燕翎道:“年爷您忙吧,好意心领,我不打扰了。” “不打扰了?你这话……” “我是见外,我是瞒著老八出来的,而且是刚进门就又出来了,我怕他找不著我又罗嗦。” “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强留了,麻烦你跑这一趟……” “我不见外,您倒见外了,年爷,鲍老头儿那儿还得装模做样问他一问,问他炸药怎麽临时失了灵。” “知道,不过我可以料到,他准说让你坏了事儿。” 燕翎笑笑出了书房,年羹尧送了出去。 走在长廊上,燕翎道:“关於炸药的事儿,我已经告诉老八了,我要他别动声色,来个坐山观虎斗,他欣然接受了,您告诉四爷一声,得留神老二的反击,花厅下的炸药能除去最好及早除去,如今皇上不在京里,怕只怕老二会等皇上回来,拉出鲍老头儿来告四爷一状,这可不是闹著玩儿的。” 年羹尧拍了拍燕翎,道:“你放心,我想到这一点了,待会儿我就禀报四爷,相信他自有对策。” 燕翎没再多说。年羹尧送客,一直送出大门。 燕翎的面子不小,挑来挑去,恐怕也就他这麽一个,事实上年羹尧这些人向傲得很,撇开黄带子,红带子不谈,一般文武官员都别想让年羹尧送他一步。 燕翎没回八阿哥府去,许久没见凤喜他们了,他想趁这机会去看看。 一边走,一边琢磨胤祯老四为什麽用喇嘛。 燕翎本聪明绝顶,走没多远,他就脑际灵光闪动地想通了。 胤祯这是怀柔,喇嘛的势力是惊人的,不但拥有前後藏,甚至新疆,蒙古一带也有不少人信奉喇嘛教。喇嘛教分黄教、红教、显宗、密宗,不管黄教、红教、显宗、密宗,可都是喇嘛教,不但势力大,也确有不少奇人异士。 胤祯所以这麽做,如今是增加自己的实力,同时也为日後铺路,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身登大宝,只掌握了喇嘛,往後西藏一带他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胤祯的确有他的道理,胤祯的确不是等闲人物。 想通了这一点,燕翎同时也想通了另一点。 年羹尧绝不会不明白胤祯老四的用心,他只是代胤祯保密,不肯告诉燕翎罢了。 由此也可知道,这位四阿哥尽管重视“白玉楼”,可并不把这位“白玉楼”当成心腹。 也就是说,胤祯老四并不信任这位“白玉楼”! 燕翎笑了,他笑年羹尧想喙他,也笑年羹尧傻,胤祯老四除了他自己之外,又真正信任那一个! 燕翎到了姑娘凤喜他们住的地方老倭瓜家。 门关著,听不见什麽动静。 燕翎上前敲了门,敲没两下,里头有动静了,有人问话,一听就知道是老倭瓜。 燕翎答应了一声,门开了,老倭瓜堆著满脸笑:“哎呀,我的爷,您可来了,好几回我都想找您去……” 燕翎以为是凤喜老念他,窘笑道:“这阵子,没来看二嫂她们,大夥儿还好吧。” 老倭瓜没说什麽,直到把燕翎让进了门儿才说:“白爷,他们出远门儿去了,不在家。” 燕翎声得一怔:“出远门儿去了,上那儿去了!” 老倭瓜说:“怀柔。” “上‘怀柔’干什麽去了!” “瑶红有了亲戚出了点事儿,他们赶去帮忙去了,J“噢!” “本来他们想告诉您一声再走的,可巧您这一阵子都没来,也没办法找您去,只有交待我,等您来的时候跟您说一声。”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他们走了多少日子了!” “走了三天了。” “说什麽时候回来了麽。” “没有,不过铁大哥说了,办完了事会尽早赶回来。” “究竟是什麽事?” “他们没细说,我也没问,好像是瑶红的亲戚受了地方上谁欺负,他们赶去帮忙去了。” 燕翎没说话,突然间,他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异样感觉,那是寂寞,空虚,还夹杂著一些不愉快。这阵感觉使他很难受,也使他在这儿待不下去,所以老倭瓜让他里头坐的时候,他摇头强笑道:“不,我回去了,改天再来吧!” 他没等老倭瓜说话,转身要离去。就在这时候,门外进来个人。 赫然竟是姑娘凤喜,燕翎为之一怔。 凤喜刹时一阵惊喜,脱口叫了一声:“翎……” 馀下的话让老倭瓜打断了:“哎哟,我的姑娘,你可回来了,人家一听你不在就要走,我留都留不住。” 凤喜笑了,难言的喜悦,带点儿娇羞,望著燕翎道:“屋里坐去吧!” 燕翎定过了神,还没说话。 老倭瓜那儿望著他笑了:“我的爷,您还走不走了!” 燕翎脸上一阵热,窘迫地笑了,泛自心底的那阵异样感觉也不知道跑那儿去了。” 只听凤喜低低道:“走吧,屋里去。”凤喜要往里去—— 第二十四章 严惩色魔巧遇三侠 门口多了个人,这个人燕翎见过,是在二阿哥府里让他整过的那两个四阿哥的护卫里的一个,瘦高个儿。 燕翎微微一怔。 瘦高汉子笑嘻嘻地开了口:“哟,姑娘,你住在这儿呀!” 凤喜霍地转过了身,冰冷道:“你找谁!” “找你呀!”瘦高汉子嘻皮笑脸。 “你什麽意思,从城门口一直跟到这儿!” “姑娘,这还用问麽,当然是想跟你聊聊哇!”这家伙的胆子够大。 难怪,四阿哥府的人嘛。 老倭瓜忍不住了,要动。 燕翎伸手拦住了老倭瓜,含笑望著瘦高汉子:“朋友贵姓,怎麽称呼!” “你是干什麽的!”瘦高汉子轻蔑地扫了燕翎一眼。 瘦高汉子笑了,道:“少跟我来这一套,凭你还想进‘四阿哥府’。” 燕翎道:“事到如今,也该让你知道我是干什麽的了。” 他探腰取出了萧绍威给他的那个大内侍卫腰牌。 瘦高汉子微微一怔,道:“这是……” 燕翎笑道:“你在‘四阿哥府’当的什麽差,居然连大内待卫腰牌都不认识。” 瘦高汉子又一怔:“怎麽说,你,你是大内侍卫。” 燕翎道:“你才知道啊,迟了。” 瘦高汉子脸上变了色,旋即一声冷笑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你可唬不了我……” 燕翎道:“那容易,你跟我到‘侍卫营’走一趟去,是真是假,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一听这话,瘦高汉子脸色又是一变,突然抖手一掌击向燕翎胸前要害。 凤喜急道:“小心。” 燕翎道:“我早防著呢。” 身随话动,一侧身,瘦高汉子一掌擦胸而过,他不差,一掌落空,就知不妙,沉腕收掌,就要变招。 奈何燕翎根本不容他变招,出手疾忙如电,五指已拂上了瘦高汉子的腕脉。 瘦高汉子右腕痛澈心脾,闷哼一声,抱腕就退。 燕翎跨步欺上,一掌正中瘦高汉子右胸。 瘦高汉子那受得了这一下,又一声合哼,跄踉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倭瓜打落水狗,上去就是一脚,这一脚踢的是瘦高汉子的下巴,而且不轻。 瘦高汉子大叫一声,往後便倒,满嘴是血。 老倭瓜骂起来了:“兔崽子,你瞎了眼,也不看看眼前都是些什麽人。”老倭瓜随话又要踢。 瘦高汉子突然跃起,双掌疾翻,翻拍老倭瓜要害。 燕翎看得一怔,忙横身挡住老倭瓜,架开瘦高汉子的双掌,两手并出,把瘦高汉子的两只腕脉一起扣住。 “你是西南甘家的什麽人?” 燕翎沉声问。 “你既然知道甘家,就赶快松了你爷爷。”瘦高汉子嘴还硬。 燕翎腾右手给了他个嘴巴子。 这一嘴巴子打得瘦高汉子为之一怔。 “嘴里给我放乾净点儿。” 燕翎道:“你要不是西南甘家的人,我也许会饶了你,你既是西南甘家的人,对不起? 我留你是留定了……” 瘦高汉子直了眼:“怎麽说,你,你……西南甘家跟你有仇?” “谈不上仇。” 汉子道:“西南甘家跟你结过怨?” “凭你们也配,你们西南甘家还没那个胆。” “那是……” “少废话,说,你是西南甘家的那一个?” “朋友。”瘦高汉子强笑道:“你最好放明白点儿,西南甘家的主力如今都在京里,我们这些人可不在乎什麽大内侍卫不大内侍卫,再说,西南甘家的人如今都在四阿哥门里,你‘侍卫营’惹得起四阿哥麽?” 燕翎淡然一笑道:“‘侍卫营’惹不起胤祯老四,我这个‘日月旗’的掌令,可连玄晔都惹得起。” 瘦高汉子猛地一怔,:“怎麽说,你,你是‘日月旗’的掌令?” 这话听得老倭瓜也一怔,老倭瓜跟铁明兄弟虽然关系非浅,可是这种事不比别的事,铁明兄弟还没敢跟老倭瓜提,所以老倭瓜至今仍不知道燕翎的真正身份,如今一听这话,他不由讶异地转望了燕翎。 燕翎这时候自然没工夫多解释,冲著高瘦汉子道:“不错,我是‘日月旗’的掌令,你既然知道‘日月旗’,就应该知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一旦撞到了‘日月旗’,会是个怎麽样的後果?” 瘦高汉子道:“这……,哼,哼,别唬我,你身怀大内侍卫腰牌,怎麽会是‘日月旗’的掌令。” 燕翎道:“那容易,你看看这是什麽!” 燕翎自腰间掏出了“日月令旗”。 令旗一展露在眼前,瘦高汉子立即脸色大变,猛地沉腕一挣,想挣脱燕翎的掌中。 燕翎五指微一用力,瘦高汉子机伶暴颤,闷哼一声屈膝跪了下去。 燕翎冷笑道:“你要能从我手中逃出去,我还执掌个什麽‘日月旗’。说,你是西南甘家的那一个?” 瘦高汉子低著头闷哼不响。 燕翎笑道:“我忘了,西南甘家的人都有一身硬骨头,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能硬到什麽程度。”燕翎五指又一用力。 瘦高汉子那受得了,当即就是杀猪般一声大叫。 老倭瓜忙递眼色:“掌令,您里头坐著问吧,这样站著多累?” 凤喜明白老倭瓜的用心,他也怕瘦高汉子扯喉咙叫,惊动左邻右舍,当即道:“是啊,干嘛陪著他这儿站著!” 燕翎聪明绝顶,自然更是一点就透,微一点头道:“好吧。” 一指落下,闭了瘦高汉子的穴道。 老倭瓜过来抱起瘦高汉子就往里头走。 燕翎没跟他客气,当即转眼望向凤喜。 凤喜送过动人的甜笑:“幸亏今儿个你来了。” 燕翎笑笑道:“铁大哥他们呢?” 凤喜道:“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先回来的。” 燕翎微微一怔,忍不住道:“谢谢你,凤喜。” 凤喜娇靥一红,垂下了臻首,道:“咱们进去吧,别让老倭瓜久等。” 她拧身先往里去了。 燕翎当然明白,还有第三者在,凤喜不好意思久谈,当即也跟了进去。 老倭瓜的住处不大,小小的四合院,一大间上房,两间厢房,上房还套著两间耳房如今是柳瑶红跟凤喜住著。 老倭瓜抱著瘦高汉子进了上房,扔在了地上。 燕翎跟凤喜也进了上房。 老倭瓜搬过两把椅子,道:“您跟凤喜这儿坐。”转身关上了门。 凤喜道:“这麽一来,他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让左邻右舍听见了。” 燕翎冲老倭瓜道:“老人家,您也坐。” 老倭瓜忙道:“您两位坐吧,我去烧水砌壶茶来。” 凤喜道:“还是我去吧。” 老倭瓜拦住了凤喜,道:“掌令在这儿,怎麽能让你去?你刚回来,也够累的了,坐这儿陪陪掌令吧。” 老倭瓜走了,燕翎、凤喜坐了下去,燕翎没马上拍醒瘦高汉子问话的意思。 凤喜看了他一眼,半挽榛首,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怎麽单挑今儿个来了。” 燕翎道:“这些日子忙,抽不出空来。” 凤喜道:“幸亏我今儿个赶回来了,要不然又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见著你呢。” 燕翎伸手握住了凤喜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柔荑,凤喜一惊,抬眼望门,只微微挣了一下就不动了,可是一颗乌云榛首却已低垂至胸。 燕翎道:“别怪我,凤喜,我是身不由已。” 凤喜道:“我又不是不知道,怎麽会怪你,我跟大哥他们出远门儿,事先没告诉你一声,还怕你不高兴呢。” 燕翎道:“那怎麽会,我不出来,你们怎麽找得著我?” 老倭瓜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凤喜忙抽回了手,道:“快问吧。” 燕翎抬手拍活了瘦高汉子的穴道,瘦高汉子醒了,睁眼一看,跳起来要跑。 燕翎一指点出,正中瘦高汉子的右腿膝湾,瘦高汉子一晃摔了下去。 燕翎道:“你要是不想受折磨,就给我老实点儿。” 瘦高汉子转望燕翎,白著脸道:“我到京里来,是身不由己……” 燕翎哈哈一笑道:“原来西南甘家的人,骨头是这麽个硬法的,你既有如今,何必当初。” 瘦高汉子道:“当初也不能怪我,我们老爷子点了头,我敢不跟著来。” 燕翎道:“你是甘瘤子的什麽人?” 瘦高汉子道:“我,我是侍候老爷子的。” 燕翎微一摇头道:“说实话。” 瘦高汉子道:“我真……” 燕翎抬起了手。 瘦高汉子忙道:“我是他的徒弟。” 燕翎倏然一笑道:“这还差不多,甘家这回到京里来了几个人!” 瘦高汉子道:“连老爷子在内,一共是十个?” 燕翎道:“好啊,甘瘤子自己也来了,他可真是不甘寂寞啊,你们都住在什麽地方?” 瘦高汉子道:“‘四阿哥府’啊。” 燕翎道:“四阿哥府很大。” 瘦高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我们住在西跨院!” 燕翎“噢!”了一声道:“我说怎麽从来没见过你们,原来你们住在西跨院。” 瘦高汉子道:“你,你也去过‘四阿哥府’?” 燕翎道:“经常进出,告诉你也无妨,我也是胤祯老四……” 瘦…汉子猛地一怔:“怎麽说,你,你也是……” “想不到吧。” 燕翎道:“连胤祯老四都没想到,何况是你!” 瘦高汉子眼珠子转了几转,没说话。 燕翎一看就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笑笑道:“你想等逃离此地後,向胤祯告密邀功,是不?” 瘦高汉子一惊忙道:“不,不,我没这意思,你误会了!” “不要紧。”燕翎笑笑道:“只要你能逃离此地,你尽管去告密,可是现在你得老老实实答我问话,听说江南八侠里的白泰官,也投进了胤祯的门,你们见过他麽?” 瘦高汉子道:“没有。” 燕翎道:“别忘了,我要听实话。” 瘦高汉子忙道:“是实话,我们真没见过他。” 燕翎微一点头道:“你把自己人都和盘托了出来,应该不至於帮白泰官隐瞒什麽,答我最後一问,胤祯老四是怎麽安插你们甘家人的?” 瘦高汉子道:“答你最後一问,你打算把我……” 燕翎道:“那是我的事,答我问话。” 瘦高汉子惨笑道。“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何心……” 燕翎欠身探掌,扣住了瘦高汉子的左肩井,五指微一用力,瘦高汉子立即杀猪般大叫: “我说,我说!” 燕翎五指微松,道:“何必非找苦吃不可。” 瘦高汉子道:“我们都是护卫。” “护卫总该经常露露面。” “我们是秘密的,听说四阿哥要训练我们成‘血滴子’!” “‘血滴子’!” “据说那是一种兵刃,也可以兼当暗器,是具连著银线,可收可发的革囊,囊口装有一圈利刃,专套人头,套上後一拉银线,人头就落进了囊里,囊中还藏的有化骨散,半个时辰就把人头化为了脓血,所以叫‘血滴子’!” 燕翎、凤喜不禁为之心惊。 凤喜道:“好狠毒的东西!” 燕翎道:“这是谁的主意!” 瘦高汉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燕翎道:“‘血滴子’交到你们手里没有?” 瘦高汉子道:“还没有,据说如今正赶制中,快造好了!” 燕翎道:“谁制造的,在什麽地方?” 瘦高汉子道:“这我也不知道。” 燕翎五指用了力。 瘦高汉子大叫一声,额上见了汗:“我是真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 老倭瓜端著两杯荼,推门走了进来。燕翎松了手。 瘦高汉子翻身跪倒,白著脸道:“掌令,我所知道的都说了,还望掌令……” 燕翎一指点了出去。 瘦高汉子往下一倒,不动了。 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姑良凤喜把脸转向了一旁。 燕翎问老倭瓜道:“老人家,有地方安置他麽?” 老倭瓜道:“您放心交给我好了。” 他放下两杯茶,扛起瘦高汉子就出去了。 凤喜转过了脸,低低道:“上我屋里去坐吧。” 她端起两杯茶进了东边厢房。 燕翎跟了进去。 厢房不大,但是现在需要的是小天地。 其实,如今两个人根本不会顾及地方的大小。 老倭瓜是个有心人,出去以後就没再进来。 两个人相依偎地坐在床沿儿上,手拉著手,心靠著心。 多日来的相思之苦,这当儿已飞上九霄云外,一点儿也不剩了。 两个人在厢房里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最後还是老倭瓜的一声咳嗽惊醒了他们两。 凤喜轻轻地挪离了娇躯,脸儿红,心儿跳,那娇羞模样儿,爱煞人。 只听老倭瓜在外头道:“凤喜,该吃饭了。” 燕翎定神一看,可不,已经到了响午了,他忙站了起来,道:“凤喜,我该走了。” 凤喜跟著站起:“有什麽要紧事儿麽?” 燕翎道:“要紧事儿倒是没什麽要紧事儿,只是怕老八找我。” “那就吃了饭再走。” 凤喜道:“事先既没说好有什麽事儿,他总不能不让人出门儿。”一顿扬声道:“倭瓜叔,开饭吧,他在这儿吃。” 燕翎没再说什麽,他又何尝想走。 饭开在了上房屋里,老倭瓜会的不少,而且相当快,就这麽会儿工夫,他做了四个菜,一个汤,外带一壶烧刀子,他非让燕翎陪著喝两盅儿不可。 燕翎打算婉拒。 凤喜那儿说了话:“倭瓜叔没别的嗜好,就爱喝两杯,别扫他的兴,我也喝点儿。” 老倭瓜乐得拍了桌子:“咱们姑娘今儿个可真赏脸。” 他站起奔了出去,转眼回来了,手里多了个杯子。 燕翎跟凤喜使杯子,老倭瓜自己则用饭碗。 这顿饭是燕翎来京後头一顿舒服饭,菜也好,酒也好,不见得比他以往吃的好,可是老倭瓜这儿让他有在家里之感,尤其还有凤喜陪著。 酒不算错,而深情远比酒来得浓。酒足饭饱,老倭瓜的脸通红,有七八分酒意。 燕翎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起身告辞。 凤喜依依不舍,送到了院子里。 凤喜本来是要送出去的,可是刚发生了那件事儿,燕翎没让他出门儿,老倭瓜把燕翎送出了大门。 离了老倭瓜的住处,燕翎往胡同东口行去。 越走,人是离凤喜越远,可是他的心却还在老倭瓜家那厢房里。 继凤喜之後,谢蕴如,萧湘云,玉瑶的倩影,一个连一个的浮上了脑际。 他的福缘是好,燕翎自己也承认。可是唯一让他担心的,是玉瑶。 玉瑶是皇族,燕翎不会计较这个,可就不知道到时候玉瑶走得了走不了。 想到这一点,燕翎的一颗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今儿个像是有庙会,“白塔寺”一带人很多,很热闹。 燕翎到京里来以後,头一会碰上庙会,可是他没心情逛庙会。 世界上的事儿有时候够玄。 燕翎没逛庙会的心情,可是有件事却使他不能不逛逛庙会。 他的视线触及了一男二女三个人,而且被吸引住了。 男的很英挺,那双锐利的目光隐隐有慑人之威。 女的是位弱二十上下的大姑娘,一位美艳,一位清丽,一个像牡丹花,一个像雪里的寒梅,却够动人的,跟凤喜,谢蕴如,萧湘云,玉瑶几个难分轩轾。 这三位所以吸引了燕翎的视线,不只是因为两位姑娘长得美,最主要的还是这三位超拔不凡,而且言谈举止有点神秘。 燕翎没走近去,站在远处盯著那一男二女。 那一男二女似乎并不在逛庙会,在人丛里转了一转之後,就相偕走向“白塔寺”的寺门。 看样子,他三个是要进寺。 果然,那男的在前,二女在後,闲逛也似的进入了“白塔寺”。 那三位,男的文士装束,有廿多岁,身材硕长,英挺超拔,两位姑娘则是武林人打扮,各著一身劲装,一黑、一白,相当显眼。看气宇,这三位绝不是京城里的龙虎,也绝不是无名之辈,可是燕翎寻遍记忆,一时却想不起这一男二女到底是哪一路的人物。 燕翎沉吟了一下之後,放步跟了过去。 “白塔寺”创建於“辽”寿隆三年,寺内之塔最为著名,内藏释迦佛舍利戒珠二十,香泥小塔二千,无垢浮光等陀罗尼经五部,“元”习元年八年复加修饰,角垂玉杆,阶布右栏,内部制度之巧,世所罕有,所以历代帝王均注重此寺,而加以修茸,“明”成化朝复在白塔上环造铁灯一O八座,入夜燃之,金光四射,到了清李康熙朝更大加修葺,焕然大观,所藏各大经典之多,也为各寺之冠。 一般逛“白塔寺”的人,进寺大都先看那座白塔,是故燕翎进入“白塔寺”後,也先直奔白塔。 他料想那一男二女必在白塔附近。 岂料,他到了白塔旁一看,人倒是不少,却独不见那一男二女的踪影。 进入“白塔寺”,不先看白塔,有理由说那一男二女不是为逛“白塔寺”来的。 到“白塔寺”来不为逛“白塔寺”,那麽他们是为什麽来的? 燕翎一边思忖,一边抬眼四下搜索。 突然,他看见了。 後院那条青石小径上,白色倩影一闪,无限美好,不是那两个女的里那白衣少女是谁。 燕翎心里一跳,放步赶了过去! 燕翎进入了“白塔寺”的後院再看,林木深深,曲径通幽,禅房一间间,座落在林木深处,安宁幽静,跟前寺的热闹,恍若两个世界。 条条的青石小径两旁,是一片片的花圃,那一男二女正踏著青石小径,往一间禅房後行去。 那条青石小径绕屋角通往那间禅房後,显然,那间禅房“别有洞天”! 燕翎看得出,那一男二女三个人,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跟得太近难免会被他们发觉,只有耐著性子,佯装逛寺,背著手走了过去。 等到绕过那间禅房的屋角,燕翎看得不由一怔。 没别的,那条青石小径尽头竟然是一个院子。 那个院子看上去要比这个院子小一点儿。 此刻那一男二女俱已不见,小院子的两扇门虚掩著,留著一条缝儿。 燕翎忙走了过去。 到门前从门缝儿往里一看,小院子里有花有草,有林木,只是静悄悄的,听不见点动静。 那一男二女到这儿来干什麽。 如今更显得那一男二女的行迹可疑了。 燕翎吸一气,轻轻的推开了门,还好,门一声都没响,门开,燕翎先往里看了看,院子里空荡,寂静,没见人影,不闻声息。 燕翎迈步走了进去。 刚跨进门,一声清越佩号传了过来:“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燕翎为之微微一震,循声望去,只见身左不远处一株矮松後站著一名中年僧人。 这中年僧人缁衣芒鞋,打扮跟别的僧人没两样,只一双眼神却较一般僧人锐利得多,隐隐逼人。 燕翎只一眼,立即胸中雪亮,他没动,静等著那中年僧人走过来。 果然,那中年僧人大袖飘拂著走了过来,近前微一躬身,道:“施主是随喜参禅,还是……” 燕翎含笑答礼:“大和尚,小子是来逛寺的。” 中年僧人又一躬身:“恕贫僧失礼,此院是‘白塔寺’重地,谢绝参观,施主还是往别处去吧。” 燕翎“哦!”了一声含笑答道:“清静佛门之中,还有谢绝参观的重地麽?” “自然有。”中年僧人道:“嵩山少林不也有不容外人进入的重地麽?” 燕翎微微一笑道:“大和尚说得好,少林不只是一座寺院,而且是一个门派的所在,自然有不容外人进入的重地,难不成这‘白塔寺’也是一个门派的所在地麽?” 中年僧人道:“这个……,‘白塔寺’虽不是一个门派的所在地,但也有它不容外人进入的重地,譬如‘藏经楼’……” 燕翎道:“敢问大和尚,这个院子是‘白塔寺’藏经楼的所在地麽?” 中年僧略一犹豫。 燕翎接著说道:“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 中年僧人肃容欠身:“多谢施主指教,此处不是‘白塔寺’藏经楼所在地。” 燕翎道:“然则大和尚何故喝止在下。” 中年僧人而有难色:“喝止不敢,只是此院是僧人们居住的处所……” 燕翎“哦!”地一声道:“在下明白了,僧人们居住的处所,不容俗客打扰,而且也没什麽好看的,是麽!” 中年僧人道:“施主,事实如此。” 燕翎道:“大和尚,这就又不对了。” 中年僧人道:“施主指教。” 燕翎道:“适才那一男二女,难道也是佛门中人。” 中年僧人脸色微一变,道:“适才那一男二女?适才何来一男二女。” 燕翎倏然而笑:“大和尚,在下刚说过,出家人不可打诳语。” 中年僧人眉微一轩,道:“噢,原来施主是指……不错,适才确有一男二女三位檀越进入此院,只是他三位是官家人,贫僧不敢阻拦。” 燕翎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欺软怕硬的大和尚,身在佛门,怎地也畏权势。” 中年僧人淡然道:“施主,佛门弟子并不是不服王法。” 燕翎一点头道:“说得好,大和尚说话,既是大和尚不敢阻拦官家人,那好办,大和尚请让一让路我要进入了。” 中年僧人目光一凝道:“施主……” 燕翎道:“大和尚可知道,我是干什麽的。” 中年僧人两眼精光一闪,道:“难不成施主也是官家人?” 燕翎点头道:“巧得很,大和尚没能难住我。” 中年僧人笑道:“施主,官家人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燕翎道:“不错,这口说无凭,大和尚可认得这是什麽?” 燕翎取出了那方大内待卫腰牌。 中年僧人脸色一变,道:“原来施主是大内侍卫……” 燕翎一笑收起腰牌:“大和尚能一眼认出大内侍卫腰牌,足见不是凡僧。” 中年僧人定神欠身:“施主跨奖,‘白塔寺’座落在京城内,难免有官家人进出,为免失礼冒犯,主持曾让贫僧等熟悉各种官家标志。” “原来如此。”燕翎道:“那是我孤陋寡闻,大和尚,现在我可以到处看看了麽。” 中年僧人道:“既是大内侍卫当面,贫僧当然不敢再行阻拦,只是,贫僧以为,施主可能意在那一男二女。” 燕翎道:“大和尚好眼力,我确是跟随那一男二女之後来的,我觉得他们行迹可疑。” 中年僧人道:“那麽容贫僧带施主去找他三人去,贫僧带路了。” 他转身行去。燕翎跟了上去,道:“大和尚说,他们也是官家人。” 中年僧人道:“据他三位说,那位男施主是‘九门提督’衙门的。” 燕翎暗暗笑笑道:“‘九门提督’衙门的,到这儿来干什麽?” 中年僧人道:“那边有一座茅屋,有位病僧长久挂单,那三位根据密报,说那位病僧可疑,所以他们三位前来看个究竟。” 燕翎道:“那好极了,看来我是不虚此行。”—— 第二十五章 白塔寺里逢凶化吉 说话间,青石小径拐弯,从两间单房之间穿过走到了院後,紧挨著院墙,座落著一间破旧茅屋,屋两旁里种著不少梧桐,风过处,沙沙作响。 茅屋的门紧闭著,听不见什麽声息。 燕翎道:“怎麽听不见声息。” 中年僧人道:“马上就可以听见了。” 茅屋前停步,他扬声说道:“三位请出来一见。” 茅屋门开了,屋里站著三个人,正是那一男二女,如今三个人都寒著脸。 中年僧人一指燕翎道:“三位施主,这位是大内侍卫,要见三位。” 六道冷芒眼神直逼燕翎,那一男二女迈步行出,那俊逸又冰冷的文士道:“你是大内侍卫?” 燕翎道:“不错。” “有何凭证?” 中年僧人忙道:“贫僧见过这位施主的腰牌了。” 俊逸文士道:“那就不会假了,有什麽见教。” 燕翎道:“据这位大和尚说,你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人。” 俊逸文士道:“不错。” “你又有何凭证?” “没有。” 燕翎为之一怔。 “你一路跟踪我三人,就是为索看个凭证麽?” 燕翎为之一怔,笑了:“果然是高人,居然没能瞒过你们三个。” 白衣少女冷笑道:“就凭你呀。” “凭我怎麽样。”燕翎道:“你们这是跟我说话。” 白衣少女道:“拿你当人看,这还是便宜,师兄,这儿可以刨个坑吧。” 中年僧人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除虎狼之害,佛祖有知,必能谅我。” 白衣少女当即转望俊逸文士:“大哥,你帮忙刨个坑吧,把他交给我们姐儿俩。” 俊逸文士微一点头道:“好吧,可要快。” 白衣少女道:“放心,错不了的,对付这麽个货色,还能费多少手脚!” 话落,跟黑衣少女一左一右逼向了燕翎。 燕翎抬手轻喝:“慢著。” 白衣少女冷冷道:“你还有什麽话说。” 燕翎看了那俊逸文士一眼,只见俊逸文士此刻握一木棍在手,就在茅屋旁地上挖起坑来,一根木棍到了他手里,简直比一般人的铁锹还好用,往地上一插一掀就是一大块土,分明这俊逸文士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燕翎收回目光道:“听这口气,你们是要杀我。” 白衣少女冰冷道:“你还不算太傻。” 燕翎一指俊逸文士道:“他不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人麽?” “怎麽样?”白衣少女问了问。 燕翎道:“‘九门提督衙门’的人要杀大内侍卫,他是想要造反?” 白衣少女一阵冷笑道:“他是要造反,你打算怎麽办?” 燕翎道:“谋叛造反,罪连九族,我只有公事公办了。” 白衣少女“哼!”地一声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你纳命来吧!”皓腕一抬,纤纤玉手疾拍燕翎胸前重穴。 燕翎侧身躲了开去。 黑衣少女一声不响,五指疾拂过来,几缕劲风已罩住了燕翎的左半身。 打刚才到如今,黑衣少女一直冷若冰霜,未发一言,但她一经出手,所显露的功力却是惊人。 燕翎是行家里的行家,只这麽一拂,他立即发觉,黑衣少女的一身武功至少要胜过白衣少女半筹。燕翎心头微震,左脚复撒,身躯一旋滑了开去。 白衣少女如影随形,跟踪而至,玉手翻飞,双手展开了一抡猛攻。 这里攻势是激烈而威猛的,如惊涛骇浪般,连绵不断。 但燕翎并没有把这攻势放在眼里,反而,他却时刻留意黑衣少女那不溢不大的进袭,因为黑衣少女的每一招都是玄奥的绝学,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著。 燕翎暗暗震惊於黑衣少女的一身修为,他脑中闪电盘旋,但一时仍想不出她是那一位女英雄。忽听俊逸文士道:“小妹,坑已经挖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的确,不过这麽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挖了一个六尺多长,四、五尺深的大坑。 只听白衣少女冷叱一声,刹时间攻势较前更快速激烈,同时威力也为之大增。 黑衣少女仍然是那麽平静,但她一招一式的威力也陡然间增加了一倍以上。 燕翎仍然应付裕如,但他却越来越诧异,越来越困惑,只因为到如今他还没想出跟前这几位是何许人。其实,他只是困惑,诧异而已。 他却不知道,俊逸文士、白衣少女、黑衣少女、包括那位中年僧人在内,一个个都越来越心惊,越来越震撼,只因为他们明白,大内侍卫里,不可能有这麽一位功力高绝的好手。 突然,白衣少女弄阴,一个娇躯电光石火般直欺过来,与此同时,黑衣少女一双玉手也幻出了满天的掌影,像张网似的罩住了燕翎。 燕翎脑际灵光电闪,马上看出了这位冷若冰霜的黑衣少女是谁,他心头一阵猛跳,身形疾旋,脱出了黑衣少女的掌力范围,右掌疾递,扣住了白衣少女手肘,只是那麽轻轻一扣,顺势往前一送,白衣少女立足不稳,跄踉著往黑衣少女撞了过去。 黑衣少女娇靥上掠过一丝惊容,忙伸手扶住白衣少女,俊逸文士惊怒掠了过来,道: “小妹……” 白衣少女脸色煞白,怒视燕翎,道:“我不碍事。” 她还要扑,俊逸文士伸手拦住了她,道:“让我来吧。” 转望黑衣少女道:“麻烦四姑娘。” 燕翎没等俊逸文士转过脸,立即接著说道:“江南八侠里的四姑娘,久仰了。” 看不见身後的中年僧人,燕翎却清清楚楚的想见,俊逸文士、白衣少女、黑衣少女脸色都为之陡然一变。 只听黑衣姑娘冰冷道:“你既然认出了我,那就更留你不得了。” 闪身欺前,抬手一指点了过来。 燕翎一笑道:“佛门绝学‘菩提指’,是四姑娘抬举我了。” 不退反进,五指如钩,向著黑衣少女腕脉抓了过去,黑衣少女一惊收手。 俊逸文士闪身欲动。就在这时候,燕翎觉出身後一缕凌厉指风直袭他後心要穴。 燕翎倏然一笑道:“佛门弟子出家人,怎好放这狠毒的暗箭。” 他一侧身,指风擦胸而过。 中年僧人大袖飘扬,俊逸文士目射冷煞,双双扑了过来。 燕翎道:“甘大侠由京里往返,不知道四姑娘可曾见著他?” 双掌一翻,砰然两声连退了中年僧人跟俊逸文士。 中年僧人跟俊逸文士脸色大变,就要再扑。 黑衣少女抬手拦住了他们俩,森冷目光逼视燕翎,道:“见过怎麽样,没见过又怎麽样?” 燕翎道:“若是见过,甘大侠应该告诉过吕四姑娘,他在京里邂逅了江南白玉楼。” 黑衣少女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四哥告诉过我,怎麽样?” 燕翎道:“甘大侠没告诉吕四姑娘别的?” 黑衣少女道:“我四哥只说白玉楼罪不及死,让我日後碰见,手下留情三分。” 显然,甘凤池并没有把江南白玉楼的真正身份告诉这位吕四姑娘。 甘凤池所以没说,自然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守密,像“江南八侠”彼此间这种关系,甘凤池尚且守口如瓶,甘老四这个人的确是够可靠的,的确是位忠义豪雄。 燕翎心里暗想,这件事既然甘凤池都没说破,自己应该也暂时瞒上一瞒。 他这里心中念转,只听黑衣少女道:“你跟我提江南白玉楼,有什麽用意?” 燕翎道:“吕四姑娘见过白玉楼没有?” 黑衣少女道:“我要是见过他,如今世上也不会有这个祸害了。” “好说。”燕翎点头道:“‘江南八侠’当真是个个嫉恶如仇,那麽吕四姑娘就该问一问,江南白玉楼现在何处?” 黑衣少女道:“用不著,我既然到京里来了,总会有机会跟他朝面的。” 燕翎道:“不用等机会了,吕四姑娘已经见过白玉楼了。” 黑衣少女美目寒芒一闪,道:“你就是白玉楼?” 燕翎微一点头道:“不错,白玉楼有幸邂逅吕四姑娘。” 黑衣少女等四人脸色一变,白衣少女道:“妹妹,那就是色中恶魔白玉楼。” 黑衣少女道:“是的。” 白衣少女美目寒光暴闪:“那他罪上加罪,恶上加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黑衣少女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放过他的。” 玉手一探腰,森白冷芒电闪,她手里已多了把冷芒吞吐,寒意逼人的短剑。 燕翎倏然一笑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吕四姑娘‘冷霜刃’,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黑衣少女冰冷道:“你何止是开了眼界了,取你的兵刃!” 燕翎道:“吕四姑娘可能容我再说一句话。” 黑衣少女道:“你还要说什麽。” 燕翎道:“我让诸位知道是我江南白玉楼,其目的只是想让吕四姑娘以德报德,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 黑衣少女道:“以德报德,你凭什麽让我以德报德?” 燕翎道:“吕四姑娘,甘大侠到过京里,见过白玉楼,到头来还能全身离京回到江南去,这是不是德。” 黑衣少女一阵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放了我四哥一马。” 燕翎道:“事实如此,吕四姑娘。”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凭你这点气候,岂是甘大侠的对手。” 燕翎淡然一笑道:“姑娘,这你就错了,白玉楼这身所学诸位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较诸甘大侠怎麽样,诸位自己心里明白,就算白玉楼不是甘大侠的对手,白某人如今是何等身份? 只须一句话,禁城铁卫尽出,甘大侠他走得了麽。”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道:“这个……” 黑衣少女冰冷道:“恐怕就是冲这,我甘四哥才说你罪不及死。” 燕翎道:“大概是吧,冲这个,吕四姑娘不该以德报德麽?” 黑衣少女冰冷一笑道:“姓白的,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甘大哥是我甘大哥,我是我,我甘大哥要是欠了你什麽,他将来自会还你,如今麽,不除掉你这个弃宗忘祖的败类是我的罪过,你纳命来吧。”掌中短剑随话递向燕翎。 她这一剑相当缓慢,也毫无奇特之处。 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一剑内蕴无穷变化,而且威力惊人,隐隐已罩住方圆一丈之地,只要燕翎一动,黑衣少女那一击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燕翎的唇边掠过一丝极其轻淡的笑意,跟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 只听黑衣少女冷叱道:“白玉楼,亮你的兵刃。” 燕翎微一摇头道:“吕四姑娘,白玉楼向来不带兵刃。” 黑衣少女道:“那容易,姐姐,借把兵刃给他。” 俊逸文士抬手探腰,“铮”然一声,一把灵蛇般软剑已拿在手中,只见他又一扬手软剑化成长虹,“笃”地一声,射落在燕翎脚前,剑把还在一上一下的弹动。 黑衣少女道:“白玉楼,拔剑。” 燕翎笑道:“吕四姑娘当我是三岁孩童。” 黑衣少女道:“你这话什麽意思。” 燕翎道:“芳驾剑术出自名家传授,有御剑飞行之能,加之‘冷霜刃’前古神兵,斩金截玉削铁如泥,芳驾出道不久,芳名已震憾宇内,我若是有兵刃在手,势必难逃一剑之劫,如今我两手展空,以吕四姑娘的身份,断不会动我,我又不是活腻了,怎麽会拔起这把剑来。” 这话听得黑衣少女微微一怔,白衣少女怒极而骂,鄙夷已极:“好个贪生怕死的卑鄙懦夫,妹妹,跟这种人用不著顾忌什麽身份,我来。” 她行动如电,话落已欺至燕翎面前,伸手拔起软剑,就势抖起,疾卷燕翎。 燕翎身躯疾旋,软剑擦胸遥过,他五指一曲一伸,向著白衣少女持剑腕脉弹了过去,白衣少女偏腕躲过,软剑撩起,水蛇般点向燕翎右肋! 燕翎提一口气,一个身躯横窜而出,双脚连环踢出,仍袭白衣少女腕脉。 燕翎这一式躲到踢脚,不但一气呵成,疾快无比,而且姿势美妙优美,看得旁观三人不由动容。 白衣少女冷叱声中娇躯陡然拔起,半空里微一盘旋头下脚上,软剑洒出一片寒芒,剑气砥人,凌空电卷燕翎。 这一式,看得燕翎心里一跳,身躯一翻,横窜出去五尺有馀,噗、噗、噗一阵响,燕翎适才立身处砂飞石走,现出密密草草的一片小坑,令人触目心惊。 燕翎一笑说道:“弄了半天,原来是西南甘家的家学。” 白衣少女、俊逸文士同时脸色一变。 只听白衣少女冷叱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抖剑又要扑过去。 黑衣少女突然道:“姐姐,我想通了,交给我吧。” “冷霜刃”疾弹,带起一道光弧指向燕翎。 燕翎一笑说道:“我承受不起,四姑娘小心。” 他容得光弧射到,疾快旋身,同时右手曲指弹出一缕指风。 只听“铮”地一声,光弧斜斜荡开,黑衣少女娇躯晃动,也往後退了一步。 燕翎这一指震住了全场。 燕翎这一指也使得包括黑衣少女在内的对方四个人目瞪口呆。 一时谁也没动,而且寂静异常,就是掉根针在地上,怕也听得见。 燕翎淡然一笑道:“诸位,就凭这,我义释甘大侠,应该不假吧,既然知道两位姑娘都是谁了,诸位的来意我大概也猜出了个八分,白泰官、甘瘤子现都在‘雍郡王府’,雍郡王是眼下诸皇子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个,想找白泰官、甘瘤子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既已有一,我愿意再有二,明哲保身,诸位还是尽快离京吧,言尽於此,告辞。”他微一拱手,转身要走。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一步。”茅屋里传出了一声苍劲佛号。 中年僧人挪身挡住了燕翎的去路。 燕翎停步回身,茅屋门外已多了位浓眉大眼,身躯魁伟的老僧,巨目开合之间,精光外射,威仪夺人。俊逸文士、黑衣少女、白衣少女,一起向著老僧躬下了身。 燕翎深深一眼,旋即笑道:“北京城藏龙卧虎,人所周知,我却没想到小小的‘白塔寺’里何时隐居著这麽一位空门高人。” “好说,施主夸奖了。”老僧凝目逼视燕翎:“容贫僧请教,施主既身在官家,为什麽一再纵放眼下这些被视为叛逆的人。” 燕翎道:“容我先请教大和尚上下。” 高大老僧道:“贫僧了因。” 燕翎道:“我没猜错,果然是‘江南八侠’之首,北京城好大的光采。” 高大老僧道:“施主好说,请答贫僧问话。” 燕翎道:“大和尚,为人在世,做事不能太认真,尤其身在官家,官场里的事,大和尚谅必也知道一些,得过且过,跟本身利害没什麽冲突的事,一眼睁一眼闭也就算了。” 高大老僧道:“是这样麽?施主?” 燕翎道:“大和尚,甘大侠已回到江南去了,这总是实情吧!” 高大老僧道:“不错,这确是实情。” 燕翎道:“那麽大和尚还有什麽不明白的?” 只听白衣少女冷笑道:“当初恐怕没有第三者在场吧?” 燕翎道:“甘姑娘,的确没有。” 白衣少女道:“我就怀疑,你是怎麽纵放甘大侠的。” 燕翎道:“我这身所学诸位都已经见过了,纵然是甘四侠,只怕也讨不了好去,这,诸位应该有同感吧!” 白衣少女道:“谁知道你用的是什麽卑鄙手法。” 高大老僧抬手拦住了白衣少女,道:“甘姑娘,请相信贫僧的眼力,这位施主的一身所学博大深奥,确比贫僧那位四弟高出一筹。” 白衣少女当即一转恭谨,欠身道:“大师既这麽说,末学不敢不信。” 高大老僧道:“但是贫僧还有一事不明,祈请施主不吝指教。” 燕翎道:“大和尚太客气了,请只管问就是。” 高大老僧了因道:“贫僧虽然未见过江南白玉楼,但贫僧的友人之中,有不少见过白玉楼的,据贫僧所知,白玉楼尽管文武两途的造诣都颇可观,但他的身手绝高不过贫僧那有‘江南大侠’之称的甘四弟去……” 燕翎“噢”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大和尚是不明白为什麽我的武功会高过甘四侠,是麽?” 了因道:“贫僧正是此意,还请施主恕贫僧无状。” 燕翎道:“好说,大和尚当代之高僧,武林之异人,当然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句话。” 了因道:“阿弥陀佛,贫僧明白了,既是如此,贫僧不再多言,眼下这些人既蒙施主高抬贵手,贫僧十分感激,也不便多事留客,施主请吧。” 燕翎道:“怎麽,大和尚下逐客令了!” 了因道:“不敢,贫僧只是不敢耽误施主公忙。” 燕翎笑道:“大和尚,吃公事饭的负的是什麽任务?不就是防卫京畿治安麽?” 了因道:“然则眼下这些人已蒙施主高抬贵手……” 白衣少女突然冷笑道:“大师佛门高僧,秉佛旨爱护苍生,奈何有些人不该留,也活腻了……” 了因道:“甘姑娘,请相信贫僧自有道理。” 白衣少女住口不言,但她那双仇恨的目光,凌厉的眼神,却不避过燕翎。 燕翎视若无睹,对白衣少女适才所说的话,也跟没听见一样,淡然一笑道:“白玉楼虽身列邪道,但尚知一言九鼎,轻死重一诺,既然说过放手绝无反悔之理。” 了因道:“那麽施主仍不肯离去……” 燕翎道:“那是因为我的事还没有了。” 了因道:“施主尚有何事未了?” 燕翎道:“刚才我不知道大和尚在此,现在既然知道大和尚在此,这件事就好办多了,只要大和尚说一句话,相信眼下这几位一定乐於遵从。” 了因道:“施主要贫僧说什麽话?” 燕翎道:“大和尚几位所以先後来京,为的可是甘姑娘的尊人甘瘤子、大和尚的七弟白泰官?” 了因道:“施主误会了,人各有志,不能相强,甘瘤子跟白泰官虽已投身官家,但道不同顶多不相为谋,贫僧等没有那麽多闲工夫跟他们纠缠去。” 燕翎道:“大和尚,你是位高明人,白玉楼我也不算傻,这件事诸位不必瞒我,我可以告诉诸位,甘姑娘的尊人、大和尚的七弟,都已在‘雍郡王府’得意,他们自己知道可能会遭遇到什麽,加以‘雍郡王府’不愿让人知道他已网罗了这两大高手,所以甘、白二人并不常到外头来……” 白衣少女道:“胤祯的住处可搬不走吧。” 燕翎道:“甘姑娘的意思我懂,当然,这也难怪,江湖上的人,并不了解‘雍郡王府’的厉害。” 白衣少女道:“我不信胤祯的住处是龙潭虎穴。” 燕翎道:“‘雍郡王府’不见得是龙潭虎穴,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铜墙铁壁,皇上的卅五位阿哥当中,以这位四阿哥实力最雄厚,死士最多,更有密宗高手众喇嘛,府里也秘室处处机关重重……” 白衣少女道:“江湖上的真正高手没多少,密宗高手我们也见过不少……” 燕翎道:“甘姑娘,不要不服气,撇开别的一切不谈,我只问诸位一句,甘姑娘你是不是令尊的对手,了因大师跟这位吕四姑娘是不是白泰官加上年羹尧的对手,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诸位一击不成,‘雍王府’的死士一拥而上,试问诸位有几分胜算。” 白衣少女道:“这个……”住口不言。 俊逸文士、黑衣少女望向了因。了因皱了皱眉,没说话。 “诸位。”燕翎又道:“血气之勇逞不得,无谓的牺牲也更不值得,论武林豪雄,诸位都是一时之选,所谓任重而道远,还请珍重有用之身。” 了因为之动容,凝目望向燕翎。白衣少女、黑衣少女、俊逸文士也俱为之愕然。 燕翎倏然一笑道:“诸位不必以这等眼光看我,白玉楼以往作的孽不少,我总该积些功德,消弭消弭。” 了因浓眉微耸,突然开口说道:“施主,有此一念大不易,施主既有此心,何故步步深入地狱。” 燕翎笑道:“大和尚,人各有志,白玉楼出身微贱,我虽有消弭罪孽之心,但却又贪图眼前的荣华富贵……” 了因道:“施主,那是过眼的云烟,何如留千秋万世不朽名,然则施主又何必消弭罪孽。” 燕翎道:“大和尚啊大和尚,我若不消弭罪孽,只怕我渡不过眼前,这麽一来,荣华富贵岂不就真成了泡影。” 了因道:“贫僧愚昧,施主指教。” 燕翎道:“大和尚,我不能太招人痛恨,这,大和尚懂了麽。” 了因神情一震,旋即肃容答道:“阿弥陀佛,贫僧懂了,既是如此,施主可不必再管贫僧等。” 燕翎微微一怔道:“这麽说,大和尚等不愿离去。” 了因道:“贫僧不敢为桂大侠伉俪做主,但至少贫僧跟贫僧的八妹不能就这麽离去,‘江南八侠’一向仰不愧,俯不诈,贫僧等不能让白泰官一个人毁了这得来不易的薄名,更不能容他弃宗忘祖,残害族类。” 燕翎道:“我再问一句,大和尚有几分胜算?” 了因道:“贫僧等未曾想过,贫僧等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活著回到江南去。” 燕翎道:“值得麽,大和尚。” 了因道:“宁可清白壮烈死,不愿蒙羞忍辱活,尔今尔後,庶几无愧,有何不值。” 燕翎道:“我刚说过,大和尚诸位,任重而道远……” 了因道:“施主小看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了,我族类之中,能人辈出,且子子孙孙,永继不绝,何患无人担当大任。” 俊逸文士、白衣少女俱甚激动,白衣少女大声说道:“白玉楼,你不要再说了,桂武、甘联珠誓随江南八侠之後,要是不能唤醒甘家人,我夫妇也绝不走离此间。” 燕翎听得混身热血往上一涌,叹了口气道:“诸位这是何苦,三十五位阿哥,眼线遍布京城每个角落,说不定诸位先後来京的行迹,此刻已在三十五座府邸之中……” 了因等神情微微一震,俊逸文士桂武道:“可能麽,要是我们的行迹已落在他们掌握之中,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只怕早就采取行动了。” 燕翎道:“他们绝不会放过诸位,这话对,只怕早就采取行动,这话就错了,他们一个个都阴沉得可怕,不见得会马上采取行动,而越不马上采取行动越可怕,再说,即或他们已经采取了行动,那也不会马上显露在诸位之前,让诸位知道,让诸位有所警觉。” 了因道:“阿弥陀佛,施主苦口婆心,一再赐以忠言,盛情好意委实可感,然而贫僧等心意已决,对於施主的好意,只有心领了。” 燕翎好几次试想请出“日月令旗”表明身份,逼了因等离京,但一思及甘凤池对吕四娘都没泄露他的身份,必有深意,所以他就强忍住了。 了因说完了话,也脑中疾快的思忖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决定了对策,吸一口气道:“真是人各有志,无法相强,既是这样,我只好就此打住了,诸位多保重,但愿诸位都平安,告辞。”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忽听甘联珠轻喝道:“慢著。” 燕翎回过身道:“桂夫人还有什麽见教?” 甘联珠道:“你不愿太招人痛恨,是不是?” 燕翎一点就透,倏然笑道:“诸位请放心,有那个密告,我何如现在掳诸位去邀功。” 燕翎转身行去。了因、吕四娘、桂武、甘联珠以及那中年僧人,五个人望著燕翎,都没再动,也没再说话。 燕翎心中一边想著事,一边往前走,一脚刚跨进正院,他马上觉出不对来了。 “白塔寺”里的游客多了。 正值庙会之期,“白塔寺”的游客增多了,这根本不是啥稀罕事儿。 而燕翎两眼雪亮,他一眼就看出,增加的这些游客不对。 从打扮看不出什麽来,一个个打扮,跟寺里一般的游客没什麽两样。 从腰间跟眼神,可就看出不对来了。 增加的这些游客,一个个腰间鼓齐的,而且一个个眼神十足。 唯一让燕翎看不出来的,是这些游客一个个都面生得狠,看不出是那一路的,看不出是来自那个府邸的。 看不出这倒没什麽大要紧,要紧的是,这些人是冲著了因等来的绝错不了。 燕翎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身折了回去,而且行动飞快,疾若闪电。 燕翎回到了那个小院子里,中年僧人还在院子里站著,吕四娘、了因、桂武、甘联珠却已不见了行踪。 中年僧人的听觉不错,燕翎一进院子他就知道了,霍地转过身,见是燕翎,却为之一怔: “施主……” 燕翎道:“大和尚他们几位呢?” 关著的茅屋门开了,了因、吕四娘、桂武、甘联珠先後走了出来。 了因道:“贫僧在此,施主有何见教。” 燕翎道:“大和尚,他们的行动已经到了眼前了。” 了因等脸色一变,中年僧人转身要往前去。了因轻喝道:“站住。” 中年僧人急忙收势停住。 了因接著说道:“多谢施主示警,他们果然是眼线广布,此时此地,不愿跟他们正面冲突,咱们撇悟空先行探路。”了因手指後墙。 中年僧人悟空长身往後墙扑去,他到了後墙刚往上一冒,却又忙缩了下来,转身扑回道: “师父,外头关上了。”了因等脸色大变,了因两眼精光外射,刚要说话。 吕四娘也冰冷说道:“大哥,他们逼咱们拚,咱们就成全他们吧。” 了因缓缓说道:“看来如今也只有这麽一条路可走了。” 吕四娘掣出了“冷霜刃”,桂武掣出了软剑,甘联珠似乎未带兵刃,她没动。 燕翎道:“大和尚,非一搏不可麽?” 了因道:“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麽?施主?” 燕翎道:“诸位可否都到茅屋里去,让我来应付。” 了因道:“这个……” 燕翎道:“大和尚,请考虑後果。” 了因略一迟疑,合什躬身:“有劳施主了。”转身向茅屋行去。 吕四娘等也都跟了过去。了因等进了茅屋,关上了门。 燕翎背著手在院子里踱起了方步。 转眼工夫之後,一阵阵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来了。 燕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仍然在踱他的方步。 突然,院门口闯进三个人来,一前二後,前头一个是个乾瘦乾瘦的黑衣老者,鹞眼、鹰鼻、山羊胡,一看就知道是个阴狠的人物,後头两个精壮中年汉子,燕翎刚才瞧见过。燕翎停了步,目光直逼过去:“你们是……” 乾瘦老者冰冷道:“大内侍卫,还不束手就缚?” “什麽意思?” 乾瘦老者阴冷一笑道:“桂武,你也是江湖上跑跑的,怎麽这麽不光棍?” 燕翎道:“桂武,谁是桂武?” 乾瘦老者冰冷一笑,目光转动,从茅屋上扫过:“看来你还有些胆量,给我先拿下。” 两名壮汉闪身越前,双双要扑。 燕翎抬手一拦道:“慢来,慢来,你们弄错了,先看看这个再动手。” 燕翎手一翻,已拿出二阿哥府护卫腰牌托在掌心之中。 两名壮汉为之一怔,乾瘦老者也为之一怔:“你何来二阿哥府的腰牌?” 燕翎道:“你们弄清楚了,我是二阿哥的贴身护卫李志飞,不是什麽挂武。” 乾瘦老者疑惑地道:“二阿哥的贴身护卫李志飞?‘侍卫营’接获密报,说叛逆桂武夫妇潜来京师,在‘白塔寺’约晤党羽,怎麽……” 燕翎道:“有这种事?你弄错了吧……” 忽地压低话声道:“我们主子微服来此,约晤朋友,你们‘侍卫营’那来的密报,胡说八道。” 乾瘦老者一怔:“二阿哥在这儿……” 燕翎道:“就在那间茅屋里。” 乾瘦老者向著茅屋望了过去,他似乎是个颇富心智的人物,两眼凝望茅屋,一眨不眨,看了片刻後,转眼望向燕翎:“真是二阿哥在这儿?” 燕翎脸色一沉,冷然道:“你要不要见见我们主子?” 乾瘦老者微一点头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燕翎冷笑一声道:“你要是以为你是‘侍卫营’的人,二阿哥奈何不了你,那你就错了,身为储君,我不信他要不了你这个‘侍卫营’小小领班的脑袋,要见你自己过去吧。” 乾瘦老者迟疑了一下,道:“我奉命缉拿叛逆,身不由主,谅必能获得二阿哥的恩赦。” 迈步向著茅屋走了过去。 燕翎笑道:“那要看你的造化是不是比别人大了。” 嘴里说著话,双臂已暗凝功力,他料想必要时茅屋里的几位,对付一个乾瘦老者毫无问题,他只要对付眼前这两个就行了。 乾瘦老者脚下并不快,根本就是缓慢地一步步逼过去的。 慢虽慢,但因他跟茅屋的距离本就不太远,所以一转眼工夫就逼近了茅屋。 燕翎没动,他还抱著一丝希望,他希望茅屋里的几位也跟他一样,不到必要时别出手。 茅屋里至今仍未见动静,可能,那几位的心意也跟燕翎一样。 眼看著乾瘦老者近了茅屋一丈,突然,乾瘦老者停步转望燕翎。 燕翎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乾瘦老者的目光充满了狐疑,看了燕翎片刻之後,忽然折了回来。 燕翎高悬的一颗心,“咚!”地一声落了下来,双臂当即也散去功力。 乾瘦老者到燕翎面前,目光一凝道:“你要知道,缉拿叛逆可不是开玩笑的。” 燕翎道:“好说,我并没有拦你搜。” 乾瘦老者森冷一笑道:“二阿要真在茅屋里,你我的谈话他早就听见了。” 燕翎道:“你可以进茅屋看看,屋里地上是不是有处暗门通往地下。” 乾瘦老者怔了一怔,转身又要过去。 燕翎冷然道:“话说在前头,你只要敢跨进茅屋一步,我可是要实情实禀。” 乾瘦老者马上又转了回来,向燕翎伸出了手。 燕翎道:“干什麽?” 乾瘦老者道:“让我再看看你的腰牌。” 燕翎“哈!”地一笑道:“大领班可真是个小心人儿啊,先别忙,也让我看看你的腰牌。” 乾瘦老者冷冷翻了燕翎一眼,探腰摸出一块大内侍卫腰牌,递到了燕翎眼前。 燕翎看了一眼,也冷冷地托出了“二阿哥府”的腰牌。 乾瘦老者二话没说,收起腰牌,一招手,带著两名大内侍卫就走。 燕翎没动,也没说话,乾瘦老者带著两名大内侍卫出了院门。 燕翎仍没动,他用他那敏锐的听觉在听,听听看那三个大内侍卫到底走了没有。 还好,那三个真走了,燕翎轻轻地咳了一声。 茅屋门开了,了因、吕四娘等鱼贯走出,了因合什微一欠身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施主的机智也令人佩服!” 甘联珠疑惑地望著燕翎道:“一会儿大内侍卫,一会儿胤仍府,你到底是谁的人。” 燕翎笑笑道:“桂夫人,我还是胤祯的人呢。”顺手又摸出四阿哥府的腰牌亮了亮。 了因等为之一怔。 吕四娘的目光中充满了诧异,而她没说话,显然,她觉得眼前这个人高深莫测。 桂武道:“阁下一会儿是江南白玉楼,一会儿又是关外李志飞,究竟是……” 燕翎笑笑道:“姓名不过是一个人的称呼记号而已,诸位觉得那一个顺口,就叫那一个吧!” 了因道:“施主非常人,贫僧失敬了。” 燕翎道:“大和尚太高明了。” 甘联珠道:“阁下既是胤祯的人,对胤祯府的一切,应该很熟。” 燕翎道:“桂夫人,我刚才奉告诸位的,还不够麽?” 甘联珠道:“阁下见过甘家的人麽?” 燕翎道:“见过,但是没见过令尊。” 甘联珠道:“奇怪了,甘家的人既已在胤祯府现身,怎麽……” 桂武道:“小妹,他们既然现了身,他老人家当然也在这儿。” 甘联珠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没说话。 桂武道:“小妹,用不著这样,你劝劝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会听你的麽。” 甘联珠微一摇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当初咱们是怎麽成亲,怎麽离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已经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怎麽还会听我的?当今世上他只听一个人的话,我奶奶!” 桂武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吕四娘突然道:“阁下见过我七哥没有?” 燕翎摇头道:“没有,从没有。” 吕四娘转望了因,道:“大师兄,会不会传闻有误?我最清楚七哥,他不是这种人。” 了因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但愿他不会,不过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查证个清楚。” 吕四娘欲言又止,终於默然不语。 燕翎察言观色,觉得吕四娘对白泰官,除了兄妹间的感情之外,似乎还有一种别的感情在。有了这种感觉,燕翎脑际忽然闪过灵光,他对甘凤池为什麽对吕四娘都没有明说他的身份这件事,有了八、九分的明白。 燕翎认为了因他们一定还有机密事相商,自己这个“外人”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当即一抱拳道:“时候不早了,我另有公干,不打扰了,告辞。” 了因忙答礼:“恕贫僧不送了,愿贫僧等离京南返之前,能有再见施主之期。” 燕翎道:“大和尚不必客气,如果方便,定当再来拜谒!”转身而行。 了因等站著没动,目送燕翎出了院子。 如今前院里已经没有那些奇特的“游客”了。 本来就是,经燕翎这麽一闹,他们还敢在“白塔寺”停留? 燕翎暗暗笑了笑,迈步前行,直往寺门行去。寺外仍是游人熙攘,万头攒动。 燕翎出来不少工夫了,如今是归心似箭,更没心情看这些热闹,他迈步就走。 那知道刚下寺前台阶,从人群里挤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到了燕翎跟前。 是两名壮汉,黑衣壮汉,一看就知道是干什麽的。燕翎为之一怔。 只听左边一名壮汉道:“朋友,我们班领等著你呢,请借一步说话。” 燕翎绝没想到这些人还没走,就在这微怔神间,燕翎已想出了应付的办法,笑笑道: “你们还在这儿啊,有什麽事儿麽?” 右壮汉道:“没事不敢烦扰,请这边走。”他摆手让路,指的是“白塔寺”旁。 燕翎知道,不能不去,他不去,大不了跟这些大内鹰犬打上一架,可是那麽一来就坏了因等的事了。心中念转,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过去。 “白塔寺”旁有那麽个茶棚,本是在这庙会之期搭起来,供游客歇歇脚,喝口水的地方,而如今这地方已被这些大内鹰犬占据了,乾瘦老者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七、八十来个黑衣壮汉散立在棚里棚外,达近各处,隐隐成为包围之势。 燕翎就知道情势不妙,可是他镇定得很,不慌不忙的走进了茶棚。 乾瘦老者冷冷翻了燕翎一眼,大刺刺的坐著没动。 燕翎毫不在意,往乾瘦老者面前一站,道:“有什麽事,大班领?” 乾瘦老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好朋友,你露了底了!” 燕翎微微一愕:“露底,露什麽底?” 乾瘦老者道:“好朋友,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既是江湖道上有头有脸的,做事怎麽这麽小家子气?幸亏我留了点儿心眼儿,出寺没走,留下来多看看,要不然岂不就让你蒙了。” 燕翎眉梢儿微扬道:“大班领,你这话什麽意思?” 乾瘦老者忽地阴阴一笑,道:“二阿哥还在里头麽?” 燕翎有心点头,但转念一想,这些人既然能在这儿等著,当然也可能派上人在寺後守著,当即道:“不错,还在里头,你等著见二阿哥?” 乾瘦老者道:“是想见见,不过既然你出来了,那就不必了,见著你也是一样!” 燕翎道:“噢,如今你见著我了,又怎麽样?” 乾瘦老者道:“朋友,二阿哥还在里头,你出来干什麽?” 燕翎道:“有事,不行麽?犯王法?” 乾瘦老者道:“朋友,少跟我来这一套,要真是二阿哥在里头,你这个护卫,绝不会轻易远离。” 燕翎道:“我奉二阿哥之命,有公干。” 乾瘦老者阴笑站起:“朋友,除非二阿哥带的人多,要不然天大的事也没他自己的安全重要,我也是个老江湖,老吃公事饭的了,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儿。” 脸色一沉,轻喝道:“拿下。”站在燕翎身後的两个壮汉要动。 奈何他们没有燕翎动作快,当他们刚要抬手的时候,燕翎的右掌已经贴在了乾瘦老者的心窝上。 乾瘦老者猛然一惊,脸色大变,吸气就要退,燕翎冰冷道:“别动,动一动我震碎你的心脉。”乾瘦老者硬没敢再动,其他的大内侍卫当然更不敢动了。 只听乾瘦老者道:“你敢犯大内侍卫……” 燕翎道:“大内侍卫什麽了不得?你把我当成了什麽人?瞎了你的眼!” 乾瘦老者道:“朋友,看看这是什麽地方,伤了我你也走不了的。” 燕翎道:“你要不要试试?” 乾瘦老者硬没敢接话,沉默了一下始道:“朋友,你究竟那条线上的。” 燕翎突然笑了,笑得好冷:“我要不是看你们是大内侍卫,我就一掌震碎你的心脉,这样好不,你跟我到二阿哥府走一趟,有这个胆麽?” 乾瘦老者道:“好极了,我原就想押你上二阿哥府查证一下。” 燕翎道:“那麽咱们现在就走,要是我是冒充的,人在二阿哥府,别愁我能脱得了身,要是你没话说,哼,哼,大班领,我可没那麽好说话,骚扰二阿哥,而且是三番四次,尤其是要掳他的护卫,大班领,二阿哥府要问问你安的是什麽心?” 收回右掌,顺势往外一摆,道:“大班领,你请。” 乾瘦老者怔了一怔,刚待有所表示。 一阵香风袭人,茶棚里进来位美姑娘,不是别人,赫然是姑娘萧湘云。 燕翎为之一怔,乾瘦老者忙带领一干大内侍卫躬下了身:“姑娘。” 萧湘云抬了抬皓腕,讶异地望著燕翎道:“你跟龚班领在这儿干什麽?” 燕翎道:“你来得正好,问问‘侍卫营’这位龚大班领吧。” 萧湘云望向乾瘦老者。 乾瘦老者龚领班陪上一脸不安窘笑:“姑娘,这位说,他是二阿哥府的护卫!” 萧湘云道:“是啊,怎麽了?”龚班领一怔。 燕翎冷笑道:“二阿哥在里头有事,这位龚班领接获密报来拿叛逆,硬把我当成了叛逆。” 萧湘云脸色微微一变,道:“龚班领,你弄错了吧。” 萧湘云这句话比什麽都管用,龚班领忙道:“是,是,是,我这就撤,我这就撤。”一躬身,带著一干大内侍卫匆匆忙忙的走了,这回可是真走了—— 第二十六章 北京城里卧虎藏龙 燕翎暗暗松了一口气,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 萧湘云目光一下子变得好锐利,紧紧盯在燕翎睑上。 燕翎忙一定神色:“这位龚班领真会办事……” 萧湘云道:“‘侍卫营’的密报不会错,我看见你跟他在这儿起争执,不然我不会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翎道:“表妹,你就那么相信‘侍卫营’的消息,萧湘云道:“二阿哥还在里头!” 燕翎微一抬头还没说话。萧湘云眉梢儿一扬道:“我去见他去。”她拧身要走。 燕翎忙拦住了她,道:“表妹,二阿哥有要紧事儿。” 萧湘云道:“表哥,当着龚班领,我没叫你表哥,我把你当成一家人,你呢?” 燕翎脸上一热,沉默了一下道:“湘云,是我不对,‘江南八侠’里的了因、吕四娘跟甘瘤子的女婿女儿桂武、甘联珠夫妇在里头。” 萧湘云神情一震:“是他们?他们到京里来干什么?”燕韶把刚才的经过,以及了因等的来意说了一遍。静静听毕,萧湘云眉锋微皱,又道:“原来如此,希望他们别犯大内,要下然就要跟爹对上了!” 燕翎道:“不会的,他们不会犯大内,要真有这种迹象,我会拦阻他们的。” 萧湘云道:“拦得了他们么?” 燕翎道:“一定拦得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萧湘云道:“那就行了……,你怎么好些日子没上家去了?” 燕翎道:“这些日子一直忙,没想去给姨父、姨妈请安,两位老人家安好?” 萧湘云道:“两位老人家倒是很好,只是我有点不太好!” 燕翎微微一怔。忙道:“你怎么了’?” 萧湘云道:“有点儿病。”; 燕翎忙道:“什么病?要紧不?” 萧湘云道:“心病,你看要紧不要紧?” 燕翎又一怔,旋即笑了:“表妹,你可真会让人着急。” 萧湘云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下过只是着急一下而已,可知道我有多难受,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到了晚上还睡不好。” 燕翎猛然一阵激动,伸手握住了萧湘云的柔荑。 萧湘云脸一红,忙四下望望,嗔道:“你怎么这么大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让人家看见,成什么体统。” 燕翎也觉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歉然深注,道:“表妹,是我下好,可是我没办法……” 萧湘云道:“我知道,所以我并下怪你,今儿个你出来了,总该是有空吧。” 燕翎那忍心说没空,忙一点头道:“有空。” 萧湘云道:“那就陪我逛逛玩玩儿,兴尽方归,补偿我多日来的相思,行么?” 萧湘云这万斛深情,毫不隐瞒,毫不忸怩作态的赤裸裸表白,委实太以感人。 燕翎心底泛起一阵激动,道:“恨只恨这儿不只咱们两,当然行我应该的。” 萧湘云的美目中闪漾起异样光采,娇靥上也绽开了花朵般的笑意:“走!”拧身先出了棚子,燕翎马上跟了出去! 就在他们俩前后出棚隐人人群的当儿,“白塔寺”里也先后走出了吕四娘,桂武跟甘联珠,这三位也很快地隐人人群不见了。 燕翎跟萧湘云边逛边聊。 萧湘云告诉燕翎,她在家里闷得慌,爹娘怕她闷出病来,所以逼她到“白塔寺”来逛逛庙会,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现在她知道,她是来对了。 萧湘云一路上笑语如珠,小鸟似的一路欢唱,花蝴蝶似的一路飞舞,令人不能不感叹情之一事,魔力之大。 两个人正走着,迎面来了个人,这个人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袭破旧儒衫,破旧归破旧,可是很干净,罩在这中年文士的身上,一点也下显得寒伧,反之,倒令人有一种飘逸,超拔之感。就凭这一点,这中年文士不凡。 这中年文士有付颀长的身材,白面无须,长眉凤目,眸如点漆,一双手白而嫩,十个手指头更是根根似玉,凭这一点,这中年文士更显得不凡。 这种人不常见,但是他干的行当却是常见的。 中年文士左手里举着一块布招,上头只写着两个字:“相面!” 燕翎跟萧湘云都有过人的眼力,照子都够亮,燕翎看出这相面的非常人,萧湘云也看出来了,她脚下微顿,目光投向燕翎。 燕翎微微一笑道:“走,咱们看了相去。” 就这一句话的工夫,中年文士在离他俩不远处一处墙根儿,盘膝坐了下去。 燕翎道:“正好,咱们是他头两个主顾。” 萧湘云的眼神包含着似懂非懂的神色,但她没多问什么,跟着燕翎走了过去。 两个人在中年文上面前停步,中年文上抬眼上望,下经意的一瞥,然后淡然道:“两位要相面?” “不错,特来请大风监指点指点吉凶祸福。” 中年文士道:“大风监不敢当,只不会看错、说错而已,百体皆血肉之躯,五官有贵贱之别,尧眉分八利,舜目有重瞠,耳有三漏,大禹之奇形,臂有四肘,周公反握,作兴周之相,重耳骈胁,为霸晋之君,此皆古圣之英姿,下凡之贵品,两位之中,那一位先看?” 燕翎道:“我先来吧。” 中年文士道:“麻烦蹲下来。”燕翎蹲了下去。“在下声明在先,在下看相,跟一般看相的不一样,在下不多作赘言,该说的在下一句不隐不漏,不该说的,在下只字不露。” 燕翎微一点头道:“行,请先生看吧。” 中年文士下再说话,目光一凝,紧盯在燕翎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吁了一口气道: “阁下非常人……” 燕翎道:“夸奖。” 中年文士道:“在下不善吹捧,说的都是实话……” 话锋微顿,接道:“阁下父母双全,兄弟众多,大智慧,聪明绝顶,走正途,人世之福,入歧途,人世之害……” 一瞟萧湘云道:“这位是……” 燕翎道:“我表妹。” 中年文上道:“不是阁下的红粉知己?” 燕翎道:“也算红粉知己。” 中年文士怔了一怔道:“在下只有直言,请原谅!” 燕翎道:“好说,先生但说无妨!” 中年文士深深一眼道:“阁下情孽太重,命里不只一房娇妻。” 萧湘云倏然而笑,道:“先生好相法。” 燕翎也笑道:“幸亏我这位红粉知己不是醋娘子,要不然先生你就害苦了我!” 中年文士也为之失笑。 燕翎目光一凝,道:“再请教,我前途吉凶祸福如何?” 中年文士道:“阁下前途有不少危厄,不少惊险,但能小心谨慎,均能化险为夷,尤其近期内,要慎防小人。” 燕翎道:“多谢指点,相一面多少钱,” 中年文士道:“两个制钱儿。” “便宜。” 燕翎道:“我也略通风监之学,给先生看看相抵这两个制钱如何?”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倏然而笑:“阁下不但是位非常人,而且是位趣人,在下不缺这两个制钱儿,行。” 燕翎道:“我也声明在先,我也是直言无隐啊。” 中年文士道:“理应如此,阁下只管相就是。” 燕翎道:“我早已经相过先生了。” 中年文上微微一怔:“那么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燕翎道:“好说,以我看,先生的前途远较我的危厄,惊险为多,稍一不慎,即能招来杀身之祸,看先生意甚悠闲,也平安无事,其实先生身在险地,周围布满了杀机,倘先生能速离此间,那自然可以避凶趋吉,否则的话,先生就会手足相残,兄弟阅墙,到那时是吉是凶,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一 萧湘云瞪大一双美目,就在这刹那间,她恍悟这位中年文士是那一路的人物了。 中年文士更是听得两眼寒芒电闪,道:“好相法,胜以在下百倍,还有么?” “有!”燕翎道:“为先生好,请速离此地,回转来处,先生的众手足之中,有人昧于私情,流于柔懦,事只怕难成,纵能成,恐怕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中年文士神情震动,道:“多谢指点,阁下高名上姓……” 燕翎道:“我能从相上看出先生的贵姓大名,难道先生就不能么?” 中年文士脸色一变,凝目不语。 燕翎道:“先生姓曹,行三,没错吧。” 中年文士脸色大变,欠身而起,一拱手,肃然道:“人言‘北京城’卧虎藏龙,果然不错,在下告辞!”举起布招,转身行去。 望着中年文士不见,萧湘云道:“‘江南八侠’里行三的曹仁父?” 燕翎点了点头。 萧湘云道:“看样子也是为白泰官来的。” 燕翎道:“大概不会有别的原因。” 萧湘云道:“白泰官惹的祸大了,他会听你的么?” 燕翎微一摇头道:“恐怕不会。” 萧湘云道:“那你不是白说了么?” 燕韶道:“我已经尽了心了,他们不听,也只有由他们去了。” 萧湘云道:“恐怕你也不会放手吧。” 燕翎道:“你看我能放手么?” 萧湘云沉默了一下道:“我总觉得,你操的心太多了。” 燕翎耸耸肩道:“有什么办法,都是义不容辞的事,就是丢了命也是应该的。” 萧湘云瞠叹:“不许你这么说!” 燕翎道:“表妹,咱们是江湖儿女,不必讳言死字,生老病死,任何人也逃不过,既是如此,何不死得壮烈一点儿,给后世子孙留点儿光采!” 萧湘云低下头,又拾起了头:“你是对的,可是人总免下了自私!” 燕翎道:“我懂,表妹。” 萧湘云道:“不谈这些了,走吧。”她当先行去。 望着那美好的身影,燕翎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萧湘云似乎沉默了不少,说沉默,不如说阴沉,就像乌云遮住了阳光,天地色变,使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燕翎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并没有劝她,一路上依然谈笑风生,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时候差下多下,两个人还找了一家饭庄子吃了顿饭,燕翎甚至还陪萧湘云-了点酒,直到出了饭庄子,萧湘云脸上才有了笑意。 萧湘云没让燕翎送,但燕翎到底还是送她送到了萧府所在那条街的街口,一直望着萧湘云进了家门,燕翎才转了身。 燕翎回到了八阿哥的“贝勒府”,天已经黑透了,“贝勒府”到处是灯,灯光下迎过来个人,是荣桂。 “老天爷,您怎么一去这么久?”荣桂劈头就说。 “怎么,嫌久了,别忘了,是你叫我去的。” 荣桂马上陪上了笑脸:“我那儿敢嫌久啊,是八爷找您!” 燕翎一听就皱了眉:“难道喘口气儿的工夫都不给么,在那儿呢?” 荣桂道:“等不着您出去了。” 燕翎一怔道:“你怎么不早说,上那儿去了!” 荣桂道:“不知道,没听他说。” 燕翎吁了一口气,道:“那正好,趁这机会儿休息去,等他回来,告诉我一声。”燕翎回了屋,进屋就和衣躺上了床。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只知道是让人叫醒的,睁开眼一看,荣桂站在床前。 荣桂说:“回来了,找您呢。” 燕翎挺身坐起,摇摇头清醒一下,拧把手巾擦了擦脸就跟荣桂走了。 八阿哥在书房里,背着手来回走,看样子相当焦急,燕翎跟荣桂一进门,八阿哥劈头就道:“玉楼,怎么老找你找不着。” 燕翎道:“我出去办了点儿私事儿,回来晚了。” 八阿哥道:“我知道你回来晚了,不是回来晚我还不怪你呢,这怎么行,每当我有事儿的时候就找不着你!” “八爷,我怎么知道您什么时候有事儿,您总不能老让我呆在家里等着吧。” “好了,好了,别说了。” 八阿哥摆手道:“我有要紧事儿告诉你……” “八爷,我这儿等着。” “老二病了。” 燕翎一怔:“病了,今儿个白天还好好儿的呢。” “说得就是啊,到了晚上就病倒了。” “二阿哥病了,您急什么,这跟您没关系呀。” “没关系我会告诉你?我这次探病没白走,听他们说是让人下了药。” 燕翎又一怔:“有这种事儿。” “假不了,我是无意中听见老二的人说的。” 燕翎沉吟道:“这会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八阿哥道:“恐怕就是今儿个……,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谁干的,我要你赶快给我查清楚。” 燕翎道:“您要查清楚,干什么。” “干什么,问得好。”八阿哥道:“有人能用这手法对付老二,也就能用这种手法对付我们这些个,我能不防。” 燕翎微一点头道:“嗯,有道理,…二阿哥现在……” 八阿哥道:“还没回宫去。” “那就好办,”燕翎道:“我明儿个一早就着手。” 八阿哥道:“玉楼,你可务必给我查出来。” 燕翎道:“这您放心,不过怕只怕已经迟了一步。” 八阿哥一惊道:“迟了一步,什么意思,你是说他那儿的酒菜……” 燕翎道:“这我知道,今儿个酒菜送进厅以前,都经人严密检查过,我看毛病不会出酒菜上。” “那你是说……” “八爷,二阿哥的病要是让谁下了药所致,二阿哥如今已然躺下,那表示药力已经发作了,根据我的经验,下药跟药力发作之间的时间,一定相当长,这样可以让下药的人从容脱出嫌疑圈外,也就是说这药下得有一段时候了,您几位,谁都是谁的劲敌,那下药的人不可能只对付二阿哥一个人他。” 八阿哥脸色变了,一把抓住了燕翎道:“你是说……那怎么办,要是中了什么毒,在药力发作之前,看得出来看下出来。”显然,这位八阿哥吓坏了。 燕翎反手把住了八阿哥的腕脉。 八阿哥急道:“玉楼……”燕翎示意他别说话。八阿哥忙闭了嘴。 燕翎松了八阿哥的腕脉,道:“您张开嘴我看看。” 八阿哥还真听话,忙张开了嘴,张得好大。 燕翎凝目看了看,道:“看不出有中毒的迹象。” 八阿哥忙道:“你是说,我,我没中毒,真的么,你看真切没有。” 燕翎看他急得那样儿,有点暗暗好笑,道:“我会拿您的性命开玩笑么。” 八阿哥头上都见了汗,举袖子擦了一下,道:“这么说,现在防范还来得及。” 燕翎微一点头道:“当然来得及。” 八阿哥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办。” 燕翎听得眉锋一皱,道:“八爷,府里,府外,您到底让我顾那一点?” 八阿哥道:“当然是两头都顾,外头,你去给我查,是谁下的毒,府里,你给我严密布署,加以防范。” 燕翎道:“八爷,我可是只有一个人,两只手。” 八阿哥道:“我知道,我知道,府里的人手,任由你调派。” 燕翎道:“八爷,那不行,两头我只有顾一头,您知道,查这种事儿得花工夫,得慢慢剥茧抽丝,顾得了外头,我就顾不了里头。” 八阿哥瞪了眼:“玉楼,你是怎么回事儿,这关系着我的性命啊,我要是遭了人毒手,可就什么都完了。” 燕翎道:“八爷,我不是不懂这道理,只是您也得为我们这些办事儿的人想想,任何一头都得寸步不离的耐心守着,您说,我能顾两头儿么,与其一身兼顾两头儿,到未了一头儿都顾不好,如何让我全心全意顾一头儿。” 八阿哥道:“你就不能把府里安排好,然后……” 燕翎道:“要能那样不就好了么。” 八阿哥道:“那……,你只顾一头儿,另一头儿谁顾呢?” 燕翎道:“那就要看您让我顾那一头了,要是您让我顾外头,府里我给您推荐个人……” 八阿哥忙道:“谁。” 燕翎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八阿哥一怔,道:“荣桂。” 荣桂也一怔,急道:“我的白爷,您这是……” 燕翎道:“总管,我是认为你能担当此一大责重任,才推荐你的。” 荣桂道:“您这是开玩笑,我那儿担得起这个,我什么都不会,也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燕翎道:“总管,不需要会什么,也不需要经验,只谨慎,细心就行了。” 荣桂道:“这……”忽然转向八阿哥躬下身去:“爷,您开恩,奴才……” 八阿哥望着燕翎,皱眉道:“玉楼,这个我知道,荣桂他……” 燕拥道:“八爷,府里的情形,敢说我比您清楚,除了总管,您还有可用之人么,这种事要用心腹,总管是您最亲信的心腹了,您不用他用谁。” 荣桂忙道:“不,爷……” 燕翎道:“八爷,您只把这件事交给总管,我教给他怎么办。” 八阿哥道:“噢,那就行,荣桂,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荣桂急得汗都出来了,忙道:“爷,您千万收回成命,我……” 燕翎一旁截口道:“总管,事关八爷的安危,你身为总管,怎么能置身事外,八爷视你为最亲信的心腹,你该有所答报啊。” 荣桂苦着脸道:“这我都知道,可是……” 八阿哥道:“荣桂,不要再说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燕翎道:“差事既已经分派好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着手,早一步要比迟一步好,走吧,总管。”燕翎拉着荣桂出了书房。 八阿哥抬手要叫,可是没来得及,他把手垂了下去,旋又举袖擦擦头上的汗。 走完一条留廊,看看离书房远了,荣桂反手拉住了燕翎,白着脸道:“白爷,您要是想杀我,也不能这么个杀法……” 燕翎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会这么想,大总管,我如今也是四阿哥的人,我会借老八这把刀杀你么!” 荣桂道:“那您为什么……” 燕翎道:“你应该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四阿哥不会委以重任,把你派到老八这儿来,怎么你偏这会儿这么糊涂。” 荣桂道:“我怎么糊涂了。” 燕翎道:“这是给你表现的机会,只要你能让他平安,还怕他不把你当亲信。” 荣桂苦笑道:“话是不错,可是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有点儿小机灵,打探打探消息,通个风,报个信儿之外,别的我什么都不会……” 燕翎道:“你有点儿小机灵’?别往自己脸上搽粉了,冲你这句话,我看你连点儿小机灵都没有。” 荣桂道:“怎么了,我……” 燕翎道:“怎么了,我不会没一点儿把握,就把事儿交给你的,你自己干不了,不会找别人干么?” 荣桂一怔:“找别人干,我找谁呀?” 燕翎道:“现成的一个好帮手,你怎么不知道去找,有了这个帮手,我保你顺利达成任务。” 荣桂讶然道:“现成的一个好帮手,您是说……” 燕翎道:“唐玉娇啊。” 荣桂猛一怔:“她?您怎么会想到她了?她行么?” 燕翎道:“我要是四阿哥,我就马上把你撤回去,她怎么不行,她是‘四川’唐家的,‘四川’唐家用毒之大家,只她往外一站,什么毒瞒得了她。” 荣桂猛然大喜,忘形地拍了一下手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儿呢……” 燕翎道:“你要是能想到这一点儿,四阿哥就不会只把你当个细作用了。” 荣桂陪上窘迫一笑道:“白爷,真没话说,还是您行,只是……” 微一皱眉锋,接道:“怕只怕她不肯干。” 燕翎道:“怎么,她不听你的!” 荣桂道:“她那儿听我的,我得听她的。” 燕翎道:“那也不难,你告诉她,是我让她干的,料她不会不听。” 荣桂一咧嘴道:“有您这句话就行了,我清楚,您让她死她都肯。” 燕翎道:“别这儿耍贫了,从现在起,咱们各干各的,你忙你的去吧。”燕翎转身要走。 只听荣桂道:“慢点儿,白爷。” 燕拥停步回身,道:“还有什么事儿。” 荣桂道:“我刚想起来,万一这件事儿是四阿哥……” 燕翎道:“容易,让唐姑娘回报,就说是我的意思,别动八阿哥。” 荣桂道:“这样行么。” 燕拥道:“先试试看,不行再说。”他转身走了。 燕翎走得看不见了,荣桂脸上浮起了笑意,喜孜孜地往西去了。 荣桂悄悄地进了西跨院。 西跨院那一间一间的屋,都黑了灯。 荣桂蹑手蹑脚地到了唐玉娇后窗外,用手轻轻地在窗户上弹了几下。 只听唐玉娇低低喝问声传了出来:“谁?” “我。”荣桂连忙答应。 “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看,睡了。”唐玉娇的话声里充满了失望跟不耐烦。 荣桂忙道:“别来这一套,这回可是公事。” “上了床了,不办公事,明儿个再来吧。”唐玉娇硬是不买帐。 荣桂想出了主意:“告诉你,这码事儿可是白爷交待下来的。” “噢?真是白爷。” “骗你干什么,我骗过你么?” 里头静寂了一下,然后:“话咱们说在前头,你要是骗了我,我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床响了几声,窗户响了一下,接着:“快进来吧。” 荣桂乐了,轻轻推开了窗户,往上一窜,往里一翻,人进去了。 屋里没灯,不要紧,既不挡荣桂闻,也不挡荣桂看,他闻得见,屋里香喷喷的,他看得见,唐玉娇秀发蓬松,只裹了件纱衣,玲珑的胴体,诱人的肌肤,若隐若现。 荣桂他不但看得见,而且看直了眼。 只听唐玉娇低-道:“关上窗户,你想让人瞧见我屋里有这个德性的男人’?” 荣桂忙关上窗户,回身嬉皮笑脸:“德性不怎么样,可是挺管用……” “管用个屁。”唐玉娇一脸不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可没那么好精神。” 荣桂涎脸道:“干吗这么急,先说几句体己话儿不好么。”嘴里说话脚下移动。 “给我乖乖的站在那儿,再敢往前跨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 荣桂脚下没停:“玉娇!这是何苦……” 唐玉娇霍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荣桂忙停了步:“好,好,好,不过去,不过去,行了吧。” “往后少叫我玉娇,玉娇也是你叫的。” “好,不叫,行了吧,唉,这年头儿啊,女人啊,那怕是往日如胶似漆……” “你有完没完,这就是你的公事?出去,给我滚。” 眼看唐玉娇就要翻脸,没唐玉娇办不了事儿,荣桂不敢胡来,忙道:“别忙,我这就说……”他老老实实的把事情的经过,以及燕翎教他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有这种事儿……。”静静听完,唐玉娇微皱柳眉,坐回床上去。 “这还能假的了么?”荣桂说。 “白爷真把这件差事儿派给我了。” “怎么到如今连我的话都不信了,我有多大的胆子敢骗姑奶奶您?不信你可以去问问白爷。” “问倒不必,谅你也没那个胆。”唐玉娇道:“既是白爷交待下来的,我当然没有话说……” “你既然没话说,那就行了。” “行了也得等明儿个一早着手,白爷没让你在这儿过夜吧。” 荣桂一怔,旋即忙道:“那倒没有,不过……” “既是没有,就别说什么。”唐玉娇一扬皓腕道:…言青山上山,请出吧。” 荣桂忙道:“玉娇,不,姑奶奶……” “省点力气吧,”唐玉娇道:“你就是磨破了嘴也没有。” 荣桂一摇头道:“我真是琢磨不透,人家既然对你没意思,你干嘛这么守活寡似的……” 他转身要去开窗户。 “站住。”唐玉娇突然一声轻。 荣桂一惊停了步。 “你刚才说什么?” 荣桂本就有点气,如今逼到头上了,他心一横,牙一咬,道:“我说人家根本对你就没意思,你干嘛这么守活寡似的。” 唐玉娇扬手一挥,“叭!”地一声脆响,荣桂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荣桂为之一怔,本有的一点儿气刹时没了,正打算求饶。 只听唐玉娇道:“我说你这猴儿崽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有骨气了,行,就冲这,今儿个我就可怜可怜你……” 荣桂大喜,几疑作梦,咬了咬手指头,忍着痛,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燕翎轻轻一翻,进了窗户。 这间也够香的,不过不是浓香,是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的。 床上纱帐低垂,谢蕴如跟睡海棠似的,睡得正甜。 燕翎轻轻走过去,轻轻掀开纱帐,轻轻俯下身去,嘴唇儿对嘴唇儿,那么轻轻一下。谢蕴如猛地里惊醒。 燕翎忙捂住了她的檀口:“蕴如,是我。”他松了手。 谢蕴如开了口:“你,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敢……” “我这是色胆包天。” 定过了神,谢蕴如娇靥上好烫:“讨厌,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燕翎坐上了床沿儿:“这时候不正是时候么,” “少贫嘴,我知道,你不会是为我来的。” “不错,我有别的事儿,只是光要是别的事儿,我大可明天来。” 谢蕴如没说话,投以深情一瞥:“好点儿了么,” “好点儿子。” “是该好了,仙丹灵药也比不上一个我。” “皮厚。” “你不承认?” “我否认了么。” 燕翎笑了,握了握谢蕴如的柔荑,道:“往里躺躺。” “你要干什么?” “腾个地儿给我。” “你要……” “陪你躺着说话。” “胡闹,那怎么行。”谢蕴如慌了。 “怎么不行,你是谢蕴如,我是燕翎,有什么不行的。” “不……” “我可要动手了。” “你敢……” 燕翎抬了手。 “不……”谢蕴如往里一躲。 燕翎趁势躺了下去,躺在了花枕头上。 谢蕴如忙转过身去:“你,你怎么……羞死人了。” “燕翎别无所长,就会死皮赖脸。” 谢蕴如没说话。 “喝!心跳得好厉害,我都听见了。” 谢蕴如拉被子蒙住了头。 燕翎笑了。 谢蕴如瞠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害臊。” 燕翎道:“蕴如,我有正经事儿,要跟你谈谈。” 谢蕴如道:“你还会有什么正经事。” 燕翎道:“听说老二病了。” 谢蕴如她“忽!”地一声掀开了被子,人也转了过来:“你知道了。” “听老八说的,”燕翎道:“他让我来看看。” “他该不是让你来探病吧。” “探病’?他巴不得老二病得重一点儿。” “他让你来看看,老二是真病还是假病。” “他倒相信老二是真病,可是他害怕跟老二得一样的病!” “噢,我明白了,老八他可真惜命啊。” “人那有不惜命的,你听过没有,富家子生下重檐,命要是没了什么都完了。” “这么说,他知道老二这不是病。” “他听老二这儿的人说的,老二这儿的人,闲聊的时候,让他听见了。” “这件事儿很怪。”谢蕴如道:“你该想像得到,老二处在对手环伺的情形下,举凡饮食,起居一切都十分小心,简直就不可能会中毒,那知道他还是中毒了。” “这么说,还不知道毒是那儿来的。” “正在查,打从过生日,一连出了好几椿事儿,如今老二这儿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赶这时候往这儿跑,没让他们发现,真万幸。” “算了吧,凭这儿这些人能发现我,你真高抬他们了。” “你可别这么说,老二这儿还真有几个好手,尤其关外白家的人……” “对了,关外白家的人大概都快疯了,莫明其妙地少了个人,只怕他们能把地翻过来找。” “可不,关外白家那几个人真快疯了,本来他们是打算随便找上一家,大大报复一番的,可巧碰上老二中毒这档子事儿,也硬把他们给拦下来了,鲍师爷要他们先办这件事,明查也好,暗访也好,务必要查出毒是从那儿来的。” “鲍师爷,这件事儿又是他负全责!” “老二这儿除了他,还有谁。” 燕绸笑笑道:“蕴如,老二这儿有内奸,你知道不知道,” “想也知道,”谢蕴如道:“他们这些,那个身边没有别个派来卧底的。” “你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我懒得留意。” “你错了,蕴如,你应该特别留意,这种事儿对你很重要。” “那我以后特别留意就是。” “用不着等以后,现在我就告诉你。” “怎么,你知道。” “当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你绝想不到,老二依为心腹,视为首席智囊的鲍老头儿。” “鲍老……” 谢蕴如失声尖叫,可是刚叫出两个字儿,就让燕翎捂住了嘴,燕翎低声道:“姑娘,你想干什么,把人叫来?”他-开了捂谢蕴如嘴的手。 谢蕴如急道:“你怎么知道鲍老头儿是……” 燕翎当即把如何侦知鲍师爷是内奸,是四阿哥的人,又是二阿哥的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谢蕴如道:“弄了半天是这么回事,这怎么能叫内奸,他分明还是老二的人。” 燕翎笑笑道:“难说啊,姑娘。” 谢蕴如道:“你是说,他还是老四的人,” 燕翎道:“姑娘,你可真是难得糊涂,难道他不是老二的人,就非是老四的人不可么?” 谢蕴如呆了一呆道:“你是说……” 燕翎道:“在这个圈子里,他跟我一样,具有三种身份,有这个可能没有。” 谢蕴如又复一怔:“会有这种事儿!” 燕翎道:“这种事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谢蕴如沉默了一下道:“想想我能吓出一身冷汗来,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嫩,我实在应该跟你多学学。” 燕翎道:“别扯远了,我很重视老二中毒的事,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么。” “要有不就好办了么?” “知道毒是那儿来的么。” “听说是掺在了檀香末儿里。” “檀香末儿放在什么地方。” “验过了,瓶子里的没有,只有全貌里的才有。” “平日漆檀香末儿的谁?” “包衣那平,这个人不会有问题,侍候老二多少年了,他要真有问题,不会这么干,这是不打自招。” “那就是有别人进过老二的屋。” “老二在屋里的时候,能进出的没几个,不在的时候可就难说了,谁偷偷进去个十趟八趟,也不会有人知道。” “你到老二的屋里看过没有。” “没有,这事由鲍老头儿跟白家的人办了,可巧碰上我生病,我更懒得管了。”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鲍老头儿现在在屋里吧。” “你要干什么?” “我想跟他谈谈去。” “这怎么行,万一让白家的人碰见……”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碰见我的,说走就走,我这就去。”他挺身坐了起来。 谢蕴如伸手拉住了他:“待会你还来不来了。” 燕翎道:“你让我来我就来,你要是不让我来,我就不来了。” “讨厌。”谢蕴如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这样吧,要能来,你就弯一下,要不能来就算了。” 燕翎道:“好,那我走了。” 谢蕴如道:“小心。” 燕翎道:“我知道,能睡你就睡吧。”他窜到后窗,凝神听了二听,然后开窗跃了出去,反手带上窗户,长身而起,直往鲍师爷住处扑去。 燕翎是识途老马了,他很快地便到了鲍师爷的住处,刚进院子,鲍师爷亮着灯的屋子突然开了门。 燕拥一惊,忙矮身躲到了一株松树后,只见鲍师爷屋里出来四个人,鲍师爷跟在后头。 那四个人,两个老头儿,两个中年人,一身夜行衣,都是江湖打扮,两个老头儿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都是瘦高个儿。 这四个,燕翎认得,都是关外白家的人,两个老头儿是白天义麾下的大将,跟白天义称兄道弟的“五煞”里的老四、老五,崔刚跟樊鹏天,两个中年人则是白天义七个儿子里的老三、老四,白燕民跟白复民。 只听鲍师爷道:“崔老跟樊老小心了。” 随听崔刚道:“鲍师爷放心,白家的人办事儿错不了的!” 双方互一抱拳,崔刚、樊鹏天带着白燕民、白复民,腾身跃上屋顶,飞射而去。 鲍师爷很快回了屋,又关上了门。 这可真是一脚踢出个屁来,巧了,没想到临时想起上鲍师爷这儿来,却碰上了这么一件事儿。半夜三更,白家人这是干什么去。 燕翎一时猜不透他们干什么去,不过燕翎可以断言,他们绝不会干什么好事儿。 燕翎想了想,吸一口气也腾身上了屋顶,四下略一张望,只见四条人影穿房越墙,疾快无比的往西而去,燕韶当即追了过去。 白家的人非比等闲,尤其是“五煞”里的这两个,都是内外双修的一等好手,燕翎不敢挨太近,始终保持个卅丈距离,在后紧跟。 跟着,跟着,燕翎就明白白家这四个人要上那儿去了,前头就是“雍郡王府”! 燕翎心里跳了一跳,难道鲍师爷他们发现下毒的是雍郡王的人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白家这四个人来得可真是冒险。 年羹尧、白泰官,再加上甘瘤子的人,只怕白家这四个人讨不了好去。 燕翎这里心念转动,白家四个人已到了雍郡王府附近,一闪没人暗隅中不见。 燕翎经验够,没直跟着过去,绕个圈子也到了雍郡王府近处一处暗隅里。 摒息、凝神、细听,雍郡王府里没动静。 可就在这时候,一阵疾速的衣袂飘风声,由身后掠来,从他头顶掠过去,上了雍郡王府旁边一座高高的屋脊。燕翎看不见这个人,可却听出他停身在屋脊上。 燕翎没探身看,他担心身后还有,他只一探身,很可能让身后的人发现。 果然,燕翎没料错,又一阵衣袂飘风声响起,又一个人从头顶掠过,上了那座屋脊。八成儿那两个人利用那座屋脊,居高临下,在窥看雍郡王府的动静。久久没见身后再来人,显然,白家四个人分成了两路,另两个可能正在别处窥看动静。 燕翎又听见了,屋脊上那两个人掠离了屋脊,似乎是进了雍郡王府。 燕翎提一口气,腾身翻上屋脊。 这屋脊真够高,雍郡王府的大半地盘都能放入眼底,这时候的雍郡王府,灯光照样,一点头,里头值夜护卫以及亲军的活动,也能看个十之六七。凝目再看,雍郡王府里靠墙的一棵大树上,躲着两个黑影,不用说,准是刚才那两个。 就在这时候,燕翎也看见了另两个,另两个赫然从雍郡王府里一座高高屋脊上缓缓冒起,而且向大树这边扬了扬手。那边手一扬,这边有了动静,两个黑影探怀取出条黑巾,往脸上一蒙,轻捷像头猫,飘身下树,走向墙根—— Wavelet扫描鬼府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吕四娘夜探白泰官 燕翎又看不见他两个了,可是燕翎还看得见屋脊上那两个,只见那两个也以黑巾蒙了面,抓着风筝翻下了反面,很快地隐进了暗隅中。燕翎毫不耽误,从这处屋脊上掠上大树,再看墙根,那两个人不见了,显然已摸往里去了。再看从屋上下来那两个,也不见了。 燕翎计上心头,想出了坏主意,摘下一段枯枝,扬手向较近一盏灯打了过去。[噗!]地一声,那盏灯灭了,灯一灭,马上引起了[雍郡王府]里的动静。只见人影闪动,那盏灭的灯前到了两个雍郡王府的护卫,只听一个冷笑道:“好手法。”另一个抬眼往树上望来,两眼精芒闪动,大有发现树上藏人之概。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跟着像有重物落地一般,砰然一声,那两个护卫立即旋身往发声处摸了过去,其快如电。燕翎抓住了这机会,一闪折回屋上,掀起一片瓦,抖手打了出去。[哗喇!]坏事了。雍郡王府灯火齐亮,四条黑影腾身掠起。 可却迟了,[雍郡王府]里十几条人影窜起,叱喝声中扑向那四条人影。略一接触,砰然连震,十几条人影中有的滚翻落了下去,但是那四条人影也落回院中,没能跑出去。灯光下,看得很清楚,那四个,正是白家的四个,就在他们一落地的当儿,二、三十个雍王府的护卫已把他们围上了,刀剑齐全,就要扑。 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跟打个脆雷似的,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慢着。”一条长廊上缓步走下个人来,欣长的身材,长袍马褂,英武潇洒,正是年庚尧。这下有好戏看了,燕翎往屋脊上一伏,唇边冷起了笑意。 众护卫让开一条路,让年庚尧走近。 年庚尧离白家四个人近丈停下,锐利目光一打量四人,冷然说道:“你们四个是哪儿来的。” 只听崔刚道:“来处来的。” “好话。” 年庚尧道:“夜入[雍郡王府],有什么事。” “找个人。”樊鹏天也开了口。 “噢?找谁,[雍郡王府]有你们的朋友。” “当然有,”崔刚道:“没有我们就不来了。” “那好办,”年庚尧道:“说吧,你们找谁,只要[雍郡王府]确有你们要找的人,我马上把他叫来。” “没想到阁下倒是个快人。” 崔刚道:“我们要找姓甘的。” 甘瘤子!燕翎心里叫了一声。难不成下毒的是甘家的人? 只听年庚尧道:“[雍郡王府]里,姓甘的不在少数,你们要找哪一个姓甘的?” 樊鹏天道:“刚说你是个快人,你怎么又不爽快起来了,我们要找甘瘤子。” 果然不错,是找甘瘤子。 年庚尧笑笑道:“甘瘤子,这个人我听说过,你们四个人贵姓大名……” 崔刚道:“甘瘤子认识我们。” 年庚尧道:“我要先认识认识你们,把覆面物取下来。” 崔刚哈哈一笑,道:“容易,你帮个忙吧。” 年庚尧道:“既是如此,我几不客气了。”迈步逼了过去。 一名护卫抢步上前:“年爷……” 年庚尧抬手一拦道:“退回去。” 那名护卫躬身退后。 年庚尧一步步逼近,他平静得很,也仍然那么潇洒。燕翎看了不住点头,暗赞年庚尧不愧是个大将,不愧是位高手。白燕民飞起一剑递了过去,年庚尧挥手一拍,硬把这一剑封了回去。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白家四个人俱皆震动。年庚尧脚下未停,仍然一步步逼过去。只听白复民冷叱道:“我就不信邪。”他抖手一剑,疾快如风,长剑美蛇也似的,映着灯光发出闪闪光华,疾卷年庚尧胸腹之间要害。任谁都看得出,这一剑是杀着。可是年庚尧却视若无睹。燕翎知道,白复民这一剑太过狠毒,一定会招惹年庚尧的肝火。 果然不错,只见年庚尧脸色一寒,右掌疾翻,迎着白复民腕脉抓了过去。 关外白家的武学,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年庚尧会者不怕,硬以一双肉掌冒险。冒险归冒险,可是年庚尧出手捏的分寸恰好,而且灵活急速,一闪就到。 任何人都明白,白复民的腕脉只让年庚尧那钢钩般五指沾上一点,白复民那探剑腕脉非废不可。可是燕翎知道,年庚尧这一招只是虚着,为的只是逼白复民剑锋走偏,真正的实招还在后头。 燕翎没看错,白复民当然不敢让年庚尧的五指碰着,一沉腕,剑锋走偏,就待变招。然而他迟了,年庚尧右掌一翻,变抓为拍,闪电般一掌正中白复民右胸。 只听砰然一声,白复民闪哼声起,一口鲜血喷出,踉跄退向后去。崔刚急忙窜过去扶住了白复民,运指如飞,连点白复民胸前三处重穴。樊鹏天跨步挡在了白复民崔刚身前,目中精芒直逼年庚尧:“姓年的,你出手好狠。” 年庚尧淡然道:“这已是便宜,年某力加三分,他就没命了,你们现在退出去。” 樊鹏天冷笑道:“退出去,姓年的,别以为你这一手能唬住谁,你且试试老夫的。”双掌一翻,猛劈而出。显然,他是有意跟年庚尧拼一拼内功掌力。 燕翎心想,樊鹏天又打错算盘了。事实如此,年庚尧挺掌迎了上去,砰然一声大震。年庚尧的身躯一动没动,连衣角也没飘动一下;樊鹏天却身躯晃动,只是不稳,踉跄一连退了两步。崔刚正在照顾白复民,腾不出手;白燕民大惊,就要过去扶。樊鹏天鬓发俱站,大吼一声扑了过去,双掌翻飞,立即罩住了年庚尧。 年庚尧朗笑一声:“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只见他身躯疾闪,在场的人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只有燕翎看见了,年庚尧闪电般点出两指,点中了樊鹏天的掌心,而后又一拳正中樊鹏天的左肋。 关外白家武学慑人,关外白家的人,行走在外,也一向鲜有敌手,而今天,关外白家的人碰上了当代的柱石虎将,马上马下,万人难敌年庚尧,竟然显得这么不济。 樊鹏天一口鲜血喷出老远,退了十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张白纸,没有一点儿血色。白燕民心胆欲裂,一个箭步窜过,就要伸手去扶。 崔刚大喝道:“不要动他,过来帮把手。” 白燕民忙过去扶住了白复民。 崔刚窜过去闭住了樊鹏天几处穴道,然后才扶起樊鹏天,目注年庚尧,恶狠狠的道: “没想到姓年的你会伸手架,好吧,姓年的,我们自怪学艺不精,今夜之赐,我们记下了。” 他转脸招呼白燕民,要走。 只听年庚尧冰冷道:“怎么,现在想走了。” 崔刚道:“姓年的,我们认栽……” 年庚尧道:“来不及了。” 崔刚怒喝道:“姓年的,你还要怎么样。” 年庚尧脸色一沉,道:“[雍郡王府]岂是让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这次给了便宜,会惯了你们的下次,说吧,你们是束手就缚,还是要我动手?” 崔刚两眼暴睁:“姓年的,你可别逼我们拼命。” 年庚尧道:“年某说一句算一句,刚才你们走,我绝不拦你们,至于如今,迟了,你们要是认为能拼,你们就拼吧。”迈步逼向崔刚。 关外白家的人,几曾受过这个! 崔刚鬓发暴张,放下樊鹏天,厉喝一声,疯狂般扑向了年庚尧。 年庚尧突然侧身滑步,崔刚擦着年庚尧身侧冲过,年庚尧右掌疾递,在崔刚后心上印上了一下,崔刚大叫一声趴了下去,挣扎欲起,但却没能起来,又趴了下去。 只听年庚尧沉喝道:“来人,拿下。” 护卫如森雷般一声答应,过来就拿人,白燕民这时候竟然一声不响,转身就跑,谁都不管了。其实这是白燕民机灵,都陷在这儿怎么行,总得有个人回去报信儿! 他机灵,他主意好,奈何年庚尧不让他走,年庚尧伸手拔出一名护卫的佩刀,随手丢了出去。 年庚尧手下留情,这一刀掷的是白燕民的左大腿,只听白燕民大叫一声,佩刀穿透了他的大腿,他一个跟头又栽了下来。两名护卫不管他死活,过去按住了他。 年庚尧微一摆手:“带下去,问他们的口供,让他们留押。” 燕翎难得心头一跳,年庚尧这一着厉害,只要白家这几个人画了押,二阿哥就有得瞧的。 护卫们押走了白家的几个人。 长廊上,暗巷里并肩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个身材魁伟,一个身材欣长。身材魁伟那位,穿一件黑袍,环目乱髯,威猛慑人,额上长个肉瘤,添了几分凶恶像。身材欣长那位,穿一件雪白长衫,长眉凤目,白而无须,带几分俊逸洒脱。身材魁伟,穿黑袍,额上长个肉瘤的,年纪约模四十五六。身材欣长,穿白衫的,看样子三十刚出头。前者是西南黑道巨擎,威震一方的甘瘤子。后者,是[江南八侠]里的老七白泰官。燕翎看得心里为之一阵猛跳。 甘瘤子,白泰官终于露面了,而且是终于他四阿哥的雍郡王府露面了! 只听甘瘤子道:“年爷,知道是那一路的人物么!” 年庚尧道:“不用问,准是老二的人。” 甘瘤子道:“老二的人,找我干什么。” 年庚尧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准是因为那回事儿。” 甘瘤子道:“那回事儿又不是我干的。” 年庚尧道:“老二他们那儿知道。” 白泰官笑道:“没想到让甘老为我背了黑锅,真不好意思。” 敢情是白泰官下的毒,燕翎心里又一跳。 年庚尧道:“没想到老二那儿还真有几个能人,居然能知道毛病出在雍郡王府,真不简单。” 甘瘤子道:“他们不该来这一趟,要来嘛,也该派些个中用的,这下好,老二这跟头是栽定了。” 年庚尧道:“甘老,别小看了这几个,要是我没看错,这几个准是关外白家的人。” 甘瘤子一怔:“不会吧,白家的武功哪这么不济。” 白泰官道:“不是他们不济,是他们碰上了年爷这种对手。” 年庚尧道:“见笑了,两位都是武学大家,我这两下子有碍两位法眼。” 白泰管道:“年爷恁谦,我四哥甘凤池他有江南第一侠之誉,真要跟年爷对上手,恐怕也讨不了好去。” 年庚尧笑道:“高抬了,高抬了,甘四侠是个少有的好手,可惜的是他的脾气太刚了,恐怕也就这么在江湖呆一辈子了。” 白泰官道:“年爷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抢到四阿哥身边来的。” 年庚尧摇头道:“人各有志,过于勉强,反为不美,只他们几位别跟朝廷作对,也就行了。” 白泰官徒然扬起双眉,道:“您放心,他们真是一个个顽固不顺,白泰官只有大义灭祖。” 燕翎心头猛地一震,看来白泰官已经把祖宗忘干净了。 年庚尧道:“白老弟真能那么做,那可是替朝廷立了大功劳了,你怕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白泰官一欠身道:“还要年爷多提拔。” 年庚尧道:“好说,好说,只要是良才,绝不会埋没在雍郡王府,不过,纵然是良才,也得让我在四阿哥面前强往开了才行。” 这话燕翎懂。 白泰官是个聪明人,也一点就透,当即肃容躬身,恭谨说道:“蒙四阿哥跟年爷后爱,敢不竭智殚忠,粉身碎骨以报。”白泰官好软的一付骨头。 年庚尧抬了抬手,算是答礼:“惊扰二位了,时候不早,请歇息去吧。” 甘瘤子跟白泰官都没再说话,一躬身,转身行去。 燕翎正打算跟踪白泰官去,一眼瞥见年庚尧身后不远处暗隅中,又走出个人来。 此人年纪四十多近五十,凹眼突晴,颧骨老耸,鹰鼻带勾,天青色的长袍,团花黑马褂,很气派,很体面,可惜只可惜一脸诡诈阴狠像。 燕翎一眼就看出此人是个人物,但却不认识是谁,一时好奇,想留下来看个究竟,所以又伏下身去没动。 只见年庚尧转过身去,拱手笑道:“舅舅怎么也出来了!” 舅舅,年庚尧管此人叫舅舅,年庚尧何来舅舅?燕翎听得一怔。 只听那人道:“我听见动静,出来看看,你那两手露的这是时候,[雍郡王府]不是没有高人,白泰官跟甘瘤子今后绝不敢有二心了。” 年庚尧道:“就知道逃不过您的高明法眼。” 那人笑道:“行了,别捧我了,捧的高,摔的重。” 年庚尧笑笑改口道:”四爷还没有安歇吧。“那人道:”夜猫子,那会睡这么早,在书房等着你呢,他要听听详情。“年庚尧道:”我这就去,以我看,该作了姓鲍的了,您看怎么样。” 那人道:“噢?为什么?” 年庚尧道:“;老二那儿有人要到这儿来,他连个信儿都没送,白玉楼话可以信。姓鲍的还是老二的人。” 燕翎现在才听出来,姓鲍的是指鲍师爷,心头不由跳了一跳。 只听那人道:“要只为这个理由,我认为该留着他,他对咱们还有大用,只要好好利用他几回,给他些假消息,包管老二溃不成军,” 年庚尧呆了一呆道:“您高明,这一点我没想到,您不愧是四爷的首席智囊。” 那人笑笑道:“说什么首席智囊,我是老四的舅舅,不帮他帮谁。” 弄了半天是雍郡王的舅舅。 燕翎马上知道他是谁了,隆科多,诡诈阴狠出了名的隆科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只听年庚尧笑道:“对,将来四爷一旦身登大宝,也少不了您这位舅舅的好处。” 隆科多道:“少了我的好处,我也得依他?” 两个人大笑。 笑了一半,隆科多忽然停住,道:“双峰,你恐怕碰上了麻烦了。” 年庚尧道:“什么麻烦?” 隆科多道:“你扣住白家这些个人呢,这就是麻烦。” 年庚尧道:“这怎么会是麻烦,只要他们招了供,留了押……” 隆科多道:“只要他们招了供,留了押,把口供往里一送,整了老二是没错,可是你别忘了,白玉楼是白家的李志飞。” 年庚尧为之一怔,一时没说出话来。 隆科多道:“你说这是不是麻烦。” 年庚尧忽然一扬双眉道:“也没什么麻烦,大不了连李志飞一块儿作了。” 燕翎心头一跳。 隆科多道:“双峰,我虽还没见过这个李志飞,可是根据你们的说法,这李志飞可不好斗啊。” 年庚尧淡然一笑道:“舅舅,杀人的办法多得很,吕四娘真要杀李志飞,我担保他绝逃不出手去。” 隆科多微一摇头道:“聪明人怎么干糊涂事,这么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年庚尧道:“那么,您说该怎么办。” 隆科多道:“顺水人情你怎么都不会做。” 年庚尧道:“您明教。” 隆科多道:“取得口供之后,先别忙往宫里送,白家这几个人明天一早还不回去,老二那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们一定会通知李志飞,李志飞一听说这消息,一定会到这着来找老四,求老四放人,到那时候,可以卖他个面子,马上放白家这几个人……” 年庚尧忙道:“放他们。” 隆科多道:“听我说,这时候把口供送进宫里去,宫里只一找上老二,你说老二会不会饶了他们几个?” 年庚尧一怔。 隆科多接着说道:“这么一来,人情做了,手不沾血的也除了白家这几个,不但让李志飞恨上了老二,老二羞气之下,病情一定加重,一举数得,你何乐而不为?” 隆科多真不愧诡诈阴很,燕翎为之心神震撼。 只听年庚尧道:“这主意好是好,只是白家这几个,都上人证……” 隆科多一笑道:“双峰,你今儿怎么这么糊涂,让老二去杀他们这不正式畏罪灭口么?” 年庚尧怔了一怔,猛举一蓬,道:“舅舅,我算是服了您了。” “行了。” 隆科多笑道:“我刚说过,捧的高,摔的重,走吧,咱们给他报个信儿去。”转身行去。 年庚尧迈步跟了上去,隆科多、年庚尧一走,众护卫马上也散了,转眼工夫,院子里又是一片黑,跟没发生什么事儿一样。燕翎吸了一口气,贴着屋脊掠了出去,他舍了隆科多、年庚尧,往甘瘤子、白泰官适才所去方向扑去。甘瘤子跟白泰官是慢步走,燕翎是施展轻功疾掠,按理说,他该赶得上这两个人。谁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燕翎一路只见站班的护卫方上站,刀出鞘,却没看见甘瘤子跟白泰官的踪影。燕翎心里嘀咕,脚下未停,他猜测这两个人出不了这一带,是以他竭尽目力,四下找寻。突然,他瞥见前面不远处光一闪,一扇窗户里透出了灯光,再一细看,那间相当雅致的小屋子,坐落在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里。 莫不是甘瘤子或是白泰官刚回屋。燕翎心中一动,飞身掠了过去。 刚掠进小院子,只听一个诧异话声从那间精舍里传了出来:“小妹,好,好……” 燕翎一听就听出来了,是白泰官的话声,而且屋里还不只白泰官一个人。燕翎心头一阵跳,急急掠了过去。 有心挨近去,点破窗户纸看个究竟,可是燕翎知道,白泰官一身武功相当了得,他没敢那么做,前头门窗都关着,只有绕到后头去碰碰运气。到了后头一看,燕翎不由一喜,后窗正开着,正对着后窗有棵大树,正好藏身。 燕翎小心翼翼的掠上大树,藏好身凝目往屋里一看,燕翎猛地一怔。白泰官站着,他对面一张椅子上坐着个人,是位姑娘,一身夜行衣装,不上别人,赫然竟会是吕四娘。 只听吕四娘冷冷说道:“怎么,七哥,我不能来么。” 白泰官忙道:“不,不,小妹,我只是没想到小妹会到京里来。” 吕四娘道:“不只我一个人来的,大哥也来了。” 白泰官脸色一变,惊声道:“怎么说,大哥也来了。” 吕四娘[恩]了一声。 白泰官勉强一笑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吕四娘幽幽说道:“七哥,我原不相信会在这儿找到你,也极不希望在这儿找的你,没想到……” 白泰官道:“小妹,这样好不,咱们改天约个地方见面再详谈……” “怎么,七哥不愿意见我。” 白泰官急道:“小妹明知道不是,我日夜想的都是小妹一个人,怎么会不愿意见小妹,我上说这儿危险……” 吕四娘道:“七哥该知道,我是怕危险的人吗?要怕我也就不来了,其实,只要能证实七哥是不上确实在这儿,就是冒再大的险也值得。” 白泰官苦脸道:“小妹,别这样,我不能让你身入险地……” 吕四娘道:“我承认这儿是险地,可是凭我跟七哥的渊源,他们不会不卖七哥面子吧。” 白泰官道:“这个……” 吕四娘道:“就算他们不卖这个面子,我是七哥的小妹,七哥总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住我,要了我的命吧!” 白泰官苦笑道:“小妹,你……” 吕四娘截口道:“难道我说错了么,七哥。” “不,不。”白泰官忙道:“我不是这意思,小妹不知道,[雍郡王府]藏龙卧虎,高手众多,尤其还有密宗高手,我怕到时候万一护卫不了小妹……” “那也不要紧。”吕四娘道:“能跟七哥死在一起,我认为值得。” 白泰官皱眉道:“小妹,你……” 吕四娘冰冷道:“七哥是不是怕我坏了七哥的事。” 白泰官苦笑道:“小妹,我,我怎么会那样。” 吕四娘语气忽转激动:“七哥,你太伤我的心了,你太伤我的心了……”她缓缓低下头去。 白泰官急过来,伸手抚上吕四娘的香肩:“小妹,你误会我了,你完全误会我了。” 吕四娘猛抬头:“我误会你了,四哥知道你已经来京,现在又是我亲眼看见的……” 白泰官道:“小妹,亲眼看见的并不完全正确,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 吕四娘道:“我所看到的只是表面?” 白泰官道:“小妹,我本不愿意告诉你,可是为免你对我误会加深,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 吕四娘一怔:“七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 白泰官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小妹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明白,小妹人间奇女子,当世之中,也只有这么一个,我怎么敢以一袭布衣委屈小妹……” 吕四娘道:“我明白了,七哥是看准了胤祯有作为,现在为他效力,俾使将来以辅佐只功博取一官半职,用以对我?” “正是,小妹。” “你错了,七哥,你完全错了,你知道我吕家是个什么样的家,你知道小妹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能违背家训,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与意志,我求的不是衣朱紫,食金玉,荣华富贵,我只求与七哥并肩江湖铲奸除恶,终日归诸山野,草茅疏淡,平平凡凡的恬恬静静度过余年!” 白泰官道:“可是小妹……” 吕四娘道:“七哥,你要知道,你这么做是弃祖忘宗,你这么做是害我族类,让天下人唾骂,世上忠义所难容,你就是要给我这些么,七哥?” 白泰官道:“小妹,我……” 吕四娘道:“七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大哥已到了京里,你知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大哥顾念这段情分,等你一句话。” 白泰官道:“小妹,我……”住口不言。 吕四娘站了起来:“七哥,你当真连我都不顾了。” 白泰官道:“我这就是顾你……” 吕四娘道:“七哥,我不要你这样顾我。” 白泰官低下了头,黯然不语。 吕四娘道:“七哥,事到如今,我也万般无奈,你说一句,你是要我,还是要荣华富贵?” 白泰官抬起了头:“小妹,我求荣华富贵,不是为了我!” 吕四娘道:“要是为了我,就别让我满面羞惭,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白泰官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小妹,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你也要体谅我,一时半会儿我不能离开这儿。” 吕四娘道:“为什么?” 白泰官道:“一脚踩进泥沼,那么容易拔出来么?” 吕四娘道:“这不是挟泰山以超北海,愿不愿只在七哥一念之间。” 白泰官痛苦摇头:“不,小妹,你不知道这[雍郡王府]的实际情形,你不知道胤祯的心性为人,只要我踏出这间屋一步,我的一举一动,随时在他监视之下……” 吕四娘道:“我就不信,我跟七哥一块儿闯出去。” 白泰官摇头道:“闯不出去的,小妹。” 吕四娘冷笑道:“七哥,你太小看[江南八侠]了。” 白泰官道:“不是我小看[江南八侠],实在是,小妹,关外白家你是知道的,他们比咱们[江南八侠]如何?” 吕四娘道:“七哥问这……” 白泰官道:“小妹请先答我问话。” 吕四娘道:“我不讳言,论实力之雄厚,[江南八侠]略逊他白家一筹,可是彼此真要碰上,他们也不见得讨得了好去。” 白泰官道:“小妹这话是持平之论,关外白家今夜来了四个人,俱是一流高手,可是年庚尧举手投足就使他们全部灭擒,一个也没走脱,小妹,眼下就你我二人,闯得出去么。” 吕四娘黯然未语,半晌道:“那么以七哥字画见……” 白泰官道“容我徐图之,小妹。” 吕四娘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好办,怕只怕大哥……” 白泰官道:“小妹,请代我求求大哥,给我些脱身的时间,大哥一向最疼爱你,他一定会答应。” 吕四娘迟疑着没说话。 白泰官脸上掠过一丝凄楚之色,道:“我一步走错,身陷泥沼,大哥要是连个脱身的时间都不给我,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了。”他翻腕掣出一把雪亮匕首,分心就刺。 吕四娘睹状大惊,急忙探索抓住白泰官持刀右腕:“七哥,你这是干什么?” 白泰官悲笑道:“小妹,我只有以死来表明我的心志!” 吕四娘忙道:“七哥,我相信你,我代你去求大哥。” 白泰官一阵激动,反腕抓住吕四娘的柔荑:“谢谢你,小妹。” 吕四娘道:“我该走了,我出来的时候,大哥不知道,早点儿赶回去,免得他到处找我。” 白泰官没松手,凝目望吕四娘,流露着一片深情:“小妹,刚才我催你走,现在我又舍不得你走了。” 吕四娘微微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七哥,来日方长,离少会多,小妹这一生已托付给七哥,七哥还怕什么。” 白泰官道:“那,我只好放小妹走了,小妹跟大哥住在什么地方,让我知道一下,等我离开这儿后,好马上去找大哥跟小妹。” 吕四娘道:“我跟大哥暂时住在[白塔寺]后院,对了,桂武跟甘联珠夫妻也在那儿住着。” 白泰官一怔:“桂武跟甘联珠……” 吕四娘道:“是来找甘瘤子的,甘姑娘不能不尽人女规劝之责。” 白泰官定了定神道:“小妹,甘瘤子跟我可不一样。” 吕四娘道:“我知道,那是他甘家的事,他甘家自会处理,跟咱们[江南八侠]没关系,我不多说了,我走了。”吕四娘从白泰官手里轻轻抽出手,要走。 白泰官叫道:“小妹……” 吕四娘深情款款:“七哥,一两天我会再来看你。”头一低,走两步穿窗而出,翻上屋脊,一闪而没。 白泰官缓步走到窗口,唇边掀起一丝笑意,笑得森冷。 燕翎心头猛地一跳,他现在明白当初甘凤池为什么帮他隐瞒身份了。他现在也明白,刚才白泰官是一番伪作俱佳的虚假了! 白泰官的确是作俱佳,连燕翎都几乎相信他知过,再改,要回头,幸亏他多呆了一会儿,没马上走。而吕四娘并不知道! 忽然,白泰官回身扬手,桌上灯倏然而灭,白泰官一长身,人也出了后窗,像猫也似的,轻捷异常。燕翎的心往上一提,他以为白泰官哟啊跟踪吕四娘。岂料,白泰官贴在后窗外墙壁往东行去,拐个弯,出了小院子,这是干什么去? 燕翎贴瓦向平飞,追了过去。白泰官进了另一个小院子,刚踏进小院子,一条黑影自一处暗隙中疾掠而出,落在白泰官面前,是个身着劲装的黑衣人。白泰官跟那黑衣人低低说了几句话,那黑衣人向着白泰官一抱拳,带着白泰官向北边一间精舍走了过去。到了精舍门口,黑衣人举手叩门,轻轻敲了三下。精舍门开了,另一黑衣人当门而立,门外黑衣人跟门里黑衣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门里黑衣人侧身让路,门外黑衣人欠身摆手,让白泰官入内。 白泰官一抱拳,迈步行了进去! 门又关上了,门外黑衣人一跃而去,引隐入了暗隅中!—— Wavelet扫描笑看天下苍生手工输入,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掌令夜闯雍郡王府 这个小院子又是什麽所在?燕翎猜不透。 可是燕翎知道,这个小院子禁卫森严。 燕翎仔细观察了一阵,他发现这小院子里竟然岗哨遍布,如临大敌。 他盘算,要挨近那间精舍,必须得制止几名守卫,这麽固然可以侦知这是什麽地方以及白泰官的意图,可是这麽一来就无法神不知,鬼不觉了。 他正在这儿盘算,就这麽一会儿工夫,精舍门开了白泰官行了出来,停也没停又走出了小院子。燕翎怔住了。 白泰官进出匆匆,未免太快了!他是干什麽去了,这麽快就出来了? 燕翎这样心念转动间,白泰官已然走出小院子。往他住的那个院子方向行去,显然,他是要回房去了。 燕翎思忖了一下,没理白泰官,跃下瓦间,向著一处暗隅里,轻捷异常地扑了过去!刚才他看过了,那处暗隅里布著一名哨卡! 燕翎的轻功身法何等高绝,他已到了那名黑衣汉子身後,那黑衣汉子依然茫无所觉,他一指点出去,那名黑衣汉子应指而倒。燕翎扶住了他,轻轻放倒了他,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衣裳,往脸上一蒙,转身往精舍扑去。 他从精舍东侧,绕到了精舍後,贴墙角往後一看,後墙不远处,也有著一名手提长剑的黑衣汉子,在那里来回走动著。 燕翎故意在脚下弄出一些声响,那黑衣汉子立即警觉,随身掠了过来。,燕翎没等他扑到,迎著他扑了出去。 那黑衣汉子大吃一惊,他反应还算快,带鞘长剑就要出手。 燕翎那容他出手,左掌也出,轻易扣住他持剑腕脉。 右掌将指击出,正中心窝。行了,黑衣汉子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了下去。 燕翎轻轻将他放在墙角暗处,闪身扑近後窗。 凝神就一站,後窗里寂静无声,毫无动静,而且也没有灯光。 燕翎试探著,轻轻碰一下窗户纸,凝神再站,仍然没有动静。 燕翎放心地打开了窗户,翻身跃了进去。 抬眼打量落地处,居然是间精雅异常的卧室,有扇门通外头,门缝里透进来一线灯光。 燕翎扑近去,凑近门缝外望,只见外头是个小客厅,有个人正在背著手来回走动,不是别人,赫然是甘瘤子。 燕翎为之一怔,刹时明白了,八成儿,白泰官刚才是来给甘瘤子送信儿的吕四娘告诉白泰官,桂武、甘联珠夫妇找来了。甘瘤子背著手来回走动,看样子一脸焦虑色,不是为这,又能是为什麽。 白泰官那像悔悟,那像正在找脱身的机会!恐怕也只有吕四娘才会相信他! 燕翎伸手开了门。甘瘤子闻声停步,抬眼望过来,一怔,但他不愧是个黑道巨擘,镇定工夫够,他马上恢复了平静,道:“朋友,你……” 燕翎迈步走了过去。甘瘤子站在原处,一动未动。 燕翎直通到甘瘤子面前五步处,甘瘤子始终一动未动,这份镇定功夫,使得燕翎不由为之暗暗点头,燕翎停了步。 甘瘤子淡然开了口:“朋友能进到这间精舍里来,连甘某在没见著朋友之前却茫无所觉,足见身手惊人。” “好说!”燕翎道:“甘老是为心事所烦,无形中妨碍了敏锐的听觉。” “甘老?”甘瘤子微微一怔:“朋友抬举甘某人了。” 燕翎道:“对前辈先进,理应如此。” 甘瘤子倏然一笑道:“前辈,先进,甘某更不敢当,甘某我要问问朋友,怎知甘某我有心事。” 燕翎道:“夤夜不寐,负手走动,不是有心事是什麽。” 甘瘤子一点头:“好眼力……” “我不但知道甘老有心事,而且还知道甘老有什麽心事。” 甘瘤子微微一怔:“噢,我倒要请教,夤夜客来,甘某不敢慢待,先坐下谈。”举手肃客。 甘瘤子不同於一般黑道人物,燕翎更是位洒脱英豪,抱拳谢了一声,从容落座。 甘瘤子跟著坐了下去,目光一张,道:“朋友既蒙面而来,当然也不愿想见告大号,明白就谈正事,朋友以为甘某的心事是……” 燕翎道:“当是为令媛、令婿之来京。” 甘瘤子脸色一变,凝住燕翎,默然未语,他虽没说话,但燕翎从他目光中看出了讶异。 燕翎淡然一笑:“白泰官适才前来,不是奉知甘老这件事麽。” 甘瘤子脸色又一变,道:“对朋友的一身行为,甘某要重作估计了。” 燕翎道:“甘老夸奖了。” 甘瘤子道:“容我再请教,朋友此来……” 燕翎道:“为奉劝甘老。” 甘瘤子道:“劝甘某如何。” 燕翎道:“急流涌退,明哲保身,亡羊补牢,为时不迟!” 甘瘤子的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燕翎没说话。 甘瘤子目光一凝,道:“朋友的胆量,好教甘某佩服。” 燕翎道:“甘老高看这座雍郡王府了。” 甘瘤子微一点头,道:“以朋友这身修为,应该不算狂语……”顿了顿,接道:“这麽说来,朋友是以先朝遗民自许的武林中忠义豪雄了。” 燕翎道:“不是自许,凡汉人,均属先朝遗民,忠义却承当不起,所作所为,但求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甘瘤子两眼精芒一闪,哈哈一笑道:“好话,好话,朋友,人各有志……” 燕翎截口道:“这麽说,令媛、令婿白来了,在下我也白来了。” 甘瘤子微一摇头:“朋友恐怕还不知道,甘联珠已非我女,桂武也已非我婿了。” 燕翎知道,可是他装不知道,“噢!”地一声道:“什麽原因使得甘老忍心断绝了父女关系。” “并非甘某忍心断绝父女关系,是他们自绝於甘家。” “在下愿闻其详。” “没有什麽不能对人说的,甘某看桂武是块材料,故而将他招赘,俾使以後让他接掌甘家门户,殊料甘联珠与他竟在成婚之夕逃出了甘家,他们俩人一个辜负甘某多年养育之恩,一个辜负甘某爱才之意,使得甘某寒心,故此咬牙断绝了父女关系。” “原来如此,在下这就不明白了,有这麽一个好机会可以接掌甘家门户,称霸於西南,桂武为什麽舍而不爱呢?” “那是他不识抬举。” “不是他夫妇看不惯甘老的作为麽?” 甘瘤子冷笑了一声:“什麽叫看不惯甘某的作为,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走的路,甘某不以为自己走的是错路,他们走的路我也未反对。” “甘老,世人常言道……” “朋友,也有不少人说甘某做的对啊。” “那毕竟是极少数吧,甘老。” “甘某不求多,有一二人也就够了。” “没想到甘老是这麽个想法,那麽一旦甘姑娘夫妇找上甘老,甘老打算怎麽办。” “他们最好不要找上甘某,否则的话,他们是自讨没趣!” “甘老,甘家家务事,在下本不便过问,可是在下以为,像这种女儿小姑爷,并非易得,也并非易找啊。” “那是朋友你的想法。” “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少啊。” “甘某刚才说过,甘某不求赞同甘某的有多少人,只有一二人,也就够了。” “甘老……” “朋友不要再说什麽了。”甘瘤子一摆手道:“人各有志,相强不得,他夫妇要是逼急了甘某,甘某照样会置他二人於死地。” “甘老这是杀鸡儆猴,以便对我发生阻碍之效,对麽?” “好说,岂敢。” 燕翎吁了一口气,道:“令媛、令婿并未自绝於甘家,甘老何必自绝於普天之下的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朋友。”甘瘤子两眼寒芒闪动,道:“你是不是受他夫妇所托……” 燕翎摇头道:“甘老千万别以为当世之中的先朝遗民,忠义之士,只他夫妇二人,有不少人想来找甘老,他们的想法做法要比我激进,可是他们自问难进‘雍郡王府’,也自问没有退以自保的能力。” 甘瘤子道:“这麽说,朋友你自信有退以自保的能力。” 燕翎道:“我直言一句,甘老别见怪,我不止有退以自保的能力,我要是想拿甘老你怎麽样,相信那也不是什麽难事。” 甘瘤子两眼寒芒暴闪,仰天大笑:“好,好,好,朋友豪语,令人心折,甘某我倒要试试……” 只听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紧接著门外有人道:“老主人……” 甘瘤子沉声喝道。“我有客在,不许打扰。” “是。”门外那人恭应一声,一阵衣袂飘风声由近而远。 燕翎道:“恭敬不如从命,甘老打算怎麽个试法?” 甘瘤子道:“朋友,甘某就坐在你眼前。” 燕翎一点头:“好。”站起身走了过去,他一直走到甘瘤子面前,道:“甘老小心,我要出手了。”他右掌平伸,掌心向下,缓缓递了过去。 甘瘤子泰然安祥,端坐不动,一双目光却紧紧盯著燕翎的双眼。 甘瘤子不愧是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大行家。 燕翎微微一笑,五指曲起,缓缓向甘瘤子左肩抓了过去。 甘瘤子仍没动。 燕翎的右掌仍往前递,眼看燕翎的右掌就要沾上甘瘤子左肩的衣裳。 甘瘤子左肩突然一塌,左掌闪电翻起,迎著燕翎的右掌挥去。 燕翎偏腕躲过,手腕头蛇也似的,由甘瘤子左小臂下穿过,向著甘瘤子心口叩去。甘瘤子眉梢儿一扬,疾快无比的回掌封架。 就这麽,两个人一立一坐,一右掌,一左掌,在转眼工夫中,一连互换的八掌,秋色平分,谁也没占著便宜。 突然,甘瘤子两眼之中闪过一道懔人的厉芒,右掌忽抬,疾如电光石火拍向燕翎小腹。 这竟然是一招杀著。 既然,甘瘤子这等声威,这等身份,一连对拆八掌,竟丝毫未能占得一个後生小子的便宜,他心中是既惊又恐,因而动了杀机。 两人距离近,甘瘤子这一掌又极快,一闪便沾上了燕翎的衣衫,甘瘤子道:“朋友,你不该来找我。”他掌力欲吐。 而就在他掌力欲吐未吐这一刹那间,他突然觉得右手肘一酸一麻,右臂为之挣软,右掌提聚的掌力为之尽失。 他这才发现,燕翎的一只左掌,不知何时已扣住了他手肘的“曲池穴。” 甘瘤子自然大惊,而也就在他这一惊的当先,燕翎的一只右掌已然轻轻地按在了他心窝之上。甘瘤子何许人,自然知道,对方只掌力一吐,他就会落个心脉寸断而亡,惊骇之馀,不由怔住了。 “甘老,我都能对你客客气气,你又怎麽好以这种杀手对我。” 甘瘤子倏然定过了神,道:“朋友……” 燕翎道:“甘老试过了,我并不是吹嘘吧?” 甘瘤子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甘老,虎毒不食子,血毕竟浓於水,怎麽说儿女还是自己的,有这种深明大义的儿女是福,我希望甘老速认令媛夫妇,看在他夫妻份上,我点到为止,望甘老早勒马,及时回头,三天之内,会合令媛夫妇回转西南,三天之後,我会再来,希望别让我知道甘老没离雍郡王府,甚至还留在京里,言尽於此,告辞。” 燕翎收手转身,仍往後头卧室行去。 只听甘瘤子叫道:“朋友……” 燕翎停步回身,他看的清楚,甘瘤子额上已冒了汗。 “朋友,你留下个万儿。” 燕翎淡然一笑:“甘老只记住,有我这个人就行了。” 转身行去。没再听见甘瘤子说话,甘瘤子茫茫地望著燕翎背影! 燕翎经卧室,穿後窗,出了精舍,足未沾地便翻上了屋面,吸一口气,行空腾马般,直往白泰官住处扑去。 白泰官住处没设禁卫,事实上白泰官是一个人来的,不像甘瘤子带了一批人。 白泰官独坐灯下,眉锋微锁,像在想什麽。 看来他跟甘瘤子一样,也有心事。 燕翎到了门口,白泰官还在想心事。燕翎轻轻敲了敲门。 只听由泰官在里头问道:“谁?” “白七侠,不速之客夜访。” 听见白泰官站了起来,没听见有别的动静。 “怎麽,‘江南八侠’里的白七侠,连个见见访客的勇气都没有麽!” 有动静了,白泰官闪身往後扑。 燕翎道:“白七侠,你是想跑呢,还是想从後头绕过来?” 动静停了,显然白泰官被燕翎拿话扣住了。 缓慢的步履声传了过来。白泰官来开门了。 果然,门栓一响,门开了,白泰官当门而立。 燕翎道:“不请我进去坐坐麽?” 白泰官冷哼一声:“尊驾何人。” 燕翎道:“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白泰官脸色一变,一掌拍了过来。 燕翎道:“真和气,没想到白七侠是这样待客的。” 挺掌迎上,砰然一声,白泰官身躯一幌,往後退去,燕翎一步跨进去,随手带上了门。 白泰官脸色大变,抬手探腰。 燕翎道:“白七侠,我不是来厮杀的。” 白泰官手停在腰间:“那是来干什麽的。” “向白七侠进几句忠言。” 白泰官没说话。 “白七侠,别忘了,你名列‘江南八侠’,‘江南八侠’侠名满天下,尤其个个都以先朝遗民,汉族世胄自许。” “怎麽样。” “了因大师、吕四娘都到这里来了,马上离开‘雍郡王府’,跟他们走!” “这是我个人的事……” “但是你卖力卖命的对象,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大仇。” “我没想那麽多,我是想谋求个发展。” “为的是吕四娘?” 白泰官脸色一变:“你这话什麽意思。” “你不刚对吕四姑娘这麽说麽!” 白泰官脸色大变:“你……” “白七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这一双眼中。” 寒光暴闪,白泰官手中多了一把软剑,灵蛇也似的卷向燕翎。 “我倒想领教领教白七侠的剑术。”燕翎侧身躲过,曲指弹了过去。 白泰官冷笑一声,剑锋走偏,反削燕翎腕脉。 “若论气度,你比甘瘤子差多了。”燕翎反掌拍出,燕翎这一掌硬是拍剑锋。 不是猛龙不过江,没有绝对的把握,岂敢以一只肉掌往剑锋上碰。 白泰官适才领教过燕翎的内功掌力,他可不敢让燕翎这一掌拍中剑锋,当即手腕一沉,闪电变招,刷、刷、刷、一连三剑,俱是攻燕翎的重要要害。 燕翎一笑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白七侠,我算是认识你了。” 他身躯闪动,一连躲过白泰官三剑,燕家是当代剑术大家,连“神剑”萧绍威都自叹不如,但是燕翎从不带剑,身仅一具书囊而已。 这当儿燕翎他一连躲过白泰官三剑,白泰官却步步进逼,手下毫不放松,白泰官的剑术,在“江南八侠”中称最,在天下武林中,也是有名的,燕翎居然被他一柄灵蛇也似的软剑,逼得连连後退。 白泰官手上占了便宜,嘴里还不饶人,只听他冷笑道:“你不过尔尔,居然敢来管你白七爷的闲事,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白七爷成全你就是。” 手上一紧,攻势越来越凌厉。 燕翎只有移挪躲闪,连连退避:“早知你白泰官是这麽个人,我就带兵刃来了。” “你带兵刃来又怎麽样,我白泰官剑下,不知道劈了多少成名的高手了。” “白泰官……” “少废话了,你现在说什麽都迟。”攻势更见凌厉,寒光满室,冷意逼人。 燕翎手无寸铁,不敢轻攫锐锋,退著退著,退到了床旁,床上有支帐子的四根铁棍儿,燕翎伸手拔下一根以铁棍儿当剑,抖腕递出。 “当!”地一声,金铁交鸣,剑跟铁棍儿碰在一起,白泰官的软剑没怎麽样。 燕翎手里的铁棍儿,却被削去近尺一段,燕翎马上明白了,白泰官这把软剑,是把吹毛断发的神兵。 白泰官哈哈一笑道:“如今就是有把剑,只怕也救不了你了。”随话又欺了上来。 燕翎这回变机灵了,手中的铁棍儿根本不让白泰官的软剑碰上,他施展出燕家的剑术,只一连三下,立即反守为攻,抱得了机先,把白泰官逼的连退了三步。 白泰官既惊且怒,一抡猛攻,打算把主动之势抱回来,奈何燕翎掌中的铁棍灵蛇般吞吐,不但让他难以捉摸,尤其像堵铜墙铁壁,就是泼水却难泼进去,使得白泰官越来越心惊。 突然,燕翎手上的铁棍攻势更快,更猛,而且隐隐像有一堵气墙,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幸好这只是一根铁棍儿,要是把利剑,岂不是更见威力。 白泰官何止心惊,到了後来,简直就没有还手之力了,突然,燕翎手中铁棍儿疾递,快得像电光石火,又像耀脸扑噬的一条灵蛇,一闪而至,正点在白泰官持剑腕脉上。白泰官痛澈心脾,再也受不了了,闷哼一声,软剑落地,抱腕疾退。 那知燕翎如影随形,跨步跟到,掌中铁棍一递,抵住了白泰官的咽喉。 “白七侠,你是不是还差点儿。” 白泰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杀了算了,给我个痛快。” 燕翎微一摇头道:“看在你那七兄妹份上,我不杀你,我这麽做,只是多让你知道,强中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现在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我不愿让阻者恨,仇者快。” 白泰官没有说话。 燕翎道:“我要告诫你几句,你给我听清楚,限你三天之内,会同了因大师、吕四娘回到江南去,若是三天过後,你仍未离开‘雍郡王府’或者一直是没离家,那就绝没今天这麽便宜……” 白泰官道:“朋友。” 燕翎道:“不要再多说了,你走是不走,答我一句。” 白泰官迟疑了半天,才一点头道:“好吧,我走,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我恐怕……” 燕翎道:“你那一套唬弄吕四姑娘可以,在我面前却须得有数了,我给你三天工夫,应该很够了。” 白泰官望望燕翎,欲言又止。燕翎道:“你还有什麽好说的?” 白泰官道:“没有了。” 燕翎收回了抵在白泰官咽喉上的铁棍儿,道:“那就行了,既是你要走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探怀取出“日月令旗”一展。 白泰官脸色大变,失声叫道:“‘日月令旗’!” 燕翎道:“不错,难得你还认得这面‘日月令旗’,我不愿拿这面‘日月令旗’压你,我只是让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要是敢跟我口是心非,耍花枪,你就是躲到那里,我也能取你性命,言尽於此,把解药拿出来交给我。” 他收好“日月令旗”,向白泰官伸出了手。白泰官惊魂未定,道:“掌令要解药?” “不错。”燕翎道:“凡满虏,都该死,可是现在不是胤祀(示乃)死的时候,再说死一个胤祀(示乃)也没有用。” 白泰官道:“这……” “怎麽,还迟疑‘日月令旗’的令谕。” 白泰官忙道:“白泰官不敢。”当即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白瓷瓶,双手递过。 燕翎接了过去,道:“别忘了,白七侠,我只给你三天工夫。” 白泰官忙欠身:“白泰官不敢忘。” 燕翎道:“白七侠最好别忘。” 闪身到门边,拉开门扑了出去。 白泰官怔怔地望著门口,惊魂渐定,两眼之中,射出两道阴狠的光芒。 口口口 天亮了,曙光透了窗棂。 白泰官挺身下床,开门走了出去。 天刚亮,“雍郡王府”里的动静还很少,只有包衣、下人们起早活动著。 白泰官顺著长廊一阵东弯西拐,最後停在一间房门口,那间屋门口,站著两名“雍郡王府”的护卫。 白泰官一到便道:“我要见年爷。” 一名护卫道:“年爷还没起来。” 白泰官道:“我有急要大事,麻烦你进去惊动惊动。” 那名护卫有点犹豫:“这……” 只听屋里远远传来年羹尧的话声:“谁呀?” 那名护卫忙应道:“回年爷,是白七爷要见您。” 年羹尧“噢!”了一声,在屋里道:“我起来了,请白七侠进来吧。” 那名护卫恭应一声,推开门欠了身。 白泰官一声没响,迈步走了进去。 进门是个客厅,靠里有一扇垂著帘的门儿,白泰官往里走没两步,年羹尧就掀帘走了出来,白泰官忙欠个身:“年爷,吵您的觉了。” “没的事儿。”年羹尧带笑道:“自己人还客气,我早就醒了,坐。”年羹尧摆手让坐。 白泰官谢了一声,等到年羹尧落了座,他才跟著坐了下去。 “老弟今儿个怎麽这麽早。” 白泰官勉强笑笑:“昨儿晚上一夜就没合眼。” 年羹尧目光一凝:“噢,昨儿晚上一夜没合眼,今儿个一大早就跑来找我,有什麽急的大事儿。” 白泰官居然把昨天夜里的事儿,从头到尾,一点儿也没隐瞒的说了一遍,甚至连吕四娘来找他都和盘托了出来! 年羹尧静听之馀,脸色连变,等到白泰官把话说完,他却一转平静,哈哈一笑道:“我还不知道执掌什麽‘日月令旗’的人到了京里呢,能执掌‘日月令旗’,果然不凡,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雍郡王府’一趟又走了,看来‘雍郡王府’养的这些人全是酒囊饭桶,人家要是为搞四爷跟我年某的脑袋而来,四爷跟我年双峰的脑袋,岂不是早没了。” 白泰官勉强笑笑,没说话。 年羹尧目光一凝,望著由泰官道:“老弟来见我的意思是……” 白泰官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年羹尧淡然一笑道:“老弟,咱们已经相处过一段时日了,彼此不外,恕我直言,当初‘雍王府’把你请来,一方面固然为借重你的长才,为四爷铲除异己,另一方面,可也是为老弟你的前途著想,你老弟是江湖上的高人,不会下没把握的赌注,事实上你老弟好眼光,跟著四爷走,是飞黄腾达,图谋荣华富贵的唯一途径,将来一旦四爷登基,酬功是绝少不了的,不瞒你说,年双峰我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不过,老弟,飞黄腾达也好,荣华富贵也好,说句不客气的,那都得先保住性命,才能享受得到,如今‘江南八侠’的人找到了京里,执掌什麽‘日月令旗’的人,更进了‘雍郡王府’,你已面临杀身之险,世上没有什麽比性命更要紧的,‘雍郡王府’当然不便勉强你老弟……” 白泰官忙道:“不,不,不,年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白泰官闯荡江湖这麽多年,什麽阵仗没见过,岂会这麽贪生怕死。” 年羹尧道:“那……,老弟你是什麽意思。” 白泰官迟疑了一下,道:“我是想……,年爷该知道,两方面找的都是我,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尤其我又不便跟了因大哥他们正面冲突,所以,所以……” “所以怎麽样。” 白泰官道:“不知道年爷是否能动用‘雍郡王府’的力量帮我个忙。” 年羹尧哈哈一笑:“我还当是什麽事儿呢,原来是这啊,这还用老弟你说,你现在是‘雍郡王府’的人,你的事就是‘雍郡王府’的事,‘雍郡王府’当然要帮你这个忙,只是,你昨儿晚上为什麽不来见我。” 白泰官苦笑道:“年爷,当时的情形,逼得我不能不应付他们,那执掌‘日月令旗’之人,来无踪,去无影,他走了之後,我怕他躲在某处监视我的动静,万一他没走,我一来见年爷,岂不又全落在了他眼里。” 年羹尧连连点头.“这倒是,这倒是,只是,还有一样让我想不通。” “年爷是指……” “他为什麽跟你要解药,为什麽不让老二死。” “这个我也想不通。” 年羹尧忽然轻击一掌:“他会不会是老二的人,假冒是有什麽‘日月令旗’的掌令……” “不,年爷,不会,那面‘日月令旗’假不了。” “你以前见过‘日月令旗’?” “见虽然没见过,可是任谁都知道‘日月令旗’是什麽样的。” “那不见得,我倒认为仿造这麽一面‘日月令旗’并不是什麽难事。” “不,年爷,我认为那面‘日月令旗’是真不假,没人有这个胆敢假造‘日月令旗’,而且看那人的身手,也可以证明那面令旗不会假,老二那儿有身手这麽高绝的人麽?” 年羹尧沉吟了一下:“好吧,那咱们就宁信其真,不信其假,以你看,‘雍郡王府’该怎麽对付他们?” 白泰官迟疑了一下,眉宇间腾起懔人的凶煞之气:“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大义灭亲了,年爷,给他们个迅雷不及掩耳,一网打尽他们,然後用我作饵,把那执掌‘日月令旗’的人诱来,年爷,只能擒住这个人,对朝廷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功势一桩啊,怕皇上心里不给四爷记上一笔!” 年羹尧两眼寒芒连闪,含笑点头:“嗯,好计,好计,就这麽办,到时候我把你那位八妹交给你,你还不是爱怎麽办这怎麽办。” 白泰官笑了,站起来一躬身道:“多谢年爷恩典。” 年羹尧也站了起来,一拍白泰官,笑道:“说什麽恩典,老弟这是折我,走,咱们见四爷去。”迈步往外行去。 白泰官急跟了上去。出了门,两名护卫忙躬身,年羹尧一摆手道:“去请甘老到四爷这儿来一趟,就说四爷有急要大事要跟他商量。”二名护卫恭应一声奔去。 年羹尧带著白泰官,顺长廊往东而去。 口口口 四阿哥还没起呢,年羹尧带著白泰官进屋硬把他叫醒了,这,也只有年羹尧敢。 四阿哥睁开惺忪睡眼,他看见年羹尧,白泰官双立床前,不由一怔:“双峰,你……” “四爷,有急要大事,不得不惊动您。”白泰官上前恭谨见礼。 四阿哥抬手答礼,趁势坐起:“什麽事不能等我起来,这是我一个人在这儿,要是……” 年羹尧道:“就是因为知道您一个人在这儿,所以才这麽大胆,要是知道福晋也在,杀了我我也不敢乱闯。” 四阿哥一摇头道:“我真拿你没办法。” 他披衣下床,把年、白二人让到外间都坐下,才道:“什麽大不了的事儿,说吧。” 年羹尧当即把白泰官告诉他的,又说了一遍。 四阿哥可没有年羹尧那麽镇定,变色而起:“有这种事儿,这还得了,这还得了……” 年羹尧道:“四爷,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您请坐下。” “双峰……” “您请坐下。” 四阿哥何等聪明个人,一听年羹尧这麽说,自然明白年羹尧已成竹在胸,当即便又坐了下去,年羹尧马上又把白泰官献的计说了一遍。 这一听,听得四阿哥两眼阴芒毕露,霍地转望白泰官:“白泰官,你真打算这麽做?” 白泰官恭谨欠身:“属下只有这麽做,以报四爷的厚恩!” 四阿哥跟年羹尧飞快交换一个眼色,四阿哥毅然点了头。“你既然有这番心意,我不能不成全你。” 白泰官离座跪下:“谢四爷恩典。” 四阿哥忙伸手扶起了他:“起来,起来。” 只听门外有人恭身说道:“禀爷,甘老告进。” “请!”四阿哥轻快一声。 门外有人恭应一声,甘瘤子哈著腰走了进来,近前一躬身:“见过四爷、年爷。” 年羹尧道:“甘老别客气。” 四阿哥抬了抬手.“甘老,坐。” 甘瘤子道:“四爷面前,那有属下的座位。” 四阿哥道:“自己人,一天到晚见面,要这麽拘礼,那能把人难受死,坐吧。” 甘瘤子这才坐了下去,坐定,欠身问道:“四爷见召,有什麽差遣。” 四阿哥目光一凝,含笑道:“我请甘老来,跟甘老打听件事。” “不敢。”甘瘤子道。“四爷只管垂询,属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阿哥道:“听说令婿跟令媛夫妇到京里来了,有这回事麽?” 甘瘤子神情一变,转眼望向白泰官。 白泰官道:“甘老,事关重大,我不敢不禀报。” 甘瘤子忙道:“对,对,对,就是四爷不找我来,我也要来禀报四爷……” 四阿哥道:“这麽说,确有这回事了。” 甘瘤子忙点头:“是的,四爷。” 四阿哥道:“甘老也真是,怎麽不早告诉我。” 甘瘤子一惊忙道:“属下也是昨儿夜听白七侠说的,昨儿夜里太晚了……” 四阿哥道:“甘老错会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是怪甘老没告诉我,而是,甘老既已进了我胤祯这座‘雍郡王府’,令婿、令媛就不是外人,我怎麽好任由他夫妇在外头住,怎麽说,也该让他夫妇到府里来盘些日子。” 甘瘤子忙道:“不,四爷,这两个东西都够顽劣的,所作所为,都跟属下背道而驰,早在他们成亲的第一天,属下就已经不认他们了。” 四阿哥“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那他们这趟到京里来,是……” 甘瘤子迟疑了一下:“不敢欺瞒四爷,这两个东西是来找属下的。” “是了。”四阿哥道:“想是甘老不认他夫妇,他夫妇并没有不认甘老,这趟到京里来找甘老,定然是给甘老陪罪,请甘老原谅他夫妇的。” 甘瘤子苦笑一声道:“四爷把他们说得太好了,他们要是能来给属下陪罪,求属下原谅他们,当初他们也就不会背叛属下了。” 四阿哥摇头道:“甘老也别这麽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年轻人血气方刚,都容易冲动,女儿总是自己的,女婿也有半子之谊,得饶人处且饶人,甘老还有什麽不能松口的,我看就算了吧。” 甘瘤子道:“不,不是的,四爷,他们是来……,这,这叫属下怎麽说才好……” 年羹尧一旁淡然道:“甘老,都是自己人,这‘雍郡王府’,甘老也不是只打算待上一天两天,还有什麽话不好说的。” 甘瘤子一整脸色,道:“四爷,他们是不满属下的作为,特来劝属下离京,回西南去的。” 四阿哥微微一怔:“噢,原来是……,是不是应该这麽说,他夫妇是来劝甘老脱离我‘雍郡王府’的。”四阿哥是明知故问。 甘瘤子何等老江湖,又怎会不明白,既有白泰官禀报在先,如今还由他瞒什麽?他也只有点了头:“是的,四爷!” 四阿哥皱了眉:“我倒没想到,这我倒没想到……” 甘瘤子低下了头:“属下教导子女无方,羞煞、愧煞。” 四阿哥道:“甘老也别这麽说,这件事也不能怪你,做子女的有些过於不懂事,他们那知道做父母的苦心?其实甘老你进‘雍郡王府’来帮我的忙,还不全是为了他们,荣华富贵,甘老你自己又能享用多少,唉,年轻人啊,真是!这麽一来,恐怕让甘老你大大地为难了。” 甘瘤子忙抬头:“不,四爷,属下既入四爷的门,就绝无再出去的道理,除非四爷您不要属下……” 四阿哥道。“我要是不要甘老,当初我怎麽会千方百计,不惜一切的把甘老从西南请来。” 年羹尧点头道:“这倒是,这一点甘老尽可以放心,四爷用人唯才,也唯有真正的人才,才能进‘雍郡王府’的大门,四爷才把甘老你请了来,除非是万不得已,那就是一辈子的事,荣辱同受,福祸同当,这一点我年双峰可以拍胸担保。” 甘瘤子为之一阵激动,道:“四爷,甘瘤子矢志效忠,死而後已。” 四阿哥道:“甘老言重了,我自然信得过甘老,这‘雍郡王府’任由甘老走动,打早到晚,甘老也随时可以见我,我要是信不过甘老,岂会这样,只是,令婿跟令媛,这终究是个麻烦,不知道甘老你有什麽打算没有。” “这个!”甘瘤子道:“属下既进四爷的门,自当悉听四爷吩咐。” “不。”四阿哥摇了头:“国法尚不外人情,何况骨肉至亲,这件事甘老自己去办吧,我充分相信甘老。” 甘瘤子道:“不,四爷……” 四阿哥微一摆手道:“不要说了,甘老,这样吧,等你办不了的时候我再管,行了吧。” 甘瘤子离座跪下,激动地道:“谢四爷厚恩,属下永志不忘。” 四阿哥伸手扶起甘瘤子,道:“甘老这是干什麽,请歇息去吧,三天之内,我听甘老的消息。” 甘瘤子连声唯唯,还感激异常退了出去。 四阿哥转望白泰官:“泰官,让我再问你一句,你真打算这麽做了?” 白泰官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点了头:“是的,四爷。” “不後悔?” “四爷,白泰官连人带心,已经都交给四爷了。” 四阿哥哈哈大笑,伸手一拍白泰官,道:“泰官,可惜你不是个红粉女儿,要不然我非好好怜爱你一番不可。” 年羹尧笑了。白泰官也笑了,居然笑得一点也不勉强。 四阿哥又拍了拍他:“你也歇著去吧,我让双峰助你一臂之力,等他盘算好,选好了要带的人之後再去找你。” 白泰官站起躬身,也连声唯唯地退了出去。 白泰官一走,四阿哥转望年羹尧,倏然而笑:“双峰,你认为我应付的怎麽样。” 年羹尧道:“甘瘤子的事,让甘瘤子自己办,您以为妥当?” “你以为甘瘤子他办得了这件事?” “就是因为他办不了,所以我才认为不妥。” 四阿哥微一摇头:“双峰,我看得很清楚,甘瘤子这个人,跟白泰官不同,也许因为关系亲骨肉,甘瘤子的心肠还不能狠,就因为他不够狠,桂武,甘联珠又都是顽固到可以大义灭亲的人,所以甘瘤子绝办不成这件事,等他办不成了我再插手,这样我的目的达到了,甘瘤子也绝怨不著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年羹尧呆了一呆:“四爷,我带人的这一套,可以说不错,可是跟您比起来,相去仍不能以道理计。” 四阿哥哈哈大笑:“夸奖,夸奖。” 年羹尧望著四阿哥,两眼之中闪起异样神色……—— Wavelet扫描笑看天下苍生手工输入,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富贵逼人恩断情绝 夜深沉!白塔寺的夜尤其宁静!黑漆漆的一片,一点灯光也没有。 还好,今夜微有月光。尽管月色朦胧,在练武的人来说,已经够亮了。 一条人影,划破“白塔寺”宁静的夜色,疾若鹰集,射落在“白塔寺”後院。 是白泰官,白泰官他一身紧的夜行衣装,两手空空,肩上却背了个小包袱。 他落地稍一打量,立即轻唤:“大哥,八妹,大哥,八妹。” 一条人影从暗隅里掠出来,直落白泰官面前。白泰官若惊弓之鸟,急抽身後退。 来人却是那中年僧人,只见他一躬身道:“悟空见过七叔。” 由泰官一怔,旋即跟步上前:“悟空,是你?你也来了?” 中年僧人悟空道:“师父到京里来,悟空不敢不随侍左右!” 白泰官道:“你师父跟你八姑呢?” “七叔、师父跟八姑有事出去了。” “上那儿去了?” “师父跟八姑没交待。” 白泰官皱了眉:“难道你八姑没告诉你师父,一两天我会来找他们。” “八姑说了,但是他们俩位没想到您会这麽快来。” 白泰官一跺脚道:“要命,要命,真要命,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麽一个脱身的机会,要让他们发觉了,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悟空脸上也浮起焦急神色,当一沉吟,道:“这样吧,七叔,您在这儿等等,我去找他两位去。” “你上那儿找去!你又不知道他们俩上那儿去了。” 悟空道:“我到处碰碰,说不定能碰上。”话落,要走。 白泰官伸手一拦道:“桂武跟甘联珠夫妇呢?” 悟空道:“桂大侠夫妇不在这儿住了,搬到京里一个朋友家去了。” “什麽地方?” “不清楚。” “别让我站这儿等,带我进屋去。”悟空恭应躬身,转身要走。 白泰官突然一指点向悟空身後,悟空应指而倒,白泰官轻轻拍了两下手。 十几条人影掠了进来,为首一人是年羹尧,其馀的都是身著黑衣的高大喇嘛。 白泰官道:“出去了,不在,怎麽办?” 年羹尧目光略一转动,一挥手,偕同众喇嘛立即随入四下暗隅里,一名喇嘛还抱走了悟空。白泰官会意,腾身扑向茅屋,推开门行了进去,他又关上木门。 夜色又归於一片宁静,跟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一会儿工夫,夜空中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衣袂飘风声,两条人影射落後院,一男一女,却是桂武、甘联珠夫妇! 只听桂武道:“好像不在。” 甘联珠轻唤道:“大师,四姑娘,四姑娘,大师。” 年羹尧等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桂武道:“真不凑巧……” “他们俩位能上那儿去?” “谁知道,也许他们俩位有他们俩位的事,走吧,明天再来!” 说完话,夫妻俩就要走。白泰官的话声从茅屋里传了出来:“两位慢走一步。” 桂武、甘联珠陡地一惊,两个人往後退了一步,桂武轻喝问道:“那位朋友在此?” 茅屋门开了,白泰官走了出来,一抱奉道:“贤伉俪,白泰官在此。” 甘联珠惊叫一声:“白七侠。” 桂武一呆,迎前一步,抱拳道:“原来是白七侠,桂武夫妇一向未曾见识。” 白泰官道:“我却听八妹提起过贤伉俪,知道贤伉俪也到京里来了。” 桂武道:“了因大师跟吕四娘呢,白七侠怎麽会在这儿?” 白泰官道:“不瞒两位,白泰官一步走错,幸蒙八妹夜入‘雍郡王府’找我,晓我以大义,我已决心脱离‘雍郡王府’了,所以乘夜赶到‘白塔寺’来,会合大哥跟八妹,打算即刻离京,不料他两位不在,出去了。” 桂武肃然抱拳:“原来如此,白七侠能悬崖勒马,及时回头,我夫妇好生敬佩。” 白泰官道:“白泰官只有惭愧,怎敢当俩位这敬佩二字?两位也是来找我大哥跟八妹的?” 桂武道:“是的,不过没什麽要紧事,我夫妇只是来奉知他们俩位一声,我夫妇现住‘二闸’一个朋友家。” 白泰官道:“等他们俩位回来,我自当转告。” “有劳了!”桂武道:“也请代为转奉了因大师,我夫妇不能送几位了。” 白泰官道:“彼此不外,贤伉俪何用客气。” 桂武道:“我夫妇就不等他们俩位了,告辞。”他抱起双拳。 既然套出了桂武夫妇的住处,白泰官也恨不得他夫妇赶快走,忙也抱起双拳。 甘联珠突然道:“白七侠在胤祯处,可曾见著家父。” 白泰官道:“不敢相瞒,令尊确在‘雍郡王府’。” 甘联珠道:“谢谢。”一抱拳,偕同桂武腾身拣上瓦面。飞跃而去。 白泰官望向年羹尧藏身处:“年爷可曾听见,‘二闸’?” 只听年羹尧道:“听见了,进屋去吧。” 白泰官答应一声,当即又掠回了茅屋内。 半个时辰以後,又是一阵急促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後院里落下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僧一俗了因、吕四娘。 白泰官开门奔了出来:“大哥,八妹。” 了因、吕四娘双双一怔。 白泰官已到了近前,砰然一声跪在了因跟前:“大哥,我该死,我好不容易找到这脱身的机会,咱们快走,迟恐有变。” 吕四娘一阵激动,美目涌泪:“七哥……” “七弟,快起来。” 了因也为之一阵激动,伸手要去扶白泰官,忽然有所警觉,霍地转身喝问:“什麽人?” 吕四娘也一惊转身,年羹尧率众喇嘛自各处暗隅中行出。 年羹尧冰冷道:“你们走不了了,拿下。” 一声“拿下”,白泰官双掌并出,各出指点住了因与吕四娘。 了因与吕四娘做梦也没想到白泰官会施诈,当即双双中指倒地。 年羹尧仰天而笑:“好计,白老弟,兵不刃血,多亏了你了,回去後,马上让四爷给你记上一功。”话落,冷然挥手。 两名喇嘛过来扣起吕四娘与了因,白泰官看了昏迷中的吕四娘一眼。 年羹尧一笑说道:“放心,白老弟,人是你的,谁也不会碰她一根指头的。” 白泰官脸一红,陪上一脸窘笑。 年羹尧道:“走吧。”一纵身跃上围墙,白泰官,众喇嘛先後跟了上去。 口口口 回到了“雍郡王府”,四阿哥带著甘瘤子等正在院子里等著呢。 一见年羹尧、白泰官等回来,四阿哥立即拍手笑道:“双峰真是马到成功啊!” 年羹尧道:“四爷,白老弟应该居首功。” 白泰官忙道:“不,不,不,属下不敢居功。” “你就别客气了。”四阿哥笑道:“双峰说你该居首功,那就准没错,我给你记上一功,另外还给赏,想要什麽,你自己说吧。” “这个……,四爷,您看著赏吧。” 四阿哥大笑:“好,好,我看著赏,我看著赏,来人,把这两个给我带下去。” 两个喇嘛过来又抬起了了因与吕四娘。 年羹尧道:“四爷,别忘了您的诺言。” “诺言?你是说……” 年羹尧指了指吕四娘。 四阿哥恍然大悟,大笑:“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儿忘了,好,把这位吕四姑娘,送到白七侠的房里去,这个和尚,暂时给我打下地牢。”两名喇嘛应声而去。 白泰官忙躬身:“谢四爷恩典,谢四爷恩典。” 四阿哥道:“行了,你辛苦了,回屋歇著去吧,赏赐少不了你的,只记住,今儿晚上别太辛苦了。” 白泰官心花儿怒放,这当儿什麽都忘了,顾不得脸上发烫,一阵风般没了影儿。 四阿哥摇著头笑了。 年羹尧望著甘瘤子道:“甘老在京里有朋友麽?” 甘瘤子微微一怔:“年爷问这……” 年羹尧把白泰官先碰见桂武夫妇的经过,说了一遍。 甘瘤子摇了头:“我不记得有那位朋友住在京里。” 年羹尧道:“那许是令婿或者是令媛的朋友,不管他了,我的意思只是让甘老知道一下,令婿,令媛住在‘二闸’附近。” 甘瘤子忙道:“是,谢谢年爷,我这就去一趟。”甘瘤子是不得不说这句话。 偏四阿哥会做人,道:“天这麽晚了,不急在今夜,好在我给了甘老三天工夫,甘老只三天之内让他们离京就行了。” 甘瘤子何等老练,还能不知道该怎麽做,当即一整脸色,道:“不,四爷,迟早总是要他们离京的,早一天让他们离京,我也早一天没心事了。”一抱拳,转身而去。 四阿哥望著甘瘤子的背影,唇边浮现一丝阴森笑意:“你看,要不要派个人跟去看看。” “用不著,”年羹尧道:“除非他不打算在这儿待了,要不然他会把这件事儿办得好好儿的,您既然说过相信他,就该做一次给他看看。” 四阿哥微一点头道:“好吧,听你的。” 年羹尧缓缓说道:“有件事儿,咱们得先防著点儿。” “什麽事儿?” “‘江南八侠’,咱们只掌握了三个,还有另外五个,一个比一个难啊。” 四阿哥脸色一寒,冷笑一声道:“就算他们全是三头六臂,也不过区区五个人……” 年羹尧道:“四爷,您不该跟江湖那麽隔阂,真正的高手,是不能以人数的多寡来估量他们的,这就跟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的道理一样。” 四阿哥依然不服:“难道说,我养的这麽多人,连他们这五个人都对付不了。” “不,”年羹尧道:“不是对付不了,只要事儿防范得宜,绝对付得了。” “那就事儿防范不就结了麽。” “我的意思,就是要您不掉以轻心。” “我做事一向慎重宁可只是慎重,绝不是惊慌。” “四爷,年双峰是沉不住气的人麽?” “谁说你是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你是一个大将,能攻能守,馀者略韬,交给你我放心。” 日口口 白泰官进屋的时候,刚巧那个喇嘛从他屋里出来,冲他神秘地笑了笑。 白泰官装没看见,头一低就进了屋。 喇嘛只管送人来,不管点灯。白泰官自己点上了灯。 吕四娘静静的躺在床上,跟睡著了一样。 灯下看吕四娘,雪白的衣衫,凝脂般肤肌,更为动人,白泰官脸上泛起了红热,两眼之中出现奇光,人也跟著有些激动。 他缓步走了过去,缓缓伸手摸摸吕四娘的娇靥。 他的手带著轻颤,吕四娘的娇靥吹弹欲破。 白泰官更激动了,脸上的红热更浓,目中的奇光也更盛了。 手,从吕四娘的娇靥下滑,到了吕四娘的衣领,带著颤抖,轻轻一拨,扣子开了一颗,二颗……,突然,白泰官停了手。 不,他没停手,而是他的手改了方向。 他先闭了吕四娘四肢的穴道,然後拍活了吕四娘的“昏穴”。 吕四娘睁开了眼,猛地一睁。她看见了站在床前,神色怕人的白泰官。 她有一阵出奇的激动,想动,动不了。她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也明白为什麽会这样了,因为在‘白塔寺’是谁在背後施偷袭,她还记得。 一刹那之间,她趋於平静,眼一闭,道:“七哥,你伤透了我的心,你寒透了我的心。” “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吕四娘猛睁美目:“你想干什麽?” “我终於得到你了,不是麽,小妹?” “你敢……” “我为什麽不敢,我大可以在你昏迷中占有你,可是我不愿意那麽做,因为那麽做没意思。” “七哥,你,你……” “什麽都不要说了,现在说什麽都没有用,说什麽都迟了。” 吕四娘娇靥煞白:“你要是那麽做的话,你永远别拍活我的穴道。” “为什麽?” “因为我马上会自绝。” 白泰官笑了,笑得狰狞,笑得狡滑,“小妹,别拿死来吓我。” “你知道我的性子,你明知道我不是吓你。” “小妹,我拍活你的穴道,并不是要你跟我说这些的。” “对你,我已经没有什麽别的话可说了。” “小妹,答应我,别让我用强,我不愿意用强,答应我,你本来就属於我的。” “不,你可以杀了我,我只答应你杀了我。” “小妹……” “我已经不是你的小妹了。” “小妹这麽绝情。” “不是我绝情,是你不仁不义。” “小妹,我不会杀你,我照样可以得到你?” “你得到的只是躯壳,是一具尸体。” “小妹,难道你没对我表示过情意,你不是原就属於我?” “七哥。”吕四娘的两眼模糊了:“我原有意思把终身托付给你,你原可以轻易地得到我,可是现在……” “现在不同了,是不?” “是的,我庆幸没有把终身托给你,我再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看样子,小妹打算骂我几句。” “不,我不屑一骂。” 白泰官的唇边掠过一丝抽搐:“小妹,我没有一点恶意,我爱你,爱你爱得发狂,只是想早一点得到你。” “你这是爱?” “小妹,我可以发誓,要是有一点玩弄你的心,叫我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你或许爱我,可惜你不配爱我,我已经对你寒了心。” “小妹,你真……” “我的性情,你应该最清楚。” 白泰官猛一阵激动:“小妹,你已在我手掌中,得到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用吓我,我说过,你得到的是躯壳,是一具尸体。” “小妹,你死了又能怎麽样?岂不是白死?” “人生於天地间,本就是这麽回事,要活,就活得仰不愧,俯不诈,要不然不如死了好。” “你用不著骂我。”“你不配我骂。”“小妹,你不要逼我。”“一个人到了愿意死的时候,她还什麽好怕的?”“我後悔拍活了你的穴道。”“我说过了,真要那样的话,你永远别拍活我的穴道。”“我就不信。”白泰官陡扬双眉,伸手抓住了吕四娘的领口。 吕四娘闭上了美目,晶莹泪珠从眼角流下。 白泰官狞笑道。“你怕了?”“我不是怕,我是为心痛,以你的条件,在武林中大有前途……”白泰官冷笑道:“我岂甘长久留在武林之中。”“武林之中怎麽了,武林之中有什麽不好,总比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强得多。”白泰官脸白了,额上蹦起了青筋:“小妹,你,你们为什麽这麽不了解我。”“我们真是不了解你,要是了解你的话,也不会有今天了。” “小妹,你还这麽硬,难道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求求我?”吕四娘香唇边掠过一丝森冷笑意:“我愿意死,求你什麽?”“好!”白泰官咬了牙:“我就成全你。” 手一紧,就要扯下,可是……突然,他停住了,缓缓松了手,痛苦地抱著了头:“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这话该我问你。” 白泰官猛然放下了手,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像变了个人,脸煞白,眼通红,神态怕人: “小妹,我是爱你啊?” 吕四娘睁开了眼,柔声道:“七哥,你要真爱我,马上放开我,放出大哥,跟我们走。” 白泰官连摇头! “不,不,不,迟了,迟了……”白泰官连摇头! “不迟,七哥。” “不,迟了,已经迟了,我不能,我不能?” “七哥,是不愿,还是不能?” “我,我……”白泰官低下了头,混身俱颤。 “你要是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吕四娘又闭上了一双美目。 白泰官猛抬头:“小妹,我……”颓然坐下,抱住了头。 灯焰在跳,其他一切都是静的静,静,静得隐隐令人窒息…… 口口口 “二闸”!“二闸”的夜!也是静的,宁静。 “二闸”在“东来门”外三里处,就是让城河所设的第二水闸,正名“庆誉闸”!第一闸在东来门外,往来行人嚣杂。 从一闸到二闸间,水深而润,清流丛碧,杂树连天。 这儿的水,来自大逼河,荡名逼惠,为元太史令郭守敬所凿。 大逼河,源出冒平山地,会双塔,玉泉诸水,而入於三海护城河,东流出东便门,称为大逼河,至逼野之石坝,共计四十里,其间各设五闸蓄水,水位各有不同,而属二闸最为清幽。二闸一带,春则细柳拂岸,秋则芦花飞雪,多少人在此浮鱼舫,放风筝,试快马。 今夜无人浮鱼舫,因为夜已经很深了。 突然……,三条人影,划破了二闸的宁静夜色,一前二後,飞驰来到。 三条人影来得快,停得也快,停在一片树林前,树林里隐隐约约,似有灯光。 这三条人影,甘瘤子,还有两个面目冷峻的黑衣老者!甘瘤子微一抬手。 一名黑衣老者撮口发出一声短而尖的哨音,声音起时,树林里灯光灭了。 声音落时,树林前多了两个人,桂武、甘联珠。 他夫妇双双跪下:“爹,二叔,三叔。” 甘瘤子很快地一阵激动,很快地转趋平静,两眼之中射出寒芒:“别忘了,你们已不是甘家的人了。” “我们来京,就为找您……”桂武夫妇一转而起。 “我知道。” “没想到你竟先找上我们了。” “不行麽?” “女儿没这麽说!” “你是谁的女儿?” “女儿还姓甘,永远姓甘。” 甘瘤子冰冷一笑:“姓甘的没有你这种不肖儿女。” 桂武忍不住道:“岳父……” “住口!”甘瘤子怒喝道:“谁是你的岳父?” 桂武双眉一扬道:“岳父,联珠她并没有做错什麽。” 甘瘤子怒笑道:“她没有做错什麽?你不说我还不气,要不是你,她还不至於这麽大胆背叛我……” “您错了!”桂武道:“联珠深明大义,就算她没有碰见我,迟早也会离开您,因为她不满您的作为,已经不是一天了。” “大胆,您给我住嘴。”甘瘤子暴喝。 桂武道:“我这是实情实话,不信您可以当面问问联珠!” 甘瘤子的冰冷目光,扫向甘联珠:“是这样麽?” 甘联珠毅然点头。 “是这样,好,好。”甘瘤子狞声怒笑:“你长大了,你翅膀硬了,既然这是实情,那就怪不得我不顾父女之情了,我正好趁这机会清理门户,除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甘瘤子扬掌欲劈。 “慢著。”桂武陡扬沉喝。 甘瘤子冰冷道:“你还有什麽话说。” 桂武道:“您不能责联珠不孝。” 甘瘤子哇哇大叫:“我这个做爹的养她这麽大,她竟不满我这个做爹的作为,背叛了我这个做爹的,我这个做爹的还不能责她不孝。” 桂武肃然道:“岳父,真要说起来,不孝的并不是联珠。” 甘瘤子道:“不孝的不是她,难道不孝的是我。” 桂武道:“丝毫不错,岳父不但不孝,甚至还不忠、不仁、不义。” “住口。”甘瘤子暴喝。 桂武听若无闻:“岳父忘了,自己是先朝遗民,汉族世胄,忘了自己的国仇家恨,竟卖身投靠,强颜事敌,进而不但忠言逆耳,反要杀害除去大义的亲生女儿,这不是不忠、不仁、不义是什麽?” 甘瘤子须发为之暴张:“反了,反了,桂武,小畜生,你好大的胆子,我先毙了你。” 扬掌劈出,凄厉掌风直卷桂武。 桂武一拉甘联珠,闪身飘起“那里走?”甘瘤子如影随形跟上,扬手又是一掌。 桂武拉著甘联珠,又闪身飘起。“好畜生。”甘瘤子跟上又是一掌,这一掌他出手快若闪电,似乎不容桂武再躲。 桂武一身所学并非泛泛,拉著甘联珠又跃离掌力范围。 甘瘤子暴叫道:“小畜生,你以为一转躲闪就算了。” 桂武道:“我不会再躲了,刚才是看在您是长辈份上,礼让三招。” 甘瘤子目眦欲裂,暴笑说道:“好,好,好,好畜生,今夜我若不把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陡地右掌一翻,劈了出去。 这一掌比前三掌都要凌厉,都要威猛,似乎真的非置桂武於死地不可。 桂武跨前一步,拦在甘联珠身前,单掌一翻,硬迎了上去。 两片掌力相接,砰然一声大震。 桂武一身武学虽非泛泛,但却仍不是成名多年,一方霸主,功力深厚的甘瘤子之敌,身躯一恍,往後退去。甘联珠忙伸手扶住:“大哥……” 狞笑声中,甘瘤子举步欺上,扬掌劈下。 甘联珠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皓腕探腰,铮然声中,寒光暴闪,直到迎著甘瘤子右掌递出。甘瘤子再厉害,肉掌却不敢碰百炼金钢,一惊收手,叫道:“好丫头。” 就趁这一刹那间工夫,甘联珠已抢步拦在桂武身前,道:“大哥请坐下调息。” 原来桂武硬接一掌,已被震伤,此刻依言在甘联珠身後盘膝坐下。 甘瘤子大叫:“丫头,给我闪开。” 甘联珠冷然道:“爹真要杀桂武。” “废话。” “爹当真一点儿女亲情也不顾了。” “要我顾儿女亲情不难,你们俩个跟我投效四阿哥去……” “爹。”甘联珠珠泪夺眶而出:“女儿夫妻情愿死,要杀就先杀我吧。” “你当我狠不下心。”甘瘤子扬掌劈下。 甘联珠暗一咬牙,长剑递出,甘瘤子吓得又收回右掌,切齿叫道:“没想到你不但敢还手,居然还跟我动兵刃,好。” 手往後一抬:“把你们的兵刃拿一把来。” 甘瘤子身後两个老者很怪,自到了二闸以後,不但一直没说话,一直没动一动,就连脸上的神色也始终没有一点变化,简直就像两尊石像。 此刻右边老者抬手探腰,掣出一把奇形怪状的软剑,递到甘瘤子手中。 这把软剑弯弯曲曲,剑尖上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寒光闪闪,望之懔人。 甘瘤子接剑在手,停都没停就振腕递出,只见一团杯口大的寒光,向著甘联珠飞了过去。 甘联珠不躲不闪,咬牙出剑,“当!”地一声,架开了攻来的这一剑。 甘瘤子冷笑一声,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 甘联珠站立不动,一连封架了甘瘤子三剑。 甘瘤子沉哼一声,第五剑递出。这一剑大异於前四剑。 前四剑都疾快无比,这一剑却是缓缓前递。 剑是软的,缓缓前递,剑身理应弯垂,可是这一剑仍然笔直。 甘联珠脸色陡然一变,右臂贯足真力,挥剑迎了出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呜。 两把剑并没有因相撞而荡开,反而像铁碰上了吸铁石似的黏在了一起。 黏是黏在了一起,不过两把剑并不是静止不动的。 甘瘤子的剑渐渐往前,甘联珠的剑渐渐後缩。 一寸,一寸,一寸……,甘联珠的身躯渐往後仰。 甘瘤子唇边泛起了冷酷笑意:“丫头,你的剑术是我传授的,你应该知道这一剑的厉害,现在躲开还来得及。” 甘联珠没说话,但她突然一曲膝跪了下去。 她的软剑往上顶,手臂起了轻微的颤抖,额上也见污迹。 然而,甘瘤子的剑仍往下压,往下压。“丫头,你还不闪开。” “不。”甘联珠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你真要跟他一块儿死。” “真的。” “好丫头。”甘瘤子一声撕裂人心的大叫,人正在气头儿上,一横心,一咬牙,右臂贯足其力,就要往下压。 蓦地里,一碧如波的夜空里,传来一声嘹亮鹰啼。 甘瘤子脸色大变,猛一收势,陡扬沉喝:“快走。” 三条人影,闪电後射,几个起落便没入夜色中不见。 甘联珠定过了神,急忙抬眼上望,夜空一碧如波,万里无云,那里有鹰的影子。 甘联珠忍不住道:“神鹰,神鹰,不愧是神鹰。” 话落,就打算跪下叩谢。 只听树林中一个清朗话声叫道:“甘大姐,快来。” 这时候,恰好桂武调息已毕醒转,一张眼看不见了甘瘤子,忙问道:“联珠,岳父呢。” 甘联珠无暇细说,当即道:“快来。” 当先往树林扑子过去。桂武忙翻身退了过去。 夫妻俩双双进了树林,树林里站著个十八、九岁,身著儒服的俊逸少年。 甘联珠忙道:“玉兄弟,什麽事。” 俊逸少年道:“刚才那声鹰啼是我学的。” 甘联珠一怔:“怎麽说,玉兄弟,是你!” 俊逸少年道:“姐姐告诉我说,甘伯父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养著一对神鹰的‘金罗汉’吕宣良,刚才我看你情势危急,灵机一动,就学了那麽一声鹰叫,没想到还真有用,居然把甘伯父吓跑了。” 甘联珠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麽回事?我还当真是吕老神仙来了呢。” 桂武愕然问道:“怎麽回事,联珠。” 甘联珠当即把适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桂武目注俊逸少年道:“多亏玉兄弟的机智,要不然我夫妻今夜非落个双双惨死不可。” 俊逸少年笑道:“要谢别谢我,大姐,大哥该谢里头那位。” 只听一个甜美轻柔的话声传了过来:“玉弟向那儿多嘴了,还不快请大姐、大哥进来。” 俊逸少年含笑摆手道:“此开居停催驾了,两位请吧。” 桂武、甘联珠双一抱拳,迈步往里行去。 俊逸少年潇洒地跟在後头。林深处此时又透出一点灯光。 走近了看,灯光是从一明两暗,一座茅屋里透射出来的。 此刻茅屋中间一间门口,站著一个身著粗布衣裙的少女。 少女约二十岁上下玉滑冰肌,风华绝代,粗布衣却掩不住她的天香国色,反而衬托得她清丽高雅,不沾人间一点烟火气。 她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却益显清奇。她也显得柔弱,大有难以禁风之概。 “多谢仲孙姑娘。” “奇妹妹,谢谢你了。”桂武、甘联珠双抱拳。 清丽少女道:“别听玉弟的,快请进来坐。”她侧身让路。 桂武、甘联珠、俊逸少年先後进入茅屋。 只见茅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但却窗明净几、一尘不染! 四个人落了座,甘联珠神色微黯,道:“刚才的一切,奇妹妹想必都看见了,我爹他不只是一时糊涂吧。” 清丽少女含笑道:“甘伯父不但是一时糊涂,而且是骑虎难下,大姐请放心,他老人家总会有明白的一天的。” “怕只怕等到他明白了,也就迟了。” 清丽少女道:“大姐,这件事并不是眼前顶要紧的事。” “奇妹妹的意思是……” “甘伯父并不知道有我大姐这麽一个朋友,是不?” “不错,他是不知道?” “那麽,甘伯父他怎麽找到小妹这儿来的?” 桂武、甘联珠双双一怔。 桂武道:“对啊,岳父他是怎麽找到仲孙姑娘这儿来的?” 甘联珠道:“这,这……” 清丽少女道。“我记得大姐说过,跟大哥上‘白塔寺’去,想把小妹的住处告诉了因大师跟吕四姑娘的时候,碰见了白泰官,两位就把小妹的住处告诉了他。” “对了。”桂武道:“一定是白七侠告诉岳父的。” “确是这样。”清丽少女道:“桂大哥甘大姐,只怕了因大师跟四姑娘出事了。” 甘联珠一怔急道:“奇妹妹是说……” 俊逸少年一旁接口道:“大哥、大姐,了因大师跟吕四姑娘进胤祯手里了。” 桂武一震,道:“这,这怎麽会,白七侠到‘白塔寺’去,是为会合了因大师跟吕四姑娘离京啊。” 清丽少女道:“真要那样的话,甘伯父就不会知道小妹的住处,两位是住在小妹这儿了。” 甘联珠变色而起:“对,好个白泰官,走,大哥,咱们去探胤祯府去。”桂武刚要往起站。 俏丽少女抬手一拦道:“二位去不得。” 甘联珠道:“奇妹妹,救人如救火啊,” “我知道,只是二位都不是甘伯父的对手,胤祯府内奇人异士甚多,二位又怎麽能救出人来。” 桂武扬眉道:“仲孙姑娘,顾不了那麽多了,他二位落入胤祯手中,危险胜似落入虎口……” “桂大哥,这我知道,可是二位没去以前,只关进去三个,二位去了以後,却要关进去五个,那一样划算。” 桂武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甘联珠著急地道:“话是不错,可是我夫妇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大姐,人是要救,可却不是这麽个救法。” “奇妹妹以为该怎麽个救法?” “这件事交给玉弟去办吧,先不忙动,打探清楚以後再说。” 俊逸少年一笑站起,飘然走了出去。桂武瞪大了眼。 甘联珠讶然道:“奇妹妹,你……” 清丽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姐,你我认识不是一天了,我什麽都不瞒你,唯独这件事,请恕我要暂时保一下密。” 桂武道.“仲孙姑娘会武?” “桂大哥,有些事不必非会武不可,会武的人,有时候反而不如不会武的。” “奇妹妹拥有个什麽秘密组合?” 清丽少女笑而不答。 “仲孙姑娘……” “我刚跟二位告过罪。” 桂武住口不言。 甘联珠看了桂武一眼,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夫妻走眼了。” 清丽少女笑了,笑得好动人,连桂武看得都为之一呆! 没多大工夫,俊逸少年回来了。清丽少女道:“办妥了麽?” “办妥了,”俊逸少年道:“明天晚上这时候回话。” 清丽少女点了点头道:“那就行了。” 转望桂武、甘联珠道:“大哥、大姐请等著消息吧。” 甘联珠道:“多谢奇妹妹了。” 清丽少女道:“大姐怎麽礼多起来了,小妹现在可以告诉大姐、大哥,这件事已经不只是大哥,大姐的事了,我也不只是帮大哥、大姐的忙了……” 甘联珠道:“奇妹妹的意思是……” 清丽少女道:“一句话,甘大姐,我这是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一份心力。” 甘联珠道:“我没想到奇妹妹你……” 清丽少女截口道:“不,甘大姐早就应该想到了,大哥、大姐是当今天下的忠义之士,大哥、大姐如果不是看清了小妹姐弟,绝不会交小妹姐弟这个朋友,对不对。” 甘联珠呆了一呆,一时没答上话来。 清丽少女转望俊逸少年,道:“玉弟,咱们该搬搬家了!” 桂武、甘联珠听得一怔。 俊逸少年道,“那用得著搬家,姐姐在这树林里布置一番不就行了麽!” 清丽少女微一摇头道:“不,要能那麽做,我就不用搬家了。” 俊逸少年道:“有什麽不能那麽做的?” 清丽少女道:“这个地方不比别处,万一惊世骇俗,招惹的麻烦更大。” 桂武忍不住道:“仲孙姑娘所以要搬家,是怕我那位岳父再找来?” 清丽少女微一摇头道:“甘伯父未必会再找来,可是胤祯不知道‘金罗汉’的厉害,他也未必把‘金罗汉’放在眼里,他一定会再派人到这儿来。” 甘联珠点头道:“这倒是,没想到倒给奇妹妹惹了麻烦了。” 清丽少女道:“甘大姐,咱们的交往非比世俗,大姐不该说这种话,再说,刚才我也已经告诉过大姐了,这件事并不单单是你跟桂大哥的事了。” 俊逸少年道:“姐,咱们什麽时候搬?” “这就搬,”清丽少女道:“早一步要比迟一步好。” 俊逸少年道:“那就走吧。” 清丽少女站了起来,道:“大哥,大姐请跟我来。”她袅袅往外行去。 桂武,甘联珠忙站起跟了出去。俊逸少年过去吹熄了灯。 一行四人,绕到屋後,摸黑往林外走。出树林一片草丛,草丛中一条羊肠小道,清丽少女在前带路,顺著这条羊肠小道往前走。 甘联珠紧跟上一步,道:“奇妹妹,要是明天晚上有了……” 清丽少女道:“大姐放心,我走到那儿,回音就会送到那儿去。” 这句话,又为清丽少女增添了一层神秘,甘联珠满腹重疑,但却隐忍未问,因为人家让她夫妇暂时不要问! 一路往前走,四个人都没说话,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之後,来到一处地方。 这地方是个山脚下,有树林,有农田,紧挨著山脚,座落著几幢茅屋,看样子像是农家。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几幢茅屋都熄了灯,黑忽忽的。 一行四人刚走近,从一处暗隅里窜出一黄、一黑两条大狗,脱弩之箭般,直向清丽少女扑来。甘联珠、桂武一惊,各一跨步到了清丽少女身前,扬掌蓄势以待—— 第三十章 奇门遁甲神秘少女 只听那清丽少女道:“大姐,大哥,这两条狗是自己人养的。” 就这一句话工夫,一黄一黑两条大狗已窜至近前,三尺外一起停住,四只绿芒闪动的眼睛,紧紧盯著甘联珠,桂武,一动不动。 只听清丽少女道:“大黄,大黑,这两位是朋友,不许无礼。” 这两只大狗居然深具灵性,头一低,尾一摇,从桂武,甘联珠之间穿过,走向清丽少女。 俊逸少年走了过来,道:“大黄,大黑,还有我呢。” 那条黄狗窜了过去,人立而起,把钱爪往俊逸少年肩上一搭,一边乱嗅,一边摇尾,亲热异常。 就在这时候,几幢茅屋的灯一起亮起,门也开了,从里头走出七、八个人来,有老头儿,老太太,也有壮汉跟小媳儿,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是庄稼人打扮。 只听清丽少女道:“他们都出来了,咱们过去吧。” 有她这一句话,黄、黑两条大狗当先窜了过去。 清丽少女、桂武、甘联珠,还有俊逸少年,都跟在两条大狗之後行了过去。 几幢茅屋之前,有片平坦的打麦场,打麦场上有石辗子、犁,还有两座麦稻堆。 那些男女老少庄稼人,都在打麦场上等著,清丽少女等四人一到,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桂武、甘联珠身上,居然眼神都够足,目光都够锐利的,只听清丽少女道:“这就是桂大侠、甘女侠伉俪。” 那是庄稼人一起向清丽少女单膝点地为礼,然後又转向桂武、甘联珠一躬身:“见过桂大侠、甘女侠。” 桂武、甘联珠慌忙答礼,两个人心中疑云更重,但毕竟还是忍住了。 清丽少女望著他俩嫣然笑道:“请到屋里坐吧。”转身往居中一间茅屋行去。 这几幢茅屋中,以居中这幢最大,由一个老头儿跟一个老太太住著,老头儿也好,老太太也好,身子骨都挺硬朗的,没一点龙锺老态。 进了茅屋,清丽少女轻抬皓腕让座。 桂武、甘联珠让那些庄稼人也坐。 清丽少女道:“大哥,大姐别客气了,他们不会坐的。” 还是真的,庄稼人个个含笑称谢,没有一个人坐下。 桂武、甘联珠无奈,只好跟著清丽少女与俊逸少年坐下。 两条大狗直在俊逸少年腿边蹲。 俊逸少年一手搂一个,笑著道:“大黄跟大黑越来越壮了。” “怎麽不壮。”一位白发老太太道:“挨著个儿上山逮兔子吃。” “喝!”俊逸少年道:“有免肉下回也给我留点儿。” 清丽少女瞟了他一眼,道:“跟大黄、大黑争嘴,好意思。”大夥儿都笑了。 笑声中,清丽少女转望一对老头儿、老太太:“把客房收拾收拾,让桂大侠伉俪住,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歇著去吧,有话明天再说。” 庄稼人都躬身答应,都走了,就剩下这对老头儿、老太太。 老太太笑望桂武、甘联珠:“贤伉俪请跟老身来吧。” 桂武犹豫一下,要往站起。 却听甘联珠道。“奇妹妹,憋死我了。” 清丽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姐,我不得已,请再忍忍,到时候我一定给大姐说个明白,好不好。” 显然,现在还是不能说。 桂武、甘联珠夫妇互望苦笑,只有双双站起,跟在老太太之後,进了左边一间屋。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但却很乾净,也透著雅致,绝不像一般农家那样脏乱。 “贤伉俪请早些安歇,要什麽请随时招呼,老身失陪了。”老太太告退出去了。 两个人听得很清楚,老太太到了外头以後,和清丽少女等一起出了茅屋。 桂武有心从窗户缝儿往外多看看,可是他脚下刚动,就被甘联珠拉住了。 甘联珠低声道:“别这麽小家子气,别这麽失礼。” 桂武脸一红道:“我都快让闷葫芦憋死了。” “我呢?忍著点儿吧,人家总会告诉咱们的,只要是友非敌就行了。” 桂武皱眉道:“这位仲孙姑娘究竟是干什麽的?” 甘联珠道:“富心机,有大智慧,说不定还能有异能,拥有一股力量,人人都是不俗的好手,从这上头想吧。” 桂武缓缓坐在了床上,人却陷入了苦思, 口口口 七、八十来条人影射落在“二闸”旁那片树林前。 为首一人是年羹尧,跟在他後的,全是一色黑衣的喇嘛。 年羹尧目光如电,四下略一扫动,立即挥了手。 那些喇嘛们,除了紧随在年羹尧身後的两名外,其他的随著年羹尧的手势腾身掠起,向著树林两旁飞射而去,一个起落都已不见。 年羹尧身後左边一名喇嘛道:“年爷,灯还亮著。” 年羹尧“嗯!”了一声:“他们不会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不可能过於狂妄,就怕咱们要扑个空,走,进去。”年羹尧大步往树林去,两名喇嘛紧随身後。 年羹尧艺高人胆大,连犹豫都没犹豫就进了树林。 对准了灯光往里走,很快的就到了茅屋之前,这时候茅屋四周树林里也出现了幢幢黑影,缓缓向茅屋逼近,是那些喇嘛们。 年羹尧一抬手,所有的喇嘛立时停止前进。 接著,年羹尧扬声发话:“年羹尧夜访,居停请出一会!” 茅屋里,应该没有任何反应。 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茅屋里传出“叭!”地一声响,像是摔碎了什麽东西。 年羹尧冷哼一声:“这不是待客之道,阁下是出来,还是要年某进去。” 茅屋里又寂静无声了。年羹尧冷哼挥手:“给我进去请。” 两名喇嘛自左右闪身扑到,一起一落在茅屋门口。 就在这时候,茅屋里传出个叫声:“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年羹尧一怔。 茅屋里畏畏缩缩出来个人,中年人,蓬头垢面,衣裳既脏又破,补钉数不清有多少个,敢情是个要饭的。要饭的混身哆嗦,脸都白了。 年羹尧两眼闪过两道奇光,沉喝道:“抓他过来。” 一名喇嘛劈胸抓了过去,容易得很,一把就抓住了,而且老鹰抓小鸡般提了起来,过来往下一扔:“跪下。” 要饭的何止跪下了,他趴下了,摔了个结实,“砰!”地一声,他磕头如捣蒜。“大爷饶命,小的下回不敢了,下回绝不敢了,小的只是想找点儿东西吃……” 年羹尧道:“这麽说,你不是这一家的人?” 要饭的忙道:“小的只是看这一家人不在家,肚子饿得受不了,进去找点儿东西吃……” 年羹尧道:“是这样麽?” “是,是,是,是的。” 年羹尧冷冷一笑:“在我面前少来这一套……”一顿沉喝:“扒他的衣裳。” 两个喇嘛如狼似虎,转眼工夫,把要饭的上身扯了个精光。 要饭的够脏的,身上的灰不少,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洗澡了。 年羹尧仔细打量了要饭的一阵:“这一家的人呢。” 要饭的吓糊涂了,没吭气儿。一名喇嘛给了他一脚:“问你话呢。” “啊,什麽?”要饭的一哆嗦,碰了过来。 “问你这一家的人呢。” “不知道,大概是进城去了。” “放屁,城门早关了,现在什麽时候了。” “那,那就不知道了。”那名喇嘛还要踢。 年羹尧抬手拦住,望著要饭的道:“你知道,夜入人宅偷东西,是什麽罪?” “大爷饶命,我没偷东西,只是想找点东西吃,真的,大爷,下回绝不敢了,杀了我我都不敢了。” 年羹尧抬眼望向茅屋:“进去给我搜。” 两名喇嘛转身扑了过去,先後进入了茅屋。只听茅屋里乒乒乓乓响了一阵,然後两个喇嘛窜了出来,一躬身道:“年爷,什麽都没有。” 年羹尧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冰冷:“不是甘瘤子上了人的当,就是咱们上了甘瘤子的当,走!” 一声“走!”转身大步而去,一转眼间,喇嘛们撤得一个不见。 要饭的惊魂未定,哆嗦著从地上爬了起来,扭头就跑,跑了两步,扭头看见没人,一头又钻进了茅屋之中,转眼工夫之後,要饭的又跑了出来,两手捧著几个窝头,拐入後没了影儿。 树林里传出个话声,是年羹尧的话声:“果然是个要饭的,走吧。” 口口回 这是一间茅屋。 山脚下几幢茅屋,最左边的一间。屋里灯亮著,五个人,清丽少女、俊逸少年、一对年轻庄稼的夫妻、那个要饭的。 清丽少女黛眉微皱,正作沉吟:“不是甘瘤子上了人的当,就是他们上了甘瘤子的当……” “姐,这句话大可利用。” “我想的就是这,可是我不能不为甘大姐著想,要是藉这机会毁了甘瘤子……” “姐,甘瘤子已经没有父女之情了。” “可是甘大姐还顾念著。” “姐,这是机会啊。” “我知道,等我探探甘大姐的口气再说。”清丽少女向要饭的一摆手:“你辛苦了,歇息去吧。” “谢谢您,这次多亏了您的指点,先把身上弄脏了,要不然还真难逃过那大狗腿子的锐利目光。”要饭的单膝点地,然後退了出去。 清丽少女又皱起黛眉,沉吟上了。 口口口 夜。 雍郡王府。 书房。 四阿哥、年羹尧、甘瘤子。 四阿哥坐著,两道眉锋皱得很深,年羹尧站在四阿哥身旁,脸色有点冷,甘瘤子哈著腰站在四阿哥面前,极度的不安,额上都有了汗迹。 只听四阿哥道:“甘老,你怎麽说?” 甘瘤子忙道。“属下纵有天胆,也绝不敢欺蒙主于您,属下的确是听见了鹰叫。” 年羹尧道:“事实上,我却一个人也没碰见。” “年爷,可能吕宣良把他们都带走了啊,就算吕宣良没带走他们,他们也会自己跑啊,他们一定想得到,咱们这边儿绝不会就此罢手,您想,他们还会待在那儿等死麽?” 四阿哥微一点头道;“这倒也是理,没事儿了,甘老请回屋歇息去吧。” 甘瘤子忙道:“多谢四爷不罪之恩。” “说什麽罪不罪,我不过请甘老来问问实情,甘老可别在意啊。” 甘瘤子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属下怎麽敢,属下怎麽敢。” 四阿哥摆摆手道;“好,甘老请回吧。” 甘瘤子连声唯唯,退了出去。 听不见甘瘤子的步履声了,年羹尧道:“就这麽算了。” “谁说的!”四阿哥道:“不错,他有可能是诳了咱们,放走了他的女儿女婿,可是他说的也是理,不能说他不是真听见了鹰叫,吓跑了回来,在这种情形下,你叫我怎麽能处置他,他是我一大臂助,我不能就这麽糊里糊涂的去掉我这麽一个臂助。” “那麽你说现在咱们该怎麽办。” 四阿哥道:“派一个精明干练的,从现在起严密监视甘瘤子的一举一动。” 年羹尧道:“你是主子,你说怎麽办就怎麽办吧。”他转身行了出去。 四阿哥又皱了眉锋,似乎在苦思什麽。 口口口 天都快亮了。桂武跟甘联珠还没法合眼。 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很快地到了门口。 桂武、甘联珠互望一眼,谁都没说话。 显然,他夫妇已听出来的人是谁了,但却不知道来人这时候到这儿来干什麽。 只听门外传来清丽少女的话声:“大哥、大姐,小妹求见。” 甘联珠忙过去去开了门,清丽少女含笑走了进来:“就知道您二位还没睡。” 甘联珠道:“不知道怎麽回事儿,就是睡不著,奇妹妹请坐。” 甘联珠把清丽少女让坐下,然後道:“奇妹妹也一夜没睡。” 清丽少女道:“我有事儿,我派了个人留在我住的地方以观动静,我正等他的信儿呢。” 桂武歉然地道:“给仲孙姑娘添的麻烦大了。” 清丽少女道:“我已经一再告诉二位,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二位的事了,桂大哥要再这麽说,不好意思的就是小妹我了。” 桂武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清丽少女道:“我来告诉两位一声,我派的人已经回来了,据他说,咱们走後没多久,年羹尧就带著不少喇嘛赶到了‘二闸’。” 桂武、甘联珠双双脸色一变。 桂武道:“胤祯果然还不死心。” “那是当然。”清丽少女道:“年羹尧临走曾说了这麽一句,他说不是甘伯父上了别人的当,就是他们上了甘伯父的当了,年羹尧是个怎麽样的人我清楚,他在胤祯心目中的份量如何,我也清楚,他既对甘伯父动了疑,那就跟胤祯对甘伯父动了疑没什麽两样,以我看,甘伯父的处境恐怕危险。” 桂武神情一震。甘联珠急道:“奇妹妹,你的意思是说……” 清丽少女道:“胤祯的心性为人,二位多少也该听说过一些,这还要小妹多说麽。” 桂武道:“联珠,岳父恐怕有杀身之祸。” 甘联珠著急地道:“这怎麽办,咱们得赶快想法子救他老人家。” 清丽少女一双美目中掠过一丝异采:“大姐打算救甘伯父麽。” 甘联珠凄然地道:“奇妹妹,毕竟我身为人女,欠他老人家抚育之恩二十年,他老人家可以不认我这个骨肉,我却不能不顾父女之情啊。” 清丽少女微一点头道:“这倒也是,那就让小妹来想办法好了。” 桂武道:“又要麻烦仲孙姑娘。” 清丽少女道:“桂大哥怎麽老这麽客气。”她站了起来,又道:“两位请安心歇息吧,营救甘伯父的事,小妹自会尽心尽力。”她转身行了出去。 甘联珠抬手要叫,可却又忍住了,等到清丽少女的步履声远去後,她转望桂武:“大哥,我不能老麻烦人家,再说这种事让别人去办,我也不放心。” 桂武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咱们两个办得了麽?” 甘联珠凄然摇头:“事到如今,我已经顾不了那麽多了!” 桂武一点头道:“好吧,那麽咱们就趁现在天还没亮赶快走,等天亮了,咱们就不好走了。”迈步就要往外去。 甘联珠伸手拉住了他,道:“大哥,你可以不去。” 桂武讶然道:“你这话……” 甘联珠道:“你只是甘家的女婿,他老人家当初把我许配给你,为的不是你我,为的是他自己,而後,他老人家又对你那个样,你可以不必为他冒这个险,我不会怪你。” 桂武一阵激动,然後脸色趋於肃穆:“联珠,我不愿意矫情,老人家对我怎麽样,我不计较,也不该计较,可是论老人家的作为,我的确可以不必为他冒杀身之险,如今我跟你一块儿去,为的也不是他老人家,我为的是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有义务保护你。” 甘联珠眼泪夺眶,悲呼一声:“大哥。”人已投进了桂武怀里。 桂武轻轻地拍了她两下,道:“联珠,天快亮了,咱们就走不了了。” 甘联珠离开了桂武怀里,擦了擦泪道:“前门不好走,咱们从後窗出去,後头紧挨著山,咱们从山上走。”转身先往後窗行去,桂武忙跟了过去。 到了後窗前,甘联珠伸手拉开了窗户。窗户开了,可是甘联珠、桂武却为之一怔,屋後那里是山,竟然是汪洋一片的水,而且十丈外雾气蒙蒙,连岸都看不见。 甘联珠叫道:“这,这是怎麽回事。” 桂武也道:“屋後明明是山,怎麽……” 甘联珠旋身扑入前窗。桂武一怔,急跟过去。 甘联珠把前窗推开一条缝,往外一看,又一怔,桂武也看见了,前头的情形居然跟後头一样,也是汪洋一片,雾气蒙蒙,这间茅屋就在水中央,四面都不靠陆地。 两个人看直了眼,桂武道:“这,这是……” 甘联珠脑际灵光一闪,急叫道:“我明白了,这一定是奇妹妹的奇门遁甲……” 桂武忙道:“怎麽,仲孙姑娘会奇门遁甲。” “怎麽不会,在‘二闸’的时候,你没听玉弟弟说,要奇妹妹在树林里布置布置,奇妹妹说怕惊世骇俗……” “对。”桂武一点头道:“那就对了,这一定是仲孙姑娘的奇门遁甲神术,要不然这茅屋前後怎麽会变成汪洋一片,没想到仲孙姑娘年纪轻轻,竟然会这种深奥奇绝的神术。” 甘联珠道:“准是奇妹妹想到咱们俩会偷偷的前去雍郡王府,所以暗中用这奇门遁甲之术拦阻咱们。” 桂武沉默了一下道:“联珠,仲孙姑娘用心良苦啊。” 甘联珠道:“我知道,可是……” 桂武道:“联珠,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咱们出不去,离不开这间茅屋,苦之奈何。” 甘联珠苦笑一声,默然未语! 口口口 天已经大亮了,白家的几位还没回来,鲍师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背著手在书房里来回转,他已经这麽转了大半夜了。 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鲍师爷精神一振,忙停了步。 一名亲随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禀师爷,李八少来了!” 鲍师爷一怔,旋即急道:“快,快请。”亲随应声退了出去,转眼工夫之後,稳健步履声传了过来,鲍师爷三脚并两步到了门口。 燕翎到了,鲍师爷一把就把燕翎拉进了书房。 “什麽意思,鲍老。” 鲍师爷拉著燕翎:“老弟,祸事了,府上的四位去了老四那儿,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事燕翎清楚得很,可是他不能不装不知道,一怔,道:“白家人去了老四那儿,怎麽回事儿。” “唉,别提了,还不是为咱们主子的病,他四位认定是老四下的毒手,所以就找老四要解药去,那知道一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就是昨儿晚上啊。” “鲍老,你怎麽事先没告诉我一声。” “那儿来得及呀,再说我又怎麽告诉你去。”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看来他们是陷在老四那儿了。” “怕的就是这个啊。” “都谁去了。” “三少、四少,还有崔老、樊老。” “哼,哼,恐怕是年羹尧出了手,要不然他们留不住三哥他们,就算能留住,也不至於四个都留住。” “别管是谁出了手,反正他四位到现在还没回来是实,你总得赶快想个法子啊。” 燕翎想了想,微一点头:“看来只有我去跑一趟了,只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万一要是来不及了,那就有他老四好受的了。” 他站了起来,探怀摸出从白泰官那儿要来的药,道:“这是我找来的药,无毒不解,拿去给二爷服用吧,只记住,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药是我送来的,要不然老四那儿我就不好去了。” 鲍师爷一怔,急忙接过,道:“老弟,这药,管用麽。” 燕翎道:“我拿这条命担保,鲍老要是信得过我,就快拿去给二爷服用。” 鲍师爷忙道:“老弟这什麽话,要是连你都信不过,我还能信得过谁,这就拿进去,我这就进去。” “那麽鲍老就去吧,我这就到老四那儿去。”燕翎迈步出了书房。 “老弟,我不送了。”鲍师爷没送燕翎,拿著药,急急忙忙的往後去了。 燕翎到了“雍郡王府”,他指名要见年羹尧,年羹尧一见著他就打哈哈:“兄弟,多日不见了,都忙些什麽。” 燕翎很冷静,当然冷静,事不关己,而且他已经知道四阿哥等著送顺水人情了。 “年爷,今天我是专程来求您的。” “求我,求我什麽。” “求您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兄弟这话什麽意思。”年羹尧还装糊涂。 “年爷,我对您可没这样过,您的意思?” “白家的四个人。” “这才像您。” 年羹尧皱了眉:“老弟,我任何人不怪,我怪你……” “年爷,事先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年羹尧目光一凝:“真的,老弟。” “年爷,天地良心,我事先要是知道,绝不会让他们往这儿闯,四爷这儿有您,白家要是再有四个来,也是非全陷在这儿不可。” “好一顶高帽子。” “您知道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年羹尧沉吟了一下:“兄弟,事不关你白玉楼。” “只有您知道,事不关白玉楼。” “你知道,四爷很生气。” “我知道,搁谁谁也会生气。” “那麽……” “我只求四爷能看我的薄面。” 年羹尧沉默了一下,随即一点头:“好吧,我陪你见四爷去。”拉著燕翎走了。 四阿哥在书房里,年羹尧拉著燕翎进了门:“四爷,玉楼来了。” 四阿哥只看了燕翎一眼,居然没站起来,也不像往日那麽热络了。 燕翎没在意。年羹尧代燕翎说了来意。 四阿哥一听就拍了桌子:“白玉楼,我还没怪你呢。” “四爷,您怪不著我。” “怎麽说!我怪不著你……” “我不信年爷没告诉您,我是江南白玉楼,不是关外白家的李志飞。” 四阿哥为之一怔:“那……他们事先不会不告诉你……” “我事先要是知道,绝没有让他们往这儿开的道理,要是我有害他们之心,今天也不会来求您赏个脸。” 四阿哥默然了,半天才道:“你真行,你真会说话,你真行,真会说话。” 四阿哥摇了头:“我拿你没办法,我承认拿你没办法,好吧,我放人。” “谢四爷。”燕翎欠了身。 “我不用你口头上谢。”四阿哥道:“口头上谢不疼不痒,没有用。” 燕翎道:“四爷,您要是这麽想,那您就错了,江湖不同於别的地方,尤其不同於宦海,江湖豪杰,重义轻殁,知恩必报,江湖人嘴里的一个谢字,可不是轻易出口的。” 四阿哥瞟了燕翎一眼:“噢,是这样麽。” 年羹尧那里接了口,一点头道:“是这样。” 年羹尧都这麽说,四阿哥也就没说什麽了,他摆摆手道:“好吧,放,放,来人。” 门外四个护卫进来了,一躬身,等候吩咐。 四阿哥道:“去把关外白家那几个人带来。” 两名护卫应声欲去。 燕翎道:“等一等。”他转望四阿哥,道:“四爷,让这两位把他们带出去放了就行了,不必带到这儿来了。” 四阿哥微微一怔,旋即恍悟地笑了:“噢,噢,好,好,依你,都依你。”冲两名护卫摆摆手:“去吧,把他们带出去放了。” 两名护卫应声退了出去。 四阿哥抬眼望向燕翎:“你满意了吧。” 燕翎道:“我已经谢过四爷了。” “听听。”四阿哥望向年羹尧:“我这样对他,他好像不领情似的。” 年羹尧淡然道:“玉楼说得不错,他已经谢过您了。” 四阿哥一怔:“好,自讨没趣。”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年羹尧道:“舅舅来了。” 燕翎一欠身:“四爷,我迥避。” 四阿哥抬了手:“没那一说,自己人迥避个什麽劲儿……” 匆匆忙忙地进来个人,果然是隆科多,他进门便道:“老四……” 一眼瞥见燕翎,一怔住口。 四阿哥道:“玉楼,这是我舅舅。” 燕翎一欠身:“老人家。” 隆科多目光一凝,打量上了燕翎:“你就是江南白玉楼。” “是的。” “今儿个咱们是头一回见面,可是我常听老四跟双峰说起你,他们俩把你捧上了天,我原觉他们言过其实,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他们俩说的还不够。” “您夸奖,您错爱。” “夸奖,错爱,我活了这麽大年纪了,今儿个才知道美男子是什麽样儿,人长得这麽好,其他的就可想而知了。” “舅舅,”年羹尧道:“留神有人吃味儿啊。” 隆科多道:“我这是实话实说,老四,你可得多留神,身边儿有这麽个人,能把内城闹翻了天,咱们那些姑娘们,恐怕要茶不思、饭不想了。” 四阿哥瞧了燕翎一眼:“恐怕已经差不多了。” 燕翎忙道:“四爷,冤枉。” “冤枉?”四阿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儿。” 燕翎道:“幸亏我的脸皮早在江南已经练出来了,要不然今儿非找条地缝钻下去不可。” 隆科多哈哈大笑:“知道江南白玉楼是个高人,还不知道江南白玉楼是个趣人儿。” 四阿哥目光一凝,望著隆科多道:“舅舅,玉楼不是外人,什麽事儿尽管说。” 隆科多脸上的笑意马上没了影儿:“有人往老二那儿献了药……” 燕翎心里一跳。 四阿哥一下站了起来:“知道是谁了。” 隆科多摇摇头;“只知道药是姓鲍的送给老二的,药是从那儿来的,却不知道。” 四阿哥扬起了眉,一脸的煞气:“果然把药送给老二了。” 燕翎趁势道:“怎麽回事儿,四爷?” 年羹尧道:“玉楼,老二得了病,据说是中了毒,难道你不知道。” 燕翎道:“这我知道,我也料到毛病一定出在四爷这儿,可是这药什麽的……” 年羹尧道:“舅舅刚不是说了麽,有人把解药给老二送去了。” 燕翎道:“听四爷的口气,好像四爷事先知道.!” 年羹尧道:“倒不是四爷先知道什麽,而是四爷刚发现解药丢了,却找不出那盗药人呢?” 燕翎道:“噢!有这种事,解药在那儿放著呢?让人盗走了。” 四阿哥道:“就在我书桌抽屉里,这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隆科多问。 燕翎道:“您这书房是‘雍郡王府’的重地,定然是日夜守卫森严,‘雍郡王府’这麽多护卫,这麽多能人,尤其有年爷在,怎麽可能让人进入书房,拉开抽屉把解药盗走了。” 四阿哥道:“事实上解药还是让人盗走了。” 燕翎讶异地转望年羹尧:“这……” “兄弟,别说了行不行。”年羹尧道:“你的脸皮早在江南已经锻练出来了,我可还没练出来呢。” 燕翎道:“年爷,我这是就事论事,以我看,‘雍郡王府’出了内奸。” “内奸?”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都一怔。 燕翎道:“除了四爷您自己以外,还有谁知道解药在您书桌抽屉里。” 四阿哥道:“这是我一人儿知道,别人谁也不知道。” 燕翎道:“这就怪了……” 年羹尧道:“丢就丢了,药已经送进了老二的屋,还有什麽好怪的。” 燕翎目光一凝,道:“四爷,要查那盗药的人容易。” “噢!”四阿哥忙道:“怎麽查法。” 燕翎道:“药是那位鲍师爷送进老二的屋的,从他身上下手,还怕追不出那盗药的人来。” 燕翎的确聪明,他料到四阿哥这些人个个富心机,一定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乾脆先点出来。 “对。”隆科多拍了一下手。 “您,好主意,好主意。”四阿哥频频点头。 年羹尧道:“四爷,下个令,把鲍老头儿调出来问话。” 燕翎道:“那您不是查盗药的人,而是要鲍师爷的命。” “这话怎麽说。” “您想嘛,鲍师爷并不真是四爷的人,要是的话,这药不但绝进不了老二的嘴,是谁把药交到他手里的,早就传到您面前来了,既是这样,您能从他嘴里问出什麽来,他要是来个抵死不吭气,不是要他的命是什麽,鲍师爷死了事小,追查那盗药的人,可就从此断了线了,还上那儿去查去。” 四阿哥、年羹尧、隆科多都怔了一怔,面面相觑,一时没说出话来。 半晌,四阿哥才道:“玉楼,那麽你看……” 燕翎道:“您要是信得过我,我来办。” “废话,”四阿哥道:“我要是信不过你,你根本就别想到我这书房重地来!” “那好,”燕翎道:“这件事就由我来办,明天这时候,我一定给您回话,事不宜迟,我这就找鲍师爷。” 他一一施礼,退出了书房。燕翎走了,步伐声远去了。 隆科多道:“看样子,他好像没什麽嫌疑。” 年羹尧道:“看样子像,只是眼下这北京城里,除了他,还有谁能这麽轻易制住白泰官。” 隆科多道:“会不会是你把白泰官看得太高了。” “不,舅舅。”年羹尧道:“这我知道,白泰官的武功,在‘江南八侠’里是数得著的,目下北京城里,能轻易制到他的,还真找不出一两个。” 隆科多沉吟了一下,道:“要这麽说的话,这个白玉楼,他不是没有嫌疑,就是尤其的高明。” 四阿哥道:“万一要真是他,我倒要看看他怎麽给我回话。” “这是小事。”隆科多道:“老四,你要小心,这个白玉楼,将来不是你最大的助力,就是你最大的坏事者,你可要好好提防啊!” 年羹尧冷笑道:“您放心,有我年双峰在一天,就绝不容他坏四爷的大事。” 隆科多点了点头:“对付他这麽个人,也只有借重你了!” 四阿哥没说话,可是他眉宇间那股子洒洒的阴鸷之气逼人。 口口口 燕翎到了二阿哥府,他本来可以直接去找鲍师爷的,可是他没去。 在大门里走道上,他拦住个跟随,问道:“关外白家那几位回来没有。” “回来了,刚回来。” “人在那儿。” “见鲍师爷去了。” “鲍师爷人在那儿。” “在他自己书房里。” 行了,燕翎不怕会跟白家的那几位碰上了,他迳自走向鲍师爷的书房。 鲍师爷的书房,在一条长廊的东头,燕翎到了长廊的西头。 等没一会儿,鲍师爷书房门开了,燕翎忙回向屋角,探出些头去往那儿看。 白家四个人出了书房,鲍师爷送出门口,白家那四位都够狼狈的,脸色也都够阴沉的。 他四个走了,鲍师爷转身又进了书房。 看看白家那四位走得没了影儿,燕翎踏上长廊走了过去。 书房门没上栓,一推就开了,燕翎跨进书房,鲍师爷一怔,旋即直迎上来,道:“老弟,府上那几位都回来了。” 燕翎道:“我知道,是我跟老四要出来的。” “你怎麽没跟他们几位一块儿回来,刚才他几位还直念著你呢,我去把他们几位请回来……” “改天再见他们吧。”燕翎拦住了鲍师爷道:“现在我有急要大事?” “噢?什麽急要大事。” 燕翎把雍郡王府知道送药的经过说了一遍,话刚说完,鲍师爷就满脸感激地急道:“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这麽一拦,我这条老命还真非断送在他们手里不可!” “咱们是一家人,鲍师爷你不用客气,事已至今,老四那儿不能没个交待,我就是来跟鲍师爷商量一下,看该怎麽办。” “怎麽办,总不能说药是你拿来的啊!” “那是当然,我打算这麽给老四回话,鲍老你要记好了,昨天夜里,解药放在您的书桌上,药瓶底下压著张字条儿,写明是给二爷服用的解药,没上款,也没署名……” “这恐怕不行吧,老弟,随便谁送来一瓶药,我就敢拿给二爷服用,” “好办。”燕翎道:“二爷的病越来越重,群医束手,你不能不冒个险,於是请准了福晋,给二爷试服。” “对,这就行了,这就行了!” “行是行,不过福晋那儿还得麻烦鲍老打个招呼,要不然他们只要一问福晋,就全拆穿了,老四那些人一个赛过一个鬼,不能不防著点儿。” “行,行,我马上去见福晋去……” “没那麽急,在我给老四回话以前,你能见著福晋就行了,我这儿还有一件事儿……” “还有什麽事儿?老弟?” “我送药来给鲍老之後,鲍老拿药去给二爷服用这段时间内,除了鲍老、二爷,还有谁知道二爷服解药了?” 鲍师爷脸色一变:“老弟是怀疑……” 燕翎点了点头。 鲍师爷忙道:“让我想想看……,老弟,除了站班的几个护卫,没别人了。” 燕翎道:“那几名站班护卫,现在还在站班麽?” “不,换班了,刚换的班。” “鲍老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那几个护卫?” “当然行,请,老弟。” 燕翎没客气,迈步行了出去。 口口口 鲍师爷陪著燕翎往东走。 燕翎道:“鲍老,那几个护卫都住在一个地方麽?” “都在东院里。” “东院一共住多少人?” “不少,总有十几个,怎麽?” “东院附近有僻静地儿麽?” “有,有个停放马车的小院子,您是要……” “待会儿我到那儿等著去,您找个藉口把他们几个调到那个小院子里去,我不能不防著还有别的内奸。” “对,对,对。”说话间,两个人已到了东院门口,鲍师爷往边上一指,不远处另有个小院子,虚掩著门,“老弟,那就是那个小院子。” “我过去了。”燕翎行向那个小院子。 进了那个小院子看,院子里几乎停满了车辆,马厩在一边,院里既脏又乱。 燕翎正在打量,步履声传了过来,很杂乱,总有五个人之多。 果然,进来五个人,鲍师爷走在最前头。 後头四个,是四个中年汉子,乍看看不出什麽奇特之处。 四个人衣衫都不整,显然是刚换下班来。 四个人一见燕翎都一怔,可是马上就又转趋平静了。 鲍师爷一指燕翎道:“这位就是李八少。” “李八少。”四名护卫一抱拳。 燕翎抱拳答礼:“劳四位的驾,听说四个刚换下班闲著,我要借重四位一下。” 一名护卫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气,有什麽事请尽管吩咐就是,” “好说,吩咐不敢当,我的确有重要的事要烦劳四位。” 鲍师爷道:“八少,就别跟他们客气了,说吧。” 燕翎微一点头:“好吧,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烦劳四位到这儿来,是因为这二阿哥府里出了内奸!” 四名护卫一怔,齐声叫道:“内奸?” “不错,内奸。” 一名护卫道:“怎麽回事儿,八少是指……” 燕翎道:“是这样的,鲍师爷送解药给二爷服用这件事,让‘雍郡王府’知道了!” 那名护卫讶然道:“有这种事?这,这怎麽会?” “送药的事,除了鲍老之外,就只有四位知道,所以我只把四位请来谈谈。” 另一名护卫道:“我明白了,八少是怀疑我们四个……” 燕翎道:“我是不得已,四位要担待一二。” 四名护卫脸上浮现不豫之色,最先说话那名护卫道:“八少,我们可都是跟了二阿哥多少年的老人了:” 另一名护卫道:“是啊,给二爷服药的事,也许不止我们这几个人知道。” 燕翎转望鲍师爷。 鲍师爷目光一掠四名护卫,正色说道:“这是为了二爷今後的安全,不得不这麽做,你们要都是对二爷忠心耿耿,就不该抱怨,反而该协助查明这件事,别让一个人连累得另外三个都蒙上不白之冤。” 经鲍师爷这麽一说,四名护卫脸上的不豫之色不见了,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的半天,才听的最先说话那名护卫冷然道:“是谁,男子汉,大丈夫,就自己站出来,别连累别人。” “对,”另一名护卫激动之情形之於色:“谁是胤祯老四的狗腿子,就他奶奶的站出来,” “谁是?” 另两个也说了话,都够愤怒的,都够激动的,一时还真难分辨出谁是内奸来。 燕翎倏然一笑道:“四位,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这名内奸不但镇定功夫很够,而且也相当的高明?” 鲍师爷冰冷道:“是谁,站出来吧,我保证,只要他自己承认,二阿哥一定会从轻发落。” 最先说话那名护卫怒声道:“听见没有,鲍师爷有了话,要是错过这机会……” 另一名护卫叫道:“我可要骂了,谁是胤祯老四的狗腿子,谁就是他奶奶的闺女养的。” 其他两名护卫也要说话。 燕翎含笑抬手,拦住了两名护卫道:“四位都不要太激动了,现在我可以告诉四位了,鲍师爷已经另外派人去搜四位的东西,要是四位之中那一位藏著什麽,片刻之後他就要现形了。” 鲍师爷何等聪明个人? 身为师爷,这一套他也懂,所以他一点声色都没动,脸色仍是那麽冷。 可是自从燕翎有了这句话之後,四名护卫之中,有一名护卫的脸色不对了,有点急,还带点儿惊。 燕翎的眼力何等厉害,还能看不出来,他笑笑道:“搜束西费不了多少工夫,也就是说,自己承认的机会不多了,要是聪明人,就不该再犹豫……。” 那有点急,还带著些儿惊的,是那名最先说话的护卫,此刻他一声不响,突然一个旋身往院墙扑了过去。 另三名护卫一怔。 燕翎哈哈一笑道:“不打自招了。” 没见他作势,他人已到了逃跑那名护卫的身後,挥掌一把抓住了那名护卫的後领。那名护卫机伶暴颤,塌肩,矮身,猛力一拳击出,捣向燕翎的心窝要害。 燕翎笑道:“我早防著你这一招了。” 说话间,另一只手的五指已落在那名护卫击出那一拳的腕脉上。 只听那名护卫大叫一声,立即矮了半截。 燕翎双手一抖,那名护卫离地飞起,连滚带翻,砰然一声摔落在另外三名护卫之前。那三名护卫不约而同,抬脚就要踹。 燕翎急道:“留他活口!” 三名护卫忙收回了脚。 燕翎一步跨到,伸手揪起了那名内奸,道:“鲍老,他姓什麽,叫什麽?” 鲍师爷忙道:“老弟,这家伙叫黄伯党。” “怎麽知道他叫黄伯党。”燕翎倏然一楞,望著黄伯党道。“你在胤祯那儿,也叫黄伯党麽?” 黄伯党挺硬的,没吭气儿。 燕翎的手搭上了他左肩,五指渐渐用上了力。黄伯党起先还咬牙忍著,汗珠子跟黄豆似的,直往下掉,奈何他不够硬,转眼工夫之後,他点了头:“是的,是的。” 燕翎五指松了,转望鲍师爷:“二阿哥近身护卫里有这麽个人,危险哪,鲍老。” 鲍师爷也出了一身冷汗。 燕翎收回目光,凝注在黄伯党脸上,道:“告诉我,你是怎麽把消息送出二阿哥府的?” 黄伯党沉默了一下:“每天都有人来跟我接头。” “怎麽个接头法,在那儿接头?” 黄伯党道:“我每天吃过晚饭,会出府一趟……” “胡说!”燕翎道:“碰上你站班的时候呢,你也每天出去?” “这,不,站班的时候我不出去。” “让雍郡王府的人白跑一趟?” “我要是不去,他就知道我准是在站班。” “那麽,你每天在那儿跟他接头!” “没准地儿,天天换,头一天约好第二天见面的地儿。” “头一天你要是没去呢?” “那就还是老地方。” “今天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今天你们见面的地方是那儿?” 黄伯党没说话。 “话我说在前头,肩骨要是一碎,你这只膀子可就变了形。” 黄伯党机伶一颤:“出府门东拐,头一个街口。” “好,晚饭之後,我代替你跑一趟,看看是不是能见著那位‘雍郡王府’的人。”抬头望向鲍师爷:“鲍老,咱们回书房去吧。” 鲍师爷指指黄伯党,道:“这个,怎麽处置?” 燕翎道:“不忙处置,先押下去吧。”一指闭了黄伯党的穴道。 黄伯党倒了下去,不动了。 鲍师爷立即吩咐另三名护卫押走了黄伯党,然後陪燕翎回到了书房。 进了书房,鲍师爷道:“老弟,为什麽还不处置他。” 燕翎道:“从他嘴里也许还能问出些什麽来,我没工夫问了,这件事就交给鲍老您了。” “行,行,我来问,我来问。” “目下要紧的是怎麽善後。” “怎麽善後?” “老四那儿告诉我,他们知道了二阿哥服药的事,我奉老四之命,到二阿府来查那解药的来源,结果他在二阿哥府卧底的人失风被捕了,您说,老四他会怀疑毛病出在那儿?” 鲍师爷皱眉沉吟:“这倒是,那麽老弟以为该怎麽善後?” 燕翎道:“这又得麻烦您了,请晓谕府里所有的人,黄伯党企图行刺二爷,当场被捕。” “这样老四会信?” “二阿哥服过了药,病已有起色,黄伯党情急之下企图行刺,这说得通,应该可以取信於老四。” 鲍师爷一点头道:“好,就这麽办。” “我走了。”燕翎道:“这些事我就照这样给老四回话,府里上下,还有福晋那儿,您千万打点好了。” “老弟放心,我是干什麽的,出了错你找我就是……”顿了顿道:“只是晚饭以後的事儿……” “您交给我就是,咱们各干各的。”燕翎走了。鲍师爷送出了大门口。 口口日 离吃晚饭的时候还早。离给四阿哥回话的时候更早。 燕翎出了内城,他要去看看姑娘凤喜去。 算算时间,到凤喜那儿正赶上吃中饭,燕翎想在外头吃了再去,可又怕招凤喜跟铁明几个不高兴,於是他乾脆赶中饭去了。 到今天,铁明兄弟几个应该回来了,也该去看看了。 燕翎没料错,铁明兄弟几个不但回来了,而且中饭都摆上了,兄弟几个刚坐上桌。燕翎一进屋就叫:“我没算错,都回来了,也正赶上吃中饭。” 铁明几个都站了起来,铁明抢步过来说:“掌令,进来得正好,正愁没办法找您去。” “怎麽,铁大哥,有事儿?” “有大事儿,‘江南八侠’有人落进了胤祯手里。” 燕翎心头一跳;“谁?” “不知道是谁,反正还不只一个。” “噢,铁大哥是怎麽知道的!” “是老五今儿早上在茶馆儿里,无意中听来的,谈话的人摸不清是那一路的人物,可是听口气他们是要救人。” 燕翎转望石健:“五哥有没有跟踪那些人?” 石健一摆头道:“那几个看样子都是高手,而且都面生,像是外地来的,我没敢跟。” 燕翎沉吟了一下:“这毛病恐怕出在白泰官身上。” 铁明道:“白泰官?” 燕翎一摆手道:“咱们坐下来谈吧,反正大白天救不了人!” “对了。”柳瑶红笑道:“别凤喜一个人回来,你就待大半天,我们这些人回来,你马上就要走。” “二嫂,干嘛一来就躁人。”凤喜红了脸,深情地看了燕翎一眼。 笑语中,大夥儿落了座,凤喜忙著添了一份碗筷。 柳瑶红冲著凤喜直笑,凤喜慎道:“笑什麽,你们都没人动,只有我动了。” “哟,凤喜,我们要抢著动,不是招你不高兴麽?” 大夥儿都笑了。 铁明道:“掌令……” “铁大哥让不让我吃饭。” 铁明忙改口道:“好,我改,兄弟,猜得出要救人的,是那一路的人物麽。” 燕翎摇头道.“见都没见著,上那儿猜去,不管是那一路的人物,我得想法子拦住他们。” “拦他们?” “铁大哥以为,‘雍郡王府’是好闯的?” 石健道:“兄弟,那些人都不是庸手。” “五哥,‘雍郡王府’里的好手更多。” 铁明道:“你怎麽拦他们?上那儿找他们去?” 柳瑶红看了燕翎一眼道:“兄弟他自有办法?” 燕翎道:“不用找他们,等他们就行了。” “等他们?” “‘雍郡王府’外,难道他们不是上‘雍郡王府’救人去。” 柳瑶红道:“看,我没说错吧!” 铁明道:“救人如救火,恐怕他们今儿夜里就会动。” “那我今夜就去等。” 铁明道:“兄弟,要不要我们几个……” 燕翎微一摇头:“这种事人多并不见得好办,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 一顿饭,就在谈话中吃了。 饭後,大夥儿围著燕翎聊了一会儿,然後就把燕翎让给姑娘凤喜了。 燕翎在凤喜的屋里,一直待到了吃晚饭。 晚饭是柳瑶红一个人做的,她刻意为燕翎做了几个菜,这位二嫂的手艺真不赖,不但燕翎赞不绝口,就是大夥儿也没人不说沾了燕翎的光。 吃过了晚饭,燕翎要走了,铁明兄弟几个送到了大门口。 姑娘凤喜的目光是异样的,柳瑶红的目光居然也有点异样。 这,谁都没发觉,包括燕翎在内—— 第三十一章 群雄齐集祯府救人 晚饭后,逛街的人不少;可是内城不比外城,逛街的人却没几个。 穿一身裤褂儿的这个汉子,站在街口靠墙角处,不时地往二阿哥府方向投过一瞥。燕翎从他后头来了,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肩。 汉子一惊回头,一怔,又笑了:“白爷。” 敢情他见过“白玉楼”,“白玉楼”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 “怎么跑这儿来了?”随机应变,燕翎拿手。 “没事儿,到这儿来逛逛,您………” “我也是闲逛逛到这儿的,你跟我来一下。”燕翎进了个小胡同。 那汉子讶异地跟进了小胡同。 “我跟你打听点儿事儿。” “您是问………” “‘江南八侠’,都谁落进了‘雍郡王府’?” “这………”那汉子一怔,旋即陪笑:“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怎么,还瞒自已人。” “我怎么会,又怎么敢,实在是真………” 燕翎的右手落在了他左肩上,他脸色变了,眼瞪大了:“白爷,您………” “答我问话。” “我真………” “膀子废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白爷,您怎么………” “不是你问我,是我问你。” “白爷,我真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黄伯党已经落进人家手里了。” 那汉子脸色大变,燕翎五指又加一分力。 那汉子闷哼一声:“我说………”燕翎的五指松了一些,那汉子苦着脸道:“白爷,您这不是杀我么,” 燕翎道:“怎么,还罗嗉。” 那汉子忙道:“白爷,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燕翎可是天生一付侠骨柔肠,心里盘算着,嘴里说:“你怕胤祯老四杀你。” 那汉子都快哭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您想他会饶得了我么?” “容易,你不用再回雍郡王府了,天下大得很,那儿都能谋生,那儿都能混口饭吃!” “白爷,您是江湖道儿上的高人,您不会不明白江湖道儿,已经踩进了这个圈子,江湖道儿上还容得了我?您这不是让我往刀口上送么?” 燕翎脸色一沉道:“你太罗嗉了,我没那么多工夫,眼前只有两条路让你走,是说还是死,任由你选择了。” 那汉子一哆嗦,忙道:“白爷………” “你要明白,我也是只有选一样,舍不得你就得舍‘江南八侠’,要拿你跟‘江南八侠’比,那可是太微不足道了。” “白爷………” 燕翎翻手而起,抓着了那汉子的脖子。那汉子机伶暴颤,忙道:“我说,我说。” “我听着呢。” “了因、吕四娘,还有了因的徒弟。” 燕翎原已知道“江南八侠”之中,有人落进了“雍王府”,如今一听了因,吕四娘还有那个中年僧人全落进去了,心头不免也震动了一下,道:“我要闭住你的穴道,一个时辰之后,穴道会自动活开,到那个时候,是还回‘雍王府’去,抑或是回到江湖上去,那就由你自已去抉择了。” 话落,松了那汉子的脖子,一指点下。那汉子眼一闭,乖乖的躺下了。 天黑了,刚黑。 内城、外城里也是万家灯火,一点一点的,像天上的繁星似的。 离“雍郡王府”不远的一条小胡同里,有一棵大树,这棵大树枝叶茂密,伞盖也似的,都伸到胡同两边两家的后院里了。 就在上灯后不久,一条人影闪进了这条小胡同,到了大树下陡地拔起,没入了茂密的枝叶里,神不知,鬼不觉,连一片树叶都没震动。 透过枝叶再看,这条人影已登上了一根高高的枝桠,坐了下去,那根枝桠只有拇指般粗细,上头坐个人,不但禁得住,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现在可以看清楚这个人,是个身著文士装束的中年人,赫然是燕翎跟萧湘云碰见过的那个算卦的。此刻,算卦的两眼遥望灯火通明的“雍郡王府”,一眨也不眨。 算卦的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不远处座落在夜色里的“雍郡王府”,一动不动,简直像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夜风吹动枝叶,算卦的像黏在了那根枝桠上,随着枝桠晃动,身子稳得简直像泰山。看这架式,似乎找个人来推都不一定能把他推下去。 可是,他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咳,吓得差一点一个跟头摔下。 算卦的反应极快,没见他作势,他已转过身站在了那根枝桠上。 眼前一根只有小指般粗细的枝桠上,坐着个人,笑吟吟地,直望着算卦的,不是别人,是燕翎:“先生,这‘北京城’真够小的,咱们又碰面了。” 算卦的在这一刹那间定过了神,一双锐利目光直盯着燕翎:“原来是你,怎么这回只你一个人。” “先生好记性,还记得我那位女伴。” “仙露明珠,一对璧人,见一次那能令人终生难忘。” “多谢先生夸奖。” “算卦的从不轻许。” “那我们更感荣宠。” “年轻人,我虽不知道你是何许人,可是我知道你是友非敌。” “那么先生可以放心坐下来谈谈了。” “乐于从命。”算卦的欣然坐了下去。 燕翎看了看算卦的,倏然一笑道:“先生神卜,我却略擅风监,愿为先生进一言。” “请明燕翎,某洗耳恭听。” “曹三侠这是折末学后进。” 算卦的脸色为之一变。 “曹三侠,我从你脸上看出,你的至友有难。” 算卦的很快恢复平静,坦然承认:“明知瞒不了人,不承认反显得小家子气,不错,曹某是来救人的。” “曹三侠印堂晦暗,这是有灾难之兆,不宜涉险。” “你这个险字,用得妥当么?” “倘若无险可言,今夜曹三侠也用不着来这一趟了,是不!” 曹仁父扬了眉:“我不信我大哥、八妹是败在搏杀之下,他们一定用了鬼域伎俩。” “对,曹三侠,要不怎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鬼域伎俩正是防不胜防。” “曹某有备而来………” “曹三侠也不可忽视‘雍郡王府’正面搏杀的力量。” “不是曹某狂妄,这,曹某未放在眼内。” “我别人不提,年羹尧,甘瘤子,三侠能敌那一个?三侠技高,或许能敌一个,倘若他二人联手呢?” “你是让我放弃救人?” “三侠不可逞一时意气,使得胤祯的密掌中,又多一人!” 曹仁父陡扬双眉:“谢谢你的好意,曹某无法坐视不顾!” “至友有难,我岂敢让三侠坐视不顾,我的意思只是………” “是什么?” “让我为‘江南八侠’略尽棉薄。” 曹仁父目光一凝:“你有把握救人?” 燕翎倏然一笑:“论技论智,我能把年羹尧、甘瘤子,甚至连胤祯都算在内,戏弄于股掌之上,三侠信是不信,” 曹仁父道:“年轻人,你太年轻了。” “年轻得要不是我刚才咳嗽一声,三侠还不知道身后来了人!” 曹仁父淡然道:“你的轻功不错。” 燕翎笑道:“三侠把末学后进瞧扁了。”摇右掌伸五指,缓缓向曹仁父抓过去。 “还不太难。”曹仁父随话出手,一指向着燕翎掌心点了过去。 燕翎那一抓之势突然由缓而疾,右臂暴涨,五指疾递,一下就把住了曹仁父的腕脉,曹仁父刚觉腕脉一麻,燕翎的五指已离开他腕脉,在他胸前按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曹仁父何止震惊,简直大骇,马上就怔住了,两眼寒芒暴射,紧紧地盯着燕翎,不言不动。 “三侠,末学后进是否能为‘江南八侠’略尽棉薄?” 曹仁父威态渐敛,半晌始道:“曹某无地自容,也口服心服,可是‘江南八侠’的事,曹某不敢假手他人。” “三侠……” “好意心领,侠驾不必多言,‘江南八侠’义结金兰,生不同日,死愿同时,为个义字,‘江南八侠’就是都死在胤祯手里,也是值得的。” “三侠认为值得?” “当然!” “江南八侠为义而死,置匡复大业于不顾,这种牺牲,三侠认为值得?” “这……” “三侠……” “侠驾究竟是……” “甘四侠由京返回江南,三侠可曾见着他?” “见着了,怎么样?” “他有没有告诉三侠,在京里碰见了什么样人,” 曹仁父神情一震,两眼暴睁:“莫非侠驾就是执掌‘日月令旗’……” 燕翎取出“日月令旗”,一展。 曹仁父神色一肃,立即欠身低头:“曹某见过掌令,不知掌令当面……” 燕翎卷起“日月令旗”藏入怀中,道:“三侠不要客气了。” 曹仁父抬起头,肃然道:“掌令既有令谕,曹三不敢不遵,只是……” 犹豫一下,住口不言。 “三侠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曹仁父神色微黯,道:“掌令既然早就在京,我兄妹为什么来京,以及七弟白泰官变节的事,谅必掌令已然知晓。” “不错,我知道。” “我大哥,八妹,以及师侄悟空不幸落入胤祯之手,七弟白泰官居然毫无动静,此事……”住口不言。 燕翎道:“三侠的意思我懂,不瞒三侠说,三侠跟我的看法不谋而合。” 曹仁父又迟疑了一下:“曾记得甘四弟求过掌令……” “莫非三侠的意思跟甘四侠一样?” “不,我不敢,也不能再求掌令宽恕,白泰官丧心病狂,良知已泯,我要求掌令从严惩处。”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匡复大业,需要人才,非万不得已,我不会下杀手,但是‘日月旗’之下,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弃宗忘祖、卖身投靠、残害族类的奸徒!” “其实,就是掌令不加惩处,我兄妹也绝饶不了他,唉,说起来,最伤心的恐怕是八妹了,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变节易志……。” “三侠,世面事十九如此。” “掌令是不是打算今夜救人?” “不错,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迟缓不得。” “难道说掌令进胤祯府去救曹某大哥、八妹,要曹某在这儿等着?” “我的意思正是这样。” 曹仁父脸上掠过一阵激动神色:“掌令的令谕,曹某只有遵从了。” 燕翎要说话,突然目光一凝,望着远方改口道:“三侠是不是还带的有人?” 曹仁父何等样人,自然明白燕翎这句话何指,忙转头望去,但却毫无所见,当下呀然道: “掌令难道还有什么发现,” 燕翎缓缓说道:“你我的正前方,‘雍郡王府’那一边一处高高的屋脊上,刚出现两个人影,现在还在。” 曹仁父竭尽目力望去,这才隐隐约约的看见,“雍郡王府”的那一边,一处高逾邻屋约莫三尺余的高高屋脊上,静伏着两条人影。 立即,他对燕翎的武功造诣又多了一层认识,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掌令更为佩服。 “掌令,我看见了,只是曹某并未带人。” 燕翎心想:这一定是铁明所说的那帮人了……。心念转动,口中却道:“三侠,不但你我的正对面有人,连左右两个方向都有人。” 曹仁父看了半天,果然一一看见,他跟燕翎的左右两个方向,也就是“雍郡王府”的前后附近屋脊上,也连续出现了黑影他当即道:“掌令,这些人都是……” 燕翎道:“我听说了另有旁人要展开救人的行动,但却不知道他们都是何许人。”他把铁明兄弟告诉他的,又告诉了曹仁父。 曹仁父听毕,道:“那一定是京畿江湖道上,那些有血性的忠义豪雄了。” “三侠,”燕翎道:“‘雍郡王府’的四面,唯有这棵大树的位置与视野最好,他们三面都有人,这一面不可能没有人来……”忽有所觉,即改口道:“我没有料错,有人来了!”探腰取出一块黑巾,蒙住了面。 曹仁父忙道:“掌令,曹某是不是也需要……” “不必。” 燕翎摇头道:“我还要在京里呆不去,再说这帮人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不能轻易让他们知道我的真面目。” 话说完,疾速衣袂飘风声传来,一转眼间到了树下,紧接着,人影连闪,大树上窜上来了两个肩露剑柄的黑衣人。 燕翎当即道:“两位好。” 两个黑衣人年纪都在四十上下,一身夜行衣,满脸逼人英气,眼神俱都十足,此刻两人脸色双双一变,一语不发,作势欲下树。 燕翎道:“两位,这位是‘江南八侠’里的曹三侠。” 曹仁父也道:“曹三在此,两位朋友请留一步。” 两个黑衣人一怔凝目,左边一名道:“尊驾当真是曹三侠?” 曹仁父自腰间取出一柄玉骨描金折扇,“刷!”地一声打开,扇面上龙飞凤舞一个草书的曹字。“不知道这把扇子能下能证明曹某的身份?” 两名黑衣人肃容抱拳:“金扇即是曹三侠的兵刃,某等仰名已久,失敬了。” 曹仁父答了一礼,道:“好说,诸位欲夜探胤祯府,莫非是为曹三的大哥跟八妹!” 左边黑衣人道:“正是。” 曹仁父道:“恕曹某眼拙,诸位是……” 左边黑衣人道:“既是曹三侠当面,某等无须隐瞒,某等是‘灭清教’中人。” 曹仁父呆了一呆道:“‘灭清教’?” 他目光扫向燕翎,意思是看着燕翎是否知道这么一个组合。 孰料,燕翎跟没看见似的,没说话。 只听右边黑衣人道:“本教成立已有三年,由于平素行动秘密,弟兄散布于各行业中,所以鲜为人知晓。” 燕翎接口说道:“原来如此,贵教取名‘灭清’,当都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的忠义豪雄,彼此是友非敌,同是匡复阵线中人,容我请教,今夜救人行动,是由贵教中那一位领导的。” 左边黑衣人道:“‘江南八侠’了因大师,吕四姑娘,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敝教教主特派内五堂中两位堂主负责发号司令。” 燕翎道:“那么贵教两位堂主,现在何处?” 左边黑衣人抬手往对面一指,道:“就在对面。” 燕翎道:“可否麻烦那位带领,我想见见贵教那两位堂主。” 两名黑衣人互望一眼,似乎有点犹豫,左边一名道:“尊驾有什么事么?” 燕翎道:“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两位堂主商量。” 左边黑衣人望向曹仁父,显然,此刻曹仁父在他们心目中的份量是相当重的,比燕翎不知道要重多少。这也难怪,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燕翎的身份。 曹仁父当然明白,忙道:“两位尽可相信我这位朋友。” 有曹仁父这么一句话,两个黑衣人不再犹豫了,当即转望燕翎道:“尊驾请跟我们两个来吧?”一跃下了大树。 燕翎向着曹仁父道:“麻烦三侠跟我跑一趟,必要的时候,我还要借重三侠。” 曹仁父道:“自当遵谕。”双双飘身跃下树去。 两名黑衣人在前带路,他们对“雍郡王府”附近一带的街道,似乎相当熟悉,在黑暗的小胡同里一阵东弯西拐之后到了一处地方。 这儿是临人家后门的一条小胡同,眼前墙上有扇门,一名黑衣人上前敲了门,三长两短,很有节奏。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装束、打扮跟这两名黑衣人完全相同的黑衣人,开门的这个黑衣人,一见燕翎跟曹仁父这两个外人,不免一怔。两名黑衣人带着燕翎跟曹仁父行了进去,道: “是‘江南八侠’曹三侠,跟他的朋友。” 人的影,树的名,“江南八侠”名满武林,谁人不知,那个不晓,更何况他们这趟派出高手,为的就是救‘江南八侠’中人,开门黑衣人脱口一声轻呼,忙关上了门,跟过去道: “那位是曹三侠?” 曹仁父道:“我就是曹三。” 那黑衣人忙抱拳为礼:“久仰曹三侠一柄神扇天下无敌,而且胸罗渊博,文才傲世……” 曹仁父道:“夸奖了,曹三不学无术落拓江湖,怎敢当神扇无敌,文才傲世。” 带路两名黑衣人人中一名道:“两位堂主呢?” 那黑衣人往一幢高大屋宇上一指,道:“在上头。” 随即回指弹了弹指甲,“叭”,“叭”然,仍是三长两短。 两条黑影从那高大屋宇上射落,疾若鹰隼,点尘未惊,的确是一流好手。影定人现,又是两名黑衣人,一个是个瘦削黑衣老者,一个是个环目乱髯的黑衣壮汉。 环目乱髯黑衣壮汉炯炯目光从燕翎及曹仁父脸上掠过,道:“什么事?” 那名黑衣人忙一指曹仁父道:“堂主,这位是‘江南八侠’中的曹三侠。” 曹仁父趁势抱拳道:“曹三见过两位堂主。” 他手持他那柄玉骨描金扇,这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金字招牌。 瘦削黑衣老者,环目乱髯壮汉忙肃容抱拳:“原来是曹三侠驾临,某等有眼无珠,失敬。” 曹仁父答礼道:“好说,容曹三先请教。” “不敢,周辰、忝为‘灭清教’‘青龙堂主’”瘦削黑衣老者答。 “韩奎,忝为‘灭清教’‘白虎堂主’”环目乱髯壮汉道。 “原来是周、韩两位堂主,曹三大哥、八妹有难,贵教义赐援手,谨此谢过。” “不敢当!”周辰道:“‘江南八侠’忠义豪侠,本燕翎既为匡复一支,岂能坐视了因大师及吕四姑娘沦落贼手?” “是啊!”韩奎道:“曹三侠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彼此都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还不都是一家人,‘灭清教’能为八位效些微劳,说起来还是本教的荣宠呢。” 曹仁父道:“客气了。” 周辰道:“既然曹三侠大驾纵临,这救援的工作,就该由曹三侠来指挥。” 曹仁父道:“不……” 韩奎道:“理所应当,曹三侠不要客气。” 曹仁父道:“两位误会了,我不是客气,而是我并不参与救援。” 周辰、韩奎双双一怔。 韩奎道:“怎么说?” 燕翎一旁把话接了过去:“还是让我来说吧,是这样的,我认为‘胤祯府’高手太多,一如龙潭虎穴,危机重重,所以我不让曹三侠轻易涉险,作无谓的牺牲。” 韩奎浓眉微轩,道:“尊驾何人?” 曹仁父道:“曹三的朋友。” 韩奎道:“胤祯府高手多,危机重重,这我们都知道,可是救人本来就是冒险的事儿,难道说能指望胤祯把人送出来,只能救出了因大师与吕四姑娘来,就是牺牲几个人也值得。” 燕翎道:“话是不错,问题只在是不是有把握救出他们两位,倘若人牺牲了,仍没能救出他们两位呢?” 周辰道:“这就难说了,无论什么事,事先谁也无法预卜后果。” “不然!”燕翎道:“就眼下这件事来说,我能预卜后果。” 韩奎道:“那么尊驾以为,我们救得出人来,救不出人来呢?” 燕翎道:“‘胤祯府’现有当世虎将年双峰,武林巨擘甘瘤子,‘江南八侠’中的白泰官,众多的密宗好手,无数的死士,两下里实力一比,很难让我说诸位能把人救出来,话再说得那个一点,诸位进去十个,能出来一两个,就算是托天之福。” “尊驾太看轻‘灭清教’了。” 燕翎道:“这我不敢,这不是动意气的事,请两位堂主平心静气,自度量力。” 韩奎冷笑道:“‘灭清教’在江湖上……” 燕翎道:“韩堂主,‘胤祯府’不比江湖,若要拿江湖的力量来比,‘胤祯府’的实力,恐怕足抵半个江湖,贵教呢?” 韩奎道:“这个……” 周辰道:“这就是尊驾不让曹三侠参与救援工作的理由?” 燕翎道:“这也是我不打算让贵教参与救援的理由。” 韩奎一怔叫道:“怎么,你也不让本教……” 曹仁父道:“两位堂主,陷落胤祯手中的,虽是曹某的大哥与八妹,但曹某也劝两位堂主听从这位的话。” 韩奎微怒道:“曹三侠,咱们都袖手旁观,谁来救了因大师与吕四姑娘呢,难道说任他们二位就这么受贼掌握,遭贼杀害不成。” 燕翎道:“不,韩堂主,自有我来救了因大师与吕四姑娘。” 周辰、韩奎又一怔。 韩奎道:“你来救,你一个人?” 燕翎道:“够了,人多并不见得好办事。” 曹仁父道:“曹某再多句话,请两位堂主听从这位的。” 韩奎还待再说,周辰抬手拦住了他,道:“既是曹三侠这么说,我等不敢不遵,无如我等是奉教主之命前来,若是就这么把人撤走,叫我等何以向教主覆命?” “这个……”曹仁父目光掠向燕翎,他暗示燕翎表明身份,请出“日月令旗”。 孰料燕翎很快地接口道:“二位尽可以向贵教主陈明利害,也可以把在下劝阻之事实话实说,贵教主能领袖群伦,自该是位明智人物,谅必对二位不会有所责怪。” 周辰道:“这恐怕要等我二人请示过燕翎主之后,才能决定,至于教主是否会对我二人降罪责罚,那是小事。” 燕翎道:“可以,那就请周堂主尽速请示贵教主……”话锋忽转:“有人来了,两位,只不知道是不是贵教中人。” 周辰、韩奎闻言一怔。 两条娇小人影从空而降,只落两人面前,是两名背插长剑的绝色黑衣少女。 周辰目现寒芒,望着燕翎道:“尊驾好敏锐的听觉。” 旋即跟韩奎向着两名绝色黑衣少女躬下身去:“见过两位姑娘。” 左边一名黑衣少女皓腕微抬,道:“两位堂主少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周辰迟疑一下。 韩奎似乎生就一根不会拐弯儿的直肠子,立即把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两名绝色黑衣少女四道带着冷意的清澈目光,从燕翎那蒙面的黑巾上掠过,落在了曹仁父脸上,双双微一裣衽,曹仁父连忙答礼。 周辰一旁道:“三侠,两位姑娘是本教教主座下四侍中的两位。” 曹仁父道:“失敬了。” 左边黑衣少女道:“不敢当。” 右边黑衣少女道:“曹三侠,这位既是贵友,定然是位武林中的高人,婢子等无缘瞻仰这位的真面目,实在引以为憾。” 姑娘会说话,一句话说得曹仁父答不上话来。 燕翎哈哈一笑道:“姑娘抬举了,区区末学后进,籍籍无名。” 右边黑衣少女道:“尊驾是当今武林中的那一位,并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教主在,‘灭清教’中有其无上权威,所下的令谕,也绝无更改的余地。” 曹仁父一听姑娘口气不对,忙道:“两位姑娘……” 燕翎抬手拦住了曹仁父,道:“三侠,恕我打个岔……”转望右边黑衣少女道:“姑娘的意思是,救人势在必行。” “不错。” “两位姑娘能代表贵教主?” “不能,不过敝教主所下的令谕,从不更改。” “也许贵教主这次能破例……” “不可能。” 眼看要僵,曹仁父大为着急,道:“姑娘……” 燕翎又抬手拦住曹仁父,道:“好吧,我不再阻拦贵燕翎救人,不过有个条件。” 左边黑衣少女道:“什么条件?” “两位凭三尺龙泉,只要能胜过我这一双肉掌,尽可以进胤祯府救人。” 此言一出,“灭清教”人俱皆色变,就连曹仁父也猛地一怔。 韩奎道:“尊驾虽是曹三侠的朋友,也不该这样藐视‘灭清教’。” 曹仁父道:“您……” 燕翎又拦曹仁父:“诸位都误会我的意思,我无意骄狂,更没有意思藐视谁,只是为明白告诉诸位,要是没有胜我之能,进‘胤祯府’不是去救人,是去送死。” 右边黑衣少女冷笑道:“胜了你,就准能救出人来?” 燕翎道:“这我不敢说,不过如有胜我之能,自保是绝不成问题的。” 韩奎怒哼一声道:“韩某要先试试。”他要动。 右边黑衣少女轻喝:“不得对曹三侠无礼。”显然,姑娘是顾念曹仁父的面子。 曹仁父转望燕翎,燕翎却不让他说话,道:“三侠,请点个头吧。” 曹仁父迟疑一下,转望两名黑衣少女:“两位姑娘,请相信,曹某所以听这位的,并不是没有理由。” 右边黑衣少女道:“请恕婢子无状,婢子所以执意救人,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曹仁父为之默然,旋又一叹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只有任由贵教了。” 左边黑衣少女道:“三侠的意思是……” “贵教尽管动手,不必有任何顾忌。” 两名黑衣少女双双裣衽:“婢子们无礼了。” 右边黑衣少女冷然转望韩奎:“韩堂主。” 韩奎应声跨步上前,逼视燕翎道:“你发招吧” 燕翎微一摇头道:“不,韩堂主若是先发招,韩堂主还有个出手的机会,要是我先发招,韩堂主就不见得有出手的机会了。” 韩奎须发喝动,威态吓人,怒笑道:“韩某向不信邪,朋友你留神今夜风大。” 燕翎摇头道:“看来韩堂主是真不信,也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抬手缓缓抓了过去。 韩奎一声冷笑:“不过尔尔。” 他要伸手,但是双肩刚动,燕翎的招式已由缓而疾,而且疾如电光石火,在韩奎的喉结上一触即回。这要是用一点真力,韩奎他就躺下了。 在场都是明眼人,都是高手,谁不明白。 韩奎怔住了。两名黑衣少女的娇靥上也变了色。 周辰长眉轩动,道:“我……” 刚一声“我”。 “周、韩两位堂主请退。”右边黑衣少女说了话。 周辰、韩奎躬身而退。 右边黑衣少女目注燕翎:“你手法之快,确属罕见。”举步欲逼近。 “两位最好一起来。” 两名黑衣少女勃然色变,一起举步逼近,两只柔荑抬起。 “两位都请用剑。” “到了该用剑的时候,我姐妹自会用剑。”两只柔荑飞快递到。 燕翎抬指点出,两缕指风袭了出去。 两名黑衣少女一惊欲变招。 燕翎变点为拍,右掌已各在二女手肘上轻拍一下。 二女花容失色,轻哼声中,两柄长剑齐出鞘,振腕疾抖,两朵剑花闪电袭来! 燕翎抬右掌立胸,然后一动不动。 两朵剑花已近燕翎身前半尺,燕翎仍未动,简直就像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两朵剑花突然停住,二女微露惊异之色。 左边黑衣少女惊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姑娘,”燕翎淡然道:“我是什么人并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两位姑娘到底有没有胜我之能。” 右边黑衣少女冰冷道:“我要再试试。”话声中,两朵剑花齐抖动,然往前逼进了两寸,但只是两寸而已,旋即就又停住了。 曹仁父一声长叹道:“我看两位姑娘还是收剑罢手吧。” 两名黑衣少女一起收回长剑,向着曹仁父施下礼去,左边黑衣少女道:“三侠这位朋友的剑术造诣,已经到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最高境界,与人无可击之懈,婢子们自知不是敌手,不敢再言救人,谨此告退。” 话落,一声轻喝“走!”率领周辰、韩奎两名堂主,以及一众“灭清教”中人,腾身破空而去。 曹仁父目送“灭清教”中人离去,转眼望向燕翎,一脸肃穆之色:“曹三平素颇以一身所学自负,今夜始知渺得可怜,掌令让曹三开了眼界了。” 燕翎淡然一笑,垂下右掌:“三侠过誉。” “曹三一身所学浅薄,但可以算得上是个识货的行家……。”燕翎笑了笑,没说话。 曹仁父道:“掌令,曹三有一事不明。” “三侠有什么事不明白。” “掌令为什么不明白表示自己的身份,反而跟他们费诸多口舌?” 燕翎淡然一笑道:“三侠,不是非常可靠的忠义豪雄,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日月令旗’的掌令现在‘北京’,‘灭清教’人多,难免良莠不齐,我不能随便泄露我的身份。” 曹仁父恍然地道:“原来如此,是曹三愚昧。”顿了顿道:“掌令,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救人之举……” “我想这么办。”燕翎道:“我进‘胤祯府’救人,麻烦三侠在外面接应。” “说什么麻烦,曹三理当遵命。” 燕翎往上一指,道:“这处屋脊上视野好,三侠可藏身其上等候,一旦我救出人来,三侠请即来接应。” 曹仁父微一躬身道:“遵命。” 燕翎道:“我去了,咱们一会儿见。”腾身一掠,越墙而去。 曹仁父吸一口气,拔上了屋脊—— 第三十二章 地牢劫囚恶斗喇嘛 燕翎神不知,鬼不觉,点尘未惊地进了“雍郡王府”! 他先找白泰官,他认为白泰官一定知道了因跟吕四娘被囚在何处。 他不是头一回来,尤其他是个有心人,“雍郡王府”的形势、路径,他已经很熟悉了。 他到了白泰官住处後窗外,此刻的“雍郡王府”灯光不多,白泰官房里的灯光,就是这不算多的灯光里的一盏,这表示白泰官还没有睡。 此刻有个人影映在窗户上,而且不停的在动,似乎,白泰官在屋里走动著。 燕翎一边看,一边在思忖,思忖进入白泰官的卧室,见著白泰官,而不惊动旁人的方法。 突然,窗户上的人影不动了,紧接著,白泰官的话声传了出来,声音不大,可是燕翎听得很清楚。 “小妹,你何必这麽固执。” 燕翎为之一怔。 “小妹,这样下去对你有什麽好处,你以为还能离开这座‘雍郡王府’?” “不要紧,”吕四娘的话声传了出来:“活著出不去,死在这儿也可以。” 燕翎的心头震动了一下。 “小妹,你知道,我不忍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了我了。” “小妹,你……” “不要再说了,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赶快放大哥跟我出去,跟我们一起回江南去。” “小妹,迟了。” “不迟,你还有赎罪的机会。” “我不认为我有什麽罪。” “所以你打算放弃这赎罪的机会。” “小妹,我真不懂,你跟大哥只不过点头之劳,马上要什麽有什麽……” “你是真不懂,点这个头并不容易,要想让大哥跟我点头,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什麽办法,小妹?” “大哥跟我的人头落地。” “小妹,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既然已经没有了良知,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什麽好说的了。” “小妹。”白泰官有点激动,还带著气:“你,你真以为我狠不下心。” “你已经没有心了,还谈什麽狠得下,狠不下。” “小妹,你要明白,横竖你是不会答应,横竖你们不会饶了我,我大可以落个实在,大可以先达到我多少年的心愿。” “真要是那样的话,你是逼我嚼舌。” “你能快过我麽?” “你可以试试看。” “小妹,你,你,唉……”一声叹息之後,人影又开始了走动。 燕翎想:原来吕四娘在这儿,看情形,吕四娘的周身穴道似乎受了制,要不然吕四娘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忽见人影猛地一动。白泰官笑了,是狞笑:“怎麽样,小妹,你有没有快过我。” 没听吕四娘答话。 显然,由泰官利用偷袭,制了吕四娘的哑穴,卸下了吕四娘的下巴。 白泰官人激动了,话声也起了颤抖:“小妹,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我会发疯,今夜我就占有你,至於往後怎麽样,那就只有让上天去安排了。”人影又动了,一只手的影子,伸向了那盏灯。 燕翎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人向後窗扑了过去,半途,先摸出那面“日月令旗”,抖手先穿破窗户纸打了进去。 屋里的人影猛一闪,白泰官显然一惊一震。 就在白泰官这一惊一震的刹那间,燕翎已飞快地打开了窗户穿了进去。 那面“日月令旗”斜斜地插在地上,白泰官伸手要去拔。 燕翎一声轻喝:“住手。” 白泰官缩手飘退三尺,张口欲言。 燕翎冰冷道:“白泰官,你也试试能不能快过我。” 白泰官机伶一颤,硬没敢叫。吕四娘躺在床上,衣衫整洁,圆睁美目望著燕翎。 燕翎冰冷又道:“白泰官,你胆大得可以包天,居然没把‘日月令旗’放在眼里,答我问话,了因大师现在何处?” 白泰官怔怔地,没说话。 燕翎冷笑道:“你还存著侥幸之心?也罢,你可以尽管试,只要你能快过我,你就能……” 白泰官趁燕翎说话分神,突然闪电一般往房门扑了过去。他本站在房门方向,而且离房门也不太远,以他的动作,他的速度,自然是一闪身间便到了房门。 房门伸手可及,他伸手就要去开门。 可是就在这时候,眼前一花,燕翎已到了房门前。 白泰官大吃一惊,忙缩手暴退,转身又扑後窗。 尽管白泰官是名震江湖的“江南八侠”之一,此刻也不禁心胆欲裂,开口就要叫。他嘴是张开了,可是陡然间,他的左腕脉上落上了一只手,不,应该说是五道钢箍,猛一紧,血脉倒流,往回一冲,冲得他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差一点没摔过去,这麽一来,一声叫喊也没能叫出口。 燕翎冰冷道:“白泰官,转身後望。” 白泰官乖乖地转过了身。 “你可认得,插在你眼前地上的,是什麽?” 白泰官打心里寒噤,可是他没说话。 “说!”腕脉上又一紧。 “是,是‘日月令旗!’”白泰官不是铁打铜浇的,他是个血肉之躯。 “难得你还认得‘日月令旗’,给我向著‘日月令旗’跪下。” 白泰官不想跪,咬著牙不想跪,嘴唇都咬出了血,奈何两条腿不听他的,膝弯发软,砰然一声跪了下去。 “你向著‘日月令旗’就这麽给我跪好了。” 燕翎话声方落,白泰官觉得脊髓骨上起了一阵麻,他是个行家,他知道,从现在起,在对方没解开他穴道之前,他是废人一个,尽管神智清楚,头脑明白,但却口不能言,人不能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泰官直挺挺地跪在“日月令旗”之前。 燕翎已到床前拍活了吕四娘的穴道,吕四娘看了半天,还能不知道眼前这个蒙面人是何身份,翻身下床,跪倒在地:“吕四娘见过‘日月令旗’掌令。” 燕翎微一抬手:“吕四娘少礼,救人如救火,吕四娘可知了因大师被囚何处?” “回掌令,四娘不知道。”吕四娘恭谨答话。 燕翎眉锋微微一皱:“看来还是麻烦这位白七侠了。”隔空一指点了过去。 白泰官仍不能动,可却能说话了。 燕翎道。“你说。” “掌令,白泰官自知罪孽深重,但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一个‘情’字。” 白泰官低下了头,吕四娘娇靥布上寒霜,冷冷哼了一声。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本人之常情,原无可厚非,可是你只为一个‘情’字,就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我以为在江湖上混不出大出息来,为了想让八妹日後过得舒服些,所以……” “吕姑娘求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可是站在我的立场,我总希望她能要什麽有什麽,只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白泰官,到了现在,你还想狡辩麽。” “掌令明查,白泰官不敢……” “你变节也好,劫掳吕姑娘也好,勉强可以说你为的是一个‘情’字,你劫掳了因大师呢,难道也是为一个‘情’字?” 白泰官脸色大变,一时没能答上话来;吕四娘娇靥上的寒霜更浓。 “现在什麽都不必说了,只告诉我,了因大师被囚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 “白泰官……” “请掌令相信,雍郡王根本没跟我提起过,我也一直没敢问。” 这,燕翎知道,那位四阿哥还是真是这麽个人,再亲信的人,他也会防著一手,何况是对白泰官。 燕翎微一点头:“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一指点出去,又闭了白泰官的哑穴,转望吕四娘道:“吕姑娘,请跟我出去,曹三侠在外头接应。” 吕四娘一怔急道:“怎麽,我三哥也来了。” “不错。” “可是我大师兄……” “吕姑娘请放心,那是我的事,不管了因大师现在如何,我总会交给诸位一个大哥。” 吕四娘迟疑一下:“请掌令恩准,我想跟随掌令……” “不行,连曹三侠我都不让他进来,我尽可能的不让几位之中任何一个留在‘雍郡王府’,多耽误一刻,就对了因大师多一分不利,请马上跟我走吧。” 口口日 一手拔起令旗,一手拦腰抱起白泰官。 吕四娘道:“既是如此,我不敢不遵令谕。” 燕翎道:“吕姑娘请紧随我身後,务请放心,尽可能的别惊动‘雍郡王府’的人。”腾身一掠,到了後窗前,把窗户掀起一条缝,往外望去。 看了一眼之後,他轻喝之声:“走。”一掀窗户,当先翻了出去。 吕四娘不敢怠慢,忙跟了出去。 燕翎抱著白泰官,带著吕四娘,走来时原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雍郡王府”。刚出“雍郡王府”围墙,接应的曹仁父已飞身掠至。 吕四娘双泪垂下,悲叫道:“三哥……” 曹仁父上前抓住吕四娘粉臂:“八妹可曾受到折磨。” 吕四娘冰雪聪明,当然明白曹仁父何指,微一摇头,道:“多谢三哥,没有。” 曹仁父转望燕翎,要说话。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燕翎当先跃了出去。 曹仁父一拉吕四娘,双双跟上。 回到了那处空院子里,燕翎放下了白泰官。曹仁父跟到,扬手将手中摺扇砸下。 吕四娘惊叫道:“三哥……” 燕翎伸手一拦:“三侠,‘日月令旗’在此,‘江南八侠’无须处置白泰官。” 曹仁父忙收势躬身:“曹三失态,掌令原谅。”一顿道:“掌令,我大哥……” 燕翎道:“两位留此看着白泰官,我这就再进‘雍郡王府’,找寻了因大师被囚处。” “这趟请让曹三随行。” “吕姑娘需要个人陪,而且万一有什麽情况,我要两位带著白泰官先走,到‘白塔寺’後等我,我自会赶去跟两位碰面。” “曹三遵命。” “还有,绝不可拍活白泰官身上任何一处穴道。” “曹三遵命。” “我去了,两位随时留意情况。” 话说完,燕翎腾身拔起,去势如飞,一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吕四娘突然低下头哭了,曹仁父轻轻拍了拍吕四娘的香肩,柔声说道:“小妹,不要难受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其实,又何止你一个人受委屈,自从他离开江南,有风声说他卖身投靠以後,‘江南八侠’的声誉一落千丈,所受到的讥辱,不是你所能想像的,还不都忍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月令旗’的掌令人会给咱们一个公道,向天下武林洗刷咱们的不白的。” 吕四娘摇头道:“三哥不知道,我总觉得七哥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为了我……” “你错了,小妹。”曹仁父缓缓说道:“这完全是他的藉口,他看准了你心肠软的弱点,想用一个‘情’字打动你,以求在‘江南八侠’中自保。” “不,三哥,我知道,七哥对我是真心。” “小妹,都到这时候了,你怎麽还这麽糊涂,他知道你是怎麽样个人,他也知道你心目中的佳伴侣是什麽样的人,他要对你是真心,他就不该走上这条路。” “三哥,那也只能说是他的想法错了……” “小妹,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因为在咱们八个之中,你是最末一个,也是磕头拜把最晚的一个,当初我们七个叙金兰的时候,大哥就曾经说过,白泰官此人虚浮不实,难以长久共事,可是当初他表现得很真诚,二哥我们六个还一直帮他说话,大哥这才勉强点了头……” “是这样麽,三哥?” “三哥还会骗你麽,除非万不得已,这件事我根本不愿意告诉你。” 吕四娘沈默了一下:“也许,我的眼光不如大哥,可是不管怎麽说,到底咱们兄妹多年,咱们不能不顾一点情份……” “小妹,他这麽对你,难道说你一点也不怪他。” 吕四娘含泪摇头,道:“要说我一点也不怪我,那是欺人之谈,可是,可是我总不忍让他……”住口不言。 曹仁父道:“小妹,对别的事,你都能心软,唯独对他,你不能心软。” “我也知道,可是我狠不下心。” “小妹,狠下心狠不下心,由不得你,也由不得咱们七个,‘日月令旗’掌令人既然出了面,天大的事咱们也只有遵从。” 吕四娘的目光落在白泰官脸上,欲言又止,终於还是没说话。 口口回 燕翎又进了“雍郡王府”,仍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仍然走刚才走的老路,到了白泰官屋後以後,他往左拐,绕过白泰官的屋角,到了一条长廊头。 身子贴在屋角往长廊上看,长廊上站著一名护卫。目光从长廊上掠向院子里,每一个暗隅里都站著腰佩长剑的护卫,仔细算算总有十几个之多。 正看间,一片灯光由远而近,一阵步履声也由远而近,是一队佩著腰刀,提著灯笼,穿戴整齐的戈什哈。“雍郡王府”的确是禁卫森严,有网罗来的江湖高手,贴身护卫分布各处,还有整队的戈什哈巡逻各处。 可是这些难不倒燕翎,事实上燕翎就在左近,他们根本就茫无所觉。 燕翎也够小心的,他原想制住个护卫,打听一下了因大师被囚处,然而眼前这种布署却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队戈什哈穿院而过,灯光,步履声都远去了。 燕翎提一口气,贴著墙根暗隅往正院扑去。 燕翎行动轻捷,转眼工夫之後就进了正院。 刚进正院,後院方向传来一阵话声,随著这阵话声,两个戈什哈并肩走了过来。 左边一名道:“睡到半夜,让人叫起来换班,真不是滋味儿。” 右边一名道:“你是刚进府,呆久了就习惯了,这些大府邸里,就是晚上站班巡夜苦一点儿,别的可比你在营里舒服得多。” “就是听人这麽说,我才想尽了办法往这门儿里挤的!” “你算挤对了门儿,投对了胎了,咱们这位主子比那一个都有办法,只好好儿干,不愁没有出头的日子。” “你老哥是老‘雍郡王府’了,往後还得你多照顾。” “那什麽话,谁叫当初咱们俩在一个营里待过,幸好咱们一直是好弟兄,放心吧,兄弟,只我这个领班干一天,你就绝吃不了亏。” “领班?”这两个字听得燕翎心里一跳。 戈什哈的领班,一定知道了因被关在那儿。 心念转动间,两名戈什哈已从燕翎的藏身处前丈馀外走过。 燕翎藏身处是一片矮树丛後,燕翎把握时机,故意弄出了些声响。 两名戈什哈马上就听见了,一起停步转身,手按了刀柄。 右边一名轻喝道:“谁!” 左边一名道:“别是野耗子什麽的吧!” 右边一名道:“保不定。” 燕翎轻轻地哼了一声。 右边一名忙喝道:“谁,谁躲在那儿,想吓人呀。” 左边一名想是刚进“雍郡王府”,急於表现一番,抽出刀便窜了过来。 燕翎等的就是这个,眼看那名戈什哈进了树丛,一指就把他点倒了,戈什哈倒了下去,燕翎嘴里却轻轻地叫了一声“哎哟”。 就这一声“哎哟”,另一名戈什哈跟著窜了进来。 燕翎双手齐出,左手扣住了那名戈什哈的右腕脉,右手同时抓住了那名戈什哈的脖子。 那名戈什哈知道糟了,可却来不及了,既不能挣扎,也叫不出声,乖乖的让燕翎按在了地上。 “想保住你这条命,就给我老实点儿,你告诉我,‘江南八侠’之中的了因大师,被关在什麽地方?”燕翎抓脖子的手松了些。 那名戈什哈急摇头:“我,我不知道!” 燕翎伸手抓过了他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你要放明白,你的命可操在你手里。”树丛後尽管暗,可是燕翎看得见,那名领班脸都白了! “我,我真不知道。” 燕翎把刀往下按了些,锋利的刀刃割破了那名戈什哈脖子上的皮,见血了。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说,我说。” “我听著呢。” “在,在花园假山下的地牢里。” “你要是敢要花枪,等我折回来,可绝不饶你。” “是真的,真在那儿。” “那麽,怎麽下去法。” “假山上有一个花盆,你转一下花盆就行了。” “地牢里有守卫麽?” “有。” “有几个?” “四个,不,八个。” “到底几个?” “八个。” “四个八个差那儿去了,你会记错?” “是这样的,靠外头有四个,靠里头还有四个,我把里头那四个忘了。” “都是普通的护卫麽?” “不,八个都是喇嘛,那个地牢跟我们主子的密室一样,都是‘雍郡王府’最秘密的地方!” “这麽说,那八个喇嘛也都是‘密宗’一流好手。” “我们没见过他们的身手,平常他们很少跟我们见面,见了面也不说话,不过……” “不过什麽?” “他们在‘雍郡王府’都受特殊的礼遇,地位也都很高,除了我们主子跟年羹尧年爷,他们不听别人的,想来他们的武功都很了得。” “那个地牢,只那麽一处进出口麽?” “我只知道那麽一处进出口,是不是还有别的进出口,我就不知道了!” “地牢里是不是有什麽机关消息的设置?” “这我也不知道,除了进出口上那处开关秘密门户的机关以外,别的我没见过。” “你说的都是实话。” “是实话,是实话,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我本来就是要去看看的,现在我不动你,你要是有一句话不实!折回来我再找你算帐,所以,你告诉我的要是有什麽改正,现在还来得及。” “我懂,我懂,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怎麽敢骗你。” “你最好没有骗我,要不然你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儿!” 燕翎把话说完,飞快一指落下,那名领班闭上了眼,不动也不说话了,睡着了似的,然後,燕翎藉矮树丛掩护身形,轻捷异常地往後窜去。 前院有守卫,可是不算太严密,一近後院就不同了,站班,守夜,外带到处巡查的,隔不远就是一处,一处就是两个,而且都是胤祯的贴身护卫,也就是来自江湖的一流好手,真可说是五步一桩,十步一卡,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尤其那些护卫都是身穿黑色夜行衣靠,往暗影里一站,要不是碰上有心而眼力好的,还真难发现他们,只一误暴露自己,插翅也别想再飞出去了。 燕翎占了便宜,占了前些日子夜里来过的便宜,当白家那几位闯进来的时候,他居高临下,早已把“雍郡王府”这中心重地的禁卫布署看了清楚。 知道了这一点,自然好办,尽管戒备冀森严,究竟是在夜晚,夜色的掩护下,难免会有一些个疏漏之处。 燕翎看准了这些疏漏之处,像只狸猫似的,轻捷异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後花园里。他躲在园角一处屋背的暗影像,他看见了那座假山,也看见了一处处的亭、台、楼、榭。 他来过“雍郡王府”不少次了,可却是头一回进“雍郡王府”的花园,他发现“雍郡王府”这花园里的建筑,甚至一草一木,无不是经过庭园名家精心设计的,不但美,而且雅致,简直就跟幅画儿似的,加上朦胧的夜色,简直就像神仙境,简直就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看来,这位“雍亲王”胤祯,在才略上不但比他的众家兄弟高明,而且也是个比别人懂得雅趣,懂得享受的人,花园,本是个供人游乐的地方,按说不该有什麽禁卫,事实上,花园里的禁卫确也较花园四周松点。 而这当儿,在那座假山前,却站著四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燕翎藏身处离假山较为远些,加之夜色又浓,看不清楚那四个黑衣人的面目。 不过根据那四个黑衣人的身材,以及装束打扮,燕翎判断那四个黑衣人是四个喇嘛。这四个喇嘛是不是就是那名领班所说的,地牢里靠外头那四个,要是的话,地牢里还该有四个。 要不是的话,地牢里还该有八个,里外加起来一共是十二个,要是这样的话,今晚上救人就棘手了。 燕翎熟知各门各派的武功,中原武功虽然门派很多,但严格说起来,可以说源流出於一个,所以差别并不大。只有“密宗”,这门武学大部份传自“西天竺”,大异中原武学,素以诡谲玄奥见称,真正的一流好手,功力是吓人的,十二个一流好手加起来,其实力自是可想而知。 燕翎正这儿皱眉思忖著,假山里突然腾起一道灯光,灯光不算强烈,可是在花园这麽浓的夜色里,突然出现这麽一道灯光,相形之下,就显得相当强烈了。 燕翎忙定睛望去,他发现假山靠四名黑衣人站立处,往里隔进普通门户一半大小一块,同时他也看清了四名黑衣人的面目,没错,是四名喇嘛,年纪都在四十上下,一个个长像都相当威猛。 喇嘛,分红、黄两派,也就是红教、黄教,普通也都穿红衣或黄衣,而“雍郡王府”的喇嘛却穿黑衣,想来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灯光腾起之後,灯光里出现了幌动的人影,紧接著那处门户里一前一后矮著身,弯著腰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燕翎都熟,一个是隆科多,一个是年羹尧。 燕翎看得心头一跳。 灯光不见了,门户又合上了,隆科多,年羹尧谁也没说一句话,出了假山就往园门方向走了。四名喇嘛排得很整齐,两前两後,紧跟在隆科多与年羹尧之後,一转眼工夫就出了园门,花园里没动静了。 燕翎明白了,刚才那四名喇嘛不过是跟在隆科多跟年羹尧身後担任护卫的,假山下地牢里,还有八名密宗一流好手。 八名也不好对付,可是究竟比对付十二名要好多了。 燕翎凝神听了一阵,确定附近没动静之後,提一口气腾身离开瓦面,身形平射,轻飘飘地落在了假山旁。他耳朵贴在假山上细听,听不见什麽。 转眼往右看,他看见摆在假山石上的一盆花。花盆呈莲花状,盆里栽的是株菊花。 燕翎伸手想去转一化盆,可是他又停了手,他在想,地牢深筑在假山下,一定有通风送气的地方,要不然,地牢里的人岂不要憋死? 那麽,通风送气的地方在那儿呢! 要是能找到通风送气的地方,从那儿悄悄的下手,岂不是方便多了! 有此一念,他立即找了起来,先从假山周围著手,他料想那通风送气的地方,离假山一定不会太远。找了半天,终於让他找著了。 就在假山的最顶端,他找到了一块石头,圆圆的一块,四周有洞,每个洞都有碗口大,但洞里不透灯光,显然下头有管子,而且管子是弯曲的。 他先把耳朵贴近那些洞听。 听见那些话声了,很远似的,听不清楚,而且是断断续续的。他探怀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拔开瓶塞,把手伸进通风送气孔里,往下一倒。 这是一种类似薰香药物,是燕翎来救人之前准备好的,它跟薰香的作用一样,能使人昏迷。 唯一的不同,是薰香需要点燃,以烟使人昏迷,而这种药物则无需点燃,无色无臭的粉末飘散於空中,闻一下就会昏迷,等到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对时以後了。 按说,正派侠义是不屑用这种下五门的东西的,甚至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可是燕翎为了达到顺利救人的目的,不得不“从一次权”。 其实,燕翎明白,这瓶药物从通气孔倒下去,有没有用,能不能达到让地牢里的喇嘛闻著昏迷,还未。可知。 只因为这通气孔下所用的风管,有可能是弯曲的,不能直接地飘落下去,而或能藉夜风之助吹下去,但那绝不会是全部,既然不是全部,药效自然也就会差。 燕翎把瓶子递回怀里,跃至盆花处,两手捧著花盆就要转。 可是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使得他捧著花盆的手停在了那儿,没动。 他想,如果这个开启地牢门户的机关消息,是他设计的,他会怎样设计,往这个方向转,是开启地牢的门户,往另一个方向转,则会使地牢里,或某一处守卫的人知道有外人偷进地牢。那麽,这个机关消息是不是也是这样设计的呢,不得而知。 这似乎是件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事,这可以防范,即便开启门户的机关消息在花盆的机密有所泄露,只要不泄露该往那个方向转,外人仍然不能达到进入地牢的目的。 这,设计机关消息的人不会想不到。胤祯老四以阴鸷见称,极富心机,极具城府,他更不会想不到,只能想到,绝不会不埋伏这麽一著。 那麽,眼前这个花盆该往那个方向转呢?燕翎忘了问那个戈什哈领班了。 怎麽办?回去问那个戈什哈领班去? 太耽误工夫了,也容易惊动人。那怎麽办! 燕翎收回捧花盆的手,矮下身,脸凑近花盆,竭尽目力往花盆底部看。 夜色浓,本就难看见什麽,而燕翎有超人的目力,加以这麽近的距离,倒让他看见了十之七八。看,看,看,终於让他看出来了,花盆底下那个石墩上,有磨损的痕印,就根据这些痕印,他琢磨出了花盆该转的方向。 他双手捧住了花盆,轻轻往左转。再看假山适才现门户处,有动静了,适才内陷的那一块,缓缓往内陷去,门户缓缓露出来了,灯光也缓缓露出来了。 燕翎松了一口气,他不敢让灯光显露太久,闪身进了假山。 进假山,一道石阶蜿蜒往下伸去,呈现在眼前的,是条蜿蜒往下的甬道。 燕翎没看见另一个管开关门户的花盆,也就是说他没看见可能是管开关门户的机关消息。 身後的门户就这麽开著,灯光就这麽外透著,怎麽办? 没有别的办法,也不容他多想,他只有小心翼翼顺著石阶往下走去。 一脚刚踩上第三级石阶,第三石阶突地微微往下一陷。 燕翎一惊,提气纵身,窜起三尺,然後身躯平射,轻轻地落在第七级石阶上。 他以为误触机关,可能有暗器淬袭,那知一毫无动静,再看时门户已然关上。 他明白了,敢情甬道内管开关门户的机关,就在这第三级石阶上。 燕翎吁了一口气,不作多停,转身又往下行去。 甬道由石块砌成,两边石壁上,隔不远便是一盏风灯,灯焰摇得很少,灯光也很微弱,刚够看清楚的。而他越往下走,灯光越亮,强烈的灯光并不是来自两边石壁下的风灯,而是来自石阶下端。 甬道蜿蜒下降,一个弯又一个弯,刚才在外头从通气孔中还能听见话声,此刻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什麽道理?难道说八个喇嘛都昏迷过去了。 这疑问,一直到燕翎到了石阶下端才打破。 石阶下端,又是一处门户,两扇石门紧紧地关闭著,两旁挂著两盏大灯。 两扇石门左边一扇上,一人高处,有半尺见方的一块,像是扇小门。 燕翎一看就明白了,一明白也就皱了眉。 石门後,必是地牢,而要进入地牢之前,必须敲敲门,让里面的人经由那扇小门看清楚外头的人以後,他才会打开石门放外头的人进去。 也就是说,即便开启假山门户的机密泄露,让外人进了甬道,他通不过这两扇石门便仍是枉然。站在这两扇石门前,燕翎不得不暗叹,外人侵入地牢的机会等於没有,地牢的设计,以及防范工作,做的简直太好了。 燕翎皱著眉把耳朵贴在石门上,他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但听起来像很远,也听不清楚,燕翎听得心往下一沉。 显然,由通气孔倒下的药物,并没有顺利进入地牢,并没有发生效用。 固然,燕翎事先想到这一层了,可是这时候一旦证实,心里仍是难免不舒服。 燕翎不敢耽误,略一思索,只有一个办法,敲开这两扇石门。 他取下了蒙面巾,抬手敲了石门。 马上,那一扇小门开了,一张浓眉大眼的脸出现在那扇小门後。 燕翎当然很镇定。 那张脸上的表情一怔:“你是……” “白玉楼!” “白玉楼?” “怎麽,不认识?” “听说过,你到地牢来干什麽!” “奉年爷之命,凭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了因。” “拿来!” “什麽?” “年爷的手谕。” “什麽意思?不相信我?” “没什麽相信不相信的,这是规矩。” “我不懂这规矩,我刚来,年爷说他刚从这儿出去,让我凭当日在江南跟‘江南八侠’的一段交情来说服了因,我就来了,年爷他并没有给我什麽手谕。” “那不行,没有王子或年爷的手谕,我不能开门。” 燕翎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站住。”背後传来一声沉喝。 燕翎停步回身。 “你干什麽去!” “要手谕你们找年爷要去,你们要弄清楚,我在‘雍郡王府’是客位,不吃‘雍郡王府’的粮,不拿‘雍郡王府’的饭,是年爷左一声老弟,右一声老弟求我来的,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那只大眼紧紧地盯住他:“真是年爷让你来的?” “容易,你们派个人去问问年爷,要不然我去把年爷请来,两样你们可以任选一样。” “你是白玉楼?” 燕翎笑了:“我看还是我去把年爷请来做个证吧,免得让外人混进来救走了了因,害得你们吃不完兜著走。”话落,他转身又要走。 “慢著。”背後传来了话声,紧接著石门响动了。 燕翎回过身,石门已然半开,眼前站著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喇嘛。喇嘛身後,是一条甬道,丈馀就拐了弯,在这段甬道地上,盘膝坐著另三名盛猛喇嘛,前後八道目光,一起逼视在燕翎脸上,目光锐利,眼神十足。 燕翎这一著算是用对了,能服这些喇嘛的,除了胤祯便是年羹尧,而这些喇嘛对年羹尧,还带著几分怕,对胤祯,不过只是听命而已。 门是开了,燕翎却不急著进去,他淡然一笑道:“怎麽,信了?” 四名喇嘛,没一个说话。 “我不急著进去,四位还是先证实一下好,免得让我白某人救走了了因。” 开门那名喇嘛道:“我们不知道,而且一向也没见过你……” “所以我让你们先证实一下。” 喇嘛们的“密宗”武学是一流的,说话的技巧可不怎麽样,显然这句解释是适得其反,开门喇嘛急形於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也不敢再轻易开口了,另三名喇嘛也站了起来。 燕翎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迈步进了石门,开门喇嘛神情一松忙让路,另三名喇嘛也都退立一旁。 燕翎进了石门停步望著四名喇嘛道:“先告诉你们一声,只我能说动了因,我就要带他出去,你们要是不放心,尽可以在我进去之後派个人去问问年爷。” 说完了话,他又迈步往里行去,从容不迫。 他虽然没回头地往回看,可是他敏锐的听觉却没放过四个喇嘛的动静。 四个喇嘛没动静,等他拐了弯,他听见了开门声。 他吁了一口气,眼前仍是甬道,仍不见地牢。 等他又拐一个弯,才看见地牢了。 口口口 一个相当大的石室,约莫一半的地方,一排铁栅,铁栅那边,地上铺乾草,草上盘坐著一个人,僧人,正是了因,他闭目合什,脸上神色肃穆庄严。只了因一个人,没见了因的徒弟悟空。 铁栅这边,有桌有椅,坐著四名喇嘛。 四名喇嘛都静静的坐著,尽管此刻燕翎已经进了地牢,四名喇嘛八道目光投射了过来,但是并没有一个站起来,或者是有什麽别的行动。或许,燕翎能经过秘密门户,甚至通过那扇石门头一关,并不表示他这个人并没有问题。 再不就是四名喇嘛的镇定工夫超人一等。 燕翎不但从容,而且潇洒,缓步走了过去,一直到了四名喇嘛面前,四名喇嘛仍没动。 这就不只是认为燕翎这个人没问题,或者是镇定工夫超人一等了,简直就有点傲。 燕翎没在意,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淡然开口发话:“我白玉楼,奉年爷之命,来跟和尚谈谈。” 四名喇嘛脸上都不见表情,只最左一名喇嘛微微抬了抬手。 当然,这是表示让燕翎自己过去,燕翎转身走向铁栅。 此刻了因大师入耳三字“白玉楼”,已睁开了眼,他的目光带著疑惑望著燕翎。 燕翎背著四名喇嘛,飞快向了因递过一个眼色。 了因何许人,自然懂燕翎这个眼色是什麽意思,他没说话。 燕翎到棚前说了话:“大师,咱们好久不见了,记得当年在江南见过贤昆仲几次,曾几何时,咱们又在京里见了面,而且是隔著这麽一道铁栅,真没想到啊。” 了因淡然道:“世间事本就如此,当日你我同是武林中的朋友,今日老纳是阶下囚,显然施主是此地的新贵了。” “新贵倒不敢当,不过是找碗饭吃而已。” “施主客气了,听施主刚才说,施主是奉命来跟老衲谈谈的,但不知施主要跟老袖谈些什麽?” “大师应该知道我要说些什麽。” “如果,恕老衲无礼,请施主免开尊口,少费唇舌。” “奉命而来,大师不该让我为难,说,我是一定要说,听不听还在大师。” “施主,休说是你,任何人也休想说动老衲。” “那可难说,大师既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就不该怕听我的说辞。” “老衲是为施主著想,施主如是不怕白费唇舌,那就只有任由施主了。” “这才是,大师,佛门中讲究一个缘字……” “老衲跟此地无缘。” “事实上大师如今正在这儿。” “那不是出自老衲的意愿。” “大师应该知道,良臣择王而事,良禽择木而楼。” “老衲佛门弟子,四大皆空,与世无争。” “然则大师何故在江南领袖八侠,专跟当朝做对?” “阿弥陀佛,施主,那是佛旨。” “我愚昧,大师明教。” “施主,老衲救的是天下苍生。” “难道说当朝不是顺应天命?” 了因微微一怔,旋即道:“施主,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难道这也是天命?” 燕翎笑了:“大师好锐利的词锋,我不想多说别的,也不愿多说别的,年双峰年爷既派我来说服大师,大师当知他派我来的理由。” “老衲不知。” “大师可记得昔日‘虎丘’?” 了因又一怔:“施主……” 燕翎递过眼色,缓探手入怀:“大师如不愿我宣扬昔日事,还请随我去见年爷。”话说完,“日月令旗”微露一角。 了因一怔,脸色大变,霍地站起。 燕翎藏好令旗垂下手,淡笑道:“大师听不听我的。” 了因忙点道:“老纳从命。” 燕翎一笑道:“这才是,”转身望四名喇嘛:“那位过来开开门,这位大和尚要见年爷去。” 四名喇嘛都站了起来,八道诧异目光紧盯燕翎。 燕翎笑道:“四位都听见了,这位大和尚愿意听我的。” 四名喇嘛互望,然後又齐望燕翎,最左一名喇嘛道:“你有把握?” “四位没听见,没看见麽?” “我是说,你有把握他不是施诈?” 燕翎淡然一笑,回身瞟了了因一眼:“你们可以问问这位大和尚,他敢不敢对我施诈。” 了因没等问,忙欠身道:“老衲不敢。” 燕翎笑望四名喇嘛:“你们听见了没有?” 第二名喇嘛道:“你有什麽办法让他不敢对你施诈?” 燕翎微一摇头道:“这是天机,恕我不便泄露。” 第三名喇嘛冷然道:“你不明说,我们不放心,不能放他出去。” 燕翎双眉一耸,沉声道:“我掌握著他的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尽为人知,他就没有丝毫顾忌,我也就无法让他听我的了,你们懂不懂。” 四名喇嘛脸上都变了色,最右一名喇嘛道:“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跟我们说话。” 燕翎冷笑道:“我这麽跟你们说话还是便宜,你们不放人是不是?好,我找年爷来跟你们说话。”他迈步就往外走—— 第三十三章 东岳庙剑挑灭清教 四名喇嘛怔了一怔,互望一眼,最左那名喇嘛伸手拦住了燕翎:“慢著。” 燕翎停了步,目中威凛直逼那名喇嘛。 最左那名喇嘛道:“我们是为你好,怕他伤了你,既是你真有把握,我们让你带他走就是。” 最右一名喇嘛探手入怀,摸出一串钥匙,过去开锁,铁栅门上那只锁特大,只有常人的拳头一般大小,没有钥匙,光用指力手劲,即便能扭开,恐怕也得很费一阵工夫。既有办法让喇嘛们乖乖的掏出钥匙来,又何必花那麽多工夫,费那麽大劲?锁开了,铁栅门开了,了因弯腰低头走了出来。 燕翎向著了因投过一瞥,旋即目光又移向铁棚内。 他是探询了因的徒弟,悟空的所在,他不便明问,明问很可能露马脚。 了因一点就透,神色一黯,道:“老衲在没出去以前,有件事要请教施主。” 燕翎道:“大师客气了,有什麽话请尽管说吧。” 了因道:“他们以小徒胁迫老衲就范,小徒深明大义,壮烈自绝,尸体不知下落,这件事,不知他们打算怎麽办?” 燕翎听得身躯一震,心想:“怪不得没看见了因那位高徒……” 心中念转,口中却道:“大和尚放心,尽管我逼迫你听了我的,但是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我自会请雍王爷对你有所补偿。” 了因没再说话。 燕翎微一摆手:“大师,你请前头走。”了因看了燕翎一眼,一语未发,迈步往外行去,刚走到甬道口,燕翎叫道:“大师。” 了因停步转身。 燕翎紧接著道:“谨防漏网之鱼。” 话落身动,闪电一般欺向四名喇嘛,同时掣出预藏腰间的一柄软剑,抖起匹练般一道寒光,卷向四名喇嘛。燕翎的剑术高绝,动作又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寒光闪处,三名喇嘛血溅尸横,倒在地上,仅剩一名喇嘛,躲得快一点,一条右臂被齐肩斩下,他居然咬牙忍著澈骨疼痛,转身猛往外扑去。 了因此刻已得到燕翎的指示,一见喇嘛冲来,双袖一抖,迎著那喇嘛挥了过去。 喇嘛忍痛外冲,那还顾得了别的,被了因一双大袖拂个正著,了因为江南八侠之首,武技高绝,功力深厚,一双大袖无殊铁板,只听砰然一声,喇嘛大叫喷血,往外便一倒。 燕翎不敢怠慢,轻喝一声:“快走。”闪身往外扑去。 了因明白,也旋身跟了出去。 适才那喇嘛一声叫,自然已惊动了外头,只见三名喇嘛已从拐角处奔了过来。 燕翎一剑卷了过去,三名喇嘛摔不及防,一起了帐倒地,燕翎跟著拐了弯,只见那一名喇嘛已打开石门,正要往外跑。 估量距离,赶过去怕来不及,燕翎情急之馀,大喝一声,软剑脱手飞出,一道闪电也似的射向那名喇嘛,只听“噗!”地一声,那名喇嘛连一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出口,软剑由後心贯穿到了前心,他冲前两步趴了下去。 燕翎与了因双双赶到,燕翎吁一口气拔出长剑。 了因恭声道:“了因参见掌令。”一掩僧衣,就要拜下。 燕翎伸手拦住,道:“大师不必多礼,此处不可久待,迟恐有变,快跟我出去吧。”取出黑巾蒙在脸上,当先一跃,掠上石阶。 两个人一前一後,疾快异常地抬级而上,转眼工夫秘密门户已在望,燕翎抬手弹熄了石壁上的几盏灯火,眼前为之一暗,燕翎迈步踏上第三级石阶。 秘密门户缓缓打开。 燕翎道:“大师请紧随我身後。”探头往外望了望,然後闪身窜了出去。 了因一掩僧衣,掠身跟出,低声道:“掌令,了因的八妹……” 燕翎道:“吕姑娘已被我先救出去了。” 燕翎仍走原路,了因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又是在尽量小心的情形之下,两个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雍郡王府”! 翻出了“雍郡王府”的围墙,燕翎吁了一口大气,道:“曹三侠跟吕姑娘都在附近等候,大师请跟我这边走。”他飞身掠去,了因紧跟在後。 转眼工夫,到了那个院子。 “大哥。”一声娇呼,一条纤小人影扑了过来,是吕四娘,她落地拜倒。 了因伸手扶起吕四娘道:“该拜谢掌令,要不是掌令亲自伸手,只怕咱们兄妹……” 曹仁父提著白泰官掠了过来,单膝点地:“大哥。” 了因伸手扶起曹仁父,目光触及昏迷中的白泰官,脸上立即布上一层浓浓寒霜,身躯随即起了一阵颤动。曹仁父往了因身後望了一眼,道:“大哥,悟空呢?” 了因没说话。 吕四娘忙道:“大哥,难不成他们……” 燕翎缓缓取下蒙面黑巾,道:“胤祯图以两位那位师侄胁迫大师就范,两位那位师侄唯恐大师一念不忍,当时就自绝了。” 曹仁父脸色大变。吕四娘转身就往外扑。 曹仁父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吕四娘:“八妹,那里去?” 吕四娘面布寒霜,美目擒泪,颤声道:“我要去杀胤祯,那狗虏为悟空报仇。” 曹仁父淡然道:“八妹,凭心而论,怪谁,谁为悟空招来的杀身之祸!” 吕四娘身躯一震,目光落在白泰官身上,突然低头痛哭。 只听了因道:“白泰官卖身投靠,弃宗忘祖,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请掌令处置。” 吕四娘猛抬臻首,娇靥煞白,泪眼望了因,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燕翎缓缓说道:“我请大师把白泰官带回江南,由诸位自作处理。” 了因与曹仁父俱都一怔。 吕四娘娇躯一矮拜了下去:“多谢掌令恩典。” 了因霍地转望吕四娘:“八妹,你……” 吕四娘低头悲声道:“大哥原谅,我,我……” 了因脸上一片肃穆,道:“掌令的恩典,你我兄妹都该感激,可是你要知道,白泰官就是被押解回江南,他也是死路一条。” 吕四娘猛抬榛首:“大哥……” 了因道:“八妹,不是我不容他,也不是你我七人不容他,而是天地不容他,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容不了他。” 吕四娘道:“大哥,七哥他是为了我……” 口口口 曹仁父冷然道:“八妹,你怎麽还执迷不悟,他不是为了任何人,他为的只是他自己。” 吕四娘转望曹仁父:“不,三哥……” 曹仁父截口道:“八妹,醒醒吧,不能为私情昧了大义,大哥侥幸脱险,悟空惨死他手,难道他的罪孽还不够,他丧心病狂,连拜把的兄弟都能往刀口上送,拿拜把兄弟的鲜血,性命当垫脚石、进身阶,这种人你还指望他能干什麽?” 四娘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倏地垂下榛首痛哭。 了因抬眼望向燕翎,还没说话,燕翎已然说话:“大师,胤祯处只怕很快就会发现变故,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胤祯处没发现变故之前出城离京吧。” 了因合什道:“掌令既有所谕,了因等不敢不遵,目前了因等不知是掌令当面,冒犯之处……” 燕翎道:“都是一家人,大师何用客气,在此我托付三位一件事,无论诸位怎麽处置白泰官,断不可让他知道我是什麽人。” 了因道:“掌令请放心,就算他知道掌令是个什麽人,只怕他也泄露不出去了。” 燕翎道:“三位请记住我的话就是。” 了因,曹仁父,吕四娘齐声道:“我等遵命。” 了因目光一凝,道:“有件事,了因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燕翎道:“大师有什麽疑问,但说无妨。” 了因道:“掌令来京,莫非为诛杀玄晔?” 燕翎不答反问:“请问大师,我辈的职责是什麽?” 了因肃容道:“反清复明,驱逐满虏出关?” 燕翎道:“那麽大师以为诛杀一个玄晔,就能使清朝覆灭,驱逐他们出关。” 了因一怔,旋即道:“了因愚昧,掌令明教。” 燕翎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大师,满清自入关以来,自福临而至玄晔,已六十多年,根已可谓之深,蒂已可谓之固,似这等情形,单诛杀一虏酋,是不足以使他们覆亡,逐他们出关外的,必须使他们自己溃乱,然後方可一举推翻之,逐他们出关外,令主交付给我的任务,就是在他们之中播种下溃乱的种子,然後静等这颗种子萌芽、茁壮、开花,大师明白了麽?” 了因肃容答道:“多谢掌令明教,老袖明白了,就此告辞,江南恭候令谕。” 向著燕翎一欠身,然後转望曹仁父,吕四娘轻喝道:“三弟,八妹,咱们走。” 曹仁父挟起白泰官,与吕四娘各向燕翎行一礼,三个人同时腾身而起,划破夜空,飞射而去。 燕翎目送了因,曹仁父,吕四娘三人离去,凝神听听,“雍郡王府”还不见动静,想必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变故,他微微一笑,迈步出门而去。 燕翎要回八阿哥府去,可是刚离开“雍郡王府”不到一条街,眼前夜色中黑影闪动,四名黑衣人一字排开,拦住去路,这四名黑衣人当中,有两名是“灭清教”的那两位堂主周辰跟韩奎。 燕翎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当即停步道:“没想到又碰见两位,有什麽见教?” 周辰冷然道:“我等候大驾多时,奉本教教主之命,来请阁下移驾一会。” “贵教主这是什麽意思?” “阁下去了就知道了。” “夜已经这麽深了,我很困乏……” 韩奎沉声道:“阁下……” 燕翎截口道:“贵教中人,所以进内城来,是不是为救了因大师跟吕四姑娘?” 韩奎道:“不错。” 燕翎道:“那麽,我已经把人救出,了因大师,曹三侠,吕四姑娘此刻怕已顺利出了内城,贵教还有什麽好跟我过不去的。” 韩奎道:“谁说本教要跟你阁下过不去了。” “贵教既然不是跟我过不去,何必一定要我去见贵教主?” 周辰道:“阁下,我们是奉命行事。” 韩奎道:“是啊,本教主为什麽要见阁下,只有本教主自己知道……” “我要是不去呢。”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自身後响起:“只怕由不得你。” 周辰,韩奎一怔,旋即双双恭谨躬身:“见过右护法。” 燕翎没回头,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大护法驾到,既是位尊为护法,怎麽好往人的背後跑?” 那话声冰冷道:“阁下休逞口舌之利,本教教主料知韩、周两位堂主难以请动大驾,特派我再催驾……” “只怕贵教主错了。” “这话怎麽说。” “我要是不想去,他派任何人来也没有用。” 背後那人一声怒笑:“阁下好大的口气,我却有点不信!” “不信尽可试试,”燕翎道:“不过彼此是友非敌,犯不著闹到动手的地步。” “那怪你不怪本教。”随著这话声,一阵衣袂飘风之声掠了过来。 这阵衣袂飘风之声来势极快,燕翎听见了,但他一动没动,一直容得衣袂飘风声到了身後,同时一片劲风袭向右肩,燕翎他方始霍然滑步闪身,横移三尺。 一条黑影擦身而过,带著一阵风,飞快转过了身,是个面目冷峻的黑衣老者,两道激怒目光,直逼燕翎。 燕翎含笑道:“怎麽样,要不要再试试?” 黑衣老者低喝一声扑向燕翎。 燕翎又闪身避过,在两个身躯交错的那一刹那,燕翎轻轻地在他左肩上拍了一掌。黑衣老者猛转过身,脸色铁青,一语不发,一动未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就够了。燕翎含笑望著他,也不言不动。 突然,黑衣老者一声暴喝:“走。”他腾身破空而去。 韩奎,周辰也带著两名黑衣人转身奔去。 燕翎也走了,走得居然是韩、周二人同一方向。 曰口口 “东岳庙”!这个地方由来是吓人的,白天都吓人,遑论深夜? 这座庙之所以吓人,并不在於“东岳庙”这三个字,而在於庙里所设的“阴司”、“地府”、“森罗殿”。 那七十二司,上自诸殿阎王,下至鬼卒,无不栩栩如生,胆子小的人,白天都不敢进庙门。尤其,还有这种传说,夜晚更深人静後,有人听见“东岳庙”里过堂问案,铁链叮当响,还夹著能撕裂人心的阵阵惨呼。 所以,做了亏心事的人,敢在任何庙宇里赌咒,他就不敢进“东狱庙”去赌个咒。燕翎有一颗铁胆,他敢进“东岳庙”,而且是在这种黑忽忽的深夜里。 燕翎为什麽在这时进“东岳庙”? 只因为“灭清教”的人进了“东岳庙”。 燕翎悄悄地跟进了“东岳庙”,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或许,“灭清教”的人,以为这时候绝不会有人往“东岳庙”里闯,所以,既没安桩,也没设卡。 可是,燕翎一进庙门就听见了话声,就是刚才那位“灭清教”右护法的话声。 那话声说的是:“属下无能,未能使那人来此与教主相见,愿领重罚。” 燕翎贴著门道往前窜了一步,他看见了。 就在大殿前那天井中,一前四後站著五个人,前面那个,正是“灭清教”的“右护法” 那名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身後,是韩奎、周辰,跟那两名黑衣人,五个人恭谨肃立。 在五个人的前面,也就是大殿那高高的石阶上,等於是在大殿门口,也一前四後站著五个人,五个黑衣女子,都蒙面。 前面那蒙面黑衣女子,著宫装,云髻高挽,环佩低垂。 後头那四名蒙面黑衣女子,则一式功装,背插长剑。 想必那宫装黑衣女子是“灭清教”的教主。 果然,只听那宫装黑衣女子道:“怎麽,他不肯来?” 黑衣老者道:“正是。” “右护法可曾告诉他,我只是想见见他?” “周、韩两位堂主告诉他了。” “右护法想必跟他动过手了。” “是的,那人武功高绝,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宫装的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这时候再想找他,恐怕难了,也不知道他把人救出来没有,这样吧,先派人到胤祯府附近看看动静,然後再倾全力找寻那人,务必让他跟我见一面。” 黑衣老者应道:“是。” 燕翎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他所以跟踪前来,一为瞻仰瞻仰“灭清教”主是何许人,二为看看“灭清教”主要见他,到底是为了什麽? 他没想到领导“灭清教”的是个女子,他也没想到这位女教主会下这样的命令。 万一这时候“雍郡王府”已发现变故,自然是高手四出,大举搜捕,这时候派人往“雍郡王府”附近去,岂不是自己往罗网里投?这非得予以阻拦不可。 燕翎正打算现身,忽见一名劲装黑衣女子,转身进入漆黑的大殿中。 燕翎微微一怔,迟疑了一下没动。就这一迟疑工夫,劲装黑衣女子已从大殿中行出,至宫装黑衣女子身边,低低说了两句话。 只听宫装黑衣女子道:“前令追回,右护法跟两堂堂主,可暂入殿歇息。” 前令追回!燕翎微一愕,也暗吁了一口气。 这位“灭清教”的女教主,为什麽又在转眼工夫後,收回了那道命令? 显然是跟那名劲装黑衣女子进出一趟大殿有关,二者之间有什麽关系? 是不是有人来报,他们要救的人,已被平安救出了“雍郡王府”? 应该是?燕翎心念转动间,黑衣老者已率领韩奎、周辰及两名黑衣人步上石阶,进入大殿不见。 忽见宫装黑衣女子微抬头仰脸,对著庙门方向。 燕翎心头刚微一震,继见宫装黑衣女子目光忽转凌厉,直投射过来,随著她冰冷说道: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过来一晤。” 灭清教这位女教主居然发现了燕翎,怪不得她要追回前令。 不,发现他的不是这位女教主,显然也和那劲装黑衣女子进出一趟大殿有关。 这麽看来,自然是大殿里另藏著高明人物发现了他,当然,你猜测出是他们原来邀得的人,更见高明,燕翎这里震惊地心念转动。 那宫装黑衣女子冰冷又道:“没想到阁下这麽小家子气,你叫本教上下失望。”敢情人家误会他小家子气了。 燕翎一定神,朗笑一声掠了出去,直落天井内,石阶前,一抱拳,道:“拜谒来迟,还望教主大度谅宥。” 宫装黑衣女子冷冷道:“阁下好大的架子啊!” 燕翎道:“教主是指派人见召,还是适才一语道破。” 宫装黑衣女子道:“二者都有。” 燕翎道。“容我解释,前者,我这个人天生的怪脾气,不愿让人家像绑架似的绑来,後者是在思索大殿里还有那位高明人物在,而未能及时趋前拜谒,并不是我小家小气。” 宫装黑衣女子身躯震动一下,道:“由阁下这两种解释,我知道阁下是位奇士,也是位高人,那架子大,跟小家小气七个字,我愿意收回,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燕翎一笑道:“教主是折我,我怎麽敢当。” 宫装黑衣女子道:“我这是由衷之言。” 燕翎道:“教主盟主,我也字字发自肺腑。” 宫装黑衣女子目光一凝,道:“阁下很会说话。” 燕翎道:“教主夸奖,我只是说出心里想说的话而已。” 宫装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始道:“阁下为什麽不以真面目示人?” 燕翎看了看宫装黑衣女子,笑笑,没说话。 宫装黑衣女子似乎微微一怔,旋即道:“我身为‘灭清教’主,尤其现在身在虏都,不能不特别小心。” “教主原谅,我也有不得已之处。” “阁下的身份,恐怕也很重要。”她似乎有点轻看燕翎。 燕翎笑笑道:“我的身份不见得重要,可是命却很重要!” 宫装黑衣女子似乎笑了,但旋即又停了笑:“你是‘江南八侠’中曹三侠的朋友。” “是的,承曹三侠看得起。” “曹三侠似乎很信任你。” “交朋友理应如此,刚才我说过,承曹三侠看得起,事实上曹三侠并没有交错我这个朋友,我把了因大师跟吕四娘解救出来了,他两位毫发无损。” “嘿!真的麽?”她彷佛不信。 “教主今夜不必派人探查,那太危险,纸是包不住火,一两天内自可见分晓。” “你一个人进去救人的?”“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你的武功很高啊!”“说句话教主别在意,灭清教里还挑不出我的对手来。”“你见过多少‘灭清教’的人?”“不多,但身份却不低。”“你见到的‘灭清教’的人太少了。”“是麽?”“有机会的话,你应该多见一些。”“我倒没这个愿望。”“你不愿意多见?”“教主,我跟贵教之间,是友非敌啊!”“也许,可是你已经招致本教上下不满。”“是因为我阻拦贵教救人?”“不错。” “别人不明白,难道教主也不明我是好意!”“难道你不觉得,你过於轻视‘灭清教’了?” “不知道教主是否知道,当时我跟贵教中的几位高手动过手,他们几位都没能胜过我一招半式。” “你的意思是,能胜过你,才有资格进入胤祯的住处救人?” “倒不是什麽资格不资格,只不过胜过我一招半式,至少已自保有馀。” “这麽有把握麽?” “教主,事实上我已经把人救出来了,而且自始至终神不知、鬼不觉。” “你似乎已经处於不败之地!” “教主,我这是实情实话,再说我确是出诸一番好意,这趟救人,只许成,不许败,要是没有十分的把握,凭一时血气之勇闯进胤祯府去,人救不出来,白白牺性,而且还打草惊蛇,再想救人难上加难,这是事实,也是理,要是贵教上下不加谅解,而非干戈相向的话,那就太让亲者痛、仇者快了。”又道:“教主,我救出了因大师与吕四娘,难道还不够麽?” “本教上下,并没有任何一个亲眼看见你把人救出来。” 燕翎笑一笑,旋即道;“贵教之中,却有人看见曹三侠跟我在一起,而且曹三侠承认我是他的朋友,也曾劝阻贵教中人,采取行动。” “不错,这确有其事,可是本教上下又怎知曹三侠不是让你骗进了胤祯府,如今正跟了因大师、吕四姑娘囚在一处。” 燕翎笑道:“我希望教主是故意刁难,而不是真这麽想。” “我却希望本教的看法是错的。” 燕翎道:“应该是错的,贵教实在不能谈灭清,各自回家干别的去吧,免得日後糊里糊涂的送了性命。” 宫装黑衣女子目光忽转凌厉,两把霜刃似的,直逼燕翎:“你这是跟‘灭清教’上下说话。” “教主,话不好听,但却是实话。” 宫装黑衣女子哼哼一阵冷笑:“灭清教自创立以迄於今,虽不敢说有什麽大作为,但还没有人敢当面说这话,我若是便宜对你,只怕我手下成千上万的兄弟不服,来人。”四名劲装女子随话射落石阶,各占方位,将燕翎围在中央。 四劲装女子的动作不但整齐一致,而且轻盈灵妙,不仅表示武功有相当的造诣,也表示经过相当的训练。 燕翎微微一怔道:“教主……” 铮然龙吟,亮光电闪,四劲装女子抬手出剑,剑尖齐指燕翎。 燕翎叹了一口气道:“贵教上下的胸襟,也未免太狭窄了,狭窄得居然不能听实话,也罢,四位发招吧!” 正对面一名女子冷然道:“亮你的兵刃。” 燕翎淡然道:“我不知道四位之中,是否有跟我动过手的那两位在,要是有的话,四位就不该让我亮兵刃。” 左边一名冷叱道:“你也未免太狂了,由你吧。” 话落,四柄长剑齐挥,矫若四条游龙似的从四个方向卷向了燕翎。 燕翎纹风不动。电光石火般,剑气已袭上身。 燕翎突然出招,左掌右挥,刹那间攻出四式,铮然连声,四柄长剑带著激荡的亮光後缩。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宫装黑衣女子脱口一声轻叹! 燕翎身轻疾旋,往左拍出一掌,正中长剑,左边劲装女子被长剑上所入的劲力震退,一连三步。人影疾闪,身後那名劲装女子已掠到左边补了位,不但快,而且配合得妙极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确受过相当的训练,有相当的默契。 补位的劲装女子随手攻出一剑。 同时,被震退的劲装女子已掠到燕翎身後,补上另一个缺口,与另两名一起出剑。燕翎又是四面受敌。 燕翎笑道:“怪不得,这四人组阵,要比两人联手威力大多了。” 话落,跟陀螺般疾旋,带起一阵劲风,落出一股吸力,四名劲装女子竟立足不稳,不由微微往前一冲。 就这麽一冲,忽听几声惊叫,四名劲装女子抽身紧退,八道惊怒目光齐注燕翎。 凝目再看,四柄长剑都已到了燕翎手中。 燕翎他向那位官装黑衣女子微微欠了欠身:“承让。” 宫装黑衣女子没动,也没说话。 “好手法”一声沉喝却起自漆黑的大殿内。 不像出自人口沉喝,倒像一声闪雷,震得人血气浮动,耳鼓嗡嗡作响。 口口口 好深的功力!燕翎心里不由一震,凝目望漆黑大殿。 大殿内缓步走出了一个人来,一个白袍老人,雪白的袍子,长短只及膝,两袖特大,摇动间带起阵阵动风。 此人像貌极奇特,白发成束,长眉垂颊、巨目、狮鼻、海口、一张脸素红。 燕翎一怔,旋即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白袍老人目光如火炬看著燕翎:“小後生,你的手法不错,可是你狂得让老夫看不下去。” 燕翎笑了笑:“你老又何曾忍过,能忍到如今才现身,已经是大不易了。” 白袍老人一怔:“小後生,你知道老夫?” 燕翎笑道:“昔年曾作长白游,峻峰雪翁两白头。” 白袍老人又一怔:“小後生,你,你,姓什麽?叫什麽?” 燕翎笑道:“末学後进,你怎麽会知道的,不提也罢。” 白袍老人目中奇光一闪,道:“末学後进也该有个姓名,你说将出来,知道不知道那是老夫的事。” 燕翎道。“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你老又何必非让我难堪不可。” 白袍老人沉声道:“小後生,你说是不说。” 燕翎道:“你老原谅,我还是那句话,不敢说。” 白袍老人沉哼一声道:“小後生,你既然知道是老夫当面,居然还敢不听老夫的,你好大的胆子。”架袖一扬,向著燕翎拂了过去。 白袍老人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燕翎则站在石阶下,两下里的距离至少也在一丈以上,白袍老人那里一拂,燕翎倏觉一片强大无比的劲力,由上而下的压了下来。 燕翎吸一口气,突然飘退五尺,道:“末学後进,禁受不住你老这‘铁袖功’一拂之威。” 白袍老人道:“那就废话少说,快快跪下来给本教教主赔罪。” 燕翎倏然一笑道:“你老,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白袍老人怒声道:“老夫不管你膝下有什麽,你说跪不跪?” 燕翎含笑道!“末学别的没有,天生一付硬骨头,天地可以跪,父母可以跪,除此之外,我绝不跪任何人!” 白袍老人怒笑一声道:“好一付硬骨头,老夫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到底有多硬。”这话说完,未见他作势,他人已离石阶飘起,身躯平射,恍若电光石火般向燕翎扑去。 燕翎纹风未动,容得白袍老人扑近,一片山一般的劲袭上了身,他往左滑步,身子猛一转,又横飘三尺,躲开了白袍老人这威猛的一击。 只听白袍老人轻“咦!”一声道:“大移挪,小後生,你是佛门弟子。” 说话间身躯偏转,抖起双袖,卷向燕翎。劲力排山倒海,燕翎不知是不敢硬接,抑或是故意逗对方,只见他身子一飘,又躲了开去。 白袍老人一怔停住:“‘太极门’的‘无影步法’,小後生,你究竟是那门那派的弟子?” 燕翎耸肩摊手,摇摇头;“你老,我也不知道。” 白袍老人须发暴张,身上白袍也为之一涨,瞠目霹雳大喝:“小後生,你以为老夫劈不了你。” “我说了麽?你老?没有吧?” 白袍老人怒不可遏,暴喝道:“好小子。”双掌翻飞,一阵向燕翎攻出了八掌。 这八掌奇快无比,而且一气呵成,完全把燕翎罩在了掌影之中。 那知燕翎身躯连闪了几闪,又脱出了白袍老人的掌力范围。 白袍老人怔住了,“灭清教”其他的人也怔住了。 燕翎却很潇酒地向著宫装黑衣女子微一欠身:“在下遵谕前来,已经拜谒过教主,尚有其他事在身,不克久留,就此告辞。” 长身而起,越过围墙,破空飞射而去。白袍老人不言不动,别人谁也没敢动。 其实,燕翎走得太快,“灭清教”的这些位,都还没定过神呢。 转眼工夫之後,白袍老人首先定过了神,他暴跳如雷,猛跺一脚,铺地砖碎裂了好几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只听一个轻柔甜美的话声,从大殿里传了出来:“走就让他走吧,雷老何必发这麽大脾气?” 白袍老人抬眼望大殿:“姑娘……” 大殿里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年纪都很轻,男的俊美异常,女的清丽绝伦,赫然竟是仲孙奇、仲孙玉姐弟,“灭清教”人齐躬身,连那宫装黑衣女子都包括在内,齐恭谨叫道: “教主。” 能让人猛地一怔,敢情仲孙奇才是真正的“灭清教”教主! 仲孙奇轻抬皓腕,一双清澈目光投向白袍老人。 白袍老人马上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姑娘,您都看见了!” 仲孙奇微颔榛首,“他是个奇才,近些年来,恐怕也只有他这麽一个。” 白袍老人道:“凭老奴一身所学,竟然没摸出他是那门那派的弟子。” “他的一身所学相当渊博,智慧也很高,他没有错,也只有他这种人,才能轻易进出胤祯的里处。” 宫装黑衣女子道:“教主相信他确已救出了了因大师跟吕四姑娘?” 仲孙奇微颔榛首:“我确信,我确信他是友非敌,要不然他不会就这麽走了,没有伤咱们‘灭清教’任何一个人。” 白袍老人道:“没想到京城里居然有这麽一位人物,老奴算是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了,可惜只可惜,咱们没能看见他的面貌真像。” “不要紧,”仲孙奇道:“再见著他的时候,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你们都回去吧,把消息告诉桂大侠夫妇,好让他两位放心,让小灵留下了陪我就行了。” 白袍老人一怔道:“姑娘是要……” “我有我的事儿,你们不要管。” 仲孙玉上前一步道:“姐姐,你……” “听姐姐的话,带雷老他们回去。” 仲孙玉道:“不,我不能让姐姐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这儿到处都是满虏鹰犬。” “难道我不知道?你认为他们能奈何我?” “我知道,可是……” “怎麽,不听姐姐的话了?” 仲孙玉沉默了一下:“姐姐,你到底有什麽事儿……” “我自然有我的事儿,你不用管。” “姐姐……” 仲孙奇没说话,清澈目光望著仲孙玉。 她没有生气,可是就是铁石人儿也不忍不听她的话。 仲孙玉微一点头道:“好吧,我们回去。”他转身步下石阶。 仲孙奇道:“有事我会叫你们,可是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进城里来。” 仲孙玉道:“知道了。”他步下石阶,往外行去。 其他灭清教的人,各向仲孙奇行了一礼,跟在仲孙玉身後出了庙门。 仲孙奇身边,只剩那宫装黑衣女子。 只听仲孙奇道:“小灵,去换换衣娑,跟我走吧。” 宫装黑衣女子恭应一声,施一礼进了大殿之中。 仲孙奇也进入大殿,两个人先後隐入了黑暗之中。 日回日 燕翎悄悄地回到了八阿哥府,连灯都不点上了床。 第二天他醒过头来,已经是太阳老高了,他披衣下床开了门,可巧荣桂往外头过,瞥见他一怔:“我的爷,可瞧见您。”荣桂三脚并两步走了过来。 “累死我了,”燕翎道:“这两天差点儿没把我的腿酸折。” “什麽事儿呀,这几个绝活法儿!” “我先问一声,老八有没有找我?” “没有,这两天他老往宫里跑,跑得勤著很,那有工夫找您,倒是那位格格来了两趟。” “那位格格?” “玉瑶啊。” 燕翎心里一跳:“她……,有事儿麽!” 荣桂摇了摇头:“她没提,只问了您一声。” 燕翎没说话,心里明白是怎麽回事儿,转个身洗脸去了。 荣桂坐了下来,挺关心的:“您忙出个头绪来没有?” 燕翎看了他一眼:“乾脆问我忙的是什麽事儿,不就结了麽。” 荣桂窘迫地咧嘴一笑。 燕翎一边擦脸一边道:“四爷、老二那儿两头儿跑,就这麽回事儿,昨儿晚上刚从老二那儿回来,今儿个一早还得上四爷那儿去,详情等回来再告诉吧。” 荣桂是个懂事的人,没再问,站起来道:“这就走!” “嗯。” “早饭也不吃了?” “四爷那儿吃去,还怕四爷他不管饭!”把手巾往盆里一扔,穿衣裳去了。荣桂道: “那您忙您的吧,等您回来咱们再聊。”他迳自走了。 燕翎穿好衣裳也出了门儿—— 第三十四章 佯护主诛白家五煞 燕翎一进“雍郡王府”,就觉出气氛不对来了。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拦住了护卫,问清楚了年羹尧在後院,他直奔後院。 年羹尧是在後院,正在发脾氧,燕翎还没见过年羹尧发脾气,只见他拿著鞭子猛抽十几个护卫。 燕翎过去就拦住了:“年爷,您这是怎么了?” 年羹尧停了手,用鞭子指著那些护卫怒道:“滚。”十几个护卫抱头鼠窜,年羹尧一扔鞭子,道:“老弟,咱们屋里坐。” 燕翎跟著他进了敞轩,把燕翎让坐不,道:“四爷进宫去了。” 燕翎道:“噢?有事儿!” “没什么事儿,例行的请安。” 燕翎明白,四阿哥往宫里跑,跟八阿哥往宫里跑准有关系。 他转了话锋;“您今儿个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 年羹尧道:“我恨不得一个一个都砍了他们,昨儿晚上让人扑了进来,伤了两个人,他们当时全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你说气人不?” “噢!是那一路的人物?” “那儿知道哇。反正身手不错就是了。” “还有别的损失么?” “幸亏没别的损失,要不然我就要杀人了。” “您也真是,那用得著生这么大气?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谁叫来人身手高。” “话不能这么说,老弟,姑不论现在是个怎么样的情势,就算没有这些个事儿,四爷何等身份?要让人伤了怎么办?” “年爷,以我看,要不是眼前这种情势,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了。” “所以说啦四爷的安全不就更重要了么?” “四爷的安全固然重要,可是您是位大行家,武功这东西是一点儿也勉强不得的,只差个一筹半筹,就便拿人家没办法,所以您不能太责怪他们,唯一的办法,是怎么加强雍郡王府的守卫。” “老弟,我知道你说也是理,可是,可是” “可是当时就是压不住火儿,是不是!” 年羹尧笑了,笑是笑了,可笑得多少有点儿勉强。 “好了,年爷,”燕翎道:“请消气,熄熄火儿吧,我是来覆命的,您要是不消气,不熄火儿,我可不敢跟您禀报经过。” “什么事儿,老弟?” “哟,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忘了,有人给老二送药去的事儿啊!” 年羹尧一怔忙道:“对了,是我糊涂,事情是怎么回事儿!” “我打听过了,据那位鲍师爷说,药是第二天早上在他桌上发现的,瓶子不头压张讯条儿,上头写明了是解药!” “胡扯!” “就是啊,那位鲍师爷说,事关重大,他敢做主,请准了福晋,在只有把死马当活马医的情形不,才试著给老二吃的,那知吃了点儿以後,老二居然有了起色。” “是他胡扯,我不信有这种事儿。” “我也不大信,可却不能说没这个可能。” “有这可能么?” “要是雍郡王府有内奸的话,当然有这可能。” 年羹尧皱眉冷哼:“雍郡王府有内奸……” “不能说没这可能吧,年爷你派人到人家那儿去卧底,能保人家不派人到四爷这儿来当细作!” 年羹尧目光一纵,威棱直逼燕翎:“老弟,以你看” 燕翎可不怕这个,神色如常,道:“四爷这儿的人,我不熟,不过在没找出来是谁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连我都算在内。” 年羹尧目中威棱倏敛,道:“胡说,你要是有嫌疑,四爷的脑袋早没了。” 燕翎道:“这可是您说的。” 年羹尧道:“老弟,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清楚,四爷是怎么个信任你法,我也清楚,我会马上著手查的,必要时还得老弟你帮我个忙。” “一句话,年爷,我的报告还没完呢。” “还有什么?” “老二有了起色,老二身边有护卫企图行刺,没成,当场被捕杀了,我不知道这件事跟‘雍郡王府’有没有关系。” 年羹尧脸色一变:“有关系,准是黄伯党,他是这儿派过去的。” “四爷让他行刺的?” “没有。” “那是他擅自行动了,许是他一看老二有了起色,急了!” “可能,未奉令谕,擅自行动,他该死。” “我不敢苟同。” “怎么?” “他是为四爷死的。” “他却是擅自行动。” “我认为该善加抚恤他的” “这是鼓厉别人擅自行动,我不能这么做。” “我是站在道义上。” “我却是个统军带兵的人。” 燕翎沉默了一不,点了点头:“也许您是对的。”只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年羹尧道:“四爷回来了。”站了起来,燕翎跟著站起。 敞轩里进来两个人,四阿哥、隆科多,两个人都穿戴整齐。 燕翎欠个身:“四爷、舅爷。” 四阿哥微微一怔:“哟,玉楼来了,坐,坐,你们坐。” 四个人先後落了座,年羹尧道:“玉楼是给您回话来的!” “噢!什么事儿?”显然,这位四阿哥也够健忘的。 倒是隆科多记怪好,他忙道:“是不是有人给老二送药那档事?” “是的。”年羹尧点了头。 四阿哥忙问:“那件事儿怎么样?” 年羹尧道:“还是让玉楼说吧。” 四阿哥、隆科多转眼望向燕翎。 燕翎没等问,就把刚才告诉年羹尧的,又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隆科多直皱眉,四阿哥的脸色则连连变化,而等到燕翎把话说完,他俩的脸色表情都恢复了正常。四阿哥没马上说话,沉吟了一不,才转望著隆科多问道:“舅舅,您看这件事……” 隆科多的确老奸巨滑,却说:“我想先听听玉楼的看法!” 燕翎心里明白,话说得毫不犹豫。“要是让我说的话,我认为四爷派在老二身边的那个人,见老二病有起色,心里一急,冒险行刺,这倒是非常有可能,而姓鲍的说药是在他桌上突如其来出现的,却不可信。” 四阿哥,年羹尧都极其轻微的一愕,隆科多道:“何以见得不可信!” 燕翎道:“根据我当初的判断,我认为是‘雍郡王府’出了内奸,现在我要推翻我当初的判断,我不认为‘雍郡王府’在你年爷敏锐耳目不有来去自如的人,老二的府里高手也不少,他也不可能进出老二府神不知、鬼不觉。” 年羹尧沉默一笑道:“老弟,你这是捧我还是损我?” 燕翎道:“年爷,你那一身所学我清楚。” 隆科多那里点了头:“嗯,我也这么想。” 燕翎道:“这个人不可能在年爷敏锐耳目不偷偷摸摸的进出,但却以名正言顺,大摇大摆的进出,同样的,这个人也可以名正言顺,大摇大摆的进出老二府,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双重身份,您几位想想,‘雍郡王府’有这么一个人么?” 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没说话。 燕翎道:“我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微一怔,几乎是同声问:“谁?” 燕翎道:“白玉楼。” 年羹尧哈哈大笑,四阿哥道:“玉楼,你这是开玩笑!” 隆科多道:“玉楼,你漏说了一点。” “您指教。” “这个人是双重身份,在‘雍郡王府’跟老二府之间,你是具双重身份,可是这个实际上只是站在老二那边的,你是么?” 燕翎早就料到隆科多提的是这一点,因为这一点是他故意漏不的,等的也就是让在座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提起,他当即故作一愕,旋即笑道:“这我不敢承认。” 隆科多道:“那不就得了么!” “兄弟!”年羹尧收敛了笑容,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了个人,他倒是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这两个府中,连我年双峰都瞒过了。” 燕翎目光一楞:“噢,年爷,他是” “日月令旗的掌令” 燕翎一怔,脱口叫道:“日月令旗的掌令,会是他……” “显然兄弟你听说过这个人。” “当然听说过,年爷您可知道‘日月令旗’是怎么回事?” “不大清楚。” “那就容我从头说起,您三位当知道,前有崇祯皇帝有公主……”。 四阿哥道:“知道啊,就是李自成破京,崇祯吊死煤山之前,一剑把她杀了。” “不,崇祯皇帝是砍不了她一条右臂,谁都以为她死了,事实上她并没有死。” 四阿哥一怔:“噢!” 隆科多道:“难道说她现在还活著。” 燕翎道:“您三位可听说过,当今武林有位神秘异常的奇人,独臂老尼苦大师。” 年羹尧道:“这位比丘我听说过,的确称得上神秘奇人,据说她寿高已近百,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忽一怔:“独臂老尼,独臂……,老弟,难道她就是……” 燕翎道:“没错,年爷,她就是前明崇祯皇帝那位公主。” 年羹尧脸色为之一变。 四阿哥、隆科多轻叫道:“有这种事。” 年羹尧道:“兄弟,难道说那什么‘日月令旗’,跟这个老尼姑有关。” “年爷,这面‘日月令旗’就是这位苦大师所制的,日月为‘明’代表前明,凡以前明遗民遗臣自居的人,见令旗如见这位苦大师,无不俯首听命。” 四阿哥道:“这是什么道具,意味著前明还有她这个姓朱的在。” “不错,四爷。”燕翎道:“她也以领导前明遗臣遗民自居的所谓忠义豪雄,反清复明。” 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脸色俱都一变,四阿哥道:“这就不对了,当初破京逼死崇祯的是李自成,又不是我大清国的兵马……” 燕翎道:“四爷,可是她认为取代了朱明的是来自关外的大清,当然,她也没有饶了李志成,还有真正的罪魁祸首吴三桂。” 四阿哥、隆科多互望一眼,没说话。 年羹尧道:“执掌令旗的,就是这个老尼姑,兄弟。” “不!”燕翎道:“这位苦大师在当今武林中的威望,可以说前无古人,恐怕也後无来者,加以她又寿高近百,怎么会亲自执掌‘日月令旗’到处行动,要是她亲自到处行动,也用不著制那么一面日月令旗了!” “噢!那是” “据我所知,苦大师选的有代她执掌这面令旗的人,执掌这面令旗的也就代表她,是无上权威,可以号令天不。这个掌令每三年换一次,三年期满,缴回令旗,苦大师就把这面令旗交给不一任掌令,掌令的人选,在武林中物色,凡是被苦大师选中的,都是奇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当然也绝对可靠,苦大师利用三年时间暗中观察一个人,甚至还调查他的过去,条件极苛,在这种情形不选出来的掌令,还能不个个可靠,个个超人么。” 四阿哥叹道:“你不说我还不知有这种事呢,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隆科多连点头:“真是,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儿。” 年羹尧道:“年双峰只知道运筹帷幄,虎帐谈兵,这种事知道得倒不多,今天可增长了不少见闻,兄弟啊兄弟,我简直为你叫屈。” 燕翎道:“年爷为我叫什么屈?” “像兄弟你这种人才,居然没被那个老尼选中” 燕拥哈哈大笑:“江南白玉楼,出了名的邪,出了名的色中恶魔,除非老尼姑拥有一个众香国,要不然她怎么会选上我。” 年羹尧仰天哈哈大笑,四阿哥和隆科多也笑了。 燕翎忽然停住笑声,道:“年爷,不对!” 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为之一怔,年羹尧道:“什么不对?” “偷药还药的不可能是‘日月令旗’的掌令。” “何以见得?-” “年爷怎么糊涂了,他是苦大师的掌令,又不是老二的掌令,他巴不得老二中毒才对。” 那三位又都一怔,四阿哥点头道:“这倒是,那又会是谁呢?” 年羹尧道:“别管他是谁了,反正咱们是要查的,相信将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看这件事乾脆就麻烦玉楼吧!” 四阿哥道:“怎么样,玉楼,愿意帮这个忙么?” 燕翎道:“四爷交待人办事,都是这样说话的么?” 年羹尧道:“兄弟,你可真是不识抬举啊。” 四阿哥笑了,燕翎也笑了,只有隆科多没笑,反之他表情显得有点凝重道:“还有件事,我也得麻烦玉楼。” 六道目光望向隆科多,四阿哥道:“什么事,舅舅!” “这个‘日月令旗’的掌令现在京里,对咱们可是个大威胁啊!” 燕翎忙道:“怎么知道‘日月令旗’的掌令现在京里?” 隆科多轻咳一声道:“听双峰说,有人见过。” “年爷,谁见过?” 年羹尧道:“有个护卫在外头听说的,说这话的人,绘声绘影,言之凿凿。” “不可信,不可信。”燕翎笑著摇了头:“不见那面‘日月令旗’,谁也不会知道谁是掌令,‘日月令旗’又岂是轻易显露的,再说,那位掌令真是已经来了京里,他早就找上关外白家这几个人了,我这个西贝白玉楼又岂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 四阿哥道:“怎么,玉楼……” 燕翎道:“苦大师最不能容的,就是像我们这些卖身投靠的人。” 年羹尧道:“我不信兄弟你不是那个掌令的对手。” 燕翎道:“我不愿妄自菲薄,可也不敢落个骄狂,单打独斗,或许能拚一不,奈何他能调动任何一个高手。” 隆科多道:“不管可信不可信,你帮忙留意一不总是好的。” 年羹尧摇头道:“舅舅,我看留意都不必留意。” 隆科多道:“为什么?” “他不找上咱们,咱们又何必去惹他?有工夫还管自己的事儿,让‘侍卫营’或者是‘九门提督’去忙不好么?” 四阿哥点头道:“这倒也是办法。” 隆科多向四阿哥投过诧异一瞥,四阿哥似乎没留意,直直腰道:“往宫里跑一回就累一回,你们聊吧,我要歇会儿去了。” 燕翎聪明人,还能不懂这个,四阿哥还没站起来,他已经站了起来:“您歇著吧,我该走了。” 四阿哥忙道:“玉楼,别自作聪明,我可没撵你的意思啊。” 燕拥笑道:“瞧瞧说的,一大早就跑出来,还能不赶快回去!万一那位找我呢,您歇著吧,明儿再来给您两位请安。”他欠个身往外行去。 四阿哥道:“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双峰,代我送送玉楼。” 年羹尧站起行了出去。 口口口 送走了燕翎,年羹尧又折了回来。 四阿哥跟隆科多还在,那儿歇著去了?年羹尧往不一坐。 隆科多那里说了话:“我什么人都见过,可就摸不透他!” 四阿哥瞅著年羹尧:“你看呢?” 年羹尧道:“我琢磨过了,他不像有什么问题。” 四阿哥道:“这么说,他的话可信!” “我是这么想,舅舅……” “不跟你说了么,我摸不透他。” 年羹尧转望四阿哥:“您呢?” 四阿哥摇了摇头:“我不敢说他有没有问题,我只觉得他的话无懈可击。” 隆科多道:“那并不能表示他这个人没问题。” 年羹尧道:“他有什么问题?他就是那个掌令?” “能说没这个可能?” “咱们可都好好的,而且他也绝不会从白泰官那儿逼出解药,送给老二送去。” 隆科多呆了一呆,一时没说出话来。 四阿哥道:“希望他不是,要不然就更难找出他的破绽,他要是的话,这些事儿的来龙去脉他比谁都清楚,咱们却没跟他说实话,咱们是什么心,他还不明白?” 年羹尧哼哼了两声道:“我倒有点怀疑起白泰官来了。” “白泰官!”隆科多一怔:“他是那个什么掌令?” “他不是那个什么掌令,他编出了个掌令。” “不,不,不,李志飞刚不说了么,这个掌令,确有其人其事。” “他可未必来了京里吧,舅舅。” 隆科多一怔,又没能说上话来。 四阿哥道:“双峰,毒药是白泰官丢不的,解药也是他送去的,了因和尚,吕四娘是他出主意弄来的,等到死了一个之後,又把他们救出去,他图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 年羹尧呆了一呆,道:“这……” “对呀!”隆科多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双峰,你说,白泰官他图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 年羹尧苦笑摇头:“我都糊涂了。” 四阿哥自嘲一笑:“何止你糊涂了。”眼一闭,往後一躺,不再说话了。 隆科多懊恼地一拍座椅扶手,站起来走了出去。 年羹尧呆呆地,没动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四阿哥睁开了眼。 年羹尧道:“舅舅走了。” “我听见了,双峰,我刚想过了,不要紧。”没头没脑的。 年羹尧诧异地“嗯!”了一声。 “要说他是那个什么掌令,他对咱们并没有什么不利的行动,要说他是老二或者是老八的人,我就不信我拢不过他的心来,你说,还有什么可虑的?” 年羹尧由衷地点了头:“这倒是,这倒是。” 四阿哥直腰坐起:“想通这一点,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老二的毒解了,虽然对我不利,可是关外白家那几个的口供由舅舅送进御书房,这一不我就又扳回来了。” “噢,送进去了。” “当然,不送进去还等什么。” “好,白家那几个要倒霉。” “希望老二恼羞成怒砍了他们。” “灭口,不打自招。” “李志飞呢?能不恨老二?” 年羹尧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 口口口 二阿哥在书房里来回转,脸色很难看。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鲍师爷进来了,打个揖道:“你回来了。” 二阿哥“嗯!”了一声:“桌上有样东西,你看看。” 鲍师爷转眼望向书桌,桌上放著几张纸,上头写的有字儿,鲍师爷过去拿起来略略看,脸色马上变了,转眼望向二阿哥,惊声道:“这,这是那儿来的?” 二阿哥冷冷地道:“皇上扔给我的!” 鲍师爷叫道:“老四那儿送进去的?” “这还用说?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鲍师爷道:“我,怎么没听他几个回来以後说起?” 二阿哥冷哼一声:“自己干的好事儿,还有脸说!” 鲍师爷两眼发直:“这,这,皇上怎么说?” “皇上把这个扔到了我身上,还用怎么说?话是我说的,回来查查看,明儿个进宫回话,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鲍师爷道:“老四做事太狠太毒了,太狠太毒了。” “别怪老四了,要是我抓住这个,我也会这么做,这是什么事儿,对大敌还能仁慈么? 要怪只怪你们给我找来了这几个精明干练的高才。” 鲍师爷忙道:“是,是,我们该死,我们该死,您的意思是……” “还能有什么别的奸办法么,你该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搞不好我这东宫太子就要让给别人了!只有惩处了他们,然後我推说个不知情了。” “是,是,是,您是打算……” “只是把他们砍了吧。” 鲍师爷猛一惊:“砍了?” “嗯。” “二爷,能这么做么?” “我也是不得已,你能有更好的办法最好。” “这,二爷,更好的办法我一时想不出来,不过恕我大罪,您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您忘了,白家还有个李志飞在这儿,您要是杀了白家这几个,恐怕李志飞会……” “没什么恐怕不恐怕的,大不了一块儿砍了。” “一块儿砍三一爷,您的解药就是他弄来的……” “我知道,不是我以怨报德,我是没办法,不杀他们我就要倒霉,我当然只有顾自己,还能顾他们不成” “这倒也是,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您是知道的,白家那几个武功都不错,那个李志飞的武功尤其高,府里上不,恐怕没人对付得了他们。” “亏你还是个师爷呢,对付一个人,一定要使用武力,一定要打斗么?” “这……” “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办了,用什么方法随便你,只要给我办得圆满就行了。” 鲍师爷大吃一惊,急道:“不,爷……” 二阿哥冶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办不了?” “不,不是的,二爷……” “那是为什么?” “这,这……” “既然办得了,就快去给我办吧,别忘了,你是跟我的,不是跟他们的,我要是倒了霉,你们谁也落不到好处。” “是,爷,这个我知道……” “那就行了,快去办吧,别忘了,明天我就要进宫回话去。” 鲍师爷只有硬了头皮:“是,是。” 鲍师爷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比刚才二阿哥的情形还糟,他既焦急又烦燥,怕对付不了那几个还在其次,他又怎么能对李志飞不手?可是来回走了几赵,想想二阿哥的话之後,他就释然了。 二阿哥说得对,他姓鲍的是跟他的,不是跟关外白家的,跟李志飞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有什么不不了手的。 二阿哥一人得道,鸡犬都要升天,二阿哥要是一旦倒了霉,谁也好受不了,自己跟著这位二阿哥,多少年来一直竭智弹忠,为的是什么?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什么事自己先放在前头,只要是为自己好,拿自己的亲人来垫脚都值得。 鲍师爷释然了,真释然了,马上既不焦急也不烦燥了,身为师爷,出主意不见血地杀个人,还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种事一个人干不了,总得找个帮手,找谁呢? 他想了半天,终於想起了一个可靠的人,马上向外喊道:“来人。” 人来了。 “请谢姑娘来一不,快。” 人走了。 没一会儿工夫,谢蕴如来了,她的确是个冰美人,除了对燕翎,到那儿都是冷冰冰的。 “鲍师爷,你找我。” “嗳,请坐,请坐。”鲍师爷很客气地让谢蕴如坐不,然後自己跟著落了座。 谢蕴如目光一凝,道:“有事儿?” “是有点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不,而且还得借重你。” “您好说,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就是。” “是这样的……” 他把事情的经过,以及二阿哥交付给他的使命,从头到尾说了一逼。 谢蕴如听得暗暗心惊,表面上却是一点声色也不露,一直等到鲍师爷把话说完,她才平静地道:“二爷这也是无可奈何,您的意思打算怎么办呢?” “没多少时候了,不但是只许成,不许败,而且要快,我把你找来,就是要商量一个稳当的好办法。” “这种事该您拿主意……” “不,不,不,集思广益,集思广益。” 谢蕴如淡然一笑道:“要我动动刀剑可以,动脑筋,拿主意的事儿我可不灵。” “谢姑娘客气,谢姑娘客气。” 谢蕴如正色道:“鲍老,这不是客气的事儿,就像您所说的,时候不多了,越耽误越不好,您就快拿主意吧。” 鲍师爷沈默了一不,窘迫一笑:“我看,对付这几个,恐怕还得动用姑娘手不的金钗们。” 谢蕴如暗暗骂了声“老畜生”,道:三逼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是对付白家那两个老的,恐怕行不通。” “先把年轻的收拾了,剩不那两个老的就好办了,真不行跟他们俩来硬的,把人都叫来,往上一围,我不信他俩有通天的本事,能以一当百。” “恐怕您还没想到李志飞呢,他眼高於顶,我手不这些金钗他一个也看不上,您说怎么办?” “这个,这个。” 鲍师爷犹豫著道:“谢姑娘你……” “我怎么?” “这话本来我不好说,可是为了二爷,为了大局,我不说也不行,谢姑娘你是不是能勉为其难……” “鲍师爷忘了,咱们当初怎么谈的条件了?” 鲍师爷乾笑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可是……” 谢蕴如截口道:“我爱莫能助,鲍老还是另想办法,另请高明吧。” 鲍师爷有点不高兴了,脸色微沈,道:“谢姑娘,你可是二阿哥府的人哪,二阿哥的成败……” 谢蕴如站了起来,道:“鲍老,我不计名利,也不求荣华富贵,我可以马上离开二阿哥府。” 鲍师爷忙跟著站起,陪上笑脸:“谢姑娘别误会,千万别误会,这样好不好,白家那两个年轻的跟两个老的,你帮忙给收拾了,李志飞我来对付。” 谢蕴如道:“这我很乐於从命,就这么说定了,您还有别的事儿么?” 鲍师爷道:“没有了,没有了。” 谢蕴如道:“那您忙您的吧,我也去准备了。” 谢蕴如走了,回到了她那间精雅的小屋里,停都没停,坐不来就写信。 湘君一旁讶然问道:“姑娘,您这是给谁写信哪。” 谢蕴如边写边道:“燕少爷。” 湘君一怔:“燕少爷?” “别问,这会儿我没工夫告诉你,等你送信回来再说。” 说话间,谢蕴如已经把信写好了,往信封里一装,信封上是既没写字,也没封口,抬手递给了湘君:“想法子把这封信送到燕少爷手里,越快越好。” “是!” 湘君是个聪明姑娘,一见这情形,心知是急事儿,接过信往身上一藏就走了。 燕翎接到谢蕴如的信,可是燕翎不知道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燕翎发现那封信的时候,那封信是在燕翎床上。 看完了信,燕翎一则震惊,一则诧异,震惊的是四阿哥果然走这步棋了,诧异的是这封信究竟是谁送来的,怎么送来的。 不过燕翎没多想,他没工夫多想,藏好了信就出了屋。 到了二阿哥府,他一路躲著白家的人,也没去谢蕴如那儿,直接找上了鲍师爷。 鲍师爷还在书房里,看见他进来,猛地一怔,忙站了起来:“老弟,你怎么来了,正要派人找你去。” 燕翎道:“噢,有事儿?” 一坐,坐不说。”两个人落了座,鲍师爷道:“老爷,祸事了……一燕翎抬手拦住了鲍师爷:“鲍老,你先别说,我也是为件要紧事儿来的,让我看看咱俩说的是不是一件事儿。”顿了顿道:“是不是老四把白家几位的口供送进宫里去了!” 鲍师爷一怔:“老弟,你……” 燕翎道:“我在老四那儿得到了这清息,所以赶紧跑来了。” 鲍师爷微一摇头:“老弟,你来晚了。” “怎么,是不是宫里……” “二爷今天进过宫了,皇上把白家几位的口供扔在了二爷身上。” “好厉害的老四,好阴毒的老四,二爷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只有装糊涂说回来查查,明天进宫回话!” 燕翎皱了眉:“鲍老,白家这几个人,性命危险了。” 鲍师爷心头猛一跳:“老弟,你,你怎么说?” “鲍老,二爷只有杀他们几个来保全自己了,除此,没有别的办法。” 鲍师爷心头震撼,心想:这李志飞真是料事如神。可是他嘴里只有这么说:“老弟,这,这不至於吧。” “最好是不至於,老四正等著这一步呢。” 鲍师爷又一怔:“怎么说,老四他正等著……为什么?” “鲍老,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二爷要是杀了白家这几个,不正落个灭口之嫌么?” 鲍师爷怔住了,半天才道:“可是,他们几个已经有了口供……” “话是不错,万一皇上要亲自问问白家这几个,到时候二爷交不出来人,情形岂不是更糟?” “这……这倒是,那……老弟你看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那就要看二爷了,为难的是二爷,我怎么敢让二爷怎么办?” 鲍师爷苦笑道:“老弟,说什么为难的是二爷,为难的是我啊,你想,二爷还能不让我帮他拿主意,我能帮他拿什么主意?” “这就是了,鲍师爷您都不能为二爷拿主意,我又怎么能?”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鲍师爷是真急了,急得直顿脚。 燕翎偷瞟了鲍师爷一眼:“说不得只有这样儿了……” 鲍师爷忙道:“怎么样?” “您把我刚说的,禀报二爷,看看二爷怎么说?” 鲍师爷沈吟了一不:“也好,老弟,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见二爷去,可干万别走,说不定呆会儿还得麻烦你呢。”他没等燕翎有任何表示,站起来走了。 燕翎笑了。 没多大工夫,鲍师爷急急忙忙的又进来了,进来就道:“老弟,二爷要见你。” 燕翎早就料到会这样了,故作一怔站了起来:“怎么说,二爷要见我。” “二爷要跟你商量商量,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我又能帮二爷拿什么主意。” “老弟,别说了,快去吧,二爷都急死了,明儿个一早就要进宫回话去,要是没个主意,让二爷拿什么回话去?”他没让燕翎再说话,拉著燕翎就走。 进了二阿哥的书房,二阿哥还在焦急的踱步呢。 燕翎上前躬个身:“二爷。” 二阿哥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仍踱他的步。 鲍师爷上前叫道:“爷……” 二阿哥突然停了步,望著燕翎道:“志飞,我还没谢谢你的解毒。” “不敢,这是属下份内事。” 二阿哥马上又转了话锋:“你们家这几个人,给我惹了这么个大麻烦,你看该怎么办?” “白家这几个人没用,简直该死。” “我知道,我只问你该怎么办。” “您要是问属下的话,属下只能说,白家这几个人该以死谢罪。” “你不说他们不能杀么?” “属下只是怕四阿哥等的就是这个,怕他到时候指您有意灭口。” “口供他们都弄去了,还灭什么口?” “那就只有带他们几个脑袋进宫了。” 二阿哥、鲍师爷都一怔。 燕翎正色道:“他们几个有辱使命,应该对他们的过失负责,属下毫无怨尤。” 二阿哥,鲍师爷怔怔地转脸互望。 燕翎跟著又是一句:“属下句句由衷,字字肺腑,不敢也不愿因私废公。” 二阿哥定过了神,点著头,一连说了三声好。 他这三声“好”,并不意味著燕翎的建议可行,而是藉著嘉许燕翎,思付这一步棋该怎么走。三声“好”过後,他又背著手开始踱步了。 燕翎道:“您莫非仍信不过属下。”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二阿哥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 燕翎道:“那么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二阿哥没说话。 鲍师爷忍不住叫道:“爷……” 二阿哥抬手拦住了鲍师爷。 鲍师爷没敢再打扰他,过了一会儿,二阿哥突然停了步,望著鲍师爷:“志飞能大义灭亲,我很感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鲍师爷吃了一惊,忙道:“这……” “怎么,办不了?”背著燕翎,二阿哥给了鲍师爷一个眼色。 鲍师爷可真是一点就透,当即说道:“回您的话,这件事非同小可,府里这些人,恐怕都不是白家那几位的对手……” “那你说该怎么办,撇开眼前这件事不谈,往後呢,往後我岂不是连控制都控制不了他们了!” 鲍师爷苦了脸:“这……”“这”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二阿哥一声冷笑道:“这倒好,这倒好,我原是聘人来帮忙的,现在竟成了尾大不掉之势,你是我的首席幕宾,你看著办吧。” 鲍师爷脸上的神色更苦了:“爷,这您知道,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自己没办法动手用武,加以府里这些个人……” 燕翎突然说道:“好了,鲍老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李志飞”终於上钩了,鲍师爷心里暗暗一喜。 二阿哥还要装作一番,瞪大了眼道:二父给你办?你怎么办?” “爷,白家那几个,没一个是属下的对手,属下做起来不难。” “不,不,不,不行,虽然你不姓白,可是你总是白家的人,我要杀他们,已经对你说不过去了,而你因公废私,毫无怨尤,更让我感激,我怎么能再让你亲手去做这件事,不行……” “爷……” “不行,你不要再说了,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去办。” “爷,您不必如此,为了您,属下能大义灭亲。” “不,你做的已经很够了,你来了以後,没有落到一点好处,马上又到老八那儿卧底,跟著又打进了老四的门,论功劳有功劳,论苦劳有苦劳,出生入死,冒险犯难,我已经欠你够多了,怎么能再让你……” “爷,您的心意属下懂,只有您这番好意,属下就是粉身碎骨,脑浆涂地也值得了,别的您就不必多想了。” “志飞,我……” “爷,事实很明显,要是您不让属下去办,恐怕你动不了了他们几个,说起来这还事小,万一再把他们逼到别处去,那後果更不堪设想,事关重大,还望您三思。” 二阿哥皱了眉,说不出话来了。 鲍师爷犹豫著道:“爷,志飞老弟说的也是实情。” 二阿哥突然扬起双眉,伸手抚在燕翎肩上:“志飞,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燕翎肃容道:“属下不求这个?”转望鲍师爷:“鲍老,他们几个现在何处,” 鲍师爷忙道:“在西院,只有他们几个在,我不让任何人轻易进人西院。” 燕翎向著二阿哥一躬身:“您请稍候。”转身出门而去。 二阿哥,鲍师爷对望,都笑了。 鲍师爷道:“您放心,一定马到成功。” 二阿哥道:“荣华富贵啊荣华富贵,你害的人可是真不少啊。” 鲍师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西院门关著,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燕翎伸手推了推门,一推就推开了,敢情只是关著,并没有上栓。 进了西院看,院子不大,但“院”雅无须大,四间精舍座落在花木丛里,不但雅,而且宁静。他看不见人,每间精舍门都关著。 他轻轻咳了一声。 “什么人?”马上有人喝问。 循声望去,左边一间精舍门口站著个人,正是白家“五煞”里的崔刚。 燕翎一抱拳道:“请问,尊驾可是关外白家的人?” 崔刚两道锐利目光直逼过来:“不错,怎么样?” 燕翎道:“请问白三少、白四少在么?” 只听又一话声传了过来:“谁找白三少、白四少。” 燕翎转眼望去,右边一间精舍门口站著樊鹏天。 燕翎当即又一抱拳道;“在不受人之托,送东西来的。” 崔刚道:“你受谁之托,送什么东西?” “在不受李八少之托!” “八少?” “送什么东西?” “请原谅,在不务必要先见白三少、白四少。” 崔刚、樊鹏天互望一眼,崔刚道:“跟我来。”迈步向正北并排两间精舍行去。 燕翎道:“有劳了。”迈步跟了过去。 燕翎这边跟了上去,那边樊鹏天也迈了步,他跟在燕翎後头,当然,这是为监视燕翎。 就在这时候,燕翎发现崔刚跟樊鹏天的步履都不太稳,显然伤还没全好。 口口口 崔刚到了两间精舍左边一闾前,举手敲门:“三少……” 白燕民的话声传了出来:“听见了,带来人进来吧。” 崔刚推门而入,燕翎随後跟进。进门处是个精致的小客厅,靠里还有一套间,垂著帘,这时候垂帘一掀,白燕民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两眼也有点失神。 燕翎道:“跟八少的情形一样,奉命潜伏在八阿哥府,今天有事回来禀报,八少托我为几位带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燕翎左右看了看,道:“八少交待,非几位到齐不能取出。” 一个话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我们几个到齐了。” 白复民随话走进精舍,他的情况也不比白燕民好多少! 一张脸色呈苍白,两眼一点神都没有。 燕翎一抱拳道:“四少。” 白复民跟白燕民一样的傲,冶冶地看了燕翎一眼,道:“我们都到齐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拿出来吧。” 燕翎道:“自当遵命,诸位请看。” 他探手腰间,往外猛地一抖,只见匹练也似的一道寒光暴闪,崔刚、樊鹏天、白燕民三个站的近一点,立即喉间喷血,砰然倒地。白复民只站在门口,睹状猛地一怔,但他反应毕竟快,一定神,吸一口气倒退飘出精舍。 燕翎自不会让他逃出手去,一挺软剑,掠了出去,软剑抖起剑花,向著白复民卷了过去。 白复民刚站稳,檩人的剑气已迎面卷到,他猛又一惊,上身一仰,一个倒栽跟头翻向後去。 他应变不能说不快,奈何燕翎已经防著他这一招了,软剑微微往上一扬,血光崩现,白复民惨呼出声,砰然摔落地上,他两条腿由膝以下跟身子分了家,燕翎一步跟到,手起剑落,白复民也喉间喷血,身子一抖,就不再动了。 燕翎毫不耽误,提剑掠回精舍;再出来时,门帘包著圆圆的一包,到了白复民身旁,一剑挥不,白复民一颗头颅一滚老远,燕翎过去拾起扔进门帘布里,收起软剑,飞身掠去。 二阿哥、鲍师爷正在等,燕翎提著门帘布包的一包走了进来。 二阿哥忙站了起来:“得手了?” 燕翎道:“幸不辱命。”把布包递向鲍师爷。 鲍师爷犹豫一不接了过去。 燕翎道:“鲍老不打开验验么?” 鲍师爷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鲍师爷脸有点白,手有点抖,转眼望向二阿哥。 二阿哥道:“你去给我准备准备,我这就进宫去。” 鲍师爷答应一声,提著布包,哆哆嗦嗉地出门而去。 二阿哥望著燕翎道:“志飞,别的我不说什么了,对你,我当有重酬。” 燕翎道:“属下不敢奢求,只是这么一来,属下就成了白家的叛徒,而且跟白家结不了深仇大恨,倘若他们有白家人到京里来,还望爷……” 二阿哥一抬手道:“这个你放心,现在你是我的人了!天子脚不,容得他们胡来,谁敢碰你一碰,我头一个不依!” 燕翎道:“谢爷的恩典,今後为了爷的大事,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阿哥道:“你也放心,只要我有一天登了基,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忠忱的。” 燕翎再次谢恩,然後道:“属下不能久留,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 二阿哥不等燕翎把话说完便道:“没事了,没事了,你走吧。” 燕翎躬身告辞,出了二阿哥的书房。 出书房顺著长廊走,看看四不没人,燕翎又拐了弯儿! 他没马上回八阿哥府去,他找谢蕴如去了—— 第三十五章 仲孙奇促成美姻缘 燕翎悄悄地溜进了小院子。 看看谢蕴如的屋,外间没人,静悄悄的,听不见一声声息。 难道谢蕴如跟湘君都不在?上那儿去了?燕翎心里边想著边走了过去,刚进谢蕴如的屋,谢蕴如的话声从里间传了出来;“谁?” 燕翎心头一阵跳动,应道:“你还希望有谁,”人跟著跨进了屋。 里间垂帘一掀,谢蕴如满脸惊喜地迎出来了。 燕翎过去就拥住了那如绵娇躯。 “哎哟,你怎么这么大胆!”谢蕴如一惊,红著脸就挣。 燕翎岂由他挣,拥著她就进了里间,道:“我的胆要是不够大,苦大师岂会让我代她执掌『日月令旗』?” “皮厚,快放开我,湘君马上就回来了。” 谢蕴如娇羞欲滴,话虽这么说,可却没再拧身挣了。 “苍天有知,怜我相思,说什么也不会让湘君这时候回来的。” 谢蕴如头一低,道:“怜你相思,哼,你也知道相思苦?谁知道这些日子你勤往那位身边儿跑?” 燕翎笑了,道:“好大的醋劲,你可以问问,这些日子里,她们谁要是多见过我一面,我就……” 谢蕴如仰娇靥,出玉手,轻轻地按住了燕翎的嘴:“不许再说了。” 望著那醉人的娇模样,燕翎情难自禁:“让我不再说可以,不过要换样东西堵我的嘴。” 低不头去,飞快在谢蕴如那两片香唇上亲了不去。 谢蕴如娇靥通红,头一低,偎得燕翎更紧。 只听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谢蕴如忙离开燕翎,坐到了香桌前。 燕翎道;“湘君好大的罪过。” 随著那阵轻盈步履声到了门口,燕翎扬声道:“湘君,客人来了。” 只听湘君在外头轻叫了一声:“燕少爷。” 旋即门帘掀动,香风袭人,湘君已俏生生地站在眼前。 谢蕴如娇靥上红潮未退,硬不敢看湘君。 燕翎含笑道:“湘君,多日不见了,你好?” 湘君浅浅一礼道:“谢谢您,您安好,您接到姑娘的信了吧。” 燕翎道:“提起信我倒要问了,信是怎么送到我屋里去的?” 湘君眨动了一不美目,望向谢蕴如:“您问姑娘。” 燕拥转过身去。 谢蕴如没敢看燕翎,道;“老八那儿有个丫头,是我的人。” 燕韶为之一怔,旋即道:“好厉害,看来往後我的行动得小心点儿了。” 谢蕴如白了他一眼,瞠道:“胡扯什么?” 湘君生就一付玲珑心窍,道:“您坐,我去给您倒杯茶去。”放不门帘退走了。 谢蕴如道:“亏你还有好心情,我信上告诉你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燕拥道:“不用操心,都办妥了。” 谢蕴如微微一怔,讶然道:“都办妥了,” 燕翎走过去坐在桌旁,把他先去见鲍师爷,然後又见二阿哥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谢蕴如凝睇深注,道:“我算是服了你了。” 燕翎道:“只服我这一点么?” 谢蕴如瞠道:“你怎么老没正经。” “你愿意我像根木头,不言不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谢蕴如瞟了他一眼,轻声道:“讨厌。” 湘君端著茶杯进来了,放不茶,含笑问燕翎:“燕少爷,您能呆多久?” 燕翎道:“什么意思?” 谢蕴如道:“湘君想留你在这儿吃饭。” 燕翎道:“是吗,湘君?” 湘君含笑点头:“嗯。” “我很想瞻仰瞻仰你的手艺,怕只怕我待在这儿不方便!” 谢蕴如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没有我的话,谁也不敢往这儿乱闯。” 燕翎道:“那这顿饭我是吃定了。” 湘君面泛喜色,忙道;“我做几个菜,呆会儿您跟姑娘喝两杯。” 湘君退了出去。 燕拥转望谢蕴如:“是湘君想留我在这儿吃饭么?” 谢蕴如道:“我不稀罕,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儿吃,你就走。” “好。”燕翎站了起来。 “你敢。”谢蕴如一声轻喝。 燕翎到谢蕴如身边,拉起了谢蕴如的手! 谢蕴如娇靥一红,轻叱道:“讨厌。” 燕拥道:“两地相思,最断人肠,你我都不该这么忍心,是不?” 谢蕴如垂下螓首,没说话;燕翎猿臂轻舒,拥住了谢蕴如的娇躯。 身儿相偎,心儿相依,就在这默默的温存中,那令人肠断魂销的相思,已云消雾散,化为乌有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时间好像比平日快了一倍。 帘外湘君的话声,惊醒了这一对:“燕少爷、姑娘,饭好了。” 燕翎忙一定神,退向後去。 谢蕴如忙道:“那就开饭吧。” 湘君应了一声走了。 谢蕴如娇羞地瞟了燕韶一眼。 燕翎上前一步,伸手拉起了谢蕴如,轻轻往回带,两个人又偎在了一起。 片刻,谢蕴如轻轻挪离:“出去吧。” 微理云鬓,轻拉衣裳,低头行了出去,燕翎也跟了出去。 小桌上,四样精美小菜,一个汤,两付杯箸,一壶酒!谢蕴如坐了下去。 燕翎道:“湘君呢?” 谢蕴如道:“不用叫她,她不会来这儿吃的。” 湘君不但长得好,心窍玲珑人也慧黠,还能烧得一手好菜,这样的侍婢那儿去找?燕翎心里想著,人也坐了下去。 这顿饭的情形可想而知,谢蕴如不知道怎么样,燕翎是饭也吃多了,酒也喝多了,谢蕴如恐怕也差不多,你不瞧?她一张娇靥红得桃花儿也似的! 看了看谢蕴如,燕翎摇头笑了:“我惨了。” 谢蕴如嗔道:“谁叫你喝那么多?”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讨厌。” 燕翎站了起来。 谢蕴如道:“走了?” “该走了!” “能走么?” “这你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谢蕴如也站了起来,刚站起,娇躯猛一幌。 燕翎忙隔桌伸手扶住了她:“看来需要人扶的是你,不是我。” 谢蕴如道:“都是你害的。” “走吧,我扶你进去。”燕翎扶著谢蕴如进了里间,扶著谢蕴如躺上了床,然後把湘君给他倒的茶拿了过来。 “喝点儿茶,多少能解点儿酒。” 谢蕴如仰身坐起,接过茶-了两口。 燕翎把茶放好,回来坐在床边儿:“睡会儿吧,我走了。一谢蕴如皱了皱眉,道:“刚才还好好儿的,这会儿怎么头好晕。” “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躺不吧!” 燕翎扶著谢蕴如躺不,突然,四目交投,彼此凝注。 一刹那间,谢蕴如的娇靥更红了,呼吸也加快了。 燕翎也一样,他抓起了谢蕴如的柔荑,谢蕴如的柔荑带著颤抖。 燕翎情不自禁俯不身去,两片嘴唇印在了谢蕴如的樱口上。 这时候,两个人都像火,两个火唇碰在一起,火势当然更猛更烈。 谢蕴如一个娇躯颤抖得厉害,她发出了梦呓也似的呻吟。燕翎也激动得厉害,他都疯狂了,疯狂了。两团火熊熊地燃烧了,尽情地燃烧了。 良久,良久,一切趋於平静!谢蕴如一张娇靥深埋在绣花枕里。 燕翎怔怔地!过了一不于,燕翎定神开了口:“蕴如” “不要叫我。” “你怪我?” 谢蕴如没说话。 “蕴如,我对你,唯天可表,你要是怪我……” “我说怪你了么!” “蕴如”燕翎一阵激动,拥住了谢蕴如,谢蕴如转头把脸埋进燕翎怀里,娇躯又泛起了颤抖。 “你好大胆,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我是疯了……” “我也是疯了!” 燕翎拥得谢蕴如更紧了点儿。 “我不敢想!” “什么!” “刚才万一湘君进来……” “她并没有进来,不是么?” “翎,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 “以前不是?” “不,以前不是,只是现在,现在……” “现在怎么样。” “你讨厌!” “是么!” “你可不许没良心。” “燕翎是那种人么?” “我知道你不是,要不然打当初我就不会理你。” “这就对了。”燕翎又拥紧了谢蕴如。 “翎,我不愿让你走,可是我又不能不催你。” 燕翎沉默了一不,道:“我知道!” 他坐了起来,默默地整理衣裳,脸色有点阴沉。 谢蕴如跟著坐起,柔婉地道:“别不高兴,你知道我是不得已。” “你误会了,”燕翎道:“我在想,我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这算什么!” 谢蕴如忙道:“翎,千万别这么想,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任务。” 燕拥道:“我知道不能因私废公,大局为重,可是我总是人,总是个凡人。” 谢蕴如低了一不头,缓缓说道:“只有你才这样么,有什么法子,只好暂作忍耐了。你知道,从今後我会更想你,那种相思滋味是让人心能碎,肠能断的,我巴不得能跟你在一起,寸步不离,可是苦大师把汉族垂青、在朝遗民的将来交付了你,把仅存在一线光明命脉交在了你手里,我不能让你置这些於脑後,更不愿你为我成为千古罪人,你懂么,翎!” “我懂,当然懂。” “那就是了,不要有一点犹豫,不要作任何留恋,往後的日子长於如今,把心交给你的,不只是我一个,让她们几位替我陪著你……” 这是什么样的胸襟,这是什么样的情爱。 燕翎难忍胸中激动,伸手抓住了谢蕴如的柔荑,握得紧紧的。 谢蕴如也为之一阵激动,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了,展颜一笑,道:“我没想到,燕家的少爷,是这么个多情人儿。”很显然地,谢蕴如是故作洒脱。 燕翎懂,他心里更难受,也由於谢蕴如陡然间增添了一份最动人的成熟的少妇美,燕翎忍不住拥过娇躯捉住了那两片樱唇。 谢蕴如很温顺,娇躯泛起了轻微的颤抖,片刻之後,她推开了他,娇躯微颤,轻声说道: “快走吧,别让你我越来越难分难舍。” 燕拥不了床,没说话,瞪著谢蕴如看了半天,突然转身闯了出去。 谢蕴如没追他,转身扑倒在床上,把一张娇靥埋在了绣花枕里…… 燕翎回到了八阿哥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八阿哥府,他谁也没理,直往後走,可是还没到後头便就碰见了荣桂。 荣桂迎著他便道:“我的爷,您真行,简直像条神龙似的,老是见头不见尾的。” “怎么,老八又找我了。”燕翎问。 “不,他又进宫去了,是您来了客人。” 燕翎微微一怔:“我来了客人,谁?” 荣桂裂嘴一笑,笑得有点神秘:“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在水榭里。” 说完这话,荣桂迳自走了。 燕翎去了水榭,一边走,一边想来的是谁,他以为,除了玉瑶,该不会有别人。 刚到水榭外,便听见了水榭里的谈笑声,银铃也似的,没错,是玉瑶,可是他就听不出说话声是那个人,一个是玉瑶,另一个是谁? 心里思忖著,人跨进了水榭,他看见了,凭栏站著两位小谪的天仙,一个正是玉瑶,另一个跟玉瑶一样美,一样的瘦长,一样的灵秀。只是,玉瑶穿的是旗装,另一位穿的则是汉家装束,年纪也比玉瑶小两岁,这是谁? 玉瑶看见燕翎了,美目深注,脸上掠过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微笑说:“你回来了。” 燕翎微一欠身:“格格。” 玉瑶转望身边那位:“妹妹,瞧,这就是我跟你提的那位奇男子,用你的慧眼看一看,我说的是过还是不及。”那位微微笑了笑,没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盯著燕拥。 燕翎也在看她,他直觉地感到,这不是一位平凡的姑娘。 玉瑶转过脸来:“玉楼,这是我阿玛刚收的义女,复姓仲孙,单名一个奇字。” “噢……”燕翎欠身如礼:“白玉楼见过仲孙姑娘。” 仲孙奇浅浅答了一礼:“不敢当。” 玉瑶一旁道:“妹妹奈何吝於一词?” 仲孙奇美眸转动,嫣然一笑道:“姐姐这位须眉知已是不凡,简直少见,不过这只是外表,至於内里,今儿不过头一面嘛,连话都还没说呢,是不是?” 燕翎道:“格格把我当成朋友,抬举我,爱护我,难免有所偏袒,姑娘最好别听信,对我有所失望事小,让姑娘认为格格言过其实事大。” 仲孙奇道:“多一样认识了,很会说话。” 燕翎道:“巧言令色,鲜矣仁,我不敢承认会说话。” 仲孙奇道:“哟,好厉害,我可没那意思啊。” 燕翎笑了。 玉瑶也笑了:“别站著,咱们坐下聊吧。” 三个人落了座,燕翎道:“许久没见格格了。” 玉瑶道:“我来过两赵,可巧你都不在。” “总是忙,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 “忙点儿好,忙才能显出八哥对你的倚重。” “八哥跟格格一样错爱。” “干嘛跟我客气,才几天不见就生疏了?” “格格,我自己还不了解自己么?” 仲孙奇道:“那不尽然,有时候别人了解你比你自己还深。” “是么,姑娘?” “别人我不敢说,我这位乾姐姐是这样。” “那是我莫大的荣宠。” 玉瑶道:“说你生份,你还不承认?” 燕翎笑了笑,没说话。 玉瑶道:“我常跟我这位乾妹妹提起你,我这位乾妹妹不但是才女,而且还是位奇女子,她向不轻信,对我的话有几分怀疑,所以我今天带她来看看你,那知道来了你又不在,我们打算坐会儿就走呢。” 燕翎道:“抱歉,让两位久等了。” 仲孙奇道:“我玉瑶姐确是言过其实,她告诉我你是她的须眉知己,也是位奇男子,看样子那像是知己,倒像是刚结交的朋友,也有点俗,那称得上奇男子?” 燕翎笑了笑,又沉默了。 仲孙奇道:“听说你从江南来?” “是的。” “我没去过江南,江南景色怎么样?” “我嘴笨了点儿,只能这么说,小桥流水,鸟语花香,风娇日暖,水秀山明。” “不笨,几句话就全囊括了,我听说塞北秋风猎马,杏花春雨江南,我没到过江南,可是我听说过,也在书上看到过,古来文人墨客,大多跟江南结了不解缘,笔下都是轻轻柔柔的……” “那是,因为南北景物截然不同,甚至连人的性情都不一样……” “风箫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风流!” “不错!” “太湖三万六千顷,历尽风帆沙鸟,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烟雨楼台,将来有机会,我定要去瞻仰瞻仰。” 玉瑶道:“我早就想去了,可惜一时走不开。” 仲孙奇目光一凝,望著燕翎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觉得你不像南方人?” “姑娘觉得我什么地方不像南方人,” “我说不上来,也许……我还是说不上来。” 玉瑶道:“嗯,经妹妹这么一提,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我也说不上来他究竟那儿不像。” 燕翎笑笑道:“也许我就是一般人常说的南人北像。” 仲孙奇道:“不,你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像貌倒是像南方人。” “噢?我还文静?” “嗯!”玉瑶道:“典型的文弱书生。” 燕翎为之失笑:“白玉楼像文弱书生,这话要是让江南江湖道听见,取笑我不愁没有话题了。” “像文弱书生有什么不好么,”仲孙奇问。 “那倒不是。”燕翎道:“而是姑娘不知道白玉楼在江南是个怎么样的人。” “白玉楼在江南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想听听。” “姑娘听格格说的还不够多么?” “够是够了,不过我看不像。” “姑娘,白玉楼的事迹并没有刻在脸上,越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这话我倒深信不疑,可是我不相信有人会对别人抖露自己的底儿。” “姑娘总算碰见了一个,我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恶迹,因为瞒也瞒不了。” 仲孙奇笑了:“我又多认识了你一层,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以前就懂江湖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以前我并不是真懂。” “姑娘是指……” “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我总以为,江湖人一定是个个粗暴可怕的。” “姑娘是错了,真正粗暴凶恶,一身血腥味儿的江湖人,并不可怕,大不了他们动辄杀人,真正可怕的,是像我这样的江湖人,不但杀人,吃人,甚至连骨头毛发都不剩。” 仲孙奇笑道:“受教了,奈何我仍然没觉出你有什么可怕。” “那是因为姑娘是格格的义妹,而格格跟八爷又没什么利害冲突,否则的话,姑娘只一眼就能觉出我的可怕来!” “我看真正错的是你。” “怎么说?” “真正可怕的人,让人看不出来是没错,可是他也绝不会告诉人家他可怕。” 燕翎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姑娘不觉得我可怕?” “嗯,我觉不出来。” “不要凭感觉,姑娘自问,我是不是真正可怕的?-” 仲孙奇笑了,笑得好美,好动人:“我懂了,没错,你的确是个最可怕的人。” 玉瑶忽然也笑了:“我也懂了。” 仲孙奇深深地看了燕翎一眼:“玉瑶姐没说错,你的确不凡,是个奇男子。” 玉瑶;双美目中闪过异样的光采:“妹妹,这种朋友,愿意交么?” 仲孙奇道:“姐姐,他是这么个人,明知道他可怕,但却很吸引人,也让人难以抗拒。” 玉瑶道:“看来妹妹也真正了解他了。” 燕翎道:“两位这是损我。” “不。”仲孙奇紧盯著他道:“这是肺腑之言,玉瑶姐跟我无话不谈,你绝不能像对别人一样对她。” 燕翎心头一震,他没想到,他绝没想到这位姑娘会这样。 玉瑶娇靥微酡,忙道:“妹妹……” “玉瑶姐,怕什么?迟早总是要谈的。” 燕翎道:“格格,姑娘……” 仲孙奇道:“难道你一向都不知道?” “这……” “说实话,不管是好坏,实话实说。” 燕翎目光一凝:“姑娘的确是位奇女子!” “怪我交浅言深?” “不敢!” “怪我多事?” “有点儿。” “我不忍看玉瑶姐折磨自己,懂么?” “妹妹,你,你让我怎么再在这儿待不去。”玉瑶娇靥羞红,要站起。 仲孙奇伸手拉住她:“我刚说过,迟早的事,都不是世俗儿女用不著这样。” 玉瑶又坐了不去,低不了头:“玉楼,希望你别误会,这不是我的意思,我跟你一样,也没想到。” 燕翎道:“我知道格格是个怎么样的女儿家。” “那最好,”仲孙奇道:“你怎么说?” 燕翎暗暗咬了咬牙:“姑娘,你看得出,我并不-,是不是?” “那你就不该装。” “我没有装-,我只是不敢那么想而已!” “为什么?” “姑娘明知道。” “这是世俗的想法。” “姑娘,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 “这些人让你犹豫?” “我没有什么好犹豫,我要是想干什么,眼不还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我想听的就是这一句,我看得出,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么……” “我不能不为格格著想。” “你这叫为她著想?” “怎么不是?亲人,爵位,荣华富贵……” “想得好,你以为她想不到这些?” “这……”- “只要有你一句话,她什么都能不顾。” 燕翎忍不住一阵激动,目光一凝,望著玉瑶道:“格格……” 玉瑶道:“别勉强自己。” “我说了么?” 玉瑶猛抬头:“那么你……” “我不会老待在这儿,会有走的一天,到那一天,我会带格格一块儿走。” “我,我能等。”玉瑶低不了头,娇躯泛起轻颤。 仲孙奇深深一眼:“你不会老待在这儿,你会有走的一天,那么,你是为什么来的?” “姑娘看呢?” “知道我就不问你了。” “我为的是荣华富贵,可是我已经得到了人世间的至福,何必再作他求。” “好话,既是这样,为什么还等将来?” 这位仲孙姑娘的问话,简直像刀儿一般的犀利,不但犀利,而且她会把握最佳时机“出手”,让人想躲都躲不掉。 燕翎心跳心头听得,心念极快地转动了一不,道:“这有关一个人的承诺。” “承诺?” “不错,承诺。” “你对谁的承诺?” “自然是对八阿哥。” “你对八阿哥作了什么承诺?” “在事情没有个眉目之前,我不会离开八阿哥府。” “噢,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是要履行你的承诺。” “当然,大丈夫轻死重一诺。” 仲孙奇深深叹一声:三这么看来,你这个江南白玉楼并不错嘛。” 燕翎淡然一笑道:“我只有这么一点长处。” “客气了,这么说来,我这位姐姐,也只有等你到将来那一天了。” 燕翎看了玉瑶一眼:“我不得已,还要请格格原谅。” 玉瑶娇靥微酡,螓首半-,道:“干嘛这么说,我又没怪你。” 燕翎道:“谢谢格格。” 仲孙奇突然轻轻一叹道:“唉,没想到情之一字魔力这么大啊。” 玉瑶抬起了头,脸色红红地望著仲孙奇:“妹妹,别这么说,有朝一日你要是身陷情网,你一定会跟我一样。” 仲孙奇浅浅一笑道:“恐怕我永远不会跟姐姐一样。” “那么妹妹是人上人。” “那倒不是,我也当不起,而是我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 玉瑶,燕翎都为之一怔。 玉瑶讶然道:“噢!那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如果姐姐一定要问的话,我只能告诉姐姐,人各有志。” “我怎么从没听妹妹说过?” “现在不是告诉姐姐了么。” 玉瑶美目深注,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仲孙奇忽然站了起来,道:“你们谈谈吧,我到外头走走去。” 她迳自袅袅往外行去,玉瑶没有拦她,任凭她走了出去。 水榭中刹时陷入一片静寂中,静得令人不安。两个人默然相对了一会儿,还是玉瑶先打破了沉寂:“玉楼,我没意思让你受窘。” “受窘?格格错了,我只感到震动,只感到感激。” “玉楼,不要这么说……” “格格,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玉瑶缓缓低不了头。 燕翎道:“只是,这真是格格的意思?” 玉瑶猛然抬起了头:“难道你还不相信?”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格格该慎重考虑。” “打头一回见著你之後,我就考虑过了,我是个很小心,很谨慎的女儿家,尤其在这方面,我考虑的结果,是可以这么做,我还有什么好犹豫,好顾虑的。” “我真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格格你金枝玉叶……” “别这么说,我最不爱听这话。” “可是这是实情啊。” “我知道,玉楼,我懂你的意思,你要是真让我说,我只有这么说,或许我跟一般皇族亲贵不同,我从没把自己当成和硕格格,也从不认为自己比谁高一等,反之,我却认为生长在皇族亲贵之家,是件可怜事。” “格格,我不希望你将来後悔。” “我不是那种人。” “格格,有些事是你想不到的,江湖上的生涯,也是你难以想像的。” 玉瑶微微一笑,道:“你错了,玉楼,我不是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女儿家,布衣粮淡,我甘之若饴,我也一直向往著那种朴实无华,清清淡淡的日子,在那种日子里,你才能获得真乐趣,而那种乐趣不是任何财富所能买到的……” “格格忽略了一点。” “那一点?” “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时刻都在危险之中。” 一你又错了,玉楼,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最危险的处境,是在宦海里,宦海中波涛诡谲,才是真正时刻都在危险之中,别的地方有危险,可能预防,宦海中的危险,却是防不胜防的,多少人笑里藏刀,多人暗箭伤人,杀人不见血,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举个最明显的例子给你,只为正大光明殿里那张椅子,父子不和,兄弟阋墙,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你害我,我害你,难道这还不够可怕,难道江湖中会比这个圈子里可怕?” 燕翎听得心神震颤,默然无语。他不能不承认,这位格格说的是实情。 他也不能不敬服这位格格有一双超人的眼光,一份不凡的见解。 他更不能不承认,这位格格是位千万人中难觅其一的奇女。 多少人钻营名利,她却能淡泊之。 多少人羡慕她的身份地位,她的富贵荣华,她却视之如粪土。 难得,太难得了。能得这么一个红粉佳伴,夫复何求? 燕翎没再说话,伸手过去,握住了玉瑶的柔荑。 玉瑶微一惊,但手并没有挣,她的手跟娇躯泛起了一阵轻颤! 燕翎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玉瑶羞红了娇靥,望著燕翎道:“玉楼,你好大胆。” “这样就算大胆么?” “你还要怎么样?” “只要发乎情,止乎礼,怎么样不能?” “这就是江南白玉楼。” “白玉楼也要看人,格格给我的,是真诚的情爱,我给格格的,也该是真诚的情爱,当然,并不能说温存不是真诚的情爱,是逾越,我认为那是男女的情爱到了某一阶段时必然的结果,不过那要看时地,看情形,对不?” “我不知道!” 玉瑶一向庄重,一向矜持,而且也不是俗脂庸粉,只是,毕竟她是个女儿家,也有著一般女儿家的娇态,不过这种女儿家娇态出现在她身上时,会显得特别动人。燕翎的手,握得更紧了。 玉瑶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轻轻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今後可以安心了,安心地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燕翎想告诉她些什么,他实在不忍瞒她,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把它咽了不去,他认为现在告诉她,似乎嫌早了些。 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燕翎忙松了玉瑶的手。 仲孙奇走了进来,道:“姐姐,时候不早了。” 玉瑶站了起来,燕拥跟著站起。 玉瑶望著燕翎道:“改天我再来。” 燕翎并没有留她,道:“我送两位出去。” 玉瑶要走。仲孙奇忽然拦住了玉瑶,眨动了一不美目,道:“就这么走了,你们俩也不知道谢谢我这个大媒人。” 玉瑶落落大方,含笑道:“谢谢妹妹。” 仲孙奇转望燕翎:“你呢?” 燕翎道:“我感激。” “言之过重了。” 仲孙奇笑笑说了一句,然後忽转话锋:“看样子,你求的的确不是荣华富贵。” 她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燕翎微一怔,道:“姑娘这话……” “刚刚,趁你们俩在这儿密谈的时候,我到处看了看,你可别告诉八阿哥,我觉得他这儿有点儿杂乱无章……”; “姑娘是指……?” “所有的一切,根本就不像那么回事儿,简直就不像个能成大事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看不出来,既然看得出来,还待在这儿,当然求的不会是荣华富贵。” 燕翎听得心头震动,他不能不承认眼前这位的确是位奇女子,有一双超人的慧眼,他沉默了一不道:“姑娘去过别位的府邸么,” 仲孙奇摇头道:“没有,不管是谁的府邸,他是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我也用不著去看,谁能成大事,谁不能成大事,跟我没关系,玉瑶姐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因为我是汉人,不是旗人。” 玉瑶道:“我是旗人,而且是皇族,说句良心话,这些位阿哥里,最像回事儿的,应该首推四阿哥,不是我却不希望他能成事,他的性情为人,大家都清楚,要是一旦他坐上了正大光明殿那张椅子,那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仲孙奇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实情……好了,不要说了,越说越没完,咱们走吧。” 拉著玉瑶往外行去。 三个人出了水榭,燕翎道:“两位是坐车来的,还是……” 玉瑶道:“我们是坐车来的,麻烦你去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把车赶到大门口等我们去。” 燕拥答应一声走开了。 望著燕翎走得不见了,玉瑶收回目光道:“怎么样,妹妹,我有没有看错人?” 仲孙奇道:“姐姐不该有此一问。” 是啊,要是玉瑶看错了人,她这位妹妹还会出面说话,促成这桩美姻缘么。 玉瑶甜甜的笑了。 仲孙奇继续道:“此人非池中物,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不过他跟荣华富贵无缘。” “那么他……” “姐姐,不一定非仕途得意,才能成大功,立大业啊。” “我明白了,不过我倒不求这些,只要能过平淡的日子,只要能恩恩爱爱的相偕白首,我就心满意足了。” 仲孙奇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姐姐心愿已遂,令人羡慕。” “别这么说,妹妹,凭你……” “我跟婚姻无缘,所以我也不敢谈这些。” “对了,妹妹,刚才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你……” 仲孙奇浅浅一笑道:“现在别问,将来我会告诉姐姐的,在这儿我要提醒姐姐一点,他的面目显示,他命里不只一房妻室……” “噢?” “姐姐能容么?” “既是命,由得了人么,妹妹。” “姐姐真会说话,那就行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抵大门口,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门前躬身恭送。 玉瑶偕仲孙奇出了大门,燕翎在车旁已掀开了车帘。 玉瑶,仲孙奇没再多说,先後登上了马车。 辘辘声中,马车驰去,燕翎站在门口目送,马车拐了弯,不见了,燕翎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燕翎躺在床上,热潮汹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著的,醒过来睁眼一看,天都黑了,只有他屋里没灯。 他没马上起来,躺在床上又想,想谢蕴如,想玉瑶,想萧湘云,想郭凤喜。 曲指算算,他来到京里没有多少日子,可是前前後後已经跟四位姑娘订了终身。 他这走的是什么运?那辈子修来的? 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日後回家,少不了一顿好骂。 正这么想著,忽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一直到了他门口,随即门上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剥剥声。很显然的,来人有什么急事。 燕翎挺身坐起,问道:“谁?” 只听门外有人应道:“我,荣桂。” 总管荣桂,他有什么急事儿?燕翎穿上软底靴,过去开了门。 荣桂站在门口,没往里进,劈头就说:“今儿个您要是不在,那就有好瞧的了,快去一趟吧,他找您。”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八阿哥。 燕翎道:“什么事儿这么急。” “不清楚,刚从宫里回来,一进门儿就十万火急的要找您。” “人在那儿?” “书房。” 燕翎去了书房,荣桂紧跟在後,他是个细作,当然要知道一下八阿哥究竟有什么急事儿要找“白玉楼”。 进了书房,八阿哥正在背著手踱步,一脸的兴奋喜色,一见燕翎,伸手就拉住了燕拥的胳膊:“玉楼,喜事儿,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 “八爷,什么事儿天大的喜事儿啊?”燕翎问了一句。 “坐下来说,坐下来说,咱们坐下来说。” 八阿哥拉著燕翎坐了不去,荣桂则垂手侍立一旁,两眼紧紧地盯着八阿哥脸上,只等八阿哥说出这天大的喜事儿来。 不用想就知道,八阿哥口中的天大喜事儿,对别位来说,都是极大的不利。 果然不错,八阿哥一坐下,不等催就说了话:“玉楼,皇上把老二废了……” 燕翎、荣桂都为之一怔。燕翎忙道:“皇上把老二废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今儿个啊,皇上当著我们几个不的旨,把老二废为庶人,逐出东宫,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 荣桂忙躬身:“恭喜八爷,贺喜八爷!” 燕翎却没动静。. 八阿哥面泛诧异,望著燕翎道:“玉楼,你怎么……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喜事儿?” “慢来,八爷。”燕翎道:“咱们先把事弄清楚了再说,我请问,皇上确实已经下旨了?” “当然,这还错得了,我刚不说么,皇上当著我几个的面下的旨!” “皇上为什么突然把老二废了,” “怎么,你还不知道,老二派人行刺老四未成……” “这件事我听说了,就为这么?” “当然是为这,不过这只是近因,还有远因呢。” “远因是什么?老二惹皇上不高兴过?” “老二敢惹皇上,他有那个胆,他虽然没惹皇上,可也等於惹了皇上,老二前些日子不是病过么,恐怕你们谁都不知道,我也是刚在宫里听说才知道的,老二病的时候,闹的笑话大了,简直像得了淫病似的,见著个女的,不管是谁,搂著就要霸王硬上弓,你说,这样还能没人告他的状?这一告皇上还能不火儿?再加上他派人行剌老四没成,这不更是火上浇油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燕翎频频点头,道:“八爷,事是可以确定了,皇上既已下了旨,这就不是闹著玩儿的,不过有一点您要明白。” “什么,” “这喜不是您一个人的喜,是大家夥的喜。” 八阿哥道:“这话……” “八爷,您怎么糊涂起来了,角逐这个位子的人不在少数,一旦这个位于空悬,谁会放过,谁不抢破头,不是大家都有机会么?” 八阿哥怔了一怔,道:“这倒是……” “八爷,可想而知,就在皇上下旨後的一刻,任何一位都会马上展开行动,唯恐稍迟,您展开行动没有?” “这个……不会吧,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呢,让皇上下这道旨的,固然是因为这远近因,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老二突然发疯了。” 燕拥一怔:“怎么说?老二突然疯了?” “嗯。”八阿哥一点头道:“他们都虚情假意地送老二回家了,就我先跑了回来,就算他们想展开行动,也不会那么快吧。” “八爷,您越发糊涂了,他们要展开行动,必得自己出马么,平常结交那么多权贵干什么用的?” “这倒是,这倒是。”八阿哥猛然站了起来,急急说道:“荣桂,给我备车,我马上上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他们那儿走动走动。” 荣桂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燕翎站了起来,道:“八爷,这三位是……力量够么?” “够,绝对够,阿灵阿是内大臣,鄂伦岱是敖秩大臣,王鸿绪是个尚书,你说力量够不够。” 燕翎点了点头,没说话。八阿哥刚才不急,经燕翎一语点醒,如今急得连这一时也等不及,当即又道:“走,咱们出去等去。” 他迈步行了出去。燕翎只好跟了出去。 荣桂做事还算伶俐,八阿哥跟燕翎到了前院,他已经让人把车备好了,八阿哥什么话都没说,跳上车就走了。 送走了八阿哥的马车,燕翎低声道:“荣桂,您想个法子把这消息送到雍郡王府去吧。” 荣桂道:“怎么您不打算去一趟。” “我有我的事儿,你照著我的话去做就是。”说完这话,燕翎扭头往後去了。 荣桂硬是只有恭声答应的份儿。 燕翎一路往後去,刚进二进院门,迎面来了位姑娘,这位姑娘年可十八九,长得挺秀丽,光梳头,净洗脸,从头到脚,乾乾净净的,看打扮,应该是後院的丫头。 石板路就那么窄一条,容不不两个人,燕翎刚打算让路,那姑娘微一愕,旋即道:“您就是白护卫吧?” 燕翎一听这话,马上想到了一件事儿,可是他并不冒失,当即一点头道:“不错,正是白玉楼。” 那姑娘一双大眼睛四不一瞟,马上低声道:“燕少爷,正找您,我们姑娘有信儿来,请您马上去一赵。” 燕翎听得心里一跳,果然没错,这就是日前送信人,他道:“好,我这就去,谢谢姑娘给送信。” “不敢当,婢子的份内事。”那姑娘头一低,转身往後去了。 燕翎看了那姑娘的背影一眼,转身又折回了前头。 一路往前,燕翎没碰见荣桂,他到了大门xx交待了门官,说万一八爷回来有事儿找他,就说他有要紧事儿出去了。 白玉楼在八阿哥心目中的份量谁不知晓,门官满口答应,恭恭敬敬地把燕翎送出了大门—— Wavelet扫描鬼府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六章 喇嘛作法阿哥中邪 燕翎出八阿哥府,顺著胡同往外走,还隔著老远呢,他就警觉前面一条横著的胡同口躲的有人。 他装不知道,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到了那个胡同口,猛然一个大旋身,劈胸揪住了个人,那个人是个身材瘦小,皮白肉嫩的年轻人。 燕翎一把刚揪住他,只听他轻叫道:“掌令,是我。” 燕翎凝目一看,忙松了手,脸上还热热的。 这年轻人赫然是赵君秋,眼前赵君秋女扮男装,易钗而弁,怪不得燕翎一时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归没认出来,劈胸一把揪住个大姑娘,这不是太孟浪太失礼了麽。 燕翎忙道:“赵姑娘,你多包涵……” 赵君秋脸红红的,道:“不要紧,怪我自己。” “赵姑娘是来找我的麽?” “是的,我娘让我来见掌令,有急事儿,我本打算翻墙溜进去的,到这儿就看见掌令出来了,所以就缩在这儿等掌令了。” “噢!赵夫人让姑娘来的,有什麽急事儿麽?” “您知道不知道,老二……” “我听说了,就是为这?” “我是说老二突然发疯的事!” “我也听说了,这件事离奇。” “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老二所以突然发疯,完全是老大搞的鬼。” “噢!”燕翎微一怔:“怎麽会是老大搞的鬼?” “老大不知道从那儿弄来个叫巴汉格隆的喇嘛,这个喇嘛会施邪法,老二的疯病都是他施法镇的。” “怎麽个施法?” “您没听说过麽,这种邪法儿是扎个小草人,心口处写著老二的生辰八字,再滴上黑狗血,最後用根钉往心口一钉,做法念咒,只七天七夜,老二就非没命不可。” 燕翎双眉轩动,冷哼一声:“这法子老四没弄成,没想到倒让老大弄成了。” “是啊,上回老四派的那个喇嘛,让您无意中碰上给破了,这回老大找的这个巴汉格隆法术更高,在老大府里就能镇人,他作法的时候,我娘跟我都在旁边,我娘让我来请示您,看该怎麽办。”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作这个法,今天是第几天?” “第三天。” “草人埋在那儿?” “後花园一棵柳树根下。” “好,谢谢姑娘跑这一趟,请回吧,这件事让我来办。” “是,那我告辞了!” 赵君秋深深一瞥浅浅一礼,转身顺著胡同走了,她走得很快,转眼间就没了影。 赵君秋是走了,可是刚才临走前那深深一瞥,却让燕翎心神为之震动了一下。 口口口 燕翎一进二阿哥府,马上就觉出气氛不对来了,门官、护卫、亲随、包衣,个个“人心惶惶”。 一进第二进院子,一名护卫迎了上来:“八少,鲍师爷他们都在後厅。” “鲍师爷他们”,可见人数不少。 後厅不是普通的待客地方!这麽一夥人,聚集在不是普通的待客地方,显然在进行重要的会议,也当然为的是二阿哥被废一事。 虽是谢蕴如送信儿让燕翎来的,可是燕翎并没有打算先去见谢蕴如,而且,既然“鲍师爷他们都在後厅”,燕翎料想谢蕴如也必在其中。 燕翎没料错,一进後厅,头一眼他就看见了谢蕴如,谢蕴如也看见了他,美目之中飞快掠过一丝异采,但是她并没有出声招呼燕翎,而且也坐著没动。 除了谢蕴如之外,在座的还有平日难得一见,以鲍师爷为首的八大智囊,一座後厅之中坐著十几个,当然,以谢蕴如为首的十二金钗,除了谢蕴如之外,也来了几个,这几个燕翎都不熟,也没见过。 站起来招呼燕翎的,是鲍师爷,他一往起站,其他的人自然都跟著站起。 鲍师爷迎过来说:“老弟,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办法通知你……” 燕翎道:“我听说了,我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赶来的。” “那好,来,来,坐下谈,帮忙拿个主意。”鲍师爷拉著燕翎入座,先冲那七位智囊道: “来,大家见见,这位就是李八少。” “久仰,久仰。”七名智囊齐拱手,照鲍师爷的介绍,这七个年逾半百的老头儿,依次为乐师爷、黄师爷、孟师爷、海师爷、巴师爷、王师爷、赵师爷,其中除了海师爷跟鲍师爷一样是旗人之外,其他的几位居然都是汉人。 “十二金钗”,除了谢蕴如之外,来了三位,这三位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分别是佟爱花、孟兰君、余盼盼,这三位,一个赛一个娇,一个赛一个媚。 七名智囊里,数在旗的海师爷爱说话,陪著满脸笑说:“八少,我们对您可是仰慕已久了,因为您难得回府里来,所以我们也一直没能见著您。” 谁都知道,“李志飞”是个大红人儿,好不容易抓著这机会,还能不拍? 尤其是这些干师爷的,更擅於此道。 海师爷这儿话刚说完,余盼盼那儿搔首弄姿,挤眉弄眼的开了口:“可不是麽,早就听说我们李八少临风玉树般个人儿,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燕翎知道这些姑娘的毛病,打心里就不爱理,只淡淡地说了声:“夸奖了。” 然後迳自落了座。 海师爷、余盼盼那儿没完没了,还想说话。 鲍师爷轻轻咳了一声道:“赶紧谈正事儿吧。” 有了他这句话,海师爷跟余盼盼只好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下去,随著大夥儿落了座。 坐定,鲍师爷马上望著燕翎道:“老弟,事情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用不著我多说什麽了,你赶紧给拿个主意吧。” 燕翎道:“二爷呢?” 鲍师爷道:“在内院静养呢。” 燕翎目光来回一扫道:“有人知道,二爷为什麽会突然犯这种病麽?” 谁知道?大夥儿都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倒是鲍师爷问了一句:“敢莫老弟你知道?” 燕翎微一点头道:“不错,我知道。” 海师爷忙道:“八少,是怎麽回事儿?” 燕翎道:“让我先问一声,咱们在直郡王府是不是派的有人?” 鲍师爷摇头道:“这倒没有。” “那就难怪诸位不知道了,”燕翎道:“二爷这种病,来自直郡王府。” “直郡王府。”大夥儿脱口叫了一声。 燕翎道:“二爷这个病,是大阿哥找了个喇嘛作法镇的!” 大夥儿脸色一变。 佟爱花道:“镇的,怎麽镇的?” “扎个草人,心口写上二爷的生辰八字,再涂上黑血狗,用根钉穿心一钉,往土里一埋,作法七天七夜,二爷的命的就没了。” 余盼盼叫道:“有这种事儿?” 孟兰君道:“这种事儿我以前倒是听说过,可是从没见过……” 鲍师爷道:“老弟,你是怎麽知道的。” 余盼盼紧跟著问道:“八少,是怎麽回事儿?二爷的病怎麽会来自直郡王府。” 燕翎道:“我在直郡王府有朋友,刚才到这儿来以前,我那个朋友给我送去的信儿。” 大夥儿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鲍师爷才道:“老弟,这种事儿,可信麽?” 燕翎道:“我原也不信,可是我却知道,‘密宗’之中确有这种能人,‘白莲教’那一套,见过的人应该不少,‘白莲教’既然确有那麽一套,‘密宗’地近‘西天竺’,从‘西天竺’传入不少邪魔歪道的事儿,自然也可信。” 海师爷猛一拍腿:“我说二爷怎麽会突然得了这种病,原来是他们搞的鬼。” 鲍师爷道:“老弟,这是你说了,我原还以为二爷是上回的病没断根儿,又犯了呢。” 乐师爷霍霍地站了起来,道:“老四那儿来那麽一下,老大这儿又来这麽一下,二爷怎麽不落成这样儿?咱们不能就这麽认了,马上找上直郡王府去。” “对,咱们上直郡王府去。” 其他的几位都站了起来,个个磨拳擦掌,个个怒容满面。 倒是鲍师爷较为冷静,他坐著没动,望著燕翎道:“能这样麽?老弟。” 敢情,如今连这位首席智囊凡事也要先听听这位“李八少”的了。 燕翎摇了头:“不能。” “不能?为什麽?”乐师爷问。 “我请问。”燕翎道:“就凭诸位,进得了直郡王府麽?” “这……”乐师爷一怔。 燕翎道:“就算进得了,诸位能说个什麽理由,直郡王府上下,要是来个不承认,诸位能怎麽办?证据在那儿?要是他们再倒打一钉耙,在这个时候,二爷受得了麽?” “怎麽没证据,草人不就是证据麽?”海师爷说。 燕翎道:“不错,草人是证据,只是,草人呢,在那儿?” “这……他们不是埋在土里麽?” “直郡王府大得很,诸位能把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来麽?直郡王府会让诸位这麽做麽?” “这……”海师爷没话说了。 乐师爷道:“那八少说该怎麽办,就这麽算了。” “不,怎麽能算了,咱们不知道这回事便罢,既然知道了,若是就这麽算了,咱们怎麽对得起二爷?到一个地方有几条路可走,为什麽不走稳稳当当的一条?” 鲍师爷道:“老弟,你以为该怎麽办?” 燕翎目光来回一扫:“事关二爷,恕我无状,在座这些位,是否都可靠?” 老天爷,不知道谁不可靠。 鲍师爷立即正色道:“老弟放心,这一点我可以拍胸脯担保。” “那就行了。”燕翎道:“听我那个朋友说,那个草人,埋在直郡王府後花园一棵柳树下,鲍老可以禀明福晋,让福晋进宫面奏皇上,请皇上下旨‘宗人府’派人去直郡王府,给他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搜查,相信必能搜到那个草人,这麽一来,不就保住二爷了麽?” 鲍师爷忙点头:“对,好主意,我这就见福晋去!”他站了起来。 “鲍兄慢著。”乐师爷抬手一拦,道:“这办法好是好,只是皇上肯听福晋的麽?” 燕翎淡然道:“那就要看福晋是怎麽个求法了,其实,本朝自入关以来,一直用喇嘛,甚至列为内廷供奉,优礼有加,皇上应该相信喇嘛有这种法术。” 海师爷道:“皇上要派人,可得派可靠的,要是派著了老大的人,还没动呢,消息已经先送过去了,那可就糟了!” “要不然我怎麽说请福晋求皇上下旨‘宗人府’,‘宗人府’的人应该是够可靠的了。” 海师爷道:“嗯,对。” 乐师爷道:“八少,这样能让皇上复立二爷麽?” “不一定能,不过眼下的情势只有先保住二爷,才能再请求其他,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麽。” 鲍师爷道:“老弟,最要紧的,是让皇上复立二爷啊!” “鲍老,这道理我懂,要是不先保住二爷的性命,其他的事不就都是空的麽,要是皇上单为二爷得这种病而废二爷,一旦老大的阴谋败露,二爷的病一好,皇上准会马上复立二爷,可是这里头还牵扯著老四那儿那档子事啊。” 海师爷道:“不过揭发老大这桩阴谋,也许能让皇上想到老四那档子事,也是个阴谋。” 鲍师爷道:“但愿如此了。” 乐师爷道:“咱们可不能不防万一啊,万一皇上不这麽想,不复立二爷,而改立别位呢?” 燕翎道:“这就要另谋高策了,诸位都是二爷的智囊,不会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吧。” 乐师爷道:“这……”他皱眉住口,没说下去。 燕翎道:“改立别个,不是那麽简单的事,皇上得召集王公大臣商议,诸位不会抓住这机会下功夫麽?” “对,”鲍师爷猛击一掌道:“老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咱们就这麽办,事有轻重缓急。先保住二爷再说,我这就见福晋去。”他转身行去。 燕翎跟著站起,道:“这一著是在所必行,咱们不必再等鲍老的消息了,散了吧。” “说得是,说得是。”几位当师爷的,都赞成燕翎的说法,拱了拱手,都散了。 余盼盼拧身走了过来,人没到,香风就已袭人:“八少难得回来府里,上我那儿坐会儿去吧!” 佟爱花飘过来娇媚一瞥:“八少上我那儿喝杯茶去吧!” 孟兰君扭腰摆臀也过来了:“乾脆,我来做东吧。” 燕翎抱了拳:“三位的好意心领了,改天吧,我还有正事儿待办。” 他也没跟谢蕴如打招呼,转身往外行去。 余盼盼、佟爱花、孟兰君都为之一怔,刹时娇靥颜色一变:“哼,稀罕。”拧身都从後头走了。 谢蕴如忍不住笑了,跟著他们也走了。 日回回 谢蕴如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进了自己的屋。 湘君刚沏好茶,一见谢蕴如进来,忙道:“完事儿了?见著燕少爷了麽?” “见著了。”谢蕴如人有点儿懒懒的,进屋就往下一坐。 湘君往外看了看:“人呢?” “不知道,八成儿走了。” 谢蕴如这话刚说完,里间帘子一掀,燕翎探出了头:“别冤枉人行不行?” 谢蕴如、湘君一怔,旋即两个都笑了。 湘君道:“我说嘛,燕少爷怎麽舍得?” 谢蕴如娇靥一红,叱道:“贫嘴,讨厌。” “行,婢子讨厌,婢子躲您远点儿,反正茶已经沏好了,这儿也没婢子的事儿了。”湘君拧身出去了。 谢蕴如抬手要叫,燕翎一步跨到,伸手把她的手按了下来:“人家既然识趣,你又何必?” 谢蕴如瞪了燕翎一眼:“你也够讨厌的。” “我可不愿躲你远点儿。” 谢蕴如红著脸笑了。 燕翎拉著她坐了下来,倒了两盅茶,给了谢蕴如一盅。 谢蕴如道:“你什麽时候偷著进来的?!” 燕翎道:“我一离後厅就来了。” “堂堂的燕家少爷,跟贼似的。” “这种贼上那儿去找。” “说正经的,你看老二有没有复立的希望?” “最好没有。” “怎麽,你不希望他复立?” “当然,只种下这颗仇恨种子,就够了。” “那你为什麽还要救他?” “他要是死了,这颗种子怎麽开花结果。” 谢蕴如怔了一怔,道:“你并不是让他们个别联起手来对付老四。” 燕翎微一摇头:“自然不是,他们一方面仇恨老四,另一方面彼此间也恨不得咬掉对方一块肉,不是更好麽?” 谢蕴如眉锋微皱,道:“话是不错,只是我有点儿担心!” “担心?你担什麽心?” “他们并不是个个都是酒囊饭桶。” “我知道,他们之中能人不少,胤祯、年羹尧、隆科多,这三个是代表人物,别的我还没接触过,听说‘侍卫营’里也有不少好手,有一天我会跟他们碰碰。” “就是因为这,我才担心。” “我会小心的,就拿胤祯那一帮吧,他们早就对我动了疑,不过我的所作所为能让胤祯觉得对他有益无害,这就行了。” “你总不能对付每一个都有益无害吧!” “能,除非他们之间联手,他们以真诚互待,要不然我的所作所为,能让他们每一个都觉得对自己有益无害,你说,他们能联手,能以真诚互待麽?” “不管怎麽说,我要你随时随地小心,这是个险地。” “我知道,谢谢你。” “干嘛要谢。” “相敬如宾不好麽?”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谁敢说相敬如宾不是正经事!” “你……” “好,我听你的,我小心,我时刻提高警觉,行了吧。” 谢蕴如满意地笑了,反过手抓住燕翎的手,握得紧紧的。 让谢蕴如笑了笑之後,燕翎说了话:“蕴如,我告诉你件事儿。” 谢蕴如凝睇问道:“什麽事儿?” 燕翎一点儿也没隐瞒,把玉瑶格格跟他表明心迹的经过,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谢蕴如。 静静听毕,谢蕴如“噢!”了两声笑道:“哎哟,我们这位娇格格,可真是个多情人儿啊,这种事儿就是我碰上我也无法抗拒,何况是我们燕少爷这个风流人儿?” 燕翎道:“蕴如,玉瑶的事儿,我可是早就告诉你过了。” “我也没说你瞒我呀,我说了麽?” “放心,我的少爷,我不是个醋娘子,我心里早就有了谱儿了,你有没有把我们几个告诉她。” “没有,还有那位仲孙姑娘在,没法说。” “对了,那位仲孙姑娘,她是怎麽个人儿呀,怎麽这些绝代风华的姑娘都让你碰上了。” 燕翎咧嘴笑笑,道:“也许是我比别人有福。” 谢蕴如哼哼笑了笑:“我看不是这麽回事儿,女儿家没有一个不会为自己打算的,我看这位仲孙姑娘不会单为他人做嫁衣裳。” 燕翎微微一怔:“你是说……” 谢蕴如瞟了他一眼:“这还用我说麽,我是个女儿家,女儿家最了解女儿家。” “这回恐怕你错了。” “错不了的,你这麽个聪明人儿,你自己看不出,觉不出?” 燕翎摇头道:“不敢自作多情,又不是天底下的男人只我燕翎这麽一个。” “那可难解释啊,就拿我们几个来说吧,不就只看见你这麽一个麽?” 燕翎沉吟了一下,摇头道:“我总觉得……” “别什麽你总觉得,我只问你,你认为这位仲孙姑娘怎麽样?” “什麽怎麽样?” “别跟我装糊涂,你明明知道!” “我不跟你说过了麽?” “那麽我问你,你想不想。” “想什麽?” “你再跟我装糊涂,看我还理你。” “蕴如,你……” “我怎麽,本来嘛,碰上这种事儿,我都能跟你好好儿谈,你干嘛这样跟我装糊涂?” “我那儿是跟你装糊涂,我是根本不敢再想了。” “不敢再想了?为什麽?嫌多了?” “人间世的福运,我已经占得差不多了,要是再作奢求,那就非折寿不可了。” 谢蕴如倏然一笑道:“弄了半天,你是怕这个啊,要是你的福太多,不会折寿呢。” 燕翎失笑道:“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呢,好像人家已对我动了情,非嫁我不可似的,要是让那位仲孙姑娘知道,非拿咱俩当疯子看不可。” 谢蕴如哼地一笑道:“你不信是不?好,不要紧,你看著,往後看,我要是看错了她,我就把眼珠子掏出来。” “蕴如,咱们谈点儿别的好不好?” 谢蕴如微一点道:“好,我听你的,不听你的听谁的?” 於是乎,两个人谈起了别的,天南地北,想起什麽谈什麽。 谈了一会儿,话题渐渐转到了谢蕴如身上。 原来,谢蕴如是“洪门天地会”的人,而且是这一代“洪门”的女双龙头,她手下的兄弟姐妹,遍布各处,存在於各阶层中,办什麽事,找什麽人,只一道密令下去就行了。以谢蕴如的身份,她不该亲自出马,轻易涉险,而她有她的说法,她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由谢蕴如又谈到了潜伏在直郡王府的赵夫人师徒,燕翎表示赵夫人师徒是“日月盟”中人,是“日月旗”下直属的一个反清复明组织。 这个组织不大,人数也不多。但却有它相当大的力量。 “日月盟”原是苦大师当年亲手创立的,当初“日月盟”的成员,只是苦大师落发皈依佛门後,行道江湖时,所结交的几位江湖儿女,忠义豪雄,这麽些年来,当初的那些“日月盟J成员,虽然大部份已作了古,但是他们仍把“日月盟”的表记“同心珠”传给了他们的子女或者是徒弟,赵夫人师徒,可能就是当初那些豪雄那一位的後人,或者是传人。 最後,由赵夫人师徒,又谈到了刚发现的“灭清教”,对这个组织,燕翎跟谢蕴如却是一无所知,因为他俩根本不知道,甚至没听说过反清复明的阵营里,有这麽个组织,很可能,它是刚创立不久的一个新组合。 尽管它是个新组合,但它却网罗了武林中知名的好手,甚至还有一些难得在武林中露面的奇人、名宿,而且也有相当严密的组织。 由是,对这位一直难见庐山真面目的“灭清教”女教主,两个人都有著一份佩服,而且两个人都表示,有机会非见见这位雄才大略、领袖群伦的女教主的真面目不可。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燕翎走了,他要上胤祯那“雍郡王府”看看动静去。 谢蕴如送他出了屋,真有点难分难舍的。 口口口 燕翎一进“雍郡王府”,马上就发觉不对了。 什麽地方不对? 按说,二阿哥被废,雍郡王计谋得逞,合府上下应该很高兴才对。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怎麽个不然法? 燕翎发现,每个人都闷闷不乐,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雍郡王府”的气氛很低沉,似乎有一种阴霾,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使得整座“雍郡王府”愁云惨惨,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怎麽回事儿? 一直到进了二进院子,燕翎才明白了。 雍郡王胤祯、隆科多、年羹尧,包括雍郡王的福晋钮禄氏都病了。 原来如此,“雍郡王府”的几个首脑人物都病了,难怪整座“雍郡王府”阴霾低沉,愁云惨惨了。 可是,这几位好好儿的怎麽会突然病了呢?而且一病又是四个,尤其是这四位? 这件事儿岂不透著邪?燕翎心里嘀咕著,人到了年羹尧的精舍外。 门外有护卫,护卫自不敢拦这位跟年羹尧称兄道弟的白玉楼。 燕翎轻轻地敲了敲门,里头立即响起年羹尧粗暴话声:“混帐东西,怎麽跟你们说的,不要来吵我,不要来吵我……” 燕翎道:“年爷,是我!白玉楼?” “哟,玉楼啊。”年羹尧的语气马上变了:“你等等啊,兄弟。” 过了一下,年羹尧的话声又自内响起:“请进来吧,兄弟。” 燕翎推门走了进去。 过了客厅,进入了年羹尧的屋,年羹尧躺在床上,人衫不整,脸上红红的,还微有污迹,”见燕翎他就抱拳:“不知者不罪,兄弟,你多包涵。” 燕翎含笑答礼:“您这是折我。” “你来得正好,坐。”年羹尧抬手让座。 燕翎抬过椅子坐在床前:“怎麽您这不坏的金刚也病倒了。” 年羹尧摇头苦笑:“英雄只怕病来磨啊。” 说话间,燕翎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目光转动间,又看见年羹尧枕畔几根长发,而且枕下还露著一角猩红的东西。 当即他倏然一笑道:“年爷,我看您没病。” “兄弟,你不知道,我这病很怪……” “不,您没病。” “什麽意思?”年羹尧诧异地问。 “有病的人,还能这麽折腾麽?” 年羹尧一怔红了脸:“兄弟,你怎麽知道……” “对脂粉味儿,我的鼻子特别灵。”说著话,目光往年羹尧枕畔扫。 年羹尧低头一看,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拉出了那猩红物,原来是件兜肚,顺手往床头丝幔後一扔,道:“出来吧,人家知道了。” 丝幔後响起一阵息息索索声,转眼工夫,走出个娇靥酡红,乌云微蓬的丽人儿,低著头行了出去。 “年爷未免太不爱惜自己了。”燕翎白了年羹尧一眼。 年羹尧脸又一红:“兄弟,也许你听说过我这毛病,我……刚不说我这病怪麽,真的怪,躺在床上跟好人一样,就是不能下地,一下地就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 燕翎微一怔:“噢,是这麽样。” “怎麽不是?只躺在床上,既不挡吃又不挡喝……” “什麽都不挡。” 年羹尧红著脸笑了:“我正打算让人通知荣桂请你来,没想到你竟自己来了。” “年爷,找大夫看了没有。” “病的又不是我一个,怎麽能不找大夫?把御医都找来了,不来还好,来了差点儿没把四爷气死。你猜怎麽著,堂堂的御医,居然看不出是什麽病。” “年爷,四爷可以怪御医,您不该。” 年羹尧目光一凝:“兄弟,你是说……” “吃的东西检查过没有。” “噢,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病来得太突然,太怪,先前我也怀疑,可是咱俩都错了,毛病不是出在这上头。” “何以见得?” “都查过了,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别的也都查过了?我是说……” “我懂,兄弟,全查过了,一个魔鬼也没放过。” “四爷几位的病,也跟您这病一样?” “可不,一模一样,都是这毛病,不能下床。” “能坐不能?” “能坐谁愿意老躺著?” 燕翎皱了眉,沉吟了一下才道:“年爷,老二得了疯病的事儿,您知道不知道?” “知道啊,怎麽?” “他是怎麽得的疯病,您也知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是……” 燕翎把毛病出在“直郡王府”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年羹尧脸上变了色:“有这种事儿,难道你怀疑……” “您看呢?” “我不敢说,老大!” “不会是老大,要是的话我会知道,当然也不会是老八……” “那麽是老二?” “也不会。” “那会是谁?” 燕翎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年羹尧想了想道:“兄弟,不像啊。” “什麽不像?” “要是的话,只该对付四爷一个……” “谁说的,只对付四爷,您跟舅舅还好好儿的,不等於没对付。” “这倒是,不过,要真是这样儿,这病不会这麽轻吧?” “这病按说是不重,不过这只是刚开头儿,谁知道过两天是什麽样儿?” 年羹尧脸色大变,狠狠的一捶床,骂了声:“娘的!” “年爷,找病源要快。” “我知道,兄弟,看样子只有麻烦你了。” “什麽叫麻烦?我不应该麽,只是年爷,我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兄弟,你的意思我懂,我不怕死,只是身为一员战将,没马革裹尸死在沙场上,却这麽糊里糊涂地死在床上,未免心有不甘,也太不值、太丢人。” “年爷,不一定那麽糟,四爷他要是真命天子,自有百灵庇佑。” “那是四爷。” “您也是一员虎将,再说,四爷要能转危为安,您又怎麽会不安然无恙。” “借你的吉言了,兄弟。” “年爷,我想看看四爷去,方便麽?” “你又不是外人,有什麽不方便的?我不能陪你去了,来人。” 一名护卫迎了进来,恭谨躬身。 年羹尧道:“白爷要去看看四爷,你带路。” “喳。”护卫恭声答应。 “有劳了。”燕翎站起。又向年羹尧道:“您歇著吧,待会儿我再过来看您!” 跟著那名护卫行了出去,一脚跨出精舍,燕翎就是一怔。 他看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的所在地在院子里,正对著年羹尧的屋门。 刚才来的时候,是顺著长廊来的,没留意,也看不出,现在出屋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不是别的,是七盆盆景,隐隐成北斗七星状排列,如此而已。 这要是换个旁人,准看不出什麽。 可是燕翎胸罗渊博,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停了步,望著那七盆花直发怔。 那名护卫看见燕翎的模样,有点诧异,当即道:“白爷,您……” 燕翎一定神,抬手一指道:“那几盆花是谁摆的?” 那护卫循燕翎所指望去:“不知道,怎麽?” “那几盆花原来就在那儿那麽摆著麽?” “这……我没留意,您问这……” “你看出来没有?那七盆花放的位置像北斗七星。” 那护卫定睛看了一看,一点头道:“嗯,是像北斗七星。” “那麽劳你驾,去把那七盆花摆散开来。” 那护卫讶异地望著燕翎道:“您这是……” 燕翎道:“你照著我的话去做就是。” 那护卫又看了燕翎一眼,迈步走了过去,到了七盆花前,弯腰把那七盆花摆了开来,扬声问燕翎道:“行了麽?” 燕翎微一点头:“行了。”转身又进了年羹尧的屋。 年羹尧正在闭目假寐,听见有人进来睁开了眼,一见是燕翎,微微一怔:“这麽快,见著四爷没有?” 燕翎道:“还没去呢,年爷,您陪我一块儿去吧。” 年羹尧道:“我?你这是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什麽时候又跟您开过玩笑,您请下床试试,准保您跟没事人儿一样。” “兄弟,你……” “年爷,何不下床试试再说。”年羹尧疑惑地望著燕翎,掀开被子,挪身下床。 他下了地,站在床前。 燕翎含笑问道:“年爷,还有没有那儿不合适?” 年羹尧瞪大了眼,诧异叫道:“这,这是怎麽回事……兄弟,难道你以为我是装的?” 燕翎微一摇头道:“不,年爷,您请跟我来,我告诉您这怪病是从那儿来的!” 他转身行了出去,年羹尧抓起一件衣裳披在身上,跟了出去。 到了门外,燕翎站在廊檐下,抬手一指刚才那七盆花,道:“年爷,您看见那几盆花了麽?” “看见了,怎麽?” “几盆?” “七盆啊。” “对,七盆,刚才那七盆花,是照北斗七星状排列的,我请这位把它摆开了。” 年羹尧呆了一呆,道:“北斗七星?摆开了,兄弟,你是说……” 燕翎微一点头道:“没错,您的病就是这麽来的。” 年羹尧望著燕翎,眼瞪得老大:“兄弟,你,你怎麽说?你把我弄糊涂了?” 燕翎笑笑道:“年爷,这不是什麽法术,是一门学问,这门学问包括堪舆之学跟九宫八卦,生克妙理,您住的这间屋,算一宫,正对著您这间屋的门口,摆上这麽七盆花摆成的北斗七星,整个儿地把您这座宫压住了,您想,住在这间屋里的人,还能不出毛病麽?” 年羹尧道:“兄弟,我,我还是糊涂?” 燕翎笑道,“年爷,这一门一时说也说不清,总之,它跟摆的阵法差不多,等有机会我再给您作详细说明,您的病是这麽来的,四爷跟舅舅的病可能也是这麽来的,走吧,您先陪我看看他两位去。” 年羹尧道:“别忙,兄弟,这是谁……” 燕翎道:“您也别忙,等见著四爷跟舅舅後,咱们再慢慢儿琢磨,慢慢儿推敲。” 年羹尧想了想,一点头道:“好,走。”他迈大步往後行去。 口口口 年羹尧在前,燕翎在後,两个人进了後院,燕翎一眼就看见上房屋门口院子里,堆著几堆色呈五彩的小石头,乍看,是谁不经意乱堆在那儿的,可是在燕翎这个行家眼里,它就不是杂乱无章的了。 燕翎当即就问:“年爷,这些小石头是谁堆的。” 年羹尧道:“这是他们从地坛弄回来的,说是一部份要铺地,一部份要酒在花园里,还没弄呢,就先堆在这儿了。” 燕翎一笑道:“那位的心思,可真够灵巧啊。” 弯腰伸手,把居中一堆小石头弄乱了。 年羹尧讶然道:“难道这是……” 燕翎截口道:“走,咱们见四爷去。”当先向上房行去。年羹尧忙跟了过去。 上房屋里闪出两名护卫,向著年羹尧躬身为礼。 年羹尧问道:“福晋在里头麽?” “回您的话,福晋不在。”一名护卫躬身应话。 年羹尧没再多问,拉著燕翎进了左边耳房。 四阿哥这间卧室够大,布置也相当豪华气派,这时候四阿哥正在纱帐里睡著呢。 年羹尧过去叫醒了他,他睁眼就是一怔:“双峰,你怎麽……咦,玉楼也来了?” 年羹尧含笑道:“四爷,玉楼来得巧,我这病就是玉楼治好的……” 燕翎接道:“您的病我也已经治好了,您请下床活动活动吧。” 四阿哥讶然道:“我的病……你什麽时候……” 年羹尧道:“您还信不过玉楼麽,看著我,不是已经好了麽?” 四阿哥讶异地看看年羹尧,又看了看燕翎,挺身坐了起来,坐起来就叫:“真的,我真……”急忙披衣下了床,略一走动,伸手抓住了燕翎:“玉楼,你,你是怎麽治好我的病,难不成我睡著的时候……” 燕翎望著年羹尧笑道:“年爷,您告诉四爷吧?” 年羹尧当即就把燕翎刚告诉他的,以及燕翎刚在门外弄乱石子堆的事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四阿哥叫了起来:“有这种事,这,这岂不是太玄了……” 燕翎道:“世界上的玄事儿本就不少,远在上古伏羲氏就作了八卦了,蜀汉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木牛流马,可思议麽?四爷?” 四阿哥瞪目结舌:“这麽说,这,这……”陡地脸色一变,道:“玉楼,这是不是有人故意……” “很显然是。” “这是谁?” 年羹尧道:“除了他们几个,还有谁?” 四阿哥一咬牙,目中闪漾起懔人的光采:“好啊,他们居然敢……” 燕翎一摇头道:“恐怕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四阿哥,年羹尧齐声问。 “不是我小看他们,他们之中,还没有这种能人。” “喇嘛……” “不,年爷,这是中原正宗,不是‘密宗’那种旁门左道,就是中原,会这个的也不多。” 四阿哥愕然道:“那会是谁呢?” 燕翎道:“不忙推敲,咱们该先去看看舅舅。” 四阿哥忙道:“对了,舅舅还躺著呢,我披件衣裳。” 抓起件衣裳披在身上,道:“走。”—— Wavelet扫描鬼府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三十七章 识破七煞妙解杀机 三个人出了上房屋,顺长廊左转,再往后,进了一个小跨院。 小跨院里清幽已极,有花有草,还有一株株的小松树,正北,座落着一间精舍,门口站着两名护卫。 四阿哥、年羹尧、燕翎一进院子,两名护卫忙迎了上来,打揖见礼。 四阿哥道;“舅爷睡着了吗?” “没有,刚喝完银耳汤。” 四阿哥“噢!”了一声。 只听隆科多的话声从精舍里传了出来:“老四?你,你怎么来了?” 四阿哥应了一声道:“还有双峰跟玉楼。”说着话,三个人进了精舍,过了一个小客厅,进了隆科多的屋,隆科多躺在床上,两眼直瞪着四阿哥跟年羹尧。 燕翎上前见礼,隆科多跟没看见似的,瞪着四阿哥跟年羹尧道:“你,你们俩怎么好了?” 四阿哥含笑指燕翎:“这就要感谢玉楼了,多亏了他的回春妙手。” 隆科多转眼瞪向燕翎:“玉楼,你,你也快给我看看。” 燕翎道:“就是来看您的,也许您的病比较麻烦一点儿,因为我到现在还没发现您的病因在那儿。” 隆科多道:“你这话……你还没给我看呢不是?” 燕翎转望四阿哥,道:“四爷,您说吧。” 隆科多忙望向燕翎:“怎么回事,这是……” 四阿哥当即把年羹尧告诉他的,又说了一遍。 隆科多一听完就叫了起来:“真的?这种事儿我可听说过,没想到今儿个竟让我们这几个碰到,不瞒你说,我心里早就有点儿嘀咕,玉楼,你,你快给我看看,毛病出在那儿?” 燕翎道:“外头我刚来的时候看过了,没看出什么来。” 隆科多道:“那……” 四阿哥道:“玉楼,你是不是再上外头看看去,也许刚才没留意……” 燕翎道:“不,四爷,外头没有,要是有的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年羹尧道:“那,会不会是在屋里?” 燕翎道:“难说,让我看看。”他举目环扫全屋。 四阿哥、年羹尧也紧张地跟着他四下望。 很快地扫视、一匝,燕翎摇了头:“没有。” “没有?”四阿哥、年羹尧一起诧声问。 燕翎又说了声:“没有。” 四阿哥、年羹尧互望一眼,四阿哥道:“那……” 隆科多匆抬手往外一指:“玉楼,外头客厅。” 年羹尧忙点头:“对。” 燕翎迈步走了出去,四阿哥,年羹尧忙跟了出去。 燕翎站在小客厅里,举目又把小客厅看了一遍,他皱了眉。 四阿哥一见他皱眉,忙问道:“怎么样,玉楼?” 燕翎摇了摇头:“没有。” 四阿哥、年羹尧为之一怔。 年羹尧道:“这,这怎么会……” 燕翎没说话,沉吟一下,转身进了隆科多的屋;四阿哥、年羹尧忙又跟了进来。 隆科多急问:“怎么样?” 燕翎只顾四下看,没答理。 四阿哥代燕翎答了话:“还没找着。” 忽然,燕翎的目光落在了床对面,临窗下,隆科多的书桌上。 隆科多的书桌上摆设很整齐,也很干净,左上角是几本书,往右依次是文房四宝、笔架、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刚开的小黄花,花瓶下却摆着七颗琉璃珠子,环绕着花瓶,在左边两颗珠子中间,横放着一把裁纸用的小玉刀。 燕翎双眉陡扬,道:“在这儿了,舅舅好险。” 过去把那把小玉刀拿了起来,往右边两颗珠子中间一放,然后由左至右,把珠子一颗一颗地拿了起来,最后又拿起了那把小玉刀,转过身道:“舅舅起来试试。” 隆科多挺身坐起,神色一喜,接着又下了床,激动地喜道:“好了,好了,我也好了。” 燕翎目光一凝,望着隆科多道:“幸亏发现得早,再过四个时辰,您就没救了。” 隆科多机伶一颤,喜色全没了:“这,这……,为什么单对我这样儿?” 燕翎道:“这就不知道了…” 四阿哥突然冰冷道:“能进这间屋,这样动手脚,应该不是外来的人了。” 燕翎道:“舅舅,这是谁摆的,谁给您收拾的书桌?” 隆科多道:“丫头翠吟啊。” 燕翎微微一怔:“丫头翠吟?” 四阿哥道:“刚买来的个丫头,双峰,你去一趟,把她带到这儿来。” 年羹尧答应一声行了出去。 燕翎看了隆科多一眼,道:“您可别见怪,您是不是占过这个翠吟的便宜了。” 隆科多老脸猛一红,干咳道:“这个,咳,咳” 四阿哥道:“舅舅,玉楼也叫您一声舅舅,又不是外人!” 隆科多窘迫地看着燕翎道:“你怎么知道。”这不啻承认了。 燕翎扬了扬手中小玉刀,道:“要不然她怎么会独对您这么心狠手辣。” 隆科多老脸上掠过一丝悸色道:“挺俊、挺善体人意个丫头,怎么会是……”住口不言。 四阿哥道:“您也是的,要什么样的没有?偏对个丫头……” 燕翎道:“不,四爷,舅舅好眼光,这翠吟原本不是个丫头。” 四阿哥一怔道:“这倒是。” 隆科多道:“行了,不管她是谁,下次杀了我我也不敢了。” 年羹尧走了进来,道:“翠吟不见了。” 四阿哥脸色一变道:“各院都找过了。” 年羹尧道:“不用找了,有个护卫看见她刚出去,他说那个翠吟看见您屋前的石头堆让人动过了,问过是谁动的之后,二话没说,扭头就往外去了。” 燕翎道:“她倒挺机警的啊。” 四阿哥咬牙道:“好个贱东西,我非把她抓回来不可,双峰,派人……” 燕翎道:“迟了,四爷,这种人既已知道事败,既已逃出了‘雍郡王府’,还能让您抓得着。” 隆科多道:“问问是谁买进府的?” 四阿哥道:“对……” 燕翎摇头道:“买她进府的人未必知道,问可以问,不过最好别动气,也别太逼,这种事不宜声张。” 年羹尧道:“这倒是,用不着急,买她进府的人要是跟她有勾结,这时候也早跑了,要是还没跑,那就是没勾结,等会儿再找来问也不迟。” 四阿哥右拳在左掌上猛击一下:“便宜那个贱东西了。” 燕翎道:“未必,您三位好好的,她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着蚀把米。” 隆科多窘迫地干笑了,四阿哥、年羹尧也笑了。 年羹尧道:“不管怎么说,是玉楼救了咱们,得好奸谢谢玉楼。” 四阿哥道:“对,当然要谢,玉楼……” 燕翎道:“怎么?” 四阿哥道:“要什么,你自己说!” “您真要赏?” “不是赏,是谢。” “这我怎么当得起。” 年羹尧道:“好了,兄弟,你就快说吧。” 燕翎道:“年爷,您也认为四爷该赏?” “当然,不只是四爷,舅舅跟我都该谢谢你。” 燕翎一点头道:“好,既是这样,那我就斗胆来个狮子大开口……” 四阿哥道:“说吧,你什么大开口我也不怕。” 燕翎道:“我跟您三位要两个字。” “两个字?”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几乎同时一怔。 燕翎道:“信任?” 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又一怔,面面相觑,一时没说出话来。 燕翎扫了三人一眼,笑笑道:“舍得给么?三位?” 年羹尧道:“兄弟,你怎么说这话……” 燕翎道:“在三位面前,我用不着辩吧?三位也都不是那不认理的人,是不?” 年羹尧、隆科多,望向四阿哥。 四阿哥摇头道:“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目光一凝,望着燕翎,满面诚挚,还带着点歉疚:“玉楼,你也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咱们打头儿来,行不?” 燕翎微一欠身道:“谢谢您的恩典。” 四阿哥苦笑摇手:“别这么得理不饶人了,谈正经的吧,眼前这件事儿……” 燕翎道:“恐怕跟那个什么‘日月令旗’的掌令有关。” 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一怔,四阿哥道:“会是他么?” 年羹尧带着怀疑神色望燕翎:“不会吧,要是他的话,我们三个岂会这么轻?” 燕翎道:“年爷,您知道不知道,过了七天以后,是个什么样子?” 年羹尧道:“这……” 隆科多道:“玉楼,七天以后会怎么样?” 燕翎道:“会不住的喀血,您想会是个怎么样的后果。” 隆科多相信一颤,没说话。 四阿哥皱着眉道:“这么个些呢,他怎么早就找这,来么这么一手儿,敢是要取我们三个人的性命呢?” 燕翎道:“这太容易明白了,四爷,您是最有希望的一位,而且也是雄才大略的一位,您要是立予正大光明殿上的那张椅子,对他们那些所谓反清复明的志士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这话四阿哥当然爱听,而且听得很舒服。 四阿哥点了点头道:“要是这样的话,他不等于帮了别个人忙了么。” 燕翎道:“获益最大的,当然还是那些所谓反清复明的志士。” 四阿哥沉吟等没说话。 隆科多、年羹尧望着四阿哥,欲言又止。 燕翎道:“四爷,您的大事,该进行得积极一点儿了。” 四阿哥凝望燕翎:“难道我还不够积极么?” 隆科多道:“玉楼,给老四出点儿主意。” 燕翎道:“要是我没料错的话,这一两天,宫里可能有什么大变化。” 隆科多忙道:“何以见得?” 燕翎道:“那对付您三位的人,七天之内,不让您三位动,可能为的是不让您三位往宫里跑,这么一来,宫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雍郡王府也不会知道……” 隆科多道:“那倒不一定。” “您的意思我懂,您的宫里安置的有人,那么就算您知道,试问:您又能怎么样,打探消息归打探消息,办事儿归办事儿,这可不一样,也不是说一种人都能办的啊,舅舅!” 隆科多皱了眉,没说话。 燕翎接着说道:“一旦宫里的大事有了决定,您二位的性命也差不多,有回天之心,无回天之力,到那时候,还有谁能去争,谁能去等。” 四阿哥道:“要是这样的话,干脆马上要了我们三个的命多好。” 燕翎一摇头道:“不好。” “怎么?” “您想啊,四爷,有老大对付老二的这个例子在,您这儿出了事儿,宫里会怎么想,追问不追问,一旦查究起来,定不把正在酝酿的事儿给耽误了,事情大部份这样,一经耽误下来,就夜长梦多,难免其间不发生变化啊。” 四阿哥点了头,直说:“思,有道理,有道理!” 年羹尧道:“兄弟,以你看,宫里会有什么大事呢?” “除了立储还会有什么大事。” 四阿哥道:“老大东窗事发,老二也已霍然痊愈,这储位当然还是他的。” 燕翎摇头道:“只怕未必。” 四阿哥、隆科多、年羹尧猛一惊,隆科多急道:“怎么,玉楼,难道……” 燕翎道:“别的我不知道,老八已经买通关勇、关维内大道阿灵阿、散秩大医鄂伦岱等人,积极进行活动了,由老八可以想到,别个也不会闲着,真正是不出户的,恐怕只有您了。” 四阿哥急了,霍地转望隆科多:“舅舅,这……” 隆科多也急了,头上都见了汗,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唉,要命,要命,都是这个该死的什么‘日月令旗的掌令’!” 燕翎道:“您两位用着不急,老八他成不了,花钱是白费力。” 隆科多忙道:“老八他成不了,你怎么知道。” 燕翎道:“很简单,老八貌丑,皇上一向不喜欢他。” 隆科多一怔。 燕翎道:“最主要的,还是老八的出身,这,您三位该比我清楚。” 四阿哥道:“对,老八不是嫡嗣,他母亲出身微贱,他怎么成得了!” 四阿哥的神情松了,隆科多呼了一口气:“吓得我出了一身汗。” 燕翎道:“舅舅,老八是成不了,别个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隆科多一点头道:“对,我这就进宫去。”他可是真意,说完话就忙着穿衣裳,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裳,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四阿哥吁了一口气,道:“唉,真不容易啊。” 燕翎道:“四爷,什么事儿容易?” 四阿哥道:“玉楼,你看眼前这件事儿……” 燕翎道:“用不着担心,这事儿可以交给年爷,雍郡王府只小心防守,滴水也渗不进来,这种玩艺儿不进府来是难施展的。” 四阿哥转望年羹尧。 年羹尧马上点了头:“行,我来。” 燕翎道:“府里暂时别再用新人了。” 四阿哥道:“说什么也不用了,双峰,让他们把买进翠吟的人给我找来。” 年羹尧答应一声行了出去。 四阿哥在桌上捶一拳,道:“我倒要看看翠吟是谁买进府来的,这个贱东西究竟是什么来路!” 燕翎道:“恐怕不容易。” “不容易!为什么?” “这种人做事,都会考虑到以后,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 “照这么说,这件事就算了。” “说句话您别不爱听,恐怕是只有算了。” 四阿哥咬牙切齿地道:“玉楼,你要知道,舅舅跟我,还有双峰,差一点连命都没了。”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只是,四爷,根据我这个江湖人的经验,对付这种人只有两个办法” “那两个办法。” “第一是事先严密防范,第二是发现他以后马上加以擒捕,要是事先没有严密的防范,发现他以后又让他跑了,那就绝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绝难再找到他。” “是这样么,玉楼。” “不信您可以看。” 步履声传了过来,年羹尧走了进来,道:“我已经交待下去了,人马上带到。” 四阿哥忙间:“是谁。” 年羹尧道:“还不知道,他们查去了。” 话刚说完,步履声又传了过来,是阵轻盈的步履声。 燕翎、年羹尧、四阿哥都听出来来的是个女子。 四阿哥忙道:“双峰,看看是不是你嫂子来了。” 燕翎一听就明白了,这“嫂子”二字指的是雍郡王的福晋,四阿哥跟年羹尧处得就跟兄弟一样,他的福晋,当然就是年羹尧的嫂子。 年羹尧答应一声,就要迎出去。 来人却已进来了,燕翎看得微一怔,赫然是燕翎在年羹尧房里碰见的那位女人。 只听四阿哥道:“丽容。” 年羹尧接着问道:“你来干什么。” 那位丽人道:“四爷跟你不是找我么,总管让我到这儿来的!” 年羹尧脸色微一变,道:“翠吟是你买进来的!” 那位丽人的脸动了一下美目,道:“是啊,怎么!” 年羹尧道:“好好儿的你买进个丫头来干什么?” “咦!不是你让我买的么,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要要个丫头,你说内院的丫头抽不出人来,让我搅看自己买一个,你都忘了。” 年羹尧跺脚道:“你,你真是,谁知道你会买进个翠吟来!” “买进翠吟来怎么了,买错了?翠吟有什么不好!” 年羹尧又一跺脚转过了身:“四爷,您告诉她吧!” 那位丽人转望四阿哥,道:“四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四阿哥可真沉得住气,含笑招手,道:“来,丽容,咱们坐下谈。” 四阿哥招呼那位丽人落了座,然后把翠吟所做的事说了一遍。 这一听,听得的人花容失色,瞪圆了一双美目,她忙离座而起,跪了下去:“四爷,丽容该死,丽容该死。” “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四阿哥忙离座伸手扶起了那位丽人。 丽人她抬头了看,仰起娇靥,流泪说道:“四爷,丽容怎么也没想到翠吟她会……” “没人怪你,没人怪你。”四阿哥手抚着肩,慰劝道:“你先别哭,没人怪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会怪你呢,你止住泪,告诉我翠吟是怎么买进来的!” 丽容擦擦泪,点点头,道:“是这样的,四爷,有一天我出城烧香还愿去,在路上看见个姑娘跪在路边儿,愿意卖身葬父,我看她可怜,当时就把她买了下来,谁知道她竟会……” 话说到这儿,她突然低下头来又哭了起来。 四阿哥忙又慰劝:“好了,丽容,好了……” 年羹尧突然转过身来道:“翠吟既然是你买的丫头,怎会跑到舅舅那儿去?” 丽人哭着道:“舅舅、四爷跟你都病了,她一番好意要去侍候舅舅,我能说个不字儿么!” 四阿哥拾眼看了看燕翎,燕翎明白四阿哥的意思,可是他没作任何表示。 四阿哥又抚上了丽人的香肩,轻拍道:“好了,好了,不提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提了,你回屋去吧?” 丽人又盈盈跪了下去:“多谢四爷的恩典!” “怎么又来了,这是干什么?”四阿哥忙起扶了丽人。 四阿哥这里刚把她扶起,那知她又对燕翎跪了下去:“谢谢您,要不是您,丽容的罪就大了。” 燕翎不便去扶,忙闪身躲向一旁:“姑娘这是折我,我怎么敢当。” 丽人拜毕站起,转身要出去,可是她又停住了,转望四阿哥道:“四爷,翠吟如今……” “她够机灵,早就跑了!” “您派人去抓她没有?” 四阿哥摇下头:“这种人,既然已经跑出了‘雍郡王府’,再找她就难了,我不愿意张扬,好在府里也没什么大损失,算了。” 丽人没再说话,头一低,转身行了出去。 听不见步履声了,年羹尧道:“四爷,您看……” 四阿哥道:“我正要问你。”话是对年羹尧说的,两眼却望着燕翎。 燕翎明白,人是年羹尧的,四阿哥不便当着年羹尧问他,所以他马上接口道:“四爷,我看这位姑娘不知情。” 四阿哥马上点了头:“我也这么想。” 年羹尧却问道:“何以见得?” 燕翎道:“翠吟没通知这位姑娘,自己跑了,是不是,年爷?” 年羹尧呆了一呆,没说话。 四阿哥微微点了点头:“玉楼没说错,真是无蛛丝马迹可循了。” 燕翎道:“其实,四爷,我说过了,到头来算算,只占便宜没吃亏,您又何必再计较!” 四阿哥忍不住笑了:“占便宜的只是舅舅一个人,我跟双峰可没占着便宜。” 燕翎道:“不能那么算,这跟打仗计算战果一样,不能单看一处。” 年羹尧点头道:“这倒也是。” 只听一阵快速步履声传了过来,四阿哥忙道:“又怎么了?” 步履声很快地到了门口,一名护卫走了进来,打个揖恭声说道:“禀王爷,陈阁老来了。” 四阿哥一怔道:“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看您来了,陈夫人也来了。” 四阿哥道:“噢!人在那儿?” “在前厅。” 四阿哥沉吟一下:“请他夫妇到这儿来吧,另外找人禀报福晋一声去!” “喳!”护卫打揖退了出去。 燕翎道:“四爷,我该走了。” 四阿哥道:“怎么,不打算见见陈阁老?” 燕翎摇头道:“不了,我怕这种场合。” 四阿哥笑道:“真是啊,居然也有让玉楼怕的,我不勉强你,不送你了。” 年羹尧道:“我代您送送玉楼吧!” 燕翎前脚走,陈阁老夫妇抱着他们那刚满月没多久的儿子就进来了。 陈阁老原是胤祯的死党,他夫妇这赵来是来探病请安的,没想到四阿哥的病已经好了,宾主相见,言谈甚欢,雍郡王的福晋由于刚生个女儿,没有儿子,对陈阁老夫妇的儿子喜爱得不得了,抱过去就不肯放手了。 探病归探病,请安归请安,陈阁老见了四阿哥,免不了有一番机密要谈,于是,雍王福晋跟陈阁老的夫人,带着老妈子、丫头去了内院。 陈阁老的确很受四阿哥器重,一直留他到天黑才让他走。 结果,陈阁老夫妇回到家里以后,发现自己的儿子竟变成了女儿,夫妇俩谁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十个月怀胎,陈夫人那舍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陈阁老却不敢声张,只有连忙慰劝,陈夫人既哭又闹,寻死寻活,陈阁老却说这样也好,儿子到了雍郡王家,摇身一变成了皇族,四阿哥是角逐储君最具实力的一个,将来不管能否达成心愿,他夫妇这份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的。 有了陈阁老这番话,陈夫人才算收泪住声。 雍郡王府,女儿变成了儿子,取名红靥,就是后来的乾隆皇帝。 这件事一直到后来,乾隆每次游江南,必先到陈阁老家,引起人的猜测与怀疑,才逐渐揭了开来。究竟这只是传说,没有历史记载,可信与否,就不得而知了。 燕翎离开了雍郡王府,顺着大街刚拐弯儿,一辆单套黑蓬马车,从一条胡同里驰出,到面前拦住了去路。赶车的车把式,是个精壮黑衣汉子,高坐车辕,冲燕翎一抱拳,道:“阁下,请上车。” 燕翎竟然笑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儿,可没想到这么快,上那儿去!” 那车把式道:“龙潭虎穴,敢去么?” 燕翎道:“我还没见过龙潭虎穴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倒真想见识见识。”跃上马车钻进车蓬。一声皮鞭脆响,马车驰动,由缓而疾。 车把式似不怕燕翎认路,毫无异动地专心赶他的车。 燕翎却是连看都懒得看,索性来个闭目养神。 马车东弯西拐了一阵,燕翎虽没看,却知道车子没出内城。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忽然笔直往西,燕翎知道,要出内城了—— 第三十八章 兄弟阋墙合纵连横 果然,马车在西直门外不远一片树林中停下。 马车停稳,燕翎睁眼,只见马车停在树林中一座一明两暗的茅屋前,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也不见一个人影。忽听车把式道:“到了地头了,请下车吧。” 燕翎跳下了马车,四外一看,笑问道:“这就是阁下所说的龙潭虎穴麽?” 话刚说完,一个冰冷女子话声传了过来:“你以为不是?” 燕翎循听望,茅屋中闪出了一个美艳少女,一身黑色劲装,娇靥上笼罩著一层浓浓的寒霜,利刃般两道目光,直逼燕翎。 燕翎没等黑衣少女开口便道:“芳驾是翠吟姑娘吧?” “难怪你能破我‘七煞阵’,果然高明,可惜啊,可惜!” 燕翎道:“可惜什麽?” “可惜你马上就要死在这儿了。” “这麽说姑娘是要杀我。” “我发誓非手刃你不可。” “姑娘,你我有什麽深仇大恨麽?” “你自己明白!” “姑娘,我知道你花费了很大的心血,也知道你作了最大的牺牲,可是,姑娘,我有我不得不这麽做的理由。” “不错!”黑衣少女咬牙切齿,眉宇间闪漾起懔人杀机:“你有你不得不这麽做的理由,你丧心病狂,卖身投靠,对你的主子忠心耿耿,若是死了胤祯,你的荣华富贵就成了泡影……” “姑娘错了,死了个四阿哥,还有二阿哥,-阿哥,我那儿都能吃饭,那儿都可以博取荣华富贵……” “可是胤祯是最具实力的一个。” “姑娘看准了胤祯能成事!” “我却不能让他成事,胤祯他阴狠毒辣,倘若让他成了气候,天下的百姓,岂不是水深火热,陷得更深。” “姑娘又错了,纵然死一个胤祯,还有无数个储君,你这麽做并不能动摇他们的根本。” “你要耍花言巧语,想让我饶你不死。” “姑娘再一次的错了,我只是引导姑娘往深处想,并无意让姑娘饶我不死,事实上姑娘也奈何我不得。” 黑衣少女勃然色变,冰冷道:“我却不信。”突然飞起一指点了过来。 燕翎早防著了,而且也知道绝不能往後退,後头还有个莫测高深的车把式。 是故,他一吸气,身子横窜出三尺。 黑衣少女一指落了空。鞭梢儿也带著劲风,“叭!”地一声抽在了地上。 黑衣少女一招落空,如影附形,紧追而至,双掌翻飞,又攻了上去。 别看她是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可比利刃还厉害,尤其招招都是杀著,专找燕翎要害。 燕翎没还手,身躯闪动,一连躲过了八掌。 只听一声沉喝道:“姑娘闪开,让我来。” 话落人到,车把式腾空掠至,掌中鞭恍若灵蛇,飞卷燕翎。 燕翎淡然一笑道:“阁下,我礼让姑娘家,可不能也让你,得罪了。” 右腕一翻,闪电般抓住了鞭梢儿,振腕一抖,车把式一个身躯掠空而过,直往树林中飞去。 黑衣少女厉喝道:“好个丧心病狂的狗腿子。”闪身就要扑燕翎。 忽听苍劲沉喝传了过来:“小翠,退後。”黑衣少女身躯後弹,掠入茅屋中。 燕翎循声望去,只见四面八方出现了二三十名劲装黑衣汉子,一个手持匣弩、喷筒,缓步逼近,正面是个白袍老人,像貌奇特,白发成束,长眉垂颊,巨目,狮鼻,海口,一张脸赤红。 燕翎为之一怔,脱口道:“原来是‘灭清教’!” 白袍老人目光如炬,一闪,冰冷道:“小狗腿子,你也知道‘灭清教’!” 燕翎一定神,笑道:“知道,知道,当然知道,我要是连‘灭清教’都不知道,岂不是以太孤陋寡闻。” 他表面上很轻松,暗地里却揪著心,他不怕人多,却不敢不把这些匣弩、喷筒放在眼里。 看这阵仗,很显然地,“灭清教”是非置他於死地不可了。 对面这白袍老人是燕家旧识,他可以轻易逃过这一关,可是他怕“灭清教”的人良莠不齐,泄了他的身份,坏了他的大任务,却不能对白袍老人当面证明,甚至根本不能让对方知道,他就是当日那蒙面人。这怎麽办?这怎麽办? 燕翎正自思忖对策,周围的“灭清教”人已逼近两丈内,白袍老人一抬手,“灭清教” 的人都停住了。车把式出现在白袍老人身旁,一身狼狈,满面羞怒,咬牙切齿道:“雷老,杀。” 白袍老人道:“放心,今天说什麽他也留不住这条命了!” 燕翎脑际灵光一闪,道:“雷老!看尊驾的像貌,打扮,再加上这声称呼,让我突然想起了个人,尊驾莫非就是一向隐於长白天池,冰天雪地之中的雷老人?” 白袍老人一怔:“小狗腿子,你才多大年纪,居然知道雷老人?” 燕翎道:“这麽说,尊驾果然是雷老人。” 雷老人道:“老夫是雷老人怎麽样,不是雷老人又怎麽样?” 燕翎没马上回答,上下打量了雷老人一阵,然後摇了头:“看像貌打扮都像,只是……,恕我直言一句,尊驾恐怕是个冒牌雷老人。” 雷老人又一怔,怒声道:“老夫是冒牌的?小狗腿子,你这话什麽意思。” 燕翎道:“我生得晚,没亲眼见过雷老人那些神奇的事迹,可是我听人说过,我有十成把握,雷老人不会带著人,用这麽多匣弩、喷筒,对付一个後生晚辈。” 雷老人两眼暴睁,霹雳般大叫:“小狗腿子住口。” 燕翎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车把式忙道:“雷老,这狗腿子玩心眼儿,您可别上他的当。” 雷老人暴喝道:“你也闭上嘴,老夫过的桥比他走的路都多,还能不知道他玩的是什麽心眼儿?” 车把式硬没敢再吭气儿。 燕翎道:“这倒是,你阁下尽可以放宽心,这位冒牌的雷老人,不会把这些要命的家伙撤走的。” “闭上你的狗嘴,”雷老人哇哇大叫:“你敢再说老夫是冒牌的,就折了你。” 燕翎笑笑道:“还是用这些狠玩艺对付我吧,要不然你很难把我这条命留下。” 雷老人须发暴张,一袭白袍吹了气似的倏地鼓起,戟指燕翎,厉声道:“小狗腿子,你,你,你……,好,你们都给我听著,老夫要亲自诛杀这小狗腿子,不许你们任何一个轻举妄动,你们要是有谁敢不听老夫的,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车把式急道:“雷老……” “住嘴,你敢不听我的!” “属下不敢。”车把式躬身低头。 “那就什麽也不要说,给老夫退後,教主责怪下来,自有老夫承担。” 车把式一句话没说就退向後去。 雷老人一双巨目之中,突然暴射两道比雷还亮的厉芒,脚下移动,缓步逼向燕翎,一袭白袍仍然鼓著。 燕翎暗暗凝功:“阁下,设若我侥幸能胜你一招半式呢?” “小狗腿子。”雷老人切齿咬牙:“不必费那麽大事,老夫只发三招,倘若过了三招你仍活,老夫就放你走。” 燕翎心里猛地一跳,道:“阁下,君子一言。” 雷老人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老夫若是失信於你,愿亲手摘下这颗白头。” 说话间,人已逼近一丈,只听他道:“小狗腿子,你小心,老夫要发招了。” 燕翎道:“只管发招就是。” 雷老人一声暴喝,腾空而起,电射而至。 燕翎只觉一片强大已极的劲气迎面撞了过来,心头一惊,就要躲闪,却猛觉自己被这片劲气牢牢罩住,竟然难以动弹,不由大惊。 就在这时候,雷老人一只右掌已当胸递到,五指如钩,抓向燕翎胸腹之间要害。 燕翎大急,急之下,猛提真气,功力聚至七成,腾身再往上拔。 这一下,顺利拔起了,脱出了雷老人的劲气圈,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燕翎腾起之後,身躯横移近丈落地,道:“阁下,这是头一招。” 雷老人一怔:“好小子,怪不得你敢跟‘灭清教’作对,你的能耐是不小。” 燕翎道:“只怕你更要杀我了。” 雷老人怒笑道:“你怎麽知道。” “‘灭清教’断不会留我这种人在世,跟你们作对的。” “你说对了,小子,接老夫第二招。”雷老人这回没有腾扑,只是缓慢举步。 燕翎明白,这第二招比头一招还厉害,立即功聚八成,静观变化。 雷老人每一步,脚下并未见坑,可是他每走一步,脚下却留下一个跟他的脚印一样的薄薄冰片。同时,他混身上下也冒出白气,望之简直吓人。 燕翎知道这是什麽功夫,绝不能让雷老人发出的任何劲气沾上身,否则非冻僵不可。燕翎的脚下也开始移动,他跟雷老人绕圈打转,两眼紧紧地盯著雷老人一双巨目,一眨都不敢眨。 周围众人,虽是都巴不得雷老人能一招击毙燕翎,可是此刻也都屏息凝神,紧张得不得了。绕著绕著,雷老人突然开始攻击,双臂挥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罩向燕翎,像张网也似的。 燕翎身躯疾旋,就在他疾快旋身的当儿,一股劲风撞向那片白茫茫的雾气,撞得那片雾气一顿。 就在这一顿的当儿,燕翎已带著劲风掠出近丈距离,道:“阁下,第二招。” 雷老人白袍突然恢复原状,混身大汗似的,须发尽溢,连白袍都湿了,他凝视著燕翎,一动未动。燕翎也没动,也凝望著雷老人。 一瞬间的静寂之後,雷老人突然开口:“小子,你姓什麽,叫什麽?” “白,白玉楼。” “白玉楼?老夫怎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燕翎没说话。 “小子,老夫要取你性命,头一招过後,此一意念更加三分,而如今这第二招过後……” “怎麽样?” “老夫却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这话怎麽说?” “老夫爱惜你这身武功。” “是麽?” “一点都不错。” “你爱惜我这身武功,又怎麽样?” “弃暗投明,老夫荐你加入‘灭清教’,并保你至少是名堂主。” 燕翎笑而不语。 雷老人目光一凝:“怎麽,你嫌这职位低?” 燕翎仍没说话。 雷老人怒声道:“小子,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燕翎淡然道:“人各有志。” 雷老人脸色一变:“你怎麽说?” 燕翎道:“江湖上混不出个名堂来的,为不辜负我这昂藏七尺躯,为不辜负我这身所学,所以我才离开江湖,投身官家,你让我离开官家,这不是让我舍本逐末麽,再说,如今我身在官家,荣任皇子府的护卫,何等威风,何等神气,你让我摇身一变,成为天下通缉的叛逆,你想我会干麽?” 雷老人勃然色变:“小子,你要知道……” 燕翎道:“我知道,现在你又要杀我了,是不?” “不错,你这种人,若是不肯为我所用,那便留你不得,你要三思啊。” “用不著三思,我知道我若是不为‘灭清教’所用,你一定会杀我,不过有一点你也要明白!” “你是指那一点?” “你得杀得了我才有用。” 雷老人须发-张,霹雳般暴喝:“小子,你真以为老夫杀不了你?!” 燕翎笑笑道:“这很难说,事实摆在眼前,非常明显,三招之限已过了两招,我的胜算比你大,是不是?” 雷老人一袭白袍倏又鼓起,咬牙道;“好,你就试试。” 话落,一个身躯陡然拔起,直上半空。 燕翎明白雷老人要用什麽绝学,心头不免为之一震。 就这一转眼工夫,雷老人已两臂张开,宛若一只巨鹤似的在半空里作了一个盘旋,然後头下脚上,张开著双臂,飞星陨石般泻落,向著燕翎当头扑下。 燕翎只觉一片山倒似的劲气当头压下,其沉重,其威猛,让他有窒息之感。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躲,除非能一跃掠出五丈外,因为如今方圆五丈内都在威力范围之内。要在平时,他可以轻易一跃掠出五丈以外,而如今,劲气泰山压顶似的,不但让他有窒息之感,而且使他的腾跃之能大打折扣,如何能一跃掠出五丈以外! 他在等机会,等那可以脱出威力范围的一瞬间机会。 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雷老人已泻落到他头顶一丈之内,他突然扬声说道:“好俊的‘追魂天罗。’” 雷老人入耳这句话,猛为之一怔,就这一怔神间,由上下压的劲气威力大减。 燕翎把握机会,提口气横跃而出,直掠五丈以外。 雷老人同时落地,地上砂石猛一阵飞旋。 燕翎遥遥抱拳道:“多谢手下留情,告辞。” 身躯倒纵而起,贯日长虹般飞掠而去。 雷老人忙招手叫:“且慢。” 迟了,他还是喊迟了,燕翎已经不见了。 雷老人怔住了,喃喃说道:“他怎麽识得我这‘追魂天罗’,他怎麽识得我这‘追魂天罗’。” 口口口 燕翎回府了,回到了八阿哥府。 他一进门就觉出气氛不对来了,府里愁云密布,气氛低沉,简直就跟死了一样。 他心里登时就明白了八分,正往後走,荣桂横里过来把他拦住了,把他拉到了一处墙角後,才急忙地低声说道:“爷,老八完了。” 燕翎马上又多明白了两分,道:“老八完了?怎麽个意思?” 荣桂道:“他不是花钱进宫活动麽,那知不但没活动成,反而招来了大灾祸。” “说我听听。” “皇上说他少不更事,他那个妈又出身微贱,不能立为太子,皇上接著又一查,好家伙,他花钱买通人的事儿全败露了,这下他的亲王爵位没了,那些个大员都革了职,佟国维沾了是个国舅的光,只当面挨了几句训叱,大学士马齐最惨,皇上指他离间骨肉,下旨交刑部斩首,要不是满朝文武保奏得快,这会儿脑袋早搬家了。” 燕翎哼哼一笑道:“我没料错,他确是这麽个下场。” 荣桂一怔:“怎麽,您早料著了!” “要让他成了事,我怎麽向四爷交待,他人呢?” “在暖阁呢,玉瑶格格跟他那位乾妹妹在陪著他呢。” 燕翎一怔:“怎麽,玉瑶格格来了。” “她跟老八一向交厚,也最同情老八,听说出了这种事儿,她能不来麽?”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这会儿不去看他了,我回屋躺会儿去,等玉瑶格格走了,你来知会我一声。” “怎麽,您不愿见玉瑶格格。” “不是的,有她们在,说话不方便。”说完这话,他迳自走了。 回到了屋里,把门一关,和衣躺上了床,他不是要睡,他眼望著顶棚在动脑筋,思忖下几步棋该怎麽走。他不是要睡,可是毕竟他还是睡著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把他惊醒了,睁眼一看天,天都黑了,他问了一声:“谁呀?” “我,荣桂。” 他下床去开了门,荣桂一进来就说:“走了。” 燕翎道:“刚走哇?” “可不?八成儿也是为了等您,见您一直没回来,这才走的。” “老八呢?还在暖阁?” “不,上书房去了。” “找擦把脸儿去见他去。” “给您留饭了,要不要吃过了再去?” “不用,这会儿不饿,等会儿再说吧。” 别看荣桂贵为八阿哥的总管,一般不算小的官儿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可是燕翎吃住他,唯独对燕翎,他得服服贴贴巴结著点儿,燕翎说什麽,他也只有连声唯唯! 燕翎擦了把脸之後,上书房去了。 书房里有灯,可是门关著,没动静。燕翎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八阿哥这一声问得相当粗暴。 燕翎道:“我,八爷,玉楼。” “噢,是玉楼啊。”八阿哥马上没脾气了:“进来吧。” 进了书房,八阿哥正在书桌後坐著,脸色相当难看,桌上摊著纸,拦著笔,纸上写了划掉,划掉了又写,显示他的心情相当烦燥、相当乱。 “玉楼,你又上那儿去了?” “您说呢?” “别招我,我今儿心情不好。” “我早回来了,也听荣桂说了!” “怎麽?你早回来了?” “别怪我早没来见您,两位客人在,我不方便说话。” “玉瑶又不是外人,有什麽不方便说话的。” “话不能这麽说,我总认为这种事还是不让人知道的好,也没必要让人知道,玉瑶格格帮不上您什麽忙,何必让她跟著烦心。” “这麽说我倒是错怪你了。” “您的心情我能体会。” “玉瑶一直问你,等你等到刚才才走。” 燕翎没说话,默默地坐了下去。 “玉楼,我完了!” “我觉得愧对八爷。”燕翎叱一口气,抬起了头。 “别这麽说,我只觉得糟塌了你这个大才!” “八爷,您……” “真的,玉楼,这就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一样,我自无能、没用,连带的也把你给糟塌了。” “八爷,您这麽说,叫人听了心里实在难受。” “不谈了,咱们谈点儿别的,谈点儿轻松的。” “听您的口气,您是打算就这麽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麽办?这是命,我天生跟那个座儿没缘,自不量力,白花心血,白费力气。” 话只是普通几句,可透著无限凄凉。 连燕翎都禁不住心里为他难受:“八爷,我不以为……” “不,玉楼,我等於已被打下了十八层地狱,永远没有赶去的机会了。” “八爷,打古至今……” “别给我举例子,我明白,这种事儿你没我清楚,我这情形跟别人不同,到现在我才知道,就是别个都死光了也轮不到我,只因为我的出身,我不是嫡嗣,你懂了麽,这不只是喜恶问题,我还有机会!” “我懂了,八爷,可是,您甘心麽?” “你要是让我说实话,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可是我没有机会,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要是再不自量力,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自招杀身之祸。” “这麽说,您是不甘心,但却又没办法,是麽?” “正是这样。” 燕翎没说话。 “难道不成你有回天之力?”八阿哥忍不住问了一句。 燕翎摇了头:“八爷,我不是大罗金仙,我没有回天之力。” “那……” “可是我有这麽个想法,我吃不到的,别人就算吃进了口,他也休想顺利地把它咽下去。” 八阿哥一直腰,道:“玉楼,这话怎麽说。” “八爷,咱们先把对象弄清楚?” “什麽先把对象弄清楚。” “您以为,您的事儿是坏在谁手里?” “皇上,当然是皇上,还有谁?” “您真这麽想麽?” “我怎麽能不这麽想,事实如此……” “不然,八爷。” “不然?” “您怎麽不想想,您花钱活动的事儿,要是没人使坏,皇上怎麽会知道?” 八阿哥呆了一呆:“据说皇上是调查的……” “调什麽查?隆科多进宫的事儿,您知道麽?” 八阿哥又是一怔:“隆科多,他,他进宫去了?什麽时候?” “总不会是在您之前吧。” “这……你是怎麽知道的。” “八爷。您以为我老往外头跑,是去玩儿啊。” “这麽说,你是怀疑……” “隆科多这个人您是知道的,他在宫里活跃的情形,您也清楚,他不会听不见一点风声,您以为他听见风声以後会怎麽办,帮您掩著、盖著?” 八阿哥脸色变了,猛然拍了桌子,咬起了牙:“隆科多……” “八爷,别怪隆科多,怪不著他,各为其主,这是必然的,拿我来说吧,我能不为您尽心尽力麽。” “好老四!”八阿哥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 “您这才算找著正主儿了。” 八阿哥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摇头:“老四,我,我斗不过他。” “论眼前的处境,我不能不承认,您的确是逊他一筹。” “那还有什麽好说的。” “八爷,您就只看得见眼前麽?” 八阿哥目光一凝:“玉楼,你这话……” “世间事变幻无常,眼前他虽胜您一筹,可是他想吃的,不只他一个人想吃,他未必十拿九稳,就算他吃得到口,八爷您能不能别让他那麽舒服地顺利咽下去。” “你要我怎麽办?掐住他的脖子。” “一点儿没错。” “我掐得住麽?” “您不能这样不蹶不振,八爷,您也不能只看眼前,只一次失利,你就毫无斗志,举手投降了。” “不,没那一说,可是……” “八爷,您自己清楚,我也不能不承认,眼前您是不行,可是以後呢,您就准知道以後也不行?您就不能不动声色,招兵买马,来个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我懂你的意思,然後,然後我又能怎麽样,那时候他是皇上了,玉楼……” “我知道,八爷,皇上又怎麽样,皇上又不是那推不倒的泰山,那怕是泰山,一天铲一点儿,照样能把它移到别处去,八爷,朝代是怎麽改换的,皇上要都稳如泰山,我说句大胆的话,打古至今就没那麽多朝代了,也就没如今这大清朝了,您说是不是。” 八阿哥马上又像个打足了气的皮球,一拍桌子,道:“对,一语惊醒梦中人……” “八爷,您下了决心了?” “下了决心了。”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 “我知道,我不是没长性的人,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要是连这种热心都没有,那我真成了没气没囊的人了。” “八爷,这您才算给我们这些为您卖力卖命的吃了颗定心丸。” “教我,玉楼。” “别急,八爷,得慢慢来,不动声色稳扎稳打,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一步放松。” “我知道,怎麽做,你说吧,对你,我是言必行,计必从。” “真的,八爷?” “瞧你问的,难道还要我给你出个字据不成。” 燕翎目光一凝:“修好老大、老二,还有其他有实力的几位。” 八阿哥一怔:“你这是合六国而抗秦。” “不,不是那一套,那一套不灵,强秦不是并吞了六国了麽?我的意思是修好别人,打击老四,您吃不著的,也别让他吃。” “这样行麽?玉楼?” “您认为有什麽不行的?” “这样准能整垮老四?” “众志成城,您几位要是联合起来,那股力量是可怕的,老四该不是对手。” “这道理我懂,问题是他们几个肯不肯跟我联合,他们几个之间能不能合得来、合得久。” “您的顾虑是对的,大家一向各自为政,互相敌对仇视,突然间让他们联合在一起,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 “我就是这意思。” “竹爷,容易是不容易,可并不是绝不可为,事在人为,这件事不只关系您一个人的利害,如今的情势是非走这条路不可,利害攸关,我想他们会考虑的。” 八阿哥摇摇头道:“怕只怕他们的私心太重。” “这是免不了的,您没听说过我,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我劝您也留点儿私心,将来一旦整垮老四,就是这几位你争我夺的时候了。” “怎麽,你不是让我真跟他们联合。” 燕翎笑了笑:“八爷,您既然有角逐这个位子之心,怎麽还这麽仁厚,难怪您不是别人的对手。” 八阿哥苦笑了一声:“我倒不是仁厚,而是比别人迟钝点儿、傻点儿而已。” “我希望从今後您能改一改,要不然您不如乾脆放手。” “这时候让我放手,我不甘心,你所说的这件事儿,是不是得我亲自出面?” “不,您怎麽能亲自出面,万一那一个一时想不通,一口拒绝了您呢,您下得了台麽,交给别人去办,这样可以有个缓冲的馀地,什麽事儿都得您亲自去跑,您养著这麽多人是干什麽的。” “那麽您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件如此重大的事儿,交给谁去办?” “您看呢?” “当然是你了。” 燕翎笑了:“老大,老二那儿,我有把握,别的就得慢慢找关系想办法了。” 八阿哥摇头道:“老大那儿应该好说话,只是老二……” “怎麽样?” “老二现在坐得稳稳的,他那肯跟我们这几个搞这个?” “这您就错了。” “我怎麽错了。” “您要知道,老二如今虽然是坐在储君的座子上,可是坐得并不稳,他自己应该清楚,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老四,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除去他这个最大威胁,他何乐而不为。”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这倒是,这倒是,玉楼,还是你行。” 燕翎站了起来,道:“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我这就著手去办……” 八阿哥忙跟著站起:“这就去办?” 燕翎道:“先把老大,老二拉住再说,先拉住这两个实力人物,其他的再慢慢来,保不定他们一见情势,会自动投进这个阵营来。” 八阿哥道:“但愿如此了,那你就去吧,别的我不多说什麽了,等事儿办成了,我会重重谢你。” “谢谢八爷,您平日养著我都是干什麽的,这不就是养兵千日,用於一时麽?” 说完了话,燕翎转身要走。 “慢著,玉楼。” 燕翎停步回身:“您还有什麽事儿?” 八阿哥道:“无论干什麽,都得钱,去找荣桂先支些去!” 燕翎道:“老大,老二这儿用不著,等别处用得著的时候再拿吧。” 他转身出去了,八阿哥送到了书房门口。 口口口 燕翎先到了二阿哥府,到二阿哥府他先找到了鲍师爷,鲍师爷一见著他,就急急拉著了他的手,道:“老弟,成了,老大完了,二爷的病也好了。” 燕翎淡然道:“噢,怎麽这麽快。” “怎麽不快?福晋进宫一哭诉,皇上就信了,当即就派了大内侍卫闯进了直郡王府,果然在你说的那个地儿挖出了个草人,大内侍卫把这个草人带回宫去,皇上大为震怒,马上下旨削了老大的封爵,就在府里监禁,合府的奴仆都赏给了十四阿哥,这全是你的功劳,二爷正要重重赏你呢,连福晋都说要好好谢谢你,你回来得正好,快跟我见二爷去。”他拉著燕翎就要走。 燕翎道:“慢著,鲍老,二爷我是要见的,我回来就是为见二爷,可是有件事我得先在您这儿报个信。” “干嘛这麽说,有什麽事儿你只管说,用得著我的那是一句话。” 干师爷的人都够机灵,鲍师爷的两眼尤其亮,他还能不知道这位“李志飞”,如今在二阿哥眼里,是个什麽样的人?当然是极力讨好,曲意巴结。 燕翎把来意告诉了鲍师爷。 鲍师爷直了眼:“这,这怎麽可能?这怎麽可能,老弟你也糊涂了,二爷恨老大恨入了骨,尤其病刚好,他怎麽会愿意跟老大携手,要他跟老八联合,或许说得通,这里头只有老大在,你最好是连提都别提。” 燕翎道:“鲍老,没来之前,我就知道这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正在这节骨眼儿上,可是我毕竟回来了,因为我盘算过,这件事对二爷有百利而无一害……” “老弟……” “鲍老,你让我去说,成不成那是我的事,行不?” “老弟,你知道,我是为你好,我是怕你惹二爷生气,如今你在二爷面前正走红,要是为这件事……” “谢谢鲍老的好意,既然进了二爷的门,我有责任、有义务做些对二爷有利的事,否则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要是真为这件事而获罪,那我就不再说什麽了,至少我尽了我的职责,心安理得了。” “老弟,你……” “走吧,鲍老。”燕翎先走了出去。 “老弟。”鲍师爷叫一声,急急跟了出去,他追上了燕翎,一边走还一边劝,燕翎却笑而不语。 转眼工夫到了二阿哥养病处“静心轩”,用不著通报两个人就进去了。 二阿哥正斜倚在床上喝银耳呢,鲍师爷跟燕翎一进来,他马上挡开了银耳,支走了丫头,就要下床。 燕翎忙道:“二爷,您请躺著。” 他拦他的,二阿哥还是下了床:“我正想派人去找你呢,多亏了你,我病好了,老大……” 燕翎道:“二爷,鲍师爷都告诉我了。” 二阿哥伸手拉住了燕翎:“志飞我要谢你,福晋也要谢你……” “二爷,我的职责份内事,怎麽敢当您跟福晋这个谢字?” “不,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怎麽说,我一定得谢。” “二爷……” “别说了,你说什麽都没用,我跟福晋是谢定了,想要什麽,你自己说。” “如果您垂爱非赏不可,这样,您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你只管说。” 燕翎把来意说了。 二阿哥听直了眼:“怎麽说,你,你,志飞,你糊涂了?” “二爷,我没糊涂。” “你,你这不是惹我生气麽,让我跟老八合,我都要考虑,何况是跟他,他是我的仇人,他想要我的命……” “我知道,如果您能不计较,反而伸出手去跟他联合,别人会怎麽看您。” “我不管别人会怎麽看我……” “不,二爷,您不能不在意,您想想这八个字,得民者昌,失民者亡,君子之风,雨过天晴,难道您不想让人说您一声仁厚!” “可是……” “二爷,就因为您明智,所以我才敢给您作这麽一个建议,否则我断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跑来见您说这个。” 二阿哥平静了些:“志飞,你想想看,我仍然是储君,仍然独获天眷,好好的我干嘛跟他们搞这个。” “不然,二爷。” “不然!” “在您还没有接掌大宝以前,他们任何一个不会放弃争夺,也就是说您随时随地都面临著威胁,这您不会否认吧,” 二阿哥点了头:“这我的确不能否认。” “在他们之中,您最大的威胁是来自老四,您能否认麽?” 二阿哥又点了头:“的确,这我也不能否认。” “那麽,有人愿意帮您共同对付老四,对付这个最大的威胁,您又何乐而不为,为什麽为这一点私怨而放弃这一股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助力呢。” 二阿哥默然不语,未作声,可是旋又说道:“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二爷,不必考虑,请当机立断,请相信,我是您的人,我不会做对您不利的事,就因为这件事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我才在这时候甘冒惹您生气之险跑来见您,二爷,别为一念小不忍放弃这争取人心,获得助力的大好良机,古来不乏明例,您不会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他们能真诚跟我合作麽?你信得过他们!” “信不过。”燕翎答得很乾脆。 鲍师爷为之一怔,二阿哥也为之一怔:“这不就结了麽,那你还要我……” “二爷,人没有不自私的,他们都会存有私心,他们愿意跟您合作,为的还是他们自己,就拿您来说吧,我不相信您会不顾自己去为别人费心费力,可是不可否认的,任何人都会当真的献出自己一点点力量,对付共同的强敌,这力量要是出自一个人,那的确是微不足道,可是这麽些个的力量加在一起就可观了,有了这麽一股可观的力量,运用之妙,还操之在咱们哪。” 二阿哥沉吟著点了头:“这倒是,这倒是,只是,老大他这会儿也一定把我恨入骨,就算我愿意跟他合作,他又怎麽会愿意捐弃成见跟我携手呢?” “二爷,那就是我的事儿了!” “你去说老大?” “您忘了,老大身边,我有朋友。” 二阿哥又沉吟了一下,毅然点了头:“好吧,你去试试!” 鲍师爷吁了一口气,向著燕翎投过佩服一瞥。 燕翎笑了笑:“那麽,二爷,我走了。” “慢著,”二阿哥抬手一拦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什麽呢。” 燕翎目光一凝:“二爷真要问?” “怎麽,你当我是口是心非玩虚假。” “二爷既是真要赏,那麽我就厚著脸皮要了……” “要就要了,厚什麽脸皮,该得的,要吧。” “我跟您要个人。” “要个人?”二阿哥,鲍师爷都一怔。 “是的,我要个人,只您肯把这个人赏给我,比您赏座金山给我都让我感激。” 二阿哥,鲍师爷诧异地对望一眼。 二阿哥道:“这容易,太容易了,你要谁。” “谢蕴如。” 二阿一怔!鲍师爷也一怔,急道:“老弟,你……” “怎麽,鲍老!不行?” “不,不,不是的,只是,恐怕你也知道,这位姑娘跟别个不同,怪得很……”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鲍老,只要二爷这儿点了头,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事了,谢姑娘她要是真不愿意,那也只有怪我自己福薄了。” 鲍师爷转望二阿哥。二阿哥点了头。 “志飞,你的眼光真不错,谢蕴如是个好姑娘,这样吧,万一她要是不愿意,我改赏别的,你要是能让她点了头,这喜事儿,我一手包办了。” “不急,二爷,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呢。” “我知道,没听我说麽,等她点了头。” “就是她点了头也不急,只您跟鲍老知道,谢蕴如是李志飞的人就行了。” 二阿哥哈哈一笑道:“行,就这麽办,你去吧。” 燕翎咧嘴一笑道:“我这就碰碰运气去。” 他转身出去了,身後响起了二阿哥跟鲍师爷的笑声。 口日日 燕翎进了那幽雅的小院子。 屋里有灯,但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 燕翎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进了小厅堂,左转,轻轻掀起一面门帘,往里看。 不见湘君,只谢蕴如一个人在,坐在桌前,面前摊著素笺,在聚精会神的写什麽。 谢蕴如左侧正对著房门,燕翎在门帘外偷看,凭燕翎一身所学,谢蕴如她是难觉察。可是燕翎若想进屋溜到谢蕴如身後去,这也办不到。 燕翎偏又极想看看谢蕴如在写些什麽? 怎麽办?燕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俯身从地上捏起一小块泥土,曲指一弹,直往谢蕴如身右侧打去。 “叭!”地一声轻响,谢蕴如忙转头右看。 燕翎像缕轻烟似的溜进了屋,到了谢蕴如身後。 谢蕴如没看见什麽,回过头来又写。 燕翎看了个够,也为之一阵感动—— 第三十九章 雪中送炭拢络郡王 谢蕴如是在填词。从这阙词里,看出了谢蕴如的文才,真个扫眉才子,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从这阙词里,也可以看出谢蕴如对他的海样深情。 燕翎自胸中激动,只听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一听就知道是湘君。 糟了,燕翎没处躲了,燕翎灵机一动,索性就来个不躲。他这里心念转动间,湘君那轻快的步履声已经进了外间,只听她道:“姑娘,我回来了。” 谢蕴如“嗯!”了一声,搁笔收起桌上素笺。 垂帘一掀,湘君进来了,一征,道:“哟,燕少爷来了!” 燕翎含笑点头。 谢蕴如则一怔:“燕少爷……”她转脸后望,这才看见了燕翎,猛一惊,脱口叫道: “哎哟,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湘君讶然道:“怎么,您不知道?” “可不是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 “我进来半天了。” “半天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燕翎笑了笑:“就在-刚才转头往里看的当儿,我趁机溜了进来。” 谢蕴如道:“我明白了,准是你……”娇靥陡然一红,急道:“哎哟,你是不是看见……” 燕翎摇头道:“不,我什么也没看见。” 谢蕴如娇靥飞红:“好哇,你,你这么讨厌……” 燕翎点头道:“嗯,是讨厌,简直害人嘛。” 谢蕴如嗔道:“你敢再说!”湘君很识趣,倏然一笑,退了出去。 燕翎伸手握住了谢蕴如的柔夷,深情地道:“蕴如,谢谢你。” 谢蕴如垂下了首:“没想到你这么坏。” 燕翎另一只手托起了谢蕴如的娇靥:“我告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从今天起,我能大摇大摆的到-这儿来了。” 谢蕴如微愕道:“从今天起……这是什么意思。” 燕翎当即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谢蕴如娇靥又红了,却难掩喜悦道:“羞死人了,你怎么敢这样?” “还有什么不敢的。” “是啊,你什么都敢,数你脸皮厚,你就不想想,这么一来,让我还怎么敢出这个院子。” 燕翎道:“那-就未免太想不开了,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咱们这是正大光明,是情是爱,总比他们那种杂乱强得多吧。” “他们可不这么想。” “谁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就不信谁敢说句什么。” “好了,你神气,你厉害,行了吧。” “难道-不喜欢我能大摇大摆的到-这儿来?” 谢蕴如拧身道:“不喜欢,这样已经够瞧的了,要是再来得方便,我心里的事儿就全让你知道了。” 燕翎笑了,伸手揽住纤腰,道:“蕴如,说正经的吧,-看我这一着怎么样?” 谢蕴如道:“你是奉命行事,令主交待你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不过……” “不过怎么样!” “做起来恐怕不容易。” “老大那儿我有把握,待会儿我就去找赵夫人去,别个-这儿有没有门路?” 谢蕴如想了想,道:“胤祉、胤祺、胤-、胤佑、胤(示俄)、胤-、胤禄、胤礼、胤祥这些个身边,都有我的人,可是他们之中有几个根本就是闲散人,对两字储君没有一点兴趣,他们断不会卷入这个漩涡,就算会,他们不养死士,没一点儿实力,要他们也没有用。” “总有几个有野心,有实力的吧。” “那当然,像胤-、胤祥、胤佑、胤(示俄)、胤-,这几个都有野心,也都养的有死士,不过他们实力跟老大、老二、老四、老八太悬殊,也就显不出他们来了。” “显得出、显不出不要紧,我要的是他们的野心,-安置在这几个身边的人,份量够,说得上话么!” “当然份量够,说得上话,要不然我花这么多的心血,把他们安置在这些个身边干什么。” “那就好,这六个我就交给-了。” “什么时候要消息!” “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待会儿等你一走,我就让湘君去传话。” “我这就走,我还得赶到老大那儿去。” “那你就走吧,别耽误了正事儿,一有消息,我马上派人通知你。” “行,我走了。”燕翎握了握谢蕴如的手,往外行去。 谢蕴如送了出去,到了外间门口,湘君在院子里剪花,一见燕翎要走,讶异地就要说话,可是谢蕴如把她叫了过去。 ******* 燕翎远望直郡王府,只见大门紧闭,只有一扇边门开着,门口站着四名禁军,由一名武官带着。燕翎探怀摸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大踏步走了过去! 老远地,他就引起了那名武官跟四名站门禁军的注意,等他走近,那名武官立即喝令他停步。燕翎没停步,嘴里说道:“‘侍卫营’的,奉萧爷之命前来看看。” 一听是“侍卫营”的,武官没再喝止他,等他到了近前,武官却向他伸出了手。 燕翎明知道他要什么,可却装了胡涂:“这是干什么?” “腰牌。”那名武官道:“‘宗人府’的命令。” 燕翎淡然一笑,“你们禁军什么时候学得跟‘侍卫营’要腰牌了?” “没法子,没听见么。‘宗人府’的命令,没腰牌我怎么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用不着要腰牌,我不进去了,里头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跟萧爷说话去。” 说完了话,他来了转身要走。“慢着!”那名武官喝了一声。 燕翎转回了身:“怎么意思!” 那名武官道:“都是吃粮的,你何必跟我们过不去。” “这话我正想说呢,既然你知道大家都是吃粮的,何必跟我们来这一套,我就这么一个人,难道你还怕我进去干什么不成!” “你真是‘侍卫营’的!” 燕翎笑了:“老兄,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见我们萧爷去。” 那名武官迟疑了一下:“好吧,好吧,你速去吧,我们可不像你们‘侍卫营’那么吃得开,别给我们惹麻烦就行了。” “瞧你说的,既然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我会给你惹什么麻烦!” 他迈步向偏门行去,进了偏门看,前院里空荡,寂静,冷清清的,他停也没停就往后院行去。 到了后院门口,又被挡了驾,仍然是一名武官,四名禁军。 “干什么的,这样低着头往里闯?” 燕翎知道,对付这些人,非得来横的不可,要不然就吃不住他们,当即沉声道:“你这是跟谁说话!” “跟你说话,跟谁说话!” “用不着问我,你上门口问问去,我是干什么的。”燕翎劈胸揪住了他,道:“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了。” 四名禁军刀出鞘,那名武官急挣扎:“你,你想干什么?” 燕翎望着四名禁军喝道:“我是‘侍卫营’的,谁敢动我跟谁没完。” “侍卫营”这三个字唬人,那四名禁军忙把刀归了鞘。 那名武官脸色也变了:“你是‘侍卫营’的,你怎么不早说?” “我干嘛要说,门口都把我放进来了,你还不明白,到宫里去也用不着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报身份,凭你们也配,给我往后站。” 松手一推,那名武官跄踉退了好几步,燕翎则大摇大摆往后院门行去。 四名禁军忙移步后退。就这么,燕翎又闯进了后院。 当官的事儿就是这样,“直郡王府”这会儿不是禁卫森严,近都不能近么,可是只要你懂得诀窍,简直就跟进了无人之境似的。 后院跟前院可不同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满了跨刀的禁军。 靠后院门近的,都看见了刚才那一幕,别说拦了,看也没敢看燕翎一下。 燕翎何等人,还能不知道利用这一点,当即就找上了一名禁军,问道:“我找两个人,坤道,原是‘直郡王府’的护卫,姓赵。” 那名禁军忙招手往后指:“就在后头一间屋里。” “劳驾陪我走一趟怎么样?” 那名禁军那敢说个不字,简直就受宠若惊,忙点头:“行,行,您请跟我来。” 带着燕翎往后行去。 顺着走廊东弯西拐了一阵,那名禁军停在一间屋前,道:“就是这间屋。” 燕翎这一着是用对了,这间屋四周站满了跨刀的禁军,但由于是由一名禁军陪着来的,所以问都没人问。燕翎道:“谢了。” “好说,好说。”那名禁军还真是受宠若惊,一连哈着腰,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燕翎看也没看那些站岗的禁军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随手又关上了门。 进门是个小客厅,里头还有一间屋。 燕翎没吭声,迈步走了过去,走近那间屋才轻叫道:“赵夫人。” 垂帘猛一掀,赵夫人跟赵君秋同时探出了头。 赵夫人疑惑地道:“你是……” 燕翎取下了人皮面具。 赵君秋脱口轻叫:“掌令……” 赵夫人一步跨了出来,肃容施礼:“见过掌令。” 燕翎道:“夫人不要多礼。”又戴上了人皮面具。 赵君秋跟出来兴奋地道:“掌令怎么……” 燕翎截口道:“里头这间屋是……” 赵夫人道:“我母女目前的住处。” 燕翎道:“事非得已,请恕失礼,咱们进去谈吧。”掀帘进了屋。 赵夫人、赵君秋忙跟了进去。 这间屋很简陋,只有两张床,两把椅子而已,燕翎招手道:“咱们坐下谈。” 燕翎坐在椅子上,赵夫人跟赵君秋则坐在床上,坐定,赵夫人道:“我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他们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您。” “是啊!”赵君秋虽掩喜色地道:“您是来……” “我是冒充‘侍卫营’的人闯进来的,有件重要的事要跟贤母女谈谈。” 赵夫人道:“什么事,掌令。” 燕翎当即把他的计划告诉了赵夫人母女。 赵夫人一听就皱了眉:“掌令,这,这恐怕不容易。” “老大恨透老二了,是么?” “可不是么!”赵君秋道:“您想,他还能不恨老二么!” “我知道这件事不容易,可是我不能不尽力促其实现。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只要能让我见着老大,我有把握说服他。” “噢。”赵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燕翎一眼。 “当然,还得贤母女在旁帮帮腔。” “只要是掌令的交待,我母女自当全力以赴,只是掌令要见老大……” “不容易。” “‘宗人府’下过令,不准他见任何人。” 燕翎皱眉道:“这倒真是个麻烦,我是个冒充的,万一闹僵了,对我大不利。” 赵君秋道:“那怎么办?” 赵夫人道:“恐怕只有到晚上偷偷进去了。” 燕翎沉吟了一下:“老大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就在他自己屋里。” “看守他的是禁军?” “不错,还有‘侍卫营’的人。” 燕翎一怔:“也有‘侍卫营’的。” “他们得防着别个府邸的死土来行刺,光这些禁军是挡不住那些人的。” “带‘侍卫营’的人的是……” “一个领班。” “他人在什么地方。” “就在老大隔壁屋里。” “贤母女能自由走动么!” “不能,我母女等被软禁了。” 燕翎沉吟了一下:“看来我只有先去见见那位领班了。” “这怎么行,”赵君秋道:“您要去见他,您是冒充的。” “我知道,我有办法。”燕翎站了起来,道:“我去了,贤母女在这儿等着他。”他掀帘走了出去。 出了外间,到了画廊上,他招手叫来了一名禁军,道:“我们领班在那间屋?” 那名禁军往后,指着一间精舍,道:“就是那间。”燕翎谢了一声,迈步走过去。 精舍门口站着一个精壮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侍卫营”的,盯着燕翎直看。 燕翎道:“领班呢,我要见见他。” 那侍卫营汉子道:“你是……” 精舍里出来个阴沉脸中年汉子:“谁要见我。” “我!” 阴沉脸中年汉子直打量燕翎:“你是……” 燕翎道:“能不能让我进去谈?” 阴沉脸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道:“进来吧。”他回了进去,燕翎跟了进去。 燕翎进了精舍,随手关上了门。阴沉脸中年汉子诧异地看了燕翎一眼,但没吭气儿,燕翎道:“领班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来的,也身无寸铁。” 阴沉脸中年汉子淡然说道:“在乎你,就不让你进来了,有什么事儿快说吧。” “领班不先问问我是干什么的?” “大门口既然放你进来了,你是干什么的,我心里多少有个数儿。” “不见得吧,恐怕领班再也想不到,我是二阿哥府的。” 阴沉脸中年汉子脸色一变:“你可别开玩笑。” 燕翎翻腕托出了二阿哥府护卫的腰牌:“领班总该认得这个吧。” 阴沉脸中年汉子勃然色变,探掌抓了过来。 燕翎一翻腕,轻易也拉住了对方的腕脉。 阴沉脸中年汉子大惊,方待有第二步行动。 燕翎五指微一用力,阴沉脸中年汉子身子往上一挺,硬没敢再动。 燕翎道:“领班,我没有恶意,你最好不要再动。”他松了五指。 阴沉脸中年汉子还真没敢再动,狐疑地望着燕翎:“你既是二阿哥府的,大门口怎么会放你进来。” 燕翎淡然一笑道:“我告诉他们,我是‘侍卫营’的。” 阴沉脸中年汉子一怔,道:“你真行,有什么事,说吧。” 燕翎道:“我们主子不记仇,不记恨,不念旧恶,想跟大阿哥重修旧好,特派我来作个说客,也就是说,我想见大阿哥,请你行个方便。” 阴沉脸中年汉子一惊,忙摇头:“不行,不行,逼我可不敢答应,‘宗人府’下过令,不让大阿哥见任何人,这要是让“宗人府知道,不摘我的脑袋才怪。” “领班,你进宫当差多久了?” “不少年了,怎么?” “这就是了,官场上的事儿,瞒上不瞒下,这你怎么不懂。” “我怎不懂,我什么都懂,可是这不是别的事儿,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领班,这你就错了,你可以不给别人方便,独不能不给二阿哥府来人方便。” “为什么?” “领班,看你像个聪明人,怎么偏这么胡涂,你想啊,二阿哥如今是东宫太子,稳稳当当的储君,将来定然身登大宝,接掌天下,你要是这会儿得罪了二阿哥,将来你这差事怎么干啊。” 阴沉脸中年汉子呆了一呆:“这个……” “领班,我无意危言耸听吓唬你,这是我们主子的重要大事儿,你要是坏了他的大事儿,他准牢牢的把你记在心里。” 阴沉脸中年汉子皱眉,沉吟片刻才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行刺干什么的。” 燕翎“哈!”地一笑道:“领班,我要是存心来行刺干什么的,不让你知道,是不是容易点儿。” 阴沉脸中年汉子点了点头:“嗯,这倒也是,可是……” “又可是什么?” “你见大阿哥也是白见,他弄到如今这样儿,完全是因为二阿哥,我敢说他心里一定恨透了二阿哥,怎么还会愿意跟二阿哥重修什么旧好……” “领班,这一点我不是想不到,可是我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来,你只行个方便,万一谈不成,那就是我的事了,是不?” 阴沉脸汉子又沉吟了一下,旋即点了头:“好吧,你跟我来。” 他过去开了门,带着燕翎出了精舍,出精舍左拐,贴着精舍墙往后行去。 燕翎一指旁边一间屋,道:“大阿哥不是在这一间么?” 阴沉脸中年汉子道:“昨儿个是在这儿,今儿个不在了,我给他每天换一个地儿,防的就是有人对他不利。” “领班可真精明。” “夸奖了,为保自己吃饭的家伙,不得不这样儿。” 说话间两个人进了一片林木间,只见这片林木浓荫蔽天,难见日光,深处座落着一间精舍,四五个卫营的人在外头走动着。 此刻都停止了走动,锐利目光一起射向无翎。 从这一双双目光可以看出,“侍卫营”的人毕竟是“侍卫营”的人,个个都是修为不俗的好手。沈脸中年汉子看了看他们一眼,到了门口,伸手就要去推门。 燕翎一拦道:“领班,谢了,我不曾忘记你的好处的,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事了,请回吧,完事以后我会去看你。” 阴沉脸汉子没说话,一双寒芒闪动的目光逼视着燕翎,眨也不眨。 燕翎正色道:“领班若是不放心,可以把这儿人都调来,守在这儿。” “我交你这个朋友了。”阴沉脸汉子冷冷一句,扭头走了。 燕翎推门进了精舍。 精舍门没上锁,那是“侍卫营”对这位直郡王还留一份敬畏,一份客气。 事实上,有“侍卫营”的这些人在外头,直郡王他也跑不了。 其实,“侍卫营”的这些人,倒不是防直郡王逃跑,直郡王往那儿跑?只要他那个皇上爹不要他的命,往那儿跑都不如在这儿舒服,往那儿跑都不如这儿安全,“侍卫营”的人应该是为防外来的人不利于这位直郡王的。 燕翎进精舍随手关门,只见这间精舍外头是个小客厅,靠里还套着一间。 燕翎刚关上门,套着的一间里传出个低沉话声:“谁呀!。” 燕翎道:“是我!”快步向那间屋走了过去。 刚到那间屋门口,垂帘一掀,有个人要往外走。 这个人,个子高高的,天青色的长袍,外罩团花黑马挂儿,长得剑眉凤目,胆鼻方口,俊面威武,正是直郡王!不愧是带过兵的,自然流露着夺人之威。 他看见燕翎,一怔停步,旋即脸色微沉:“你是……” “王爷,可否让我进去说话?” 直郡王上下一打量燕翎,冷然道:“为什么要进去说话?” “为了王爷的今后。” 直郡王微一怔,旋即冷笑:“我还有今后?” “有没有不在别人,全在王爷。” 直郡王迟疑了一下:“好吧,反正你已经来了。”他退了进去,燕翎跟了进去。 套着的这间是间卧房,相当零乱,这显示出直郡王的心情,也看得出这位一向受人侍候惯了的直郡王的处境。直郡王退进门便停了步,没让燕翎往里走,凝目望着燕翎道:“你不像‘侍卫营’的人。” 燕翎道:“王爷好眼力。” 直郡王双眉微耸:“那么你是……” 燕翎道:“王爷,我先声明,我没有一点恶意,我是二阿哥府的护卫。” 直郡王脸色陡变,要动,可是手刚抬起就被燕翎封住:“王爷,我刚声明过。” 直郡王震动了一下:“好身手,没想到老二身边有这种人,要怎么办,随他了。”他垂下了手。 燕翎也收回了手,道:“王爷,恕我放肆,二阿哥要是真有不利于您的意思,您现在不可能还站着说话了。” 直郡王剑眉一剔,道:“那么老二他是什么意思?他把我整成这样子还不满意,他还想干什么。” “王爷,别怪二阿哥,您自己想,这件事能不能怪二阿哥,您投以桃,二阿哥不过是还以李而已。” 直郡王口齿激活,欲言又止终于没说出话来。 燕翎接着又道:“福晋进宫哭诉,不过是基于自卫,设若易地而处,您的福晋一定也会这样,是不?” “用不着跟我说这些,说你的来意吧。” “王爷请坐。” “不必。” “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站着累的时候,我自然会坐下。”好倔的直郡王。 燕翎微微笑了笑,旋即一整脸色,道:“王爷,二阿哥不念前嫌,不记旧恶,愿意跟您携手合作,共同对付四阿哥。” 直郡王一怔:“有这种事?” “有这种事?” “不可能,他怎么找他找不上我!” “他找的不只是您,还有别位。” “(口奥)!”直郡王又一征:“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 “并不突然,相信您几位也莫不以除了四阿哥这心腹大患为快,只不过自度实力,一直未敢轻举妄动而已。” “谁说的,我们一直对付的只是老二。” “那么您几位走的方向错了,可虑的不是二阿哥,而是四阿哥,要不先除去四阿哥,就算您几位能把二阿哥整倒,得利仍不是您几位,而是四阿哥。” “是这样么?” “王爷要是曾经仔细想过,就应该知道我所言不虚。” 直郡王眉锋微皱,默然未语。 “所以,您几位若是想获得什么,必须先联手除去四阿哥这个真正心腹大患。” “要联手我大可以跟别人联手,为什么非要帮老二这个忙不可。” “这么做怎么见得是帮二阿哥的忙。” “老四也是他心目的强敌,他怕的也只有老四一个,如今让我们联合起来对付老四,这不是帮他的忙是什么?老二地可真会打算盘啊,可惜我们并不是傻子!” “王爷,恕我直言,不肯跟二阿哥合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未必,你是他的人,他让你出来为他办事,纵然对我们有利,这利也不会大过他老二去。” “您想得周到,可是您想错了,这件事,论利,大家的利益是平等的,论机会,大家的机会也是一样的。” “是这样么?” “当然是,王爷,您为什么不利用这机会除去您的强敌,然后再为自己打算。” 直郡王一下子瞪大了眼。 “王爷,您府里的人,并不一定都对您忠心耿耿吧,总有几个聪明人暗地里为自己打算,对不?” “您就是这种人?” “要不是,我也就不来劝王爷了。” “你这就是为自己打算?” “当然,除了四阿哥,我认为王爷您最像回事。” “我现在这样,还像回事。” “二阿哥既然想借重您,他就心得想法子恢复您的实力,是不是,王爷?” 直郡王诧声道:“他肯这样做?” “王爷?再傻的人也不会找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合作吧!” 直郡王沉默了一下:“我现在瞧出来了,你是个极具心智、极具辩才的人,老实说,我有点怕你,我信不过你。” “容易,王爷,等二阿哥想法子恢复了您的实力以后,您见着赵夫人可以问问她,她要是也说我这个人靠不住,您到那时候再反悔也来得及。” 直郡王一征:“怎么着,你,你认识赵夫人?” 燕翎笑了笑:“王爷还是等着问她吧。” “我是个急性子。” “性子急的人,往往难以成大事。” 直郡王口齿激活,欲言又止。 “您点头了么,王爷?” “都有谁?” “除了四阿哥,几乎都有份。” “恐怕都有私心吧。” “那当然。” “那么,一旦老四倒下之后,又是一番剧烈争斗。” “到那时候恐怕都要看好您了。” “是么?” “您一向是掌兵权的,是吧。” 直郡王一怔:“为这?” “难道您从不知道利用这一优势?” “往后我还有机会么?” “王爷,请您相信我,我不会下没把握的赌注的。” 直郡王吁了口气:“还好你没把心全交给老二。” “谢王爷夸奖。” “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您最好别知道。” “为什么。” “知道了您会吓一跳。” “会这样么?” “王爷,二阿哥府有个冒牌的李志飞,八阿哥府,四阿哥府又有个白玉楼,您叫我该叫什么。” 直郡王神情猛然一震:“都是你。” “是的,王爷。” “天,你,你的心究竟向着谁。” “我自己,王爷。” 直郡王突然笑了:“你这个人倒是很别致,我还真有点喜欢你了。” “谢谢您,那是我的荣宠。” “好吧,你告诉老二,我点头了。” “再谢谢您,我告辞,等旨谕到了直郡王府以后,我再来给您请安。” 他一欠身,退了出去。 直郡王跟了出来,目送燕翎出屋,他的两眼之中,闪漾着令人难以言喻的异采。 燕翎出了屋,“侍卫营”的那名领班竟还在廊上等着呢,显然他还是不放心。 燕翎一出来,他连忙迎了过来,而燕翎没等他开口便自含笑说道:“领班,仰仗鼎力,成了,回去禀明我们二爷,定有你的好处。” 那领班听得直发愣:“怎么说,成了?” “可不成了?” “这,这好象不太可能嘛,你,你是怎么说成的?”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那就是我的事儿了,不管怎么说,事儿是成了,你的好处也跑不了了。” “真有我的好处?” “领班,你实在不该有此一问,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又把我们二爷当成了什么人!要不要现在跟我跑一趟二阿哥府?” 那名领班一听这话慌了,忙陪着笑脸道:“别介意,别介意,我不会说话,您多担待,多包涵,有没有好处,我倒是不敢奢望,只要二阿哥知道我这颗心是向着他的,我就知足了……” “这什么话,我们二爷要是连两字信诺都做不到,往后他还怎么用人,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就是。” 那名领班一个劲儿的陪笑哈腰:“是,是,是,是,是,是,那我先谢了,我先谢了。” 燕翎知道,如今他已经确实掌握着这名“侍卫营”的领班了,当即笑笑道:“自己人还客气什么,我想再见见赵夫人母女,是否……” “行,行,请,请。”如今这位领班不但是大开方便之门,而且是客气得近乎卑下,陪着笑冲燕翎摆了手。 两个人顺着长廊并肩往前走着,燕翎没话找话:“我姓贾,叫贾玉松,请教。” “不敢,不敢,兄弟姓胡,叫胡文恭!” “原来是胡兄,胡兄只管好好在‘侍卫营’待着,从今而后,胡兄就算是二阿哥的人了,一旦二阿哥接掌了大宝,准保胡兄是春风得意,步步高升。” “仰仗了,仰仗了。”胡文恭连忙抱拳。 “对了,今儿个这档子事儿,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啊。” “这我知道,难道贾兄还信不过我么!” “那倒不是,这儿不只胡兄你一个,我是怕他们的口风不够紧,万一把这档子事儿泄露出去,那不但是坏了二阿哥的大事,可也把直王爷坑了,宫里一旦追究起来,咱们俩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胡文恭忙道:“是,是,是,贾兄放心,这个兄弟省得,待会儿我就关照他们,待会儿我就关照他们。” 说话间,已到了赵年母女“住处”门外,燕翎一个人进去了,没多说什么,把见大阿哥的情形跟赵夫人母女说了,又指示赵夫人母女往后该怎么办之后就出来了。 胡文恭自然还在门外,不过这回不是不放心,而是恭恭敬敬的候着了。 出了屋,燕翎道:“行了,事儿完了,我该告辞了。” “不多坐会儿?” “不了,改天再来,我还得赶着回去给二爷复命呢,王爷跟赵夫人母女,还请胡兄随时给与方便。” “当然,当然,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燕翎走了,胡文恭一直送到了门口。有领班胡文恭陪着,站门的禁军自然更相信这位来人确是“侍卫营”的人无误了。 出了“直郡王府”,拐过了弯儿,燕翎取下了脸上人皮面具—— 第四十章 窃改密诏胤祯掌朝 回到了二阿哥府,见着了二阿哥,燕翎把一趟直郡王府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明白。 这一说不要紧,把二阿哥跟鲍师爷都听直了眼,二阿哥还直摇头:“真让人不敢相信,真让人不敢相信,志飞,不瞒你说,对这件事,我根本就没敢抱希望。” 鲍师爷道:“老弟,你,你是怎么说得他点头的。” 燕翎笑了笑:“不太难,鲍老,分析利害给他听,除非是傻子,要不然任何人都会为自己打算的。” 二阿哥道:“志飞,你是说……” 燕翎道:“二爷,您请记住一点,不管谁答应跟您携手合作,他都是为了自己,绝不会是为了您。” 二阿哥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燕翎道:“眼前有两件事,您一定得赶快去办一办。” 二阿哥凝目问道:“什么事?” “大阿哥,您得在宫里下点功夫,请个旨,恢复他的封爵跟实力……” “这个……” “二爷,要不然我这一趟算白跑了,他一点也帮不上您的忙。” “我能这么做么?” “能,给他有限度的实力,将来不怕控制不了他。” 二阿哥沉吟着道:“恐怕不容易,你不是不知道,进宫告状的,是福晋……” “就是因为这,别人帮不上一点忙,也不能让别人出头帮忙,二爷,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件事由您去办,并不难,您只要进宫去求,表示念手足情,不记相煎恶,皇上一定嘉许,对大阿哥反而更为厌恶,您只要把这件事办成了,不但赢得皇上的嘉许,使得皇上更为厌恶大阿哥,而且大阿哥一定会感激您,满朝文武也无不许您仁德,一举数得,就是磕破了头也值得啊。” “对!”鲍师爷猛击一掌道:“好计,好计,高明,高明,二爷,这件事说什么您也得办成,对您的帮助太大了。” 二阿哥望着燕翎笑了:“心飞,以往我是错用你了,只把你当成个拚斗厮杀的死士,简直是大错特错,我这就进宫去。” “还有,二爷,我跟您提的那个‘侍卫营’班领胡文恭,一定得给他点儿好处,别看他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有时候会有大用,能帮上大忙。” 二阿哥道:“这件事儿你说该怎么办?赏他点儿什么?” “不够,二爷,赏点儿什么,只是头一步,往后找机会多提拔提拔他,他这一辈子就受用不尽了,准保他死心塌地,把颗心全交给您。” “那我待会儿就派个人去……” “不必那么急,您要懂用人,还要懂拢人,不如这样,等您把旨请下来,只要大阿哥那儿去的时候,召见召见他,当面赏他点儿什么,他一定是受宠若惊,感激零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阿哥又笑了:“就照你的话办,志飞,到今儿个我才完全认识清楚了你,以往我是把你大材小用了。” “不要紧,二爷,还来得及。” 二阿哥哈哈大笑:“对,对,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转望鲍师爷,道:“我这就进宫去,让他们给我准备。” 鲍师爷恭应一声退了出去。 二阿哥望着燕翎又道:“我不能这样儿进宫,得去刀尺刀尺去……” 燕翎自然懂这个,当即欠身道:“我告辞。” 二阿哥忙抬手:“我可没赶你的意思,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燕翎道:“二爷,我不等您了,我得赶到老八那儿去给他回个话,还有别处需要想法子搭线呢。” “既是这样我就不留你了,好好儿给我干,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我先谢谢您了。”燕翎告辞退出,他没再去看谢蕴如,迳自回到了八阿哥府。 见着了八阿哥,把二阿哥府跟大阿哥的直郡王府的情形,详详细细作了一番禀告,八阿哥喜出望外,乐不可支,不但连夸燕翎,简直把个燕翎佩服得五体投地。 本难怪,在想像中,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提把老大跟老二拉在一块儿,而燕翎只那么跑了一趟,就全成了,怎不教八阿哥喜出望外,乐不可支? “玉楼,你是怎么说的,也说给我听听。”夸奖过了,八阿哥跟着就问了一句。 燕翎笑笑道:“八爷,说穿了一文钱不值,我只是抓住了他们的弱点,摸清楚了他们最需要的而已,不只是办这件事,任何事,只要能掌握住这两点,那准是无敌不克,无往不利。” 八阿哥摇摇头:“不那么简单,不那么简单,口才也得要好样儿的,要是不会说话,恐怕照样办砸。”顿了顿道:“还有别个……” “欲速则不达,八爷,不能操之过急,这种事儿必得秘密进行,要是走漏一点儿消息,让老四知道了,也来个先下手为强,那就全完了。” “我知道,我是问别个你怎么进行。” “我正在托关系,搭线,您知道,找的这种人还得能在他们主子面前说得上话,这种人并不容易找。” “我知道,不过你办事我有信心,再难的事儿到你那儿也会变得易如反掌吹灰。” “您太看重了,八爷,这件事儿您不能在家闲着,您也得出去跑跑。” “当然,您能找上关系的,您得尽量找,剩下您找不上关系的,再交给我想办法。”八阿哥沉吟了一下,道:“嗯,有几个我跟他们的关系还真不错。” “这就是了,有这种关系,办起来不就容易多了么?” 八阿哥一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出去走走,叫他们给我备车去。” “八爷,也用不着这么急,时候不早了,明儿个去也是一样,不差这一天。” “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是个急性子,有什么事恨不得马上就办好。” “可是事实上这种事不是一蹴可就的。” “你不是说这种事要秘密进行么,晚上去不比白天好?” “不见得,八爷,越放在明处的东西,越不为人注意。” 八阿哥呆了一呆,点头道:“这倒也是理,好吧,我听你的,谁叫你比我行。” “八爷,我要提醒您一句,这件事除了您我之外,最好别再让第三者知道。” 八阿哥目光一凝,疑惑地望着燕翎。 燕翎道:“八爷,谁能担保府里没有卧着老四的人么?” 八阿哥神情一震,道:“不会吧,玉楼。” “您有这把握?” “玉楼,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倒不是我发现了什么,我在外头跑的时候多,回来不是见您就睡觉,没工夫跟府里的人接触,不容易发现什么,不过老四这个人您是知道的,多小心为上。” “你这么一说,倒让我坐立不安起来了。” “也用不着这样,只提高警觉就够了。” “话是不错,可是,玉楼,老四要是真有人卧在府里,我这不是养个祸害,随时有杀身之险么?” 燕翎笑笑道:“八爷,恕我大胆,这一点您就比不上老四了,老四身边有我这么个大祸害,他的日子又是怎么过的?”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谁说的?那您可是瞧扁了老四了,老四多阴骛的人,他对我始终没掉过轻心,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警觉。” “那是他能防,我呢,我防谁?” “我给您个范围,除了几个贴身的护卫,您谁都防着点儿就对了,我并不是指亲近您的人就可靠,而是单指这几个贴身的护卫。” “你的意思是叫我连荣桂都得防?”孰不知防的就是荣桂。 燕翎道:“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玉楼,荣桂是我的总管,跟了我多少年了。” “八爷,我刚才跟您怎么举的例子,越是放在明处的东西,越不为人注意,这道理是一样的。” 八阿哥皱了皱眉,显然不以为然,可是他却这么说:“好吧,我听你的就是。” 燕翎淡然一笑道:“八爷,我无意让您不相信亲信,您任何一个亲信,跟您都比我长久,按说您只有防我,绝没有防他们的道理……” “玉楼,我可没这意思。” “我说的实话,八爷,就拿老四来说吧,隆科多、年羹尧可说是他的两大亲信,老四真那么相信他们么?只怕未必吧。” “隆科多、年羹尧不都参与老四的机密么。” “参与机密是一回事,信任与否又是一回事,现在他得利用这两个,不得不让他们参与机密,要是老四真有达成心愿那一天,到那时候您再看,隆科多、年羹尧要是不一个一个地倒下,您挖了我这双眼。” 八阿哥悚然道:“真是这么样,玉楼。” “您是一直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怎么看得还没我清楚?” 八阿哥默然未语,旋即又点头道:“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燕翎微一欠身道:“那么您歇着吧,我告退了。”燕翎转身要走。 “玉楼。”八阿哥突然叫了一声。 燕翎回过了身:“您还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吧。”八阿哥有点焦燥地摆了手。 燕翎要转身。 八阿哥忽又说道:“玉楼,你交待一下,今儿晚上多派几个人站班。” 噢,敢情是害怕,燕翎可真吓着他了。 燕翎暗暗好笑,答应一声退了出去,他出门就交待了门口的护卫,然后他顺着长廊往自己的屋去了,刚到长廊尽头…… “白爷。”荣桂的话声传了过来。 燕翎停步望去,荣桂从另一条长廊上快步走了过来。 燕翎道:“有事儿?” 荣桂到了近前陪笑道:“您回来了,事儿忙完了。” “什么事儿?” “咦,您不是见过老八以后就出去了么?” “噢,我是帮他出去打听宫里的动静去了,宫里虽然没让‘宗人府’拿老大怎么样,可是恐怕他也再翻不了身了。” “怎么?”荣桂瞪大了眼:“宫里的消息不妙?” 燕翎道:“还用问,想也知道!”他转身行去。 荣桂忙跟了上去,道:“要不要把这信儿送过去?” “用不着。”燕翎道:“那方面早就有人进宫了,还怕不知道?” 荣桂“噢!”了一声。 燕翎道:“你忙去吧,我歇会儿,晚一点儿我自去一趟!” 燕翎迳自往自己屋去了,荣桂没再跟,转身往回走了。 燕翎回到自己的屋,就和衣躺上了床,他并没有去通知护卫,多派人站班,因为他知道那是多余,荣桂只是个打探消息的角色,绝没那个胆,那种身手去行刺,只要八阿哥不把消息走漏,别的他根本不愁。 他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没多久,屋里就来了人,不是别人,是谢蕴如加派在八阿哥府的那位姑娘,她进来一句话没说,递给燕翎一封信就走了。 燕翎从信封上的字迹,认出是谢蕴如的亲笔,打开信一看,全是“公事”,没有一句私人间的体己话。谢蕴如这封信写得很详细,把燕翎交付给他的任务,作了一个很详尽的报告,也就是说,她的任务已经圆满达成了。 最后,她在信末作了一个建议,他建议燕翎出面作一个倡导,倡导这些皇子找一个适当的时机,秘密的地点,见一次面,来一个歃血为盟,这样的合作较为具体,较为牢不可破,也较为能够威胁皇四子雍郡王胤祯。 信看完后,燕翎把它撕得碎碎的,然后又把它烧成了一堆灰烬,再拿脚踩上一踩,地上黑黑的一片,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燕翎缓缓坐回了床上,他在想谢蕴如这个建议。 这个建议好极了,正说到了他心缝儿里,他也是这么想的,嘴上光说携手合作,那是空的,要的并不一定非切实际不可,但却要能真正威胁到雍郡王胤祯,这样才有用,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威胁胤祯,并不是要打垮胤祯,只能让这位皇四子感觉到一丁点儿威胁,这颗仇恨的种子便算种下去了。等到将来有一天胤祯采取了报复行动,今日歃血为盟的这些位,为求自保,定然会真正同心协力,紧紧携手,到那时,才是种子开花结果的时候,到那时才是这出戏的真正高xdx潮所在。 燕翎的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轻淡的笑意,他一跃而起,开门行了出去! 他在书房见着了八阿哥,把他的意思当面作了建议。八阿哥当然赞成,可是八阿哥却诧异这件事怎么办得这么快,半个时辰以前还没听燕翎提呢。 燕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索性卖了关子,笑笑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应付了过去。八阿哥正在高兴时候,哈哈一笑也没在意,他问燕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跟这些未来的盟友见面好。 燕翎当然认为越快越好,至于什么地点,他却要八阿哥自己决定,只要不在这座八阿哥府,只要地方隐密,不会引人注意,那儿都行。 八阿哥背着手来回走动,想了半天,只决定了时间明天晚上一更,至于地点,他一时却想不出合适的地方,最后只有又要燕翎出王意。 燕翎没奈何,也为了迁就还在监禁中的直郡王,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干脆就在直郡王府见面。 这个地点听得八阿哥一怔,忙道:“那儿?老大那儿?胡闹,那怎么行,老大正在监禁中……” “这就是因为大阿哥正在监禁中,我才找上直郡王府,您想,要是换别处,大阿哥能去么?” “可是老大那儿这会儿正由‘侍卫营’的人……”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去过?也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挑上老大那儿,越是禁卫森严的地方,越不为人注意,您说是不是。” “是,没错,这道理我知道,可是‘侍卫营’的人跟禁军……” “这您放心,我担保,要是那些人当中有谁泄露了秘密,您唯我是问,行么?” “玉楼,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八爷,正经事儿我什么时候不经心过,什么时候闹玩儿过,” 的确,凡是“白玉楼”给他办的事儿,没有一样不让他满意过。 八阿哥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好吧,就这么决定了,你去办吧。” 就这么决定了,燕翎领命出了八阿哥府,他打算先上二阿哥那儿见谢蕴如,让谢蕴如去通知她连络的人,然后再折到直郡王府去知会大阿哥一声,跟那位“侍卫营” 的班领胡文恭打好招呼,把驻在直郡王府那些禁军方面也打点打点。 他的主意打的不错,可是一出门就碰上了事。 他这里一脚刚迈出八阿哥府,一辆单蓬黑马车顺着八阿哥府左边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玉瑶的车,他以为玉瑶来了,当即就停了下来。 那知马车停稳以后,掀开车廉探出头的不是玉瑶,而是玉瑶那位天人般的干妹妹仲孙奇。 玉瑶自有了这位干妹妹以后,似乎是一直焦孟不离,八成儿玉瑶也在车里。 燕翎正这么想着,仲孙奇含笑说了话:“上车来吧。” 上车来吧?燕翎微一怔,道:“上车,姑娘的意思是……” “玉瑶姐姐有点儿事儿,让我来接你去一趟,去不去?” 燕翎“哦!”了一声,诧声道:“玉瑶有事儿?让姑娘……,什么事儿,上那儿去。” 仲孙奇道:“上来吧,上了车我再告诉你,咱们边走边谈。” 燕翎犹豫了一下,道:“急不急?” “急不急?”仲孙奇道:“你怎么这样儿问,不急会让我来接你?怎么,你有事儿?” 燕翎道:“是有事儿,不过那方面既然急,我也只有暂时搁下了。” 抓住车辕登上马车,掀起车帘钻进了车里。 仲孙奇白了燕翎一眼道:“这还差不多,要是有事儿来接你仿都不去,我会替玉瑶姐伤心死。”一顿扬手道:“走吧。” 只听车外一声清脆鞭响,马车往前驰去。 这种马车只能供两个人乘坐,即使是两个人坐,也得肩摩肩,腿碰腿的,身旁这位挨那么近,容貌天人般,加之阵阵幽香往鼻子里钻,燕翎只觉得很不自在,身子偏了偏,挪开了些道:“姑娘,玉瑶自己怎么不来?” “怎么?”仲孙奇倒是落落大方,瞟了他一眼,含瞠地道:“怪我多事了,我不该来。” “不,不,那怎么会,我的意思是……我是问,玉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仲孙奇含笑瞟了他一眼,道:“嗯!看你这着急样儿,我还替玉瑶姐欣慰点儿,别紧张,不是我玉瑶姐出了什么事儿,而是她碰着了难题,想跟你谈谈,让你帮她拿个主意。” 燕翎吁了一口气道:“我还当是什么急事儿呢……” “你以为不急?不急她怎么会跑到八阿哥府去接你去。” 燕翎道:“噢!什事儿这么急?” “我干爹要把她嫁人了,你说这不是是急事儿?” 燕翎为之一怔:“有这种事儿?裕王爷打算她嫁给谁?” 仲孙奇道:“贝子玉琪,听说过这个人么?” 燕翎摇头道:“没听说过。” “哎哟,你怎么连玉琪都不知道啊,蒙古亲王穆木罕的儿子。” 燕翎又摇了头道:“我连这位蒙古王爷都没听说过。” 仲孙奇白了他一眼,似乎怪他什么都不知道:“穆木罕长年住在蒙古,是一旗之长,不但拥有上万的牛羊,还有一支号称铁骑的精锐骑兵,他这个儿子玉琪是蒙古出了名的斗士,名儿虽叫得秀气,人可跟条牛似的,还一脸的络腮胡,往人跟前一站,真能吓人一跳,前些日子他们父子进京来给皇上请安,可巧我干爹跟玉瑶姐也进了宫,玉琪一见玉瑶就跟看见宝贝似的,非要娶玉瑶姐不可……” “裕亲王答应了?” “门当户对,真要说起来,这位蒙古王爷比我干爹可神气得多,加之开出的聘礼又是那么惊人,我干爹那有不愿攀这门亲的道理!” “于是玉瑶就没主意,找我去商量商量?” “是啊,怎么,不对了?不该找你商量?” “那倒不是,只是姑娘好是个明白人,这种事只有玉瑶自己拿王意,我当然不愿意她嫁给别人,别的我还能说什么?她自己要是不愿意,用不着我帮她拿主意,她自己要是愿意,我拿什么主意也没用,你说是不是?” 仲孙奇点了点头道:“话倒是不错,可是有一点你却没想过,我玉瑶姐要是愿意,干嘛还让我来接你去商量,让你帮她拿主意呢,” “她既然是不愿意,又让我帮她拿什么主意呢?” “说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偏这会儿这么糊涂?我玉瑶姐是不愿意,可是光说不愿意就行了?这会儿我那个干爹逼着她呢,你让她怎么办,寻死,这会儿她不找你找谁?” 燕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让我想个办法,怎么让裕亲王收回成命,打消这一念头,是么?” “可不就是这样儿么?” 燕翎皱了眉,沉吟不语。 仲孙奇看了他一眼道:“我也知道这件事不容易,因为我玉瑶姐根本不能把她跟你的这段私情说出来,可是你跟几个皇子都有来往,应该想得出个办法来。” 燕翎道:“办法倒是不难想,只是……” 突然一阵吵杂人声传入耳中,燕翎抬手掀开了车帘,竟然看见马车已然出了城,他为之一怔,道:“怎么出城了,” 仲孙奇道:“我玉瑶姐在府里待着烦,出城来躲一躲,省得我那位干爹一天到晚老逼她。”原来如此。 燕翎释然了,放下车帘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办法总是要想出来的。” “说的就是呀,所以我玉瑶姐她找你呀。” 燕翎道:“等我见了玉瑶再说吧。” 马车又驰动了一阵,突然缓了下来,而且停下了。 燕翎以为到了,伸手就要去掀车帘。 仲孙奇道:“别急,还没呢。” 燕翎把手收了回来,他听见了开门声,然后马车又向前缓慢驰动,似乎是走上了一条石子路,轮声响得较前厉害,而且车也较为颠一点儿。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马驰进了门。 燕翎这里心念正转动间,马车又停下了,仲孙奇道:“行了,下车吧。” 燕翎掀起车帘跳了下去,仲孙奇随后也下了车。 燕翎抬眼环顾,只见眼前似乎是座大庄院的前院,空荡、寂静,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一点儿声息,不禁讶然道:“姑娘,这儿是……” 仲孙奇微微一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 她迈动步履,袅袅往后行去。燕翎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踏着一条青石小路往后走,一路仍不见人影,不闻声息,像一座空庄院,可是四下里到处都很干净,房舍完好,地面干净,却又不像是座没人住的庄院。 他这里心念正转动间,两个人已一前一后进了后院,只见后院里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花有人剪树有人修,到处是干干净净,连一根松草一片落叶都看不见。 忽听仲孙奇道:“贵客到了,大家出来吧。” 燕翎听得刚一怔,刷,刷,刷,四面八方纵掠到十几条人影,落地人现,赫然是雷老人、周辰、韩奎、八名皆插长剑的劲装少女等一干灭清教的人,另外还有一对年轻夫妇,神仙眷属,则是桂武跟甘联珠,当日混进雍郡王府的那位姑娘,就在八名劲装少女之中。 燕翎刹时明白了,全明白了,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贵教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对雷老人一抱拳道:“老人家,咱们又见面了,这回是不是还要让晚辈接上三招。” 雷老人脸色一变,就待发作。 仲孙奇一拾皓腕,道:“雷老,您怎么还是那么爱生气?” 雷老人立即忍了下去。 仲孙奇转望燕翎,含笑道:“我不得已,你要担待一二!” “好说,”燕翎笑笑道:“姑娘高明,做梦也没想到姑娘是‘灭清教’中人。” “还有一点你也没想到,我就是‘灭清教’的教主。” 燕翎心头猛一跳,人也猛一怔,由衷地惊叹道:“我可真是走眼了,我可真是走眼了,这是我自到京以来,头一次栽的跟头,栽得不冤。” “你很会说话。” “好说,姑娘以教主之尊,轻入险地,现在想想,实在让人为姑娘-把冷汗。” “承蒙关注,我还没把你们那九城禁地放在眼里。” 燕翎点头道:“这倒是实情,让我先弄清楚,玉瑶不在这儿吧。” “这种事跟她没关系,犯不着骗她,再说我跟她也很投缘,也不忍骗她。” “姑娘是个好心肠的女儿家,那么,姑娘把我骗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 仲孙奇笑了笑:“你不明白?” “明白我也就不问了。” “好吧,让我告诉你。”仲孙奇敛去了笑容,道:“我这个组合号称‘灭清’,你当然知道出是干什么的。” “不错,这我知道。” “你经常跟我‘灭清教’做对,可却又没有什么重大伤害,我对你的身份表示怀疑,我要弄清楚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噢?原来如此啊,姑娘错了,姑娘冒得险太大了。” “这话怎么说。” “姑娘摸不透我的身份,就冒然把我骗到这儿来,难道就不怕我把姑娘……” 仲孙奇截口道:“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敌,今天你出不了这座庄院,你要是友,就不会危害到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噢?若要是敌,今天就出不了这座庄院,姑娘这么有把握?” “要是没把握,我怎么会把你骗来呢?那不是太冒险了么?” 燕翎目光略一环扫,道:“就凭贵教这些人,还有桂大侠伉俪。” 桂武冷然道:“是我夫妇二人,应该绰绰有余了。” 燕翎笑道:“桂大侠太小看人了。” 桂武剑眉一剔,就要动手。 仲孙奇微抬皓腕道:“桂大哥何必这么急。” 桂武狠狠瞪了燕翎一眼,没再动。 燕翎微一微头道:“诚如教主所说,我对贵教没有什么伤害,贵教竟拿我当仇人似的,实在令人伤心。” 仲孙奇嫣然一笑道:“就是因为你对我‘灭清教’没什么重大伤害,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拿你当半个朋友看待,要不然的话,如今你就不可能好好站在这儿了。” “这么说我还该庆幸。” “事实如此。” 燕翎笑笑,摇摇头,没说话。 周辰突然道:“教主,不要跟他罗嗉了,让他明明白白的把他的底掀出来吧。” 燕翎道:“周堂主说话真和气。” 周辰怒声道:“这还是真和气,要不和气我早就动手了,你自己琢磨琢磨,你每次跟本教过不去,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本教安排得好好儿的要除去胤祯、年羹尧、隆科多这三个大祸害,你却伸手给败坏了,就冲这,你就该死上一百回、一千回。” 燕翎笑了笑,道:“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我不得不这么做。” 韩奎厉声道:“端人的碗,吃人的饭,你是什么人,你是吃谁的饭长大的。” 燕翎道:“我是吃自己家的饭长大的。” “你家的饭又是那儿来的,你爹妈是……” 仲孙奇沉声道:“韩堂主,不可口出恶言。” 韩奎肃容欠身,住口不言。 仲孙奇转望燕翎,道:“希望你不要见怪,真要说起来,你的确是罪大恶极。” 燕翎笑了笑,没说话。 仲孙奇接着道:“阁下,表明你的身份吧。” 燕翎道:“姑娘,我想告辞了。” 仲孙奇嫣然而笑:“要是你认为走得了,你尽管走,不妨告诉你,我已经在这后院四周布好了阵势,不要以为你败坏了我杀胤祯的阵法,就自以为了不得了。” 燕翎道:“自以为了不得,我不敢,我从不自满,但是我这个人有点怪,凡是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我想要试试。” 仲孙奇道:“也好,那你就试试吧。” 燕翎领教过这位教主座下那位姑娘的异术,由那位姑娘的所学,可以测知这位教主必然不是位简单人物,事实上她是一个弱女子,能轻易打进王公府邸,跟位和硕格格称姐妹,周旋于权贵之间,连他燕翎都被蒙在鼓里,足见是位不平凡的奇女子,而今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让燕翎试试看也可以证明,她是有恃无恐,有相当的把握。 这一点,燕翎考虑到了,所以他表面上虽然仍带着微笑,一付不在乎的神态,可是他心里却是一点心不敢轻敌,一点也不敢大意,仲孙奇话落,他立即含笑说道:“敢不敬遵芳谕。”话说完,一口真气提聚,腾身就要拔起。 而就在这时候,怪事倏生,眼前景物突变,那里还是什么大宅院?眼前居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深谷,这个深谷四面是山,是奇陡如削的山峰,由上至下,长满了青苔,四周群山成桶形,一点缝隙都看不见,简直浑如一体,天衣无缝,只有上头,可见圆圆的一片天空。 燕翎以为,这是幻景,他也知道,破这种幻景的唯一办法,就是“见怪不怪”,只要能“见怪不怪”,其怪必然自败。也就是说,别被眼前的幻景唬住,只管走,照样走得出去,因为事实上他还是在大宅院里。 一念及此,燕翎腾身拔起,约摸高度已至一房,他双手一挥,平射横掠,直往对面峭壁扑了过去。 他以为,峭壁是虚幻之景,空无之物,一定能穿越而过,而事实却出了他意料之外,他以为是虚幻之景,空无之物的峭壁,却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石头,而且湿湿的,滑不留手,他砰然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山石上,若不是他第二口气提聚得快,他非像断线风筝似的,连滚带翻的一头栽下来不可。 燕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膀子上撞得还直疼,他望着四周的插天峭壁皱了眉。 本是座虚幻之景,空无之物,怎么变成了实物,变成了真的? 难道这位“灭清教主”真有移山倒海之能? 他一边暗暗心惊嘀咕,一边犹自不服,当下提聚一口真气又试了一次。 不试还好,一试之下,他更心惊,情形跟头一回一样,他又撞了一下,不过这回是在有防备的情形下,撞得比头一回轻了一点而已。 燕翎楞在了当地,不动了。无须再试第三回了,眼前这个谷是真谷,四周这些峭壁也是一成不假的坚硬石头。 就在他站在那儿发楞的当儿,眼前景物又有了变化,变回来了,大宅院仍是大宅院,“灭清教”的人仍是“灭清教”的人。 仲孙奇笑吟吟地望着他问:“怎么样,死心了么?” 雷老人洪声笑道:“孙猴子碰见了如来佛,他不死心也得行啊。” 韩奎接着道:“姓白的,你最好乖乖认命吧!” 燕翎一概不答理,他探掌欲抓仲孙奇。 仲孙奇离他最近,只能掌握着仲孙奇,何愁离不开这儿? 而他的手是伸过去了,以距离论,他也是伸手可及,怎么说他也应该抓得着仲孙奇。而,他这一抓却落空了,他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仲孙奇站在那儿,脚下未移动毫分。 也就是说,仲孙奇站的地方,任何人看都是燕翎伸手可及的,但是燕翎一掌采出去,却没能够着她。燕翎心头一震,再次愣在了那儿。 仲孙奇嫣然一笑道:“这回,你该死心了吧。” 燕翎定过了神,他知道了,只要仲孙奇不让他走,无论如何,他是走不掉了。 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从来没在武功上向谁低过头,如今却没了用武之地,一点也施展不开,只有乖乖向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低头了,燕翎心里未免有点不好受。 只听仲孙奇又道:“说我要听的吧,我等着呢。” 燕翎道:“姑娘,我有不能说的理由。”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仲孙奇微微一笑道:“您凭三寸不烂之舌,效苏秦、张仪之流,究竟是何用心?你要是不能让我满意,可别怪我毁你一番心血。” 燕翎心头猛震,脱口道:“这,姑娘怎么知道……” 仲孙奇含笑道:“我进入险地为的是什么,现在不妨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指掌之间,你是老二的人,又是老八的人,却又大摇大摆的进出老大跟老四的府邸,我承认,只有这一点摸不透你,所以我非让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不可。” 燕翎听得心头连震,道:“姑娘,你千万不能,你要是毁了我这番心血,那你就是千古罪人。” 仲孙奇微一愕,旋又笑吟吟地问:“噢,有这么大的罪过么?” 燕翎道:“姑娘……” 只听周辰叫道:“教主,这小子鬼得很,小心着了他的道儿,还是先盘他的底吧。” 仲孙奇道:“你听见了没有?” 燕翎道:“姑娘……” 仲孙奇脸色微沉,道:“我这个人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尽管我不惜一切要诛杀胤祯,可是我也不能坐视你在这里头暧暧昧昧,小青。” “婢子在。”一名少女应声越出。 仲孙奇吩咐道:“他要是再不肯表明身份,就把预备的信鸽放出去。” “是。”那名少女寒着脸恭谨答应。 看来,眼前的情势是由不得燕翎了。燕翎暗暗一叹,刚要说话,一条矫捷黑影飞掠入院,直落仲孙奇之前,是名精壮黑衣少年,他冲着仲孙奇一躬身,急急说道:“启禀教主,玉珠适才送来治息,胤祯接掌虏朝已成定局。” 燕翎一怔,在场“灭清教”人脸色俱为之一变,仲孙奇道:“怎么知道胤祯接掌虏朝已成定局。” 黑衣少年瞟了燕翎一眼。 “不必有此顾忌,说。” “是,回禀教主,玄晔召亲信大臣,密议保位十四子,书好密诏藏在正大光明殿区额之后,那知此事为隆科多侦知,他买通一名大监偷下密诏,把十四子的十字上加了一横,眼下那纸密诏上已成传位于四子……” 燕翎的心猛然一阵跳。 雷老人急急叫道:“这还得了,这还得了,教主,请速下令,咱们就是不杀胤祯,也得把这件事给他挑了。” “对,教主,咱们绝不能让那阴鸷狠贼得势。”周辰,韩奎齐声大叫。 仲孙奇脸色一寒,冰冷叫道:“小青。” “婢子在。” 仲孙奇要说话。 燕翎忙道:“姑娘,万万不可。” 仲孙奇霍然转望:“万万不可?” “姑娘要是坏了这件事,姑娘就是千古罪人。” 仲孙奇冷笑道:“胤祯阴鸷狠贼,谁不知道……” “姑娘,胤祯固然是个阴鸷狠贼,可是任何一个接掌了虏朝,对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没好处,既是如此,为什么不让胤祯得势,为什么不让他弄得血风腥雨,亲手断送他虏朝的命脉。” 仲孙奇讶然道:“你……” “姑娘,你逼得我没办法,我只好说了,我所以让老八联合老二等对付老四,就是为在他们之间种下仇恨的种子,以期他日开花结果。” 仲孙奇奇怔了一怔。 雷老人大叫:“教主,千万别听他的,这小子太鬼了,咱们绝不能再上他这种当,要不然咱们会落个万死难赎。”“教主……” “教主……” “教主……” “灭清教”人纷纷嚷了起来,七嘴八舌一片杂乱,都是要仲孙奇别听信燕翎的。 陡地,仲孙奇黛眉剔起,冷喝道:“小青,去。” “遵命。”那名少女躬身答应,就要走。 燕翎情急,霹雳大喝:“站住!” 那名少女一震停住。 燕翎探怀取出“日月令旗”一展,道:“贵教可识此旗?” “‘日月令旗’?”“灭清教”人齐声惊呼。 仲孙奇惊声道:“你是……” “教主既识此旗,何须多问?” 桂武、甘联珠突然跪了下去。 仲孙奇盈盈拜倒,“灭清教”人跟着都跪了下去。 燕翎震声道:“令主命我代掌此令,来京进行秘密任务,我的任务刚才已经告诉了诸位,今以此令阻拦贵教败坏胤祯接掌虏朝,贵教可愿听令。” 仲孙奇道:“‘日月令旗’在此,仲孙奇等不敢不遵。” 燕翎卷起“日月令旗”道:“诸位请起。” 仲孙奇人等纷纷站起,上百道惊异目光齐集燕翎,仲孙奇肃容道:“掌令为什么不早明示身份,” 燕翎道:“我不得已,任务尚未达成,万一身份败露,为虏贼所知,我怎么见令主缴令?” 仲孙奇道:“还望掌令恕仲孙奇不知之罪。” “好说,这原怪不得教主。” 甘联珠突然道:“恕甘联珠斗胆,掌令这样决定妥当么?” 燕翎道:“我是奉令主之命行事,令主大智,她的决定应该不会有错,仲孙教主也是大智慧,请想想令主的决定是不是……” 仲孙奇欠身道:“仲孙奇已如醍醐灌顶,令主大智,仲孙奇难及万一。” 甘联珠微一欠身,未再说话。 雷老人突然道:“既是掌令当面,我老雷输得口服心服,大可以安慰自己了。” 燕翎微微一笑道:“雷老,倘若有暇上燕家做客,可别告诉我爹妈,要不然我准少不了一顿骂。” 雷老人一怔:“燕家?” “雷老不认识小翎了?” 雷老人两眼猛睁,大叫:“怎么说,你,你是翎少爷?” “曾记得十二年前,我爹妈带我上过一趟天池,我还尝过雷老的‘梅魂雪魄’呢,什么时候再给一杯喝喝?” 雷老人激动大叫:“果然是翎少爷。”飞掠而至,伸双手抓住了燕翎,瞪着燕翎颤声道: “老天,老天,可不真是翎少爷,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翎少爷……” 他双腿一曲,就要跪倒。 燕翎伸手扶住:“雷老这是干什么?在‘灭清教’中见着雷老,我爹妈一定很高兴。” 雷老人忙道:“请翎少爷代禀两位老人家,老雷没有辜负他二位的一番教诲。” 仲孙奇讶然叫道:“雷老,掌令就是你常说的关外燕家燕少爷?” “可不么,以前我老眼昏花,竟没看出来……” 桂武、甘联珠飞掠而至,重新见礼,连道仰慕。 仲孙奇则盯着燕翎道:“玉瑶好福气,玉瑶好福气。” 燕翎赧然道:“教主取笑了。” 雷老人道:“这下咱们可好了,有翎少爷在这儿领导咱们……” “不,雷老!”燕翎道:“玄晔的密诏既被涂改藏妥,别人是难以发觉的,胤祯接掌虏朝已成定局,我的任务已然达成,该回去缴令了。” 雷老人一怔:“翎少爷……” “来日方长,何愁没有相聚之期,我不愿在此多留一刻,还有不少私事待办……” 仲孙奇含笑截口:“掌令,我知道是接谢、萧、郭,还有玉瑶去,是么?” 燕翎一怔叹道:“姑娘真神人。” “不敢,这件事交给仲孙奇来办,明天一早,我担保几位姑娘都到这儿来,您就多留一会儿,让仲孙奇做个小东,略表歉意,如何?” “这……”燕翎有点犹豫。 但雷老人等不容他犹豫。 “对,请翎少爷喝两杯去。” “掌令一定要赏这个面子。” “掌令……” “掌令……” “灭清教”人又嚷了起来,声浪震了天。盛情难却,燕翎只有点头,轰雷般一声欢呼,大伙儿立即拥着燕翎,仲孙奇往大厅行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