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无人渡我 作者:周镜 内容简介 分手多年,虞乔再遇前男友,男人身姿挺拔,黑色衬衫冷淡清隽,比高中时更踩她的审美点。 暗色门开合的电梯之中,周宴深淡淡看她,目光无波无澜,抽走被她攥住的衣服,嗓音冰凉略带嘲弄:我们之间 有说好久不见的必要吗? 虞乔高中时明艳漂亮,高考结束把年级第一的学霸追到手,可惜轰轰烈烈的恋爱以分手收尾。 重逢后半年,湿漉雨夜,她从投资酒会上跑出来,细吊带勾着玉肩,不顾被打湿的丝绒裙摆,仰头看向把伞遮到她头顶的男人。 周宴深,她张开手,可怜巴巴地撒娇:我喝酒了,好难受,带我回家。 黑伞下的女人明艳招摇,即便在雨夜,薄薄肌肤也白得发光,故作可怜的姿态是她一惯常用的手段。 然而最终,周宴深还是俯下身,抱起她。 她笑得那么漂亮,狐狸般灵动狡黠,没人比周宴深更想掐住她下巴掠夺她的氧气。 可他知道,虞乔这一秒有多乖,下一秒就有多狠心。 女明星外科医生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第1章 春深 香港国际机场,暮春。 头等舱休息室中静谧无比,灯光调成了舒适的暗黄色,桌上的香薰静静散发着暖橙香,将偌大的贵宾休息室轻而易举与室外狂风暴雨的嘈杂区分开来。 棕色的皮质沙发上半倚着一个女人,长卷波浪发,夸张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雪白–精致的下巴和嘴唇,她右手半撑着脸,手边的杂志摊开,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专注地阅读那一页。 休息室内的其他人也大多是如此景象,或翻动书页,或敲击笔记本电脑,雨水的白噪音叫人身心惫懒。 但众人都不如面上表现如此从容,飞机已经晚点了超过二十分钟,几乎耗尽了休息室内大部分人的耐心,不时便有人皱着眉打电话,服务人员只能赔笑道歉。 一小时前虞乔还在另一架飞机上,飞机落地香港,她需要从此转机飞回内地。 休息室内突然灯光打量,亮白的灯光驱散了安稳的假象环境。虞乔打了个哈欠,墨镜后的眼睛缓缓睁开。 她才稍微动一动,坐在身旁的助理容夏立刻拧开手里的保温杯递上,低声:“姐,您醒了,喝口水。” “嗯。”虞乔轻轻应了一声,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说不出的妩媚与勾人,让人闻声便想到美人迟卧的画面感。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水,抬眼便看到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女管理进来,先鞠了一躬,而后声音清脆又不高不低地将消息传递到每个人耳中:“各位旅客,实在很抱歉,由于第三号台风登陆的影响,我们的航班实在无法起飞。我们为各位准备了酒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 她后面的话虞乔没耐心再听,她半掩着嘴又打了个哈欠,吩咐容夏:“夏夏,跟Alin说今晚的活动我赶不回去了。” “不是吧乔姐。”容夏脸一瞬间垮了下来,“今天的晚宴很重要,Alin姐三令五申不能出任何差错,我和她说她会杀了我的吧。” “那怎么办呢。”虞乔雪白纤细的长指懒懒翻过杂志的一页,“我总不能跟着台风卷回去吧。” “Alin姐可能真的希望您这么做。” “好了夏夏,”虞乔唇角浅浅勾出一个弧度,即便是这么随意的动作,那笑容却仿佛标准得仿佛拿尺子量过般勾得人心痒痒,“你尽管说,还有我呢。” 容夏一时没移开目光。 对她笑着的人实在太过漂亮,薄薄针织衫与紧身牛仔裤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外面是卡其色的风衣,如此简单的搭配却硬生生被她穿出了一种风情万种的味道,仅仅裸-露在外的手腕与锁骨肌肤都雪白胜霜,戴着墨镜,让人不由自主想探寻墨镜下该是多漂亮的一双眼。 至于多漂亮,容夏自然是知道的。 毕竟她跟着的这位主儿,四年前就是凭着一张脸在娱乐圈站稳脚跟的。 四年前,娱乐圈上一辈大花纷纷结婚生子隐退,新一辈里寻不出几个出挑抗剧的,百废待兴的时候,一部古装剧的女配一炮而红。 那人就是虞乔,她在剧里饰演美貌祸国的妖妃,茫茫雪地里,一袭红裙黑氅跌跌撞撞向君王跑去,冰肌玉骨,当真是浓颜素裹尤胜万千。 剧播出之后,原本的女主被衬得黯淡无光,观众纷纷怜爱虞乔饰演的痴情女二,一时风头无二。 之后四年里,她一连拍了六部剧,部部爆火,一再刷新自己的记录,自此稳坐内娱女星头把交椅。 更叫人嫉妒的是,虞乔还不是科班出身。 即便是容夏,也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就是老天爷喂饭吃。 她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天般震动起来,容夏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一看来电显示,眉心狠狠一跳,凑到虞乔身边紧张又小声:“Alin姐的电话。” 此时休息室里的人已经陆续跟着服务人员出去,一个头发干净利落挽在脑后的女孩正半弯腰在虞乔身旁,要带她坐车去安置下榻的酒店,虞乔稍稍抬手,示意她等一会儿,接过手机起身向窗边走去。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褶皱的风衣舒展开,荡出淡淡好闻的香水味,仿佛雨后熟透的花果散发出的浅浅甜气。 虞乔不紧不慢地按下接听键,尚未放到耳边,手机里便传出一阵冷艳的女声,挟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让虞乔接电话。” “在呢。”虞乔懒散道,顺便还笑着,“Alin,都跟你说了别老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 “我十条皱纹至少九条是因为你。”Alin哼了一声,“少废话,赶紧给我回来。” “怎么回,航班全线都停了。” “我联系私人航线去接你。” “我可不想死在台风里。”虞乔走到了落地窗边,身前是几盆高大的植物,她轻轻拨弄着宽大的叶片,“Alin,不可抗力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可抗力。”Alin冷笑一声:“要不是你非要在波士顿多逗留一天,原本可以赶得及的。” 虞乔葱白的手指抚摸着翠绿的植物叶子表面,闻言笑意微敛,没说话。 “这次晚宴闻渡会来你知道吧。他手里握着下半年投资最大的一部电影。你出道以来尚未拍过电影,这次是你最大的机会,我已经和闻渡联系过了,他表示可以看看……” “Alin,”虞乔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叹了一口气:“你说再多都没用,我是真的回不去,没骗你。” Alin自然也知道此刻再说都无用,她努力平复了下,按了两下额角,疲惫道:“罢了,你那边最迟什么时候能起飞?” “不确定。”虞乔实话实说。 “晚宴是没戏了,我再帮你安排一次和闻渡的单独见面吧。”Alin说完便干脆挂了电话。 耳边传来“嘟嘟”声,虞乔早已习惯了这位王牌经纪人的雷厉作风,顺手将手机丢进风衣口袋。 落地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大片大片的乌云缓慢移动着,像是在积攒慑人的狂风暴雨,一整片的灰色压得很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虞乔摘下了墨镜挂在胸前,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拨弄着左手食指上的银戒,她的手指极细,戒指微微偏大,一直忘记了送去改小。 分神之际,戒指从她指间脱落,“咕噜咕噜”两声在地板上滚远。 虞乔下意识追着声音回头。 泛着银光的戒圈在平滑的地面上滚了几下,停在一个男人脚下。 男人原本在走路,闻声停步。 戒指由于惯性自转了几圈后彻底老老实实待在他脚下。 虞乔回身的时候,视线正好落在男人弯腰捡起她的那枚戒指的手上。 极其漂亮的一只手,能满足手控的所有幻想。肤色冷白,骨节分明,根根淡青色的脉络沿着修长的指没入腕表和黑色衬衫之下。 她的视线循着那只手向上,落到男人颀长的腿,宽直的肩与束在衬衫里的窄腰,最后,停在他禁欲冷淡,温润淡漠的脸上。 看清男人五官的那一刻,虞乔整个人瞬时僵住,瞳孔微微一缩,忘记了所有的表情管理。 轰隆一声,压抑许久的暴雨在窗外倾泻而下,闪电伴随着雷声一起到来,直棱棱的白光照亮了窗边的方寸之地,也照亮了周宴深无波无澜的面色。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手中把玩着银戒,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对着别人也对着自己。 虞乔的嗓音卡住,脑中像被雷声震懵了般一片混混沌沌。 不远处跑来一个年轻的服务人员,出声询问周宴深:“先生,您的手机找到了吗?” 周宴深的目光淡淡从她脸上扫过,没有多做停留,随即从旁边沙发缝隙里捞上自己的手机,对着服务人员微微一颔首。 服务人员早在来的同时便看见了虞乔,在机场这样的地方工作久了,对明星司空见惯,可她依旧微微被虞乔真人震惊了一秒。 她呆呆地看着周宴深,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思维完全凝固,眼球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他离开时将捡起的那枚戒指拢在了掌心。 没有还给她。 第2章 春深 雨势暗沉,阴阴地笼罩着休息室内,男人的身影跟着服务人员消失在门外。 虞乔这才回过神来。 旁边容夏已经小声地喊了她好几声,一直得不到回忆,着急又不敢大声,只能再提醒一遍:“姐,墨镜!墨镜!” 幸而此时休息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只剩来引虞乔去酒店的服务人员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克制不住地去瞄这位大明星。 虞乔淡淡呼出一口气,重新戴上墨镜,将口罩也戴上,遮得严严实实而后道:“走吧。” 服务人员一个激灵,连忙右手向前一弯做出手势:“您跟我来。” 虞乔随她走出休息室外,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声音清脆好听,一下一下像击在人心间。外面狂风暴雨大作,机场派来接送的车在外排成长龙,虞乔盯着依次开出又顺补的车流,忽然停下了脚步。 容夏迟钝半步停住,回头:“怎么了姐?” 虞乔的目光盯着窗外游鱼般涌入雨中的车流,蓦然出声:“我们住的酒店都是同一个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然而久在机场工作的都是人精,服务人员立刻反应过来,奉着笑容回答:“是同一个,景丽酒店。您是想另换吗?” 虞乔摇头,又问了一遍:“确定吗?” 服务人员愣了下:“当然,我们为商务舱旅客订的酒店都在景丽,如无意外都会入住。” 虞乔的五官全都掩盖在口罩和硕大的墨镜之后,让人捕捉不到她的任何表情,片刻,服务人员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向门口走。 雨丝斜斜飞入走廊之下,门口有保安带着手套撑起黑伞,一路护着虞乔上车。 - 作为娱乐圈的劳模,常年穿梭于各大活动和酒店之间。各个城市飞来飞去的虞乔对酒店简直比家还熟悉,自然也是景丽酒店的铂金会员。 容夏拉着行李用房卡打开门,侧开半身让她进去。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房内的座机电话便响起。 虞乔单手摘下墨镜和口罩扔到桌上,一手接起电话。 “虞女士吗?” “嗯。”虞乔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揉了两下久闷在口罩后不舒适的脸颊。 “您好,”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了起来,贴心地换上普通话,“我们这边打电话是想询问一下您晚餐想吃些什么?” “晚餐……”虞乔抬头,冲着正在打开行李箱收拾的容夏一扬下巴,“夏夏,晚餐想吃什么?” 容夏蹲在客厅,行李箱摊在地上,她头差点要埋进去,闻言“啊”了一声后说:“我都行,姐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虞乔笑了声,懒洋洋道:“我不吃你也不吃吗?” “那不行!”容夏嚯地一下抬头,“我不是您,不能凭着一口仙气活。” 她说着看向虞乔,后者的风衣已经脱掉了,里面的白色紧身针织衫紧紧贴着细腰与胸前玲珑,仿佛一掌便能盈盈握住。 除此之外,波浪长发落肩,手腕肌肤白得发光,慵懒地倚在桌旁,牛仔裤下的腿长而直,一双狐狸般的眸勾着笑注视着她。 容夏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有,有中餐吗姐?” “有。”虞乔的声音总是不紧不慢,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和缓,“你想吃什么?” “牛肉面行吗……”容夏也没什么大的追求,她跟着虞乔去波士顿拍广告这几天,吃炸鱼薯条都快吐了,无比想念热气腾腾的中国汤汤水水。 “行。”虞乔笑了下,吩咐电话那边,“一碗牛肉面,大碗的,多放点牛肉。嗯,就这样。” “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容夏感慨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丢下了手里的衣服跑过来,“你没给自己点。” “我说了我不吃。” 容夏瞪大眼睛:“不行的,Alin姐嘱咐了让我一定要盯着你一日三餐按时吃饭,你不能不吃。” “小夏夏,”虞乔好笑回头,“我是你老板还是Alin是。” 容夏一时语塞,但还是坚持:“还是不行,哪怕吃碗粥你也要吃饭,否则胃又该疼了。” 虞乔没应,径直走到行李箱边,弯腰从里面随手捞了件衣服而后跨进洗浴间关上门。 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外面容夏重新拨了电话给前台为她订了一份粥。 虞乔没在意,抬手打开水龙头,成柱的水流瞬间汩汩流出,她接了一捧水,低头浇在自己的脸上。 冰凉,洁净,水滑过被口罩闷热的肌肤,带走凉意,也隐隐压下心里若隐若现不安的燥意。 双手撑在浅灰色的大理石台面上,她垂着首,长发从肩头滑落,被水沾湿,一缕一缕掉进深陷的雪白锁骨中。 水柱从透明的水龙头中流出,在弧形洗手台转了一圈,蝶状钻入下水道中。 虞乔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抬眸,剔透明亮的镜中女人嘴角下落,瞳孔是浅褐色,里面蕴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几分惊喜,几分悲哀,最后都被苦涩覆盖。 她猛然闭上了眼。 七年了,周宴深,好久不见。 -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房间内飘着牛肉面的鲜香以及南瓜小米粥的甜糯。 容夏坐在桌旁,埋头吃得正香,虞乔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小冰箱拎出一瓶冰的矿泉水。 她还没来得及拧开,被人劈手夺去,容夏对她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乔姐,你胃本来就不好,真的不能再喝冰的了。” 虞乔揉了揉额头,颇为头疼:“夏夏,刚洗完澡挺热的。” “那也不能喝。”容夏很坚决,指着桌上的玻璃杯,“我给您晾了白开水,现在应该正好喝。” 玻璃杯外壁触手生温,虞乔无奈坐下,喝了两口水,又在容夏的注视下勉强吃了半碗南瓜小米粥。 她胃不好是早些年拍戏积累下来的通病,那时候跑龙套拍小角色,候场时需要随叫随到,谁会给你留下完整吃一顿饭的时间,往往是扒拉两口便被喊走。 于是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胃也饿小了,她的身材即便在疯狂减肥的一众女明星中,也仍然算得上纤瘦那一类。好在Alin花了大价钱请来塑形师帮助塑性,才保持住了凹凸有致不至于扁平。 虞乔沉默喝着粥,左手拇指下意识去摸索食指内指节,只摸到空荡荡的肌肤。 周宴深方才捡起了戒指,压根就没有还给她。 “夏夏,”虞乔放下勺子,忽然出声,“有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您说。”容夏吃完了牛肉面,合上盖子,擦着嘴应。 “你去前台帮我问一个人的房间号,”虞乔斟酌着用词,“我的戒指……” 说着说着,她忽而住嘴,皱起了眉头:“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容夏一愣一愣的,只捕捉到了戒指两个关键词,果然看到虞乔的左手上空了。 那戒指她戴了很久,从容夏跟着她的时候就从未摘下来过,容夏一直猜测是什么亲人留下的遗物。 虞乔放下勺子,摸着自己的骨节:“我下去一趟。” 容夏呆呆地,看着她随手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戴着口罩遮住大半个脸打开了门。 酒店的中央空调温度打的低,虞乔拢着披肩,心不在焉地按下了电梯。 电梯中陆续又进来了几个人,她往后退了两步,魂不守舍地靠在角落,暗色披肩的流苏在胸口垂着,黑色口罩烘托出眼尾风情,浑身上下自然而然散发出吸睛的明星气质。 电梯众人纷纷悄悄侧目。 虞乔习惯了被注视,为了防止被认出来,她低眸敛睫。 好在前台没客人,她走过去,把房卡拍到台面,礼貌地问:“能帮我查个人的房间号吗?” “2302……”前台查验卡号,“您是——” “嘘。”虞乔对她眨了下眼,食指抵在唇前。 前台认出她,立刻会意,压低声音:“虞小姐,我们这边的规矩是不能随意泄露客人隐私的。” “我知道。”她胳膊撑在台面上,向前台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但我的戒指在机场被那个人捡去了,他应该也住在这里,我要去找他取戒指。” 前台面露难色。 虞乔拖着脸,声音放缓:“东西对我很重要,再说了只是一个房号而已,我去敲门拿完戒指,保证你不会被投诉。” 前台还是有些犹疑:“您是知道捡走您戒指人的名字吗?” “嗯。”虞乔撒了个谎,“我打电话给机场问了。” “那这样吧,”前台折中想了个方案,“我先给那位先生打个电话,如果征得他的同意,再告知您房号,您去找他取回东西可以吗?” “也行吧。” 前台重新挂上笑容,手指搁在键盘上准备打字:“您要找的人的名字叫什么?” 虞乔支着下巴,顿了一下,嗓音闷在口罩后面,轻而沉: “周宴——” “你好。” 一道同时响起的清淡男声打断了她的尾音。 一只骨节凸出,冷白修长的手夹着黑色房卡,缓缓从台面上推来。 虞乔侧眸,心跳瞬间停了一下。 周宴深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黑色衬衫纽扣系得一丝不苟,同色系的外套搭在臂间,身高高过她很多,对另一个前台说:“这张房卡坏了,麻烦帮我换一张。” 他的语气平淡而从容,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温和,却透着独特的让人不由自主心悦诚服仰望的感觉。 周宴深一直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从她进入高中开始,周宴深这个名字始终挂在陵中大榜榜首的位置,稳稳三年,每一次的分数都甩出第二名不知几何。 家世,长相,智商,老天仿佛太过偏爱他。 “虞小姐,”正等着她说话的前台小声提醒,“您还没说完呢,周什么?” 此时周宴深从另一个前台那里接过了新的房卡,微微一颔首道谢,转身向电梯间走去,从头到尾视线未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秒。 酒店顶部的香槟色灯光微微有些刺目,虞乔机械地收回目光,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前台茫然抬头,却见她已经收了卡,脚步急切地向电梯间而去。 “叮!”的一声,正要关上的电梯门中间突然伸进一只漂亮雪白的女人的手,接着两侧感应到,缓缓从中间分开。 虞乔拨去眼前的头发,正好对上独自站在里面的周宴深,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抬脚走进电梯里。 圆形金属按钮上亮起的数字是23,电梯里没有旁人,这数字只能是周宴深按下的,所以他也住在23楼。 电梯门再度合上,数字开始向上跳跃,封闭的空气气息不流通,虞乔嗅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点消毒水的味道,洁净又冷清,同他这个人一样。 周宴深高中时就要学医,大学也如愿进了国内顶尖学校的临床医学专业,这么多年,临床水平精益求精,在国际上也小有名气。 不像她,兜兜转转,什么都没有。 轿厢中的空气过于安静,披肩的流苏在手里攥成一团,虞乔抬眸盯着他的侧脸,突兀出声:“周宴深,好久不见。” 第3章 春深 电梯内气氛凝结,安静得落针可闻,虞乔仰着脸,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流畅立体的下颚,颜色像石膏雕塑,以及他半垂眼时,鸦羽般的睫毛在下眼睑投落出的淡淡阴影。 她的气势渐渐不足。 周宴深侧眸,视线轻飘飘从她脸上扫过,仿佛只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直到电梯停下,门向两侧打开,他方淡淡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虞乔被那眼神刺得心口一痛,一时没回过神,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轿厢,金色的金属门因为没有感应而缓缓关上。 镜面的门上倒映着她的身影,她与自己对望,镜中的人先是面无表情,随即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应该的,虞乔想,周宴深没有用难听的话嘲讽她,没有立刻甩脸离开酒店,已经是得益于他自小被教导出的好教养。 她揉了揉脸,呼出一口气缓神,重新按下开门键。 她住2304,方才周宴深去换卡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看见了他房卡上的号码: 2310。 就在她的房间对面。 - 虞乔回房,容夏已经把衣服和洗漱用品都归类整理好,正在房间内探头探脑等着她回来。 她怕冷,尽管已经是春天,房间内也开了空调暖气,虞乔一进门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连披肩都还半裹在肩上。 安静地发了一会儿呆,虞乔打开静音的手机,无数等着她回复的来电和信息涌来。 热搜第一便是关于她的路透,从她今天出现在机场包括到回酒店一系列图都有,各种粉丝站姐拍摄以及狗仔路透图。所有图片都戴着口罩墨镜,但仍然能通过身材和仪态看出来,下面评论全是一水儿的“姐姐杀我!”“生图之王!”一类的夸奖嚎叫。 ——“难怪今天KS晚宴没有看看乔乔,人家压根就不在国内,时间紧得空不出来,某些说品牌方觉得乔乔不够格没邀请的可以闭嘴了。” ——“谁知道是真时间紧还是没被邀请的挽尊,KS晚宴邀请的都是实力电影咖,像虞乔这种潜规则上位的电视剧花瓶流量,够不够格心知肚明好吗?粉丝洗地挽尊的样子真可笑。” ——“不配不配不配!花瓶鱼就是不配!” ——“配不配gnps,哦原来是我姐姐太红惹到某些糊咖的红眼病粉丝,抱走美乔,糊咖别来越级碰瓷。” …… 后面的很多评论渐渐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虞乔一眼扫过去,心平气和,她不是科班出身,演技自然算不得多精湛,被人质疑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正看着,Alin的信息发了过来。 Alin:【这是闻渡那部戏的剧本,男主定了邵书白,本子很好,是要冲击国际大奖。你看看剧本,等航班恢复了回北城我带你见闻渡。】 下面一条是Alin发来了剧本的电子版。 虞乔给自己倒了杯水看那个本子。闻渡是国内有名的新一辈导演。年龄不过三十多岁,却已拍出多部票房破纪录的商业大片,堪称是票房保证。 不过和她一样,流量与人气并不是实力的证明。一个导演的实力也同样不能用票房来估量,多的是人看不上闻渡,觉得他拍商业片只求噱头与观众喜好,而忽略了电影本身该有的艺术价值。 这一次Alin给她争取来的片子,是闻渡筹备了很久据说奔着拿奖去的一部文艺片。 《The snow mountain》. 《白色雪山》。 剧本不长,虞乔很快看完。 她的手略有些不稳地将剧本放回茶几,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压下心慌,杯中水微微浮沉着,一同这个剧本在她心里掀起的涟漪一般。 各种各样的偶像剧演多了,这是虞乔第一次对一个剧本产生渴望。那种,希望这个故事由自己来演绎的渴望。 “Alin,”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拨通Alin的电话,拂开纱帘,从这里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的靡丽夜景,“这个剧本都有谁去试镜?” 电话那头的女人笑了一声,慢悠悠说:“怎么?看上这本子了,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积极。” “看上了。”虞乔坦然承认,“我想知道我有多大的机会。” Alin正色:“闻渡执导,国内顶配的制作班底,这次几乎国内有名有姓的女演员都想分一块蛋糕。但闻渡这个人眼高于顶你也是知道的,初筛之后大概最终会留下十来个最终过他的眼试镜。” 虞乔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尽量早点赶回去。” “不过你放心,”Alin话锋一转,“早些年闻渡欠过我一个人情,你不用从选角那里过初筛,直接进试镜。” 虞乔笑:“我这算不算走后门。” “这算哪门子后门,”Alin说,“哪天我能直接给你拿下这个角色,那才叫走后门。” 挂掉电话,虞乔复又拿起剧本回卧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白色雪山》的主角是一对十六岁的高中生,因此很大篇幅用来描写高中生活,她看着看着,脑海中恍恍惚惚浮现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她和周宴深,也是在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 2011年,虞乔16,开学高二,暑假文理分科,她选择了理科,并因为高一时出色的成绩被分到陵江中学理科实验班。 开学第一天乱糟糟的,到教室连位置都没找到,秃头的班主任老刘站在讲台上“砰砰砰”拍着桌子,手里拿着个红白相间的大喇叭喊:“先把书包放下,都先去大操场!现在去,到操场找到班级的位置排队!” 虞乔手里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饭,一脚踏进闹哄哄的新教室,晕头转向地还没看清面前景象,便被迫丢下了书包和早饭,在人群的裹挟里乱纷纷朝操场去。 操场上搭起了幕台,九月烈日当空,八点多的毒太阳毫不留情炙烤着操场,陵中所有刚迈入高二的同学汇聚在此,文科一块,理科一块,同时又以班级为单位,听着台上传来模糊不清的喇叭声。 虞乔始终迷迷糊糊的,身边人挤人,周围同学都是满头大汗,花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才按班级排好队伍等待开学仪式的开始。 等到仪式正式开始,已经是九点多,上午太阳的热度攀升,没有任何的操场暴露在日光之下,音响里传来的震天的音乐声刺激耳膜和本就混沌的脑部神经,而热光更是把这种眩晕感拉到了满值。 虞乔按着头,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饭,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低血糖。 不知道台上又喊了一句什么,身边原本在原地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开始向前移动。虞乔被人流带着趔趄了几下,跟不上人群的速度,反而被倒逼着往后退了几步。 眼前忽然发白,一片金色的光晕天旋地转在视线里,虞乔纵使觉得不妙也无法思考,身边这样人挤人的状态,如果在此刻倒下,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电光火石之间,她直接伸手,抓住了身边离她最近的人。 睫毛颤抖着,虞乔鼻尖浮来不同于刚才汗气与热臭的清冽气息,像是清晨的海边,微凉的风从海平面吹来,送来能瞬间抚平人燥热的气息。 她迟钝地闻着这气息,在身体就要轻飘飘倒下的前一秒,那被她抓住的人稳稳从背后绕到她另一只手,让她整个人靠到他臂弯里,安全地扶住了她。 那人微微弯腰,声音也清沉好听:“同学,你还好吗?” 虞乔下意识再次抓住了他,像溺水之人抓住独门,摇了摇头,眼前一片模糊,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字:“晕……” 他微微顿了一顿,当机立断扶着她穿过人群,虞乔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整个人被带着走,听见男生和遇见的老师解释的声音。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在头顶,语速不快不慢,咬字清晰嗓音清越,只听声音便知是家教良好的优等生。 后面的事情虞乔已经记不太清,在太阳的暴晒下意识模糊,再次清醒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校医院狭窄的单人病床上,左手打着点滴,凉凉的葡萄糖溶液通过透明管进入她的身体。 校医院的床和墙壁都是白茫茫的颜色,白色的帘子拉着,隔绝了小病房和外面医生看诊的环境,隐约还能听见医生说话的声音。 虞乔用右手撑着坐起来,打量四周,高一上了一年学,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学校医务室。 “唰”地一声,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部拉开,整体的白色被打破,闯进了一抹深蓝。 虞乔回头,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站在门口,身材清瘦挺拔,陵中深蓝的夏季校服被他穿出了手工剪裁质地优良的错觉,肩头一抹白色相间的布料拉出少年平直的肩线。 他手里拎着一杯豆浆,还有几个包子,望向她,声音和虞乔晕过去前听见的一样,清淡而悦耳:“你醒了。” 面对“救命恩人”,虞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男生走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把包子递给她:“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吧。” 见她愣愣地看着袋子里明显分量很多的包子,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所以每样都买了一个,不用吃完。” 虞乔咽了下口水,接过来,从里面挑出椰奶包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柔软面团入口,缓解了她因为饥饿而引发的微微心悸。 “你……”她咀嚼完第一口,“谢谢你。” 男生随意“嗯”了一声,无足轻重的样子。 虞乔一边小口小口咬着包子,一边打量他。男生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黑色校服裤下的长腿舒展,不仅气质优越,长相也绝佳。眉眼墨黑俊秀,像是中国画师用工笔画构造出来的既写实又写意的五官。 她这么眼也不错地盯着他,盯得周宴深视线不知往哪放。 虞乔吃完一个包子,眨了下眼,突然说:“周宴深,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周宴深愣了下,目光回到她身上:“你认识我?” “年级第一,谁不认识你啊。”虞乔眉眼一弯,恢复力气后的声音清脆无比,“学校大榜次次都贴着呢大学霸。” 周宴深敛睫,没说话。 一只手还打着吊瓶,虞乔没法乱动,只好用另一只手抵着膝盖支在下巴上,笑眯眯道:“学霸你肯定不认识我。我叫虞乔,虞美人的虞,小乔的乔。不过没关系,我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啦。” 他没应她的话,抬手把吸管插进豆浆杯子里,甜豆浆的香气淡淡飘散,递到她面前。 虞乔支着脸小口小口啜着,眼也不眨盯着周宴深看。 窗户在他身后,玻璃半开,淡白的日光清清洒洒笼罩在他身周。 那是如梦似幻的年少。 第4章 春深 虞乔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周宴深那时候的样子。 他给她买了早餐,安静地看着她吃完早饭,因为他是学生代表要上台讲话,才不得不离开。 回到教室之后,虞乔才知道周宴深就坐在她前面。 他们所就读的陵江一中是市内最严格的一所高中,国际部与重点部结合,只招两种人:成绩拔尖的和家里有钱的。 周宴深在那一届鼎鼎有名,是因为他成绩冠绝整座学校,家境也无比优渥。 而他却没有国际部那些公子哥们身上的骄矜与傲气,为人十分低调,长相又是一等一的出众,自然深得周围同学的羡慕与喜欢。 他对她最好。 好到虞乔都嫉妒那时候的自己。 但现在,虞乔想起方才电梯里男人看向她的冷淡目色和随着年岁渐长身上越发冷漠的气质,心口几不可察地像被扎了一根绵绵细刺。 她没资格怪他。 是她自作自受。 虞乔这一觉睡得很不好。 许是睡前阅读了太多文字的关系,她做了一夜的梦,梦到许多断断续续的情节,但无一例外都是陵中阳光遍布的校园,蓝天白云慢悠悠飘在上方,将整个教室都照得窗明几净。 台风已经登岛,暴雨从天而降,以一种要颠倒整个世界的力度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户,树木都在狂风暴雨中摇晃,天色暗沉得像墨完全化不开,与梦中景象完全背离,让她醒来时有些割裂感。 虞乔坐了起来,床头的白色方形时钟显示凌晨五点,在暴风雨的作用下完全见不到一点要破晓的迹象。 房间里安静而沉淡,只有床头若芽色的床头灯发着隐隐的光,她半张脸都拢着这样瞑然的光色中,神情怔然。 片刻后,她慢慢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头,柔软的鹅绒被子从身上滑落。 她从床上爬下来,按亮了房间内所有的灯,去客厅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握着杯子靠在桌面发呆。 所见空旷整洁而安静,景丽酒店的内饰装修色泽柔和和干净,连房间内的香薰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豆蔻与木棉的香气。 如此宽敞,不像在陵中上课的时候,教室内走廊都是成箱成箱别人堆放的书,有时连走路都会被绊倒。 可那时她和周宴深不过分毫的距离,一抬手便能碰到少年的背,他会侧眸听她絮絮叨叨的讲话或者问题。 七年时间,隔着万里海峡。如今再见,事事都不复从前。 虞乔垂眸,握着杯子的手逐渐用力,骨节泛出白色。 - 醒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虞乔睡意全无,索性便不睡了,在房间内做了几段普拉提之后洗漱,妆也懒得化,穿了简单舒适的卫衣和长裤便下楼去吃早饭。 六点出头,走廊和电梯内都安静无比,台风困住了所有人,强迫性地制造出了一个假期,几乎没有人会在这个点起床。 餐厅也刚刚开门,港式早餐飘出甜腻软糯的香气,剔透明亮的装修与灯光一扫室外重雨阴霾。 里面零零散散坐着两三个人,很安静,大提琴手还没上班,黑色的老式胶片机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虞乔从吧台拿了一个椰奶包,两个虾饺,一份蔬果汁,转头寻找座位的时候逡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周宴深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因此她第一眼才没有看见。 白色衬衫黑色长裤,领口的扣子不像昨日系紧,是松散的穿法。他正喝着一份玉米粥,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松弛的好教养,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梦中的眉眼出现在眼前,虞乔微微怔然片刻,端着盘子走过去。 她坐到了他对面的桌子,桌旁摆着一株高叶绿植,宽大的叶子触角半搭在白色的桌角边。 放下手中的托盘,隔着不太远的距离,虞乔甚至能隐隐看见他半垂睫毛时投落在眼下的淡淡阴影。 胶片机中播放的钢琴曲像缓缓流淌的晨间熹光,一曲终结切换的间隙有几秒安静,侍者上前更换碟片。 周宴深在这时抬起眼来。 虞乔摩挲着杯壁的手也停住,在安静的间隔对上他的目光。 对视的几秒里,钢琴曲重新响起,是一部经典音乐电影的配乐,在婉转悠扬的曲调里,仿佛能看到身着蓝裙起舞的女主,又或者是结尾处他们遗憾的最后一面。 他的神色波澜不惊,虞乔从他的眸色中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周宴深缓缓移开视线,同昨天一样,掠过她,擦了擦手起身离开。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一个惊讶或者意外的神情,仿佛未因她的出现产生任何的情绪变化。 虞乔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他的身影走出餐厅,而后端起蔬果汁喝了一大口。 回到房间,容夏还没醒。虞乔打开视频,在瑜伽垫上做了几段瑜伽,出了一些薄汗之后,仍然觉得心口的郁结没有半分缓解。 说不上是为什么,她在瑜伽垫上坐了一会儿,慢慢平复着呼吸,看着窗外仍然雨势暗沉的天色透出一点点微亮。 半晌后,她从瑜伽垫上爬起来,打开门看到客厅内容夏揉着眼睛从另一间房出来,声音嗡嗡的:“姐,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乱糟糟的。” “不知道。”虞乔也依稀听到房间外的走廊内有人来来往往杂乱的脚步声与大呼小叫的哭腔。 “我去看看。”容夏打了个哈欠,趿着鞋拉开房内,探头朝外看去。 虞乔抬手解因为做瑜伽扎起来的头发,顺口问:“怎么了?” 门一开,走廊内来往脚步声更匆匆,还伴随着酒店人员急声打电话叫120的嘈杂声。 容夏愣住,回头:“姐,好像隔壁有个人出事了,正在打医院电话。” 虞乔也微微一愣,下意识向外面看了一眼,窗外暴雨如注,狂烈的台风将广告牌吹得七零八落,路边的行道树也东倒西歪,仿佛全世界都要被摧残在这场台风里。 这样的天气里,救护车怎么赶来? 她想到的这一层酒店人员也想得到,身着黑色套装与高跟鞋的酒店经理急匆匆赶来,直接敲响了对面的门,一边敲一边焦急地高声喊“周先生”。 虞乔手一顿,长发从指间散落,她望向门外,经理没敲两下门便从里面打开,白衣黑裤的男人出现在门后,指腹还捻着扣下的第一颗纽扣,神色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听见声音,视线落向斜对面乱糟糟的房间,眉心一蹙。 经理说话又快又急:“很抱歉打扰您,2316有一位70岁的老先生忽然窒息,脸色涨红,救护车已经……”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宴深已经先一步迈出去,分开乱糟糟的人群,沉声:“让开。” 容夏早在他开门的时候便愣住了:“姐,这不是昨天在机场的那个人吗?” 她还记得她乔姐昨天盯着人家直勾勾看的样子,当时还以为两个人认识,后来想想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这人长相气度过于出众了而已。 即便在娱乐圈见过俊男美女无数,容夏也不得承认眼前这位着实叫人惊艳。 不说长相,单论这淡漠如高山溪涧,清冽似顶峰雪的干净气质,就不是那群混迹名利场的人比得上的。 原来是医生。 容夏在心里感慨了下,身后传来脚步声,虞乔戴了个口罩径直向外走去。 隔壁倒在地上的人是个老人,一条走廊不少人都纷纷出来围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老人的生命安全上,没人注意到虞乔。 她站在最外面,地上躺着的人意识已经不清,面色黑红,身体发抖家人跪在旁边哭。周宴深拨开人群走过去,眉头微蹙,对着抱着老人哭的年轻女人说:“请让一下。” 年轻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是……” 经理连忙上前将她扶开:“周先生是心胸外科的专家,邬小姐,您先擦擦眼泪……” 周宴深单膝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抬起他的胳膊,将老人翻成侧卧。 “把他的腿抱起来。”他突然抬头,出声吩咐。 经理受过急救的训练,闻言立刻按照他的吩咐做。周宴深轻拍老人的后背,面色认真,快速不间断地拍,直到老人有了反应,开始剧烈地咳嗽。 “咳出来。”他低声说。 老人面色涨得越来越红,咳嗽一声比一声,那年轻女人在旁边几乎都快吓死了,紧紧捂着嘴不敢出一声,眼眶中蓄满了泪。 “咳咳咳!”随着猛地一声咳嗽,堵在老人喉中的血块终于被咳了出来, 邬令也猛地哭了出来,哭着扑上去:“外公,你没事吧!” “你外公是咯血。”周宴深原本平整的衣服变得揉皱,白色面料染上血迹,他手上也是老人的汗液和血丝。 他起身,声音冷静:“具体病由无法确定,最好还是尽快送医院。” “已经打电话给医院了。”经理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周先生,幸亏您在。” 邬令啜泣着:“谢谢您,您救了我外公的命。” 他微微颔首:“不必谢。” 见人没事,经理将走廊中的住客疏散回房。周宴深低眸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迹,手指微微动了动,还是放弃。 一方靛青色的手帕忽然伸到他面前。 拿着手帕的那只手柔白细腻,往前的一截皓腕伶仃雪白。 周宴深顿住,抬眸,女人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一双凤眸漂亮得过分夺目,离得越近越摄魂。 她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第5章 春深 虞乔知道周宴深有洁癖,很严重的洁癖。 他是一个情绪偏内敛的人,喜怒不形于色,高中的时候她也是坐在他后面很久才慢慢察觉出来的。 那天是班上有一个人过生日,又恰逢圣诞节,买了一个巨大的蛋糕来班上分。青春少艾的年纪,不知是谁起的头,很容易就变成了互相追逐抹蛋糕的游戏。 陵中学习压力大,一疯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虞乔和周宴深都没能幸免,身上脸上都被抹上了蛋糕。 她在人群中哄笑着躲避蛋糕,无意间看到周宴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回到了座位上。 他脱掉沾上蛋糕的校服外套,折好,放进抽屉。 而后垂着眼,将自己手上沾的蛋糕擦得干干净净。 虞乔从人群里离开,悄悄走到他旁边,手握成个圈,猛地喊一声“喂!” 周宴深被吓了一跳,侧眸看到是她,表情先是一愣,而后浅浅蹙眉。 “别皱眉。”她坐下,手指点他额前的空气,笑嘻嘻的,“会长皱纹的。” 下一秒手指却被少年捏住。 只不过是隔着纸巾。 指腹的温度通过纸巾传递,虞乔一下没反应过来,耳根先于脸颊慢慢泛红。 周宴深隔着纸巾将她的手指捏下来,用一张湿巾仔仔细细擦干净她手上的奶油。 他半垂的睫毛黑而长,工笔画一般的眉眼下鼻骨高挺,唇抿着,好像没有被校园里纷纷扰扰的节日气氛叨扰半分。 “周宴深,”她好奇地看着他,歪头,“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没有,”他松开她的手,顿了一顿,对上她在光下亮亮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那就是洁癖嘛。” 他们相识于少年时期,在一起那么多年,虞乔熟悉他每一个细微表情后面的含义。 递手帕的动作维持了很久。 周宴深没有接。 如果不是戴着口罩,虞乔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早就已经垮了。 不知道过来多久之后,好像没有几秒,又好像是因为拉锯而让时间在她心里变得漫长,周宴深终于出声,说了重逢后和她的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谢谢,不用了。” 疏离冷漠的语气。 手帕在虞乔手里被攥紧,她睫毛狠狠颤了一下:“周……”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周宴深已经抬脚,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回房关上了门。 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气息还残存在空气中,虞乔保持着那个动作,良久,手臂缓缓垂下。 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容夏心里掀起惊天骇浪。 难道她之前的猜测是错的,虞乔和那个男人确实是旧相识? 跟在虞乔身边三年,容夏知道她有多眼高于顶。娱乐圈内有很多剧组夫妻,常常是因戏生情几个月,杀青而散,图得不过是一个快意人生。 但虞乔从来没有,她洁身自好,空长一张含情脸,让圈内不少男明星错付心意。 胆战心惊地关上门,转身容夏听见虞乔喊她:“夏夏。” “怎么了姐。”她连忙应,“要吃早饭吗?” “不吃。”虞乔说,“打电话问问航空公司,航班什么时候能起飞。” “好。”容夏听话地去打电话,回来告诉虞乔航司说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至少要等台风离岛。 虞乔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她瞥见一脸纠结的容夏,揉了揉眉心:“想问什么就问吧。” 容夏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真没有?” “没有……” 虞乔支着脸,笑了下:“那记得不要告诉Alin。” “啊……”容夏呆住。 她揉了揉容夏的头,回房换了一身运动装,把头发扎成马尾,准备下楼去健身房跑步。 虞乔其实没有什么跑步的习惯,但是压力大的时候会去跑一跑。 景丽的健身房在地下一层,通体黑色的装修,健身器材齐全而整齐,巨大的落地窗前陈设着一列跑步机。 窗外还下着雨,天色不像刚起时那样浓稠了,隐隐透出些亮。 虞乔先把速度调到了八,塞上耳机慢慢跑起来。 这个速度很舒服,适应之后她又往上调到了十,跑着跑着,心跳逐渐加快,额角溢出汗水,她仰了下脖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汗水逐渐滴落的时候,虞乔回想起来以前在陵中体测之前练八百米的时候。 陵江一中每学年都有体测,在每年的十一月份,测试内容中她最头痛的就是八百米。 于是临近体测的那段时间,虞乔只好每天利用每天晚上吃饭的时间去操场跑步。 有同样困扰的人很多,操场上跑步的人乌央乌央成群,她在偏外圈的跑道跑过一圈又一圈,越跑越精神,浑身上下热烘烘的,于是干脆和别人一样脱了外套丢在跑道里面的草地上。 再回到跑道上的时候,身旁有人离她越来越近,扭头一看竟然是周宴深。 “你怎么也来了?”虞乔喜出望外。 “来跑步。”周宴深扭头,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和你一起会打扰你吗?” “当然不会。”虞乔边说话边跑,笑着看向他的时候耳边碎发被逆风扬起,声音也被风切得断断续续,“和学霸一起跑步,我也能成为学霸吗?” 二人一起沿着操场跑了好几圈,直到虞乔体力不支,她只觉得整个人灵魂与肉–体分离了一样,气喘吁吁地停下,腿一软差点摔倒。 周宴深及时扶住了她,少年体力好,跑了这么多圈也不见狼狈,只是额角的黑发被汗打湿,呼吸比平时稍微乱了一点。 虞乔一手撑着膝盖抬头望他,困惑又嫉妒:“你不累吗?” “还好。”周宴深说完注意到她的目光,顿了下又补充道,“还是挺累的。” 她撇撇嘴,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捞起旁边的瓶装水想拧开。 跑步消耗了太多力气,她掌心又出了汗,滑滑的,怎么拧都拧不开。气急败坏之际,手里的矿泉水忽然被周宴深夺走,手腕一动,轻轻松松拧开了盖子。 他有洁癖,没坐在地上,只是单膝蹲在她面前,把手递给了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干净的笑意。 虞乔盘起腿,接过瓶子,仰头喝水的时候还能从透明的塑料瓶身看到他专注注视她的目光。 十一月的陵江昼短夜长,天色暗得快。少年的轮廓清俊斯朗,在橘黄色路灯光线的笼罩之下好看得让人心动。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虞乔一边喝水一边分神注意他的目光,被他看得慢慢不自然起来,瞪了他一眼说:“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看。” 周宴深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距离很近,秋风掠过他衣摆空隙,他顿了一下说:“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这样盯着我。” “为什么?” “因为,”虞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近在眼前的膝盖,往前移小半步,倾身往前,“我这样盯着你,你会舒服吗?” 少女的气息一瞬间袭来,云朵般柔软带着花香,清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过几秒,周宴深略显狼狈地别开头,耳根处悄悄染上绯色。 虞乔哼笑了声:“你看,你也不喜欢吧。” “不是,”他低声,“不是不喜欢。” 虞乔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周宴深不自然地起身,拂了下衣角,伸出手,“快上课了,我们回去吧。” “好。”虞乔弯弯眉眼,抬手放到他手心里,被他轻轻一拉借力站起来。 晚间的风凉丝丝的,吹在人身上脸上格外舒适。虞乔抱着衣服和周宴深并肩,一边聊天一边走回教室。 背后的夕阳早已沉到地平线以下,月上梢头,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又在经过不平的地带时扭曲缠绕在一起。 落地窗外细雨如刀,天色昏暗得像一张被织得密不透风的大网。 虞乔抬手抹掉汗,紧紧抿着唇,将跑步机的速度又加了一格。 十一,十二,十三,十三点五…… 她不断加速,平常她最多用十二跑,今天已经加到了十四。 虞乔咬着牙,堵着一口气提速,整个身体都好像不属于自己,眼前微微泛着白光,汗从额头流到睫毛,模糊了视线。 不清晰的视线里,出现一幕幕从前与周宴深相处的场景。 愈是美好,便显得显示愈发不堪。 窗外的雨势陡然加大,倾盆般冲刷着道路,溅到玻璃上,灰色的痕迹扭曲蜿蜒而下。 体力渐渐不支,她隐隐觉得自己把唇咬出了血丝,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 身体里像有团火在烧,汗珠大滴大滴滚下来。 力气抽丝剥茧般在离开她的身体,虞乔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开始泛红,她终于撑不住,猛地按下停止键,随着慢慢降低的速度停下来。 低着头,手撑在膝盖上,她喘着气,眼眶处酸胀地疼。 健身房里跑步区的人迹寥寥,唯有几个还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所以周宴深从入口处进来的时候格外显眼,他换了一身运动装,黑色上衣浅灰色长裤,身材颀长,每一处比例都恰到好处。 虞乔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抬眸,碎发全然贴着脸颊,雪白肌肤染上绯色,汗珠如同晶莹的滴露黏着乌发,眉梢眼角不自觉透出妩媚风情。 她直勾勾地看着周宴深走过来,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经过她身边时,虞乔想也没想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很凉,他的衣服上满是寒气,四面八方地冒出来驱赶着她的手。 心里像扎进了一片玻璃,刺痛激得虞乔的手微微颤抖,她慢慢直起身,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周宴深,你就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吗?” 你就这么讨厌,抑或是,恨我吗? 讨厌到,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想再见一面。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周宴深一动不动,半晌,才垂眸分一个眼神。 雨不停下,砸到偌大的落地窗上,形成断续蜿蜒的雨迹,被引力拖着不断无力地下坠。 无声无息地下坠。 他的视线,从她攥着他衣服的纤细手背慢慢上移,移到她的脸上。 她比以前更漂亮,艳光四射,即便发丝被汗水浸湿,贴着脸颊也丝毫不损美貌。 良久。 周宴深缓缓开口:“你想要我跟你说什么?” “好久不见?” “虞乔,”他语带嘲弄,“有必要吗?” 第6章 春深 攥着他衣服的力道,逐渐松懈,直至完全松开。 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虞乔摸着自己左手食指空荡荡的地方,低声:“那我的东西总要还给我吧。” 周宴深神色动了动,抬手,骨骼分明的长指抚平她刚才攥住的衣角。 “什么东西。” 虞乔的背部线条绷得很直:“我的戒指。” “你的戒指。”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咬字清晰。 的确是她的戒指,内圈还刻着她姓名的首字母:Y。 只不过,是周宴深送她的而已。她这些年瘦了许多,手指也变得越发细长,戒指遂有些松垮,虞乔本来打算这次回去便拿去改小的。 “不过几克破金属而已。”周宴深淡淡道:“要是想查购买者是谁,我想也查得到。” “既然是几克破金属,那你为什么不还给我。”虞乔迎上他的目光,眼睑下不知道是因为跑步热出来的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针锋相对间,空气好似安静得落针可闻,半晌,周宴深无波无澜道:“虞小姐想多了。” 说完,他绕过她,走向另一台跑步机。 虞乔仰头,死死咬了下牙,手攥成拳,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回到房间,容夏正在吃早饭,虞乔先去洗澡,花洒热水涌下流过肌肤,她才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纾解。 她在做些什么?水雾漫到眼前,模糊视线,虞乔闭上眼,唾弃自己,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恶语相向的是她,说分手的是她,对他一天又一天固执的等待视而不见的还是她。 现在死缠烂打的还是她。 多么荒谬。 - 台风一共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航司便打来电话通知晚上可以正常飞行。 这两天里,虞乔再没有见过周宴深。 餐厅,健身房,走廊,都没有见到过。 他好像离开了这家酒店。 短暂的重逢好像是小时候看别人玩的汽水泡泡,在阳光下一照,折射出来的耀眼光斑转瞬即逝。 披上大衣,容夏已经收拾完行李在门口等她。虞乔戴上口罩,临走之前最后看了对面仍旧是紧闭的房门一眼。 电梯下行。 容夏从未看到过虞乔这么沉默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从容,但绝不是这样空荡荡的孤寂,好像正在告别一样很不舍的东西。 这一路走来,网上对于她的恶评不在少数甚至是大多数,什么花瓶小三情儿潜规则上位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话都有。 有多少人爱她,就有数以倍之的人恨她。 被泼脏水最严重的时候,是她第一部担任女一的古装剧大火的时候,男主演拥有很多的女友粉,粉丝看不得剧里男女主亲密的样子,在剧外开始铺天盖地地黑虞乔。 各路偷拍拼接的照片,没有证据凭空捏造的黑料,无数所谓的虞乔的“同学”跳出来信誓旦旦在网络上说: ——她以前就是做外–围女出身的。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我爸有点关系,听说她和圈内一个大佬不干不净,被玩得很厉害。 男演员的桃色绯闻往往被冠以风流之名,看客一笑而过,可要毁掉一个女演员,太容易了。 那时候容夏刚刚大学毕业,刚跟在虞乔身边当助理,陪她出席的第一个活动便被拼接的男演员粉丝砸鸡蛋。 鸡蛋液砸了满身,容夏在台下没来得及挡在面前,只能慌张地拿着外套给虞乔披上匆匆忙忙回到后台。 她本以为虞乔会翻脸生气,结果她没有,反过来安慰她自己没事,幸好只是鸡蛋而已,不是硫酸,洗洗就干净了。 后来也一样,虞乔面对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从来都心平气和,像没看见过一样。 这些年来,容夏亲眼见证她以这样坚韧强大的心态走过无数风风雨雨,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落寞。 对,就是落寞。 容夏动了动唇,莫名想到对面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里与那个人有关。 她总觉得虞乔在意那个人。 “姐,”容夏小心翼翼开口,“你是心情不好吗?” “嗯?”虞乔回神,微微站直身体,笑了下,“没有,昨晚没太睡好。” “那待会飞机上可以休息一会儿。”容夏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姐,Alin姐说蔺医生从国外回来了,让您这次回北城去见蔺医生一趟。” 虞乔微微扬眉:“他待在国外快半年了吧。” “是啊,蔺医生难得回来,所以Alin姐说一定得去一趟,她给您约了下周一上午的时间,下午去见闻渡导演。” 时间还真是够紧的,虞乔无奈笑了下:“那这两天什么安排?” “额……”容夏翻出自己随身的小本,“明天白天有一个杂志补拍,晚上有一个访谈,是关于马上要播的那部戏的。然后有一个综艺要录……” “采访内容发我,我待会飞机上看一下。”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酒店门外已经有在等待着的去机场的车,小雨淅沥,虞乔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上车。 车门关上的前一秒,周宴深从刚刚抵达酒店的另一辆车上下来。 他撑着一把黑伞,冷肃的黑色大衣过膝,最后的视线落在女人被风微微扬起的衣袂,转瞬消失在车门之后。 车轮轧过地面,碾碎一朵朵水花,周宴深注视着那辆车走远,随即慢慢低下头,按揉眉心。 韩木站在他身边,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看得方向,没看到任何特殊景象:“周医生,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周宴深声音低哑,极其疲惫。 “这次顾队的伤多亏您了。”韩木眼睛也熬红了,“连累您跟我们一起在医院熬了两天。” 周宴深摇摇头:“我和顾连洲从小就认识,不必这么客气。韩警官送到这就可以了,劳烦您回去照顾下温意。还有,顾连洲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韩木点点头,最后,他看到周宴深再次向前面看了最后一眼,才抬脚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 回北城的飞机在下午七点,虞乔有些晕机,出发之前吃了一片晕机药,惯常戴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从VIP通道登机。 三小时的飞行之后,抵达北城机场。 早有闻声而来的粉丝聚集在机场接机,乌央乌央的一群人,虞乔的脸色不太好,晕机药让她有些低烧,唇色发白。 “姐,要不我们走VIP通道吧,”容夏担心道,“我让机场的人和去粉丝说一声。” “不用。”虞乔声音微哑,闭了闭眼定神,“她们一定等了一天了,过去见一面吧。打电话给阿诚,让他去旁边的咖啡店订一些简餐和奶茶发给这些小姑娘。” “好。”容夏叹了口气。 一出通道,果然围上来一群举着灯牌的女孩子,纵然有机场保安维持秩序,也免不了撞到虞乔,虞乔摘下了墨镜,对着她们笑,签了几个名。 好不容易才出了机场,车在外面等着。虞乔坐上车,按下车窗叮嘱:“很晚了,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结伴不要单走。” “好的姐姐!”有大粉激动道,“姐姐你放心,我们都会安排好的。” “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姐姐你也要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我们永远爱你支持你。”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表达着喜爱,虞乔挥挥手,合上车窗,车辆在夜色中缓缓驶离机场。 她这才摘下口罩,脸色苍白,还有轻微口罩的红色痕迹。 “没事吧。”容夏拧开保温杯,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下次换个晕机药吃,问问医生有什么对你副作用不大的。” 虞乔喝下半杯水,喉咙舒服了些:“是我自己身体的问题,不是晕机药。” “那姐你想吃点什么,我点到家里。” “等会再说吧。”她摆摆手,闭眼靠在车门上。 车很快停在虞乔租的小区楼下,阿诚帮她把行李提到电梯口:“乔姐那我就不上去了,明天再来。” “注意安全。”虞乔和他道别。 她住十楼,容夏拉着行李箱跟虞乔到门口,虞乔还没来得及按开门密码,门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短发女人,瓜子脸,面容精致冷艳,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裤,一副精明干练模样。 容夏小声地喊:“Alin姐。” “Alin,”虞乔上前抬手给了她一个拥抱,“好久不见。” Alin直接拂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我看你不如死波士顿得了。” “别这样说嘛。”虞乔边说边脱了外套,去卫生间洗脸,“我死了你这三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我也不差这三年。” 容夏听着她们俩聊天不敢插嘴,刚好这时她在外送软件上下单的蔬菜肉蛋送来了,她打开门接过袋子,对着二人道:“乔姐Alin姐,我去给你们俩做饭了。” “夏夏真勤快。”虞乔洗完澡趿着拖鞋出来,看到茶几上是闻渡那个戏的实体剧本,惊讶,“你连剧本都拿过来了?” “早就拿过来了,”Alin把本子丢到虞乔怀里,“难得你有感兴趣的本子,我哪敢不尽心。” 《白色雪山》虞乔是真感兴趣,她草草吹了吹头发,坐到沙发上翻开纸质的完整剧本。 看到结局,她轻轻地皱了下眉。 上次看到的电子版并不完整,她不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有些……不够完美。 Alin从酒柜里抽出一支干白,瞥她:“怎么了?” “结局不太好。”虞乔扔下本子,起身到岛台旁拉开高脚椅,顺手推过去自己的酒杯,“我认为,结局可以改得可以更现实一点。” Alin笑了,一边倒酒一边说:“这编剧据说是闻渡的师妹,刚从国外回来,专业剧作家,你还是别置喙的好。” 虞乔不置可否:“我想置喙也要等被选中再说。” “对了。”虞乔抿一口酒,“男主定了邵书白是吧,你愿意让我跟他一起演戏?” “我为什么不愿意。”Alin皱眉,“邵书白这几年发展不错,有他在票房只会更高,也让你的身价水涨船高。” 虞乔笑着支起脸,定定地盯着她:“那你到时候可免不了和他见面。” Alin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怎么说的好像我和他有什么私情一样。” “没有私情,但也差不多了。”虞乔丢下剧本,“毕竟邵书白可是你带的第一个艺人。” 不仅是第一个艺人,还是第一个和Alin解约的艺人。虞乔认识Alin的时候,绍书白的演艺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却毅然决然和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伯乐解约,为此遭了不少诟病。 好在Alin很快签了虞乔,再次捧出一个一线,才彻底坐实了她王牌经纪人的称号。 “娱乐圈利益来往都是常事,”Alin淡淡道,“我只考虑你的发展和工作。” 二人又聊了几句别的工作的事,容夏把做好的饭端上桌,因为是晚上所以只简单做了几道小菜,都清淡可口。 吃完饭,送走容夏和Alin,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虞乔连着奔波两日,精神和体力不济,洗完澡便草草睡了过去。 次日上午,她准时被容夏喊醒。 容夏知道她家的密码,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很小声地推着被子,慢慢把虞乔从沉沉的睡眠中拉起来。 睡得太久,虞乔脑袋昏昏沉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清醒,走进洗手间一看,两只眼睛被她睡得肿得像核桃。 她拍拍脸,用冷水清洗,北城的暮春仍然寒风料峭,她换上了保暖的毛衣,又加了一件大衣外套才跟着容夏出门。 今天有杂志要拍摄,春寒冻人,她穿着品牌方要求的夏季新款短裙,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暴露在寒风中,对着镜头扬起灿烂的笑。 容夏看得心焦,又不好一直催摄影师怕给虞乔在业内留下不好的口碑。她看着镜头内仍然漂亮动人表情转换丝毫不僵硬的人,心里急得团团转。 终于等到导演摄影师说“OK”,容夏抱着大衣和保温杯冲过去,把虞乔裹起来,一摸她的手冻得像冰。 “这杂志社真是的,”容夏极小声埋怨,“也不知道挑个暖和点的天,折腾死人了。” 虞乔抱着热水喝了一口,冻僵的四肢五骸慢慢活络过来,笑道:“拿钱办事怎么能让别人迁就我,我拿了这份钱,自然什么都得做,这是工作。” “我知道。”容夏瘪嘴:“我只是心疼姐。” “不用心疼我。”虞乔连着喝了保温壶内一半的水,转向现场众人,微微鞠了一躬,口气温和,“辛苦各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忙着收拾道具善后的众人受宠若惊,“虞老师辛苦。” 他们震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圈内耍大牌者比比皆是。稍微有点名气便鼻孔朝天看人,方才的情况若换了别的艺人,指不定早就闹起来嫌冷不拍了。 之后一周虞乔一直连轴转,各种访谈综艺节目纷至沓来,一天只有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一直到周一,才终于把通告暂时跑完,空余一天,可以去见蔺从文。 虞乔没化妆,平时工作需要带浓妆,不工作的日子里她便懒得化妆,长发散在脑后,戴了个口罩坐进车后座。 “姐,给你早餐。”容夏从副驾驶转头递过来一份全麦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虞乔接过来,随口问:“怎么没买咖啡。” “Alin姐说以后如果不是必要紧急的工作不让您喝咖啡,”容夏说,“伤胃。” 虞乔笑了:“行。” 她咬了一口三明治,边咀嚼边看向窗外的风景。温度虽然低,但今天天气晴朗,行道树一色青绿,路边的柳树抽出细嫩的柳枝,行人的头发都在风中被吹起来。 陵江地处偏南,虞乔从小在那长大,其实不是很习惯北方的天气。 北方总是风很大,干燥而寒冷,吹得人不知东西南北。 她生于陵江,大学在临城,最熟悉也最习惯这两个城市。 这两个城市的每一处,都太容易让她想起周宴深,想起他们恋爱的那些时光。 回忆的美好会让现实越发显得鲜血淋漓难以忍受,偏偏虞乔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频频踏足。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虞乔收回目光,同时车子抵达目的地。她下车的同时把手里垃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仁景医院是私立医院,隐私性良好,虞乔戴上了墨镜,一路低调地穿过医院大厅,乘电梯前往五楼。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同时,对面的楼梯上随着说话声走下一群人,中间的周宴深忽然停下脚步,对着一个方向皱了皱眉头。 斜下方的银色电梯轿厢里,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女人带着口罩与墨镜,身形纤瘦,她正垂首看着手里的手机,露出的一截皓腕雪白。 两侧门缓缓向中间合上。 仁景的胸外主任见周宴深突然驻足,也止声跟着停步,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电梯向上跳动的数字:“周教授,怎么了?” “无事。”周宴深摇摇头,手搭在微凉的楼梯扶手上,安静看着那电梯停在五楼。 “冯主任,”他回头问道,“容我冒昧,方便问一下仁景五楼是什么科室吗?” “这有什么冒昧的。”冯主任很爽快,“五楼是我们院的精神心理科。我们的精神心理科在全国都是闻名的,有国内外都知名的心理专家蔺从文坐诊。” “精神心理科。”周宴深盯着停在“5”的红色数字。 “是啊。” 周宴深沉默了几秒,颔首:“冯主任,容我失陪片刻。” 第7章 春深 电梯停在五楼,尽头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蔺从文正坐在桌子后泡茶,冒着热气的水从紫陶小壶中倾出,在茶杯中洗出绿茶阵阵清亮的茶汤。 听见声音,他抬头对着开门的虞乔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贵州今年最早的新茶都匀毛尖,我刚泡好。” “蔺医生好兴致。”虞乔掩上门,容夏没跟进来,在外面等候。她走到蔺从文的桌子对面皮椅里坐下,完美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让她习惯性紧绷保持仪态的身体肌肉顷刻放松下来。 “口罩和墨镜摘了吧,大明星。”蔺从文调侃。 虞乔摘下来,顺手把头发拨到耳后,露出一张未着粉黛的脸。 蔺从文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带着打量了她几眼:“今天气色看着不错。” “昨晚睡得早。”虞乔放松身体向后靠。 “应该每天都早睡。”蔺从文双手肘在桌面,十指交叠,温和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虞乔知道他这是开始问诊的架势,她懒得动,挂着一层薄薄的笑:“挺好的。” 蔺从文微笑着,没说话,保持着那个姿势注视她。 她最不喜欢被蔺从文这样注视,会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虞乔偏开头,嘴角的笑差点没挂住。 “虞乔,”蔺从文淡淡道,“我是你的医生,我需要知道你最真实的样子,才能下诊断,判断你最近的真实情况。” 虞乔的笑垮了下来,长发顺着瘦削的脖颈掉进锁骨,她耸了耸肩:“所以说我是真不喜欢来你这,心理医生太可怕了。” 蔺从文笑了:“不想来你也最好规律地来,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来吧。”他掏出了纸笔,“和我说说你最近的情况。” 虞乔倾身往前端起那杯晾温的绿茶抿了一口,不情不愿道:“我说挺好的没骗你。最近不太失眠了,食欲也还可以。停药之后也没有出现异常。” 蔺从文仔细听着:“心情呢,最近情绪低落吗?” “就那样。” …… 他陆陆续续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都是虞乔每次来都要回答一遍的。她驾轻就熟地根据最近的状况回答。 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后,二人终于聊完,蔺从文沉思片刻:“状况是好转不少,既然你早就把药停了,不吃也罢。心理疾病主要是靠自愈,药物干预只是辅助。” “蔺医生你是大好人。”虞乔诚恳,“我真的不想再吃药了。” 蔺从文笑,将茶壶中的残茶泼掉,重新沏了一盏递给虞乔:“不吃就不吃。不要有心理压力,开心最重要。” “谢谢蔺医生。” “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蔺从文写完医嘱和病历,起身从一旁打印机里抽出来,“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今晚不行。”虞乔尝了一口茶,清香可口,不由得感叹蔺从文果然是会享受,“今晚要去见一个导演,下次有时间我约你,你这次计划在国内待多久。” “至少半年吧。”蔺从文说,“短期内应该是不会走了。” “好。”虞乔起身,接过自己的就诊记录,“那我先走了蔺医生。” “我送你。”蔺从文顺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 虞乔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戴上口罩,说到她最近上映的新剧时,蔺从文捧场:“我可是每天准时看,演技越来越好了。” “您就别说这样的违心话了。”虞乔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我都快被骂死了,正在考虑要不要报个演技班系统学一学呢。” 蔺从文笑了,看到她下颌处有一颗扣子勾住了头发,一边帮她解一边说:“太谦虚了,虽然比不上老一辈,但在新一辈里还算是很优秀的。” 头发解开,虞乔抬手把一头长发拢到肩后,正准备说话,余光里忽然瞟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原本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的手还保持着拢头发的动作,僵了一下。 蔺从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私立医院安静而空旷,尤其是上午的精神心理科,整个走廊几乎只有她们两个人。 因此不远处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便显得格外瞩目。 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硬质布料修饰出颀长身形,抬眸看过来时的五官清朗如墨,通身气质冷而洁净,让人一眼难忘。 猝不及防的见面,虞乔缓缓放下手,张了张口,脑中一片空白。 “虞乔。”蔺从文叫她。 “啊。”她回神。 “送你下楼。” 她的视线仍然未从周宴深身上离开:“不用了蔺医生,您回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蔺从文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猜到了些什么,微微颔首之后转身回去。 周宴深的视线淡淡从她身上略过,接了个电话。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前走,好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电梯在虞乔身后的方向,他走过来,离她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停住,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 虞乔攥紧手里的就诊单。 周宴深停在她面前,他们的衣服同色,沉而低调的黑,他高出她许多,肩宽腿长,也因此将款式普通的风衣穿出考究之感。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气息,洁而净,像是清晨的海风,如此熟悉,钻进鼻子里的瞬间,几乎霎时让虞乔鼻尖一酸。 她低下头,盯着被自己攥出褶皱的纸张,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宴深没说话,盯她两秒,抬手去抽她手里的就诊报告单。 动作太快,虞乔没反应过来。纸张瞬间从掌心抽离,“哗啦”一下,被周宴深夺走。 下一瞬,没等他来得及看,虞乔迅速反应,立刻反手抓住了纸张一角,小半张碎片被扯下来,她也没管,继续扯着整张纸向上。 周宴深眸色加深,指腹用力一拉。 “虞乔。”他冷冷喊了她一声。 她手指微微颤抖,随即两只手一起去夺。 气氛剑拔弩张,无声的硝烟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仿佛一点即燃。虞乔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没攥到的部分全部撕下来,揉成了纸团。 有细碎的纸屑从空中落下,仿佛成了实体的灰尘。 就诊报告单只剩下周宴深手里的小半截,上面是仁景医院规整漂亮的抬头,毫无任何有用信息。 他的视线缓缓从那废纸移到她的脸上,掌心合拢,那半截纸成了一团废团,被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 楼下车里,容夏等得昏昏欲睡,门突然从外面打开,虞乔一言不发地坐进后面。 “姐你回来了。”容夏瞬间精神,“要不要吃饭,还是送你回家。” “回家。”虞乔撂下两个字,闭上眼睛。 容夏只当她是早起困了,示意阿诚慢点开车,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 虞乔阖眼,在车辆的缓缓驶动中,只觉得有海水四面八方在渐渐将她淹没。 周宴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仁景的心理科。 她从来不觉得周宴深会是有心理问题的人。他家庭优渥,父母疼爱,又从小便有着过人的智商,一路在老师的宠爱和同龄人的艳羡中长大。 无可挑剔的人生,虞乔从没见过比他更顺风顺水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她高二初见周宴深的时候,便无可自拔地被他吸引。少年骄傲而坦荡,像最清澈的海,每一丝波浪都干净通透。 虞乔从小长得便漂亮,性格也不拘谨,高中时同学之间都能一起玩,但不爱跟人交心,没有别的女生那样手挽手的知心朋友。 她不觉得有什么,但架不住青春时期少男少女们的好奇心,隐约听到过几次,班里的男生问那些女生为什么。 虞乔端着水杯站在教室窗外,靠着冰凉的白瓷墙,清楚听到窗后有个女生嗤了一声,而后语调略有些阴阳怪气道:“人家长得漂亮,心气也高看不上我们。”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整天独来独往的。” “大美女总是傲气的啦。” “不是这样的吧。”一群嬉笑的讨论声里,有个女生怯生生地替她说话:“我高一和虞乔一班,她性格挺好的对人也好。只是喜欢自己一个人,不喜欢和别人手挽手吧。” “切,虚伪得要死。” …… 虞乔等他们说完,快上课的时候才端着水杯走进去。其中两个女生的位置在她后面,看见她,脸上的心虚一闪而过,随即跟她打招呼:“你回来了虞乔。” “打水的人太多了所以排了一会队,”虞乔仍然泰然自若地笑,把手里粉红色的水杯放到两个女生的桌子上,“你的水。” 那女生愣了一下,仿佛这一刻才想起自己拜托了虞乔帮她接水,喏喏的:“谢谢你。” “不客气。”虞乔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这节课要用的教材资料。 恰好这时周宴深回来,他坐下之前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她扬起笑容,“为什么这么问?” 周宴深疑惑地皱了皱眉,目光停在她笑意不达眼底的眸中。 “你好像,”他措辞谨慎,“不太开心。” “哪有。”虞乔翻开书,用笔戳了戳他,“我挺开心的,上课了,快转过去。” 进入高二之后,陵江中学为学生增加了晚自习,每天下午下课之后有一小时的吃饭时间,然后七点开始晚自习。 虞乔懒得去人挤人的食堂买饭吃,从书包里拿了两根猫咪吃的火腿肠跑去操场后面的草丛里喂流浪猫。 那流浪猫是一对母子,她蹲在它们面前,把火腿肠掰成几段,抱着膝盖出神地听着学校广播站放的音乐。 操场这边没有广播,音乐声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模模糊糊听得不是很清楚。 “虞乔。”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出声。虞乔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少年修长的腿。 她仰头,周宴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在她身后,他个子高而挺拔,站在半轮夕阳里,金红色的光在他身后晕出光圈,朦胧而壮阔。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死人了……”她下意识说。 话说到一半,少年突然俯身,向她伸出手。 虞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他清凌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被夕阳在脸上投落出阴影。 “起来。”他握住她的手,指节修长而干净,稍一用力把她拉起来。 猫咪母子此时吃完了地上的火腿肠,冲虞乔“喵呜”叫了一声,而后转身跑远。 虞乔想回头看一眼,却被周宴深的话拉住注意力。 他说:“你给它们喂火腿肠,你吃饭了吗?” 晚饭时分,操场上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多数是吃完饭结伴来散步聊天的。 天气很好,不冷不热的初秋,游云在火红的晚霞映衬下仿佛华丽的绸缎般铺在天边。 虞乔和周宴深坐在寥寥无人的操场看台上,分享他妈妈送过来的晚饭。 白色的饭盒,里面是切开的三明治,用食物纸包装着,三明治里面夹着培根鸡蛋和鲜红的番茄。 她饭量小,只拿了四分之一的一小块,认真地吃着。 学校广播台换了一首歌,这次因为坐得高,虞乔听清楚了旋律和歌词,缱绻醇厚的女声里字字透着真情。 “真好吃。”虞乔发自肺腑,“谢谢你。” 周宴深摇摇头,凝视着她,他看人时总是专注又认真,给人一种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感觉:“不开心的事要说出来,不要埋在心里。” “没有啊。”她眨眨眼,笑说,“我真的没什么不开心的。” 他安静地看着她,片刻后,移开目光:“那就好。” 这话后来周宴深对她说过很多次,他好像总能看穿她薄薄一层笑容下的难过,可是她不说,他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始终保持着不涉足别人隐私的最后一道防线。 ——“Autumn leaves falling down like pieces into place.” “And I can picture it after all these days.” “And l know it's long gone.” 低哑动人的女声缓缓从高中广播站流淌,穿越十多年的时空,再度徘徊在虞乔的耳周。 她猛然睁开眼,怔神片刻,确定这是在回家的路上,前面坐着开车的阿诚和容夏。 容夏从副驾驶回过头来:“姐你醒了。” “你放的什么歌?”虞乔揉揉额角,嗓音微哑。 “《All To Well》,”容夏愣了下,“不喜欢吗我关掉。” 她没出声,任由容夏把那首熟悉的歌关上,车内瞬间变得安静。 阿诚把车停在楼下:“乔姐,到了。” “好。”虞乔回过神来,“辛苦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一来一回去了一趟医院已经耗费了一上午的时间,虞乔回到家,指针显示十二点,她从冰箱里拿出一包速冻馄饨,丢进锅里煮,草草吃完之后拉上卧室的窗帘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累,疲惫像无孔不入的风般席卷全身,她脑子涨得发疼,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一般喘不过气来,每一下呼吸都觉得难受。 床头灯的烛火荧荧,橙黄色的光芒像高中学校后操场的夕阳,歌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天色晴朗,猫咪在吃着火腿肠,一切都像一场梦。 周宴深在夕阳里向她俯身,少年肩上披着如梦如幻的光,他笑得干净好看,对她伸出手:“阿乔,起来。” 虞乔痴痴地看着他,小心翼翼抬手,却在触碰到少年掌心肌肤的前一秒,梦幻光影忽然如石子投入水中月般破散,无数的碎片从中心溅裂,四散化为漫天纷飞的大雪。 周宴深站在漫天苍茫的雪色里,黑色大衣将肤色衬得越发冷白,他远远看着她,眼眶发红,仿佛含着无尽挣扎的痛苦。 她的眼泪簌簌从眼眶里滚下来,抬脚却发现自己困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他走向她,虞乔抬手,碰到冰凉的玻璃。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透明的,厚厚的,看不见的玻璃。 周宴深望着她,指腹擦了下玻璃,那位置仿佛在擦拭她脸颊的眼泪。 “别哭。”他单膝跪在地上,固执地擦着他触摸不到的眼泪,眼睛发红,重复着,“别哭。” 她拼命摇头,眼泪越流越多,蔓延了整张脸,她一边哭,一边崩溃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 玻璃出现了一道裂纹,随即开始四分五裂,刹那间垮掉的时候,无数玻璃碎片飞溅而来,周宴深抬手将她护在怀里。 玻璃划伤了他的肌肤,温热的血液流淌,染红整片雪地,他面色发白,仍然好好地将她抱在怀里,手指微微颤抖着,轻拭她的眼泪。 周宴深看着她,清冷又温柔,眼里的爱意一如从前,轻声说:“阿乔,别怕。” “别怕。”他低声如呢喃,“我在。” …… 虞乔猛然从梦中醒来,满眼黑暗,床头灯不知出了什么故障灭掉了。 她一动不动,片刻后坐起来,抬手摸到脸上微干的泪痕。 心脏一阵阵绞痛,头疼地仿佛要炸裂。 窸窸窣窣摸到床头的手机,亮起的屏幕照亮虞乔通红的眼睛。 她打开拨号的页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么多年,崩溃无助的时候,她按过很多次,但是一次都没有拨出去。 不拨出去,就可以自欺欺人地骗自己,骗自己周宴深也许没换号码。 虞乔低着头,盯着绿色的拨号键,手指一颤,点了下去。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下午的日光被她拉起的窗帘隔绝在外,周遭一片黑暗,唯有她手里的一方屏幕亮着。 “嘟嘟嘟——” 三声提示音之后,电话接通了。 虞乔心口一窒,所有胡思乱想的念头瞬间消弭,大脑一片空白,清晰地听见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宴深礼貌而客气:“您好?” 第8章 春深 虞乔没想到他没换手机号码。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周宴深从国内到国外,到如今再度回国,竟然还保留着这个号码。 她呆呆地坐在黑夜里,握着手机的力道一寸寸收紧,动作缓慢地放到自己耳边。 或许是因为她迟迟没有声音,那边周宴深疑惑地再次出声:“您好,您是?” 他的声音如此清晰地传入耳边,带着微微的电流质感,仿佛就是他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虞乔捂住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那边周宴深突然不说话了,安静几秒之后,她率先挂掉了电话。 手机掉进被子里,虞乔松手,低头大口大口喘着气,长发散落在眼前,像一圈一圈晃荡的水纹,迎合着心跳加速的频率。 房间太安静,如无人之境,她慢慢听着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却又突然被一阵刺耳的铃声吓得精神一阵。 虞乔转身去找掉落在被子里的手机,暗色里手机发着幽幽的光,她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心脏被重重一击。 11位数字,正是几分钟之前她拨过去的号码。 手机躺在掌心,音乐无休止地唱着,对面拨电话的人大有她不接电话不罢休的架势。 虞乔眼神紧紧锁着手机屏幕,房间外与此同时传来夺命般的门铃声,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还有听不清的说话声,仿佛是在喊她的名字。 两相夹击之下,她拿着手机翻身下床,趿着拖鞋打开卧室门,门外是Alin的声音,在喊她开门。 客厅里落进夕阳,虞乔在打开门的前一秒,手里的来电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Alin正在敲门的手差点没收住砸在她身上,看见虞乔完好无损地出现,松了一口气,随即皱起眉指责:“怎么回事,敲门不开打电话也不接!” “刚才在睡觉,刚醒。”虞乔开完门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完的同时也平复完心绪。 她走出厨房靠在门边,神色已经恢复,半正经地埋怨:“我说Alin,拼命也不是这么拼的。休息日还要被你连环夺命call,你有没有心啊。” “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休息。”Alin把手里拎来的盒子扔茶几上,“去试试这套衣服。” “什么衣服?”虞乔回忆了下,“我记得最近没什么晚会和活动需要出席。” “不是礼服。”Alin说,“是晚上去见闻渡的衣服。” “去见闻渡需要什么衣服?”虞乔不解。 Alin没说,只是摆摆手:“换上。” 虞乔只得拆开衣服回卧室换上,只是一套很普通的毛衣裙,浅浅收腰,长及脚踝,穿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过于减龄的一套装扮,让她第一眼看上去像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这些年浮华场里走过,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下衣服上的每一根刺绣的线都泛着粼粼金光,空气中都满是金线与奢华的味道。 除了剧里,倒是很少有机会再穿这种衣服。 卧室开着门,虞乔回头笑道:“闻渡挑女演员喜欢这种类型吗?” Alin逆着光眯了眯眼,抱胸:“理一下头发,半边头发放到前面。” 虞乔照做。 Alin不说话,只是走过来细细端详她,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 进军电影圈容易,多的是普通导演的本子来找虞乔。 可是Alin看不上,用她的话说,宁可不演,也绝不自降身价去演注定口碑票房双没保障的片子。 要演,就冲着大导演的ip去。 共事三年,虞乔太熟悉Alin的作风了,圈内圈外很多人都说她事业心强,要工作不要命,殊不知她身后的Alin其实才是事业心最强的。 约的是晚上七点,虞乔提前十分钟抵达,采逸轩设在酒店里,她一如既往戴着口罩,穿了个长款外套,一路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低调地穿过暗色灯光的长廊。 走廊尽头是两间相对的包间,虞乔在推门进去之前,忽然听到斜对面的包间传来开门声,随后好似有一个男人出来,清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多谢冯主任款待。” “周教授哪里的话,周教授能来仁景走一趟是给我面子。等周教授与陵江仁和医院的一年期约满之后,我这里随时恭候。”中年男人客气地笑了两声。 虞乔推门的手一停。 她顿了一下,用余光回眸,斜对面暗金色昏暗灯光的大理石门旁,周宴深正在同一个中年男人握手,脸上挂着客气而浅淡的笑。 他穿得偏正式,白色衬衫,西装搭在臂间,肩线与剪裁处处利落平直,单单站着便叫人无端心生向往。 再声色奢华的场所,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他真正的主场在手术室,一柄手术刀救人无数。 虞乔神色一黯,在周宴深注意到她之前,及时推门进了包厢。 Alin已经提前到了,坐在古朴典雅的包厢里,看见她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由询问:“你怎么了,丢了魂似的,看见谁了?” “没谁。”虞乔抬眸,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Alin示意服务员出去:“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还怕这点。” “毕竟是闻渡。”虞乔心不在焉。 闻渡拍戏严苛,据传部部剧都骂哭过演员,精益求精又吹毛求疵,是大家都想合作又心生畏惧的人。 Alin不疑有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别紧张,闻渡只是拍戏的时候严,私下还是很好相处的。” 虞乔没说话,低眸摩挲着杯璧。 Alin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虞乔敛下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笑意松弛:“我只是在想,万一闻渡看不上我怎么办?” “不可能,”Alin斩钉截铁,“他会给你试镜机会的。” 说话间门处传来响动,服务员恭敬道:“闻先生,您请进。” 虞乔和Alin同时站起来,Alin挂上标准又热情的笑容:“闻导,好久不见。” “Alin,”闻渡和她拥抱了一下,声音轻佻,“我来这一趟,算是还了欠你的人情了。” “自然,还多谢您赏光。” 趁他们寒暄的这一秒,虞乔打量了两眼闻渡,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闻渡很年轻,不同于成就的年轻,顶多三十出头。身着休闲款西装,暗金刺绣若隐若现,手腕上的名表价值连城,整个人散漫而从容。 虞乔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看多了,一眼便看出这位名导出身权贵之家。 “闻导,”她在闻渡看过来的同时扬唇,伸出手,“您好,我是虞乔。” 出乎她意料的是,闻渡的视线却在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秒顿住。 他进门以来的轻漫忽然敛去,目光紧锁着她,眉头皱起,半晌未出声。 “闻导。”虞乔出声提醒,唇角弧度丝毫未变。 闻渡仿如大梦初醒,侧眸瞥了Alin一眼,接着淡淡与她握手:“虞小姐,久闻大名。” “闻导才是。” 闻渡又看了她一眼,神色恢复:“对了Alin,我还带了一个人来,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Alin笑:“闻导肯赏光就好。” 她话音刚落,邵书白从门外推门进来。 Alin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 虞乔先反应过来,礼貌打招呼:“原来是邵老师。” 邵书白回她的话,视线却落在Alin身上:“虞老师,久仰。” 四人落座,包间是圆桌,邵书白坐到了Alin的旁边。 采逸轩粤菜出名,装修却颇有些中西结合的味道。服务员呈上菜单,四人随意点了几样,邵书白叫了两瓶酒。 并不是佐餐的红酒或干白,而是高度数的威士忌,加冰喝下去,胃火辣辣地疼。Alin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 喝了两小杯,虞乔隐隐觉得有些受不了,道失陪去了洗手间。 她揿开水龙头,低头干呕,因为没吃食物,所以吐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胃和嗓子都难受得仿佛被火烧。 身后突然有人拢起了她微微沾水的长发,用一根发圈束起,不悦地叮嘱:“脏。” 虞乔头也不回,嗓子干哑:“你怎么也出来了,把他们撂那不好吧。” “出来看看你。”Alin手撑在虞乔旁边的洗手台面,低着头侧眸看她,“很难受吗?” “还好。”虞乔漱了两下口,转身腰靠着台面,“回去吃两颗药就好了。” Alin不悦:“不能喝就别喝,闻渡和邵书白又不是会逼酒的人。” “跟他们无关。”虞乔笑笑,“是我自己想喝一点。” “你一杯倒我还不清楚。”Alin说着掏出手机准备拨容夏的电话,“我叫容夏来接你回去。” “别。”虞乔笑着求饶,“今晚让我自己安静一天吧,昨天去录节目一堆人吵吵闹闹,头疼死了。” Alin微微沉默:“你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其实闻渡的戏也不是非演不可。其他递来的本子片酬也不比闻渡给得少,你想要钱,随便挑一个都轻松又有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拼命也未必能得到一个机会。” “所以呢?”虞乔问。 “所以你怪我吗?” 虞乔凝视Alin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嘴唇白了,胃疼吗?” Alin怔神。 虞乔扬唇:“当初你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确实说我想要钱。这些年是你带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让我赚到钱还债。如果不是你,可能不用等被追债的催死,我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所以我怎么会怪你,Alin,是你救了我。到今天,不止是你想让我变得更好,地位更高,我也想,不为别的,就为了对得起你和喜欢我的那群粉丝。” Alin沉默几秒,慢慢笑了下:“我没看错人。” 虞乔耸耸肩:“我又不是邵书白。” “去你的。”Alin笑骂了一句,把手里擦水的纸团砸她身上。 “对了,”虞乔扬扬下巴,“这裙子怎么回事,闻渡刚才的眼神好奇怪。” Alin也没打算瞒着她:“闻渡有个妹妹,这剧本据说是他妹妹朋友写的。” “我长得很像他妹妹吗?” “不像。”Alin说:“但是一样的衣服,足够让他恍神片刻了。” 虞乔点点头,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我去前台要杯糖水喝,你再缓一会儿再回去。” Alin摆摆手。 虞乔从口袋里摸出个口罩戴上,一路到了前台,问服务员要了杯温糖水,又叫她们给Alin也送去一杯。 她靠在大理石台旁,接来服务员递过的糖水,拉下口罩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虞乔抬眼环视了一圈大厅,思绪再次回想起刚才周宴深的样子。 他应该早已离开了吧。 不是次次都有见面的机会的,能有这么多看见他的巧合已经是上天赠恩。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身旁忽然落下一阵阴影,有人曲指敲了敲她面前的台面:“虞乔。” 虞乔回神,看清旁边的人,微讶:“闻导?” “怎么不回包厢?” “洗手间出来路过,就要杯水喝。”虞乔笑,“您呢?” 闻渡看了眼那杯水,直说道:“我是出来找你的。” “我?” “有兴趣出演我的电影吗?”闻渡开门见山。 虞乔先是惊讶,随即压下心里的狂喜,知道她这是有资格参与试镜了。 “当然。”她无比诚恳道,“《白色雪山》的剧本特别好,我很喜欢。” “你是因为喜欢这个本子?” 虞乔认真点点头。 闻渡意外地笑了,指节轻叩着桌面,还想说什么,走廊处忽然匆匆跑来一个服务员,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对前台说:“零叁包间的客人走了吗?” “零叁包间?早走了啊。”前台的声音传过来,“是客人落下东西了吗?” “没错,能查到电话号码吗?” “可以。”前台敲击键盘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落东西的应该是周先生,他最近住在酒店,刚退房,我现在可以给他打电话。” 虞乔的注意力被那句周先生拉过去。 闻渡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认识?” 虞乔模糊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到前台手里暗红色的盒子上,外面印着一个很熟悉的品牌logo,一看便知是女性饰品。 她定定地看着那个盒子出神。 “等一下。”闻渡出声阻拦正在拨号的前台,朝她抬了抬下巴,“她认识,电话给她吧。” 虞乔和前台俱是一愣。 前台面色犹犹豫豫:“闻先生,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闻渡轻笑了一声,胳膊懒散地撑在台面,“你说这家酒店的规矩是谁定的。” 前台噤声,把听筒递到虞乔面前。 虞乔盯着递到面前的听筒,怔神接过来放到耳边。 电话刚刚接通,那头隐隐传来机场播报的声音,还有周宴深的声音:“你好。” 她垂眸,没说话,搭在台面边缘的指腹无意识开始用力。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虞乔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几秒后,她忽然放下手,把电话递还给前台,摇了摇头。 前台战战兢兢地接过,看了一眼闻渡,开始和周宴深说他遗落东西的事情。 “嗯,对对对,周先生,我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您有个东西落在我们餐厅了,您是回来取还是我们为您邮寄?” “您回来取?好的好的。”前台甜美的声音忽然顿住,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虞乔,“您说什么?” “您……” 前台咽了下口水,慢慢地再次把听筒递到虞乔面前:“小姐,这位先生要您接电话。” 第9章 春深 周围仿佛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虞乔错愕地盯着那部黑色的座机听筒,只觉视线被头顶香槟色的灯光晃得微微眩晕。 “你……你说什么?”她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 前台说:“周先生要您接电话。” 虞乔还戴着黑色的口罩,只余不施脂粉的眉眼在外,她很快收敛睫毛,接过了电话。 放到耳边的同时,电话那头周宴深的声音夹杂着空旷地带的风声一同传来。 他咬字清晰地喊她:“虞乔。” 她心一颤,没吭声,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自己。 “说话。”周宴深平淡地又添了一句,“我知道是你。” 一句话把她判了死刑。 虞乔垂首,盯着圆形水晶灯在黑色大理石上投落的碎碎阴影,声音从口罩后面闷闷地透出来:“你要我说什么。” “你给我打电话是要说什么。” “我没给你打电话。”虞乔顿了顿,“你要说是这个的话,是想告诉你落东西了。” “不是这通。”周宴深略微不耐地打断她,“我说的是昨天的电话。” “那不是我。” 话一出口虞乔就咬了下舌头,懊悔不已,然而说出的话也没法再吞回。 电话那头传来车流来往的鸣笛声。 “我没给你打过电话。”她很快冷静下来,补了一句,“你认错了。” 周宴深长久没说话,风声空旷,他的呼吸像通过电话在刮她的耳膜。 虞乔指甲无意识地蹭过自己的指腹,恍恍惚惚地想,他该不会是通过呼吸声认出她的吧。 听上去很荒谬,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理由,他不可能知道她的号码。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虞乔都觉得他已经把电话挂掉的时候,周宴深忽然语调沉沉地出声: “是吗?” 电话啪地一声被挂断。 刺耳的嘟嘟嘟声在耳边响起。 虞乔睫毛猛颤了一下,再度睁眼把听筒递过去,声音温和:“耽误你们了,抱歉。” 闻渡半倚着身子,懒懒用手捻着前台摆的一盘椰丝球吃,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戏看够了吗?闻导。”虞乔侧眸看他,心里摸不清这位导演的脾性。 闻渡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好整以暇:“电话那头的是你什么人,男朋友?地下情人?” 他语气轻佻,虞乔声音冷下来:“闻导,这样打探女演员的隐私不好吧。” “抱歉抱歉。”闻渡微微举手,一双桃花笑眼,“果然和Alin性子一样犟。” 虞乔心里乱七八糟的,一时没有敷衍他的想法,直到闻渡打了个响指:“Alin和邵书白已经走了,她走之前嘱咐我送你回去。” 虞乔回神,不太意外:“不麻烦了闻导,您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好吧,”他耸耸肩,对前台比了个手势,“今晚的费用记我账上,你要还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来得潇洒走得也潇洒。虞乔也不跟他客气,回去点了一盅松茸花胶竹笙汤,暖融融的热汤进入空腹,弥补了方才喝酒的胃痛。 喝完一盅汤,吃几口小点,她穿上外套也准备离开。 谁知刚出走廊,便远远看见大厅前台里来取遗落物品的周宴深。 他手边还拎着行李箱,西装外面是同色大衣,风尘仆仆之感。 虞乔的目光再度放到他手里的东西上。 他打开了那个盒子,丝绒缎面上躺着一个精致的项链,吊坠处是白金镶嵌着圆形切割钻石的环状吊坠,精致而纯粹。 虞乔抿唇,心里漫过一丝酸涩,抬脚想离开的时候,周宴深忽然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 于是她眸中所有未来得及收起的情绪尽数落进了他眼底。 她猛然回神,转身就走。 身后安静了几秒,立即跟上脚步声。 虞乔越走越快,管不得方向,心头的酸楚无限扩大。她无方向地走出了走廊,尽头是古典浮雕的拱形门,转角出去冷风扑面,竟是一处曲折的长廊。 她前脚刚踏出门,后脚猛地被人从后面攥住手腕。 “虞乔。”周宴深声音微沉。 她没回头,挣了一下没挣脱开。隔着毛衣柔软的面料,男人掌心的力道和温度强势地攫住她。 “放开我。”虞乔出声,狠狠甩开他的手,谁知一个重心不稳,脚底骤然打滑从楼梯上踩空了下去。 脚踝处一阵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电光火石间后腰被人以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揽住。 这才防止了她整个人跌倒。 虞乔一回头,周宴深的下颌近在咫尺,肌肤在月色下像一角玉雕。 他把她半抱在怀里,衣物摩擦,距离很近,他身上微微酒气混杂着雪松香,刺激她的神经。 她呆呆地看着周宴深长而密的睫毛,眉目透着隐隐的锋芒,仿佛低一点,再低一点,他的肌肤就要与她相贴。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虞乔想挣脱开,只是稍微动一下,脚踝处便针扎一样锥心地痛。 应该是崴到了,她控制不住地皱起眉,本来就因为喝酒脸红,现下因为疼痛更红了。 “别动。”周宴深漆黑的眼中没什么笑意,他俯下身一手绕过她的膝窝,轻而易举地将人抱起来。 虞乔别开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分不出周宴深身上的酒是什么味道,总之和她的不是同一款。 两种酒味混杂在一起,辨别不出是木桶香气,还是可可香抑或是浓郁的烟熏泥煤。 但一切,都不如两人肌肤相触的感官来得强烈。 短短几步,虞乔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偏头尽量不去看周宴深,直到他弯腰把她放到走廊两边的石台上。 夜幕之上摇摇欲坠着一轮月牙,近得像在眼前,早春的夜幕是深蓝色的,仿佛绣娘手里上好的一整片绸缎。 周宴深半蹲在她身前,手顺势向下,虚虚握住她的脚踝。 常年握手术刀的薄茧摩擦着肌肤。 他大衣的衣角掉落在泥土地上。 空气猎猎作响。 虞乔低头,夜幕之下,细碎的月光越过她,落到周宴深的身上。 她盯着他鸦羽般的睫毛,鬼使神差地说:“周宴深,你喝酒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周宴深冰凉的指尖抚过她脚踝上肿起的骨头,闻言,顿了一顿。 “没有。” 只是在包厢里染上了些酒意。 他没喝酒,虞乔方才却实打实喝了两杯。 风是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的,那两杯酒仿佛在此刻开始酝酿发酵,让她觉出隐隐热意。 她酒量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所以每次都只是浅尝辄止。 今晚好像有些过量了。 周宴深的手指按在一块骨头上:“疼吗?” 虞乔原本在失神,突然“嘶”一声:“疼。” 他直起身:“崴得不重,回去拿冰块冰敷,按时涂药,这几天不要多走路,注意休息。” 虞乔愣愣地,点了点头。 周宴深站起来后,二人之间的位置高低便掉了个个,他低眸看着她,顿了几秒:“如果不放心,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有没有拉伤韧带和骨头。” 她似懂非懂,仍是点头。 “你助理呢?” “助理……”虞乔觉得自己思维莫名有些迟钝,“夏夏没来,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她说着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准备拨容夏电话的时候忽然停下。 周宴深看到她的睫毛忽闪忽闪,仿佛今夜无星,是因为掉到了她睫毛上。 “挺晚的了。”虞乔按灭手机,搭在一边的手不自觉抓紧衣服,故作镇定地说,“夏夏她,应该睡了。” 第10章 春深 他不会丢下她不管。 虞乔笃定。 即便无关情与爱,周宴深的人品和修养也不会允许他置之不理。 她说完之后,握紧手机,仰头安静地看着他。 月色疏淡,长廊下的庭院里种着不知是什么的绿植,长得郁郁葱葱,沐浴在月光下,绿得鲜艳。 周宴深垂在一边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虞乔双手交叠,手机放在腿面上,睫毛缓慢一眨,低声说:“我还是自己打车去医院吧,也没有特别疼。”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看着他,五官长得精致而漂亮,骨相完美流畅,小巧高挺的鼻骨之上是格外夺目的一双眼。 内娱曾评最美双目,微博上千万人投票参与的榜单,将各个明星的眼睛截图做了个投票,最后得以冠首的便是虞乔。 凤目淡瞳,眼尾上扬开出极美的扇形,浓黑的一排睫毛顺峰而上,内含浅色温柔的瞳孔,一眼勾魂。 这样安静又认真地注视着人的时候,万分妩媚,万分心怜,让人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呢? 周宴深揉了下眉心,掏出手机转身去打电话。 刚走没两步,他又转身嘱咐:“在这里等我。” 庭院下坐着的人微微一歪头,对他笑了笑。 周宴深深呼吸,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复苏。 他去不远处打电话,虞乔一直紧攥的手微微放松,掌心摊开,一层薄汗。 酒意上头,微醺之下她方才有些出格,但好在周宴深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缓缓呼出一口气,夜晚风凉,虞乔紧了紧单薄的外套,低头挨个把扣子扣上。 扣到第三颗的时候,肩上忽然一沉,眼前落下阴影,虞乔抬头,男人的下颌近在眼前,他神色淡淡,把自己的大衣外套披到她身上。 属于周宴深的气息一瞬间笼罩全身。 她动动唇,嗫嚅:“谢谢。” 周宴深直起身,退后半步:“你口罩呢?” “嗯?” “戴好。” 虞乔从口袋里翻出常备的黑色口罩,低头挂到两耳边,高挺的鼻梁将口罩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还能走吗?” 她点点头,手撑着两边冰凉的石台,脚一点点去接触地面。 完全接触之后,虞乔手上尝试着稍微卸一点力,脚踝处立刻传来针扎一样刺骨的痛,痛得她差点沁出眼泪。 周宴深及时扶住她,顿了一秒后,将人抱起来。 这一次她真不是故意的。 虞乔心砰砰跳着,他抱着她稳稳向前走,快走出走廊的时候停住,周宴深腾出一只手,把她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遮住她的眼睛。 绝大部分光线忽然消失,虞乔变得极没有安全感 ,手下意识抓住了周宴深的衣服。 视觉消失,耳边的风声、走路声与衣物摩擦声便变得极为明显。 尤为明显的是她的心跳声。 走出酒店,车流喧嚣声袭来,虞乔听到两声鸣笛之后,一个颇为熟悉的男声喊着周宴深的名字:“这儿呢!” “我刚洗完澡就接到你电话。”那男声絮絮叨叨的,“幸亏我住得离酒店近,不然我飙180迈也飞不过来——诶!卧槽,你怀里抱的谁?” “下来。”周宴深的声音质感偏冷。 随后她就被抱进了车后座,身上还披着他的大衣,早已被揉皱得不像话。 虞乔拉下口罩,车门正好被关上,车厢内昏暗,窗外是酒店门口奢靡的昳丽霓虹。 周宴深背对着她,对面还站着个男人,一直探头探脑想往她的方向看,无奈因为光线原因,实在看不清是谁。 车不能久停,没几句话之后,周宴深回到驾驶座。 “那是,你朋友?”虞乔试探性地问。 “言佑。”周宴深言简意赅。 她一下愣住,熟悉又久远的两个字闯入脑海,居然是言佑。 高中那会儿,周宴深坐她前面,言佑就是周宴深的同桌。 周宴深话少,言佑嘴贫,虞乔天天上课下课和他斗嘴聊天,常常被老师抓住。 后来言佑出国读书,她和周宴深分手,消沉之下,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不过即便不换,天南海北大家也是越走越远。 虞乔恍神,张了张嘴:“是言佑啊。” 周宴深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 到了最近的医院,拍过片子,没扭到韧带和骨头,医生先让她冰敷,接着给她上绷带,开了喷剂和药膏。 值班的是个年轻女医生,虞乔的眼睛太有特点,即便带着口罩,也还是被认出来了。 “能合个影吗?”医生很是激动。 “好。”虞乔想了想,摘下口罩,弯眉,“但是请替我保密哦。” “知道知道。”女医生掏出手机,略显羞涩道,“我能开个美颜吗?” “当然可以。” 医生稍微往虞乔身边坐了坐,看向镜头的时候视线不自觉向外瞟了一眼,落到一直站在门边的男人身上。 太帅了,她不自觉在心里重重感叹。 他是陪着虞乔一起来的,一身剪裁优良的黑西装,白色衬衫纽扣半解,往那淡淡一站,让人不容忽视,止不住地想看一眼,再看一眼。 如果说明星的吸睛是外放的,如同罂粟花一般的张扬勾人,那这人的光华便是内敛的,仿佛静流之下,潜光隐耀。 女医生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镜头里虞乔黑衣素颜也难掩的美貌,不由得揣摩起二人关系。 保镖?经纪人?都不太像。 反而……很般配。 “拍好了吗?”虞乔的声音拉回了女医生的思绪。 “嗷嗷,拍好了拍好了。”医生一激灵,“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把照片外传的。” 虞乔点点头,重新戴好口罩,周宴深走到她旁边,手递向她。 虞乔微微一愣,心里像被什么挠了一下,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扶上他的手借力站起来。 周宴深常年握手术刀的掌心有一层薄茧,皮肤温热,不像她肤冷。 她竭力保持着镇静,对医生道谢,而后一瘸一拐慢慢向外走。 周宴深稳稳地扶着她,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夜深,小医院里人少且安静,偶有护士推着推车经过,病房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二人无声走过长长的走廊,虞乔觉得自己手心在慢慢沁出薄汗。 直到走过转角,无人的地带,周宴深忽然停步。 虞乔刚想问怎么了,他忽然俯身,手绕过她膝窝,把她抱起来。 “你——” “走太慢了。” “……” 她不说话了,这样确实快不少。 周宴深抱她抱得很轻松,走起来一点阻力都没有,乌黑如缎的发丝从男人臂弯倾泻而下。虞乔仰头,视线定格在他的颌角。 冷色调的白炽灯下,越发显出他骨相的优越。 混迹娱乐圈多年,万千皮囊穿花过眼,最后她目光所停,还是这一处。 思绪零七八碎飞着,周宴深不知何时忽然低头,她撞进他低下来的视线里。 好像有一把小勾子勾住了二人的目光。 虞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呼吸微滞。 周宴深的目光扫过怀里人浓密的长睫与勾人凤眸,没说话。 走出医院,静谧消失,路边疾驰的跑车发动机轰鸣声席卷而来。 周宴深抱她到车旁,打开副驾驶的门把她放进去,抽身之际忽然被拽住袖口。 他回眸,方才还好好的人此刻忽然在座位上蜷起来,拽住他的衣服,脸色稍显苍白,捂着胃哀求:“周宴深……我胃疼,你能帮我买个胃药吗?” 虞乔也没想到自己突然胃疼,她胃素来不好,方才喝了酒,此刻身边又没带药,一阵阵地绞痛。 她疼得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低低,周宴深皱眉,俯身拨开她脸颊前的头发,沉声:“你平时吃什么药?” 虞乔捂着肚子,头往下低,几乎就要挨上他的肩膀:“奥美拉唑和达喜……” 周宴深扶着她的肩,紧紧蹙眉,她全身无力,半靠在他怀中,额头往前抵着他的肩膀,呼吸之间热气洒在他脖颈。 沉顿几秒,他握着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按回座位,转身出去买药。 虞乔捂着肚子,在座位上蜷缩成一团,头靠着椅背,长发半遮着脸。 窗外不断经过的车灯光影在她鼻梁上轮转。 迷迷糊糊中,车门再次被人打开,周宴深回来得很快,将她从座位上揽起来,揽到自己身前。 虞乔睁开眼,对上男人在昏暗车厢里沉静的目光。 “虞乔。”他低声喊她,两片白色的药片递到她嘴边。 她怔怔地看着周宴深过分英俊的眉眼,张开嘴。 指腹若有若无碰过柔软的唇,周宴深微顿,两指指腹并拢摩挲了一下。 虞乔低头凑到他手边喝了一小口水,咽下两片药片,唇齿仍然干涩,还想再喝的时候周宴深却把水移开了。 “……” “这个药不能喝太多水。 二人离得太近,他说话时气息微弥,隐隐的雪松香。 像风拂过被月光浸泡着的松林,清冽温淡的气息抚慰着她每一根痛感神经。 虞乔低着头,觉得自己眼眶在逐渐泛红。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晚的做法。 周宴深近在眼前,她却要用尽全部力气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一抱他的冲动。 还不如不见。 扶着她肩膀的手松开,抽出座椅上褶皱的外套,顺手给她好好盖上。 他回到驾驶座,启动车辆之前先问了她的地址。 虞乔头偏倚着靠背,目光落在周宴深的身上,报出在北城的住址。 车辆启动,车窗切过月光,路边的霓虹在倒退中流转,斑驳的光影一寸寸描摹他的五官。 她动也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 “周宴深。”药物开始起效,胃部疼痛缓解。 “嗯?”夜间车辆多路况复杂,周宴深应了一声,没有分神。 虞乔反而不吭声了,副驾驶座久久没有传来回应。 经过一个红灯漫长的路口,周宴深踩下刹车,余光从后视镜中扫过,昏暗镜面中倒映出女人清素姣丽的一张脸。 兴许是夜深疲乏,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柔弱无骨般窝着,透着一股叫人心怜的妩媚。 他的视线从后视镜轻轻扫过一圈,长指几不可察地点在方向盘上,与她的目光相接。 “今晚谢谢你……”虞乔启唇,柔而淡的声音,像春日刚酿造出的微醺清酒。 他没应这话,只是盯着她问:“好些了吗?” 虞乔手搭在胃旁,点了点头:“好多了。” 周宴深收回视线,随着绿灯的凉气松开刹车,淡淡道:“胃不好就别喝酒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一缕极亮的霓虹短暂地穿过车窗照进车内,同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一起,沉甸甸地砸在了虞乔的心上。 霎时的光亮移过他镌刻般的五官,又极快地被甩到车后,转瞬即逝间像海鸥掠过平静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波澜,她方才憋住的眼泪差点再次落下。 虞乔低下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说这话的人多了,虚情真心都有,但只有在爱的人面前,才会委屈。 虞乔忽然庆幸起车厢与黑夜,让她能很好地掩饰情绪。 车辆稳稳驶过一条条街道,兴许是夜里,周宴深开得车速不快,中途在高架上堵了一会儿,一小时后抵达她在北城的房子。 车子只停在小区门口,虞乔在路上给容夏打了电话,让她来小区门口接自己一下。 车灯照亮两旁郁郁葱葱,虞乔拉下自己身上盖的周宴深的外套,叠好递还给他。 容夏在小区门口,远远看见了车,小跑着过来接她。 没有任何再拖延的借口,虞乔垂眸,打开了车门转身想下车。 一只脚还没踏出去,身后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心跳随着未踏出去的那只脚一起,窒息般地停在半空。 周宴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凉,牢牢禁锢着她。 “虞乔,”他是偏冷的声线,在阒无人声的车厢里却像猝然冒出的星火,“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周宴深用行动解她迟钝片刻的疑惑。 手机被掏出,虞乔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点开通话记录,下滑,径直拨出其中一条。 紧接着,她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赤-裸裸的黑夜,瞬间亮起的屏幕让她所有心事和情绪都无所遁形。 他的声音在喧杂的乐声里,冷静明晰,清清楚楚送到她耳边: “昨晚的电话,是你打的。” 第11章 春深 虞乔僵在座椅上,车门打开一条缝,夜风簌簌钻入。 一只手紧着衣襟,另一只手则被扣在周宴深的手下。 诡异的寂静中,惴惴心跳声仿佛也变得异常明显。 无数个借口理由涌入虞乔的脑海,又一一被她否决,良久之后,她闭了闭眼,听见自己说:“是我打的。” 容夏在此刻小跑到车前,从外面“呼啦”一下拉开了车门,担忧喊她:“姐。” 暗处,周宴深缓缓松开了对她手腕的禁锢。 虞乔蜷起手,指甲不自然刮过掌心,一言不发地扶着容夏的手下车。 出于好奇,容夏向车内看了一眼,驾驶座坐着一个男人,光影半明半昧,看不见面容,但只凭气质,也叫人忍不住起探究心,多看几眼。 “小心点姐。”收回视线,容夏小心扶着虞乔,心疼道,“怎么突然扭伤了,疼不疼啊,去过医院了吗?” “去过了。”虞乔安抚她,“意外。” …… 车门被打开又关上,温柔带笑的女声渐渐远去,重归寂静。 小区门口两排柔调的路灯落地,冷白的车灯光线直直破开一条路,虞乔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夜色里。 周宴深无声地注视着。 良久,发动车子,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到言佑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言佑开了门接过钥匙,眼神稀奇地在周宴深身上打转。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言佑调侃,“刚才那是谁啊,哪个姑娘?我认不认识。” 周宴深脱了外套,没搭他的话:“卫生间在哪。” “那儿。”言佑指了一个方向,八卦地跟上去,“不是我说,你这些年清心寡欲得就差出家了,是谁能让你再动凡心,我可得见见是什么样的人物。” 周宴深懒得应他,卷两下袖口,揿开水龙头,一捧清水浇到脸上。 又冰又凉,足够让人清醒。 他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水珠一滴一滴从额角滑过下颌。 周宴深沉默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脑海里浮现起方才虞乔吃药的样子。 她瘦了许多,手腕与锁骨愈发伶仃,乌黑的发垂在过白的肌肤上,唇无血色,痛得蜷成一团。 她从前没有胃病,手脚也不会冰凉,即使是冬天钻进他怀里,整个人也是热乎乎地像一团棉花糖。 一滴水珠从镜面蜿蜒而下,模糊镜中画面,周宴深抬手,将它擦掉。 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话的言佑忽然止了声。 周宴深目光动了动,回神,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声音像也像被清水洗涤过:“你刚才说什么?” 言佑眯起眼:“我刚才说,有朋友送了我两张话剧票,这个月底,陵江大剧院,你有兴趣去看吗?” “没兴趣。” “听说里面有虞乔。”言佑意味深长。 周宴深往外走的脚-步微微一顿,而后继续抬脚:“所以呢。” “所以你不去看看吗?”言佑跟上,“虽然你们已经分手了,但毕竟以前也是在一起过的,前女友的演出怎么也要去支持一下吧。” 周宴深垂睫,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的褶皱。 见自己被彻彻底底地无视,言佑反而乐了起来,吊儿郎当道:“你不去的话,我可喊别人一起去了。这话剧人气高,票早早便没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白衬衫袖口的银质袖口被一丝不苟地扣好,周宴深平淡道:“随你。” “嘴比手术刀还硬。”言佑气乐了,“你别在这跟我装,刚才借我的车送的到底是谁?” 周宴深神色淡淡。 言佑“呵呵”笑了两声,眼底满是了然:“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 圣嘉苑。 在容夏的帮助下,虞乔草草洗漱了一番,本来想给Alin打个电话说自己脚伤,奈何电话一直打不通,虞乔只能嘱咐容夏明天一早打,把这两天需要长时间站立的活动推掉。 关上卧室门,喧嚣归于寂静,虞乔半盘着腿坐在床上,伸手戳了下微微肿起的脚踝。 打着绷带,隐隐的痛感。 其实扭得不是很严重,拍戏受过比这严重的伤数不胜数,虞乔出着神,手指轻轻点在上面,忽然从一旁捞出了手机。 打开微信的添加好友,她犹豫了下,慢腾腾地输入周宴深的号码。 跳出来的微信号是他以前用的那个,但是她的微信号早就换新了,所以二人没有好友关系。 点击添加之前,虞乔又迟疑了几秒,最后想到自己电话都打过了,索性心一横,按下了按钮。 发送完好友申请之后,对面没有立刻同意,她忽然意识到周宴深也许不用这个微信号了。 就在虞乔胡思乱想的时候,搁在腿上的手机屏幕忽得亮起,显示“对方已同意您的好友申请。” 她去拿手机的时候差点没拿稳。 聊天界面是空白的,虞乔下意识打了两个字发过去:“是我。” 接着发觉不对,又补了一句:“虞乔。” …… 她明明在好友申请的时候备注过了。 虞乔深呼吸一口气,看到周宴深回复了一个字:“嗯。” 简短的,再无其他。 他以前从不这样。 以前高中坐前后桌,她上课无聊就爱给他写小纸条,吐槽老师吐槽题目或者有时候干脆就是乱涂鸦几笔。 他上课认真专注,肩膀都笔直,注意力唯一被分散的时候只有给她回小纸条的时候。 “我也听不懂。” “他把题目讲复杂了。” “下课我给你讲。” 就连她随手涂鸦的线条,他也会认真回应,用黑笔在她涂的基础上勾勾画画,勾成小狗或小猫之类的图案。 …… 虞乔回神,看着那一个简短的“嗯”,怎么看怎么觉得扎眼。 最后,干脆手机往床头上一扣,赌气般地“啪”一下按灭了灯睡觉。 这一次受伤,强制虞乔给自己放了个假期。 综艺去不了,红毯没法走,高奢快闪活动也一一推掉,她连续两周在家里乐得清闲,看了很多关于演技的书和课程,为《白色雪山》的试镜做准备。 名导名作加顶级班底,试镜地点在陵江,当天的现场果然是百花齐放。除去年纪硬伤实在演不了女高中生的,年轻一代有实力的几乎是都来一试,毕竟即便是无缘捧回影后奖杯,有闻渡坐镇,也是妥妥的票房保证。 虞乔挂上笑容,一一打过招呼,接过工作人员发下的试镜片段,挑了个地方坐下。 试戏间的大门打开,里面坐着三个导演,除去闻渡之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选角导演,以及对戏的男主角邵书白。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喊名字,第一个要试戏的人叫邬令。 颇为陌生的名字,等候间的众人纷纷抬头,窃窃私语。 虞乔原本低着头在看看剧本,闻声觉得有些耳熟,抬头正好看到年轻女孩进入试戏间的曼妙身影。 容夏坐在一旁,撇了撇嘴。 “……怎么了?” “她是前段时间网上特别火的那个电影学院的校花。”容夏小声说,“据说眉眼跟您长得有点像的那个。” “跟我像?”虞乔吃惊,她方才没看到正脸,“有照片吗?” “有。”容夏说着掏出手机搜索了几张。 照片是电影学院元旦晚会的表演,邬令在台上拉大提琴,一袭白裙,美好翩然。垂首之间,凤眸灵转多情。 眉眼倒还真的跟她挺像的。 虞乔放下手机,没甚在意,又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试镜片段,在工作人员叫到她名字的时候起身进去。 电影的女主叫林希,十六岁,正在上高中,家里只有一个终日酗酒的养父。她在家受养父殴打,在学校被一群小太妹暴力欺凌,性格阴郁沉闷,直到遇到了男主陈杨,把她阴霾的生活撕开一抹亮光。 试镜片段是二人的初遇。 又一次从醉酒的养父魔掌下逃脱,少女的身上满是星星点点的青痕,玻璃酒瓶剌出来的伤口上血迹混杂。小镇里下了雨,青石路上散发着湿哒哒的潮气。 闻渡喊了开始,虞乔脸上礼貌的笑容立刻消失褪去,抱着手臂坐到地上。 仍然是精致漂亮的一张脸,甚至衣服否未曾换过,但她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就不一样了。从光环加身的大明星变成路边独自舔舐伤口的可怜少女。 长发散落在瘦弱的肩头,发尾扫到手臂上的伤口,她没出声,深吸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把头发好不爱惜地捋到身后,动作之间拉扯到筋骨,又是一阵锥心的痛感。 忽然,有一阵阴影投落到她身前,电影的男主角出现,伸手递过来两片创可贴。 虞乔一动没动,仍然是半抱着膝的姿势坐在那里,只有眼皮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你受伤了。”少年的声音清澈温柔,“贴一下吧。” 摄影机拍到的地方,虞乔的唇角很轻地扯动了一下,像时冷漠,又像是嘲讽,就是没有感激或者惊喜。 她看着自己胳膊上即将凝固的血液,仿佛这样便有一种自虐的快感。 邵书白仍然保持着把东西递到她眼前的姿势不动。 半晌之后,虞乔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动作略显呆滞地从他掌心拿走那两片薄薄的创可贴。 她的这个动作做得很不自然,和前面的表演完全不同,像是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的机械动作。 “卡——”闻渡出声。 虞乔的动作暂停,她僵了一下,抬手把头发拨到耳后,而后对着闻渡鞠了一躬。 闻渡皱眉看她:“前面很好,后面你是走神了吗?” “是。”虞乔没有否认,“对不起导演。” 她说这话时,目光看向闻渡旁边的年轻女生,应当是选角导演,方才虞乔演到后面出神就是因为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她。 更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她颈间的项链。 白金镶嵌着圆形切割钻石的环状吊坠,精致的,小巧的,耀眼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周宴深差点遗落在北城酒店的就是这一款。 某珠宝奢牌的夏季新品,内地尚未发售,目前只有国外和香港才有。虞乔是这个品牌的代言人,夏季新品前段时间也才送到她手里。 就是那一瞬的失神,打断了她的表演。 闻渡没说什么,反倒是那年轻女生饶有兴趣地支着脸:“姐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哦对了。”她说着先自我介绍,“我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向之瑶。” 虞乔的视线从她颈间移到脸上,活泼明媚的一张脸,双眸弯弯可爱俏皮。 “您请问。” “就是刚才他给你递创可贴的时候,”向之瑶歪头,“你的表演是抗拒,还带一点厌恶?” “是。”虞乔收敛目光,稍一定神,理清思绪,“虽然剧本上写了林希最后接受了创可贴,但我觉得以她的性格,最难堪的时候肯定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伤口,所以下意识会是抗拒别人的帮助。” 向之瑶若有所思。 工作人员已经在喊下一个进来,虞乔又对众人鞠了一躬,推开门离开试戏间。 脑袋里还乱糟糟的,谁知没刚走两步,有人从后面叫住她。 虞乔回头,发现居然是向之瑶,她小跑着追过来:“姐姐等我一下。” “向小姐,”虞乔总忍不住去看她脖子上的项链,心不在焉地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怎么了?” 向之瑶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眼睛亮晶晶的,显得有些羞涩:“刚才人多我不好意思说。其实我是你的粉丝,姐姐能给我签个名吗?每部戏我都很喜欢的!” 她把虞乔说得一愣,过会儿虞乔才反应过来,笑道:“当然可以。” 说着她低头在本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向之瑶显然真是她的粉丝,签完名还要了张合照,之后才美滋滋离开。 坐进车里,虞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一条项链,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能让她想这么多,还搞黄了试镜,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入选。 思及此,虞乔有些遗憾。 “姐。” “姐——” 容夏从副驾驶回头喊了她好几声。 “嗯?”虞乔回神。 “晚上的话剧表演是七点开始,现在时间还早,您要不要去吃点饭?” “不吃了。”虞乔想了一下,“不然待会会水肿,去帮我买杯咖啡吧,我们直接去剧院。” “好。”容夏推开车门下车。 这个话剧表演是几个月前就定好的,票也卖出去了,她只是友情客串一个配角。试镜之前的几周,虞乔已经顶着脚伤排练完成。 好在现在,脚踝已经基本不疼了。 等容夏买咖啡的间隙,虞乔百无聊赖,支着脸往窗外看,看到向之瑶从试镜的地方出来。 她背着一个小方包,手机贴在耳边,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张望,看到一个方向眼睛一亮,挂了电脑向那跑去,显然是看到朋友了。 虞乔的视线追随着她,远远地,也看见了在车旁等待她的人。 一辆白色的宾利添越,周宴深穿着黑色衬衣,午后日光懒散怡人,照在他英俊冷峭的五官上,仿佛融化了几分冷意。 最后的几分冷意被消弭在向之瑶扑上来的拥抱里。 周宴深低头看她,揉揉她的发顶,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宠溺。 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攥紧,攥到窒息,又或者是像被一把扔到了千里之下的海底。 虞乔的手死死扒着车窗,勒出红印,指腹泛红她也浑然不觉,固执地盯着远处的一对璧人,直到他们上车。 她自作孽,她又一厢情愿,都是她活该。 这么多年,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结果,但真当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虞乔发现自己没有一点承受的能力。 原来比起周宴深不爱她,她更接受不了的,是他爱上别人,是他用那样温柔好看的笑容,对着别人笑。 那笑容是刀,会割断她的咽喉。 - 向之瑶坐进车里,才发现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她惊喜道:“言佑哥!你怎么回国了?” 言佑回头,乐了:“什么话,我不回来难道死外面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向之瑶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给你接风。” 言佑哼笑一声:“得了吧,陪着你那小男朋友吧。” “啊——言佑哥——”向之瑶半个身子往前扑要去堵他的嘴。 可是已经晚了,周宴深侧眸:“什么男朋友?” 言佑挑眉:“你不知道。” 周宴深不咸不淡:“你倒更像她亲哥。” “那当然。”言佑抬手勾了勾向之瑶的头发,“这丫头在爱尔兰读书的时候可是一直住我那的,说起来我也算半个亲哥了。” 三人说话间到了剧院,周宴深去停车,向之瑶下车之后来到剧院前,很是激动:“我终于能现场来看姐姐演戏了。” “姐姐?”言佑疑惑。 “就是虞乔!我超喜欢她的,喜欢她好多年呢,从她第一部戏开始。” “你喜欢她?”言佑朝后面看了一眼,周宴深停完车正在往二人的方向走。 “是啊。”向之瑶一脸想获得认同感的样子,“你不喜欢她吗?她多美啊!” “我可不敢喜欢。”言佑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你哥喜欢她。” 向之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我哥?你开玩笑吧言佑哥,他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会喜欢明星的样子啊。” 言佑又笑了两声:“那你可想错了。” “你们在聊什么。”周宴深走近。 “言佑哥说你喜欢虞乔,真的假的?”向之瑶挤眉弄眼,“哥,原来你也追星啊。” 周宴深看了言佑一眼,后者无辜地耸耸肩。 “他胡说的。”周宴深撂下四个字,抬脚迈上楼梯。 向之瑶跟上,大喜大悲之后颇显得沮丧:“那你不喜欢虞乔啊。” 言佑插着兜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前方的身影顿了顿,没出声。 第12章 春深 演出是七点开始,提前十五分钟,虞乔等在台后。 这场是一部中世纪时候的名作,讲一个大户人家众多子女在时代洪流下的颠簸命运与悲欢离合。虞乔出演其中不甚重要的二小姐一角,弹得一首好钢琴,天真烂漫,却芳华早逝。 她想着待会上台要弹的曲子,戴着薄薄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将洋装上的蝴蝶结调整成更漂亮的角度。红色大幕向两边缓缓拉开,虞乔在如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缓缓上前,先俯身鞠躬。 起身时,视线落在中央前排,坐在黄金位置区域的三人身上。 嘴角笑容有片刻的凝滞。 方才远远看见的一对璧人,此刻坐在一起,还有她多年不见的熟悉面孔,言佑。 虞乔垂在裙边的手悄然握紧又松开,背脊挺直坐在角落的钢琴前。 一束圆弧形的追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身上。 光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仿佛神之笼罩,她坐姿端正,脖颈修长,优雅漂亮,抬手按下第一个音符。 其他的人物在这钢琴声中陆陆续续开始出场,念着自己的台词。 已经排练过太多太多遍了,这支曲子虞乔熟悉到不需要任何思考,指尖自然而然流露出跳跃的音符。 钢琴这种乐器,会弹的基本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学习、考级,鲜少有成年之后才开始学的。 她却不是,十岁以前和虞姝居无定所,哪来给她学习的条件,十岁之后住进梁家,梁宏生更不会有闲心让她学这个。 所以虞乔第一次接触到钢琴,是在学校的琴房。 那是高二的元旦晚会,班里组织一个歌舞剧表演,她演公主,周宴深为他们弹琴伴奏。 几人放学之后占用了学校的一个琴房排练,周宴深穿着白色的毛衣,坐在钢琴前,额前黑发微垂,配合地弹下一首又一首钢琴曲。 排练完众人先走,虞乔趴到钢琴上,眼睛亮亮的:“你好厉害啊。” 周宴深的手放在黑白琴键上,五指干净修长,笑着说:“还好,钢琴学起来简单的。” “……真的吗?” “真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专注安静,“你想试一下吗?” “我可以吗。” “当然。”周宴深说着起身。 虞乔跃跃欲试地坐过去,手和身子却都无措,不知道怎么摆。 “看这里。”少年从身后环住她,周身气息清冽如海风,说话时空气的震动从她颊边刮过,手指逐个按着琴键,“这是哆-来-咪-发-索-拉-西——” 虞乔身体却在瞬间绷直,背靠着他胸膛的触感明显,让她丝毫不敢乱动。 小周老师还在尽心尽力为她讲解最基本的规则,半晌听不到反应,后知后觉停下来看虞乔的脸色,发现少女白嫩的耳根已经爬上了绯色。 他这才察觉二人贴得有些过于近了,于是慌忙撤开手。 “你……”虞乔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才说的我记住了。” “好。”周宴深镇定道,“那我教你认五线谱。” 于是歌舞剧排练那阵儿,闲来无事他便会教她弹钢琴,或者弹各种各样的曲子给她听。 周宴深给她弹过很多的曲子,她最喜欢的是那首月光曲,举世闻名。 她曾经好奇地问他小学课本上学的关于月光曲的那个创作故事是真的吗,周宴深笑了,说不是。 他说月光曲正式的曲名是《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而月光曲是出版商加上的名字而已,引用的是德国诗人路德维希对这首曲子的评价。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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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到力量的支撑点,心跳回落,仰头对上周宴深的目光。 他攥着她的手腕,神情看不出情绪:“脚腕疼还上台?” 虞乔眼前却闪过方才那女孩戴的项链与她向他撒娇时的笑颜。 她抿着唇,甩手想挣脱,结果没甩开,只好冷声说:“放开我。” 周宴深却皱了下眉:“别动。” 他愈这样,虞乔愈是反骨,她不动了,靠着墙,扬起洁白的下巴,一阵冷笑:“佳人已在侧,周先生这是干什么?” 浓烈的讽刺语气,周宴深的动作一顿,抬眸。 她左耳的珍珠耳环一晃一晃,往下是如画般的下颌,和淡白的锁骨肌肤。 面对着他,却冷漠地像冒着尖刺一样,让人碰一下手心染血。 手腕一松,周宴深放开了对她手的钳制,虞乔听到他情绪难辨的冷声:“是我多管闲事了。” 心里的气球被针扎了一下,汩汩漏着风,她仍然望着他:“是。” 话音刚落,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周宴深身后,虞乔看到走来的人,目光动了动 “你怎么在这?”蔺从文从周宴深身旁走过,微笑,“让我好找。” “你怎么突然在这……”虞乔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话剧我怎么可能错过。”蔺从文对她伸手,“我刚才就在观众席,只是你演出太投入,都没有看到我。” “抱歉。”虞乔笑,把手搭上他的手,借力站稳。 蔺从文扶着她回过身,路过周宴深旁边时停了一下,询问:“朋友?” 周宴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虞乔站在他身侧,咫尺距离,听同一首月光曲,看到的却不是同一片月光了。 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第13章 春深 话剧结束已经是深夜,虞乔随着上去谢幕,目光落到周宴深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 她婉拒了和众人一起去吃宵夜的邀请,陪蔺从文去吃日料。 “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送你一张票。”虞乔手抄在风衣口袋里,长长的阶梯两旁艺术廊灯渐次亮起,仿佛照亮了一场通往现实的路。 “临时决定的。”蔺从文笑,“怎么?不欢迎。” “哪有。”虞乔说,“我原本想着这段时间在陵江忙完了回北城请你吃饭。” “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车是虞乔的,她叫阿诚和容夏先回去,自己驱车带蔺从文去吃饭。 陵江的晚间车流也仍旧如梭,刚起步二人便被堵在了路上。 “你在陵江长大?”蔺从文按下半边车窗,城市的喧嚣热闹立马钻了进来。 “对。”前面还堵着,虞乔索性放松下来,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十岁之后一直住在陵江,在这里上了初中和高中。” 蔺从文点点头,看着窗外胶着的车流,冷不丁问道:“刚才那个人,和上次我在医院遇到的,是同一个吧。” 虞乔淡淡的:“蔺医生记性不错。” 蔺从文笑:“他倒是令人很难不记住。” 虞乔不说话了,看向车窗外面,不知何时,她竟然开到了陵江一中的位置。视线越过车流与行道树,陵江一中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在夜色中也依然恢弘的校园建筑占据了大半条路。 牌匾是崭新的,夜晚的学校处处还亮着灯,高中学生们还在上晚自习,一个个亮着灯的教室窗户仿佛机械面板上的按钮,整齐而方方正正。 视线失神地聚焦在某一处人影晃动的窗前,虞乔仿佛从那窗户中,看到了曾经坐在那里的自己。 她体质不好,冬天的时候爱发烧,有一次从早读课开始,便一整天都恹恹的,处于半睡不醒的状态下,老师在上面上着课,她躲在书本后面眼皮沉沉。 陵中课程辛苦,学生们睡眠不足是常有的事,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她脸色不好也没找茬。 周宴深给她接了热水回来,把杯子放桌子上问她:“你今天怎么了?” “头疼。”虞乔吸了下鼻子,萎靡不振,“可能是前几天跑步的时候吹风冻到了。” “发烧了吗?”他说着来探她额头的温度。 虞乔没有躲,下巴搁在胳膊上抬眼,平时漂亮逼人的眸子因为生病而显出几分委屈朦胧,仿佛路边流浪的小野猫。 周宴深抿唇,手背轻轻感知了下温度:“应该没发烧。不过重感冒也挺折磨人的,要不晚自习别上了,请假回家休息吧。” “不要。”她声音嗡嗡的,带着鼻音,“去请假又要听老刘唠叨,我上次英语没考好不敢去见他。” 周宴深想了想:“我去帮你说。” “不合适吧。”虞乔耷拉着眉眼,“你去算什么啊。” “我是班长。”周宴深看着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关心同学是应该的。” 他说着就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要送她回来。 虞乔不疑有他,直到周宴深送她出了校门,还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她才后知后觉:“你不回去上晚自习了吗?” “我送你到车站。”周宴深侧眸,刚好看到她头发被吹到脸前。 “别动。”他喊住她,忽然倾身靠近,轻轻捏走了挡在她睫毛上的发丝。 距离拉近的一瞬间,虞乔没有反应过来,发愣在原地看着少年近距离放大的英俊五官。 嗅着他身上的好闻气息,她大脑空白,下意识冒出来了一句:“是不是要上课了,你送我跟老刘请假了吗?” 此言一出,周宴深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半秒后,他把她的发丝拨到耳后,轻描淡写道:“请了,他没同意。” “哦……”虞乔点点头,吸了下鼻子,突然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老刘没同意?”她急忙看了眼手表,“那你还不回去上课,已经迟到了要!” “没关系。”周宴深抬脚继续往前走,“不差这一时片刻。” “公交车站就在前面了,”虞乔焦急地去扯他的袖子,“你快回去吧,否则老刘会骂你的。” “我陪你到公交车来。” “不用啊,我自己可以的,你快回去上课——”虞乔着急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少年安静地看着她,白色防风夹克拉链拉到下巴,修饰出立体分明的下颌和颀长身形。 “虞乔,”他说,“你真的希望我回去吗?” 他专注看人的时候,眸中黑白分明,干净又温柔。 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虞乔闭上嘴,手插进口袋里,脚尖轻轻踢走了一颗小石子。 “周宴深,”她撇撇嘴:“你真烦。” “嗯。”他扬唇。 “你当班长一直这么尽职尽责吗?”虞乔往前走。 周宴深跟上她的脚步,二人并肩。 “并不全是。” “你可以理解为,”他顿了顿,低声说,“选择性照顾同学。” …… 现在,她不再是被选择的那个了。 虞乔盯着路边的公交车站台,那里也已经翻新过了,物不是,人也非。 她收回视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和蔺从文吃完饭已经过了十二点,虞乔把他送回去,自己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午夜的街上游荡。 她开回陵江一中门口,学校的灯已经熄了。虞乔戴上口罩下车,天色深暗,长款风衣遮掩了身形,她安安静静走在树影中,驻足陵江一中新校区的门口,仰着头看那块崭新的牌匾。 “周宴深,我这道数学题不会写,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安静的晚自习教室,她悄悄戳一戳前面的人,把试卷递过去,压低声音。 不过片刻,试卷被还回来,上面用尺子笔直地画了一道辅助线,还有一张白色的便利贴,少年用苍劲有力的字体认真地写下了解答过程。 她看着看着解答,忍不住翘起唇角,用红笔在便利贴的角落写下细若蚊蝇的娟秀小字:好厉害,下次月考数学你是不是又要考满分。 纸条再被传回来,他跟着她也缩小了字迹,写在她的旁边:没有,你也很聪明。 ——可是这题我没写出来。 …… ——没关系,我教你。 …… 虞乔失着神,眼眶发酸,缓慢地眨了两下缓解干涩,收回视线。 她抬脚,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 走了许久之后,沿路有一家刚开业的酒吧,深蓝色的装修,营造出一种安静又喧闹的氛围。 虞乔径直走了进去,要了一瓶酒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灌进肚子里。 因为胃病,她已经被迫戒酒许久了,今晚难得破戒,或许是因为刺激太多,烈酒混合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咽下,更猛烈得烧心。 隐匿在昏暗的角落里,虞乔喝完最后一杯的时候,旁边有小姑娘认出了她,捂着嘴巴兴奋地刚想尖叫的时候,她摇摇晃晃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笑着冲小姑娘摇了摇头。 “姐姐,我特别喜欢你,我,”小姑娘眼里泛着光:“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好。”虞乔弯着唇凑过去,在她伸出的衣袖上签下名,顺道抱了她一下,在小姑娘耳边轻声说:“要保密哦。” 小姑娘狠狠地点头。 虞乔与她挥别,重新戴上口罩,结了账步履不稳地走出酒吧。 被酒精麻痹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月上高梢,街上人流稀疏,偶有几辆疾驰而过的车,车灯扬起一片灰尘。 酒吧外两旁修剪了环形花圃,修剪整齐的绿植青葱,虞乔揉着额头,胃中灼烧的痛感一阵阵袭来,她身形摇摆,在花圃背光处直接坐在边缘石上。 脑中纷至沓来的画面一阵阵袭击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长长吸了一口夜晚的凉气,浑身被酒精烧热,虞乔摸到随身包里的手机,点亮,点开拨号键盘。 一位一位数字按下去,拨通。 她觉得自己疯了,但她也不想再清醒。 响了十几秒之后,电话被接通。 虞乔把手机贴到耳边,冰凉的玻璃平面贴着发热的耳朵,让她很舒服。 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很安静,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但虞乔知道他在听。 “周宴深。”她轻轻喊了一声。 他仍旧沉默。 “周宴深。” “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周宴深。” “你在吗?” 他不说话,她便一直不依不饶,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呓语。 周宴深始终没有说话,然而呼吸声泄露了他一直在的事实。 “周宴深,”虞乔声音低下去,垂睫,“我好难受。” 胃和喉咙都火辣辣地疼,自己造的孽最终都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你发什么酒疯?”他终于出声,音色却是冷冷的,一语戳破她。 虞乔安静了一瞬,吸了下鼻子:“我没有。” “虞乔,”这是他今晚跟她说的第二句话,微讽的语气,“你不觉得你自己变脸太快了吗?” 一辆跑车疾驰而过,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夜晚,连弯月都上移了几分,淡银色的月光洒下来,让路灯原本暖融融的光芒都冷了几分。 指甲嵌进掌心,虞乔硬生生止住了眼底的酸涩,过了很久,才声音很轻地说:“我只是想见你。” 只是,想见你。 周宴深沉默。 冽冽晚风穿过树叶罅隙,沙沙声从很远处传来。 许久,他才开口,微哑的嗓音: “你在哪。” 思绪被酒精浸泡得迟钝,虞乔慢吞吞地回头看了一下,说:“我在一家酒吧门口,装修很好看。” …… “哦,”她抓了抓头发:“上面写着M,R,A。” 周宴深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虞乔,这家酒吧陵江一共有四家。” “嗯……”她想了想,说话钝钝的,“对面有一家星巴克。” “虞乔。”她听见周宴深又喊了她一声,“你能把位置发给我吗?” “好。”她点点头,接着混沌的脑子里又想起了什么,小声道,“可是我没有你的微信。” …… 手机震动了一下,虞乔低头眨巴了下睫毛,看到微信上出现了周宴深的对话框。 对……之前加过来着。 她点开,把位置发了过去,然后关上手机。 夜已深,她觉得有点冷,所坐的地方是花圃背光地,后面时不时传来从酒吧里出来的年轻人呼朋唤友的声音。 虞乔揪下一片翠绿的植物叶子,低头慢腾腾地撕着筋络与边缘,深绿的细长叶条逐渐在边缘石上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1,2,3,4,5,6,……”她数着条数,撕完两片叶子后,手冻得冰凉,摸起来像冬天结冰的石头。 搓了搓手,虞乔朝手上哈了一口气,躺在石头上的叶子忽然被阴影笼罩,她的视线里出现男人将将停下的双脚。 再往上,周宴深穿了一件深色的大衣,里面衬衫的纽扣尚未来得及扣好,领口翻折处有几分凌乱。 他站在她面前,眸色漆黑,沉沉盯着她。 虞乔刚刚拢到一起的叶条松开,随着月光四处散落在花圃中。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委委屈屈地对他伸出手:“好冷。” 他一动不动,目色都未偏移半分,仿佛要看穿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抬手,两根手指轻轻去勾他垂在一侧拿着车钥匙的手,声音轻轻的:“周宴深,我冷。” 第14章 春深 凉得仿佛冰牛奶一样的肌肤, 触碰的力度甚至不及风过的痕迹。 周围空气里都飘散着虞乔身上的酒气,巴掌大的小脸上唯有鼻头与唇角是红色的。 望着他,瞳仁如水洗琉璃, 浅而温柔, 妩媚也纯情。 周宴深想起她走到大众眼前的那部电视剧,演一个妖妃祸水,空有长相勾君王魂魄,其余什么都不会。 叛军兵至城下,剧中的君王仍然不肯动她分毫。 媒体评价:倾城倾国, 谁人不怜? 他闭了下眼。 俯身,回应她的索抱。 虞乔像得逞的小猫一样,站起来,手顺理成章伸进他大衣里的温暖地带, 脸贴着他的胸膛:“好暖和。” “虞乔, ”周宴深听见自己问:“你看清我是谁了吗?” “嗯?”她的声音闷在衣服里,含糊不清。 周宴深一只手掰过她的脸, 强迫她看着自己, 嗓音微冷:“你看清我是谁。” 虞乔头脑发懵,张了张嘴,湿漉漉的睫毛眨两下:“周宴深啊……” 她无辜而茫然地看着他, 一瞬间仿佛时空错乱, 让周宴深也恍惚今夕何夕。 可周围的每一缕风, 她头发卷起的每一个精致的弧度, 身上淡淡的花香水,都在昭示着今非昔比。 周宴深捏着她下巴的力道渐渐松懈:“虞乔, 你喝醉了。” 她闭上眼, 脸贴在他怀里, 不吭声,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他胸膛。 手中满逸丰盈的长发,周宴深手指轻轻拢起一缕,掌心慢慢放在她的身后。 她这些年实在瘦得过分,肩胛骨薄消,几乎摸不到一丝多余的肉。 就这么抱着的时候,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半晌,他垂下漆黑的睫毛,抬手把她颊边的发拨到耳后:“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怀中的人口齿不清地嘟囔。 周宴深怔住,手尚且停在她耳边,她脸上的皮肤也凉,搁在他腰上的手也凉,显然是被冻坏了。 “周宴深,”她抱他抱得更紧,卷翘的睫毛紧闭着,肌肤在月光下近乎透明,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家。” 车流声在身后马路上呼啸而过,路边的白杨树上偶尔扑棱过几声鸟叫,酒吧门口有人弹起了一曲热烈的贝斯,和年轻人醉醺醺的起哄声一同构出一个喧嚣的夜。 周宴深低眸,用指背轻滑她的脸:“虞乔。” 她没动,呼吸浅浅,好像靠着他的怀里睡着了一般。 虞乔有一双很美的眼,眼尾上扬如狐狸眸,即便闭阖也仿佛能想到睁开时的眼波璀璨,略微一弯春意盎然。 可她并不总是笑的。 “周宴深,我最近很忙。” “我真的有事,别再给我发信息了。” “我很好,不用来看我。” “周宴深,别打扰我行吗?” “周宴深,”那一次,她便没有笑,脸色如霜如雪,他等了一天,最后只等到一句,“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一句话,结束了他们五年的感情。 可是现在,她又说,我想见你。 哪一句话是真的? 他分不清。 周宴深的手指停在她眼下,肌肤是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手边。 她紧紧地抱着他。 - 虞乔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游泳时游到深水区不幸下溺,但是并不想挣扎,反而想随着温暖的海水不断下沉。 直到海水的游动突然停止,她被惯性带得前倾,迷茫地睁开眼,胸腔一口气吐出来才发现自己身处驾驶座。 地下车库大而空旷,光线冷白,各处错落停着价值不菲的车,虞乔的思绪停滞了一秒,身旁的车门突然被从外面拉开。 周宴深从车外的光中俯身,“咔哒”一声,单手解开了她身上的安全带,而后直接将她抱出来。 身体陡然腾空,虞乔茫然地四处望了两眼:“这是哪里。” “我家。”周宴深言简意赅。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她转得缓慢的脑子足足反应了将近一分钟。 而在这期间,周宴深已经抱着她迈入了电梯,金属色的轿厢表面反射出她被他抱在怀里的样子。 男人肩宽腿长,身形气质优越□□,抱着她轻轻松松,丝毫看不出吃力。 虞乔揉眼,只觉这画面叫人恍惚。 “周宴深,”她脑袋空空,略有些傻傻地问道,“我重吗?” 他顿了一下,居高临下瞥她一眼,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愚蠢。 她默然几秒,声音微弱地解释:“之前拍戏很多男演员抱我都说重……” “虞乔。” 周宴深忽然打断她。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什么?”虞乔开始回忆。 “这是我家。” “哦……”她想起来了,“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她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疑惑,眸光明艳而信赖,耳垂处红通通的。 显然没有清醒。 周宴深沉默。 电梯一路上行,“叮”一声停下。随着门被打开,一间宽敞而整洁的屋子呈现在眼前。 家具灰白黑三色,处处陈设井井有条,随便看哪一处都极具几何美感。 非常,具有周宴深风格的装修。 他给她拿了一双新鞋子,男款,宽而大,穿上去在地上拖拖沓沓。 虞乔在客厅随意转了几步,窗边摆着一盆百合竹,细细生长的枝叶和谐又漂亮。 她拨弄了两下,窗帘半掩着落地窗,纯净度极高的玻璃透出长陵江对岸的霓虹夜色,从高处俯瞰水面的波纹仿佛钢琴的阵阵起伏。 再往前转角是厨房,煮锅咕噜咕噜的声音停了下来,周宴深从上方橱柜中取出一个黑边白瓷碗,将绿豆与甘草合煮出来的汤滤倒了进去。 袅袅热气,周宴深转身,他早已听到虞乔踢踢踏踏走来的声音,端着碗从她身边经过,撂下一句:“过来。” 茶几是不规整的大理石圆面,周宴深用勺子搅动了两下,放在桌子上。 虞乔径直坐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隙里,周宴深家里没有铺设地毯,她便直接盘腿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周宴深皱皱眉,伸出手:“起来。” “不要。”她握着勺子喝了两口,放了红糖煮出来的口感甜丝丝的,干脆端起碗来喝。 “虞乔。”他声音冷下来,拽住了她的胳膊。 手里的碗微微晃了下,虞乔放下,顺势被拉了起来,软绵绵地扑进周宴深的怀里。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星子,看着很清醒,实则不然。 相识数载,他太了解她。 了解她每一个表情的喜怒,每一个眼神的含义,每一句话背后的真假参半。 自然也知道她杯酒醉后的模样。 不同于别人喝酒上头脸红,虞乔往往是醉得越厉害脸色越白皙,只有耳根红,眸色清明而思绪紊乱。 往往会黏着他,搂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窝里,呼气温热,丝丝麻麻,用被酒精浸泡得甜腻而迷醉的声音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周宴深。” “周宴深~” “周宴深~”她会将尾音脱得很长,咬他耳朵,舌尖柔软:“我喜欢你你知道嘛~” 譬如此刻,寂静无声的客厅里,她踮脚来搂他,眉眼弯弯念他的名字:“周宴深。” 周宴深知道,明日太阳升起,酒意退去,她会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 陈设柜旁立式灯带柔和的光线如一扇无形的屏障笼罩在茶几旁,静谧又隐秘。 他搁在虞乔腰后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垂睫盯着她,喉结缓缓滚动,逸出一声“嗯。” 得到回应,虞乔弯唇,唇色被热气氤氲得鲜艳,眉眼之间敛着旖旎光华,她仰起下巴,柔软的唇轻轻贴上他的。 她身上有未消的酒气,混杂着绿豆汤的清甜,交织出一种勾人的媚。遵循本能般,浅浅淡淡吻着他。 现实与回忆忽然之间仿佛陷入纠缠,落入某种不可名状的时空隧道,割裂又混杂。 周宴深突然抬手,掐住她的下巴,神色晦暗不明,对上虞乔茫然的目光,下一秒,将她挂在自己身上的双手扯下来,反铰在身后。 虞乔霎时沁出了眼泪,嘟囔一句:“疼。” 他置若罔闻,绕过膝窝把人抱起来,呼吸不稳地抱着她大步向客卧门走。 虞乔突然慌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男人不理不睬,扣着她手腕的力度丝毫没放松,径直打开了客卧的灯,把她丢到床上。 床垫柔软而富有弹力,虞乔拨开眼前的头发,周宴深已经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他站在床边,俯身手撑着枕头,目光沉沉,极具压迫感地盯着她,吐出两个字:“睡觉。” 他的声音有点发哑,虞乔肩膀本能瑟缩。 周宴深的视线淡淡从她脸上移开,临走时“砰”一声关上了门。 – 这一觉睡得很沉。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床头点着的香薰蜡烛太过催眠,虞乔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地安眠一整夜,不曾在夜半的时候醒来。 只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还是做了个梦。 梦里是那一年的末尾,元旦假期之前的最后一堂课,整个教室都弥漫着快乐的气息,用老师的话来说,叫“浮躁。” “都给我安静一点!”老刘在讲台上拍拍桌子,“都高三了,看你们一个两个像什么假期,这假期是你们该过的吗?离高考还有几天!来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短短的三天假期,各科的卷子已经发了一下午,试卷连同答题卡摞在一起都快接近一本书的厚度。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大家纷纷认命地将卷子收进书包。 “言佑和虞乔你们几个,”老刘手指遥遥一点他们俩,“周宴深今天请假了,你们看看谁联系一下他,把卷子给他。” 言佑是周宴深的同桌,他打了个手势应下,转头跟虞乔吐槽:“老刘太没有人性了,周宴深都生病请假了,也逃不过这些破卷子。” “没办法,”虞乔伸长手臂把周宴深的卷子抱过来一张张理平,“老刘的观念是什么,只要做不死就往死里做。” 言佑哈哈笑了几声:“我下午放学要去打球,你去送给他吧。” “我?”虞乔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家在哪。” “我告诉你啊,”言佑笑眯眯道,“不是我说,你该不会是紧张吧,儿媳妇见婆婆?” “滚!”虞乔怒了,手上的一沓试卷打了他一下,“不说话你会死吗?” “哎哎哎,”言佑叫着,“错了错了姐。都是我,我打球我去不了,乔姐您就当我帮我个忙行吗?” 虞乔还是拉不下这个脸,撇撇嘴:“行吧,地址在哪。” 言佑撕开一张便签纸唰唰写下。 放学铃声一响,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同学们立刻在欢呼的轻松气氛中结伴三三两两离开教室。 言佑给出的地址在城东地带,虞乔坐了半小时的地铁,又走了一段路才在一排高大的白桦树后隐隐看见别墅区的入口。 她一直知道周宴深家境好,衣食优渥与书海墨香浸淫出来的优越气质叫人一眼便无法心生恶感。 虞乔忽然有些犹豫,在门口犹豫了几分钟,才上前去扣门。 来给她开门的是周宴深的妈妈向云卿,之前家长会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虞乔瞬间有些紧张,尽量稳定声调:“阿姨,我是来给周宴深送假期试卷的。” “虞乔是吧。”向云卿竟然还认得她,短暂的诧异后立刻热络地请她进来,并且把她肩上的书包卸了下来放在玄关旁的架子上。 “外面很冷吧。”向云卿去厨房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周家开着中央空调,保持在稳稳的26度,外面的温度已经接近零下,乍然进入温暖的环境,虞乔一时没反应过来。 “来喝一杯牛奶。”白色的马克杯塞到虞乔手里,外壁触手生温,向云卿顺带着摸了下虞乔的手,“手好凉,快暖暖。” 向云卿的手很柔软,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整个人温柔又漂亮。虞乔颇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在她的注视下乖乖把牛奶喝了大半杯。 “谢谢阿姨。”喝完,她从书包里拿出卷子,“这些是元旦假期的作业。” “宴深在楼上。”向云卿没有女儿,对漂亮的小姑娘难免不自觉心生好感,温柔道,“楼梯上去左转第一个房间就是,你们同学聊天,阿姨就不上去了。” 虞乔点了点头,随即抱着卷子上楼。 周家整体的装修色调温和,处处蕴着北欧风的简约与奢华,灯光素雅又宁静。虞乔走路的时候,难免忍不住放轻脚步。 上到二楼,左转第一个房间是深蓝色的门,线条呈现出一种立体几何感,她抬手敲了两下门,却没想到在刚扣上去的瞬间门便轻轻向后晃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原来门没有关实。 “周宴深?”虞乔探头,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她,她推开门,屋内静悄悄的,甚至没开主灯,昏黄的橙色光线从窗边的落地灯发出。 窗帘旁有一个黑色书架,各色书籍陈列整齐,高靠背的米色斜倚沙发椅上坐着一个人笼罩在朦胧的暗光里。 虞乔犹豫了下,抬脚走过去。 周宴深应当是看着书睡着了,手搭着身上半翻开的书,呼吸均匀。 冬天日照短,虞乔来时天色还只是微暗,现下夜色已然完全降临,卧室内悄无声息,少年穿着黑色的家居服,头微微歪着,皮肤在暖光灯的照射下仿佛上好的瓷器釉面。 虞乔把试卷捂在鼻前,呼吸放轻,弯腰抽走了他怀里的那本书。 一本医学杂志,英文的,配图也是各种器官和人体骨骼,她只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合起来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又盯着他看了几秒。 手里的卷子被卷成圆柱形,虞乔微抬下巴,伸手去戳了戳熟睡中的少年。 力道很轻,他只是浅浅蹙了蹙眉,灯光在闭拢的睫毛上浅浅一晃。 她忍不住翘唇,手背在身后,俯身凑近去数周宴深的睫毛。 越近,他身上的气息越明显,像是洗涤剂的清香混杂着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又多了一点点不同的,格外沉静的香气,虞乔分神地想,大概是他妈妈用的衣物熏香。 这么一分神,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离自己咫尺之遥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仁眼也不眨凝视着她,三分迷茫七分专注。 一瞬间离得太近,仿佛有什么平衡被打破,虞乔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反应也忘了起身,只是呆呆地与他对视,绯红慢慢从耳根蔓延到脸颊。 “你……”片刻,周宴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哑的,仿佛在喃喃自语,“我做梦了吗?” 虞乔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气息震动。 “周宴深……”她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我刚才不是要,不是要……” 语无伦次的,虞乔本来想说她凑这么近不是想偷偷亲他,只是想数一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可这荒谬的理由怎么听也站不住脚,何况若她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她方才那动作,怎么都像个女流氓。 就在这空气仿佛凝结的尴尬时刻,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宴深”,虞乔方才进来之后只是轻掩了门,故而向云卿轻而易举推开门进来。 “今天家里煮了莲藕排骨汤,乔乔留下来——”向云卿的话戛然而止。 那一对青春期的小孩方才不知道在干什么,虞乔正手脚慌忙地直起身,差点被椅子的底部绊倒,还是周宴深拉了她一把,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扶她站稳。 虞乔越发心虚,甩开周宴深的手,规规矩矩喊了一声“阿姨。” 向云卿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仍然是笑着说:“乔乔留下来吃饭吗?阿姨做了很多菜。” 这一句话跃入脑海的同时,所有画面如镜面般随之顷刻破裂,意识的力量将她生生从梦境中拽出来。 一缕亮得发白的日光从未拉实的窗帘缝隙射到虞乔的眼皮上,她不适地动了动眼珠,下意识抬手挡住那缕光,慢腾腾地睁开眼。 入目是柔软的深灰色床品,遮光帘将清晨的阳光严严实实拉住,只有一缕晨光蔓延到地板上。 这是哪里? 她头隐隐作痛,强撑着床面坐起来,揿开了床边的床头灯。 淡色护眼的光线浅浅描摹出整间卧室的轮廓。 地板是深色,柜门是雅致的白,壁龛上摆了一些艺术摆件,床头还有一盆弯曲生长的蓝花楹。 这样风格的装修,让虞乔感到熟悉的同时,一些回忆也在同时闯入她的脑海。 昨晚与蔺从文分开后,她去酒吧里喝了酒,出来之后在门口的花坛上,好像打了个电话。 然后有人来接她,她抱着那个人胡乱说着话,鼻腔萦满洁净的气息。 …… 是周宴深。 她给周宴深打的电话。 那么,这应该是,他家。 虞乔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原本只是隐隐的头痛突然加剧,简直像有人拿榔头在敲一般。 她更想拿这个榔头敲死自己。 深深呼吸了一口,虞乔手颤抖着掀开被子,下床去拉开了窗帘。 清暖的晨光瞬间照亮了沉睡一整晚的房间,透亮的玻璃之下是视野极好的小区园林。她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完好无损的衣服,除了微微睡皱点之外,昨晚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虞乔相信周宴深的人品,但是不相信自己的。 幸好,从现下的情况来看,她应当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镇定下来之后,虞乔走出卧室,也验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天色熹微,周宴深在客厅的窗边看书,一身黑色的家居服,读书椅旁的圆几上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 听见动静,他眼皮也没抬,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卫生间柜子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品。” 虞乔愣了一下,环视一圈,默默走进卫生间。 柜子里果然有PVC袋子装着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她还有点懵,机械地拆开牙刷洗漱,镜子顶部有一圈镜前灯,将人皮肤都照得通透几分。 虞乔用毛巾擦了擦脸,镜中的女人素面朝天,妆早已掉得七七八八,唇色偏淡,看起来气血不足的样子。 从卫生间出来后,客厅中飘散着甜丝丝的淡淡香气。一旁的餐桌上摆着一杯热豆浆,两个椰奶包和一个煎蛋。 周宴深换了一身衣服,坐在那份早餐的对面,显然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餐桌到卫生间隔着不近的距离,他淡淡注视着她,虞乔平日没什么吃早饭的习惯,容夏每每操心得要死,此刻却在他的注视下没顶住压力,走了过去。 餐椅是胡桃木质感,弧形椅背,与圆面蘑菇形的餐桌一色,桌上玻璃花瓶中装着几支开了碎碎雪花状的雪柳。 睡了一夜嗓子偏干,她先喝了豆浆,放下杯子犹豫几秒道:“昨晚……” “你都不记得了。”周宴深接上她未说完的话。 虞乔沉默,他了解她,像她了解他一般。 “是我给你打的电话吗?” “不然呢。” “那……”虞乔斟酌着语句,“我没有做出什么冒犯你的事吧?”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盖因知道自己以前和他在一起时醉酒后有多黏人,常常逼得他几近失控,每每在她酒醒之后警告她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喝。 心下几分忐忑,问完之后却没有等来周宴深的回答。 他目光里有她读不懂的东西,片刻后,敛了视线,低头浅饮咖啡。 “吃饭吧。”周宴深道。 虞乔欲言又止,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低头拿起一个椰奶包慢腾腾地咬,忽然听见玄关处“叮”一声的大门解锁声。 周宴深搁在杯壁上的手一顿,二人视线齐齐一转。 “你说你,回国也不回家住……”随着门的开合,一位身着针织套装的中年美妇人出现在门后,手里拎着保温盒,东西一边随手放上玄关一边埋怨着。 周宴深微微皱眉:“妈,你怎么这个时间点来了。” 来人正是周宴深的妈妈向云卿,一小时之前虞乔才梦见过她,近十年的光阴仿佛没有在向云卿身上留下痕迹,她还是一如既往优雅温婉。 “我来看你啊——”向云卿扶着玄关换了鞋,一抬头声音顿住。 虞乔手里握着玻璃杯,尴尬地无所适从,她放下,杯子与桌面碰撞出细微的清脆声。 “阿姨。”她底气不足地和向云卿打招呼。 向云卿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她看看自家神色平淡的儿子,又看看那多年未见一如既往漂亮夺目的小姑娘。 她有些不太确定:“乔乔?” 第15章 春深 虞乔也没想到, 多年未见,向云卿居然准确无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有些局促地起身, 像从前学生时代一样:“是我, 阿姨。” 向云卿笑了,拎着保温盒走过来按住她的手:“站起来干什么,不是吃早饭呢吗,坐下好好吃,看你瘦的。” 她说着打开了手里雅白色的保温桶:“正好, 我这有刚炖好的海椰乌鸡汤,尝一尝。” 虞乔看了周宴深一眼,自从向云卿进门也来,他没解释一句, 向云卿也没多问。 看来周宴深并未将他的新女友带回家过, 不然向云卿看到儿子“出轨”,怎么会如此淡定。 她摇头:“不用了阿姨, 我马上要走, 就不喝了。” “不急,等会叫宴深送你。”向云卿边说边去厨房拿了个碗,将汤倒了进去, 清香的热气瞬间溢满鼻腔。 虞乔与周宴深面前分别被放了一碗。 周宴深不得已将书推远了些, 拿勺子搅动两下:“妈, 你今天不上课吗?” “周六我上什么课。”向云卿这边叮嘱虞乔慢慢喝小心烫, 那边数落儿子,“倒是你, 陈主任打电话和我说你就和医院签了一年的合同是吗?你难道只打算在国内待一年再走吗?” 虞乔垂首敛睫小口小口吹着勺中汤品, 默不作声听着二人的对话, 汤表面的雾气往上钻,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听到他只会停留国内一年的时候,动作下意识顿了一下,水蒸气差点争先恐后往睫毛上钻。 周宴深没答这句话,向云卿便当做默认,皱眉道:“你在国外的研究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回去做什么。留在国内,研究所也好,医院高校也好,妈妈都随你。” “不一定。”周宴深终于回应,“时间还早,到时再说。” 后面向云卿又唠叨了他几句,便转向虞乔:“味道还行吗?” 虞乔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话,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大半:“很好喝,谢谢阿姨。” “喜欢就好。”向云卿笑道,“你这样瘦,一味减肥对身体不好,会降低免疫力,要好好调养身体,照顾自己。” 这一番话诚心诚意,虞乔自然分辨得出真心的关切。身处娱乐圈,灯红酒绿下大家戴着面具亲热,镜头面前装作推心置腹真心相对,闪光灯一关,互相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已经许久再没听到长辈的这般殷切叮嘱了。 向云卿只是来送份汤,顺便将周宴深的冰箱填满,没待多久便离开。 虞乔主动收拾了碗筷,抱去厨房洗碗池,揿开水龙头,柱状的水流流下来,紧接着忽然停止。 周宴深的手按在冰凉银色的水龙头上,手背淡青色的青筋顺着骨节蜿蜒,挺拔又修长。 “放这吧。”他说,“我来洗。” 虞乔讷讷退后,靠着门边,看着水柱重新流下,男人宽阔平直的背影沐浴在清淡晨光中。 脑海中蓦地飞速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昨晚也是如此,他在流理台前煮着什么。 虞乔皱皱眉,转身视线落到客厅,那里的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未曾铺设毛毯,她昨晚好像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然后被人拉起来。 拉起来然后呢,她想不起来了。 虞乔头疼地揉揉脑袋。 从周宴深家出来,阿诚已经开着车等在了小区外。虞乔醒来给他发了位置。 容夏等在车上,没多问她为什么从陌生的小区出来。她接过热水小啜几口,抱着杯子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揉揉眉心道:“去活动场地吧。” 今天有一场品牌活动,虞乔作为常年合作的品牌全线代言人必须要出席。 在下车之前,她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带着客气又亲近的笑容走进后台化妆间跟每个人打招呼。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管你背地里感情如何,见面就得三分亲热。 一整场活动下来,虞乔脸都快笑僵了,四面八方的镜头和快门晃得她眼睛发干发酸。 后面一连几天,她每天只得几小时的睡眠,帝都陵江来回飞,不停连轴转,两周后从工作里缓过神来,才发现清明将至。 容夏知道她的规矩:“姐,清明的工作都推了,明天您好好休息。” 虞乔在车后座,疲倦地揉揉额头:“好,辛苦。” 清明这天,野棠花落,小雨清寒。 虞乔起得很早,要去一趟陵园。 她怕冷又下着雨,白色薄毛衣外穿了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去陵园的路上顺便从沿途的花店买了一束新鲜的红玫瑰。 清明时分,来陵园的人不算少,大都携着白玉兰或者菊花,只有虞乔怀里的玫瑰红得娇艳欲滴。她一路沿着青石板走到最角落的地方,弯腰把花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嵌着女人的黑白照片,与虞乔的眉眼七分像,五官脸庞却比她更珠圆玉润,笑起来如玫瑰一般娇艳天真。 下面刻着名字:虞姝。 她年轻又漂亮,死在最好年华的亲生妈妈,虞姝。 虞乔缓缓蹲下身,摘下口罩,身形单薄背脊挺直,一把黑伞遮住她大半身躯。 素白的手指拂去青石板上的雨珠,女人的图片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 “虞女士,”虞乔看着墓碑,静静地笑:“好久不见,又是一年了。” “最近还不错。前段时间出国拍了个广告,拿了个奖。最近在试镜电影,你女儿马上要去拍电影了。” “可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看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虞乔的手指停在边缘,“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他回来了,我又见到他了。” 三秒沉默,“可是,他爱上别人了。” 雨丝擦着她的指尖滑落。 虞乔垂下眼睫,盯着地上一圈圈的涟漪,声音轻得像风:“这是我活该的吧,妈妈。” “梁宏生说得对。” 公主命,丫鬟身。一生所求,必无所得。 细雨密密地打在伞面上,伞周形成一圈水帘,墓碑上的人仍然笑着,不言不语。 虞乔缓缓直起身,睫毛漆黑,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妈妈,”她弯唇:“下次见。” - 又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在虞乔以为自己的试镜已经凉了时,闻渡却打来了电话,恭喜她入选。 “真的?”虞乔万分惊喜,“谢谢闻导。” “不用谢我。”闻渡笑,“要谢就谢你自己的表演打动了我们所有人。虽然从年纪上来说你不是最合适的,但这不是大问题。” 虞乔听得一梗,幽幽道:“您的意思是我老。” “我可没这意思。”闻渡不承认,“再说了,男女主是高中生,谁和他们比都老。” “开玩笑,谢谢闻导厚爱。” “好好准备,过几天定妆见。” 挂了电话,虞乔欣喜地将此事告诉了Alin,Alin在国外谈合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远程表达了欣慰。 因为要饰演十六岁的高中少女,在进组前的这段时间,虞乔提前处理掉了所有的杂志拍摄和广告,之后沉浸式的去校园里走了一圈,赶在春天结束的时候拍了定妆照。 她演的林希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家境贫穷,养父酗酒且暴力,经常打骂她。因此定妆照的时候虞乔身上穿的校服是破破烂烂的。 虽然破旧,却很干净,被划破的地方都被少女用针线磕磕绊绊地缝起来了。 定妆照当天,虞乔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邬令。 她饰演的角色是剧中女二号,学校里带头欺凌虞乔的小太妹,家世极好,万千宠爱嚣张跋扈。 “你的角色和她的角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是戏中的父亲不知道你是他女儿。”闻渡说,“你们眉眼相似,正好可以营造出一种同人不同命的宿命感。” 虞乔点点头,目光落向远处正在拍定妆照的邬令。 她穿着年轻活泼的超短裙,整个人自然而然散发着被娇养的富家千金感,明媚活泼。 容夏凑到虞乔耳边,用极其小的声音说:“姐,圈里都传遍了。邬令的舅舅是虞世南,真豪门出身的富二代,来娱乐圈估计就是玩玩而已。” 倒还真是,同人不同命了。 虞乔笑笑,回身捏捏容夏的脸:“你这都哪来的八卦。” “咱们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八卦了。”容夏嘿嘿笑两声,“不过我们姐还是厉害,一番大女主,等这部电影上映一定能捧一个影后奖杯回来!” “你也对我太有信心了。”虞乔转身,往车的地方走。 “当然啦!我可是姐的无脑死忠粉!” 定妆照后大家一起聚餐,闻公子有钱,开机仪式结束直接大笔一挥,包下了陵江最贵的餐厅吃开机宴。 虞乔和邵书白邬令还有其他几个主创一桌,闻渡付完钱让他们自便,自己则潇洒离去,倒是向之瑶兴致颇好地留了下来。 桌上都是年轻人,几杯酒下来气氛自然而然热烈起来,虞乔喝不得酒,也没人逼她,给她换了果汁。 向之瑶和邬令年纪相仿,聊得十分热络,没多会两个人手拉手挤来虞乔身边,邬令这会儿没了拍定妆照时候角色身上的骄傲气质,脸颊红红的跟虞乔打招呼:“虞老师,我叫邬令,往后在剧组还请您多多关照。” 虞乔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只是她确实没有邬令命好。 她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两个姑娘的杯子一下,笑:“互相照顾。” 向之瑶受宠若惊,抱着杯子眼睛都亮了一下。 饭吃到最后,向之瑶和邬令都喝得醉醺醺的,凑在一起说话,谈论自己的心情。 虞乔没喝酒,支着脸懒懒地看着她们聊天。 主要是看向之瑶。 她想仔细看看,周宴深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向之瑶眨着眼睛,抱着酒杯:“我当然有男朋友啊,我男朋友可帅了呢。” 邬令长长地噫了一声,满脸好奇:“有多帅啊有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照片啊。”向之瑶喝得醉醺醺的,“看什么照片啊,回头直接带你见真人。” “那好啊。” 虞乔摩挲着玻璃杯的动作从她开始讲话便停了。 “别光说我啊,”向之瑶歪头看邬令,“你有男朋友吗?你不是你们学校校花吗,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吧。” “切,那群庸俗的人。”邬令撇嘴,“我才看不上他们。” “那你喜欢谁,说说嘛说说嘛。” 邬令脸红了,不过还是大大方方的:“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不过我不知道他是谁。” “啊?”向之瑶迷糊了,“你不知道你就喜欢人家。” 邬令叹了口气,莫名显得有些怅然:“就是我前段时间去香港的时候在酒店偶然遇到的一个医生。” 虞乔搁杯子的时候顿了一下。 “他人特别好,救了我外公,然后也没留名就走了,我后来也没见过他。” 向之瑶听得入迷,顺口问了一句:“帅吗?” “非常!”邬令狠狠点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比娱乐圈的都好看——不,根本不是他们能比的。他气质非常非常出众,就是那种,光华很内敛的感觉,让人一眼难忘。” 向之瑶托腮,精准给出点评:“你这是一见帅哥误终身啊。” 邬令惆怅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别丧气。”向之瑶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要相信天下之大,有缘终会相见的。” “但愿吧。” …… 虞乔扶上一旁的酒瓶,缓缓往自己酒杯里倒。 浅褐色的酒液倾入杯中半剩的果汁,瞬间变得浑浊,她置若罔闻,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高浓度的威士忌,穿心灼肺。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邬令眼熟了,那天周宴深救人的时候,旁边哭哭啼啼的姑娘,就是邬令。 向之瑶说得对,天下之大,他们倒还真是挺有缘分的。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邬令一见倾心的人是她男友。 虞乔仰头又灌了一大口,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再往那二人的地方看了一眼,一个他爱的人,一个倾慕他的人。 至于她,前女友而已,最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包厢里闷得厉害,她坐不下去了,起身拎包告辞。 虞乔边走边给容夏打电话,嘱咐她把车开近点。 这餐厅位置隐秘,门口暗色灯带两旁停着的全是豪车,虞乔一出来,夜风迎面,将热意吹散了几分。 她拾级而下,正好有一辆白色添越开了过来,停在灯带旁的停车位里。 虞乔停步,眯着眼,车牌号在脑子里过了一圈。 车就停在离她十几步远的位置。 一根手指勾着包细细的链条带,虞乔慢慢悠悠地朝那辆车走过去。 附近没什么人,车窗是闭合的,看不清车主。她停在驾驶座旁,从包里掏出根口红,拧开,弯腰对着后视镜涂口红。 口红鲜艳,唇色很快也变得鲜艳。后视镜里,她身后的车窗徐徐下降,露出男人在夜色中也依然弧度清晰的侧脸。 虞乔视线在后视镜上移动,扫过周宴深的眉眼,他眼眸生得清淡工整,神色淡漠,没什么表情,让人觉得长情又冷峭。 她想到向之瑶方才说得那句:一面误终身。 他的确有一眼就误人家终身的能力。 虞乔仔仔细细地涂完口红,合上盖子丢回包里,然后转身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是你。不好意思,我以为这里没有人的,就借用一下镜子补个妆。” 睁眼说瞎话,车才刚刚开过来。 周宴深没说话,淡淡地看着她。 霓虹夜色,在他身后,稍嫌寡淡。 她敛了笑,上前一步,俯身,靠近车窗。 唇离他耳边一寸之遥。 “周先生,”她带笑的声音里夹杂着冷意,“佳人如许,不知道您这车,坐不坐得下呢?” 第16章 春深 向之瑶和邬令互相搀扶着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 门口檐下琉璃六角灯上垂着的流苏随风晃了几晃。 向之瑶眼尖,远远看见了周宴深的车,挥着胳膊大声喊哥拉着邬令一起跑了过去。 坐进车里却发现, 她哥的脸色几乎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 “二哥, ”之瑶小声,“你怎么了,我只是让你来接我一下,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周宴深回过神来,按按额头:“没事。” 他回头看了两个喝得脸通红的姑娘一眼, 打开储物格取出两瓶水拧开,一一递过去。 递到邬令的时候,邬令却傻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周宴深看。 “你……”她张了张嘴, 不可置信, “周医生?” 周宴深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我,我, 我, 我是邬令。”邬令手忙脚乱地接下那瓶水,脸瞬间像烫熟的虾子般更红了,“就是之前在香港景丽酒店的时候, 您救了我外公, 您……还记得吗?” 周宴深回忆了一下, 点点头:“邬小姐。” 向之瑶在旁边喝着水, 听得莫名其妙,过会儿才极慢地反应过来, 张大了嘴巴:“邬令, 我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唔——” 话还没说完, 邬令直接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周医生,”邬令已经彻底从酒中清醒过来,捂着向之瑶的嘴,尴尬一笑,“我外公的事,谢谢您,一直没机会当面向您道谢。” “举手之劳,邬小姐不必言谢。”男人淡淡的音色从前方传来,车辆平稳地驶入夜色。 向之瑶扒下邬令的手,一脸兴奋:“你干嘛,我哥是不是——” 邬令狠狠瞪着她,用口型做出“闭嘴”两个字。 向之瑶闭上嘴,仍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掏出手机啪啪啪打字:“不是吧,这么巧?” 邬令很快回复:“你亲哥?” 向之瑶:“no,表哥,他妈妈是我姑姑。” 邬令:“那你很快就要喊我表嫂了。” 发完,邬令按灭手机,一抬头,对上车内后视镜里周宴深刚好看过来的目光。 她的心跳瞬间咯噔一下,抿抿唇,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向之瑶住得近,周宴深先把她送回去,再去送邬令。 没了向之瑶叽叽喳喳的声音,车内显得安静无比,邬令慢慢坐直了身体,手放在膝盖上心乱如麻地绞着。 她想起方才周宴深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睛太好看了,漆黑的瞳仁,眼尾处浅浅的扇形褶皱,深情又温柔,注视着她时,让她觉得自己有种被深爱的错觉。 邬令从小到大都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 酝酿了一路,终于在车停在她住的地方门口时,邬令鼓足勇气开口:“周医生,您明天有时间我可以请您吃饭吗,当感谢您救我外公之恩。” 周宴深回头:“邬小姐,不必这么客气。” 邬令没有气馁:“那加个微信呢?”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很晚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这便是婉拒了。 邬令深呼吸一口气,咬了下唇,什么也没说径直开车门跑了下去。 - 聚餐回来,虞乔觉得头在隐隐作痛,早早便睡下了。哪知睡到一半被接连不断的电话轰醒,差点要把她的脑袋炸了。 “喂。”虞乔不得已爬起来,按亮床头灯,摸过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按下接听键。 “虞乔,”对面是Alin的声音,疲惫无比,“你睡了吗?” “你说呢。”虞乔没好气,“我好不容易早睡一次,你可真是我亲姐——” “虞乔。”Alin打断她,声音喑哑,“帮帮我。” 虞乔噤声,她从来没见过Alin这个样子。圈内以雷厉风行著称的王牌经纪人,手下一个又一个顶流,差点让人以为,她是无坚不摧的。 “我妈进医院了。”她平平淡淡地说。 虞乔缓缓吐出一口气:“哪个医院。” “仁和,胸外科。” “好。”虞乔掀开被子,二话不说开始换衣服。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虞乔,谢谢你。” “你放心。”虞乔撂下这三个字,挂了电话。 她从柜子里随便抽了件衣服套上,拿上车钥匙去地下室开车,一路加速赶到了仁和医院。 深夜的医院人流稀疏,虞乔按下电梯抵达胸外,她戴着口罩,直接去护士台:“冯丽书女士在哪?” 护士抬头:“家属?” “对。” “家属总算来了,”护士皱眉,语气不善,“在抢救室呢,还是邻居送来的,你妈妈病情这么重,做子女的没有一点紧迫感吗?” 护士边叨叨边带虞乔去急救室,急救室上亮着红灯,虞乔只能坐在门口等,大约半小时后,手术灯灭,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女医生。 虞乔连忙迎上去:“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了。”医生边摘手套边说,“病人是胸膜恶性肿瘤,胸腔黏连情况很严重——你是她女儿吗?” “不是,我是她女儿朋友,我可以做主,您说就行了。” “不行,她需要尽快动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让她女儿回来签字,或者其他的亲属也行。” “她女儿在国外回不来,她委托我照顾她母亲,我可以做主。”虞乔重复。 “不行。”医生皱眉拒绝,“手术必须要亲属签字。” “温医生——”虞乔还想再说什么,有护士跑过来拿着一份文件要医生签字,“这是诊断书您签一下字,严姐要我问一下冯丽书安排到哪个病房?” 虞乔看到她签下了温意二字。 “重症六楼。”温意哗啦啦地签字,边写边问,“我师兄走了吗?” 护士接下她签完的文件:“周医生今天有事,提前走了。” “他最近手术多吗?” “挺多的。”护士想了想,“这礼拜周医生有两台心肺联合移植,还有几台肿瘤的切除手术,时间都排满了。” 温意拧上笔,叹了口气:“冯丽书这台也要他来做。” 虞乔站在二人身后,一直不说话默不作声地听着。 温意回过头来:“冯女士的手术很复杂,我必须要和她家属谈一下。” “好。”虞乔点头,“电话可以吗?” “可以。”温意说,“号码给我。” 虞乔把号码给了医生,跟着护士去了重症六楼的病房,一进楼道,里面全是老人沉重的咳嗽声,充满了绝望的声音。 她出钱给冯丽书安排了单人间,进去的时候,冯丽书已经醒了,看到她,眼里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乔乔啊,来坐吧。真是辛苦你了,半夜还要跑过来。” 虞乔坐过去:“您感觉好点了吗阿姨?” “死不了。”冯丽书拍拍她的手,语气平淡,仿佛就是随意一问,“小桐呢。” 黎桐是Alin的本名。 “她在国外。”虞乔连忙解释,“她马上就回来,您别着急。” “我着什么急,”冯丽书淡淡地笑,“她工作忙,我又不是第一次才知道,工作重要,叫她不用着急回来。” 因为工作原因,Alin和她妈妈一直矛盾不浅,虞乔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没什么和上了年纪的长辈相处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安慰几句。 后面去给冯丽书买夜宵的时候,Alin来了电话。 虞乔嘱咐店家做得清淡一点,坐在店里听Alin说她刚才和医生电话聊的情况。 越听越皱眉,冯丽书的手术还拖不得,必须在一周之内做,且这台手术的精细和复杂程度,国内统共就只有两个人能主刀。 仁和胸外全国第一,这两个人,都在仁和。 虞乔心里隐隐有了预感:“要给阿姨主刀的医生叫什么?” “姓周。”Alin声音嘶哑,“国外回来的,只有他能给我妈做这台手术。另一位是他们医院的主任,已经上了年纪,很多年不曾主刀了。” 真的是他。 虞乔闭了闭眼。 “虞乔,”Alin在电话那头疲惫无比,“我现在赶不回去,能不能请你帮我给这个医生送一个红包,请他尽心,我回去之后必有重谢。” “他不会要的。”虞乔脱口而出。 “嗯?” “我的意思是,”虞乔手无意识攥紧了衣角,“即使不送红包,医生也会尽心的。” “那不一样。”Alin不以为然,“拿人钱财才会尽心尽力,我已经把红包的钱转你账上了,你换成现金去给医生送过去。” 手机一声提示音,果然已经到账了。 虞乔:“……” 她按按额头,觉得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 那位,哪里是缺钱的主儿。 虞乔不知道周家具体多有钱,但就算在陵江国际部富二代云集的圈子里也是名列前茅。 她以前问过周宴深,为什么想学医,老师们都说,他这样聪明,应该去学金融或者钻研高精尖的科技更合适。 虞乔记得周宴深放下书,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我希望不想死的人都能活下来。 他爷爷当年恶性肿瘤治无可治,于是后来,救人成了他毕生的信仰。 虞乔看着手机里的转账,哭笑不得,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该怎么办,知道他已有爱人在侧,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疯长的喜欢。 一次醉酒找他,已经足够出格,也在他面前丢够了人,再纠缠,就不合适了。 总不能到最后,还招了他的厌烦吧。 夜晚的病房里静悄悄的,单人间里有陪床的小床,虞乔却不想睡,披着衣服坐在阳台。 她望着月光,月光洒在她身上,银色的,柔软如绸缎如流水,铺满全身。 唯独没有铺到她的心里。 只要一想到他会爱别人,会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心里就控制不住地泛起怨毒的想法。虞乔才发现爱是做不到心甘情愿放手的,一见到周宴深,她浑身上下全是占有欲在作祟。 她在阳台坐了一夜。 天明之时,冯丽书还在睡觉,虞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去楼下的早餐店吃早点。 她点了两个椰奶包和一杯豆浆,一口一口吃完,甜丝丝的,她最喜欢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Alin又来了电话,催促她去银行取钱,别忘了拿红包包着送过去。 虞乔顶不住她催促的压力,就近找一家银行取了钱,厚厚的一沓。 医生和护士陆续开始上班,那位叫温意的医生上班之后先来她们这里查房,查完之后让虞乔跟她去办公室。 “我是冯女士的首诊大夫,冯女士的全程治疗我都会在场,但是她的手术我做不了。主刀医生是周医生,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温意带着虞乔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敲敲门,接着回头很认真地跟她说:“对了,还有家属,家属必须签字,我们才能安排手术。” 虞乔点点头:“已经在联系其他的家属过来了。” “进来。”门里传来男人质感偏冷的声线。 温意推开门,语气莫名变得有些尊敬:“师兄,早。” 通体洁白的办公室里,周宴深正在穿白大褂,身材高而挺拔,浴着亮色的天光,他微微低首,一颗一颗系着扣子,下颌清晰立体。 “早。”微微哑的声音,像是没睡好,“病人家属呢。” “在这。”温意往旁边退一步,露出虞乔,“冯女士的女儿在国外,这是她女儿的朋友,您和她说。” 周宴深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波澜不惊地抬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微微顿了顿。 听到是病人女儿的朋友,又恢复了平静。 虞乔有些尴尬,只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和他打招呼:“周医生。” 周宴深没搭理她,坐在椅子上。 “这是冯丽书拍的片子和病历,我都给你放这了师兄。”温意毫无察觉气氛的古怪,“师兄我还要去查房,我先走了。” “门关上。”周宴深只说了三个字。 “好的师兄。” 办公室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虞乔硬着头皮坐到了她对面。 周宴深起身,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 “谢谢……” 他低下头,翻了翻片子和病历检查情况,头也不抬地问:“冯丽书的大概病情温意和你讲过了吧。” “嗯。”他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虞乔也打起精神,从她的角度,看到周宴深眼下有淡淡的一圈乌青,似乎昨晚没睡好。 周宴深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始讲治疗方案和后续问题。 虞乔聚精会神地听着,边听边喝完了眼前的热水。 最后,周宴深一锤定音:“我最早的手术时间是明天晚上,今天安排全身的检查,让家属把手术同意书签了,再拖只能下周了。” “好。”虞乔好像只会说这个字。 周宴深合上病历:“你还有别的事吗?”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出去的时候带上门。”他低下头,拧开钢笔开始写东西,淡声说。 虞乔抿了下唇,稳住自己的声音:“有,我想跟你道个歉。” “说。”仍旧淡漠的语气。 虞乔垂睫,心里七上八下的,慢慢地说:“上次我喝醉了给你打电话的事,还有昨晚的事……昨晚,我也喝了点酒,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黑色钢笔,仍在唰唰写着,字迹凌厉清晰。 “希望你不要误会,以及很感谢你收留我一晚,也很抱歉。” 金属笔尖在纸张上陡然划出重重一道,黑色墨迹瞬间洇开。 虞乔听到他把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声音。 “虞小姐。”周宴深终于抬头,直直看着她,眸中无波无澜,“你大可不必道歉,以虞小姐的变脸速度,恕周某实在无法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虞乔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平淡地说。 虞乔深吸一口气,觉得无法再在这个环境里待下去,她拎上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一道重重的物品落地声于身后响起,她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 身后,周宴深已经起身捡起地上那个厚厚的红包。 虞乔回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脸上那抹微讽的表情。 “这不是……”她想解释,又苍白地说不出话来。 周宴深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阴影慢慢笼罩她,他看着她,把红包塞回她的包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混合很浅的消毒水的味道。 仅靠近一瞬便离开她的鼻尖。 周宴深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而凉:“虞小姐,希望你知道,我有最起码的医德。” 第17章 春深 走出办公室, 虞乔的手紧紧握着门把,骨节泛白,良久才松开。 她忘了带口罩, 来来往往的人回头看她, 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跃跃欲试想上来要签名。 回过神来,虞乔戴上口罩,低下头从一旁的电梯回到六楼。 早上吃饭时她发信息给容夏, 叫她准备两套生活用品送过来。虞乔回到病房的时候,容夏也已经到过了,正在陪着冯丽书说话。 “乔乔,”冯丽书看见虞乔站在门口, “快进来。” “阿姨, ”虞乔调整好心情,微笑, “我刚才和医生谈过了, 手术时间是明天晚上,待会儿护士会带您去做各项术前检查,您放宽心。” 冯丽书叹了口气:“辛苦你们了。我这一把老骨头, 还折腾你们两个人跑过来。” “说什么呢阿姨, ”容夏嗔怪, “您是Alin姐的妈妈,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冯丽书笑着拍拍容夏的手。 “您不用担心阿姨。”虞乔坐过去,“我这段时间空着, 刚好可以在这照顾您。” 拍完定妆照之后离正式开机还有一个月, 她为了更好地沉浸琢磨剧本, 早早推了活动。 “还有一件事阿姨,您这个手术重大,我没办法代签字,您看看能不能联系其他的直系亲属过来签个字。” 容夏嘴快,立刻说了出来:“Alin姐不是有弟弟吗,他不能过来签字吗?” 冯丽书的笑容莫名淡了下来。 虞乔没说话,她本意也是这个,只是不好直接说出来而已。 Alin的弟弟黎耀,不学无术,整天除了在社会上混着跟一群狐朋狗友吃饭喝酒之外,就是问Alin要钱。 而冯丽书,从小便重男轻女,对黎耀多加溺爱,对Alin则是轻视随意,也因此,姐弟二人的性格天翻地覆。 Alin为人自立自强,能力强性子狠;黎耀却因为冯丽书过分的溺爱,无法无天,甚至冯丽书生病,都不见他来多问一句。 反倒是冯丽书从小不待见的女儿,尽心尽力。 虞乔不由得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人一眼,不知她此刻心里作何感想。 她又劝了一句:“阿姨,您的手术要紧,能给您主刀的医生全国只有一个,他的时间不好排。” 冯丽书慢慢地说:“好,我来联系耀耀。” 搞定签字的事,虞乔松了一口气,她去办住院手续,容夏则陪着冯丽书去做术前检查。 在医院忙忙碌碌一上午,受到不少注视,虞乔也没指望能遮掩住,遇上来要合照的客客气气答应。 只是没想到,到中午的时候,温意也来找她要签名了。 “虞小姐,”这位温医生摘下口罩长相清丽,看起来像是被赶鸭子上架,“打扰您了。我们科室的护士和几个医生都很喜欢您的电视剧,都是您的粉丝,您看能不能给他们签个名?” 温意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张签名纸,脸颊微红,格外地不好意思。 虞乔看着她,想起来她喊周宴深师兄。 他这些年生活的参与者,点点滴滴,都再与她分毫无关。 在心里叹口气,虞乔面上却笑起来,想了想说:“温医生,我的签名不能签在白纸上。您看这样行吗,我楼下车里有很多的签名照,拿上来送给您的同事可以吗?都是我之前活动的时候签名照剩下的,是我自己签的。” “当然可以。”温意连声答应,神色羞愧,“真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虞乔笑,转头喊容夏,“夏夏,去我车里拿点签名照。” “好嘞姐。” 容夏动作麻利,很快拿上来了一叠签名照。虞乔递给温意,让她自己从里面挑要的张数。 温意低头翻着,忽然自言自语道:“噫,这些照片都好眼熟啊。” 都是这些年活动的照片或者剧照,虞乔不意外,笑着问:“温医生在网上看到过吗?” “不是。”温意摇着头,一副仔细回忆的样子,“好像是我之前在我师——” “温意。”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虞乔循声,周宴深不知何时站在温意身后,白色大褂冷冷淡淡。 温意好像一见到他就变得格外规矩,小声说:“师兄,你怎么来了。” “手术同意书签了吗?” “啊……”温意看向虞乔。 虞乔回答:“已经联系家属了,下午过来签。” 她回答的时候迎上周宴深的视线,二人目光和语气均是平平淡淡,完全看不出来上午时在办公室里还针锋相对。 暗流涌动,周宴深先一步移开目光,抬脚离开。 温意跟在他身后:“师兄你吃午饭了吗?” “没。” “那我去帮你买。” 二人身影渐渐走远。 所有人都能和他并肩,除了她。 虞乔深吸一口气,撑起笑容,向房间内喊容夏:“夏夏,我们去吃饭。” “来了姐。” 冯丽书的饭由医院送餐,虞乔和容夏则需要自己去楼下吃。 医院附近没有特别出挑的餐厅,二人走进一家面馆,一人点了一碗面等待。 “姐,你说那黎耀下午真的会来吗?”容夏主动帮虞乔买了水,坐下就问。 虞乔也坐下:“会吧,毕竟是他亲妈。” 容夏撇嘴,拆开两套筷子边烫边说:“姐,我跟你说,我今天上午是故意提黎耀的。虽然冯阿姨是Alin姐的妈妈我这样说不太好,但我确实有点看不上他们母子俩。” 她烫完一套,推到虞乔面前,倒水:“他们天天花着Alin姐的钱,那黎耀还趾高气昂的,真不知道谁给他的脸。冯阿姨也是,不疼女儿到头来还不是要靠女儿。” 虞乔点头认同:“Alin确实很辛苦。” “我是独生女,我妈就很疼我。”容夏支着脸,“乔姐,阿姨生前也很疼你吧。” 她跟在虞乔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虞乔母亲早逝,每年清明,虞乔无论在哪里拍戏拍广告,都要飞回陵江祭奠。 虞乔笑了笑:“是。” 虞姝疼她吗?当然是疼的,只是她太年轻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也不太会照顾另一个孩子。 虞乔关于童年的记忆和别人不太一样,并没有妈妈的唠叨和爸爸的管教,取而代之的都是虞姝手忙脚乱的身影。 虞姝不会做饭,经常在厨房忙活半天,最后垂头丧气地端出来一盘黑漆漆的东西,然后牵着她的手去外面吃。 虞姝人漂亮,也爱漂亮,会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在虞乔很小的时候,就给她卷头发,涂指甲油。 “我们乔乔真漂亮。”虞姝经常捧着她的脸,笑眯眯地亲一口,“不愧是妈妈的女儿,女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 虞姝是极美的,如玫瑰一般的娇美动人,有一管好嗓音,她经常去酒吧唱歌,或者客串一些小网剧。 有导演或广告商找来,虞姝反而拒绝,只说自己没什么大志向。 现在想起来,她十岁之前的记忆都还是开心的,那时候虞姝还活着,母女两个人的生活居然不富裕但也自由无拘。 后来,后来。 面已经上来了,容夏吃得开心,虞乔握着筷子低下头,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冷。 梁宏生。 虞乔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相信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认贼作父十年。 筷子挑起一根细面,她垂首,认认真真地吃饭。 当然要好好活着,出了事只会是亲者痛仇者快。她已经自轻自贱过一次,绝不会再作践自己第二次。 - 中午吃过饭,冯丽书继续去做检查,去之前说她给黎耀打了电话,黎耀下午会来。 虞乔在病房里等黎耀,边等边看剧本,到四点的时候,这位少爷才戴着个墨镜嚼着口香糖姗姗来迟。 一进来,踹开病房门:“妈。” 虞乔向来对Alin这位只会伸手要钱的弟弟没有好感,剧本啪地一合,冷声:“这是医院,小点声。” “你他妈谁啊算哪根葱让我小声我就小声?”黎耀张口就骂,猛地摘下眼镜,愣在原地。 “虞,虞乔!” 虞乔真是看他一眼都觉得烦,又不得不敷衍:“跟我去签字。” “诶诶诶!别急嘛。”黎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虞乔身边,眼里全是惊艳,“虞姐姐,咱俩多久没见了,姐姐也不先跟我叙个旧。” 虞乔忍着心口的气:“叙旧?冯阿姨恶性肿瘤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黎耀仍然舔着脸往她身边凑,“这不有我姐在呢,用我操心什么。” 虞乔冷笑一声,起身绕过他:“跟我去签字。” “我去还不成吗,虞姐姐别生气。”黎耀跟上来,身上浓重的烟酒气熏得虞乔鼻头一皱,偏他还非要挨着她的肩膀走。 虞乔不动声色地远离。 黎耀满心满眼都是美人,自从当年他去他姐公司,见过虞乔一次惊为天人,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想着办法亲近:“虞姐姐,我觉得你越来越漂亮了,你最近的剧我都有看,我可是忠实粉丝。” 虞乔懒得理他,加快脚步。 护士台在中间,走过去的这几步里,黎耀一直试图去碰虞乔,都被她躲开了,说话也得不到回应。 来到护士台,虞乔要来冯丽书的手术同意书,把笔塞到黎耀手里:“签吧。” 黎耀看着她洁白细嫩的手指从他眼前掠过,眼珠一转,吊儿郎当地倚在护士台旁:“虞姐姐想要我签这个?” 虞乔提醒他:“这是你妈妈的手术同意书。” 黎耀笑了一下,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往前走一步。 她警惕性后退。 黎耀晃了一下头,突然伸手去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朝自己的方向拉。 男的力气大,虞乔又不设防,一个踉跄差点倒在他身上。 黎耀趁机在她耳边呵气,下流地说:“姐姐让我亲一口,我就签。” 这个混蛋! 虞乔猛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她戴着口罩,一双眼冷冷盯着他:“黎耀,你是个人吗?” 这一眼有欺霜赛雪的凌厉妩媚,勾人心魂,黎耀痴痴地看着,不自觉伸手想去摸她的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啊!” 一声清脆的金属掉地声应着黎耀的惨叫声在走廊响起。 这叫声吓得虞乔心一惊,她连忙挣脱黎耀的束缚,重心不稳,往后趔趄了两步,跌进另一个人怀里。 满身的消毒水味,冷冽的干净。 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她。 虞乔下意识抓住男人的衣服,回头说了声谢谢,柔顺的发丝扫过周宴深的下颌。 她清楚地看见周宴深皱了下眉,而后松开她。 他拉着她的胳膊,微抬下巴,示意她站到后面去。 虞乔心怦怦跳,跟在他身后小声解释:“这是冯丽书的儿子,要他签手术同意书的。” 周宴深眉眼动也不动,对在那跳脚破口大骂说要报警的黎耀置若罔闻,走过去弯腰捡起自己的钢笔。 虞乔看着他的动作,心想,真是可惜了这支钢笔,被黎耀这种垃圾弄脏了。 以周宴深洁癖的程度,应当是不会再要了。 他大概会用纸巾包裹着捡起来,然后丢进垃圾桶。 然而下一秒,虞乔却瞪大了眼睛。 周宴深徒手捡起那只钢笔,没擦也没丢,挂回了自己白大褂上方的口袋里。 他转身的瞬间,虞乔看清了那支钢笔的样式。 通体黑色,干净得无一丝杂质,看起来有些旧了,露在口袋外面的钢笔笔夹断了一小截,最上方是小小的品牌logo。 断掉的那一小截,不是方才砸黎耀断的,也不是掉在地上断的。 它已经断了很多年了。 这是她高考完毕业送给周宴深的礼物。 第18章 春深 “严静, ”周宴深的声音拉回了虞乔凝滞在那钢笔上的视线,他淡淡喊一边的护士,“去叫保安。” 黎耀仍在叫嚣着你敢打我我弄不死你之类的话, 转眼却被周宴深视线里的冷意吓了一跳, 结结巴巴:“你,你是谁啊。” 护士台的护士脸色也不好,见惯了闹事的,没见过这么无理:“这是你妈妈的主刀医生。” 周宴深懒得同他废话,屈指在手术同意书上扣了两下:“签字。” “你叫我签我就签, 你他妈算老几啊!” 周宴深丝毫不为所动,看着他如同看着跳梁小丑,声音淡漠:“签不签是你的自由,签的话冯丽书明天做手术, 不签现在就可以出院了。给他们办出院。” “你!”这番话彻底惹怒了黎耀, 他破口怒骂,“你算个屁的——” 话没说完, 有人拿着一叠文件直接狠狠摔到了他脸上。 “黎耀。”虞乔彻底冷下脸, 纸张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我警告你,你再出言不逊, 冯阿姨只有等死了份了, 能给你妈做手术的医生, 全国只有你眼前这一个。如果你妈死了, 你大可以看看你姐还会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黎耀的脸色青青白白,几秒后, 忽然猛地一变, 喊了一声妈。 虞乔回头, 看到不知何时容夏扶着冯丽书站在后面。 冯丽书脸上的表情沉静,情绪难辨,她松开容夏的手,走上前来,狠狠甩了黎耀一巴掌。 黎耀捂着脸,眼睛一红,不甘心地说:“妈,你听我解释。” 冯丽书没理他,走到虞乔身边,拉着虞乔的手:“乔乔,阿姨给你添麻烦了。” 虞乔摇摇头:“阿姨,不是您的错。” 冯丽书叹了一口气,又转身,给周宴深鞠了一躬:“周医生,犬子不孝,冒犯您了。” 她的腰还没弯下去,便被周宴深扶了起来。 “冯女士。”周宴深没说别的,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您的手术要紧。” 他说完,远处有护士匆匆跑来喊他去看病人。 一番折腾,黎耀最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签完字他便扬长而去,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冯丽书的术前检查报告在晚饭时分出来,虞乔去取的时候,两个刚从手术下来的护士从她身边经过,边揉胳膊边聊天。 “累死我了,这手术做了快六个小时了吧。” “谁说不是呢,周医生上手的都是大手术。我们都累,主刀不知道有多累,胳膊都快断了吧。而且他晚上还有一台手术。” “听说周医生跟我们医院只有一年的合同,是真的吗?” “好像是,你别看就一年,院长把人留下来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周医生那医术,国际上也是有名的。” “太厉害了。”其中一个护士感慨,“这长相这本事,还单身,咱们科室最近都快被别科室暗戳戳打探的女医生挤爆了。” “可不是吗。”另一个女护士笑着说,“别说医术了,就周医生那长相都够了好吧。” 二人说笑着渐渐走远。 虞乔在原地失神了片刻。 回到病房,把检查报告交给住院医师。医院送来了冯丽书的营养餐,容夏边穿外套边问虞乔:“姐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我去吧。”虞乔拿上车钥匙,“文记云吞行吗?” 容夏抓抓头发:“文记离这挺远的吧姐。” “没事我开车去。” “那姐你小心点。” 虞乔点点头,穿上外套,戴好口罩墨镜,去坐电梯。 晚饭时分人流量大,电梯里陆续进来了几个人,虞乔往角落站了站,这一次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进来的是周宴深。 她猝不及防,口罩帽子墨镜俱全,低调地隐在角落里。 周宴深没看见她。 听刚才两个护士的说法,他应当是刚下手术,此刻眉眼间满是疲倦,额头黑发微乱,正在和别人打电话。 “嗯。我知道了,你让护士先别动他,我这就过去。”他的嗓音有些哑。 周宴深按了另一个楼层。 刚下手术,又要赶去看病人,虞乔盯着他的背影,他进电梯没一会儿便下去了,全程注意力没分一点给旁人。 自然也没注意到她。 虞乔随人流走出医院,一路开到文记云吞,这是一家几十年老字号了,装修多次翻新,如今店面比她高中的时候扩充了三四倍。 以前高中的时候,周六晚上不上晚自习,放学之后她和周宴深会一起来这里吃碗云吞,再去图书馆。 店里如今已经是扫码自主化点餐,虞乔靠窗坐下,点了三份虾仁蟹籽云吞打包,备注其中其中两份不要香菜和葱,多加紫菜。 她和周宴深都不爱吃香菜和葱,也算是他们两个人各方面相差巨大的情况下唯一的共同点。 春分已过,白昼渐渐拉长。已经过了六点,天边火烧云仍旧如火如虹,虞乔支着脸坐在窗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街对面有一家钢笔的专卖店,临街的透明窗后是原木的展示柜,一排排钢笔排列整齐,在顶灯的照耀下精致肃然。 虞乔看着看着,渐渐失神,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站在展示柜前的自己。 那是高考之后的暑假。 考完最后一场,她心情不错,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学校外乌泱泱全是等待着孩子的家长,虞乔独自从人流里挤出来,不想回家,便想着坐地铁来吃文记云吞。 她坐在跟现在同样的位置,注意到了同样的钢笔专卖店,吃完之后,她穿过马路,来到钢笔店的展示柜外,好奇地看着。 店员从里面出来,热络地说:“小姑娘,想买钢笔吗?” 虞乔犹豫着点点头:“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店员的笑容更甚,非常热情,“是自己用还是送人呀?想要什么款。” “我……送人。” “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虞乔有点不好意思。 “男生啊。”店员引她往里面的一个展示柜走,“这边都是适合男生的钢笔,你来看看喜欢哪款。” 那一整柜的钢笔都很好看,虞乔挑了半天,最终看中一支通体纯黑的金属钢笔,笔尖则是金色笔尖,拿在手里也很有分量。 很适合周宴深。 虞乔买下那支钢笔,用黑色的礼盒包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洗完澡趴在床上越看越觉得好看,想给周宴深发个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她去考试的时候没带手机,现下一打开才发现里面有好多来电和信息,最后一条是四小时之前周宴深发的:【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他们俩在一个考场,周宴深应该是一出考场就给她发信息等她了。 虞乔愣了一下,连忙打了一个电话回过去。 没响多久,电话很快被人接起。 一接通,她急急忙忙地说:“周宴深,你还在学校门口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浅浅的呼吸声,然后是少年低低的声音,仿佛带了点儿委屈:“虞乔,我考完试就在门口等你了。” “我没带手机……”她有点愧疚。 说着,虞乔又想起来问:“你考完试为什么不回家,等我干什么?” 周宴深顿了顿,没说话。 “嗯?”她有点儿疑惑。 他还是不说话,只有细微的电流声穿过两部手机。 “对不起啦~”虞乔拖长尾音,“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在门口等我,我是从门口走出来的,你不也没看到我吗?” “不可能。”他一口否定,“我不可能看不到你,除非你在我出来之前就走了。” “那应该就是很不巧错过了。”虞乔说。 接着她听见那头有哗啦啦翻书的声音,还有风穿过树叶罅隙的簌簌声。 安静几秒,他忽然喊她的名字,声音闷闷的:“虞乔。” “嗯?” “我想做你考完试第一个见到的人。” 所以才等着你。 心脏像被拨片轻轻拨了一下,虞乔一时怔住了。 “周宴深……” 她手指揪着被子上的线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我考完试去给你买礼物了。” 电话那头所有的声音忽然停了一瞬。 她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 “我现在就有空。”周宴深立刻说。 “啊……”虞乔懵懵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可是我刚洗完澡。” 周宴深安静几秒,仿佛才想起来现在的时间点。 “那你早点休息。” “嗯。”虞乔低头,摸着钢笔盒子,很小很小的声音,“晚安。” 电话刚挂,门从外面被人踹了一脚,吓了她一跳,梁淮声音稚嫩却恶毒,大声哄着:“别他妈说话了,吵到我了。” 虞乔紧紧抿着唇,一声不敢吭。 高考过后第三天便是班级聚会,认认真真学习了三年,一朝解放,班里直接包下了一个ktv的大包间,点餐送进来。 他们班隶属于学校实验部,全是成绩最顶尖的一批人,其中不乏成绩优异但家境贫寒由学校资助上学的,一进来看到如此豪华的装修纷纷犹豫了。 言佑打了个响指,直接在桌子上撬开了一瓶酒,笑嘻嘻的:“大家放心玩啊,今天周少爷请客,全场全包的。” 众人纷纷放下心来。 言佑招呼完所有人,拎着一瓶饮料坐到虞乔旁边,殷勤地帮她开好,递到她手边:“乔姐,您喝。” 虞乔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干什么?” 言佑啧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像。” “还有没有同学友爱了,”言佑说,“我这不是,想求你帮个忙吗?” 虞乔看着他一脸笑容,嫌弃地说:“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啦。”言佑打哈哈笑着,“你看周宴深这不是还没来吗,你提前去外头等他,然后告诉他一声今天他请客行不?” “什么什么?”虞乔被整糊涂了,“我告诉他?” 言佑郑重地点点头。 “不是。”虞乔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忍不住被气笑了,“言佑你脑子没病吧,周宴深没说请客你擅作主张替他在这嚷嚷请客,你不怕他揍你吗?” “怎么会?”言佑振振有词,“这点小钱值得他损害我们的兄弟情义吗?” 虞乔翻了个白眼。 “哎呀乔姐乔姐我的好姐姐。”言佑嬉皮笑脸的,“周宴深快到了,你就去替我跟他说一声嘛。” “不去。” “你不去我就血溅你面前。” 言佑边说边连推带拉的把虞乔推出包间,双手合十:“就当帮我这一次,乔姐你最好了,保证你高考科科满分直接状元。” 虞乔向来吃软不吃硬,受不过他的哀求,一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哎呀你够了够了我去还不行吗。” “谢谢乔姐!” 虞乔没办法,只能往外走,顺便掏出手机编辑信息给周宴深问他到哪了。 他回复信息,是在周围的一家花店。 花店离这不远,不过几百米。虞乔索性走过去找他。 穿过花店门口如海般的花束,虞乔一眼看见里面正在挑花的周宴深。 六月盛夏,他穿着黑色的T恤,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肤白皙,有着独属于少年的肌理分明。 他挑得认真,侧脸映在层层叠叠的花瓣里,像巴洛克小提琴弹奏的曲子中最令人心动的一帧。 虞乔走过去时,他刚好挑好,开得热烈的一大束艾莎玫瑰,花瓣是乳白色的,边缘却是极漂亮的粉色,层层堆叠,如同少女旋转的裙摆。 “一共99支哦,”店家笑着问,“要写贺卡吗?” 周宴深点点头,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她,眼前一亮:“虞乔。” 虞乔上前:“你怎么买这么多花。” 他只是笑,歪头:“好看吗?” 她心里忽然有了什么预感:“好看。” “那我写贺卡了。”他今晚笑得格外好看,动人心弦。 店家把贺卡和笔递到他面前,周宴深低头开始写。 她站在他旁边,看着那行字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祝虞乔毕业快乐,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简单的十几个字,他却写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 她的心跳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落笔,开始扑通扑通地加速,耳边仿佛清晰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他写完,她的心跳都没有降下来过。 周宴深把贺卡放进玫瑰中央,而后弯腰抱起那束巨大的玫瑰,回头问她:“走吗?” 虞乔回过神来,下意识点点头。 花店两道堆满了花,中间可供人通过的地方狭窄,周宴深走在前,她跟在后。 走出去,花瓣沐浴在月光下,牛奶一般的质感,愈显温柔。 他写了贺卡,却不开口说要把这花送她,她便也装傻充愣装作不知。 二人并肩安静往前走着,风时不时拂过花瓣,送来的却不是花香,而是她身旁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 虞乔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世间三恨,其中一恨便是海棠无香,可是这分明不是海棠,为什么玫瑰也会无香呢。 她想得沉迷,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快走到KTV门口了。 “虞乔。”一道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虞乔迷迷糊糊地回头,看见周宴深停下了脚步,怀里的花鲜艳怒放。 他朝她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在上面,”她下意识回答,“我没拿下来。” 说完,她便看见少年在月光下歪了歪头,眼里带着沉静的笑意,面上却轻轻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我本来要把这束花当做回礼的。” “可是现在你没有回礼了。” “那怎么办,”她居然真的顺着他的思路在想,“我上去再给你不行吗?” 他摇了摇头:“不行。” 虞乔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撞进他微亮的眼睛里,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抿抿唇,故意说:“那不然你送给别人。” “可是,”她说着又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贺卡,“这上面已经写上我的名字了。” 周宴深看着她,少女眼眸清亮,脸颊明艳,笑起来像林间白狐。 “你说得对。”他说。 虞乔笑意更深,手指从贺卡移到他摊开的掌心,轻轻按在他的食指指腹:“所以,怎么办呢?” “你只能送给我了。” 话音刚落,他的掌心忽然合拢,圈住她的手指,一用力将她往前拉了一步。 九十九朵玫瑰横在二人之间,乳白色的花瓣,粉色的边际,如云雾中的海。 周宴深眉眼清隽工整,月色下显得温柔长情,被他注视,像被珍视。 虞乔忽然想到今天阴历是七月初七,王母娘娘银针一挥划出一道银河,从此成就一年一度的乞巧情人节。 “虞乔,”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轻声,“毕业快乐。” 第19章 春深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车辆疾驰而过,打断了虞乔的回忆。 她慢慢从那家钢笔店收回视线。 那支钢笔,后来周宴深用的时候不小心被别人摔到地上, 断了小半截笔夹, 他却仍然很珍视。 只是没想到他现在还用着。 想到上午又看见那支钢笔,虞乔心里便有些堵堵的。 难以言说的一种复杂心情。 三份云吞打包完成,虞乔开着车回到医院,把其中一份加了香菜和葱的递给容夏。 容夏疑惑:“姐你怎么买了三份,另一份是给谁的。” 她微顿:“给医生, 谢谢人家上午帮我解围。” “是那个周医生吗?” “嗯。” 容夏的神情忽然变得微妙,小心翼翼地说:“姐,我看这位医生很眼熟啊,是不是之前我们在香港……” 她边说边观察虞乔的脸色, 说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姐我错了, 我多嘴。” 虞乔看她一眼,笑笑, 面色平静:“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是我前男友。” 容夏瞬间瞪大了眼睛,掌心下的嘴张得能装下一个鸡蛋。 虞乔已经转身离开。 她来到五楼周宴深的办公室,抬手轻叩两下门。 等了一会儿, 门内没有动静。 虞乔还想再敲一下, 被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下肩膀:“虞小姐, 你找周医生吗?” “温医生, ”她回头,“对, 我找一下周, 医生。” “师兄他不在办公室。”温意说, “他去普外会诊了,可能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虞乔笑着颔首:“那我等等他吧。” 温意视线顺着落到她手里拎着的打包盒上,有点儿疑惑:“你是来给师兄送晚饭的吗?” “对。”虞乔脸上闪过微妙的不自然,又补了一句,“下午的时候周医生帮了我一个小忙,所以想感谢他一下。” 这理由天衣无缝,医院里患者和家属给医生送些吃的是常有的事。温意不疑有他,只是她面上犹豫了下,还是提醒:“虞小姐,你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我师兄他有洁癖,不一定会吃别人送来的东西。” 虞乔笑,点点头:“我知道。” 温意帮她打开门:“那进去等吧。” 虞乔道了谢,把两份云吞放到茶几上,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等。 这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布置很简单。一套办公桌椅,一对沙发与茶几,墙壁是白色的,处处透着医院的整洁之感。 初夏时节,医院里已经开了冷气,冰冰凉凉的体感。 她伸手去摸了摸外卖盒子的外壁,还是温热的。想着万一待会儿凉了该怎么办。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处传来声音,虞乔循声,正好与开门进来的周宴深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 周宴深一只手解着下颌的扣子,一只手还扶在门把上,看见她,顿了一下,关上门。 “有事?”他淡淡问,边解扣子边向里间的更衣室走。 片刻后,他脱下外套,换上一件白色衬衫,袖口处的纽扣银光泠泠。 “你吃饭了吗?”虞乔问,在周宴深听来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他进来时便注意到了茶几上的两份打包盒,姜黄色袋子,外印着眼熟的文记云吞的字样。 “没什么别的意思。”虞乔解释,“就是感谢你中午时出手相助。” 周宴深没说什么,去柜中取出一个玻璃杯,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纸杯放到她面前。 他坐到她对面,伸手。 虞乔懵了一下。 他淡淡皱眉:“不是给我的吗?” “啊,是是是。”她应着,连忙把自己面前其中一份递过去给他。 洁白修长的手指打开打包带,赏心悦目。 虞乔端起纸杯抿一口,是温水。 忙碌一下午,她真的有些渴了,不知不觉喝完一整杯。 虞乔放下杯子,对面的男人刚把云吞的汤倒进分离的碗中,瞭了下眼皮,伸手把她那空纸杯拿过来,起身又去倒了一杯。 她垂睫,摸摸鼻子。 二人吃饭都很安静。汤底鲜美的香气渐渐盖过了室内的消毒水气息。 虞乔吃饭很秀气,要先把云吞吹凉,才开始咬,第一口先咬云吞的面褶,直到把不好吃的皮都吃完,才开始一口一口的吃馅,故意要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到最后慢慢享受。 周宴深用勺子徐徐搅着汤,平静的目光一寸寸微抬,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她吃饭认真,低着头,头发柔顺地挂着耳后,偶有几缕碎发掉在颊边,衬得脸颊弧度精致又美好,如瓷如玉。 可她才不是什么精美的瓷器或者温润的玉雕。 她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闹会翻脸,能靠在他怀里软软撒娇,也能昂着下巴对他冷言冷语地讽刺。 这才是虞乔。 其实她半点都没变。 周宴深垂眸,碗中的云吞干干净净,没有香菜也没有葱,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的习惯。 回忆无处不在。 - 吃完饭,虞乔给Alin打了个电话,向她汇报这几天的情况,说到黎耀时,刻意隐瞒了几分,没把那些事全说出来让她生气。 “手术在明天晚上是吧?”Alin说,“我尽量赶回去。” 虞乔轻轻掩上病房的门,走到长廊转角:“对,你不用着急,有我在这看着。” Alin叹了口气:“谢谢你,我知道肯定你刚才说得那么轻松,这几天麻烦你了,回去请你吃饭。”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虞乔笑,“你可不像跟我客气的人。” Alin也笑了,语调总算轻松片刻:“这不是象征性客气一下吗。” “那你可不能象征性,饭我还是要吃的。” “小问题。”Alin说着想起来一件事,“你最近跟蔺医生见过面吗?” “见过。”虞乔想了想,“前段时间他来看我话剧了,结束之后我们去吃了个饭。” Alin沉吟。 “怎么了?” “以后吃饭还是挑隐蔽点的地方。”Alin说,“你们被狗仔拍到了。” 虞乔霎时觉得脑袋泛疼。 进娱乐圈以来,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点,无论去哪儿,干点什么,都会被狗仔跟着偷拍,然后经过各种剪辑拼接做出各种各样的解读。 不过她的私生活干净,几年来一直泡在剧组,私下除了跟蔺从文吃饭的时候可以被拍拍,其他也没什么了。 “别担心。”Alin说,“我已经联系公司公关部拦截照片了,不会传出去的。” “多谢。”虞乔真诚道,她不怕什么,主要是怕会打扰到蔺从文的生活。 “不过有一件事你需要跟我解释清楚。” “什么?” “叮”的一声,微信显示Alin传来一张图片。 虞乔点开,正巧此时窗户被风吹开,一阵夜风从她领口刮过,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Alin发来的是一张狗仔偷拍图,昏黄路灯下,一男一女相拥,男人身材优越,模糊的远照也看得出肩宽腿长,背后背景是花圃,映着深蓝色的酒吧灯光,像电影画面中男女主深情相拥的一帧,极有氛围感。 “虞乔。”Alin声音变得有点儿严肃,“我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看上了圈内哪个男明星,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所以这是谁。” 虞乔揉揉额头:“Alin,你说过不会——” “我知道我说过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Alin打断她,“但是我必须要知道基本情况,否则我没办法给你做公关预案。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我必须保证我的工作不会出错。” 虞乔沉默,低头,手指慢慢抚上照片中的人物。 原来那天,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她酒后想来不记事,脑海中片段零散,什么也拼凑不出来。 “那天我喝醉了。”她轻声说,“以后应该不会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人吗?” “嗯。” Alin忽然愣了一下,不知道再说什么。 Alin第一次见虞乔,是在H市的影视基地。彼时她刚与邵书白分道扬镳,又值职业素养被诟病的时候,至暗低谷,为了再找到好的苗子,她一连在影视基地转悠了好几天。 第七天的时候,她看见了虞乔。 是在盛夏的傍晚,大半的剧组都结束了白天的拍摄开始放饭,她正准备打道回府去吃饭的时候,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极漂亮,还穿着戏服,应当是在一部古装小网剧里跑龙套,衣服质感粗制滥造,扮相潦草,却硬生生被她的长相烘托出了一种精致之感。 影视基地永远是不缺美人的,更何况是灰头土脸的美人。 Alin之所以会被她吸引目光,不单是因为她的长相,更是因为那边的好几个群演正在跟剧组的人拉拉扯扯,但是她却沉默地站在一旁。 在旁边听了一会儿,Alin听懂了,原来是这剧组不正规又穷,拖欠群演工资已经很久了,还蛮横无理。 那姑娘在一旁等了好久,看着一堆人扯来扯去,也没要回工资,最后剧组开着车扬长而去,尾气激起一地的灰尘。 Alin看着她无声无息地站在暮色下,浑身孤寂,秾酽的黄昏没能换来她半分开心。 那便是虞乔。 Alin觉得她真可怜,大约是这一两分钟的同病相怜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虞乔。 虞乔慢慢地往前走着,天色一点点下移,月上梢头,她的背影清瘦孑孓。 那天是七月初七情人节,影视基地的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已经天黑了,怀里的花还没卖出去,着急得都要哭了。 Alin在心里嘲笑,来这卖什么花,这儿的人心里只有名利,背上背的全是生活,谁会买那些不切实际的玩意。 这个念头刚转完,走在她前面的虞乔忽然停步,而后顿了顿,朝那卖花的小姑娘走过去。 她看见虞乔翻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几支粉色玫瑰。 如云入雾的颜色,漂亮极了,可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Alin想,原来是个傻的,工资要不来,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心情买花。 却见虞乔轻轻抚摸着花瓣,极珍视的样子,眸中蓄满的,不知道是什么。 Alin还没看清,虞乔忽然转身,直直朝她看过来,抬脚走过来。 被人发现了,Alin也不显慌乱,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虞乔在她面前站定,开口第一句:“为什么跟着我?” 她的嗓音也漂亮,如化水的月光轻柔地流过夜间百花园,温柔而勾人。 Alin笑了笑,心里打定主意:“我想请你吃饭,想来你也没钱吃饭了吧。” “这样吧,”她故意说,“你送我一支粉玫瑰,我请你吃一顿饭。” 这顿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她怀里的玫瑰又不止一支。 可她没想到虞乔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她就这样珍视这捧玫瑰。 Alin目瞪口呆,被气笑了。 后来很久之后,又逢一年七月初七,她问过虞乔这件事,虞乔坐在车里,抱着买来的一大捧粉色玫瑰,轻松地笑着,说:“因为喜欢啊。” Alin瞥她一眼:“看不出你是这么少女心的人。玫瑰自己买有什么意思,要别人送才有意思。” 虞乔的笑淡了下来,慢慢摸着花,轻声说:“以前有人送过我好大一捧,现在我只能自己买了。” 现在,送她那束花的人出现了。 Alin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她说。 挂掉电话,虞乔看向窗外,树丫上挂着一轮颜色轻薄的上弦月,往下是车水马龙的霓虹夜色。 廊边有两排铁质椅子,她过去倚着扶手坐下,头往后仰着靠在洁白墙面上,放空地望着那轮上弦月。 昨晚几乎是一夜没睡,今天跑上跑下折腾了一天,医院处处都是嘈杂的,虞乔难得寻到这一块僻静地儿。 看着看着,她眼皮渐沉,胳膊撑在扶手上支着脸,慢慢歪头。 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以至于她连转角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周宴深停在几步之外,一抬手,示意旁边的温意噤声。 温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浅寐的美丽女子。 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连在这样简陋的椅子上坐着,都让人觉得是一副名画。 周宴深开口,低声:“温意,劳烦你一件事,可以吗?” 温意屏息,放轻声音:“师兄您说,您帮过我那么多,跟我客气什么。” 他眼睛一刻都不曾从浅睡的人身上离开:“劳烦你,帮我去办公室拿一张毛毯。” 温意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虞乔,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好,师兄你等我一会儿。” 她刚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上午时看到的那些照片。她顿了一下,回头,神色复杂,脑中忆起了何时看过那些照片。 一时竟分不清,她师兄是追星,还是,这二人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温意脚程快,回来的时候,周宴深正站在窗前,方才半开着的窗户,此刻已经关实了。 他听见声音回头,从她手里接过毛毯,道谢,面上情绪分毫不显。 温意知情识趣,送了毛毯便先一步离开。 深灰色的毛毯,在他手中被展开。周宴深微微俯身,动作很轻地给她盖上。 距离拉近,她绵长的呼吸挟着热气轻轻拂过他的鼻尖,几分洁净,几分花香。 周宴深的视线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她睡着的时候闭着眼,妩媚之意减弱,反倒多了些温软乖巧。 手轻轻松开,毛毯落在虞乔锁骨之下。 她穿着圆领的浅色宽松薄针织,锁骨比夜幕里的上弦月还要柔白三分。 周宴深安静地注视着,指腹虚空抚过她的脸颊,片刻后,起身垂眸,掩住所有的情绪。 就在他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很轻的力道,但足以绊住他的脚步。 向下的余光里,瞥见她细白的手指,一点一点,逐渐往上,攥住他的衣角。 虞乔胳膊撑得有点僵,慢慢放下,长发顺着脸颊垂落,胸前的深灰色毛毯因为她直起腰的动作而滑到腿上。 “周宴深。”她刚睡醒的声音带点儿困倦的鼻音,念他的名字。 见他不回头,虞乔又轻轻拽两下他的衣服,换了个喊法:“周医生。” 他终于回头,眸光平静。 虞乔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腕,轻轻眨了下眼睛,因为困顿的眸光湿润,像含了春日湖水一样的潋滟。她仰头看着他,轻声问:“这条毯子也是因为周医生的医德吗?” 第20章 春深 医院走廊的安静并不是完全的安静, 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病人的咳嗽交谈或者医护来往的脚步声,反而把气氛衬得更加尴尬。 他低眸看着她,却不出声。 虞乔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慌, 抿抿唇, 身上睡得有些凉,她伸手把掉到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半晌,周宴深终于出声,却不是回她刚才的话:“病房里没有陪护床吗?” “有。”虞乔看着他沉静墨黑的眸子,猛然清醒, 拽着他衣袖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慢慢滑落。 她收回手,心跳莫名加快,解释:“我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不小心睡着了。” 周宴深的视线移到自己微皱的衣角上, 顿了下,方才伸手慢慢抚平。 做完这个动作, 他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虞乔听见护士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他。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 冯丽书的手术安排在第二天晚上。护士说,本来周医生的手术日程都已经排满了, 但因为冯丽书的病拖不得, 所以安排到了晚上。 手术做了五个小时, 虞乔和容夏等在手术室外, 红灯一直亮着,刺眼的颜色叫人止不住地心焦。容夏靠在她身上昏昏欲睡, 虞乔手上的手机亮起一瞬, 来自Alin的短信, 她已经下飞机了。 虞乔回复她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手术还没结束。想了想又给阿诚发去信息,叫他送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来。 虽然护工已经联系好了,但以她对Alin的了解,Alin一定会在医院陪冯丽书几天。 纵然冯丽书从前对她多么不好,偏心黎耀,但Alin心里始终还是拿她当妈妈。 虞乔出着神,旁边靠在她肩膀上的容夏睡得很熟,打着小小的呼噜。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周宴深从里面走出来。虞乔推推容夏,起身想迎上去,忽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从她旁边跑过来,Alin的身影像风一样赶到手术室门前:“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周宴深还穿着浅蓝色的手术服,手上是手术手套,只余一双冷静的眼眸在外,眼下有浅浅的疲倦之色。 “您是?” “我是黎桐。”Alin焦急,“我是冯丽书的女儿。” “冯女士手术成功。”周宴深嗓音微哑,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洗手消毒。 护士也从旁边走过去,撕下一张单子递给Alin:“冯丽书被推去ICU检测术后生命体征了,家属去把费用交一下。” Alin接过来,随即身体微晃,手撑着旁边的墙壁。 “Alin姐!”容夏见状连忙去扶住她,“您没事吧。” “我没事,”Alin勉强一笑,“就是有点晕。” “夏夏,去给她买点吃的。”虞乔皱眉,“你又不吃饭。” Alin笑了笑,嘴唇有些发白:“我只是有点儿晕机。” ICU在九楼,虞乔和Alin隔着透明玻璃看了一眼身上插着众多管子的冯丽书。 “多谢。”Alin收回目光,语气真诚。 医院冷气有点儿凉,虞乔紧了紧衣服,笑:“又在客气了。” “我是说真的。”Alin认真道,“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虞乔微怔,Alin很少说这样的话。她轻拂Alin西装衬衫肩上的褶皱,笑了笑:“说什么呢。你先下去吃饭吧,夏夏应该回来了,阿姨这我看着。” Alin摇摇头:“你回去吧,过段时间白色雪山就要开机了,这里有我就行。” “还有一个月呢,我没事。” Alin态度很坚决:“你回去好好休息,过两天有一个综艺可能需要你救场。” “什么综艺?” “《云游四海》。赵导之前挺照顾你的,他这期节目有一个嘉宾临时出事来不了,正在找人救场,今天上午我上飞机之前接到的他的电话,你考虑考虑。” “三天之后,深城。” “好。”虞乔答应下来。 “快回去吧。”Alin催促她,“好好休息。” 虞乔只能同意,回病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进洗手间的时候无意从镜子里瞥到自己的脸色。 在医院连熬两天夜没睡好也没见太阳,她肤色比死了三天的还白,眼下黑眼圈也浓重得不得了。 …… 难怪Alin让她回家休息。 皮肤过于白就是这点不好,一旦熬夜没休息好都会表现在脸上,看着像快要死了一样。 不过她确实有点儿累,也有点儿困。 虞乔戴上黑色的口罩,帽子压低,走进电梯里,数字一格一格跳动,她看那红色的鲜艳字体看得头疼。 几秒后,她做出决定,给阿诚发信息,让他来把车开走,她选择打车回家。 电梯停在一楼,虞乔踏出去。 走出医院,才发现已经是深夜,待在医院几天,时间观念逐渐错失。 夜间车流稀疏,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飞驰而过的车没有一辆停留。 神经一旦松泛下来,很难再提起,虞乔懒懒地靠着医院门口一颗高大的西府海棠,打开手机出行软件想看看能不能叫一辆车。 五月初夏里,花开得正盛,西府海棠峭立的树态之上洋洋洒洒开满了粉色花朵,顺着树枝垂落,夜间明霞一般。 周宴深坐在车里,远远看见一簇一簇淡粉的花垂在她身边,如绕身云锦,又像美人鬓边簪。 车在安静的街道上慢慢开过去。 虞乔的打车订单长久无人接单,她正思忖着要不要回去开车,忽然被车的双闪晃了眼睛。 下意识遮眼,适应灯光之后,眼前是熟悉的白色添越。 车窗缓缓降下来,虞乔抬手,轻轻拨走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垂花枝,随着她的动作,花瓣如细雪掉落。 周宴深声音夜间更显清淡,含着淡淡的疲倦:“上车。” 耳边掠过花瓣与风摩擦的细微之响。 这一幕太过动人,她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极快地跳了一下。 另一条路上有车挟着发动机的轰鸣呼啸而过,虞乔知道此处不能久停,也没矫情,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她边系安全带边道谢:“麻烦你了。” “地址。” “白景湾。”虞乔说完侧眸,夜色昏暗,她仍然能清晰地看到他眉间的倦意。 仔细想想,这几天他几乎是高强度地连轴转做手术,没有停下来过。但他素来情绪内敛,也叫外人看不出累。 她嘴唇动了动,原本想问问他为什么还留着那支钢笔。 又觉得不必问。 手术结束,她也就和他没了交集。 这大约就是最后一程了吧。 心里莫名变得沉甸甸,虞乔握着安全带的手慢慢下滑,垂睫,手指心烦地绕着包上面的链条。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将车辆掉头。 路上空荡荡的,初夏微风阵阵,有种别样的安静。 他开着车,模样倦懒,虞乔也不好和他说话。 心情低落着,疲意便愈发涌上来,周宴深车开得极稳,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窗外吹来的风凉中带暖,舒适地拂过肌肤。 虞乔抱着怀里的包,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车辆驶过一个又一个绿灯的路口,三种颜色的灯在视线中扭曲混杂,最后,她头慢慢歪着闭上了眼睛。 路遇红灯,周宴深慢慢停车,侧眸,一手按下按键,两侧车窗徐徐关闭。 她被风吹起的碎发也随之轻轻地落回脸上。 白景湾两侧种了许多梨树,清阴影斜,粉白的花瓣在夜间落了满地,景致动人。 车无声地停好,周宴深从储物格中取出薄毯,倾身,盖到她身上。 根根分明的睫毛,精巧秀致的鼻子,虞乔温热的呼吸挟着身上淡淡花香,车厢里无孔不入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这是她身上固有的味道,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沐浴露或洗发水的味道。像花香,又像煦风吹散的月光。 这熟悉的香味曾流连在他的怀里,颈间,唇齿相依之时,同他抵死缠绵。 可如今咫尺的距离,实际却相去万里。 周宴深静静地凝视着她,视线停留在眉眼处,慢慢向下,看到淡白肌肤上颇为明显的黑眼圈。 她睡得不甚安稳,额头微微皱着,肩胛骨也是紧张的姿势,几缕发丝飘到鼻尖,虞乔发痒地蹙了蹙鼻子。 周宴深顿了顿,抬手把那缕发丝从她脸上捻到耳后,在她发间停驻片刻,轻轻用手背碰了碰柔润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瞬间,睡梦中的人下意识顺着他的方向,小猫一般蹭了蹭他的手背,微蹙的眉头舒展,肩胛骨也慢慢放松下来,完全陷入柔软的座椅中。 怔了几秒,周宴深揉揉眉骨,眼眸低垂之间的情意,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 虞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轻易睡得这么沉,或许是因为累了,又或许是因为身侧之人叫她安心。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醒来,车前入眼路灯是静谧的暗黄,扑棱蛾子在光下偶尔扇动翅膀,惊落几片梨花。 “醒了?”驾驶位的男人开口,些许的沙哑,尾音略沉,在深夜缓慢刮过人的心脏。 “嗯。”虞乔不自觉轻轻应了一声,睡醒后的嗓音带着点儿柔媚。 她直起身,低头看到身上的薄毯,心里轻轻一动,睡前的低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宴深松开身上的安全带,偏头问她:“送你上去?” 虞乔正小心翼翼地叠着那张薄毯,边边角角都捋平,像一块整整齐齐的豆腐,闻言抬头,眼里落进他带着红血丝的眼睛。 “不用了,几步路,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虞乔把薄毯还给他,微顿之后补了一句,“路上小心,早点休息。” 周宴深接过来,没说什么,或许是因为夜晚静寂,他的眼神看着不似平时冷淡,叫她莫名想起从前爱意深笃的时光。 很快,他收回目光,又像是错觉。 心里微微掀起波澜,被她压抑下去,虞乔冲周宴深笑了笑,推开车门下车。 车边落了一树的梨花。 她踩着满地雪色,克制自己不去回头看,手里拎着包,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周宴深坐在车里,远远看着灯下纤细窈窕的身影越走越远,他的手搭在门边,轻轻一动,车门打开。 稀疏落花被踩出轻微的声响,他抄兜,轻合上车门。 关上的同时,原本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忽然去而折返,包被她甩出很大的幅度,惊慌失措地向他跑来。 周宴深皱眉,往前大步走了几步,虞乔跑得急,张惶地扑进他怀里。 “怎么了?” 她发丝凌乱,胸口起伏喘着气,脸上跑出绯色,紧紧拽着他的两只胳膊:“周宴深,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第21章 春深 虞乔的魂都快要吓掉了。 白景湾进门处是花圃与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 夜里静悄悄的,她从那里走过去,敏锐地察觉到草木树动, 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做演员久了, 虞乔遇到过各种各样极端的粉丝。初期刚火之时,私生饭开车高速尾随,混进酒店装针孔摄像头,千方百计在她家门口蹲点,都是常有的事。 那会儿Alin给她配了保镖, 碰到做得太过分的,会直接送去警局。 一来二去的威慑之下,近两年情况已经减少了很多,于是为了不干扰她的私生活, Alin在她不工作的时候会撤去保镖。 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事。 她停下脚步, 往声音寻来的地方看去,看到一张人脸, 于是果断往回跑, 想着去门口的保安亭,没想到周宴深还没走,于是下意识朝他的方向去。 周宴深扫了眼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或许是因为害怕极了, 骨节都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他放缓声音, 抚慰的意味。 见到熟悉的人, 虞乔稍稍镇定下来,但还是有点儿语无伦次:“我, 那边有, 有人。” “虞乔。”周宴深忽然抬手, 覆在她手背上,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别怕。” 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像看见了夜间的辽静深海,她忽然彻底冷静下来。 “那边好像有人在蹲守我。”她小声说,“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周宴深眉头一蹙:“有人在蹲你?” 虞乔点头,眼神里还是紧张:“应该是私生饭,门口有保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 说完,她又解释了一句:“私生饭就是会跟我私生活的粉丝。” 周宴深向她身后看了一眼:“如果这样的话,今晚也别住这里了。” “那我……” “去住酒店吧。”他当机立断,“你有什么衣服要回去拿吗?” 虞乔摇摇头,再往里看一眼,她仍然心有余悸。 周宴深没说什么,径直驱车带她去了一家安保性极高的酒店,进去的时候她看到夜间值班经理出来,恭敬地喊他周先生。 他拿了房卡,送她到顶层包间。 虞乔在别的地方住过这家酒店,价格昂贵且是会员制。顶层包间一般是被长期预定。她那一次是因为参加一位富豪的私人晚宴,富豪为所有来宾都订了住处。 关上门,房间内安静明亮,淡淡的香味不扰人,足够舒适,温度都湿度都是最宜人的体感。 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丢下包跑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落地窗下夜景一览无余,包括停在门口的车。 虞乔默默注视着周宴深上了车,车辆掉头,重新驶入浓重的夜色。 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不见,她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到沙发上。 - 两天没睡好,加之酒店的布置宜人,虞乔一觉睡到了中午才醒,醒来便接到了客房服务的电话,服务生声音甜美地问她需要什么午餐。 想着Alin还在医院,虞乔婉拒了酒店的好意,一番洗漱之后叫阿诚来接自己去医院,从路上打包了两份餐,又买了一些补品带过去。 Alin果然一夜没睡,守了冯丽书一夜。冯丽书麻醉醒了之后,也转回了普通病房。 虞乔来到病房外,刚想伸手敲门,不巧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我上个月才给你打了十万,你干什么能花十万。”Alin带着怒气隔门传来。 “十万够干什么啊现在,我跟哥儿们几个创业,人家都是五十万百万的投,我投个几万,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Alin冷笑了一声:“嫌丢脸你怎么不自己去赚,拿着我的钱打肿脸充胖子?” 黎耀听到这话,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扇Alin。 “住手。”冯丽书刚做完手术的声音沙哑疲惫。 黎耀恨恨不甘地甩下手,直呼他姐的大名:“黎桐,你别有几个臭钱就得意,以后还不都是我的。” 转头对着冯丽书告状:“妈,你看我姐。我是她亲弟弟她有钱都不给我,和别人一起创办什么公益基金给别人捐钱,哪有她这样还没结婚就往外撒钱的。” 虞乔在门外听得眉头一皱,黎耀说的这个公益基金是她和Alin还有圈内几个女明星女经纪人一起创办的,规模不大资金也不算特别多,只是为偏远山区的女孩子捐助一些卫生棉等生理用品。 思及此,她厌恶地皱皱眉头,能叫她恶心的人不多,黎耀真是每一次都踩在她的雷点上。 接着,病房内传出冯丽书的声音:“桐桐,你弟弟说的是真的?” Alin冷冷道:“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 “桐桐。”冯丽书叹了口气,“不是妈妈说你,你赚钱也不容易,你弟弟马上结婚买房生孩子都要钱,你怎么能这么乱花呢,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点。” Alin讽刺道:“我为自己考虑,好啊,黎耀别来要我的钱,我保证能给自己攒下花几辈子的钱。” “桐桐,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是你亲弟弟——哎,桐桐!” 怒气冲冲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门哐地一声从里面打开,Alin看到虞乔,一愣,神色还没来得及缓和:“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和阿姨。”虞乔上前一步,“又没吃饭吧。” Alin默然,侧身:“你去吧,我去就餐区等你。” 虞乔走进去的时候,黎耀正在无所谓地剥着一个橘子,一瓣一瓣丢进自己嘴里,完全无视冯丽书苦口婆心跟他说的话。 “冯阿姨。”虞乔微笑。 听到她的声音,黎耀忽然手抖了下,橘子被抖落在地。 虞乔仍然笑着:“耀耀也来了,昨晚去哪了,怎么看着精神不大好。” “他能去哪,不过是到处乱跑罢了。”冯丽书嗔怪,听着却不像责备,而是溺爱的语气,“这孩子整天不着家。” 虞乔把带来的补品放到床头,而后走到黎耀面前,弯腰捡起那半个橘子,拍了拍灰。 黎耀却避开她的目光,眼神闪躲,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耀耀。”虞乔看着他,面上含笑,眼神冷着,听起来像温柔说道,“不能浪费粮食,如果被你姐姐看到,恐怕就不是捡起来这么简单了。” 黎耀猛然抬起头:“你——” 虞乔把那半个橘子放回他指着她的手上:“用手指人也很不礼貌哦。” 虞乔的视力极好,昨晚惊鸿一瞥看见那蹲自己的人,一眼便认出是黎耀。 她知道这小子一直觊觎她,各种场合爱动手动脚,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 且就是因为认出了是他,她才当机立断地跑回去,不让自己置身于已知的险境之中。 警告过黎耀一番之后,虞乔并不打算再跟Alin说这件事。Alin已经够心烦了,虞乔不想再让她难做。 家属就餐区在三楼,虞乔下了楼找到Alin,对方正靠着椅子浅寐,神色疲倦。 她坐下,曲指轻叩桌面:“你回家睡一觉吧,这有护工呢,我帮你看着。” Alin睁开眼,看着虞乔把餐盒一个个打开,推到她面前,忽然出声:“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虞乔头也不抬。 “我是不是不该对他们这么好。”Alin喃喃,“可是真要我无视他们或者断绝关系,我又狠不下这个心来。” 虞乔拆开筷子,把筷子递给Alin。 Alin忽然问:“虞乔,如果这是你弟弟,你会怎么做。” 套餐内有附赠的饮料,玉米汁,虞乔插上吸管,搅动两下,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强的亲情观念。” Alin看着她,眼神有点波动:“虞乔,我们认识有快五年了吧,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你的家庭。”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虞乔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虞乔吸玉米汁的动作微顿,立即恢复如常:“你也没有问过啊。” Alin揉着太阳穴笑了下:“我不是怕万一戳到你的什么伤心事。” “能有什么伤心的。”虞乔放下玉米汁,支着脸浅笑,“我没有爸爸,自从妈妈十岁车祸去世后,就一直住在养父母家里。” Alin微微有些震惊:“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虞乔轻叹了一口气,“我大学的时候,养父因为金融犯罪被判刑了,养母带着她孩子去国外了。” 原来如此…… Alin沉默,难怪从来没见她提过家人,每逢团圆年节也都是自己一个人。 “虞乔……对不起。”她不该多嘴问这些。 “干什么啊这是。”虞乔反而笑了,“没什么不能提的,我妈妈都去世很多年了,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只是Alin,”虞乔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她一下,“我拿你当朋友,还是想说,你弟弟还是不要纵得太过了。” 提及此Alin便头疼:“我有时间真想撒手不管了算了,但你也看到了,我妈有多溺爱他,导致他花钱如流水。” “花钱倒没什么。”虞乔含糊地说,“如果不小心做了违法的事就不好了。” Alin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你说得对。” 吃过饭,虞乔又劝了Alin几句,把她劝回家休息。 她自己刚到医院地下车库,准备给容夏打电话让她租个新房子,容夏反而先一步打了电话过来。 “喂,姐,你在家吗?” “不在。”虞乔扣上安全带,“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白景湾的房子被人跟上了,你帮我重新找一个。” “什么!”容夏声音提高两度,“什么人,又是那些私生饭吗?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姐你昨晚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出什么事。”虞乔说,“我提前发现了,昨晚在酒店睡的。” “不行不行。”容夏急了,“看来还是要让保镖跟着,这太危险了,我这就去跟保镖说。” “你先别急,暂时没什么大碍。先找房子,联系搬家公司来搬家。Alin跟你说我后天要去深城录节目的事了吗?” 容夏平复着呼吸:“说了,我已经订了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节目组那边明晚有一个聚餐,后天正式开录。” “那就这样。”虞乔戴上墨镜准备开车。 “还有一件事姐。”容夏突然想起来自己打这通电话的正事,“陵江剧院的工作人员昨天找我,说他们整理物品的时候发现有一条项链不见了,是您演话剧戴的那条,想问问您是不是忘记摘下来了。” 项链? 虞乔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她演出的服饰和首饰都很繁琐。那天遇到了周宴深,她换衣服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像真的忘记了摘项链。 回到家,虞乔先去衣柜里翻到那天穿的外套,两个口袋没摸到,又把衣柜翻了一遍。 到处都没有,她端着杯子喝口水坐下来,脑海中慢慢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话剧结束,她和蔺从文去吃饭,吃完饭之后又去了酒吧。 虞乔分别打电话给餐厅和酒吧,二者都说店里没有客人遗落的项链。 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 虞乔硬着头皮给周宴深打去了电话。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那晚做了什么,但光凭着酒后给他打电话跟着人家回家,便已经足够丢人了。 电话响了好久,她的底气渐渐不足,就在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周宴深接起了电话。 “喂?” “我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虞乔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有,调休在家。”不知道为什么,隔着电流,周宴深的声音有点儿低哑,听起来让她的心莫名一揪。 “有什么事吗?”周宴深问。 “额,有。”虞乔回神,略显尴尬,“就是我上次……好像把项链落在你们家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有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她越来越尴尬,好在周宴深只是咳嗽了一声后说好。 电话没挂,虞乔听到他起身,衣服和被子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接着是脚步声,他走出自己的卧室,去到她睡过的客卧。 已经是下午了,虞乔心不在焉地想,他怎么还在睡觉呢。 他以前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大学的时候两个人异地,他周末来临城找她,定一家酒店,二人一起消磨时间。 每每吃过午饭,她便会困得不行,又因为看他可以神态自若地看书而不服气,于是逞强,也拿本书在他旁边看。 往往看着看着就会睡过去,醒过来是人已经在他怀里,头顶传来含笑的声音:“再不醒,我胳膊要麻了。” 虞乔失神地回忆着,直到被电话那头周宴深的声音拉回思绪。 “是这条吗?”他说着,挂断了电话,拍照传到她微信。 虞乔点开照片,男人掌心躺着细细的链子,蓝宝石光彩夺目,正是剧院的项链。 她连忙打字发过去:【是这条,谢谢你!】 周宴深:【不客气,在枕头下面找到的。】 虞乔微窘,连忙打字:【那如果你在家的话,我叫个闪送去你家拿可以吗?】 ……手指按到发送键上,她却犹豫了。 她咬了下唇,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回过头深呼吸一口气,把刚刚打的那行字全部删掉。 【如果你在家的话,我现在去你家拿可以吗?】 她抿唇打下这一句话,就当是最后的私心,想再见他一面,也许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虞乔看着绿色的发送键,眼神黯淡,迟迟下不去手。 就在她踌躇不决的时候,“叮”一声,屏幕上忽然跳出周宴深的新信息: 【我今天下午在家,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拿。】 再往下附了地址。 第22章 春深 出门的时候日色很亮, 午后的阳光晒得小区内植物花圃都暖洋洋的,像金黄色奶油蛋糕的质感。 虞乔开着车,路口红灯足足有120秒, 她支着脸百无聊赖看向窗外, 街上的行人不多,车前人行道上有一对小情侣在吵架,两人都气鼓鼓的,不肯服输,边走边吵。看着样子像十七八岁, 太阳光一晃,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是青春洋溢的味道。 人真是奇怪,幼时盼望长大,真成为了穿着大衣身上喷香水的温柔姐姐, 又会下意识对素面朝天的高中生心生羡慕。 上大学的时候, 很多人都怀念高中,虞乔却是不怎么喜欢回忆起那些时光的。那些泥淖中的时光, 唯一能叫她舍得回忆的只有周宴深。 高考之后的班级毕业聚会, 一群人吃吃喝喝唱歌,玩到最后全都累了,于是有人提议围成一圈来玩一个游戏。 游戏也不难, 道具是KTV提供的扑克牌, 叫做“小姐牌”。 两副扑克牌打乱置于桌子上, 众人随便抽, 每张牌上都有对应的要求,抽到牌就要按照要求完成扑克牌上的任务。 班里不乏富家子弟, 叫了两打酒, 刚高考完的众人全都跃跃欲试。 第一轮刚抽完, 便有男生跳脚喊起来:“不会吧我这么点儿背,要喝一杯酒。” “呜呼!”大家开始起哄,“快喝快喝,别娘们唧唧的。” 那哥儿们无法,只好打头阵一口气喝了一杯酒,脸都快成苦瓜了。 虞乔低头,看自己抽到了“10”,上面写着神经病牌,所有人都不可以和她讲话,谁和她讲话谁就要喝酒,一句话一杯酒。 她收起牌,眼睛一转,清清嗓子笑着去问言佑:“你是几啊?” “5啊,”言佑毫无察觉,还得意洋洋的,“我这是张轮空牌,什么都没有的。” “那现在有了。”虞乔得逞,翻出自己的牌面,“喝酒吧言佑。” “不是吧!!”言佑惨叫,“你害我啊!” 她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两杯了。” 众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纷纷吹着口哨去给言佑倒酒。 虞乔坑完了人,心情十分愉快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乐子。 言佑被灌了两杯酒,十分不甘心,去翻他左手边坐着的周宴深的牌子:“你是几啊?” 扑克牌被翻过来,上面赫然是鲜红的7。 “我去!”言佑顿时兴奋了起来,“是7,周宴深的是7。” 7的任务是,跳过自己左手边所有的同性,和第一个异性嘴对嘴撕纸巾。 包厢内的氛围和灯光本就暗昧,班上不少有小心思的人之间暗流涌动,这样大胆的肢体接触的任务瞬间引爆了全场。 虞乔听到这个任务,眼皮一跳,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隔着巨大的桌子撞上周宴深的目光。 天花板上水晶灯打下暧昧缱绻的光影,将他眸色切割出温柔沉沉的意味。 虞乔握着杯子的手收紧,顺着他向左边看,直到看到第一个女孩子停下。 那女孩子叫施文雨,长相清秀干净,很乖很文静,此刻早已羞红了脸,几分慌乱,几分局促。 虞乔指甲刮过杯壁,垂睫。 班里暗恋周宴深的女生不在少数,别说班里,放眼全校,他也是叫无数人明恋暗恋不止的年级第一。 文静内向的女生不敢表白,但国际部明艳骄傲的大小姐会直接吹着泡泡糖站到他面前。 每逢圣诞节情人节这样的节日,他总要把抽屉里满满当当的礼物一件件退回去,实在未署名找不到主人的,便送到学校失物招领处。 虞乔曾经亲眼看见国际部一个张扬漂亮的女生拦住周宴深的去路,仰着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周宴深,你到底看不上我什么!” 少年的背影在夕阳下清瘦挺拔,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衫一丝不苟,他把女生砸到地上的礼物捡起来,连同一包纸巾一起还给她,只说了一句:“下次别送了。” 虞乔抿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果汁,百香果与柠檬的混合饮,甜甜的,她却觉得有一股酸涩滑过喉咙,大约是柠檬挤多了。 旁边的人都在兴奋地起哄,有人甚至自告奋勇地将纸巾撕成更小的块。 虞乔不想再看接下来的片段,起身正想走,却听见倒酒的声音。 她回头,看见周宴深仰头喝下第一杯酒,微微笑着说:“可以用喝酒代替吗?” 大家也不是真的想让女孩子尴尬,愣了一下,随即闹哄哄地说:“当然可以,不过得喝三杯!” 这酒的度数不低,言佑喝了两杯已经是醉醺醺的了。 周宴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地喝完了三杯酒,面色在昏暗灯光下看不出异样。 喝完之后,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又倒了两杯酒,毫不犹豫地饮尽。 大家纷纷傻了眼,不知道他此举何意。 虞乔也一头雾水,直到周宴深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她面前,走到她面前轻声问:“可以陪我出去买解酒药吗?” 他的唇色被酒液浸得鲜红,声音染上微沙的质感。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突然明白了他方才多喝两杯酒的用意。 她是神经病,他要和她说话。 虞乔看着他含笑的多情眼眸,耳根瞬间红了,不知道说什么。 周宴深弯下腰,手伸到她面前,兑现了第二杯酒:“可以吗?” “答应他!答应他!” “呜呼!在一起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领头,起哄声越来越大,直到她和周宴深走出KTV,才隔绝那些吵闹。 但她耳边好像还是嗡嗡的,因为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洁白修长,掌心因为方才握了酒杯有些湿润,牢牢扣着她的手。 走出几步,他忽然手指一动,反握过来,不动声色地改为与她十指交握,更紧密的姿势。 她装作不知道,镇定地与他握着手往旁边便利店走,面上却悄悄发红。 快到便利店时,周宴深却忽然停步,带得虞乔也停下来。 她有点儿奇怪,偏头:“不是去买解酒药吗?” 一回头,却撞进了灼人的盛夏夜色里,周宴深的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他摇了摇头。 “那你是……” 话没说完,周宴深忽然俯身靠近,额头与鼻尖只差几公分的距离便要相贴。 温度陡然升高,她睫毛一颤,心慌意乱地扫过少年的唇又移开:“你……” “里面好吵。”他出声,声音低低,像夏日的树叶一般摩擦着她的耳膜,带了点儿抱怨,“我都没有办法好好看看你。” …… 路口的灯由红变绿。 虞乔缓慢眨了下眼睛,有点儿干涩,堵堵的。 到周宴深小区门口的时候被保安拦住,保安通过通讯设备和周宴深联络的时候,虞乔放下了半边车窗,手撑在上面欣赏周围的景色。海悦华庭小区的位置极好,于闹市中取静,夏日的海棠与杨梅树交相辉映。 天空晴朗淡蓝,偶尔飘过几丝细云。 “您好,”保安确认完毕,打开了闸机,礼貌道:“您请进。” 虞乔应好,关上车窗,正准备重新启动车子,忽然看见小区里有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从树木深处走出。 午后的日光太盛,那人稍微走近一点点,她才看清是周宴深。 虞乔眼前一亮,油门刹车分别一踩,车停到周宴深旁边,从车窗里探头:“你怎么下来了。” “怕你找不到路。”他微微眯眼,神色有些倦怠,手向前指,“从这里直走,第二个路口右转有车库入口开进去。” 虞乔摸摸鼻子:“要不你来?” 周宴深坐上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后动作顿了一下,余光回眸瞥见副驾驶人在树荫下越发显得亮晶晶的双眸。 雪肤黑发,宽松的夏日连衣裙也掩不住纤瘦窈窕的好身材。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周宴深稳稳地将车开进地下车库。 上次来时醉酒,这一次,虞乔仔仔细细打量了周宴深住的地方。 这间屋子很大,入户处的玄关是檀黑色,往前视野通透,三面的落地窗隐在中灰色的羊绒窗帘之后。 周宴深在她身后,手撑着玄关,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新的女士拖鞋。 虞乔愣了一下,低声说了谢谢,而后换上。 她没说自己只是来取个项链,并不需要换鞋逗留,他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周宴深留她一个人在玄关处,自己径直走向客厅,虞乔听到他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方才在电话里他也咳嗽来着。 虞乔连忙换了鞋跟过去,他在客厅里喝水,漆黑的睫毛下眼睛有些红,碎发垂在额前,看着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安静的等他喝完一杯水,她才出声问:“你不舒服吗?” 周宴深弯腰,杯子放到茶几上,嗓音有些哑:“有点低烧。” 怪不得他眼睛红红的,嗓音听着也有些不对劲。 虞乔霎时心下愧疚:“那……打扰你了。” 周宴深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黑色抽绳绒布袋:“你的项链。” 虞乔伸手去接,他放到她掌心时,指腹若即若离地碰过她掌心,肌肤又冰又凉。 她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手好凉,应该烧得很高吧,要不要去看医生?” 说完,她看到周宴深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 差点忘了,他自己就是医生。 虞乔有些尴尬,正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手里铃声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来电显示是蔺从文,她接了电话,习惯性把食指抵在唇前示意旁边的人噤声,刚放上去又想到这是在周宴深家里。 “蔺医生。”虞乔边接电话边往窗边走,想到周宴深在后面,心里有些紧张,语气尽量放松。 她的声音好听,清泠泠的温柔,带了一点儿含着笑的勾人,拍戏时都是用自己的原声。 周宴深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指腹在茶几边缘无声轻敲。 她仍然笑着在和电话那头姓蔺的男人聊天。 “嗯,我没在工作。” “没有,最近接了个电影,在看剧本。” “今天下午?”她似乎有些微微惊讶,无意识绕着发尾的手指都停了下来,“你今天下午的机票吗,那我去机场送你。”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你不用——” 虞乔话还没说完,背后传来两声咳嗽声,低低的,仿佛是为了不打扰她而刻意压低音量。 她顿住,回头看到周宴深手握成圈,抵在唇前,唇色也有些发白。 匆匆几句,电话被挂断。虞乔连忙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手背径直贴上他的额头,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你量体温了吗,烧到几度啊?” 手下的额头肌肤滚烫,她抓着周宴深的另一只手却触感如冰。 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目光安静,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虞乔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下一惊,陡然放开两只手,慌乱地站起来。 “我的意思是,”她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解释,“你烧得这么高,自己在家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周宴深的声音哑得厉害。 “万一更烧了怎么办。”虞乔视线都不知道往哪放,搓着自己的两只手,“要不然你叫你妈妈或者你女朋友来照顾你。” “女朋友?”周宴深的语气听上去很疑惑。 她还没弄明白他在疑惑什么,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门铃声,周宴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开门。 向之瑶人还未出现,欢快的声音先从门缝了钻了进来:“哥!听说你发烧了?” 虞乔愣在原地,一头雾水迎面泼来。 她喊他,哥? 第23章 春深 向之瑶也很惊讶, 她进来之后,看到房间内还活生生站着个大美人,还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哥, 我是不是喝多了?乔乔姐怎么会在这里啊。” 虞乔在屋内独自凌乱了一会儿,看向周宴深,看到他面无表情,明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宴深抬手把门一关,从鞋柜里抽出双鞋撂给向之瑶:“你来干什么。” “关心你啊。姑姑让我去医院给你送饭, 我去了没人,护士说你生病调休了。”向之瑶忙不迭地换上,脱掉防晒外套顺手就想扔沙发上,看到周宴深凉凉的眼神, 脖子缩了缩, 乖乖挂到衣帽架上。 姑姑……虞乔心想,她说的该不会是向云卿吧。 尴尬一笑, 虞乔面上保持镇定, 跟向之瑶打了个招呼,赶在她问之前说:“我和你哥是朋友。” “啊,朋友啊。”向之瑶狐疑, “为什么我哥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上次我说我喜欢乔乔姐他也不跟我说你们认识!” 周宴深坐回沙发, 闭眼揉了揉额头。 向之瑶却欢天喜地去挽虞乔的胳膊:“姐姐, 那你今天是来看我哥的吗,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还行……”虞乔看了一眼周宴深。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高中同学。” “天哪!”向之瑶惊讶, 随即气鼓鼓地, “哥, 你也太过分了,你认识乔乔姐为什么不跟我说!” 虞乔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他也许真的没法说。 周宴深睁开眼,淡淡喊她的名字:“向之瑶。” “干什么?”向之瑶还处在被欺骗的愤怒中。 “你怎么来的?” “打车啊,我又没有国内驾照。” “我叫陈叔来接你回去。”周宴深说着按开手机。 “别别别。”向之瑶连忙阻拦,“待会儿言佑哥会来接我的。” 周宴深淡淡蹙起眉:“他这么忙,还有时间来当你司机?” “有啊。”向之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言佑哥明天要去深城出差,他说可以带我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 “去玩啊,我还没去过呢。” 周宴深瞥她:“说实话。” 向之瑶撇撇嘴,有点儿心虚:“这就是实话啊。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东西送到了,我要走了。拜拜乔乔姐。” 说完,她拎着包溜得飞快,虞乔那一句“我跟你一起走”还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 一声关门响之后,客厅重归寂静。 虞乔垂着睫毛,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原来一直是她误会了。 她还对周宴深言辞尖利地讽刺,想来真是莫名其妙。 她真是疯了,被嫉妒和占有欲冲昏了头脑。 轻咳两声,虞乔刚想道别,侧身看见周宴深倾身在茶几抽屉里找着什么,动作缓慢,垂着眸,看不清他眼下的病色。 “你要什么?”虞乔连忙蹲到抽屉旁,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周宴深取出了一支耳温枪。 她悻悻收回手,看着周宴深安上一节电池后,张口:“要不然我帮你吧。” 周宴深按着开关的动作微顿,抬眸。 她心跳莫名惴惴,担心他会拒绝。 几秒后,周宴深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耳温枪递给了她。 虞乔膝盖跪在沙发上,靠近周宴深身侧,或许是因为今天没去医院,他身上没有那种过分洁净的消毒水气息,只有温淡的衣服柔顺剂香气,被偏高的体温烘托到她鼻尖。 她稳稳心神,一手握着体温枪,对准他耳侧。 垂在肩下的发梢轻轻拂过周宴深的下颌,痒痒的。他眼皮微跳,手指动了动,视线之内,虞乔的T恤随着她的动作上拉,雪白细腰若隐若现,胸前起伏也变得明显。 她今天穿着紧身的牛仔裤,跪立在沙发上,他旁边的沙发便陷下去一小块,似有似无贴着他的腿面匀称紧实,布料光滑,温度灼人。 …… 她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仿佛柔韧的丝线,一圈一圈要缠住人的呼吸。 心欲不稳,周宴深收回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忽觉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虞乔测完温度,毫无所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显示屏上的数字,忽然身体一僵。 周宴深好似抬手,轻轻把她掉在身前的头发拨了一下。 夏日衣衫薄,如此一来,他滚烫的呼吸轻触她露在外面的锁骨,激得肩膀微微战栗。 呼吸滞住,虞乔僵硬地转身,坐下:“你的体温好像有点高。” “多少。”周宴深嗓音莫名更哑了些。 “39.8……”她递过来,脑子像被凝固住了,“你要不要吃个药。” 他顿了顿,说好。 虞乔觉得自己脸在发烫,她急于避开这个环境:“楼下有药店吗,我去帮你买吧。” “家里有。” “在哪儿,我去拿。”她连偏头去看他一眼都不敢。 余光里瞥见周宴深的手指了个房间的方向,虞乔慌忙起身快步走去。 推开门才发现这是个小小的储物室,倒U型设计,里面的柜子与摆放整整齐齐。 站在门口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虞乔拍拍自己的脸,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抬眼看到满目琳琅一时有些傻眼。 现在又不好再回去问周宴深。 好在药箱的颜色足够明显,她蹲下来,从架子上抽出小药箱,打开,在里面整齐排列的盒子中翻到退烧药。 恢复原样之后,虞乔起身,刚想离开,无意间瞥到进门处的白色高脚台上放了一个瓷白花瓶,瓶中淡紫色的鸢尾隐隐有枯萎之意。 瓶身上沾了些灰尘,她走过去,指腹抹掉那不起眼的灰尘。 视线却蓦地顿住。 白色圆瓶身之后,有一角暗色。几番犹豫之后,虞乔手指还是碰上了那隐蔽之物。 抽出来,却叫她一愣,黑色的绒面方盒,看上去有些旧,应当是多年前的了。 虞乔心里被重重一击,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对戒指,其中一枚是她戴了多年,在香港的时候不甚遗落在他手里的。 她一直迟迟未曾要回,一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失去尊严,二是实在没有充分的理由。 此刻,这枚戒指以被珍惜保存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虞乔直直地站了好久,最终,沉默落盖,放回原位。 这枚戒指是上大学之后的第二个春节,周宴深送给她的。 亮色逼人的铂金材质,镶嵌着圆形的切割钻石,他家境极好,却没花家里的一分钱,用自己第一年的奖学金买了这对戒指。 那天是大年初一,虞乔前一天晚上和他语音守岁过12点,困得不得了,迷迷糊糊地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翻了个身接电话,眼都睁不开,没好脾气地问:“谁啊。” “阿乔,”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朗悦耳,“你醒了吗?” “当然没有了。”听出是周宴深的声音,虞乔的怒气少了大半,她揉着眼,勉强坐起来,嗓音困倦夹着丝丝奶气:“你怎么这么早啊。” “本来不该这么早打扰你睡觉的,”他笑着说,“但我给你买的礼物终于到了,忍不住给你送过来。” “什么礼物啊。”虞乔的困意消失。 “你下来就知道了。” “我下去?”她一愣,“你在哪?” “你家小区门口,”周宴深语气有点无奈,“保安不让我进去,只能你出来了。如果你困的话可以先睡,我再等一会儿。” “睡什么睡啊!”虞乔慌忙地下床往身上套衣服,“你等我,我这就下去。” 陵江的冬天很冷,昨夜下过雪,早晨的温度低到水结成冰,一脚下去仍然严严实实。 虞乔片刻不敢耽误,随便洗了把脸便轻手轻脚地跑出去,等她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了站在花圃旁的周宴深。 天色有一种结霜似的白,环卫工人还未来得及清扫地面积雪,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种干净明亮的白茫茫之感。 周宴深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黑发垂在额前,眉眼一笔一画像墨笔细细绘就,好看得让人心动。 他听到脚步声看过来,扬唇笑,那一瞬间虞乔心脏无端像被击中了。 怎么办,她那时停步想,她真的好喜欢他。 她从门卫放行的小门出去,跑到周宴深面前被他直接伸手抱住。 他的耳朵和鼻尖被冻得微红,她仰头下巴碰了碰他的额头:“你身上好凉,等多久了。” “不久。”周宴深稍微一低头,亲在她睫毛上,眉眼带笑,“新年快乐宝宝。” 虞乔心一软,手环着他腰,才不上这个当,故意凶巴巴:“别扯开话题,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不说话。 “不说我回去了。” “一个小时左右吧。”周宴深勉强说,“昨天晚上就拿到了,但是怕打扰你过年。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注意时间,到这里才发现太早了,你恐怕还没醒。”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没醒。” “那怎么办,”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出的气凝结成白雾,眸中倒映的全是她,“我想早点见到你。” “好吧,”虞乔被他紧紧搂着的亲昵弄得微微脸红,“不跟你计较了,礼物在哪里。” 话音刚落,周宴深松开了她,随后她左手一凉,中指被他两指钳住,缓缓推进一个冰凉的东西。 虞乔瞪大眼睛,挣脱抬手,看见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上被套进了一个戒指。 好漂亮的戒指,在发白的日光下明亮而灼眼,镶嵌着的圆形钻石折射着雪光,大小也正正合适。 “送我这个干什么?”她又开心又惊讶。 周宴深对着她伸出自己的手,他的中指上是一枚男戒,和她一样的款式,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提前预定。” “预定什么?” 他眉眼染着比雪色还耀眼的笑意,抬手与她的合拢,十指紧紧交错。 “你。”周宴深说。 虞乔呆呆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声音在胸膛内清清楚楚,她盯着两个人一样的戒指,迟钝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会后悔的。” “不会。”周宴深十指挠了挠她的指间肌肤,咬字有力,“我不会。” 她渐渐沉默,视线抬高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怎么办?” 说完这句她觉得不好,连忙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以后万一我变了,你——” 话没说完,虞乔忽然惊呼一声,她被周宴深握紧了手,稍一用力将她拉到他身前,手扶在她的腰后,堵住了她的唇。 他温柔地吻了下她的唇角,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样,而是因为你是虞乔。” 因为你是虞乔,所以我会爱你。 她鼻头一酸,想别开脸,却被他轻轻捏着下巴。 “你呢,”他说,“你会有一天讨厌我吗?” “怎么会。”虞乔下意识立刻就反驳。 她多喜欢他,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她放在心里爱的人,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后来也是她亲手伤害了他。 情绪毫无征兆地落入刺骨一般的回忆,分明身处夏日,虞乔却觉得冷得厉害。 她仰起头,鼻尖泛酸,指甲陷入指腹,深深的痛意。 客厅里空无一人。 虞乔看向主卧,门关着,她猜想周宴深是先回房间了。 她慢慢地弯腰拿起桌上他方才喝水的杯子,去接了一杯温水,细细的水流在玻璃杯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波澜四起,像心电图,也像脉搏。 她不喜欢过分冰冷的东西,比如各种银质的首饰或是钻石,都会让她想到泛着冷光的水果刀,贴在耳边肌肤上慑人的感觉。 虞乔安安静静地看着,伸手,停掉水流。 握上杯壁,水是温的,丝丝暖意。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在驱除自己脑海中那些如诅咒般的画面,直到走到主卧门前,轻轻抬手扣门。 门从里面打开,周宴深换了一身家居服,深灰色,质地柔软,熨帖地穿在身上。 看见她,他极轻地蹙了下眉:“你怎么了?” 虞乔垂眸,把水杯和药递到他手里,语气里毫无情绪:“你的药。” 周宴深接水杯的时候碰到她的手,肤色和温度都如雪一样凉得惊人。 “虞乔,”他随手把杯子和药都扔在房间进门处的花架上,语气微微有些强硬,“抬头。” 她摇摇头,后退。 手腕兀地被人锢住,周宴深的掌心不知为何变得很热,他以两指来抬她的下巴,于是她通红的眼眶毫无遮挡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第24章 春深 周宴深手指一怔。 那双素来漂亮妩媚的凤眸此刻蓄满了情绪, 有隐忍,有悲哀,澄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狠狠揪在他的心上。 手一松, 他下意识放开了她。 虞乔垂下头,被他握着的手腕轻轻一动,低声说:“你弄疼我了。” 他其实没用力,奈何她皮肤白,手腕一圈浮现淡淡的红痕。 周宴深没松手, 只是微微张开手指,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揉着她泛红的地方。 她仍然低着头,不言不语。 周宴深也没有逼问她,拉着她的手来到洗手间, 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 调向冷的一边。 安静宽阔的空间里只有汩汩的水流声。 虞乔视线放到他握着她的手上。那手干净修长,掌心的温度逐渐传递到她手上。 视线慢慢上移, 水流涌动, 周宴深松开她的手,取下一个干净的毛巾浸湿。 陡然落空,虞乔看向镜子, 镜中女人乌发雪肤, 眼眶却通红, 像哭过一场一样。 而另一人却低着头, 黑发清眸,认真地拧干毛巾, 仔细叠成长方形。 虞乔就站在那里, 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周宴深回头的时候微微一顿, 随即用自己已经擦净的手把她垂在脸边的头发拨到耳后。 露出的肌肤干干净净,巴掌大的脸,显得眼睛越发大。 他弯腰,把温凉柔软的毛巾贴在她眼周,虞乔配合地仰头,脖颈纤长漂亮。 一高一低,安静凝视,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水润。 周宴深低眼,微微抬手,指腹按在她的眼尾,触手肌肤柔腻如玉。 虞乔睫毛微颤,嘴唇动了动:“周宴深。” “嗯。” “我是不是很奇怪?” “没有。” 毫不犹豫的回答。 毛巾被丢回水里,溅起点滴涟漪,他一向洁癖严重,此刻却没有管,而是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问:“手这么冷,是空调开低了吗?” 他的指腹有薄薄的茧,那是救人渡命留下的痕迹。虞乔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仔仔细细体会着他手上的暖意顺着血管流入心脏的复苏感。 心情也在奇妙地平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如雾一样渐渐消散。 “有一点低。”虞乔说。 “但我不冷。” 她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指尖柔软,小猫一样在他手上挠了两下。 周宴深凝视着她。 她偏头,眼底的悲伤散尽,隐隐的光:“可是空调开这么低,你发烧会更严重的。” 周宴深被拉回房间,虞乔盯着他吃完药,又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方才给她用的白色毛巾,此刻浸了温热的水,她让他躺到床上,倾身把毛巾贴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虞乔情绪彻底回落,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刚想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像催命一样打破卧室内安静隐秘的气氛。 她去客厅才接起电话。 “喂。” “姐,你在家吗?”容夏的声音。 “不在。”虞乔顿了顿,“有什么急事吗?” “航空公司打来了电话,说因为故障明天飞深城的航班全部停飞,问你要不要改签今天的。” 虞乔皱皱眉:“今天几点的。” “六点。”容夏也有点儿着急,“如果改签的话我们马上就要到机场。” “改签吧。”虞乔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先去我家收拾行李,我马上到。” 说完,她挂了电话,一回头发现周宴深不知何时从卧室出来了,站在门边。 虞乔抿抿唇:“那,我先走了。” “送你下去。”他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说完犹豫片刻,又添了一句,“你记得好好休息。” 周宴深静静看着她,片刻之后,嗯了一声。 门匆匆被开合之后,室内重归寂静,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停顿几秒,周宴深走到门边,玄关上方有一块显示屏,按开之后,屏幕中出现虞乔站在电梯里的画面。 一梯一户,电梯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她先是深深呼了口气,然后用手背贴贴自己的脸颊,捏捏耳朵,一系列小动作不断。 电梯快停时,她从包里取出口罩墨镜戴上,捂得严严实实。 屏幕中的人逐渐消失。 周宴深关上显示屏,走到岛台,慢慢喝着一杯温水。 杯空之后,他给言佑拨去电话。 “喂。”言佑很快接起电话,吊儿郎当,“大忙人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你要带之瑶去深城?”周宴深开门见山。 “我是去出差谈合作,这丫头非要跟着我去的。”言佑无奈。 “她到底要去见谁?” 言佑顿住,笑起来:“你果然是亲哥啊。小姑娘还能见谁,她刚回国又没什么朋友,当然是她那个男朋友了。” “叫什么?”周宴深语气颇为冷淡。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否则之瑶该跟我闹了。” “行。”周宴深也不勉强他,“去深城的票多订一张。” “你要一起?” “嗯。” 言佑嘶了一声,莫名笑起来,调侃:“周宴深,你刚才问之瑶去深城是要见谁,那你这莫名其妙的突然要去,又是为谁啊?” - 飞机抵达深城时天色已晚,机场有粉丝接机,拥堵了一会儿之后虞乔才顺利下榻《云游四海》剧组定的酒店。 云游四海的导演姓赵,为人和善,虞乔还没出名时上综艺受过他不少照顾,所以后来,有需要临时救场的综艺,她和Alin都不会推辞。 收拾完行李,群里发消息叫大家一起去楼下的包厢吃饭,为她接风洗尘。 《云游四海》是一档旅游真人秀节目,三个固定MC,每期换一个新地方会请两三位飞行嘉宾,虞乔这次便是飞行嘉宾之一。 飞行疲惫,她又晕机,脸色不大好看。虞乔淡淡上了一层妆,边涂口红边问容夏:“另一位飞行嘉宾是谁?” “韩旸。”容夏对答如流,见虞乔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解释道,“他是今年选秀出道的爱豆,姐你可能不认识,最近人气还挺高的。” 虞乔点点头,盖上口红盖子,把头发挽成低马尾方便待会儿吃饭。 到包厢的时候,节目三位MC和导演都已经到了,虞乔一一打过招呼,这顿饭有摄影机跟拍。坐下等了一会儿,韩旸才姗姗来迟,一进来便抱着笑容说飞机晚点。 虞乔随意打量了两眼,韩旸年纪不大,长得还算不错,一副年轻大男孩的阳光模样,倒也没有涂脂抹粉,难怪招粉丝喜欢。 “虞老师,”韩旸坐到她旁边,伸出手,笑容尊敬殷切,“久仰。我叫韩旸。” “你好。”虞乔也换上客气的笑容,和他握了握手。 摄像机跟拍着二人的表情,只是握手处拍不到的地方,这位阳光大男孩指腹蹭了蹭她的掌心,挑-逗般的暗示。 虞乔面色不变,松开手,和旁边的导演赵长林继续聊天,玩着工作人员准备的饭局小游戏。 一顿饭在笑笑闹闹的欢乐气氛之下吃完。吃完,摄像机一关,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三分。 “我先回去了。”其中一位女MC贺西灵挥挥手,显然是身体不舒服,席间虞乔便见她频频捂肚子,可能是生理期。 虞乔和韩旸的房间在同一楼层,电梯上到最后只剩他们二人。叮一声电梯门开,虞乔先踏出去,韩旸落后她两步。 待她刷卡手握上门把时,韩旸在身后喊她:“虞老师。” 虞乔回头,笑意疏离客气:“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和虞老师聊聊天了吗?”韩旸双手插兜,紧盯着她笑,像在看一件极感兴趣的东西。 虞乔笑容淡了两分,松开手,背靠着门,双手抱胸迎上他的目光。 “韩旸。”她念他的名字,嗓音轻柔好听,“是吗?” “虞老师还记得我的名字。”韩旸笑,“明天下午节目才开始录制,长夜漫漫,虞老师有兴趣和我聊天吗?” 他一说完,虞乔低低笑出了声来。 韩旸霎时皱眉,不知道眼前人在笑什么。他一直久闻虞乔名声,一线顶流的女明星,人美演技好,偏偏私生活低调又清白,就是圈内人也没几个和她有关系的。 韩旸一直不明白前辈男艺人每次提到她时隐隐带着不甘的语气是为什么,今日方一见面才恍然大悟。 眼前人实在太美了。人间尤物,一颦一笑像凛冬霜雪时分化开的温柔水,妩媚却多情。 便是此刻,她低头笑着,露在外面的皓腕,下颌,脖颈,锁骨,每一处都勾得人移不开目光,脑海中全是冰肌玉骨四个字。 韩旸痴痴地看着,移不开眼睛,明白了那些人的不甘是为何。这样的美人看得到却碰不着。是个男人都会觉得心有不甘。 虞乔昂起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漂亮的凤眸里满是嘲弄:“韩旸。” “啊?”他猛地回神。 她的语气客气极了:“娱乐圈有一种关系呢,叫做露水夫妻,拍戏而结缘,戏散而分,综艺也是一样。” “你呢,”她直起身,纤纤玉指捏着房卡点了他两下,“也算是众多不自量力的男人里最有礼貌的那个。可你总得记住自己吃得是哪碗饭,好自为之吧。” 说完,虞乔转身刷卡回屋,留下愣愣的韩旸在外。 这样的年轻男艺人虞乔见多了,不过初入娱乐圈奢靡场,见着那些混乱的男男女女关系,便跟着有样学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一晚上累极了,虞乔洗完澡躺床上眼皮就睁不开了,昏昏沉沉之际,忽然想到下午的事。 她陡然惊醒,坐起来揉揉眼睛,打开微信给周宴深发信息:【你退烧了吗?】 酒店的信号有点差,信息转了几秒圈圈才发出去。 虞乔靠着床,点开微博刷了刷热搜,想了想把前段时候拍杂志的花絮发了出去。 微博一发,转评赞立刻无数,粉丝纷纷在评论下面痛哭说她终于营业了。 打着哈欠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周宴深的回信。 虞乔困倦地掩唇,身子慢慢滑进被子里抱着手机沉沉睡过去。 次日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深城比其他地方更早早进入夏日。 虞乔是被导演组的敲门声吵醒的,真人秀节目一般就是会突袭嘉宾酒店,她揉着眼,素颜对镜头笑,惹得摄像师脸红。 五个人在酒店一楼集合,先进行晨间游戏抢早餐,经过昨天的事,韩旸对她收敛了许多,能不互动就不互动,转而去亲近常驻的女MC贺西灵。 贺西灵生理期,吃不了冷食。无奈早餐游戏她输了,只分到一杯酸奶和一块饼干。韩旸非常绅士地将自己的热粥和三明治与她互换。 贺西灵是综艺人,深谙综艺节目炒cp之道,又惊又喜地接过来,和其他人夸韩旸,韩旸则是谦虚地笑着。 虞乔喝完自己分到的牛奶,间隙几秒扫了眼手机,周宴深仍然没回她的信息。 他该不会烧晕过去了吧。她越想越荒唐,心不在焉。 “咔!”赵长林喊了卡,代表早餐这一part结束,接下来大家要去妆造转向户外。 “大家稍微等等。”赵长林拍拍手,“咱们节目的投资商来了,大家打个招呼再去妆造。” 此言一说,原本笑容淡了的众人纷纷又加深了笑意。 “来来来。”赵长林带着大家走过去,“这是言总。” 虞乔看过去,与言佑对上视线,他遥遥冲她一笑。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她一时有些失神。 言佑旁边是向之瑶,她非常开心地跟虞乔挥了挥手,随后视线一直黏在另一个人身上。 虞乔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不动声色蹙了蹙眉,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目光落在韩旸身上。 而韩旸眼神则闪躲不止。 “赵导。”言佑穿着一身很正式的西装,客气地和赵长林握手,“您继续走节目的流程。我只是来深城谈合作,家中小妹一直好奇节目拍摄过程,带她来看看。” 赵长林很热情:“难得言总有兴趣。向小姐是吧,要不要我找个工作人员带着她参观。” 言佑颔首:“赵导费心。” “我可以去看看化妆间吗?”向之瑶拽了拽言佑的袖子。 “去吧,注意不要打扰到别人。” 他们五个人的化妆间是分开的,虞乔看着向之瑶跑去的分明是韩旸的化妆间。 工作人员稀稀疏疏地散开,开始调试灯光摄影等设备,虞乔落后两步,身后脚步声靠近。 “言总。”她轻笑看向身侧人,调侃的口吻,“好久不见啊。”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大明星。”言佑笑,“越来越漂亮了。” “你带之瑶来这里是?”虞乔措辞,没想好怎么说。 言佑笑容微淡:“她非要来的。” “她跟韩旸是什么关系?”思索片刻,虞乔还是皱着眉头直接问了出来。 言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演员都这么敏锐吗?” 虞乔摇摇头,神色认真:“韩旸不是好人。” 言佑停步:“我会去查的。” “还有一件事。”他为她推开化妆间的门,意有所指地说,“周宴深也来了。” 周宴深也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虞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发型师不小心扯到虞乔的头发,连连道歉,痛感拉回她的思绪。 “没事。”虞乔摆摆手,无意间瞥到镜中自己的神色,她不笑的时候冷着脸,清冷倨傲,难怪发型师刚才那么惊慌。 打开手机,她和周宴深的对话框中仍然只有她发过去的信息,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 照言佑的话来说,周宴深能坐飞机来深城,却没时间回她的信息。 手指烦躁地一滑,她把周宴深的对话框从列表中删除,手机丢回桌面,眼不见心不烦。 上午的拍摄先是一轮游戏分成两组,两组分别去不同的景点。虞乔很不幸地和贺西灵韩旸分到了一组,去往景点的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像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另外两位周身环绕着粉色泡泡,下车时,韩旸甚至扶了贺西灵一把,而后者则羞涩一笑。 虞乔甚至都能想到节目播出后这对cp的热度了。 三人来到的景点是观音寺,因为拍综艺,粉丝都被保安拦在了外面,摄像机跟着三人一路走一路拍摄景色,配以三人的赞叹声和早已背好的旁白稿。 走过长长的台阶,虞乔停在门口,仰头,门匾上是笔法遒劲的观音寺三字,两旁银杏树高大翠绿,想来秋日叶黄之时定然美如画。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抬脚,迈入里面。 正殿朱色黄粱木,古朴大气,正中央是一座观音像,慈眉善目的神仙手执净瓶甘露,仿佛能净化一切。 来到这样的地方,韩旸和贺西灵也收起了嬉戏打闹的态度,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之前,摄像机从门后拉远,拍三人长长拜下去的背影。 虞乔跪在左侧,蒲团是红色的,手里细香无声燃烧着,烟雾徐徐上升挥散,模糊了菩萨的面容。 世人都爱信佛,信轮回因果,借此予自己心理安慰,道善恶终有报。 但她每一次行至神佛前,都很想问一问,如若善恶终有报,为何作恶人潇洒不忏悔,而她要日日介于心,不得安眠? 安怜世人的神佛给不了她答案。 她也给不了自己答案。 虞乔眉眼平平淡淡,拜下去,再起身,将香插进香灰炉。 再出大殿时,她唇角已经恢复了温软的笑意。 正殿的拍摄完成,后殿是斋房,绿荫环绕,气氛要轻松得多。三人照旧要玩游戏来获取斋饭,游戏是和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既有趣又与地方相符。 玩到最后结束,导演宣布完排名,午饭端上来,摄影机关掉,贺西灵和韩旸的助理纷纷上来给二人倒水补妆。 容夏也来到虞乔旁边,倒了杯水:“姐,这素斋看着不大好吃,你要不要去吃别的。” 虞乔摆摆手,刚想说话的时候,忽然看见赵长林站起来:“言总。” “赵导,我过来看看,没有打扰你们吧。” “您哪里的话。” …… 虞乔抬头,小门处逆着光进来三个人,言佑和向之瑶自不必说,另一个……她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 列表里除了工作消息之外干干净净。 手指收紧,看来她的关心真是多此一举了。 她垂眸,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不愿意再去看那三个人。 耳边是三两成对的聊天声,虞乔越发没有胃口,跟容夏说了声自己出去透透气便往外走。 深城正当午的阳光灼人,好在寺庙里树叶都宽大,只有零碎的阳光顺着树叶的罅隙落进来,没走两步,她便听到后面有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惹得她越来越心烦意乱。 虞乔故意不去回头看,转头闷闷地顺着阶梯下去。 转角处几间禅房错落有致,其中一间开着,门口挂着个黄木牌子,上面写着【求签处】。 她还没走进去,便有小师傅迎出来,双手合十:“两位,求签吗?” “我和他不是一起的。”周宴深走近时,刚好听到虞乔冷冰冰的声音。 “那两位便请随我来。” 里头四面环着桌子,桌面上放着托盘,从一到九的数字被分别写在黄纸上规整放着。 “两位请分别选取三张数字,再写上自己的名字。”小师傅说。 虞乔选了九、一、五。余光里看到周宴深选了一、二、七。 1127是她的生日。 指尖骤然收紧,不可避免地多想。 六张数字被小师傅收走,二人被告知稍后签文会送到前殿给她。 向小师傅双手合十道谢后,虞乔头也不回地出了禅房,空气有些闷热,她随手捡了门口树上的叶片给自己脸扇风。 没走两步,阳光迎面而来,紧接着是一片阴影,有人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虞乔猛地一眯眼,手里树叶被人轻轻抽走,她下意识踮脚去拽,差点掉进周宴深怀里。 周围的空气都热乎乎的,她脸被晒出些绯色,稳了下脚步站稳,还没来得及控诉周宴深,他忽然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虞乔僵住,他的手微冰,贴上她燥热的脸颊,风好像都停了一样,异常沁凉。 周宴深低眸,恰好看到她一瞬间慌乱的眼神。 他的手顿了顿,上移,摘下她掉到她乌黑发丝间的树叶。 “你——”虞乔看到他拿下了一片叶子,顿时又羞又恼,慌乱变成生气涌上心头,一伸手从周宴深手里夺回自己扇凉的树叶,瞪了他一眼走了。 刚走出去,她忽然停住,回头,昂着下巴把手里的树叶砸到他身上。 第25章 春深 虞乔沿着青石阶梯走来时的路, 路上遇到了向之瑶和言佑,她脸色稍霁,和二人打过招呼后, 回到后殿。 导演组的人稍作休息后, 要启程开往下一个拍摄地,去和另外二人汇合。 虞乔想到自己的签文,和赵长林打过招呼后去了正殿,里面小师傅已经在等待。她上前去,鞠躬, 而后取到自己的签文。 一张长方形黄色签纸,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在正殿门口迎面遇上周宴深三人。 “乔乔姐!”向之瑶很兴奋地和她打招呼。 言佑也笑着对她致意。 虞乔回忆笑容,视线转到周宴深身上时迅速收敛, 看也没看和他擦肩而过离开正殿。 言佑回头看了一眼, 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她看着好像不怎么待见你啊。” “啊?”向之瑶迷蒙,“我觉得还好啊, 乔乔姐还冲我笑了呢, 笑得好漂亮呜呜呜。” 言佑抬手曲指敲敲她的额头:“没说你,说你哥。” “我哥,我哥怎么了?奥对!”向之瑶忽然想起来, “言佑哥我跟你说, 我昨天下午去我哥家的时候, 乔乔姐也在那里, 他们居然认识!还是高中同学!” 说着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那言佑哥你和乔乔姐岂不是也是高中同学?” “是啊。”言佑微微眯起眼, 看向周宴深, 意味深长, “都带回家了。某人看着不在意,私下里原来都已经暗度陈仓了。” “没有。”周宴深淡淡解释,“她昨天来拿东西。” “这样啊——”言佑拖长语调。 “什么跟什么啊?”向之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言佑笑眯眯的,“都是你哥的私事。” “你们好讨厌啊有什么事都瞒着我,我要听!” 身后二人吵吵闹闹的,周宴深懒得管他们,从小僧人手里接过签文。 小僧人双十合十,微微低头:“此签对应施主心里最念之事,一签多解,万望施主便宜行事。” “多谢师傅。”周宴深道谢,展开签纸。 “写的是什么啊,让我看看。”向之瑶好奇地凑上来。 签文上竖排写着两句话: 【欲煮新茶,且倾昨日之余冗。 欲求新得,必弃往昔之痼积。】 “这什么意思啊?”向之瑶不太看得懂。 言佑扫过一眼,挑挑眉,慢悠悠地说:“周宴深,这是要你弃旧爱,寻新欢啊。” 周宴深眸光动了动,看着那签文,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言佑点了一炷香,拜两下之后插进香炉,笑着说:“有时候不得不说,流传上千年的周易八卦之类的算术还是有点本事的,你要听那签文上的话吗?” 周宴深慢慢地将签纸重新叠好,仰头与观音像对视,身影在微晃的烛火之间,颀长挺拔。 片刻之后,言佑听到他说:“我是医生。” 周宴深回头,眼底一片笃定的清明。 他在手术室里,对抗的就是自然生老病死。 什么轮回因果,都是虚妄。 事只在人为。 - 录制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晚饭结束,赵长林才宣布这一期的节目录制完成,大家可以各自回去休息。 虞乔累得肩膀疼,脸也快笑僵了。她的房间和韩旸在同一层,回房间时她亲眼看到贺西灵换身衣服进了韩旸的房间。 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餐时只顾着录节目,精神都是紧绷的,没吃几口东西。虞乔洗完澡,精神在热水里浸泡得松懈,想着去楼下吃点东西,于是打了酒店的电话,让他们送点夜宵上来。 等待的时候,虞乔想到白天的签文,一直在镜头下还没来得及看,她从包里翻出来,端着一杯水坐到沙发上打开。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若无拨云,难以见日。】 奇奇怪怪。 虞乔翻来覆去把纸条看了好几遍,仍旧没看懂签文的意思,索性扔回包里不管了。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吹风机吹到手都麻了才吹干。虞乔揉着手腕,听到门口的门铃声,于是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过去开门。 “虞女士。”酒店的服务人员推着餐车等在门口,很有礼貌,“您的餐,如果有什么不合口味的,您可以联系我们。” “辛苦了。”虞乔刚想侧身让她推着餐车进来,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乔乔姐。” 她循声,在电梯口的方向看到向之瑶,对方手里还拎着东西,欢乐地来到她面前:“好巧啊。” “你们也住这里吗?”虞乔微微有些惊讶。 “我们不住这一层啦,我们在12楼,我上来找人的。” 虞乔点点头,随口问:“那你来找谁呀。” 向之瑶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看了一眼送餐的服务人员,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笑道:“我帮您把餐车推进去。” 虞乔侧身,服务生把餐车推到茶几上,东西依次摆好后便离开。 向之瑶关上门,神秘兮兮地对虞乔说:“乔乔姐,我说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什么?”虞乔被勾起好奇心。 “我是来找我男朋友的。” 男朋友?虞乔一愣,忽然想起她下午看韩旸的目光,那会儿她以为小姑娘只是单纯的追星。 “你,你男朋友该不会是,是韩旸吧?” 向之瑶扭扭捏捏地应了一声。 虞乔顿时觉得脑仁疼,她揉了揉额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乔乔姐。”偏向之瑶还一脸期待,“你今天和他录节目感觉怎么样,他人是不是还挺好的。” 这小姑娘。 虞乔深深吸一口气,想跟她说点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于是扫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这什么啊?” 向之瑶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韩旸他唱歌要保护嗓子,酒店的饭不怎么能吃。这是我给他买的粥,准备送去给他惊喜来着。” …… 惊喜。 他房间里有比你这个还大的惊喜。 虞乔让向之瑶在这里等一等,她从行李箱里捞出个长款的薄纱外套披身上,说要跟她一起去。 她怕小姑娘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 向之瑶倒是没问为什么,还是很开心:“乔乔姐你要送我去吗,你真好!” 虞乔都快听不下去了,周宴深这样聪明理智,怎么会有个这么单纯又好骗的妹妹。 她把头发拢到身后,忍不住问:“之瑶,白色雪山的剧本真是你写的吗?” 白色雪山的故事如此晦涩又压抑,与眼前人的气质完全不符。 向之瑶摇了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当然不是啊,我写不出那样的本子的。原作者卖给剧组之后就不管了,我只是剧组的编剧之一,在拍摄过程中和其他编剧老师一起修改一些情节和人物对话而已。” 原来如此,这下虞乔能理解了。 “走吧。”她拍拍向之瑶的肩,“我送你去韩旸那儿。” 韩旸的房间和虞乔的隔得不远,只有几个房间而已。二人到门前先按了按门铃,好久之后,门内才传来来微微压抑的男声:“谁啊?” “送餐的。”向之瑶捏着鼻子说。 房门很快被打开,铺面而来一股难言的味道,韩旸身上的浴袍敞着,赤-裸裸的吻痕和属于女人的指甲痕迹遍布在他露在外面的胸膛上。他把头发往上一抹,一副欲-求-不-满的语气冷冷地说:“放这吧。” 向之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韩,韩旸,你。” 韩旸也在霎时间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脸色猛地一变,上来就拉向之瑶的手:“瑶瑶你怎么来了?” 房内传来贺西灵懒洋洋的脚步声:“谁啊?” “你放开我!”向之瑶猛地甩开他的手,尖利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韩旸你混蛋。” 她抬手想甩韩旸一巴掌,没料到手里的粥砰一声掉到地上,盒子瞬间炸开,滚烫的粥四溅。 虞乔一惊,连忙伸手把向之瑶往后推,顺便想把粥踢远一点,不意自己刚洗完澡穿的是睡裙,小腿裸-露着,被溅上一股灼烧的粘腻感。 她倒抽一口凉气,耳边是向之瑶慌乱的声音,于是勉强一笑:“我没事。” 之瑶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是我刚买的,很烫的,乔乔姐你等一下,我给我哥打电话。” 虞乔想说不用,她回去冲一下就好了。但之瑶已经带着哭腔发了语音过来,转过头恶狠狠地把地上的一片狼藉踢到韩旸那边,干脆利落地说:“分手!” “你听我解释。”韩旸急了,“事情不是这样的,她只是——” “滚!”向之瑶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扶着虞乔往回走。 虞乔在心里莫名笑了一下,想着还好这孩子不是恋爱脑。 二人刚回到房间,言佑和周宴深就到了。 虞乔正在浴室,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裙子,一手拿着莲蓬头用凉水冲洗腿上的粘腻,还能分出神来安慰旁边的之瑶。 “没事,谁年轻的时候没爱上过几个人渣,认清不就好了。” 向之瑶手足无措,只能帮她托着外套的裙边,眼眶都红了,抽抽涕涕:“乔乔姐,你也遇到过这么恶心的渣男吗?” “我……”虞乔刚发出一个音节,被门边的声音吸引过去,而后便看到了门边面无表情站着的周宴深和一脸沉色的言佑。 …… 他不会听到了吧。 “之瑶。”言佑沉声,“过来。” 向之瑶抹了下眼泪,小声说:“我要帮乔乔姐,她烫到了。” “过来。”言佑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虞乔停下莲蓬头,拍拍她的肩膀:“去吧,没事的。你的事比较重要。” 向之瑶没办法,只能小心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经过周宴深身边时,她缩了下肩膀,尽量不碰到他,贴着墙面走出去。 浴室内一时只剩下虞乔和周宴深。 因为那条信息的事,虞乔心里还堵着,不想理他,于是自顾自拿过一旁的毛巾,擦干腿上的水。 她漠视周宴深,把毛巾随手丢到一旁,腿边还隐隐作痛,虞乔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目不斜视地从周宴深旁边走过。 “你——” 周宴深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怒而看过去,下一秒整个人忽然被腾空抱起。 “周宴深!”头晕目眩,虞乔反抗,小腿在空中想踢开他,不小心碰到烫伤的地方,疼得她“嘶”了一声。 “别动。”周宴深紧握住她的脚腕,沉声。他的掌心灼热,微微的薄茧激得她肌肤一缩。 他的臂弯稳而有力,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被他抱着放到洗手台面上。 拖鞋早就掉在了地上,虞乔气急,周宴深刚一松开她,她便抬脚狠狠踢在他的腿面上。 这一点力道轻得跟没有一样,莹白-精致的玉足碰到男人平整的黑色裤面,颜色反差强烈,不像泄恨,反倒带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勾引。 虞乔脸蹭一下便红了,手撑在身侧,警惕地看着他:“你别太过分!” 她原本的睡衣是细吊带长裙,出门时披了薄的过膝外套在身上,一来一回的挣扎间松散的外套早就滑落在身前,露出淡白细腻的肩头。 周宴深眸光动了动,划过一丝暗色,上前一步。 虞乔莫名慌乱,她身子摇晃地往后仰了仰,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锁骨和肩侧肌肤白得像一捧牛奶。 “别动。”周宴深倾身,居高临下地警告她。 距离陡然拉近,她僵滞,男人的手挑起滑落的薄纱外套,极缓慢地拉回她肩上。 明明洗手台面冰凉,虞乔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升温,周宴深的呼吸仿佛带了真切的温度,让她支撑着自己的力道都在发软。 脑海中陡然闪过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周宴深半弯下腰,垂眸查看她小腿上被烫伤的情况。薄薄的肌肤泛着让人心疼的红,好在那粥的温度不算太高,不至于烫出很严重的伤口。 他松了一口气,俯身捡起虞乔掉在地上的鞋,小心地给她穿回去。 她身上真是每一处都白得发光,也细腻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想碰一碰看是不是真的如玉般触手生温。 漂亮的脚弓形状精致,往上是骨头匀停的小腿,直至膝盖被淡蓝色丝绸睡裙盖住。 周宴深的手顿了顿,深深吸一口气,起身退后了一步,淡声道:“下来。” 坐在台面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看过去,她正垂眸出着神,脸颊上浮着一层几不可察的红晕。 周宴深眉梢微扬,干脆伸手,直接把人抱了下来。 虞乔吓了一跳,差点魂飞魄散,她一仰头,脑袋撞到周宴深的下颌,听见他闷哼一声。 脚稳稳地接触到地面,她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了回去,着急地踮脚去看周宴深的下巴:“你没事吧!” 直到撞进男人漆黑暗沉的眸子,虞乔缩回手,绷紧小脸上的担心之意,欲盖弥彰道:“你活该的。” 周宴深唇角浮起不明显的一丝笑意,走过去把莲蓬头重新打开,然后喊她:“过来。” “我刚才冲过凉水了。” “时间不够。”他说,“多冲一会儿流水降温,才不会起水泡。” 虞乔只能走过去,把裙子和外套都微微上拉。 周宴深半蹲,将水流调得柔和,才去冲她的小腿。 水流顺着腿面漂亮的弧度而下,虞乔低眸,周宴深的神色专注,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眸中所有的情绪,高挺鼻梁在脸侧折出阴影。 明晰流畅,如高山雪,又如山涧泉,郎朗清隽,不染世俗。 可是这样的人,却甘愿俯身在她裙下,一点一点,为她让步底线。 虞乔承认,她是个俗人。她爱他清冷,爱他骄傲,也爱他困红尘。 她病态地迷恋着周宴深爱她的模样。 - 冲了有二十分钟左右,虞乔觉得自己都快站累了,懒懒地靠着玻璃,周宴深才关掉水。 擦干净之后,虞乔自己涂了一点芦荟胶。到房间客厅看见向之瑶低着头坐在沙发上,鼻头红红的。而言佑则站在落地窗前一通一通打电话。 零星几句中,虞乔算是听明白了,也为韩旸掬了一把骨灰泪。 言家的产业大部分集中在娱乐圈内,当年高中的时候,班里人无论想要哪个明星的签名照都不费吹灰之力。得罪言佑,他也不用在娱乐圈混了。 言佑掐了电话,回头看到他们二人一起出来,丝毫不意外,只扬眉问了一句:“你手机找到了吗?” “没有。”周宴深道,“应该是落在飞机上了。” 虞乔心里一动,手指微掐掌心,忽然明白过来他没回信息的原因。 心情陡然上扬了几分。 言佑坐到沙发上,对周宴深说:“你不用管了,那个叫韩旸的,我已经处理完了。” 周宴深没说话,倾身从茶几上拿起座机,按了几个号码,“嘟嘟”两声之后,电话接通,酒店前台礼貌甜美地说:“您好。” “请你们值班经理接电话。”他淡淡道。 那头顿了一下,或许是长久服务业锻炼出来的敏锐,她立刻道:“好的,您稍等。” 周宴深背微微向后靠,脸上没什么表情,食指轻轻点着电话背面。 向之瑶缩缩肩膀,挪两下屁股,靠到虞乔身边,极小声说:“我哥生气了。” 虞乔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电话那边已经换成了值班经理。 “您好?” “我是周宴深。”他语气仍然平静,不喜不怒的,“2410姓韩的客人,把他请出去。” “请”字被微微加重。 “周……”经理愣了一下,立刻改好,“请出去,现在吗?” “立刻。” “好。”经理恭敬道,“让您费心了。我们这就请这位客人离开。” ……请出去。 虞乔心想,韩旸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周宴深挂掉电话,放回桌上,曲指敲两下桌面:“向之瑶。” “我在这。”向之瑶头低得像鸵鸟。 “这就是你瞒着家里的男朋友?” 向之瑶绞着手指,几乎快哭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我错了哥。” 周宴深皱着眉,叹了口气,语气放缓:“没有怪你的意思,抬起头来。” 向之瑶瘪瘪嘴,挨着虞乔的胳膊,拉了拉她的衣角:“乔乔姐,你还疼吗?” “不疼。”虞乔回过神,抚慰般地拍拍她的手。 “那就好,不然我真要愧疚死了。” “没事,不是你的错。我刚才不都跟你说了吗,谁年轻的时候不遇到几个——”说到这,虞乔余光里忽然扫到一个人,停顿一下又说,“我的意思是遇到渣男是正常的。” 听到这,言佑忽然慢悠悠地笑了一声,掸掸自己的衣角,捞起一旁的西装喊向之瑶:“行了之瑶,走吧。” 向之瑶懵住了:“去哪?” “你哥都把人请出去了,这好戏不去看看?” “哦……”向之瑶明显还有点儿伤心,看向她哥,“哥,走了。” 言佑“啧”了一声,走过去直接弹了下她的脑袋:“这么没眼力见儿呢,别废话,跟我走。” “疼!”向之瑶泪汪汪的,“你别弄我,我本来就够惨的了。” 言佑微顿,蹲下身来揉揉自己刚才弹的地方,放轻语气:“行吧,哥哥错了,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向之瑶勉强点点头。 眼看着二人走出去,虞乔动了动手,默不作声把自己被向之瑶扯落的外套拉上去,小声问:“你——之瑶就这么被言佑带走,你不担心吗?” 周宴深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在爱尔兰读书的时候一直是言佑照顾的,言佑比我更像她哥。” 虞乔抿唇,她怎么觉得,言佑不像是在照顾妹妹呢。 不过这话也轮不到她来说,当下她更想解释另一件事:“周宴深。” “嗯。”他抬头看她。 酒店隔音极好,房间静悄悄的,飘着淡淡的玫瑰香薰味道。 二人隔着一张茶几,视线碰撞,虞乔陡然想到方才在浴室的种种,莫名耳热。 “我刚才安慰之瑶的话,你别当真。”她很认真地说。 周宴深扬了下眉,看着眼前人浅亮的淡色瞳仁,说:“你指哪句话,是你遇到过渣男,还是指,我是渣男?” 虞乔蓦地被问住了,手指卷着衣服:“我的意思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烟花升空的巨大声响打断。 虞乔张了张嘴,下意识朝窗边看去,酒店是全景的落地窗,透明玻璃映着海港波涛的夜色,与深蓝海面一色的夜幕被忽然窜起的烟花划开直入云天的口子。 她眼睛一亮,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指着窗外惊喜地跟周宴深说:“是烟花。” 周宴深唇角微扬:“对。” 虞乔快步走到落地窗边,海岸线阴垂,夜色弥漫之间,烟花猛地在空中四散绽开,耀眼又璀璨的光瞬间照亮夜昼。 浅黄色的圆圈烟花在夜幕中不断发亮,直径不断扩大,逐渐变成更加漂亮的蓝,一层又一层,叠出越发璨亮的颜色。 江边的所有人都在欢呼,远处高塔灯光迭起,美不胜收。 高楼之上,虞乔脸上惊艳的神色久久未消,她趴在落地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壮丽的烟花,丝毫不察外套再次从玉肩滑落。 睡衣吊带是蓝色的,松松挂在吹弹可破的肩上,她猛地回头,发尾扫过肩带,满脸喜色地对站在身边的周宴深说:“好漂亮啊。” 周宴深目光从她肩上移开,低眸深深与她对望:“开心吗?” 虞乔狠狠点头,眼里映着烟花的星火,上前一步,快贴到他身上,仰头:“你刚才问的问题,我想说,两个都不是。”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你也不是坏男人。” 她笑着歪头,像森林精魅,专说甜言蜜语来哄骗人心:“你最好了。” 第26章 春深 综艺录制完成之后, 虞乔回到陵江,先去医院看了冯丽书。 冯丽书恢复得不错,Alin由于工作原因不能一直留在医院, 所以请了两个陪护。 之后两周, 她留在家里,潜心钻研剧本。剧本中女主的养父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也就是女主的弟弟。弟弟顽劣异常,不学无术,把女主当丫鬟一样动辄打骂, 也是让人看得心头来气。 拍定妆照的时候虞乔并没有见到饰演弟弟的演员,据说是因为时间原因,和他们分开拍了。 两周之后,闻渡组织了一场剧本围读会, 时间在下午, 虞乔早十分钟抵达场所,进去的时候只有几个配角在, 她礼貌地打过招呼,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过了几分钟,邬令推开门,开心地打过一圈招呼, 然后坐到了她旁边。 “虞老师。” 虞乔从剧本中抬头, 冲她笑了笑, 算是打过招呼。 邬令看起来有些想亲近她又有些胆怯的样子, 坐立不安的样子让虞乔叹了口气,她放下剧本, 主动和她搭话:“你放暑假了吗?” 据她所知, 邬令还在上学。 “我毕业了虞老师。”邬令听到她和自己讲话, 一下变得很开心,“前段时间毕业典礼,现在已经毕业啦。” 打开了口子,邬令开始和她说一些自己毕业时候的趣事。 桌上摆着切好的果盘和饮料,虞乔听着邬令说话,随手插了一块水果,入口才察觉不对,立刻用纸巾包着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虞老师?” “没事。”虞乔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笑着解释,“不小心吃到芒果了,我芒果过敏,刚才瞟一眼还以为是黄桃。” 邬令惊讶地捂住嘴:“我也芒果过敏哎,我们好有缘。” 虞乔看着她与自己的的确确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说的确是有缘的。 此时房间内的人陆陆续续来的差不多了,只差那位饰演女主角弟弟的男演员,虞乔喝了一口水,听到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 “大家好。”一道非常清澈的男声。 虞乔去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很高兴见到大家,我是梁淮。”那人接着说,“在电影中饰演女主角林希的弟弟,林穆。” “欢迎欢迎。” “闻导好眼光。” 客气的夸赞声此起彼伏。 玻璃杯被慢慢放到桌面,虞乔的骨节泛白,长长的睫毛垂着,直到闻渡喊她,她才机械般地抬头,与正向她走来的梁淮对视。 他很年轻,皮肤过分白皙,长相干净无害,让人一眼便想到家中乖巧的弟弟。 梁淮脸上挂着笑容,那双看似单纯的狗狗眼紧紧盯着她,对她伸出手:“你好。” 虞乔迟迟没有动作。 “虞老师,”邬令小声地碰碰她,提醒,“你怎么了?”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虞乔嘴角慢慢地扯出一个笑容,眼底冷意横生,与梁淮对视。 两只手相握,她只握到他的指尖,梁淮的手指却如蛇一般攥住她,顺势上滑。 他俯下身,在众目睽睽之中靠近她,贴在她耳边,嗓音如蛇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好久不见。” - “姐姐?”八岁的少年站在幽暗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睛稚嫩却充满讽刺,“她也配?”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梁淮,她十岁,梁淮八岁。虞姝在车祸中丧生,她在陵江唯一的友人梁宏生办了领养手续,把虞乔带回家。 虞乔不明白,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恶意,又有着那么恶毒的心肠。 她到梁家的时候是冬日,屋外霜雪覆天,冰结满地。梁淮指挥佣人搬了一块巨大的冰到她的房间,让她跪在冰上。 刺骨的冰,寒意一寸一寸侵蚀。虞乔彼时才十岁,已知自己的处境是寄人篱下,她咬着牙一声不吭,跪了十分钟身体就开始摇摇欲坠。 是从那时候,就落下怕冷的毛病。 梁淮搬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把她书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找到她的作业本,开始一张张撕。 每撕一页,他团成团,砸到她的脸上。 她咬着牙,闭上眼,睫毛颤抖,硬是一声不吭。 最后他玩够了,从椅子上下来,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记住,这是我家,你只是外人。” 这样的羞辱持续了很久。 撕作业,故意往她屋里泼垃圾,打碎家里的花瓶嫁祸给她,往她的早饭里倒辣椒油。 有佣人阿姨可怜她,会偷偷给她重新做一份饭,被梁淮发现,他转头就让梁宏生辞退那个佣人。 数不胜数的恶毒,虞乔从一开始会在夜里偷偷掉眼泪,到后来变成麻木,变得无所谓。 而梁淮看不到她的反应,越发变本加厉。 最过分的一次,是虞乔刚升高一的时候,她晚上放学回到家,发现大门紧闭。梁宏生夫妇出差,家里只有梁淮和佣人。 梁淮站在二楼的露台,从高处俯瞰她,指挥佣人将一盆凉水倒下去。 她下意识躲开,水只溅到她的腿脚。 梁淮沉下脸,对佣人说:“今晚不许开门。” 说完,他擦了擦手,高高在上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把毛巾直接砸了下来。 那是夏末初秋,白日烈日仍然高照,可到了夜里,还是会有几分风凉。 虞乔面无表情地用书包里的纸巾擦干净腿脚的水,转身就离开。 她无处可去,顶着夜色,只好再回学校。 保安问她干什么,她扯了个谎,说有东西落在班里了。 夜晚凉风习习,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校服单薄根本无法抵御夜晚寒冷,只好蜷缩成一团。 虞乔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空无一人的教室坐了多久,只知道后来保安来巡视,手电筒一打,照到了她。 她本来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可保安听说她无处可去时,竟然没赶她走,还给她送了一些东西。 一张薄毯,一瓶温水,还有几袋零食。 她被保安带到了国际部的休息室里度过了一晚上。 虞乔第一次知道学校还有这样的地方,休息室里有简单的床和沙发,灯光明亮,平时是供国际部的学生使用的。 她战战兢兢,一再确认这样会不会连累保安,保安却说没事,让她放心。 那是她从十岁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不用担心梁淮随时的踹门而入。 窗外是好听的蝉鸣,偶尔刮过阵阵风声,打落几片树叶,轻轻地掉在地上,也掉在她的梦里。 就连早晨醒来时,也是被温柔落在眼皮上的阳光叫醒。 又是一年盛夏了。 虞乔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梁淮。 她睁开眼睛,保姆车停下,容夏先下车,撑起伞遮挡炎热的日光。 研读会之后,便是白色雪山的开机仪式。 虞乔的眸色慢慢聚焦,脱掉外套,扶着车门下车。 今日阳光灿烂,夏日的征兆越发明显。 虞乔眯起眼,不远处的车上,梁淮缓步下车,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他的皮肤也仍然是病态的苍白。 隔着炙热的日光,她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眸色冷漠如冰。 - 开机仪式上来了很多媒体,闻渡的这部电影由虞乔和邵书白扛戏,从官宣那一天起便引发万众期待。 仪式结束后是惯例的聚餐,主要是几位主演,相互熟悉认识一下,也方便之后的拍戏。 虞乔推开包厢的门,发现里面只剩梁淮旁边的位置,其他的位置都被坐满了。 邬令和梁淮隔了一个位置坐,兴致勃勃地冲她招手:“虞老师,我特意给你留了位置。” 盛情难却,虞乔无法,只好坐在邬令和梁淮的中间。 包厢里是转桌,她的面前是凉拌苦菊,绿油油的菜上浇了红色的辣椒汁和鸡胸肉丝,看起来清凉爽口。 虞乔还没动筷,梁淮伸手,把凉拌苦菊从她面前转走,椰丝糕停在她面前。梁含着笑给她夹了一块:“姐姐不爱吃苦的辣的,爱吃甜的。” 邬令一脸疑惑:“你为什么喊虞老师姐姐?” 梁淮笑容不变,眼神始终黏在虞乔身上:“戏中既然是姐弟,戏外也是。” 虞乔看着眼前的椰丝糕,直接抬手,让服务员重新给自己换了一份碗碟。 梁淮笑意瞬间微僵。 她直直看着他,不咸不淡道:“戏里戏外,还是分清的好。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姐姐。” 说完,她提起筷子,把苦菊转回来,夹起一根,慢条斯理地吃完。 饭吃到一半,梁淮的眼神让虞乔格外不舒服,她借口去卫生间,终于离开这让她窒息的环境。 卫生间内有漱口水,她仰头漱了口,打开水龙头掬一捧清水冲脸,擦干净之后淡漠地看着镜中女人。 微湿的发丝,巴掌大的小脸上呈现出过分漂亮的五官。 虞乔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有时也真厌恶这种漂亮。 漂亮不是她的错,可总有些贪婪的苍蝇环绕在身周。 深深吸一口气,虞乔拎起包,踩着高跟鞋走出卫生间。 她给闻渡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不舒服想先走一步。信息刚发完,抬头在走廊看见了言佑。 言佑头靠着墙,姿态懒懒地,听见声音睁开眼,眸中划过一丝意外。 “你怎么在这?”虞乔脸色缓和,嗅到一丝酒气。 言佑站直了身体:“我来吃饭,你呢?” “剧组开机宴。”虞乔从包里掏出一包纸扔给他,“你衣服上有污渍。” 言佑接到纸巾,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笑笑:“之瑶吐的。你们开机宴结束了吗?你现在要走?” 虞乔点点头。 言佑沉吟片刻,忽然说:“那你顺路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 “之瑶喝醉了。”言佑一脸遗憾的表情,“我要在这里等客户,能麻烦你去送个解酒药给她吗,我怕她难受。” 虞乔闻言笑了,抱胸:“不是我说言佑,你这是照顾妹妹呢,还是怀着什么别的心思?” 言佑揉揉额头,不答:“她在餐厅门口的车里,车牌号我发你手机上。” “行。”虞乔一口应下来,到餐厅前台那里要了一板解酒药和一瓶矿泉水,依着言佑发来的车牌号找人。 夜色朦胧,那辆车停在法国梧桐树下,翠绿的叶片影影绰绰筛着月光。 虞乔的手搭上车门的一瞬间,脑海中电光火石反应过来,言佑和客户吃饭,怎么会带上之瑶,还让她喝醉。 但已经晚了,她已经拉开车门,惊醒了在后座闭目养神的人。 周宴深穿着黑色的薄衬衫,领口两颗纽扣微松,锁骨浴在淡淡月光之下,他略显倦怠地睁开眼皮,捏捏眉心,看向吵醒自己的始作俑者。 …… 半个月没见,虞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视线相撞,忽然轰隆一声惊雷,树叶被风卷得哗哗作响,夏日的雨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点滴砸到车顶的树叶上,噼里啪啦,周宴深最先反应过来,倾身把车门推得更开:“进来。” 进退两难——也无路可退。虞乔弯腰钻进车里,男人身上挟着酒气,靠过来关门。 这样的姿势,他的胳膊在她身前,看着倒像是把她环在怀里一样。 虞乔秉着呼吸,背向后靠,真皮座椅冰凉,周宴深的呼吸却带着灼意轻扫在她耳边。 一抬头,蓦地撞进男人漆黑的眼眸,他关上门之后手并未撤开,反而撑在她的身侧。 如此一来,倒真的是把她圈在怀里了。 车内空调发出微微的声响,正对着虞乔有个出风口,簌簌吹着的冷风扫过她肌肤,隐隐战栗。 周宴深看着她,问:“冷吗?” 其实有点儿冷,盛夏夜炎热,一冷一热的环境交错,身上轻微发凉,她是受不得一点冻的。 可虞乔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摇了摇头。 “那个,我是来给你送解酒药的。”坐得微麻,她稍微动了下身子,链条包从手肘滑到手腕,坠得有点疼,她想用另一只手把包拉上来。 有人先她一步,把她的包拉下来。 “解酒药?”周宴深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勾着细细的链条,慢慢往下拉,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手腕内侧,像羽毛扫过的酥麻感,摘下来后,包被顺手丢到了另一侧。 虞乔大脑一阵空白,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眼神顺着看了一眼她的包,解酒药在那里。 这一声“嗯”尾音极软,像化开的棉花糖捏成洋娃娃,软糯可欺。 周宴深头一次觉得车内的空间如此狭小,小到他轻轻一低头,呼吸便与她的交缠而上,手若是微微一动,便能碰到她纤细的腰。 甚至于,若是再近一点,能吻上她近在咫尺的唇。 她似乎是紧张极了,坐得很端正,薄荷绿色的裙子顺带着抻到膝盖之上,一双腿在昏暗车厢里白得晃眼。 周宴深忽然后悔晚餐时喝了些酒。 他喝得不多,远不到需要解酒药的地步,在车里等言佑和之瑶,谁知开门的是虞乔。 餐厅门口灯色迤逦,朦胧的光远远笼在她身上,让她那身格外清新的薄荷色裙子也变得昏昧,仿佛入梦的神女。 于是酒意节节攀升,叫人头疼。 豆大的雨滴砸上车窗,不等雨迹在玻璃之上蜿蜒,狂风又将新一轮的雨帘拍打而上。 周宴深一顿,深深看着她的眼眸霎时清明三分,他收回撑在她身边的手,回身将空调出风口换了个方向,又将自己的外套抖开,盖在她裸-露的腿面上。 虞乔懵懵地看着他做完这些,思绪像被凝固了一样,周宴深将他黑色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腿上,低垂的眉眼漆黑又认真,仿佛心神丝毫不乱。 方才扣着她要吻不吻的是他,现下圣人模样的也是他。 她轻轻咬唇,伸手想一把扯掉那件服帖的西装外套,赶紧离开这个逼冗的封闭空间。 然而手还没碰到衣角,忽然被人反扣住手腕,向后压到座椅靠背上。 周宴深欺身靠近,一手从后揽上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的方寸之地。 他后悔了,太高估自己了。 虞乔一惊,抬眸对上男人低垂着的视线,睫毛根根分明,墨黑的碎发微乱在额前。 他的眸中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暗色, “周宴深……”她心脏重重一跳,察觉到危险,被他扣着腰和手腕,动弹不得。 “虞乔。”他英气的五官再次逼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视线一寸寸描摹着她漂亮的眼,精致的鼻尖,嫣红的唇,锁骨如同上弦弯月。 绯红慢慢从虞乔的脸颊爬上耳垂,他视线所过之处,仿佛落了切实的吻,蚂蚁在细细啃噬着她的血管。 她慌乱地垂下眼,盖在膝上的外套早已滑落,白得发光的腿堪堪抵着周宴深的膝盖,微微一摩擦,暧-昧旖旎。 周宴深盯着她发颤的睫毛,扣着她的手稍微松开,穿过她细长手指间的缝隙,改成十指紧握的姿势。 呼吸在发烫,心脏的跳动仿佛尽在耳边。 和他对视着,虞乔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气的温度都被过近的距离节节拉高,萦绕在封闭空间内的酒气无孔不入刺激着她的神经。 偏偏他在这时候,还要问:“你说你是来送解酒药的?” “嗯。”她唇齿间逸出一个很轻的音节。 搂着她腰的力道微微收紧,被按在椅背上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放下来,周宴深将她抱向自己的方向,满怀花香。 耳边忽然落了一声很轻的叹息,周宴深下颌抵在她颈窝上,轻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知道我喝酒了还敢来。”他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温柔,“下次别这么莽撞了。” 第27章 春深 车外的雨一直在下, 风渐渐慢了下来,或许是因为隔音太好,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抱她抱得很紧, 眷恋万分, 肩抵着肩,呼吸时不时扫过她的耳廓。 心头微微悸动。 男人的怀抱宽阔而温热,虞乔绷紧的小腿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伸手试探着去回抱他。 她头微微仰着,靠在他肩上, 长发揉乱周宴深的衬衫,原本便松散的两颗纽扣被彻底揉开,锁骨上盛满她的发丝。 “周宴深。” “嗯。” 怀里的人顿了顿,却没了声音。周宴深抬手, 轻轻抚过她肩后丰盈的长发:“怎么了?” 虞乔摇了摇头。她原本想问, 你为什么还留着我送的钢笔,抑或是问那盆鸢尾后的戒指, 可触及到他真实的心跳时, 又觉得不必问。 她不想打破现在的气氛了,外面大雨倾倒,她只想让时间暂停, 暂停在她和他相拥的这一刻。 就像十六岁时保安带她去的那个休息室, 都是她人生中, 最最最安心的时刻。 被搁在旁边的包一声接一声震动, 虞乔猜想是容夏找不到她着急了。她伸手扯了扯周宴深的衣服,后者微顿, 慢慢松开她。 虞乔垂着视线, 脸有些烫, 不敢去看他的视线,周宴深把包递到她手里,打开一看,果然是容夏的微信。 回复自己马上就来之后,虞乔看了看窗外的雨:“能借我一把伞吗?” 周宴深抚平衬衫,一手扣好纽扣,打开门下车,抽出一把黑伞,撑开,走到她这边。 他从外面拉开车门,雨丝和潮热瞬间侵袭。 阴影落下,周宴深微微俯身,伞面与车门框相接,黑色衬衫英气逼人。 他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说:“我送你。” - 回到家,虞乔脱了高跟鞋,把窗帘齐齐拉实,径直瘫在沙发上。 上次黎耀的事情后,她换了新的房子, 长长呼出一口气,头顶的水晶灯被调成最暗的那一档,灯光温柔不刺眼,她见到梁淮的那点儿厌恶和心烦,此刻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年前她的生活已经被梁淮毁过一次,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不是七年前二十岁的时候了。 第二天是正式开拍的日子,虞乔早早去到片场。摄制组正在布光搭架,昨夜下过暴雨,今天的天气仍然是暗沉沉的,空气潮湿又压抑,正好为第一场戏提供了天然有利的环境条件。 虞乔一边做造型,一边在脑中梳理待会要拍的部分。 女主林希高二,她弟弟林穆初三,养父林大海是个赌徒,靠开长途货车为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部分时候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便会打她。 有一次被打伤之后,少女林希在外遇见了男主陈杨,陈杨送给她创可贴,默默跟在少女身后,送她回家。然而这一幕却被林穆看在眼里。 这一场戏拍的就是她回到家之后,林穆的反应。 做完造型,虞乔看着镜中人:被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袖子上有几处补丁,脸上灰扑扑的,恍然间,她变成了一个瘦弱却倔强的少女。 这一场是她和梁淮的对手戏。 她闭上眼,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只是戏。 她不能被影响,她要好好演,为自己的演艺事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达片场,梁淮已经在,二人擦肩而过时,他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在虞乔耳边恶毒地说:“姐姐,看到你这幅样子,倒真像,回到从前了。” 虞乔垂在腿边的手收紧,面上仍然微笑着,侧头:“戏和生活,你最好还是还是分得开些。” “哦?”梁淮挑起眼尾,惦着手里的道具啤酒瓶,一下一下,笑吟吟看她,“姐姐,这真的只是戏吗?” “当然。” “也许吧。”他耸耸肩,白皙的手指抚摸上啤酒瓶身,“只是你瞧,待会儿若这酒瓶碎了,像不像——冰块。” 虞乔停步,漂亮的眼睛上扬,眼底满是讽刺:“再像,也不是真的。” 远处,工作人员扬声喊二人,准备开拍。 场记拍板,第一场戏正式开始。 吱呀一声,老旧的门被推开,林希停在门口,脚上开胶的鞋沾满雨水与泥泞,她微微抬头向房间内逡巡,确认林大海不在,才浅浅地松了口气走进去。 这是一间老旧的平房,在繁华城市的角落,灰白的墙壁劣迹斑斑,沙发上罩着碎花的罩子,布料皱皱地堆积在一起。阳台上挂着几件衣服,衣角湿哒哒滴下的水顺着流进屋内。 林大海显然刚走,地面上散落着啤酒瓶和花生米。林希弯腰,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来。 沙发罩拉直,扫把扫走灰尘,啤酒瓶全部放回箱子里。 这是她从小做到大的事,她不像这个家的养女,更像保姆。 头顶昏黄的白炽灯忽然闪了一下,发出滋滋啦啦的漏电声,镜头转向楼梯,从上面缓缓走下一个少年。 化了妆,换了衣服,梁淮所饰演的林穆站在暗处,浑身上下暗沉沉的,苍白的肤色让他显出几分过分阴郁的气质。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像是喉间挤出来的,晦暗不明。 虞乔所饰演的林希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叠着沙发上的衣服,看也不看一眼出声的地方。 “砰!”啤酒瓶被砸到她脚边,声响巨大,绿色碎片在她脚边炸开,混着剩余的酒液四处飞溅。 她终于有了点反应,转身对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子。” 林穆笑起来,从黑暗里走出来,阴雨天屋外没有光,只有屋内那发灰发黄的白炽灯勉强照亮他的面容。 他从地下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初二的少年,身量比她高,力气也大得多。林希来不及反抗,被一把推到沙发上。 她想狠狠去踹眼前的疯子,却被逼近自己的玻璃吓得脸色发白。 林穆膝盖跪上沙发,力气极大的手死死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冰凉的玻璃片,低头轻轻用背面在她脸颊上摩挲。 粗糙的边角把她脸颊擦出浅浅的红痕。 虞乔的腿陡然僵住,不敢动了,眼前的人眼底透着疯狂又执着的眸色,那不仅是属于林穆的,也是属于梁淮的。 他低下头,用指背代替玻璃,轻碰她脸上的红痕:“他是谁?” 这是台词,问的是跟在她身后,送她回来的陈杨。 梁淮的手指冰凉,语气温柔又恶毒,让人不寒而栗: “姐姐,我说过,你是我的。” ——“咔!” 闻渡坐在监视器后面,非常满意自己看到的表演,夸道:“虞乔表现很棒,眼里的惊恐很到位。梁淮也是,细节处理得很好。” 随着摄影机的关闭,虞乔猛地把梁淮推开,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梁淮踉跄几步,慢条斯理地站稳,微笑看着她,一字一句说:“七年不见,姐姐真是——” “一如既往的可爱。” 虞乔站起来,冷冷睨他:“注意你的分寸。” “分寸?”他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笑起来的同时低头,轻吻了下自己方才碰过她的手指,“姐姐,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可笑吗?” 疯子。 梁淮是疯子。 虞乔闭闭眼,一阵恶寒。 不知道因为什么,梁淮对她乐此不疲的折磨,忽然之间变成了叫人恶心的占有欲。 虞乔记得很清楚,是在高一寒假的时候,她不幸被梁淮泼了一盆冰水,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他的房间。 梁家住的是别墅,梁淮的房间很大,暖气充足,烘得一屋子都暖洋洋的。虞乔一睁眼,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身上盖着很厚的被子,他从背后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来捂热她。 “姐姐。”梁淮疲惫又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你醒了。” “放开我。”她挣扎。 他抱得更紧:“姐姐,你冷吗?” 他像精神失常一样,泼了她一盆冰水,反过来又问她冷不冷。 虞乔突然捂着嘴咳嗽,咳得心肺都疼。梁淮连忙端过床边的热水,递到她唇边。 她不肯喝,厌恶地看着他。 就那么僵持着,梁淮忽然松开她,自己下床,跪到床边。 手里端着的热水,就那么直愣愣浇到他自己的身上。 “姐姐,”他眼皮都没眨地看着她,“原谅我。” …… 已经很久远的回忆,梁淮总是能轻而易举重新从她脑海中勾起。 下一场戏准备中,虞乔回到自己的房车,喝了一杯温水,才勉强平复下心绪。 容夏给她擦着脸上的汗:“姐,你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中暑了吗?” 虞乔摇摇头,放下水杯:“夏夏,去跟剧组说,我不住剧组提供的酒店,我回家住。” 容夏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这部电影取景便在陵江,在酒店或者在家住都是一样的。只是以前虞乔往往不会提出这样的特殊要求。 后面一月,电影拍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梁淮在影片中只是配角,远没有那么多的戏份,主要剧情还是集中在虞乔和邵书白身上。 虞乔在剧组度过一整个盛夏,陵江的夏天炙热又绵长,中间冯丽书痊愈出院,正好当天没有她的拍摄通告,于是和Alin一起去了医院。 出院那天黎耀也在,他倒是变得老老实实,不再骚扰她,只是眼神总让虞乔觉得不舒服。 送完冯丽书回家,虞乔和Alin一起去了一家烤肉店吃饭。 拍摄期间,又是电影,为了保持上镜好看,虞乔只能吃蔬菜。她苦巴巴地烤着金针菇和土豆片,对Alin手里的牛肉无比垂涎。 “最近拍摄怎么样。”Alin忽视她的眼神,又夹了一片肉烤上去。 “挺好的。”虞乔撇撇嘴,慢腾腾地吃金针菇,“就是有一个事,演林穆的那个梁淮,是哪号人啊,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他啊。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毕业于国外的影视学院,在国外拍戏拿过奖的。”Alin想了想,“怎么突然问他?” 虞乔若有所思,笑了笑:“没什么。” “今天是七夕。”Alin身材管理也很严格,吃几口便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看向窗外餐厅挂的纸灯笼,“你是不是又要去买花了?” 今天还真的是七夕,虞乔拍戏拍得都快忘了时间。 她有点儿出神地想着,周宴深会在做什么呢,这段时间,她忙于拍戏,整日待在片场,二人都没有见过面。 好像,也没有必须要见面的身份和理由。 他们之间,好像如雾里看花般隔得很近,但其实隔得很远。 一想到这,虞乔顿时没了吃东西的兴致。 Alin好笑地看着她:“你自己看看你这一会儿的表情变化,想到谁了,上次照片上的男人?” 虞乔不说话。 “你想谈恋爱我不拦你。”Alin说,“但一定记得提前跟我说,起码不能让狗仔先我们一步爆出来。” “我没有。”虞乔低头,拿一把小银叉翻着面前切好的水果。 她和周宴深当年分手时候不算愉快,远不是如今一两次偶遇就能解决的误会,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Alin扬眉:“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你这么牵肠挂肚啊?连你这样的大美女都不动心,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虞乔抿抿唇,抬头:“其实你见过的。” “什么?”Alin声音突然拔高两度,“你别告诉我是圈内人?” “不是不是。”虞乔否认,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冯阿姨的主刀医生,你见过的。” Alin愣住,她回忆了一秒,两秒,三秒,想起那位姿容出众,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的周医生,忽然重重放下手里的杯子,指着虞乔一时词穷:“你你——” 虞乔眨眨眼睛,颇为无辜。 Alin深呼吸一口气,末了憋出一句话:“你眼光倒是挺好的。” “谢谢夸奖。” “我又没夸你。”Alin瞥她,“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这个问题一出,虞乔亮着的眼神瞬间一黯。 半晌,Alin才听到她低低的说:“是我的问题。” - 结完账,从烤肉店出来,已经是九点。 两个人各自开了车,在烤肉店门口分道扬镳。虞乔驱车经过一家花店,停下,戴好口罩进去选花。 七夕情人节,店里以红玫瑰居多,多是用小夜灯包装好的花束,虞乔指着一束用粉色包装纸包装的艾莎玫瑰问:“能换包装吗?” “可以。”店家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眼睛,总觉得十分眼熟,“您想要哪种颜色。” “黑色。” 包好的玫瑰被放在副驾驶,不远处就是仁和医院,夜中仍然亮着灯。 虞乔坐在车里犹豫了很久,才开往那个方向。 这个时间点,他不一定在医院,说不定早就下班了,只当是碰碰运气。 车停在医院车库,虞乔没坐电梯,走楼梯上去,到胸外科时刚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便听见那边的交谈声。 “邬小姐,我和您说过了,周医生在手术室,真的没空见您。” “我每次来你都说他在手术室,他难道天天做手术吗?” 护士扶着额,被纠缠得头疼:“您看清楚,我们这里是胸外科,不做手术做什么?周医生真的很忙,您不信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 邬令手边拎着一个礼袋,看起来像某名表的品牌,眼里都是挫败的神色。 看来她已经找到自己一见钟情的人是谁了。 虞乔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然而邬令眼尖,远远看到她,眼里满是惊喜,但又不敢大喊出声。 她只得走过去。 “虞老师。”邬令压低声音,看到她手里的花,“这么晚了您怎么也来医院,是看望病人吗?” “额,对。”虞乔说,“你是?” “我来找人,可是那人不肯见我。”邬令垂头丧气,“我来好几次了,每次护士都说他在做手术,让我直接问他,可是我也没有他联系方式啊。” …… 虞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正当她在脑内搜肠刮肚组织语言的时候,邬令忽然眼前一亮,看向虞乔背后:“他来了!” 虞乔回头,一眼看见周宴深从远处走廊转角出来,身材颀长,医院的白炽灯过分明亮,将男人略带疲色的英俊眉眼照得一览无余,他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护士说话,确实是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样子。 邬令的神色瞬间变成小女孩看见心上人的羞怯。 虞乔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抱着花收回视线:“那我先走了。” “好。”邬令视线始终追随着前面的人,“虞老师慢走。” 周宴深刚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在手术单上签完字,一抬头看见前方略显仓皇的熟悉身影。 他皱皱眉,把手术单交给护士,大步想追过去,谁知被人半路拦了下来。 “周医生。” 周宴深停步,打量眼前拦住他的陌生女孩:“你是?” 邬令咬咬唇,脸颊微红,没想到他不记得自己:“我是之瑶的朋友,上次您送我回家的,您还救过我外公。” “邬小姐。”周宴深回忆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望着心上人,邬令一时丧失了勇气,久久不知道怎么说。 周宴深看着虞乔的身影越走越远,颔首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如果你没有事的话,我还——” “有!”听到他要走,邬令一下急了,不想让自己这么多天的等待落空,“我是来给周医生送谢礼的。谢您救我爷爷,又送我回家。” 她捧上的盒子是块名表,周宴深看了一眼说:“邬小姐客气,只是我说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您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周宴深的耐性被耗尽:“抱歉,不方便。” 邬令脸色一白,口不择言:“那你,你上次送我回家的时候,为什么要从后视镜看我。” 话说到这,意图便是明晃晃的了。 周宴深看着她,认真说:“如果我的举动让邬小姐误会,我很抱歉。上次的事,是因为——” 他顿了顿,眉眼之间满是歉意:“你同我一位故人眉眼相似,我一时恍神,让你误会了。” 竟然是这样,邬令身体不可置信地晃了晃,原来她这些时日以来的幻想都是假的。 眉眼相似……眉眼相似…… 邬令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过去,虞乔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这一层。 - 虞乔一口气跑了三层楼梯,停在楼梯间,气喘吁吁。 怀里抱着的花因为她的动作掉落几片花瓣,她弯腰捡起来,出了楼梯间,丢进垃圾桶,然后按下电梯。 思绪纷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就算邬令在那里,就算邬令也喜欢周宴深,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等着,然后把怀里的花送给她。 为什么邬令有这样的勇气,她没有呢? 虞乔靠在电梯最里侧,垂下长长的睫,心口莫名有些闷。 她是胆小鬼,七年前是,现在也是。 电梯直直下坠,停在B1车库,里面只剩她一个人,“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虞乔直起身。 下一秒,她眼睛微微睁大。 周宴深站在电梯外面,白衣黑裤,领口微微凌乱,等着她。 地下停车场空旷明亮,他开口,嗓音质感清冷:“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我没有。”她垂眸。 无人通过,感应的电梯门就要关上,周宴深伸手挡住,让她出来。 怀里的花温柔粉白,漂亮得像回到十八岁那年的盛夏。 他盯着她手里的花,唇抿成一条直线,难辨喜怒。 虞乔说:“我以为,你会跟邬令多说几句话的。” “所以呢?”他的目光落回她的脸上,“你大方地拱手让人是吗?” 虞乔张了张嘴,听出他口吻中的冷意,抱着花的手收紧。 “不是……”她略显无力地辩解。 有车从旁边驶过,过于空旷的地带回响着发动机的声音。 虞乔的指甲嵌进指腹,在重回安静之后,她抬起头,毫无预兆地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戴着口罩,雪肤黑发,怀里抱着花,周宴深微微闭眼:“你问。” 虞乔启唇,嗓音又轻又低:“周宴深,你怪我吗?” 自重逢以来,这是她耿耿于怀许久的问题。 即使表面无恙,但七年前的分手犹如天沟巨壑,横在他们俩的心里。 就像破了的镜子,拼凑起来始终有芥蒂。装作看不见去照,那裂痕会明晃晃呈现在脸上。 她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陆续开过的车辆引擎声慢慢消失,空气寂静。她听到周宴深缓缓开口: “我也想问问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 第28章 春深 当初, 他终于提到,当初。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周宴深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也没给出答案。 停车场夏日阴凉, 盛夏八月,虞乔却觉得冷气从脚底冒向骨头缝。 良久,周宴深打破寂静,敛眸,淡淡的语气:“回家吧。” 回到家已经很晚。 花没送出去, 被放在客厅茶几上,原本温柔少女的颜色蒙上了些许孤寂。虞乔看着,慢吞吞地动手把外包装拆掉,稍微修剪之后插进长颈花瓶里。 她抱膝窝在沙发上, 出神地看着, 心绪低沉,长长的睫毛像淋雨后微蔫的蝴蝶翅膀。 手机在旁边响起来, 来电显示被标记为酒店的电话。 “虞女士?” “你好。”虞乔呼出一口气, 整理思绪。 “你好,我们这边是澜悦酒店的前台。有一束给您的花送到这里,看您一直没来, 请问要给您送到房间去吗?” 澜悦是剧组订的酒店, 虞乔虽然晚上不在那里睡, 但平时间隙会在那里, 所以剧组也没有退房。 “花?”她微微怔愣。 “对,是下午送来的, 因为看您迟迟没来拿, 所以我打电话问一下。” 虞乔心里浮现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什么花, 上面有卡片吗?” “是一束粉色的玫瑰。”前台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确认,“没有卡片。” 虞乔握着手机的手慢慢从耳边滑落。 是周宴深送的,几乎不需要怀疑,他应当是以为她拍摄住在剧组,所以也送到了那里。 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她并没有收到。 虞乔怔怔地看着被自己插在瓶中的花束,绿色纸条在透明的瓶中,空调风一吹,带起水波微微的晃荡,这是她没送出去的花。 她没收到,也没送出去。 唇角浮起苦笑,虞乔低低地叹了口气。 若换了从前,决计不会是这样的。 只是现在,时光带走的不止是青春,还有那一往无前的勇气。 - 《白色雪山》的拍摄过半,虞乔不得已迎来了和梁淮的最后一场戏,也是电影的高潮之一。 女主林希和陈杨相知相惜,陈杨带着她走出一直以来被家庭暴力,被校园霸凌的阴霾,情至深处,二人在天台上拥吻,这一幕却被林穆亲眼目睹。 当晚,林穆找了几个小混混,把陈杨堵在巷子口打,巷子尽头,林希被捂着嘴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她以为的救赎,被她拖入地狱。 现场全部安静下来,灯光变暗,镜头和监视器一转,虞乔被梁淮捂在嘴里。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小巷的路灯昏黄,那一群人狠狠踢着地上的少年,时不时传来几声痛感的闷哼。 “姐姐。”梁淮靠在她耳边,虞乔额头一瞬间冒出冷汗,她一时分不清这是林穆在说话还是梁淮在说话,又或许没有区别,“心疼吗?你害的。” 梁淮的手掐着她下巴,逐渐下移,掐上她的脖子,忽然用力,像是要把她掐死一样。 虞乔剧烈地挣扎起来,狠狠把身后的人推开,撑着墙咳嗽。 “咔!”闻渡抬手,皱着眉,“虞乔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反应。” “对不起导演。”虞乔深呼吸一口气,鞠躬,“是我的问题。” 梁淮背靠着墙,身体前弓,手捂着心口的地方,唇色发青,仍然紧紧盯着她,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闻渡挥了挥手:“休息一下再拍吧。” 摄制组人员纷纷关闭机器,走到一旁休息。容夏跑上来,看到虞乔脖子上的青痕:“姐,你还好吧。” 她说着不开心地瞥了一眼下手过重的梁淮,又不敢说什么。 梁淮慢慢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这样子有点渗人,容夏缩缩肩膀,等虞乔回到房车,才忍不住小声地说:“姐,那个梁淮,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是干净乖巧的长相,却总让容夏觉得阴阴郁郁的。 还有一句她没敢说,他就像是,活不长。 虞乔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因为他有病。” “有病?” 她在心里冷笑。 是的,梁淮是真的有病,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他总是脸色苍白,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那个寒假,她被一盆冷水泼晕过去又醒来的那个寒假。迷迷糊糊睁眼之际,她听到梁淮在她耳边呢喃:“姐姐,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那时虞乔还不懂这句话的涵义。 - 休息片刻之后,虞乔又重新拍了几条,闻渡总算是勉强松口算过了。 当天拍摄结束,梁淮的戏份也算杀青。虞乔没有参加他的杀青会,Alin一早便打过电话,让她下班后去她那儿一趟。 近日天气转凉,Alin工作起来昼夜颠倒,不幸发烧,这几天都在家休息。去的路上,虞乔从永记粥铺打包了粥和一些清淡小食带过去。 “怎么还带了东西?”Alin开门,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扔地上。 “怕你饿死。”虞乔换鞋进门,“你自己看看你都快瘦成什么样了。” 发着烧,Alin面色无精打采:“没有你瘦。” 虞乔瞥她,走到餐桌旁打开包装袋,一盒一盒拿出来:“你又不上镜,要那么瘦干嘛?” Alin轻咳两声,还是坐下来拿起勺子。 虞乔给她点的是山药莲子粥,清淡降火。Alin多吃了几口,问道:“过几天中秋节剧组放假吗?” “应该放。”闻渡不是苛刻的导演。 虞乔知道她找自己来必定是有事:“有通告吗?” “嗯。”吃下几口饭,Alin唇上添了点儿血色,“OA品牌方前几天联系我,他们中秋节要办一个慈善晚宴,想邀请你去参加。” OA是一家高奢珠宝品牌,走老派设计的尊贵典雅路线,虞乔一直是他们成品珠宝首饰中华区的代言人。 年年中秋节,OA都会举办慈善晚宴,只是主题不同而已。 虞乔把掉下来的头发挂到耳边,喝着粥:“可以啊,今年主题是什么?” “共享。”Alin拉开椅子,去架子上抽中烫金的邀请函,孔雀绿封面是OA一贯的风格。 “今年晚宴分前后场,前场以直播的形式对外公开。受邀艺人每人捐赠一件物品当场拍卖,价高者得。拍卖所得款尽数助力公益计划。” 虞乔抽出一张纸擦手,翻开邀请函:“拍卖?买的人都有谁?” “OA邀请的一些商界人士。拍品公开,竞拍者不公开参与。”Alin解释,“前场拍卖主要参与者其实是明星艺人和一些媒体。和去年的直接捐款只是形势之差。他们的重点还是落在后半场。” 虞乔看过去,邀请函上并没有写后半场的举办形式。 照往年惯例,后半场晚宴不公开,OA会展出一些价格昂贵的高定级别宝石,供参加晚宴的贵妇名媛购买。 “那我选什么拿去拍卖呢?”虞乔有些发愁。 Alin说:“品牌那边的意思是,最好是艺人自己画的字画一类,或者是有独特纪念意义的剧本或者戏服。这样能吸引更多的观看流量。” 虞乔懂了,如果是拿现成的商业制品,那无异于给别人做嫁衣打广告。 “那……” “你去年参加那个弘扬传统文化的真人秀的时候,不是有一期节目组请了国画大家,然后你们每个人都跟着画了一幅画吗?” 虞乔抚掌,眼前一亮:“对哦,那个可以,但是我画得不是很好,万一拍不出去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Alin云淡风轻,“到时候如果没人竞价,公司就拍下来。” “拍卖托儿是吧。”虞乔笑了。 活动的事情商议完,饭也吃得七七八八。虞乔看外面天色不早,正想道别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叮咚”的门铃声。 Alin皱眉:“谁啊。” “我去吧。”虞乔离门进,“你坐那休息会儿别动了。” 然而门一开,她愣在原地。 门外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垂着眸,下颌微敛,一身黑衣低调又吸睛。 “邵,邵老师。”虞乔惊讶。 她下午才和邵书白拍过戏,他今天比她多一场戏,收工要比她晚些,看这时间,是刚收工就赶过来了。 邵书白抬眸,看到她顿了一下:“虞老师也在。” 一丝莫名尴尬的氛围浮现在空气里,虞乔轻咳两声:“既然邵老师来了,我就不多逗留了,你们聊。” 说完,她也管不得桌上那些未收拾的残羹冷炙,对邵书白客气一笑,拎上自己的包便离开。 Alin和邵书白,曾经确实是有过一段的,具体感情到何种地步,虞乔也不得而知。在她认识Alin的时候,邵书白就已经和Alin所在的经纪公司解约。 同在一个圈内,这些年纠纠葛葛,也不算断得多干净。 情深缘也深,大约是最好的存在了。 剧组拍摄一直很顺利,中秋将至的时候,闻渡大手一挥,仁慈地放了三天的假,引得一片欢呼。 慈善晚宴举行在中秋前一天,公司这边提供的高定礼服有很多件,虞乔最终选定的是一件偏华丽精致风的抹胸裙。 淡象牙色的丝绸纱裙,主体面料之上装饰着精致的刺绣与闪缎珠光。与雪纺薄纱一起包裹着纤细玉臂的水钻烘托出高贵优雅的公主氛围。造型师为虞乔打理好最后一缕卷发,小心地捧到肩后,她转身,收获一片“哇”的夸张赞叹声。 本就是若隐若现的质地,又是高开叉设计,一双长腿白得像玉,没有一丝瑕疵。 容夏看呆了:“太美了,姐,真的太美了。你说你拍什么戏,走红毯不好吗,就应该住在红毯上啊。” 耳朵上戴的吊坠有些沉,虞乔偏头摘下来,笑了笑:“那就这一套了?” “就这个就这个!”容夏狠狠点头。 “离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呢。”容夏看了眼时间,“姐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去给你买。” “不用。”虞乔把耳饰放桌上,坐下来休息,“去买一杯咖啡吧。” 同一时间,周家别墅。 周宴深进门,车钥匙丢在玄关,客厅里充满了之瑶叽叽喳喳的笑声,她闻声回头:“二哥,你回来了!” 向云卿从楼上下来,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改良裙,耳边颈前是莹润生辉的珍珠首饰,她微微一笑:“宴深。” 周宴深扫一眼:“你们去哪?” “OA慈善晚宴!”向之瑶全身上下穿得粉粉嫩嫩,腕间还戴着夸张的蝴蝶结缎纱手镯,一脸憧憬地说,“今天前场有拍卖,一想到我可以拍到乔乔姐亲手画的画,啊!我一定要拍下,谁都别想跟我抢。” 周宴深往沙发处走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 向云卿叫司机去驱车,回过头笑着问:“宴深,你去吗?” “二哥肯定不去的啊。”向之瑶挽上向云卿的手,“姑姑,你都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忙,好几次我去医院都没见着人呢。” 向云卿意有所指地说:“今晚可是有不少明星出场呢。” “二哥又不喜欢明星。”向之瑶急于去拍卖现场,“走吧走吧姑姑,让他好好休息。” 二人踩着高跟鞋走出去,客厅重归安静,院子里传来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佣人走过来问:“您晚餐想吃些什么?” 周宴深回神,指腹微微摩挲着杯子,片刻后起身道:“不用了。” 他拿上车钥匙,重新驱车出门。 慈善晚宴的举办地点在临港的瑞莱酒店二楼,暮夏之时,夜晚薄薄雾色笼罩,江港之外泊着几艘游艇,酒店内部亦是灯火辉煌,璀璨生金。 周宴深停了车,侍应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弯腰恭敬地引他入贵宾休息室。路上遇到几个去往拍卖现场的明星艺人,保安拦着,请他们暂时让路。 “那是谁?”有流量小花好奇道,“长相这么出众,是哪个影帝吗,我怎么不认识。” 另一位偏年长的美艳女星嗤笑一声:“影帝能有这待遇,天真,你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地方。” 她说着点了点频频回头去看的流量小花:“别看了,总之是你我惹不起的人物。” 真正的名利场里,他们这些所谓明星艺人也不过只是助兴和陪衬,越是显赫的家族,越是低调不露面。 直播从虞乔迈进会场的那一刻便开始,镜头对准她,她含笑打了个招呼,在裸金色灯光的照耀下浑身牛奶肌浑然天成。 主持人笑着例行公事问她:“乔乔今天会拿出自己的什么宝贝来拍卖?” 虞乔微微偏头对准话筒,天鹅颈香影浮动,她保持着丝毫挑不出错的笑容:“马上就可以揭晓了。” 主持人又调侃了几句,便请她到下面就坐。 会场里遍布黑色丝绒座椅,椅背贴着名字,只有来参加的明星暴露在镜头前。 台上亮起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拍卖台立于中央,两侧玻璃柜中分设拍品,红帷倾盖。待到拍卖的时候,显示屏上会显示竞价的房间号和竞价金额,价高者得。 虞乔坐下没一会儿,两边便落座两位女星,一位是最近正当红的流量小花尹文嘉,另一个是她在圈内唯一的好友沈霓。 沈霓一身黑色西装裙,坐下打量她几眼,抬手勾了勾她下巴:“真美,你这一身是要让其他人都黯然失色啊。” 虞乔尾指勾下她的手,睨一眼:“直播呢,注意点分寸。” 沈霓笑了,偏凑到她耳边:“我们俩这cp也很久没发糖了。” 她说得不错,直播之外的弹幕已经快磕疯了。 尹文嘉不甘心自己被冷落,也微微靠过来搭话:“二位老师今天是什么拍品啊?” 沈霓笑容淡了几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七点十分,前场拍卖正式开始。 最先被揭开的是几位国民级艺人的拍品,纷纷拍出了接近百万的高价,让虞乔有些微微咂舌。 沈霓靠过来,漫不经心地轻声解释:“都是金主和经纪公司下的血本,这样的场合,总不能太难看,就当是直接捐钱了。” 虞乔恍然大悟,不过反过来想想,Alin事先也做了准备。 她的拍品是第九件,一副中规中矩的水墨画,当时拍综艺的时候跟随国画大师学的,废了许多才画出这一副能看的。 甫一拿出来,大屏上立刻跳出竞价:0102号 10万。 沈霓调侃她:“看来你以后去卖画也不错,挺赚钱的。” “小点声。” 话音还没落,又跳出来一个:0209号 20万。 01是一楼,一楼休息室中皆是商界豪门,二楼则是给其他受邀媒体人。 虞乔怀疑那09号是Alin找的人。 但紧接着,屏幕上直接跳出:0109 100万。 沈霓一挑眉:“你也有金主?” “直播呢你说话注意点。”虞乔暗暗地轻轻一拧她,但自己心里也开始惊讶了起来。 就她这破画能值一百万,但凡眼不瞎的都觉得荒唐。 心里这么想,虞乔面对着扫过来的镜头,笑容仍然分毫不错,一副仿佛很期待的样子。 几句话的功夫,屏幕上的竞价已经来到了两百万。 0109 三百万。 0102 三百五十万。 …… 方才几位国民级艺人的字画也不到百万,到她这里直接上了一个量级,说到底不过是涂鸦之作,就算加上明星效应,也压根值不了那么多钱。 旁边传来小小的惊呼,尹文嘉捂唇:“五百万了。” 这个高价是0209号喊出来的,不过片刻,0102号直接加到了五百五十万。 虞乔皱眉,觉得Alin有些过了,当着直播镜头的面,这样出挑并不是好事。 但这几位仿佛杠上了一般,从十万一路加到五百五十万,片刻之后,0109号一举牌,加到七百万。 0102房内,向之瑶已经快气晕过去了。 她猛地一甩手里的抱枕,按下服务铃,侍应生推门而进,迎接这位大小姐的怒火:“0109和0209是哪两个不知好歹的,一定要跟我抢是吧!” 侍应生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向云卿,吞吞吐吐:“0209是一位姓梁的先生,至于0109……” “行了之瑶。”向云卿开口,温和的声音,“差不多也就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拘泥这一幅画。” “你先出去吧,这幅画的竞拍我们放弃了。”她笑着对侍应说。 “姑姑!”向之瑶气鼓鼓的,“你不懂这幅画的涵义。这是乔乔姐画给粉丝的,她当时画了好多次才成功的,都是她对粉丝的爱……” 向云卿捏捏她的脸,笑起来:“之瑶,君子不夺人所爱。” “是那两个先夺我的!”向之瑶争辩。 “好了好了。”向云卿安慰她,“以后还有机会的。” 三锤落定,虞乔的画最后被0109号以七百万高价拿下。 沈霓随大家一起鼓着掌,偷偷和虞乔咬耳朵:“该不会真有什么人看上你了吧。” 虞乔摇摇头,她是真的不清楚。 拍卖结束,虞乔躲进洗手间,先给Alin打了电话,Alin也是一头雾水:“我看到有人在竞就没出手了,那三个人我都不知道是谁。” “可以找主办方问问吗?” Alin:“竞价的时候我就去问过了。一楼两位都是保密的客人,二楼的只知道姓梁。” 梁淮。虞乔立刻便猜出了他。 她深深吸一口气,说“知道了”便挂掉电话。 推开洗手间的门,虞乔来到洗手池前洗手,微亮的壁前灯一暗,她身前落下阴影。 “姐姐。”梁淮微笑着的声音。 虞乔挤出洗手液,揉搓,眼皮也不抬。 梁淮看向镜内,女人在灯下肤若凝脂,香肩锁骨之下是过于贴身的半透裙,美好曲线毕露。 “姐姐真叫我伤心,我的杀青宴,姐姐竟然缺席。” 虞乔仍然仔仔细细地洗着手。 “只是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敢从我手里抢姐姐的东西。” 梁淮的视线从她的眉眼移到嘴唇,眸中带着病态的痴迷:“姐姐,为了走到你身边,我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在国外独身的日日夜夜,我能撑下来,全靠想着能回到姐姐身边。” 一捧水迎面带风甩到梁淮脸上。 虞乔冷着脸回头:“梁淮,少在我面前发疯。” 冰凉的水珠滚过他的下颌,梁淮反而更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看,我们果然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方才在镜头前笑得那么假,只有在我面前,才这么真。” 虞乔懒得理他,擦干净手就想走。刚迈出一步被梁淮拦腰扣着手腕抵到又冷又硬的大理石墙面。 “放开我!”她怒目。 梁淮靠近,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指贴上她的脸,慢慢划过她的侧脸曲线:“姐姐,你不想念我吗?中秋团圆夜,我们姐弟当一起过才是。” “梁淮。”虞乔浑身忍不住战栗,一字一句从牙齿间挤出来,“如果被人拍到,你我都完了。” 他的手指蓦地掐住她的下巴。 “能和姐姐一起下地狱,我死而无憾。” 他欣赏着她眼里的惊恐和愤怒,像七年前一样,如同看囚徒困兽的挣扎。 虞乔将自己的指腹掐出刻骨铭心的痛感。 手腕陡然一松,梁淮松开她,自己的嘴唇发青发紫。 虞乔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冷冷地看着梁淮,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梁淮扶着大理石洗手台,看到她的眼神,却弯弯眼笑起来:“姐姐,多看看我。” ……疯子。 虞乔脚步略显狼狈地推开宴会厅外晒台的门,腥凉海风迎面吹来,吹得她头脑清醒不少。 方才见到梁淮的惊悸被微微抚平,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露台上只有一盏吊灯,昏黄的光倒映对岸江面璀璨霓虹,同时隔绝宴会厅的衣香鬓影。 虞乔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她深呼吸几口气,正想回去时,露台另一侧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杯子磕桌声。 虞乔一惊,看过去,这才发现琴叶榕宽大的叶片旁还摆着两把单人沙发椅和一张圆几。 而其中一把沙发椅上坐着人。 她站在光亮更足的地方,清淡的月光勾勒着周宴深因为倦怠而过显深邃的眼眸,玻璃杯中澄澈的液体微晃,像不远处的海平面。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海风拂过,虞乔肩膀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片刻寂静,周宴深起身,从黯淡的月光里走出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到她肩上。 与奢靡酒气区别开来的洁净气息瞬间包裹住她。 虞乔呼吸微滞,仰头,对上他深深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眸像月下清潭石,让她轻易安心沉溺。 周宴深在她身前,距离不近不远,替她拢紧衣服。 “虞乔。”他说,“陪我坐一会儿吧。” 第29章 春深 借着轻薄的月光, 周宴深望过来的神色中似乎有些许疲惫。 虞乔心一软,应好,顺着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中。 露台玻璃门是单向的, 从宴会厅内看不到露台, 但她坐下来才发现这里看得到里面的人影声色。 圆几上只有一杯水,二人安静地相隔圆几而坐。远处江面一浪覆过一浪,深蓝色的海水在华灯照射下仿佛泛着金粉的光芒。 他说陪他坐一会儿,竟然真的只是坐一会儿。 虞乔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身上的西装对于她来说过分宽大, 往前拢一拢,凉风丝毫不透。 敛着睫毛,她看向圆几上的玻璃杯,再往前, 周宴深以微微放松的姿势坐在沙发里, 服帖的白色衬衫,袖口微折, 清隽无二。 他也在看她。 一方安静的露台, 琴叶榕遮出隐秘的角落,宴会厅内人声交错,灯红酒绿, 这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岸海声迭起, 车流声仿佛在很远的地方, 光线氤氲在薄薄雾色中, 杳霭流玉,朦胧又幻昧。 ——偷得浮生半日闲。 和喜欢的人。 是这种感觉吗? 虞乔睫毛轻轻眨了一下, 原本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她动了动唇:“周宴深。” “嗯。”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好看, 浴在淡白如水的月光下,浓妆素裹,薄如蝉翼的裙子勾勒着不盈一握的婀娜身姿,五官精致像画中人。 “你最近很忙吗?”清柔雅致的一管嗓音。 周宴深看着她:“还好。” 事实上很忙,科室两位主治请假,又逢病人激增,手术量一下增加几倍,连喝口水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偏偏这时候,国外研究所打电话来,说他之前一篇论文的数据出了问题,要他回去处理。 虞乔点点头,又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 他好像真的只是想让她陪他一会儿。 周宴深淡淡呼出一口气,夜晚几分凉意,他起身,拨开琴叶榕的叶片:“晚宴要开始了,回去吧。” “好。”虞乔脱下身上的衣服,递还给他。 衣服上染了些她身上的香水味,周宴深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 “对了。”手搭上露台的扶手,虞乔停住,回头,“七夕那天送到酒店的花?” 他臂间搭着衣服,站在夜色里,算是默认。 虞乔低低垂下睫毛,酝酿片刻后:“其实我那天去医院抱的花,也是想送给你的。” - 回到宴会厅,晚宴走秀还没开始,虞乔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和旁边的沈霓碰了碰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去哪了?你助理差点找到我这。” “出去透了口气。” “真的?”沈霓端着细高的香槟杯,“我刚抽空看了一眼微博,你那画作拍出七百万的事可是爆了。网上都在讨论是哪个富豪豪掷千金为美人。” 虞乔没什么波澜地笑笑:“没人骂我被金主包-养吗?” “那当然也是挺多的。” 虞乔早都习惯了,哪个女明星没被造过这种谣,何况今天还是当着直播出这样的事。 只是她也确实好奇她那不成器的画是谁拍的,难不成是哪位想多捐点钱做慈善,刚好挑中她了? 就在她沉吟之时,门口侍应撩起帘子,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几位名媛夫人纷纷起身去和进来的人寒暄。 虞乔循声往去,宴会厅用暗深蓝色的灯光,唯进门处是微亮的,向云卿在人群中央,通身气派优雅温和。 向之瑶挽着她的手,看见虞乔看她,眼睛一亮,远远冲她挥手。 虞乔哭笑不得,点点头一笑。 随着逐步的落座,晚宴也开始,圆桌分设在走秀台的两侧,模特一个个戴着最新款的高定珠宝出来展示。 虞乔的衣服紧紧贴着身,吃不了什么东西,只动筷吃了两口三文鱼和奶油虾。 台上的珠宝精致又华丽,都是百万级别的宝石制造,虞乔没什么兴趣,做艺人久了,终日活在华丽璀璨下,知道不过都是死物而已。 走秀走完一遍便结束,接着是自由时间,聊天喝酒都是随意,珠宝已经从模特身上褪下,被放置在专门的展台,由专人看管供人挑选。 场内冷气开得过足,容夏悄悄进来送了件外套给虞乔。 “Alin姐让我告诉您,待会离席从6号门,我们的车在那里,也提前安排了媒体出图。” 虞乔点点头,披上外套漫不经心扫了一圈场内,不小心撞上向云卿含笑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稍微有些拘谨地回以一笑,随即看到向云卿向她招了招手。 这让虞乔始料未及,记忆里向云卿一向是温柔可亲,第一次见面是家长会上,向云卿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然后说:“你是虞乔吧,宴深经常和我提到你,真漂亮。” 她迟疑了下,提着裙子走过去。 “向阿姨。” “乔乔。”向云卿声音温柔如水,拉过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让会所把冷气调高点?” “不用不用。”虞乔受宠若惊。 向云卿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玻璃展柜旁,她笑着说:“你们年轻人眼光好,帮阿姨看看这个项链怎么样。” 展柜里是一条蓝宝石项链,规则对称的满钻镶嵌,在顶灯照射下,周边呈现着如同天鹅绒般的高贵紫色。 展柜旁穿黑色西装笔挺站着的工作人员极为识时务地介绍:“这是来自克什米尔的蓝宝石,色彩浓郁纯净无烧高工,重量9.54ct,已经达到收藏级别了。” 向云卿温婉道:“方便试戴吗?” 工作人员眼前一亮,笑容殷勤,彬彬有礼:“自然可以,这条项链高贵优雅,非常适合您。”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将项链取出来,向云卿看向虞乔:“乔乔愿意帮阿姨试试吗?” 虞乔今天的裙子已然足够华丽,兼之戴了耳饰,因此颈间没有佩戴项链,向云卿脖子上是一条珍珠项链,她猜测对方是不想摘下,因此欣然应允。 蓝宝石垂在天鹅颈间,衬得那皮肤仿佛吹弹可破。 向云卿很满意:“就这个吧。” “向女士,您真有眼光。”工作人员按下领口的对讲机,“我这就去为您包装。” “我和你一起去吧。”向云卿拍拍虞乔的手,“乔乔,下次见。” 虞乔乖乖点点头,向云卿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会让人忘记她的身份,而只折服于她本身的魅力。 譬如这句下次见,对方似乎忘记了她们之间的联系是周宴深,而她是周宴深分开多年的前女友。 想起上次在周宴深家里见到向云卿,虞乔觉得向云卿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但对方不问,她也不好主动说些什么。 虞乔淡淡呼出一口气。 直到晚宴结束,向云卿都没有再出现在宴会厅。结束时所有艺人在舞台前一起合照,至此,算是圆满落幕。 虞乔累得腿都酸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因为媒体要出图,她不得不脱掉外套,容夏撑起伞护着她上车。 雨丝斜斜从车门飞进来,虞乔弯腰,疲惫地揉着自己小腿上肌肉。 容夏坐上车,收好伞,刚要关车门时,有工作人员匆匆里酒店里跑出来:“虞老师,等等——” “夏夏,等一下。”虞乔伸手拦住容夏即将关车门的手。 “虞老师。”那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您有东西忘记拿了。” 容夏莫名其妙:“没有吧姐,我记得我带过来的东西都带上了,走之前我还检查了好几遍。”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不是您带过来的东西,您稍等。” 他侧一侧身,后面增加了四排安保开道,走来一个身着西装的人,他十分谨慎地抱着怀中黑色方盒,两侧分别有两个人为他打着伞。 精致奢华的黑色丝绒方盒被双手托到虞乔面前。 “虞老师。”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说,“向女士说,这宝石与您很相配,故而她赠送给您。” 容夏瞪大了眼睛。 直到车门缓缓关上,车辆驶离酒店,虞乔都没反应过来。 她低头打开腿上的盒子,里面被妥善放置的项链,正是方才她帮向云卿试戴的那一条。 这项链上的宝石足够珍贵,工艺也是吹毛求疵的精致,价格不下七位之数,向云卿就这么随随便便送给她了? 她一时有些糊涂,旁边的容夏手轻轻摸了摸盒子边缘,望着项链满眼惊羡:“姐,他们说的向女士是谁啊?” “没谁。”虞乔合上盒子,向云卿莫名其妙送她如此贵重的礼物,但她是不能收的。 回到家,卸妆换掉身上的裙子之后,虞乔第一件事就是给周宴深打电话。 她擦着头发,手机放在茶几上,响了很久之后才被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被子摩擦声,随后是男人从睡梦中被吵醒带着哑意的一声“喂?” 虞乔顿了一下,擦着头发缓缓放下,小声说:“是我,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那头安静片刻,传来掀开被子下床的声音:“没有。” 墙上的时钟指向23:45,虞乔平时参加活动昼夜颠倒惯了,忘记了会打扰他睡觉。 她踌躇片刻:“那你睡吧,我明天再打过去。” “没事。”电话里周宴深好像在走路,接着有水流倾倒入杯的哗哗声,他喝了一口水,嗓音清润些,“你说。” 深夜寂静,虞乔抿抿唇开始解释:“今晚晚宴的时候我碰到向阿姨了,她买了一条项链,但是可能是忘记带走了,品牌送到了我手上。” “她忘记带走,品牌送到你手上?”周宴深重复了一遍。 “工作人员说是向阿姨送给我的,但我觉得可能是弄错了。” 周宴深放下杯子,语调透过电流传过来,显得漫不经心:“应该不会,她不轻易送人礼物。” “可是……” “怎么了?”周宴深好像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周宴深。”虞乔无奈,只好诚实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电话另一边微微沉默,他若有所思:“你是想还给她?” “对。”虞乔就是这个意思,“我联系不到向阿姨,你明天在医院吗?我送去医院给你。” 周宴深却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你不在医院吗?” “在。”他的声音像清泉一样划过耳朵,“但是她送出去的东西,我不能代她收回。” …… 虞乔微微沉默:“那你方便给我向阿姨的联系方式吗?” 周宴深不说话了,指节好似在轻轻敲着杯壁。 “我发你微信。”半晌之后,他终于答应。 挂上电话,虞乔果然收到了周宴深的微信,电话和微信他都推了过来,考虑周到。 这一次,虞乔记得没有半夜打扰,订了个闹钟提醒自己早晨起来联系。 - 次日是中秋节,容夏和Alin都回家过节。虞乔早晨醒来,先在团队群里发了个红包,然后边喝着水,边想待会儿该怎么跟向云卿说。 墙上时钟指过十点,虞乔才将电话拨了过去。 待向云卿接起电话,虞乔率先说:“向阿姨,我是虞乔。” “乔乔?”向云卿稍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笑着说,“宴深给你的电话吗,中秋快乐啊。” “是我向他要的,您也中秋快乐。”虞乔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找您是想说一件事。” “怎么了?”听声音,向云卿应当是推开门,去阳台接电话。 “您昨天送给我的项链,我不能收。” “不喜欢吗?”向云卿温柔问。 “不是不是,”虞乔连忙解释,“是太贵重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您送过去。” 向云卿笑着叹了口气:“乔乔,一条项链而已,我看你戴着好看,收下便是了。” “我真的不能收,向阿姨。” 她说话的语气虽委婉,态度却很坚决。向云卿沉吟片刻:“那这样吧,你今天回哪里过中秋,我叫司机去取。” “我不回哪儿,那我把我住的小区地址发您?” “你自己在家?”向云卿捕捉到关键词。 虞乔早都习惯自己过节,不觉得有什么,所以直接回答是的。 向云卿微顿,随后说:“那你来陪阿姨过中秋好不好?” 虞乔懵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宴深他爸爸和他哥哥今年都在外出差回不来,家里只有我和之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让司机去接你。” 虞乔有些茫然,这个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合不合适的问题。 “当然。”向云卿体贴道,“如果你有别的安排阿姨也不强迫。是之瑶这孩子喜欢你,昨天晚宴拍卖会,她没拍到你的画,回来伤心了好久。” 原来昨天拍画的有一个是之瑶。 虞乔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她原本的准备是在家休息一天,看看剧本,向云卿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那就打扰您了阿姨。” “不打扰,你愿意来,我们都很高兴。” 挂上电话,虞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向云卿话里话外,都没提到周宴深会不会在。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门铃声响起,是门卫过来送快递。 虞乔放下手机,把门口的一小推车快递拉进屋,然后盘腿坐在瑜伽垫上开始拆因为拍戏而累积了多日的快递。 手机壳,水杯,衣服,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拆到一半,她突然发现有一个快递盒子上写的收件人名字是虞乔。 她买东西从来都是用虚拟名字,怎么会有人用这个名字给她寄快递。 虞乔疑惑地拆开。 是一个书本大小的黑色方盒,打开之后,她愣在原地。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很旧的白色手机,从颜色到设计都看出明显的年代感,屏幕上还有裂纹,中央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的字迹嚣张又得意: 中秋快乐,姐姐。 这是她以前大学时候用过的手机。 虞乔瞳孔放大,手指微微颤抖,“啪”地一声砸上盖子,口袋里传来“嗡嗡嗡”的震动。 一串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姐姐,喜欢我送给你的中秋礼物吗?我可是精心保存了好多年。】 【我在家里等你。我们曾经的家。】 【你会来的吧,姐姐。】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梁淮在她的耳边呢喃,尾音上扬,温柔又如刀,割着她的脉搏。 虞乔猛地从地上起身,手指微微慌乱,不小心接了梁淮拨过来的电话。 “姐姐,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你从哪里得到我的地址。”她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我爱你,我自然能找到。姐姐不是很想要你的手机吗,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梁淮的语气仿佛一位贴心至极的爱人。 虞乔睫毛颤抖着闭上眼,不愿回想她曾经哑着嗓子哀求到绝望的画面。 “姐姐。”梁淮仿佛在慢慢地踱步,欣赏着自己目之所及一切的风景,“我们的家,我重新把它买下来了。我在这里等你,今晚我们一起过中秋。” “你做梦。”她一字一句挤出来。 梁淮叹息:“如果今晚见不到你的话,那我只好亲自去找你了,毕竟,我知道姐姐住在哪里。” 虞乔直接挂掉了电话。 手机从手里滑落,虞乔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盒子,最后,缓缓俯下身,抱起来。 ——毫不犹豫丢进了垃圾桶。 她不会去,更不会对梁淮妥协。 凭什么,要被他再次搅毁生活。 - 在快到向云卿约定的时间之前,虞乔先去超市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适合送给向云卿的节日礼品,于是决定回家自己动手做。 这些年独自一人闲暇时,她偶尔会学做烘焙打发时间,自己不太吃,分给团队的小朋友们吃。 她的车昨天送去车行保养,还没来得及开回来。向云卿说司机会来接她,只是没想到这司机会是周宴深。 停在她面前的车徐徐降下车窗,她呆滞了几秒。 周宴深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倾身为她打开了车门。 虞乔回过神来,坐进副驾驶,安静地关上车门,拉好安全带。 “怎么会是你?”她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周宴深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根根分明,淡淡青筋没入微折的袖口之下,遇到红灯,他踩下刹车,车稳稳停住。 他侧眸:“你想让谁来接你?” “向阿姨不是说是司机吗?” “不相信我的技术?” 他说这话时莫名笑了一下,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好看得叫人心动。 “没有。”虞乔紧绷挺直的背慢慢放松下来,“只是怕耽误你的工作。” “我调休,今天不上班。”周宴深转身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虞乔望着他的眉眼,弯弯唇角。 高架车辆川流不息,天色渐暗,远处亮起一排排华灯,同路上的车尾灯交相呼应。 车窗被虞乔按开一条缝,鸣笛和汽车引擎一起被晚风送到耳边,倒不似平日里叫人心烦意乱。 周宴深间隙看到旁边人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车水马龙的样子,最上方透进来的风把她头发吹得微微飘起,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发着光。 她今天穿得也简单,宽松毛衣和牛仔裤,长发落腰,无端便让人心里微微陷下去一小块。 到周家别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穿过林荫车道,两侧路灯柔和浅黄,铁艺门大开,车开进去。虞乔远远便看见向云卿披着流苏披肩等在廊下。 “来了。”向云卿上前握住虞乔的手,不赞同地说,“怎么还带东西啊。” “不是什么贵重礼品。”虞乔语气很软,“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糕点,阿姨您不要嫌弃。” “怎么会,做得真好。”向云卿边说边吩咐保姆,“今晚甜点换成乔乔带来的这个。” 二人说着话迈上门前阶梯,虞乔下意识回头去找周宴深。 他走在她们身后,半抄着兜,身姿清峻,迎上她的目光。 小心思被发现,虞乔脸有些烧,慌忙转回去。 周宴深看着她的后脑勺,微微扬了下唇。 进门是起居室,虞乔还没坐下,便听见有人“蹬蹬蹬”从楼梯上下来,伴以欢快的声音:“姑姑,你说的那个客人来了吗?” 楼梯上,向之瑶一脸兴奋的跑下来,待看清客厅中的人时,直接呆在原地。 虞乔和她打了个招呼:“之瑶。” 向之瑶瞪大眼睛,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喃喃:“我没看错吧。” 向云卿招招手:“快下来,你像什么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向之瑶直接从楼梯上冲下来,扑到虞乔身上,“我真的没看错,是活的乔乔姐!啊啊啊啊啊!天呐天呐!” 话里突然扑进个小姑娘,虞乔笑着身子后仰:“不是活的难道你之前见的之前死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向之瑶满眼兴奋,“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来我们家,是姑姑花钱请你来的吗?” “不是。”虞乔被她的脑洞逗笑。 “那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乔乔姐。我跟你说我昨天没拍你的画我好难过。”向之瑶往她身上蹭了蹭,“不知道哪个混蛋拍走了姐姐的画。” 周宴深此时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解袖扣的动作微顿,瞥了一眼之瑶。 向云卿无奈地点点之瑶的额头:“你们聊吧,我去厨房看看晚餐。” “谢谢姑姑!”向之瑶大声。 她整个人都抱在虞乔身上,像树懒一样,非常陶醉地凑着虞乔头发吸了两下鼻子:“乔乔姐,你身上好香啊。之前有站姐线下看到你,也说你好香,你是用什么香水啊。” “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虞乔回答。 向之瑶一脸星星眼,又摸摸她的手:“好细腻好白的皮肤哦。呜呜,你浑身都是软软的。” 虞乔哭笑不得,刚想说话,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坐着的周宴深忽然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 他语气凉凉:“向之瑶。” “怎么了?”向之瑶不解。 “手松开。” “为什么?”之瑶瞬间又抱住虞乔,“我就不。” 周宴深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她抱着虞乔的手上,眯了眯眼:“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听出她哥语气里的冷意,向之瑶下意识缩了缩,但还是不愿意松手:“我不管,我喜欢乔乔姐你凭什么——诶!” 周宴深失去耐心,直接起身,把向之瑶的手掰开,拉起虞乔。 虞乔本来就懵懵的,忽然被人拽住手腕,下意识跟着他的力道起身绕过沙发。 “二哥!”向之瑶傻眼,怀里被她哥顺手塞了个抱枕,登时一团迷糊,“你要带乔乔姐去哪!” 那一对身影错落半步,前者白衣黑裤,身材颀长;后者柔盈的黑发如云锦一般在背后微微晃动着 ,像时尚杂志被风吹开的一页,格外相配。 之瑶张了张嘴:“你们……” 虞乔被周宴深拉着走,跟不上他的脚步,略有些跌撞。穿过起居室,绕过罗马柱,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虞乔一个不防,没停住,额头撞上了他的后背,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手背覆上额头。 廊下是一片后花园,走廊琉璃夜灯光线柔和,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挡住那光线,周宴深拿下她的手,转而用指腹轻轻揉她的额头:“疼吗?” 其实不疼,她那一声抽气是被吓到居多。 虞乔抬眸,眨眨睫毛,水润潋滟的大眼睛对上周宴深的,忽然弯眸笑了起来。 晚风温度偏低,凉丝丝的,带来满院芙蓉花香。 她这一笑动人心魄,弯着唇,扬着眸,偏一偏头说:“周宴深,你是在吃醋吗。” 第30章 春深 周宴深视线隐晦不明地看了她两秒, 没回答这句话,手转而从她额头撤开,又问了一遍:“疼吗?” “不疼。”虞乔拿下他的手, 眸中盛满了笑意。 她用食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晃一晃:“拉我出来干什么?” 周宴深反握,指腹在她掌心摩挲两下:“陪我去酒窖拿瓶酒。” “你方才说之瑶没有待客之道,现在又让我去陪你拿东西。”虞乔故意加重语气,“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周医生?” 话音刚落, 她冷不丁被周宴深拽到身前,一仰头,鼻尖只差分毫之距相抵。 “我没有待客之道。”他低下头,二人的呼吸轻而易举混合在一起, 廊下风铃声与花香交错,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 “所以你也不用有作客之仪。” 花园中种满了各色花木,暮夏初秋之际, 海棠色艳而无香, 早桂和芙蓉被夜风微微一吹,送来拂面清香。 周宴深始终没松开她的手,穿过长廊, 风铃轻响。 周家的酒窖在地下, 他先弯腰走了两节楼梯, 而后站在楼梯上向她伸出手。 两侧灯光昏暗, 虞乔却不去搭他的手,两手撩开垂在眼前遮挡视线的头发:“我自己可以。” 她走到周宴深面前, 面对面, 催促他:“你怎么不走了。” “里面走廊没有灯, 你自己真的可以?” 虞乔怕黑,高中时候有一次晚自习突然停电,全班人都在欢呼,只有她忽然垮了笑容,摸摸索索,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当然可以。”虞乔说着探头向他身后看去,奈何周宴深比她高,遮得严严实实。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往下走,他走得很慢,虞乔跟在后面,踩着他走过的脚步。 下了楼梯之后的一小段走廊果然是没有灯的,地下空间密不透风,虞乔摸到四周墙壁表面微硬的石头,肩膀微微瑟缩:“为什么不装个灯啊,这样感觉好恐怖。” “因为坏了。”周宴深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里的构造特殊,修建团队那边新的修补材料还没到。” “那你还要我陪你一起。”虞乔空手去抓了下一团黑的空气,小声嘟囔。 旁边落地一声轻笑。 他慢悠悠地说:“因为我没有待客之道。” 虞乔正好摸到墙壁一块硬质凸起,闻言突然停下脚步。 “唔。”她忽然出声,听起来带了点儿茫然,“我手好像被刮破了。” 周宴深一顿,随即皱眉去找她的手:“哪儿?” “好像流血了。”黑暗里,周宴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凭借略带委屈的声音辨位。 “你看看。”虞乔说着,伸出一根食指,靠着感觉戳了戳他白色衬衫的前襟。 “周医生。”她戏谑地说,“我要是真流血了,你这衬衫也该脏了。” 隔着一层布料的指腹柔软干燥,周宴深反应过来,一把捉住她的手,顺着血管摩挲了下完好无损的指尖。 她反过来,轻挠他掌心,低低的笑声像方才廊下的风铃清悦入耳。 “周宴深。”虞乔几乎止不住笑:“你怎么这么好骗?” 话音未落,她乱动的手忽然被紧紧扣住,还没反应过来,头被迫抬起,阴影下压。 他直接吻上她的唇,十指交握,双唇贴合,纠缠间鼻息升温。 突如其来的吻,虞乔头脑瞬间一片空白,手下意识抵在周宴深的身前,却不是推拒,更像是支撑。 只是唇瓣间的辗转,他并未掠夺她的呼吸,末了,也只是微微张嘴,克制地轻咬她的唇瓣。 墙壁隐隐咯着后背肌肤,她被困在他怀中的方寸之地,额头相抵,一触即过的吻已经结束,升温的呼吸却没有那么好分开。 微重的呼吸,隐隐相贴的鼻尖。 周宴深一手按上她的唇,微微的薄茧不轻不重蹭着她柔嫩的唇。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更加重触感和听觉。 虞乔被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撩拨到浑身无力,低眸轻轻咬唇,耳后发烫。 周宴深松开她的手,低头,帮她整理被扯乱的毛衣袖口。 无声的黑暗里,只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虞乔慢慢适应黑暗,分辨出眼前的身形,抬脚不忿地踢了一下他的脚尖。 而后又听到一声低笑。 她越发羞恼,甩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抚着衣服:“你能不笑吗?” “好。”周宴深从善如流,转而说,“那你能不说话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走吧,酒窖里就有灯了。” 于是顺理成章地又变成十指相握,走廊不长,周宴深推开一扇封闭的门,揿开门边的开关,一排排酒架呈现在渐次亮起的冷光灯前。 酒窖里运转着一整套的恒温恒湿系统,14度的气温有些凉,周宴深捏一下她的掌心:“很快。” 他带她走到最里面,取出一瓶勃艮第瓶型的干白。关上玻璃柜门,艺术冷灯从橡木架后散发光源,透过一个个玻璃瓶身间的空隙,将酒液显出极为通透的质感。 “好多酒。”虞乔环视四周,有许多她见过的昂贵的酒种,也有稀少到她闻所未闻的。 “有你喜欢的吗?”周宴深问她,“喜欢可以带走。” 虞乔摇摇头,她对酒没什么兴趣。 出去的时候便顺利许多,回到地面,月色洒满走廊,远远便听见之瑶满屋子找二人的声音。 虞乔低头看了看他仍然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动:“周宴深。” “嗯?” “手。”回到明亮的地方,前面是开阔的花园,随时都有人经过,她总觉得不自然,“松开,等下之瑶看见了。” 周宴深扣紧她的五指往前走,淡然道:“看见怎么了。” “你不怕她误会吗?”虞乔挣扎着被他握得紧紧的手。 周宴深突然停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误会什么?”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余光瞟到周宴深身后远处转角之瑶走出来的身影。 眼看他没有松开的意思,虞乔心里一急,眨一眨睫,极小声:“你过来一下。” 周宴深依言俯身,刚刚弯腰,下巴便被人蜻蜓点水般飞快亲了一下。 他一怔,虞乔抓住这个机会,挣脱了他的手,漂亮的眼尾上扬,她眸中满是得意洋洋的小神色,绕过他去迎之瑶。 “乔乔姐,我哥把你带去哪了,我找了半天。”之瑶委委屈屈。 “我陪你哥去酒窖拿酒了。” “姑姑说晚餐快好了,问你想喝点什么?”之瑶说着向后看,看到她哥一手拎着酒,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善。 “我喝什么都行。”虞乔笑着说。 向之瑶奇怪地收回视线,挽上虞乔的手,“那乔乔姐跟我一样喝鲜榨橙汁好不好。” “好。” 二人回到客厅,晚餐果然已经准备好,周宴深醒了酒,自己却不喝,只有向云卿喝了一些。 因为方才的事情,向之瑶虽然没问出口,但好奇的眼神一直在二人身上打转,看到向云卿对虞乔的态度后更迷惑了。 但她知道礼貌,从头到尾虽然好奇,也没有多问过一遍。 虞乔许久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一顿饭。不是在剧组赶时间的盒饭,也不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应酬。桌上都是叫她觉得温暖的人,像家人一样。 周家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向云卿很照顾她,主动聊起一些电影的事,向之瑶本身便是学戏文专业来,说起来也滔滔不绝。 安安静静用餐的倒只有周宴深一个人。 他行为举止都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快不慢,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吃完饭,向云卿提议将糕点摆在廊下赏月时,虞乔的手机却响了。 虞乔抱歉笑笑,起身去接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时脸色一变,直接走到外面。 “梁淮,”她把手机放到耳边,笑容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头传来几声咳嗽声,梁淮语气带着莫名的悲哀:“姐姐,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说过我不会去的。”她冷冰冰。 “好冷啊姐姐。”梁淮喃喃,“我一个人看了一晚上月亮,你不关心我有没有冻到吗?” 虞乔闭上眼,一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想再说话。 “可是我真的好想见到姐姐,你来医院看一眼我好不好?”梁淮的语气近乎哀求。 虞乔睁眼,入目是深蓝天幕之上一轮皎洁圆月,她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就在虞乔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想挂掉电话时,忽然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声。 “姐姐。”梁淮温柔至极,“没关系,我不会怪你。如果不能亲眼见到,能通过屏幕也是好的。姐姐,待会见。” 说完这句话,电话被挂断。 耳边是“嘟嘟嘟”的忙音,虞乔心头重重一跳,没明白那句待会儿见是什么意思。 透过屏幕,待会见。 寒意从后脊骨冒上来,夜晚冷风吹过,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肩上一沉,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上。 虞乔回头,周宴深走到她身前,看清她的脸色,皱了皱眉:“很冷吗?” 她摇摇头,心乱如麻,拢紧身上的外套,秀美的额头浅浅蹙着。 梁淮会做什么,她不知道,以梁淮疯子一样的性格,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缩在里面的手忽然被周宴深握住,他紧紧盯着她:“你怎么了,谁的电话?” 虞乔愣了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怎么,就是一个朋友的电话。” 周宴深眉头紧锁,仍然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脸上的笑容。 虞乔避开他的视线,心慌意乱,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说:“周宴深,你今晚送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手心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眸底是尽力掩饰慌乱的笑意。 周宴深缓缓道:“好。” - 中秋佳节,月色如许,清黄的月光洒在路面,虞乔却无心观赏。 路边处处张灯结彩,行道树上挂了些装饰灯,临街商铺的玻璃幕墙上贴着些月饼图案和喜庆的标语,路人三两结伴手里拿着奶茶,笑闹声填满整个节日。 她的背脊始终僵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从头到尾都没有放松下来。周宴深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皱了皱眉。 快开到小区的时候,虞乔几乎要绷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指节泛白,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小区门口。 “周宴深,”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开进去可以吗?” 周宴深侧眸,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去按她隐隐颤抖的手:“虞乔。” 覆盖着自己的掌心温和有力,虞乔原本紧张着的神经一跳,回过头,在昏暗车厢中对上周宴深沉着冷静的双眸。 “我会送你上去。”他说。 眼眶瞬间涌上热意,虞乔低头快速眨了下眼,再抬头时浮上笑容:“好。” 周宴深定定地看着她,手上移,抚上她嘴角虚假的笑意。 温柔的力道,虞乔甚至有种,他在心里叹息的错觉。 她差点维持不住这个笑容。 车停在楼下,周宴深倾身,“咔哒”一声,解开她的安全带。 他和她一起上去,电梯数字从1跳动到16,全程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虞乔的心却越悬越高。 梁淮从来不会说无缘无故的话,他说待会儿见,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电梯打开,她踏出电梯。 门是电子锁,虞乔按指纹的那一刻,冰凉的金属亮起一圈蓝色,“叮”一声提示音,门打开,客厅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她的脸色却在那一瞬间唰白。 梁淮说,隔着屏幕见她。 是摄像头。 他在她家里装了摄像头。 “周宴深。”她的声音有隐隐的颤抖。 手落入他的掌心,周宴深神色微沉,握着她的肩头把她扳过来:“虞乔,看着我。” 她神色茫然又恐慌,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他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抚慰:“别怕,有我在。告诉我,怎么了……” 虞乔机械地转动眼珠,听到这一句话,睫毛微微一颤,似乎是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说:“房间里……应该,应该有针孔摄像头。” 周宴深瞳孔一缩,扶着她的肩,语气却放得更缓:“是什么人?” “是……”虞乔抬头,眼神恢复一缕清明,“是那些私生粉,以前也有过。他们会跟车,藏在酒店里,或者放摄像头。” 周宴深隔衣微微摩挲她的肩头:“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好吗?” 她摇了摇头,手慢慢向前,抱住他的腰。 “不要,不要丢下我自己。” 所有的灯都关上,窗帘拉实,房间完全陷入黑暗。 她被周宴深揽着腰抱在怀里,仰头就能碰到他的下颌。 周宴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慢慢沿着整个房子查看一圈,最终在她卧室床头柜的台灯上发现一个小小的针孔摄像头。 他将摄像头拿出来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死死攥住他的衬衫,浑身都在颤抖。 灯光重新大亮,周宴深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到床边。虞乔眼眶溢出一圈红,唇色发白,我见犹怜。 周宴深单膝跪在她身前,一手捧着她的脸,指腹拂过飘到她眼前的发丝,轻声:“我们换个地方住。” 虞乔低头,死死咬着唇,所有的思绪被惊恐占满。 没用的,被梁淮盯上,换到哪里都没用。他不择手段。 她眼睛通红,低眸看着周宴深。 周宴深蓦然伸手,把她抱到怀里,手掌轻轻按在她瘦削的后背。 “虞乔。”他的嗓音有点儿哑,“跟我回去,好吗?” 第31章 铜雀台 再次来到周宴深家, 这一次,她是清醒着的。 门“咔哒”一声被锁上,虞乔站在门口, 看着周宴深弯腰, 从里面拿出上次她穿过的拖鞋。 此时,她悬在钢丝之上一晚的情绪,才恍恍惚惚间有了落地的实感。 这里装修偏冷色调,虞乔坐在深黑的真皮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 抬头看见周宴深端着一杯水向她走来。 温热的水,被塞到她手里,暖意源源不断传递,他半蹲在她身前, 眉眼沉静工整。 虞乔把下巴搁在抱枕上, 看着周宴深,缓缓喝下一口热水, 四肢五骸慢慢活络复苏。 周宴深脱去外套, 里面的白衬衫早已被她揉乱,领口偏折着,露出一段锁骨。 虞乔喝完水, 往前坐了坐, 伸手, 低垂着眸, 认真地帮他整理好。 “周宴深,”她终于开口说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谢谢你。” 周宴深凝视着她, 握住她给自己整理领口的手, 嗓音微沉:“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吗?” 虞乔嗯了一声,垂下长睫,慢慢地说:“有些粉丝太疯狂了就是会这样。追车,跟踪,在酒店藏摄像头,或者是直接藏在床下。” 她刚开始红的那两年经常有这样的事,后来减少了许多。但再可怕的私生粉,也没有梁淮来得可怕。 她撒了谎。 周宴深摩挲着她指间的肌肤,良久,都没有说话。 虞乔已经从一开始的慌张惊恐慢慢冷静下来,她无法控制自己对梁淮的惊悸,但并不会不理智地害怕。 梁淮,也只能做这些了而已。 客卧中有独卫,周宴深给她指完花洒的开关之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拿了浴袍:“先穿这个,是新的,只是可能会有些大。” 虞乔点点头,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淋下,缓解她每一寸紧张的筋络。 她慢慢舒一口气,觉得身体仿佛在回血。 快洗完的间隙,虞乔听到浴室门外有渐近的走动声,而后是两声敲门声。 周宴深的声音隔着朦胧的水汽:“我能进来吗?” 他家里的浴室很大,分里外两间,浴室和洗手台之间隔着一道推拉的长虹玻璃门,相当于两个单独的空间。 虞乔关上花洒,抽过一旁的浴袍披在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说:“你进来吧。” 她拉开推拉门,走过转角,看到洗手台那里被放了一个很大的盒子。 打开,里面放着一套叠好的杏白色睡衣,长袖长裤,质地柔软。 虞乔展开睡衣,目光一顿,睡衣下面竟然还有东西。 未开封的三套贴身衣物,三个尺码,被整整齐齐放在盒子里。 …… 她的脸腾一下被浴室热气烧红。 来之前她太紧张了,竟然会忘记拿衣服,这该不会是周宴深出去买的吧。 虞乔镇定自若地换上衣服,擦干发梢的水珠,又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半干,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一到客厅,正好撞上从主卧洗完澡出来的周宴深。 他穿着一身深色家居服,宽肩长腿,挺拔清绝,墨黑的头发隐隐透着水汽。 看见她出来,周宴深顿了顿,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合身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虞乔又觉得脸颊在发热。 她低声嗯了一声,又问:“你,下去买的吗?” “不是,叫人送过来的。”周宴深去接了两杯水,一杯温的递到她手里,同时回答问题,“怕你自己在家害怕。” 他说这话时低眸看着她,眉眼深邃专注。 虞乔眸光动了动,接过那杯水。 她刚洗完澡,肌肤雪白仿若泛着光,眼睫都湿漉漉的,接杯子时柔润指尖若有若无滑过他的指背。 周宴深微敛睫,慢慢喝完手里的冰水。 折腾了一晚上,洗完澡虞乔便开始犯困,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着周宴深弯腰告诉她床头的睡眠壁灯该怎么开,如果晚上怕黑可以开着睡觉。 耳边是他清润的声音,光线暖融明亮,虞乔失神地看着男人骨骼清晰的侧脸。 周宴深一回眸,便将她眼也不眨的双眸收进眼底。 她双膝蜷着,整个人盖着被子,靠在床头,小小一只,又白又乖。 他没忍住,俯身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侧脸,将颊边发丝拨到而后,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睛:“我就在隔壁,不锁门,要是做噩梦记得喊我。” 虞乔点点头,头歪了歪,依赖地贴向他的手背。 心里仿佛下起一场潮湿的春雨。 周宴深想起很多从前。 想起高中的时候,虞乔坐在他后面,上课爱睡觉,爱戳戳他后背找他小声聊天。 那时他一回头,便能轻而易举看见她美好的侧脸,郎朗阳光穿过窗明几净的窗户,落在她睫毛上,折射出出小小的彩虹光晕。 iridescence. 是谁将彩虹这个单词赋予怦然心动的涵义,如此贴切。 即便后来分开的那些年,她如彩虹般虚妄,看得见,摸不着,只活在他梦里。 他还是发现,此刻他脑海中闪过的每一帧,都是她曾经美好脸庞,爱笑爱撒娇,生气时候也可爱,喜欢轻轻踢他的脚尖。 周宴深眸光深深,看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了下她的眼角。 真实的体感。 虞乔松开被子,握住他的指尖,柔顺的被子从她身前滑落,上衣宽松,锁骨雪白如画。 她看着他,光晕笼罩,如此近,触手可及。 “周宴深,”她忽然轻轻揪了下他的衣角,“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说完这句话,虞乔视线所及,男人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手被反握,他俯下身,手撑在她身旁,压住了被角。 阴影笼罩住她,鼻尖全是男人身上洗完澡清爽的味道。 周宴深的视线,停留在她柔软的唇上,慢慢上移,浅色的瞳仁,如水洗过一般,淡淡的妩媚,勾人的温柔。 潮湿的春雨,仿佛淋到了她眼睛上。 虞乔看着他深暗的眸光,心跳加速,细白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周宴深的衣角,在他缓缓靠近时,闭上了眼睛。 像高考毕业的那个炎热晚上。 那一晚的吻落在了虞乔额头。这一次,如羽毛掠过海面一般轻柔的吻—— 温柔地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之上。 周宴深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把被子拉上去,掖好。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一盏低饱和度的夜灯,光晕朦胧静谧。 虞乔眼珠随着周宴深转,看着他将靠墙的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来。 不远不近的距离,周宴深视线下落,和她相对。 “睡吧。”他微微动唇,轻声,“我陪着你。” 第32章 铜雀台 虞乔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梦里梦到了大学的时候。 她高考时候的分数比周宴深低一点, 错失北城的学校去了临城的Z大,两地相隔一千五百多公里,加之二人学业都繁忙, 并不能常常见面。 有一年冬天, 虞乔通宵一整夜写论文,眼睛都熬红了,早晨去吃早饭的时候,坐在食堂里,看到学校里腻腻歪歪的小情侣。男生插好豆浆的吸管, 递到女生手里,她喝一口又凑到他嘴边,二人共饮一杯豆浆。 她坐在那里,远远看着, 霎时就没了胃口。 是很突然的情绪上涌。通宵过后的胃隐隐作痛, 她走出食堂,两边的银杏树在秋末已经掉完叶子, 来到冬季, 树枝光秃秃的。 临城地处南方,但冬天还是很冷,空气潮湿, 冷意入骨。 虞乔走路上打了个喷嚏, 回宿舍晕晕乎乎地躺下, 到下午醒来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一测温度, 38.5,她朝镜子里看, 自己脸色苍白, 眼眶烧得通红。 白天时周宴深发来的信息, 她因为睡觉一条都没有回。体温计刚放下,他的电话便拨了过来。 “乔乔。”周宴深似乎是刚下课,周围有些吵,走到不吵的地方之后说,“上午在忙吗,怎么不回信息?” 虞乔听着他的声音,低下头,没说话。 他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顿了一下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一句话刚问完,她的眼泪就一滴滴砸在了手背上。 低低的啜泣声穿过电磁波。 虞乔难以抑制住哭腔:“周宴深,我发烧了,好难受。” 她不是爱哭的人,更不爱把情绪对他抱怨,但那一天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生病真的会让人变得脆弱。 她在电话里哭得止不住眼泪,鼻子通红,用完了一整包纸巾。 哭完,虞乔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她从床上爬起来吃了一粒退烧药,然后抱着书去上晚上的课。 晚上的课从六点上到九点,足足三个小时,上得她头昏脑涨。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虞乔松一口气,抱着书下楼梯,边走边给周宴深发语音:“终于结束了,这老师讲话像催眠,我脑袋嗡嗡的。再不下课我感觉我就要——” 话没说完,她脚步停在教学楼门口,拇指一松,语音自动发送过去。 而发送的对象就站在不远处。 人群稀疏,都是从教学楼往外走的学生。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梧桐叶落满地,周宴深等在那里,光线朦胧,他一身黑衣,眉眼深邃。 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圆珠笔咕噜咕噜滚下楼梯,最后停在某一个位置。 虞乔呆呆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夜色深沉,周宴深弯腰捡起那支笔,走到她面前,又捡起书。 然后,直接把她揽进怀里。 他身上满是低温凉风的清冽气息,手却是暖暖的,抱着她,下颌深埋在她发间,风尘仆仆:“我来晚了。” 虞乔脸贴到他的胸膛,才止住的眼泪又再次汹涌。 她抱住周宴深的腰,眼泪将他毛衣的前襟全部沾湿。 周围陆续路过很多下课的同学,纷纷投来几眼奇怪的目光。虞乔擦干自己的眼泪,声音嗡嗡:“你怎么过来的?” “接到你的电话,我买了最近的飞机。”他俯身一点一点轻拭她眼角的泪水,眸中全是心疼和自责,“乔乔,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虞乔原本已经缓解的情绪再次被挑起,鼻尖酸酸的,手上轻轻推他,“我发烧又不是你的错。” 周宴深低着眸,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又揉揉她的指尖,接下她所有的情绪:“没有陪在你身边,就是我的错。” 她一瞬间觉得又要哭出来。 那一次发烧,周宴深在酒店陪了她三天,直接翘掉了三天的课。 最后走时,他不让她去机场送他,反而送她到宿舍楼下。 那会儿已经很冷,虞乔戴着毛线帽,围着围巾,浑身软软地被周宴深抱在怀里。 他安静地抱着她,力道很紧,像要把她镌刻在骨子里,呼吸声在她耳边,被离别情绪包围。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深深的一吻,缠绵眷恋。 跨越一千五百公里,那两年,机票和火车票一张又一张,叠了厚厚一摞。 梦中光影变换,一幕幕不停在脑海中轮转,虞乔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中剥离,漂浮到上方,看着时光在下面倍速般驶过。 停下的那一刻,是系里出了几个去波士顿公费留学的名额,她成绩好,辅导员让她考虑考虑。 她心里一动,打电话问周宴深的意见,他们学校自然也有,只是要留学的地方不是波士顿。 虞乔觉得本来还觉得可惜,如此一来,又要异地。 可周宴深说,他会申请波士顿的学校。 不想再分开了,不想在她无助难过的时候,还是不在她的身边。 虞乔在梦中迷乱,恍惚之间仿佛置身深海,浮浮沉沉,她如溺水的人般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猛然一睁眼,才发现她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浮木,而是周宴深的手。 天色将明未明,窗帘没拉实,透着隐隐的熹微晨光。 虞乔缓慢眨着睫毛,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醒来,看向旁边的人。 屋内是暗的,一盏小夜灯光晕昏濛,笼罩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周宴深左手肘节撑在扶手上,支着脸,另一手被她拉着,身上的薄毯半盖不盖,黑发墨睫,睡意沉沉。 虞乔瞬间不敢动了。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眨着眼,松开自己握着他的手,慢腾腾掀开身上的被子。 她动作放得很慢很轻,屏息凝神,掀起周宴深身上薄毯的一角,把他的手放回去,又轻轻盖上。 虞乔跪在柔软的床上,床微微下陷。她松一口气,而后打量起周宴深睡觉的样子。 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上半身陷在软椅中,家居服服帖的布料勾勒出成熟的宽肩。 光晕淡淡,半明半昧。 虞乔忍不住又凑近了些,觉得这光线仿佛阵阵潮汐,冲得人心中沙垒微微塌陷。 时光荏苒,剥落去周宴深身上的少年稚气,让他越发沉稳,五官线条,每一处属于男人的成熟,都昭彰着她的错过。 和梦中形对比如此鲜明。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或许是太专注,又或许是这凝视带了温度,周宴深忽而皱了皱眉,撑着脸的手一动,眼皮上抬,四目相对。 虞乔莫名有些偷看被抓的心虚,她向后退退肩膀,略尴尬地挤出一句:“早。” 兴许是光线原因,周宴深眸光莫名的暗,看着她,让她生出一种他也梦见了她,一睁眼也同她一样恍惚的错觉。 “虞乔。”周宴深忽然喊她,活动了下微酸的手臂。 “嗯?”虞乔应着,下一瞬,整个人被向前拉,小腿陡然有几秒的腾空,被他托着背抱过去。 她本来有微微的惊吓,被他抱进怀里之后,周宴深直接把下颌搁到她颈窝,轻嗅她发间的香气。 “怎么这么瘦?”虞乔坐在他腿上,四肢纤细,像没有重量一样。 男人胸膛温热,薄毯柔软,虞乔放松:“没有很瘦,你猜我多重?” “70?” ……也没有那么夸张。 虞乔戳戳他的腰:“我有166cm呢好不好?” 周宴深微微向后靠,直视她巴掌大的小脸,锁骨深陷,雪白伶仃,几乎看不见一点儿肉。 在镜头后看着正常,谁知现实竟然瘦成这样。 “最近拍戏瘦了一点儿,应该不到80了。”虞乔想了想,“78左右可能?” 周宴深眉头隐隐蹙起:“你知道你这个身高正常体重应该是多少吗?” “不知道啊。”虞乔靠在他的臂弯里,坐直了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我又不是正常人,我要上镜的,有一点儿肉上镜都不好看。” “你知道那种古装的戏吗?”她说着比划起来,“要穿一层又一层,只有瘦成纸片穿那个吊威亚的时候才会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卧室昏暗,虞乔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尾音软软的,她坐在他身上,小腿悬空微微晃着,脚踝纤细,晃得周宴深不得不及时制止她。 “别乱动了。”他隔着丝绸布料按住她的小腿,虞乔有些懵,侧头,鼻尖擦过他的脸颊。 周宴深一手拊上她的后颈,摩挲她顺滑的长发,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 鼻尖对鼻尖,呼吸瞬间交融。 他眸中似乎藏着某种难以宣之于口的暗色。 虞乔心跳陡然加快,不自觉舔了下清晨干涩的唇,突然感受到什么,整个身体一僵,脚背绷紧。 她瞬间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羞赧,唇色鲜艳水润,像覆了一层露珠。 窗帘是遮光的,只是两片交错处有一角未合实,愈来愈亮的天色从那缝隙中钻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射出小小的三角状光斑。 床边只余一盏光线微弱的台灯。 越是这样安静无声,虞乔越是能清晰地听清自己的呼吸声和如擂鼓般心跳。 她好像要掉进他的眼睛里。 微微有些难耐,她受不了这样被周宴深注视,抬手想推拒开从他身上下去。 谁知手刚伸到他衣前,便被扣着手腕抓住。 虞乔后知后觉他的掌心烫得惊人,身体的其他皮肤也是一样,微微灼着她的温度。 “周……”她稍微一动,鼻尖交错,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带着肌肤的淡淡香气。 周宴深原本按在她发后的手,穿过丰盈的如瀑青丝,指腹毫无阻隔地慢慢摩挲她触感细腻的后颈。 虞乔像同时被那只手按住了呼吸,忐忑不安,腰间隐隐发软。 太近了,分毫之距,近到她可以看清他说话时颈间喉结的微微振动。 “虞乔。”他嗓音极哑,“我可以吻你吗?” 第33章 铜雀台 彻底忘记怎么呼吸的时刻, 是他偏头吻上来,温热的呼吸彻底交错,和长发以及衣襟一样变得紊乱。 周宴深扣着她的腰, 掌心很烫, 将她往身前带。唇瓣辗转着,他慢慢描绘着她唇珠的形状,一点一点,温柔撬开她的牙关。 叫人难捱的厮磨。 被他扣住的腰间肌肤在升温,全身哪哪都好像在发烫。虞乔的掌心无处可依, 碰到男人身上肌理分明的肌肉,她指尖激灵一蜷,又在唇齿相融的深吻中头昏脑涨,下意识攀上他的肩。 阔别七年, 太过熟悉的接吻方式,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挑起她的回忆和迎合的条件反射。 意识在流失,思绪被硬生生搅乱。虞乔觉得自己头脑发白, 任由他一寸寸吻得更深, 不动声色地夺走她所有呼吸。 她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脊椎酥酥麻麻,彻底软在周宴深怀里, 脖颈后仰, 青丝如泄, 披满他的手臂。 浅橙色的光晕, 被她发丝晃得七零八落,影影绰绰间, 将二人身影投落在地板上。 “唔……”她喘不上气, 唇齿间挤出一声呓语。 周宴深抵着她的额头, 不轻不重隔衣抚摩她盈盈细腰,吻慢慢抽离,停在她过分柔软的唇瓣上。 他的呼吸很重,眸中色压如山雨欲来,叫人心惊,却只是再克制地亲了两下她的唇角。 虞乔眼周溢满一圈漾漾绯红,眼睫湿漉漉的,像哭过一样,无辜又昳丽。 她天生就这样,是被吻动情的证明,不是真的委屈。 周宴深知道,可看着,还是忍不住心疼,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眼角的红色。 虞乔悬在半空的脚尖踢不到他的脚,只好退而求其次,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泄愤。 周宴深莫名笑出声,低低的声音,带着些哑意。 “笑什么?”她气得用手去捂他的眼,“不许笑。” 可是捂了眼角,他唇角还是扬起来的,反而他睫毛扫得她掌心微痒。 周宴深从善如流:“不笑了。” 他抱着她,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声带在她耳边微微振动:“早餐想吃什么。” “不想吃买来的。”虞乔说。 她还是这样的性子,明明是想吃他做的饭,偏偏不要直接说,要拐弯抹角地告诉他。 周宴深弯唇:“好。” 窗帘被全部拉开。 阳光驱散一室旖旎,虞乔在洗手台前看到自己泛着红的脸颊,用沾满凉水的手背拍一拍,给自己降温。 她扎起简单的马尾,脖颈纤细雪白,洗漱之后换上自己昨天的衣服。 磨磨蹭蹭做完这一切,虞乔才走出客卧。 客厅飘来热腾腾的鲜香,晨光明亮,安静的室内只有咕噜咕噜水沸腾的小小气泡声,轻而易举勾起沉睡一夜后身体里的馋虫。 周宴深换了身衣服,黑色长袖卫衣,黑色长裤,宽肩长腿,在冷色调大理石的流理台前,愈发赏心悦目。 他煮的是虾仁菌菇面,卧着煎蛋,汤鲜面软。虞乔用筷子挑起一根,咬下一小口。 周宴深看着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虞乔手一顿,转而夹起一块虾仁,又去咬了一口面中卧着的鸡蛋。 对面的人这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饭。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面,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这一顿饭的热量。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吃饭声,方才在昏暗卧室里的亲密暧昧来到亮堂堂的客厅,清明得让人无所适从。 吃到三分之一,虞乔实在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转口询问:“你今天去医院吗?” “不去。”周宴深说,“你呢?” “我今天要飞云南,剧组接下来几天的戏份要在那里拍摄。” 他点点头:“几点的飞机。” 虞乔点开容夏发过来的信息确认:“下午一点。” 周宴深慢慢摩挲着杯壁:“要回家取行李吗?” 虞乔一愣。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她眸光一点点融化:“不用,助理会去取,我直接去机场就好。” 周宴深点点头,继而扫了一眼她只吃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面碗,却没说什么。 因为要提前值机和避开狗仔代拍,虞乔需要提前去机场。吃过饭稍微收拾一下,她和容夏打了个视频,告诉对方要带哪些行李。 视频通话的时候,周宴深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翻阅着一本医学杂志,虞乔背后是他家过分冷淡整洁的黑白灰装修。 容夏稍微有点儿迷惑:“姐,你这是在哪里啊?” “酒店。”虞乔下意识掩饰。 对面,周宴深翻页的动作一顿,薄薄纸张顺着他洁白的指尖落下。 容夏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嘟囔了一句这酒店的装修好特别,之后便开始和虞乔聊出差行李的事。 周宴深全程没出声,安安静静看书。虞乔偶尔余光里扫过两眼,他似乎能感应到一般,瞭起眼皮和她对视。 倒是她,因为怕被容夏发现,又因为方才那一句酒店心虚,眼神刚碰上便躲开。 终于通话结束,周宴深合上书,清清淡淡的嗓音:“走吗?” 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虞乔应了一声,走到玄关处换鞋。换完一抬头,周宴深刚好走到她身边,手上拆着一个新的黑色口罩。 “抬头。” 他低眸,手指勾着口罩带子,一边一个,挂到她耳朵上。 脸小,口罩偏大,空荡荡的,虞乔习惯性去捏鼻梁上的横条。 周宴深胳膊顺手搭在玄关上,看着她捏实,口罩遮去大半张脸,显得眼睛水灵灵,雪肤长发,像洋娃娃。 虞乔戴好口罩,看见他还不动,觉得有点儿奇怪:“怎么不走了?” 周宴深收回视线,拎起玄关上的车钥匙,推开门:“走吧。” 去机场的路上有些堵车,长长一排看不到尽头的车,周宴深倒是很平静从容,握着方向盘,脸上看不见一丝烦躁。 虞乔低头和Alin聊着后面一些通告的事情,聊完从手机里抬头,视线里周宴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他昨晚坐在椅子里,陪了她一夜,必然没睡好,浑身酸痛。 可醒来他提也没提这件事,抱着她吻,将她思绪吻得乱七八糟,也忘记了这茬。 虞乔关上手机,顺手塞回包里,思考着要说些什么,前方长长的车列开始缓缓移动。 周宴深开始开车,她没措好的辞也就憋回了肚子里。 直到车停下,他解开安全带,要送她下去,才被虞乔按住动作。 “就送到这吧,我助理在前面。”虞乔说。 周宴深眼神一顿,不知是想到什么,没说话。 她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近,纤细的手指微弯,灵活地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靠近,仰着头,在他唇角轻轻地亲了一下,一触即离。 周宴深垂眸,视线里雪白-精致的耳垂泛起淡淡绯红。 “周宴深,”她说,“谢谢你。” 第34章 铜雀台 在云南的拍摄戏份一共有三天, 取景在迪庆藏族自治州,闻渡坚持要拍梅里雪山日照金山那一刻的辉煌之色。 所有演员都提前一天到达,住在剧组提前订好的酒店, 在飞来寺附近。 酒店对面便是云雾缭绕的雪山, 当地人又叫绒赞卡瓦格博,意思是河谷里雄伟的白色雪山。 虞乔到的第一天晚上,剧组聚餐,所有人几乎都因为严重的高反来不了,或者吃到一半晕吐, 包间里只剩她和闻渡还安然无恙。 包间窗外景色极美,虞乔颠簸一路,属实有些饿了,一边慢条斯理吃着当地美食, 一边欣赏窗外景色。 闻渡却没动筷, 只是喝着当地的烈酒,坐在椅子上, 神色懒淡地看向窗外。 气氛安静, 虞乔动了几筷子后想到明天要拍摄不能再吃热量高的东西,于是换小叉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去插水果,顺便跟闻渡聊天:“闻导, 在看什么呢?” 闻渡声音懒懒的:“觉得夜晚的雪山也别有意境。” 虞乔看向窗外, 夜幕低垂, 雪山巍峨, 在灯光的映衬下,既显得近, 又显得远, 别有一番风景。 她表示赞同, 支着脸,想到剧本里的一句台词。 ——它终年不化,它一尘不染,我想死在雪山里。 这是女主角的一句独白,男主在被林穆打之后,一家迅速搬离了原住所,甚至连女主的最后一面都避之不见,对她厌恶至极。 这是人之常情,可对女主林希却是巨大的打击。 少年并没有那么有担当,是她将他当成了救赎,妄图抓住一根浮舟便脱离苦海。 但是最后,她还是宁愿死在自己纯洁无瑕的想象里,不愿直面残酷的现实。 叉子“叮咚”一声被放在盘子上,虞乔擦擦手,很认真地说:“闻导,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闻渡回头:“可以。” “您为什么选中我?” “你想听实话吗?” 虞乔想了想:“是因为我有一点儿像您妹妹?” 闻渡笑:“这是Alin告诉你的吧,她这么说你也信,她都没有见过我妹妹,只远远扫过一眼照片,凭着记忆给你搭了一身相同的衣服而已。” “那?” 闻渡沉吟:“如果你要不确定的答案,那就是感觉,我第一眼,便感觉你像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若要具体的,那就是你的气质同我想要的感觉很合。” 虞乔好奇:“什么气质?” “一种破碎感。”闻渡说,“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破碎感,这就是我想要的。” 虞乔一怔。 他太敏锐,不愧是天才导演。 见闻渡的时候,正是刚和周宴深刚重逢的那几天。 闻渡又说:“事实证明,我选对了。” 虞乔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遥遥对他举杯。 闻渡喝了一口酒,又看了她一眼道:“但我觉得你这次来,不一样了。你好像开心了很多。” “是吗?”虞乔摸摸自己的脸。 闻渡很淡地笑笑,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朝外走,边走边说:“珍惜所得。永远失去就追悔莫及了。” 他这话不像是说给她听,反倒像说给自己。 但落在虞乔耳朵里,却叫她微微愣住。 回到房间后,虞乔洗漱完坐在床上翻阅剧本,台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她翻得心不在焉,心里却乱糟糟。 床头放着她带来的电子时钟,屏幕上显示着日期和时间,21:15:18 9月12日。 九月十二。 九月十二。 虞乔忽然一顿,“啪”地一声合上剧本,翻身拿起时钟确认了一遍。 今天,明天,后天。 大后天九月十五,是周宴深的生日。 可她的戏九月十五早上才能结束,再回陵江恐怕已经是晚上了。 虞乔把时钟放回床头柜,失神地坐在床上,片刻之后,给统筹发信息,问能不能把她的戏份提前拍。 幸运的是,统筹很快回复:【虞老师,我正想跟您说这个事,邵老师高反严重,估计得休息一两天才能拍戏。您要是愿意先把您的戏份压缩在两天内拍完,那就太好了,这样也不会耽误整体进度。】 虞乔想了想,确认:【那我是不是十四号晚上就能走。】 统筹回复:【这个等我们协调安排完之后才能知道,我估计差不多。】 后面两天,因为邵书白严重的高反,虞乔的戏份被集中在两天内,从早拍到晚,她却没有片刻怨言。 剧组的人看在眼里,纷纷对虞乔刮目相看。 容夏也有点儿轻微的高反,但还是坚持在剧组照顾虞乔。收工回酒店的间隙,她见虞乔一直在网购软件上翻来翻来,好奇问了一句:“姐,你想买什么啊?最近一直在挑。” “嗯……夏夏。”虞乔收了手机,正色:“你一般送男性朋友生日礼物都送什么啊?” “啊……”容夏懵住,弱弱的,“我没有男性朋友啊……” …… 差点忘了这姑娘性格内向腼腆来着。 容夏虽没有实践过,但还是在自己的思考之下给出了理论性的建议:“我觉得一般就是钢笔鼠标之类的,这种好像挺实用的。” 虞乔摇摇头:“送过了。” 周宴深其实什么都不缺。 容夏又说:“生日礼物其实就是个心意吧。送什么无所谓,主要是看送的人是谁。”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是个男的,乔姐你这种绝世美女给我送东西,我得裱起来挂墙上炫耀一辈子。” …… 虞乔按按额头。 但接着,突然想起她送的钢笔。 不是特别名贵的牌子,也不算多好用。 可周宴深一直留着。 - 14号下午拍摄结束是四点钟,一路辗转大巴和飞机,等落地陵江,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商场都关门了,也没有地方买钢笔。 更糟糕的是,虞乔被拦在周宴深家小区门外,保安说他不在家,无法联系放她进去。 她本来想给他个惊喜,现在连小区门都进不去。 虞乔没办法,只能自己给周宴深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之后被接通。 “喂,周宴深。” 那边先传来模糊的他交代护士注意事项的声音,接着话筒被松开,周宴深似乎是回了办公室,一声关门声后,才听到他在深夜格外清沉的嗓音:“喂,怎么还不睡觉?” “你在医院?”虞乔惊讶。 “嗯,有个病人临时出事,拖到了现在。” “那你几点回家啊?”虞乔小声说。 “快了。”周宴深顿了一下,“你怎么还不睡?” “我快睡了。”虞乔舔了舔唇,临时撒谎,“但我突然发现我剧本落你家了,我想让我工作人员去你家帮我拿一下,可以吗?”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疑惑,似乎是看了眼时间确认,“已经快十一点了。” “对……”虞乔绞尽脑汁圆谎,“我剧本上写了很多笔记,明天拍戏要用。工作人员去拿了拍给我。” 周宴深停顿片刻:“那我和保卫处说一声,让他们放行。” 虞乔心下一喜,说话努力克制住心里的雀跃:“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安静几秒后,周宴深说,“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拍完。”虞乔心虚。 “早点休息。”他轻声。 “好。” 电话挂断,手机“嗡嗡”震动两声,虞乔滑开手机查看。 周宴深:【门锁密码是你生日。】 虞乔一愣,盯着这条信息,许久。 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怔怔的神色。 - 仁和医院,胸外科值班室。 周宴深刚放下手机,外面护士匆匆推门:“周医生,急诊那边打电话喊你,有病人出车祸,胸部受到挤压和异物穿刺出血。” “这就来。”他没空再去细想别的,立刻往急诊去。 车祸是酒驾导致的,三车连环追尾,急诊室一连送来了五六个人,到处是哭嚎声。 周宴深动作利落地处理着伤口,那伤者一个大男人又哭又叫,没能影响他半分的冷静从容。 “你先别出声。”护士看不下去了,“哭得这么大声,万一影响到医生受苦的是你自己。” 做完抢救之后,周宴深接收了其中三个病人送到胸外病房,一通忙碌下来已经接近十一点半。 在值班室换掉染血的白大褂,周宴深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着手,眉眼低垂,工整沉静,泄出少许疲惫。 洗完,他擦擦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回想起半小时前的那通电话,若有所思。 她说把剧本落在他家里了,可问题是,那天晚上她心神紊乱,连贴身衣服都尚且忘记带,两手空空跟他回的家,哪来的剧本。 擦干手,周宴深穿上自己的外套,衬衫纽扣一丝不苟扣到下颌,拎上自己的车钥匙去车库开车。 医院和家里离得近,夜间车流又少,不过十五分钟便抵达。 电梯数字一节节跳动,“叮”一声,周宴深踏出电梯,握住门把手,指纹贴上去,随着很轻的一声离合器齿轮转动声,黑色的门被缓缓打开。 他走时全屋灯光都是关闭状态,此刻外面又是深夜,按说应当漆黑一片才对。 但此刻柔白色的光线从玄关一路亮到客厅。 周宴深隐隐蹙眉,换了鞋,搁下钥匙走到客厅,客厅四角线性灯开着,中央明灯未开,昏昏暗暗的。 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玫瑰香,潮湿的,似乎还带点儿水汽,像是人刚沐浴完。 他的视线只在茶几上的半杯水停留一瞬,随即落在沙发里睡得悄无声息的人身上。 沙发是纯黑色,她脸朝外睡着,肤白胜雪,唇却红得鲜艳,黑发披散在沙发上,色彩对比强烈,在深夜强烈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周宴深走过去,弯腰把快要掉到地上的薄毯拉起,轻轻盖回她的身上。 虞乔身上穿的还是他那天叫人送来的睡衣,质地柔软,贴合着姣好的身体曲线,她怀里还抱了个抱枕,整个人微微蜷着,呼吸安稳。 还剧本。 剧本没有,人倒是鲜鲜活活地回来了。 周宴深轻勾唇角,俯身打算把人抱回房间,谁知手刚一碰到她后背,虞乔敏感地动了一下,而后揉着眼睛半睁半醒。 她还是懵的,视线朦胧地看着他,声音迟钝:“周宴深……” “嗯。”周宴深收回要抱她的手,转而半蹲在沙发前,碰了碰她温热滑腻的脸颊。 虞乔从薄毯中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长指,慢半拍:“你回来了。” 周宴深把她发丝挂到耳后,低声:“怎么不回卧室睡?” “等你……”虞乔揉揉眼,坐起来,下意识看向墙边的钟,十一点四十五分,还好,没到十二点。 给他打完电话之后,她顺利上来,先洗了个澡,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能送来的蛋糕。但一天的舟车劳顿,身体疲惫,她实在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就看到他了。 拽了拽身上的毛毯,虞乔睡得有点冷,她坐起来,双腿曲着,毛毯仍盖在身上,打了个哈欠。 周宴深起身,站在她身前,身材颀长挺拔,阴影落下来,遮住本就昏暗的光线。 虞乔坐着反应了一会,慢慢清醒过来,拉拉他的衣角:“你怎么站在这?” 周宴深视线顺着下落,落到她的手上,再缓缓移到她脸上。 虞乔还有点儿茫然。 他眉骨微扬,似笑非笑看着她:“剧本?” …… 她差点忘了。 当时情急之下随口扯谎,上楼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她哪来的剧本在这里。 虞乔莫名羞恼,松开拽着他衣服的手,咬着唇脸埋到毯子里:“你好烦。” 周宴深看着沙发上窝成鸵鸟状的人,唇角上扬,脱了外套挂到一旁。 虞乔听到脚步声,接着身边沙发微微陷下去,男人身上又冷又洁的气息圈住她。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整个人落入他的怀抱里。 周宴深是直接连人带毯子把她抱到怀里,毛毯鼓鼓囊囊横在二人之间,他皱了皱眉,抬手把毯子扯掉。 她直接坐在了他腿面上,西装裤质地服帖而冰凉。 虞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惊到,条件反射在他抱起她的时候环住他的脖子,更方便了周宴深把她圈在怀里。 她洗过澡,头发很香,皮肤泛着莹白的光,像一块柔软的玉。 “别动。”他下巴抵着她的肩,嗓音低低懒懒,“抱一会儿。” 虞乔也把下巴搁到他肩上,嘴里小声嘟囔着:“把我当抱枕啊。” 周宴深笑出声,喉结微微滚动,抚着她头发的手下落,自己头往后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是谁说我这里是酒店的?” …… 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虞乔撇撇嘴,伸手戳戳他胸膛,看那板板正正扣到下颌的纽扣便觉得碍眼,手指微微动了动:“那算平,你也说我是抱枕了。”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说话间虞乔已经忍不住去解周宴深的第一颗扣子,领口外折,锋利的锁骨若隐若现,引人深入。 她还在帮他整理领口,柔嫩的指尖时不时擦过喉结。 周宴深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手:“可以了。” 虞乔最后轻轻掸了下他的衣领,收手:“我随口说来骗容夏的,你一定要计较吗?” 周宴深低眸,看着她洗过澡湿漉漉的眼:“你说是酒店,我是不是应该收点房费。” 虞乔手一顿,对上男人的视线,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心跳加速:“你要收多少钱。” 他深深注视着她,偏头想吻上来。 一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抵在他唇间, 虞乔眨了眨眼,侧身看了眼墙壁:“等一下。” “三——” 她红唇开合,不知在倒数什么。 “二——”周宴深的视线停在她光华潋滟的眸光里。 “一!”虞乔歪头,眼睫弯弯,冲他笑得温柔可爱,“生日快乐,周宴深。” 墙上时钟指针分毫不差地落在零点处。 一室静谧,光晕轻柔地笼罩着两个人。 周宴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 她仰头轻轻吻了他一下,嗓音甜丝丝的:“我是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这一眼风情尤甚,偏她不自知,眉梢眼角都是勾人的笑意。 周宴深黑睫微动,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径直吻了上来。 紧密无间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吻。 舌尖被轻轻扫过,而后唇齿辗转,令人招架不住的,强势的占有。 虞乔全身卸力,无法动弹地被圈在他怀里,禁锢又温柔。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周宴深忽然停下,偏头,不轻不重地噬咬了下她的锁骨。 他的呼吸沉重,缕缕拂在耳畔: “虞乔,你是不是太相信我的自制力了。” 第35章 铜雀台 像一阵飘着柳絮的热风吹过耳朵, 又酥又痒,虞乔浑身忍不住微微战栗,耳垂迅速红得滴血。 男人下巴搁在她颈窝, 呼吸之间的热意像要将周遭的空气燎原。 睡衣布料是真丝的, 薄薄一层,贴身柔软,他抱她抱得很紧,衬衫上未解开的扣子,微微咯着她的肌肤。 但虞乔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这些。 有更昭彰的灰色地界, 提醒着她难平的欲壑。 “你……”她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过于软,娇娇气气的。 周宴深埋在她发间笑,笑声低低, 带着哑意。 他头微微向后, 抵着她的额头,一只手揉捏着她的指尖:“刚才解我扣子时候的勇气呢?” “我是怕你闷。”软软的气声, 虞乔眼前是他漆黑的眸子, 她轻轻一眨睫毛,长睫好似要扫到他脸颊。 周宴深顿了一下,抬手虎口掐住她下巴, 再度吻上去。 这次的吻和之前不一样, 他带了些力道, 吮咬着她的唇和舌尖, 再一点一点温柔地描摹抚慰。 虞乔接吻的间隙微微喘气,男人已经顺着她脸颊辗转, 吻着侧脸, 轻轻咬了一下耳垂。 她瞬间脸涨得通红, 手里攥紧他的衬衫,衬衫的第二颗扣子绷掉,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灯光黯淡,墙上时钟无声走着,那一刻扣子在过于光滑的地板上滚着,和二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声碰撞在一起。 虞乔无意拽掉他的扣子,领口微敞,锁骨完全露了出来。 周宴深松开她的头发,手指碰了碰她通红的耳垂,视线落到她轻轻咬着的唇上,眸光暗沉:“明天拍戏吗?” 虞乔摇摇头:“后天拍,是最后一场戏。” 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轻抚她侧脸,似乎是觉得可爱,又捏了下,这一下,眉头不悦地蹙起:“就去两天怎么又瘦了。” “快了。”虞乔眸里含着不自知的水光,“等后天杀青之后,我就可以休息休息了。这个角色就是要消瘦。” 周宴深不说话,抱着她起身,往客卧的方向走。 长发自手臂倾泻而下,虞乔仰头看着男人微敛的清晰下颌,小声喊他:“周宴深。” “嗯。”他垂眸,睫毛很长。 虞乔抿抿唇,声音细若蚊蝇:“要我帮你吗?” …… 周宴深站定,俯身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双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 她眼型生得妩媚漂亮,此刻看着他,满脸真挚。 周宴深揉揉眉骨,嗓音沙哑:“行了,睡觉吧。” 虞乔眨眨眼,掀开被子钻进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回来太晚了,没买到生日礼物。” 她今天深夜赶回来,就为了跟他说第一句生日快乐。 周宴深眸色温柔,俯身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一拉,在她额头落下淡淡一吻: “这就够了。” - 次日早上,虞乔醒来时,周宴深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她一睁眼,打开手机便看到他发来的信息,告诉她早饭在桌子上,记得吃。 虞乔穿上拖鞋下床,客厅桌上用保温盒装着三明治和牛奶,她把牛奶喝了,三明治只咬了几口。 明天是最后一场戏,闻渡要的就是那种瘦到即将飘零破碎的感觉。 吃饭的间隙,Alin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回陵江了。 “回了。”虞乔擦擦手。 “那你家怎么没有人?”Alin皱眉。 虞乔微顿:“我不住那了,换了个地方住。” “哪儿?” “是……”虞乔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坦白承认,“周宴深家。” “你说什么?”Alin拔高音调,“你再说一遍。” “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啊。”虞乔说,“你别激动。” “你来真的?”Alin不可置信,“这才几天你们都住到一起了。” “是意外。”虞乔不太想提。 Alin止不住地深呼吸:“祖宗,你住一起之前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这万一被狗仔拍到什么的。” 虞乔垂眸,指尖摩擦着那一团纸,半晌,低声说:“拍到的话就承认,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Alin微微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行吧,你开心最重要。” “你今天打电话来不会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吧。”虞乔转了个话题,“是有什么通告吗?” “对。”说回公事,Alin正色,“瑞斯新一季度新品,想请你做香水线代言人。他们在中华区的负责人后天到北城,你不是明天杀青吗,正好后天来北城一起吃个饭。” “瑞斯?”虞乔想了想,“我记得他们对代言人的考核要求不是很严苛吗?国内这边好像统共也只有三位通过考核。” “不错。瑞斯这种顶奢品牌,既然他们主动有意向接触,那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个代言,配合明年上映的电影,你的身价直接会提高一个level。” 虞乔点点头:“好,我让夏夏订票。” 挂掉电话,虞乔把喝完的牛奶杯拿到流理台清洗干净,之后盘腿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研读剧本。 快中午的时候,她才从剧本中抬头,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周宴深的电话在此时打过来。 “下班了吗?”虞乔声音轻快。 “嗯,但我中午值班不回去。”周宴深说,“午饭吃了吗?” “还没……”她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二点了,她原本是不打算吃的。 周宴深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不会吃,语气从容:“我给你订了午饭,应该快送到了。” 虞乔低头,手随意地在流理台上敲着玩,不情不愿:“知道了。我订了蛋糕,那等你晚上回来过生日好不好。” “午饭记得吃。”电话那头有护士在喊周医生,他最后叮嘱一句。 电话挂掉之后,果然没多久门铃就响了起来,周宴深给她订的午餐到了。 种类很多,做工也精致,虞乔挑些素菜吃了几口,回卧室换一身衣服,打算出门去取蛋糕和手表。 她昨晚睡前挑了好久,最终挑中一块纯黑表带的手表,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九月过半,陵江天高气爽,路边翠绿的梧桐染上几抹橙色。虞乔从蛋糕店取蛋糕出来,放到车上,准备驱车前往商场拿手表。 刚走过一个路口,红灯停下,手机响了起来,一串陌生号码。 虞乔按下接听:“你好。” “你好,我们这里是仁和医院心外科,请问你是梁淮的家属吗?” 她一顿,而后道:“不是。你们打错电话了。” “打错电话?”护士疑惑道,“病人留的家属号码就是这一个,不会错的啊。” “他怎么了?” “病人现在情况很不好,刚从急救室出来,我们需要家属来签手术同意书。你是他家属吗?” 虞乔径直挂掉了电话,“嘟嘟”的声音在车厢中格外刺耳。 前方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三秒之后,变为绿色,虞乔松下刹车,跟着车流缓缓向前。 道路宽阔,车水马龙,引擎和鸣笛声纷杂。 三秒之后,虞乔掉头。 - 仁和医院,心外科病房。 助理小余一脸愁苦:“梁老师,您再想想您是不是记错号码了,护士说打过去对方说自己不是您的家属。” 梁淮专注地用水果刀削着一个苹果:“没给错,打过去她怎么说。” “那人说自己不是您的家属。” “然后呢,”梁淮切下一小块苹果,“把我的病情告诉她了吗?” “说了是说了,但是……” “她会来的。”梁淮嘴角噙着一抹笑,把切好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擦干净手,重复了一遍,“她会来的。” 下午时分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空气里,灰尘都仿佛变成了跳跃的碎金。 车停在停车位,虞乔一路坐电梯上去,到护士台前:“你好,请问梁淮在哪间病房。” “走廊尽头那一间。”护士头也没抬。 “谢谢。”虞乔颔首,手抄在风衣两侧口袋里走过去。 推开病房门,病床上的人正在削苹果,垃圾桶里布满了苹果皮,他听到开门声,抬头,脸上瞬间露出苍白的笑容:“姐姐,你还是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虞乔站在门口,语气淡漠。 “姐姐说话真让人伤心。”梁淮将手里的苹果仔仔细细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姐姐不坐吗?” “不必了,我签完手术同意书就走。” 梁淮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唇角勾起:“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对吗?” 虞乔像听见什么荒唐的笑话,嗤笑一声。 “梁淮。”她念他的名字,目光里没有任何感情,“你这么自我欺骗,有意思吗?” “我来这里,签完这个字,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你我没有任何关系。” 梁淮叹息一声:“我们是最亲的人啊姐姐。” 虞乔眼尾讽刺上扬,转身走出病房,找到护士签字。 梁淮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身体就孱弱,人也恶毒。 签完字,虞乔走进电梯,她一身藏蓝色长款风衣,黑色口罩,乌发落肩。 周围都是心内悲伤的患者家属或者被病痛折磨的病人,没有人有心思注意到她。 她垂眸站在角落,周身低调,也因此错过了电梯门合上那一瞬间,电梯外不远处的周宴深。 银色电梯门缓缓合上。 - 走出医院,午后的日色越发浓郁,虞乔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副驾驶上放着生日奶油蛋糕,折射着金黄色的日光,仿佛快要融化一样。 她淡淡吐出一口气,驱车去商场取手表。 回程的路上有些堵车,她全程没什么表情地等着,等到家时,暮色已经四合,天边低低的云在日落之下仿佛调色盘打翻在锦缎上,浓郁又厚重。 车库却是冰冷空旷的,光线冷白明亮。 虞乔下车,从副驾驶拎出蛋糕,锁上车子,转身的时候忽然被人猛地一撞,手里的蛋糕应声掉在地上。 “对不起阿姨。”撞到她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背着书包,显然被吓到了,有点儿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太着急了。” 她妈妈从后面匆匆走来,高跟鞋敲地声明显:“宝贝,这是怎么了。” “我撞掉这个阿姨的蛋糕了。”小女孩又向虞乔鞠了一躬,道歉,“妈妈,我们赔给阿姨。” 她妈妈把她拉到身后,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是我女儿不小心。多少钱您开口,我们赔偿您。” 蛋糕盒掉到地上,边角微瘪,黑金不透明的盒子看不出里面的情况,不过想必也是惨不忍睹。 虞乔摇摇头,弯腰从地上拎起蛋糕:“没关系,不用了。” 回到家,打开盒子,里面的蛋糕果然被撞翻掉,蛋糕上原本展翅欲飞的白鹤也被折断,奶油糊成一片,令人不忍直视。 虞乔坐在那里看了几秒,用手指蘸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奶油在嘴里化开,她却觉得难受极了。 她拿起手机,给周宴深拨电话,接通了之后又一言不发。 “虞乔。” “虞乔?” “喂。”她终于出声,低低地说,“你下班了吗?” “快了。”周宴深听出她语气里的低落:“怎么了,你今天去哪了?” 虞乔垂着睫,慢慢地说:“没去哪,去买了蛋糕,还有送给你的手表。” “还有呢。” “没有了。” 周宴深沉默。 电话里呼吸交错,每一秒仿佛电影片段中一闪一闪的白炽灯。 “好。”他放缓声音,“我很快回去。” 挂掉电话,虞乔看着桌上塌陷的蛋糕,抱着胳膊,怔怔的。 脑海中更清晰的画面,是七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 那是和现在一样的暮夏初秋。 临城是南方,夏日绵长,空气仍然是热的,傍晚的云仿佛被人拿打火机点燃了一般,流淌着深橙色的光彩,一缕缕落到地上。 周宴深在宿舍楼下等了她一天。 直到傍晚,虞乔才姗姗露面。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风尘仆仆,一向整齐的衣服皱着,染上灰尘。 在那之前,她刚跟他提了分手。 周宴深的声音沙哑,问她,为什么。 “我电话里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她手里拎着一个很小的四寸蛋糕,是临时从学校蛋糕店买的。 虞乔坐在花圃边缘台上,把蛋糕打开:“最后再陪你过一次生日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日色如金,落到青年挺拔的身躯上,竟然染上几分孤寂。 相识五年,那是虞乔第一次听到周宴深用那么冷的声音和她说话。 “好。” 一个字,结束了他们的五年。 他没有吃她买的蛋糕,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他原本此时跟导师在国外做项目,是因为她说分手才匆匆赶回来。 脚步声越走越远,她垂眸看着眼前的蛋糕,手和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花丛里突然蹿出一只猫,“喵呜”一声,把蛋糕扑倒,奶油沐浴在金黄色的日光中,像一座雪山,无声无息地塌陷着。 一滴泪砸到上面。 远处,周宴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下。 她低着头,用叉子挑起融化的奶油,一勺勺放到嘴里。 第36章 铜雀台 周宴深回到家时, 空气中还漂浮着奶油蛋糕的甜腻香气。 茶几上没有蛋糕,只有一个黑色的方盒,客卧的门未关, 他走过去, 有哗哗的水声。 他洗干净手,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时,虞乔也正好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 她手里拿着毛巾:“你回来了。” “嗯。”周宴深从她手上接过毛巾,去擦她滴着水的发尾,“后背衣服都湿了。” “我这不是听到你开门的声音了吗?”虞乔仰头,眼睫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脸颊红扑扑的。 周宴深擦头发的手一顿, 低头吻了吻她的睫毛,拉着她回到洗手间吹头发。 吹风机声音嗡鸣, 洗手台前的镜子被水雾笼罩, 模模糊糊透出两个人的身影。虞乔伸手,擦了擦渐凉的镜面,清晰的不规则区域在她手下渐渐放大。 男人沉静认真的眉眼倒映在镜子中, 黑衣宽肩, 比她高很大, 站在她身后, 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像对待手术一样一丝不苟。 她身上穿的睡衣还是第一晚住过来时周宴深给她买的,温柔的珍珠色, 真丝面料柔软舒适。 镜子里看过去, 一黑一白, 甚为相配。 她的头发长且多,刚洗完有些打结,男人的手指温柔细致地一点点梳理,神色上不见任何不耐烦。 虞乔看着镜子里的人,突然开口:“周宴深。” “嗯?”他停下吹风机,二人视线在镜中相对。 她不说话,周宴深放下吹风机,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今天怎么不开心?” 虞乔抬头,对上男人低下来的黑眸,她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我给你订的蛋糕被人打翻了。” 周宴深一愣。 她已经伸手过来抱住他的腰,脸靠着他的前襟,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周宴深俯身,顺着搂住她,指腹轻轻碰她的眼角,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再说了生日又不是一定要吃蛋糕。” 虞乔还是不说话。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摇摇头。 周宴深下巴抵着她发顶,眸光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重新拿起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她一头青丝养得极好,顺滑而丰盈,握在手里像绸缎一般。 吹完头发,周宴深问她:“吃晚饭了吗?” 虞乔摇摇头:“不想吃。” “今天我生日。”他轻哄,“陪我吃一点?” “生日要吃长寿面。”虞乔搂着他的腰,头往后退,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给你做吧。” 冰箱里食材应有尽有,虞乔比着下巴看了半天,从里面拿出一盒虾,一盒青菜,两个鸡蛋。 周宴深在后面看着,及时从她手里接过虾:“要不我来吧。” “你不相信我。”她回眸。 “不是,只是这个虾是没有去头的,我怕你伤到手。”他揽着她的腰,偏头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虞乔不为所动,眨眨眼笑了笑,朝他勾一勾手。 周宴深靠过去。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耳边轻轻吻了下,舌尖带着隐隐的湿热,吐气如兰:“那周医生帮我处理不就好了。” 周宴深淡淡吐一口气,下一秒扣着她的腰,一个深深的吻,唇舌侵占。 虞乔其实是会做饭的,但她做饭仅限于能吃,达不到好吃的地步。 因为怕油溅到她,周宴深先帮她煎了两个鸡蛋,虾也煎熟,之后倒入水,煮面的功夫交给她。 虞乔怕自己调出来不好吃,去网上搜了配方,照着菜谱的量一勺一勺加调料。 可她斟酌不好,总觉得自己放少了,一会儿倒一点盐,一会儿又再加一些醋,周宴深看不下去了,过去按住她的手盖上锅盖:“差不多了。” “会不会没味啊,你家调料勺好小。”虞乔说。 “晚上适合吃清淡点。” “你说得对。”她想了想收手,转身突然凑近他闻了闻,“你先去洗澡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周宴深即使换了衣服,身上也还是带着过重的消毒水味,让人闻着便想到医院病房和冷白的灯光。 周宴深皱眉:“你小心烫到自己。” “不会的哪有那么不小心。”虞乔推他,“快去吧周医生。” 周宴深无法,只能先去洗澡,出来时候长寿面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他微微擦干头发,皱眉:“怎么只有一碗。” “我不吃。”虞乔坐在对面,满脸期待,“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周宴深瞥了她一眼,去厨房重新拿了一个碗:“吃一点,当陪我。” “我真的不能吃,我明天要拍杀青戏,吃咸的明天水肿导演会杀了我的。”虞乔指指自己面前的青提,“我给自己洗了水果。” 他揉揉额头:“虞乔——” “你先尝尝嘛。”虞乔制止住他想给自己分面和鸡蛋的手,故作委屈之色。 周宴深妥协,低头先尝了一口面。 入口之时,他的动作有一瞬微妙的停顿。 虞乔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好吃吗?” “好吃。”他起身,把原本准备给她分面的碗放回去,顺手接了一杯水。 虞乔放心下来:“好吃就好。” 虾仁和鸡蛋煎得金黄,卧在色泽诱人的汤面上,看起来卖相很好。 虞乔咬着青提,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想吃。 她真的不能吃,否则明天早上会水肿。 周宴深倒也没有再催她,垂眸安静地吃着面,神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她支着脸看他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哦对了。”虞乔想起来,去茶几上把自己买的手表拿过来,这才是她正经送的生日礼物。 周宴深打开,不负她的期待,直接戴到了手腕上。 黑色表带衬着冷白的手腕,青筋隐隐没入表盘之下,禁欲又冷淡。 周宴深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摸摸她的头发:“谢谢你,我很喜欢。” 虞乔戳戳他的衣服,欲言又止:“明天上班吗?” “白天不上。”他轻捏她的指尖,“去片场看你的杀青戏。” “真的吗?” “真的。”周宴深笑,他特地换成了晚班。 虞乔却仿佛若有所思。 周宴深知道她担心什么:“你放心,不会有人拍到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仰头,抿抿唇,“我只是怕如果被爆到网络上,你的生活会受到打扰。” 她已经习惯生活在聚光灯下,熟练地知道怎么隐藏自己不被打扰,可她不想他因为这件事受到打扰。 周宴深一怔。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指腹在她唇边流连,周宴深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放心,不会的。” 不会有媒体发上去的。 - 次日的通告在下午,虞乔需要提前三小时开始化妆走位。 上午拍其他演员的戏份,她就坐在化妆室化妆,试完光已经是中午,回到休息室,里面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齐刷刷笑着说“谢谢乔姐。” 虞乔一头雾水,容夏摸着脑袋说:“刚才有人来送餐,剧组每个人都有,还有咖啡,是以乔姐你的名义送的。” “我的?” “对,我当时还在想姐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订。” “我没有订过啊。”虞乔惊讶,“是Alin吧,什么餐啊。” “喏,是这家。”她的桌子上也有,餐盒精致,一打开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得也好。容夏帮她拉开椅子:“这家价格还挺高的。” 虞乔心头有了猜测。 她坐下来,一上午都在忙,此刻虞乔饥肠辘辘,但她看着饭盒,吞了吞口水,还是拿起咖啡先喝一口抑制食欲。 容夏忍不住劝:“姐你要不吃点吧,你都这么瘦了。” 虞乔摇摇头:“下午拍完再吃,我现在精神紧张也不大吃得下。” 下午是最后一场戏,难度极大,她要从阳台坠下去,在无人问津的意外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拍摄场地有七八层楼的高度,下面放着气垫,虞乔身上还吊着威亚。 吊威亚和坠落她不害怕,拍古装剧整天吊。她担心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能不能控制好面部表情。 大荧幕对演员每一个神情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虞乔手心冒汗,站在楼顶往下看,视线忽然捕捉到一辆白色的车。 熟悉的车牌号。 车上的人缓缓摇下车窗,远远向她投来目光,怀里抱着一大捧鲜艳夺目的玫瑰。 心忽然一定,虞乔回了他一个笑容。 “各部门准备——”闻渡坐在监视器后,“ Rolling Action!” 正式开拍。 周宴深从车上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上的纤细身影,手心微微冒汗。 他知道这是她的工作,她的事业,他不该干涉。 但当虞乔真的从楼上坠落,瘦弱身躯仿佛一片落叶飘零的时候,他的心狠狠揪了起来,指节都在隐隐颤抖。 “咔!” 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围上去,虞乔安然无恙,所有人都在喊着杀青快乐。 周宴深缓缓松了一口气,远远看着她被众人围绕,鲜花拥簇的模样。 虞乔解开威亚,视线第一时间去寻找周宴深,穿过人群,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的唇色有些白,心跳从剧烈中回落,觉得头隐隐有些发晕。 应当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吃饭的原因。 剧组的人推出蛋糕,恭贺她杀青快乐,虞乔撑起笑容,一个一个回,和大家一起切下蛋糕,分给众人。 人群之外,梁淮抱着花朝她走来。 “姐姐。”他的笑容苍白,“杀青快乐。” 剧组吃蛋糕的众人纷纷打趣:“梁老师杀青这么久了还是喊姐姐,可见入戏过深。” “所以梁老师演得好啊。” …… 容夏见虞乔不应他的话,怕落人口舌,连忙端了份蛋糕,堆满笑捧上去:“梁老师吃块蛋糕吧。” 梁淮却拿她当空气,理也没理,只抱着花看虞乔。 虞乔沉一口气,不好当众露出异样,接了过来。 她隐隐自己头有点晕,腿也在发软,内心猜测自己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梁淮买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火红如血,偏又不是玫瑰,在阳光下中间有一处泛过泠光。 虞乔一手扶墙,一手随便地拨了一下花中央,想看看那是什么。 下一秒,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花束掉到了地上,“哐当”一声,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从里面滚落。 梁淮笑得无比开怀:“姐姐,杀青快乐,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心跳几句加快,脉搏跳动,虞乔头晕目眩,没有力气再和他进行争执,整个人无力地倒下去。 容夏脸色一变:“姐。” 她刚想去扶,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在虞乔倒下去之前稳稳地抱住她。 容夏傻了眼,辨认着眼前一身冷意的男人:“你不是那个……周……周医生!” 剧组的所有人都傻了眼,手忙脚乱打120。 周宴深浑身气息极冷,睨着眼下的匕首,凌厉的目光扫到梁淮。 他将那匕首踢到梁淮脚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虞乔离开。 第37章 铜雀台 虞乔的神志恍恍惚惚, 残存的意志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卷起她的袖子,冰凉的针头扎进血管中抽血。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 但是却没有力气, 鼻尖萦绕着的是熟悉的气息,虞乔手指松松拽着男人的衣服,随即被紧紧回握。 周宴深的声音在她耳边:“乔乔,是我。” 她终于放心地昏睡过去。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梁淮在花里藏匕首当真吓到了她, 她竟然罕见地在梦里梦见了梁淮。 忘记了是哪一年的冬天,梁宏生生意上出现问题,整天在家里愁眉苦脸,一个不对动辄便动气, 于是虞乔那段时间尽量避着他走, 不出现在他面前。 突然有一天,梁宏生敲开她的房门, 手里拎着一件衣服袋子:“乔乔, 过来试试爸给你买的新衣服。” 她原本是喊梁宏生梁叔叔的,可他执意要她喊爸,说领养之后法律上他就是她爸爸。 虞乔只好放下笔, 去试那件衣服。 那时候是冬天, 没下雪, 但是很冷, 空气阴湿。梁宏生递给她的却是一件红色露肩裙,一字领偏低, 少女姣好漂亮的锁骨一览无遗。 虞乔穿上, 又冷又不适地走出去。 梁宏生很满意地点点头:“就穿这件吧, 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 “外面很冷。”她低声。 “冷你不会穿个羽绒服外套吗?”梁宏生不耐烦地摆摆手,“就穿这个,跟我走。” 穿了羽绒服外套,还是会进风。虞乔一路沉默跟着梁宏生上车,跟着他到餐厅,跟着他进包厢,不知道要吃什么饭。 梁宏生从来没有带她出来吃过饭。 包厢门一开,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混着热风扑面而来,熏得虞乔鼻头一蹙,梁宏生则陪着笑走进去:“邹总,大驾光临啊大驾光临。” “梁总。”那位被称作邹总的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动都没动,啤酒肚几乎快把衬衫扣子撑爆开。 梁宏生堆着笑,神情不变,手掌拊上虞乔后背,推着她向前:“乔乔,快见过你邹叔叔。” 虞乔被推得稍微一踉跄,扶着桌子站稳,声若蚊蝇:“邹叔叔好。” 那位被称作邹总的中年男人眼睛骤然一亮,盯着她不放:“老梁,这是你女儿?” “是啊。” “以前都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难怪老梁跟个宝似的藏着。”邹总说着话用手摸过她扶着桌子的手背,眸里滑过一丝兴奋,“乔乔是吧。” 虞乔吓了一跳,像被蛇碰到一样倏地收回手,结结巴巴:“对,对。” “你这孩子,这么紧张干什么,去陪你梁叔叔聊聊天。”梁宏生把她推到邹总身边坐下,虞乔想拒绝,推推搡搡间羽绒服拉链下滑,露出里面夺目的红裙,锁骨白腻剔透。 她霎时慌张无措,拢紧了自己的衣服。 再蠢,此刻也知道梁宏生想做什么。 虞乔却无处可逃,梁宏生借口催菜出去了,包厢内只剩她和那个邹总。中年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她,身上笼罩着油腻的烟酒气,肥大的掌心滑腻腻拍拍她的腿,而后直接就想撩起她的裙摆。 她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尖叫一声站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邹叔叔,我,我,我去找找我爸。” 邹总却气定神闲地在沙发上坐着,嗤笑一声,目光赤-裸裸地上下打量她:“找你爸?你不清楚是谁把你带来这里的吗?长一张狐媚脸给老子就乖点,说不定爷开心了,能救救你家的公司。” 虞乔浑身血色尽失,房间内开着浓重的暖气,她使劲去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空调运转发出的每一声细微的声响,都在加重她的绝望。 邹总边解衣服边向她走来,嘴里冷笑着。 她手指紧紧掐着指腹,视线向四处搜寻可以反击的物品,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砸门声和剧烈的人声争吵。 “都给我滚!”少年的声音隔着重重的门传来,一下一下拿椅子砸着门,怒气像被点燃的炸-药。 是梁淮的声音。 虞乔一愣,那邹总也明显被惊到了,脸色一沉,嘴里吐着骂人的脏字,想打开门好好教训人一番。 下一秒,门轰然被砸开。梁淮身后是一群傻了眼的服务员。 他走进门,扫视一圈,满脸阴鸷,二话不说,拎起桌上的酒瓶狠狠朝邹总头上砸下去,酒瓶碎片伴随着中年男人尖利的哀嚎声四分五裂。 而后,梁淮用自己口袋里的手帕擦干净手,走过来,牵上已经呆在原地的虞乔的手,温柔地将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好,动动唇说:“姐姐,我们走。” 她呆呆地跟他走出酒店,走进凛冽的寒风中。 接着,梁淮被警察带走,折腾到好晚,梁宏生才带着他从警局回来。 门从里面反锁着,虞乔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一言不发听着外面的争吵声。 梁宏生一挥手,桌上所有的陶瓷茶具应声而碎,他暴怒:“你疯了吗!” 他指着梁淮的鼻子骂:“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知道老子废了多大的劲把你从警察局捞出来吗!和姓邹的生意也算完了,公司垮了你他妈直接喝西北风!” 梁淮的声音尚带着稚嫩,冷漠得像一块寒冰:“喝西北风?你要是再动她,我直接死给你看。” 他一字一句,说得梁宏生手指发抖:“你——你——你!” 梁淮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拿着钥匙开虞乔的门。 虞乔浑身冰凉,坐在地上,抱着自己,隐隐颤抖。 梁淮跪在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房间里没开灯,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只照及虞乔身后,她仍处在一片黑暗里。 少年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瘦削苍白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昧之中,阴鸷又病态。 他朝她的方向伸手,手指修长苍白。 虞乔惊恐地往后退,少年却突然一伸手,猛地抓住她的头发—— 痛—— 极致的痛,她瞬间龇牙咧嘴,溢出生理性眼泪。 梁淮却缓缓勾起一个笑,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欣赏着她的眼泪和痛苦。 “姐姐。”他用最深情的语气,贴在她耳边,说着最叫人恶寒的话—— “这世界上除了我,谁都不能伤害你。” “即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头痛欲裂,画面一闪,是下午时分,梁淮抱着花,嘴角噙着笑:“姐姐,你喜欢我的杀青礼物吗?” 是鲜红如血的曼陀罗,中央冷光锋利,柔嫩的花瓣中却藏着锋利的匕首。 这就是梁淮的礼物。 歌她猎猎锦花,又刀刀直抵咽喉,要她性命。 ——“不要!” 虞乔猛地从梦中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视线里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屋外已经天黑,白炽灯刺眼明亮,床边将要滴尽的葡萄糖映证着她此刻的状况。 “醒了。”男人的嗓音清哑。 虞乔缓缓转动脑袋,看到周宴深坐在床边,心跳渐渐平复。她动了动想起来,被他按住。 “别动。”他说,“我先叫护士来给你拔针。” 护士很快闻声而来,拔掉了她手上的针,在这期间,虞乔眼也不眨地盯着周宴深看。 待护士推着车一离开病房,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直接伸手抱住他,埋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她鼻酸,也让她安心。 理智渐渐回笼。 周宴深一顿,俯身向前回抱她,顺手把被子盖回她的身上,沉默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周宴深。”许久没喝水,虞乔的嗓音有点哑,“我是低血糖还是低血压。” “低血糖。”他说。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嗯”,脑袋枕着他的肩膀:“今晚回去我多吃点,还想喝牛奶,甜的那种。” 周宴深却没有说话,掌心覆在她纤弱的后背上,一言不发。 门外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 虞乔抬眼。 “宴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不太熟悉,有些低沉,微磁的质感。 周宴深松开她,起身去开门。 门外进来的是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黑色夹克,眉眼漆黑,骨骼立体分明。 有些眼熟,虞乔偏头多看了两眼,那男人视线漫不经心落到她身上,啧了一声:“这是认不出我了?” “顾连洲?”虞乔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 顾连洲松松抄着兜,一笑:“行,还没忘。” 他是周宴深发小,和周家比邻而居,高中的时候顾连洲和他们不在一个班,但因为周宴深的关系,虞乔也见过几次。 “你怎么会来这?”虞乔有点困惑。 顾连洲微抬下巴,指向周宴深的方向:“我局里还一堆人命案子呢,他一个电话给我叫过来。” “韩木。”他朝外喊了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梁淮手上戴着手铐,身后跟着个警察,走进来。 虞乔心里滑过一丝不妙,抬头看向周宴深,他面色冰冷,看着梁淮。 “解开。”顾连洲发话。 韩木于是上前给梁淮解开手铐。 顾连洲颔首:“这小事呢,原本我是不该管的。但既然都来了,就问问当事人的意见,你要是有证据确认他恐吓的话,我就把人送这附近派出所,刑警队暂时管不了这——” 他说话的同时,周宴深垂着眸,解下手上虞乔送的手表,缓缓将衬衫袖口翻折上去,小臂上青筋隐隐。 顾连洲的话还没说完,周宴深毫无征兆地一步上前,揪住梁淮的领口,浑身气场冷漠如冰,狠狠朝梁淮脸上揍了一拳。 突如其来,顾连洲甚至没来得及拦。 梁淮踉跄几步,脸色苍白,往后撑着墙,看向虞乔。 虞乔被惊到了,眼见着周宴深还想再动手,她急忙掀开被子下床,扑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 周宴深及时俯身扶住她,虞乔轻轻摇头,用口型做出不要。 韩木目瞪口呆,为难地看向顾连洲:“顾队,这……” 顾连洲手握成个圈,轻咳两声:“虞乔,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虞乔勉强笑笑:“劳烦你来一趟,我没什么事,就不用再麻烦紧张了。” 顾连洲看了一眼周宴深:“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病房的门被关上,重归寂静,梁淮背抵着墙,吐出一口血,却看着虞乔,缓缓勾出一抹笑容: “姐姐,你终归还是舍不得我。” 此言一出,虞乔霎时感觉房间内的温度冷了三分,周宴深眸中仿佛结了冰。 “梁淮。”她握着周宴深的手力道收紧,面无表情对梁淮说,“你别自作多情。” “我是怕你万一出什么事,会连累到他而已。” 第38章 铜雀台 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夏末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噼里啪来打在窗上,风声穿过树叶, 哗哗作响。 梁淮背靠着墙, 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看着虞乔,边咳边笑,眸中隐隐带着些绝望。 “姐姐,”他说, “你真的懂怎么伤我最痛。” 病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突然推开门,是梁淮的助理,他气喘吁吁, 脸色都快吓白了:“梁老师, 您没事吧。” 梁淮擦去嘴角的血丝,唇角上扬, 讽刺地看了一眼周宴深, 回答小余的话:“我没事。” 小余胆战心惊地看着屋内的状况,小心翼翼地过来扶梁淮。 二人快到门边的时候,梁淮忽然停步, 扭头, 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想知道当年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他这句话是对周宴深说的, 眼底满是嚣张, 大笑着走出门去。 病房内霎时寂静无声,窗外风雨交杂, 虞乔能感受到, 周宴深在缓缓松开她的手。 她心口一窒, 抬眸,他的目光微凉,长睫垂下,掩去所有情绪。 “走吧。”他的声音无波无澜。 - 周宴深先带虞乔去了内科,安排了几项检查,让她一一做完。 做完检查之后,虞乔跟着护士去值班医生那里看之前抽血的检测报告,她走进去的时候医生在洗手,虞乔坐在患者就诊的椅子上,安静的等着医生。 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那医生声音清脆:“请进。” 进来的是周宴深,他手里拿着几张缴费单,抬眸看到里面走出来的医生:“你今晚值班。” “对啊。”医生边擦手边坐到电脑前,扎着低马尾,脸庞清秀干净,笑着看向虞乔,“这不挺巧的,碰上老同学了。” 虞乔在仔细辨认了一下,恍然大悟:“施文雨?” 施文雨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口气调侃:“大明星还记得我,我的荣幸啊。” 距离高中过去这么久,施文雨的变化有些大,五官长开了,摘掉眼镜,整个面庞都精致许多,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高中毕业的聚餐上,施文雨被抽中和周宴深大冒险,虞乔还记得彼时少女期待又害羞的神色。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大家都从少男少女变成了沉稳的大人。 周宴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施文雨一手点击鼠标,看着电脑屏幕,乐了:“虞乔,你这是把我们科晚上能调用机器的检查都做了一遍呀。”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转向虞乔问。 “现在没什么感觉了。”虞乔老实说,“下午的时候头晕,有点无力。” 施文雨点点头,上下滑动鼠标:“我看了,你的血糖和血压都偏多,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熬夜,没好好吃饭。” “对。” “还是要好好吃饭,你太瘦了。”施文雨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也不能熬夜,你的气血不是很足。” 虞乔认认真真地听着。 施文雨又说了几项检查报告里体现出来的问题,基本都是虞乔常年不规律作息导致的。 周宴深全程没说话。 结束之后虞乔和施文雨又聊了几句题外话,得知她是博士毕业之后回的陵江,也才刚刚在这里任职。 “我还要值班,就不送你们了。”道别时施文雨说,“外面在下雨,路上小心。” 走进电梯里,周宴深按下负一楼的按键,虞乔抬头看到他的下巴,刚想和他说话,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 没办法,她只能把口罩往上拉拉,垂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虞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徘徊不定,电梯在下行,微微的齿轮运转声。 忽然,肩上一沉,一件还带着人体温度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 周宴深低着眸,没看她,俯身把披到她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虞乔视线里,是他修剪得干净洁白的手指,她看着他,可偏偏周宴深不看她一眼。 电梯停在一层,前面的人出去,又有新的人进来。 直到车库,周宴深都没有和她说话。 外面雨点密集,雨刮器不停运转着,车灯穿破夜幕中的雨帘,不间断的细密水线仿佛将光束都淋上了形状。 路上滑,又是晚高峰,开车便艰难,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才到家。 虞乔走在周宴深前面,他家里的锁是指纹锁,长按亮一圈,可以输入密码。 1127. 依次输入,是她的生日。 打开门,客厅留着灯,餐桌上摆着一桌饭菜,罩着透明的圆形智能保温罩。 虞乔愣住:“这是……” “阿姨提前过来做的。”周宴深淡淡地说,“先吃饭吧。” 虞乔把身上他的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去洗手间洗手,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叮”的一声,周宴深从微波炉中取出一杯牛奶,拧开一罐新的蜂蜜,放一点在牛奶里,用金色的搅拌棒搅开。 他端着牛奶走到桌前,掀开保温罩放到一旁,几道家常滋养菜,清炒虾仁,鲫鱼豆腐,鲜笋炒鸽松,新鲜时蔬。 两盅汤,一盅党参椰子竹丝炖鸡汤,一盅桃胶百合莲子羹,一甜一咸。 周宴深把牛奶放到她面前,刚好温热的温度,入口甜丝丝的,缓解一天的无力疲惫。 入目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虞乔饿了一天,此刻打完点滴有了精神,食欲被勾上来。 她吃饭慢,习惯了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吃。周宴深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盛了一碗莲子羹推到她面前。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吃饭。 虞乔垂着眸,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思绪像一团麻绳拧到了一起,打成一个死死的结,无处可解。 周宴深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脑袋都快要点到碗里,一口菜吃了半天没吃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我先去洗澡,你慢慢吃。” 虞乔松一口气,挤出笑容:“嗯。” 主卧的门关上,周宴深从衣帽间里拿下两件衣服,进到卫生间,他先揿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柱冲着冷灰色的洗手台面,又在出水处以旋转状被冲下去。 他伸手接了一捧冷水浇到脸上,额前黑发被浸湿,水柱顺着下颌低落,将白色衬衫氤氲出一小片痕迹。 抬头,一整块镜面明亮洁净,他看着,却仿佛浮现出在医院的画面。 那个人喊她,姐姐。 周宴深知道,虞乔有很多不想说的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心思极重,仿佛永远都没办法彻底开开怀。 他尊重她,不会僭越地去探求她的秘密。 可是这一次,那个姓梁的说,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想吗? 周宴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微微闭上眼,耳边只有水流的哗哗声。 - 周宴深洗完澡出来,门处轻轻两声敲门声,小心翼翼地。 他走过去开门,门外是虞乔,她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指指餐桌:“你还要再吃点吗?”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复,虞乔咬了咬唇,隐隐约约觉得要呼吸不过来。 就在她想逃离的时候,周宴深忽然侧身,嗓音是被冰水洗涤过后微冷的质感:“进来。” 卧室内开着暗色的光源,熏香是木质调,虞乔抿抿唇,走进去,四处看了一眼,空间很大,落地窗前放了两张座椅沙发。 虞乔坐过去,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沙发很大,她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去,一副乖乖的样子,身上浅色针织衫松松散散,长发垂落胸前,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周宴深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坐到她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方几,落地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水痕在玻璃上蜿蜿蜒蜒。 安静了好一会儿。 二人始终都没说话,就这么对坐着,气氛仿佛渐渐蔓延到窗外,雨势都在逐渐减小宁静下来。 半晌,打破安静的是周宴深,他曲指轻轻扣了两下实木台面:“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虞乔心头咯噔一下,手指攥紧衣服,闭了闭眼,仿佛预料的事情终于到来。 她几不可察地呼吸几下,缓缓松开衣服,再抬头时,略委屈地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 周宴深手指停在台面上,视线看过去,一顿。 虞乔垂下睫毛,微微一颤,绕过方几走过来,停在他身边,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两根雪白的手指拉拉他的衣袖。 不大的拉扯力道,像是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同学养的小猫顽皮地从身上掠过扯了一下的感觉。 下一秒,她轻轻地坐到他怀里,搂上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闷闷地说:“周宴深,别生气了。” 温香软玉,淡淡的旖旎。 周宴深闭上眼。 她最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知道自己故作可怜地眨两下睫毛,他就会心软,而后无原则的退让。 他在她面前永远溃不成军。 周宴深叹了一口气。 “虞乔。”他放软声音,“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虞乔松开他的脖颈,头向后看着他:“你是想问梁淮吗?” 她垂下眼:“他在我们剧组演男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送花吓我。” 周宴深目光深远,问她:“他为什么喊你姐姐?” “因为我们在戏里演的就是姐弟,他在戏里喊我姐姐。他这个人入戏太深,不太正常。”虞乔说完这句话,发现周宴深眸中神色难辨,沉沉地看着她。 “真的吗?”他问。 “当然是真的。”虞乔心一慌,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连忙从周宴深身上下去,“不信我拿剧本给你看。” 她刚走两步,忽然被人从身后喊住—— “虞乔。” 这一次,是极冷的音色。 虞乔钝钝停步,背对着周宴深,胸前呼吸隐隐起伏。 他的声音很近,又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低淡淡的,难辨情绪。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指甲掐着指腹,好像要嵌进去,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睫毛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宴深一步一步走得极沉,从她身边经过,每一下的脚步声像踩在她的心上。 他去了衣帽间,再出来时,衣冠整齐,仿佛刚才那么问的人不是他,按捺下了所有的情绪。 “你要去哪儿……” “医院,今晚值班。”周宴深平静地说,“早点睡。” 说完,他从主卧走出去,拿上玄关处的车钥匙,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虞乔看着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酸意冲上鼻头,她差点站不住,扶着墙慢慢蹲到地上。 “砰”一声,门被关上。 周宴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虞乔抱着肩膀,猛地闭了闭眼,起身追出去。 她打开门,男人还没走,电梯正在徐徐打开,听到脚步声,周宴深侧眸,收回了往电梯内走的脚步。 他静静地看着她。 “外面下雨了,路滑……”她嗓音低低,顿了顿,“开车小心。” 周宴深的眸光短暂地亮起又熄灭。 电梯已经在下行。 他却不管,走过来,低头,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指腹是热的,声音却是冷的: “虞乔,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信任?” 第39章 铜雀台 雨渐渐停了。 玻璃窗隔绝风声, 墙上的时钟无声地走着,指针掠过每一个数字,预示着时间的渐渐流逝。 虞乔躺在床上, 床头夜灯昏暗, 她闭上眼,眼前全是周宴伤暗藏着悲伤的神色。 他说,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信任我。 不是的,喉咙像被黏住, 她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宴深一点放下手,他眼底的光熄灭,消失在电梯门后。 太难受了, 心里像裂开了一道口子, 汩汩往外流着血,她在深不见底的汪洋中下溺, 海水一点点满上喉咙, 下巴,嘴唇,鼻尖, 夺去氧气。 强烈的窒息感。 虞乔猛地从梦中醒来, 睁眼, 光晕朦胧。她坐起来, 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嗓子干得不像话。 掀开被子下床, 穿上鞋, 她走出卧室顺手打开客厅的灯, 倒一杯温水,靠着岛台慢慢地喝。 手机上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 虞乔却睡不着了。 周宴深从来没有这样过。 即便是分手的时候,她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他也从未有过一句冷言。 这一次,大约是真的失望了吧。 虞乔闭上眼,握着水杯,隐隐发抖。 她从不怀疑周宴深爱她。 可恰恰是因为太爱,更让她无法宣之于口,要怎么对他说那些过往,那些她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挣扎。 好不容易再见到他,再和他再一起,她只想让他们的感情纯粹一点,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可是,还是让他失望了。 周宴深失望的眼神,像一柄钝刀,晚来七年凌迟着她的心脏。 秋天的日出来得晚,快到六点,远处才露出一小段火红的弧边。 后半夜,虞乔蜷在被子里,思绪繁杂地想了很多事,因为白天太累,想着想着睡过去,再一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一刻。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呆呆地揉着眼睛,慢慢从睡意中清醒,爬下床洗漱。 睡一觉之后气色好了很多,虞乔拍拍脸颊,拉开窗户感知了一下户外的温度,思忖着看着只有几件衣服的衣柜。 这些都是从云南回来的行李箱里整理出来的,一直忙着拍戏,住到周宴深家之后还没来得及去拿衣服。 最终,她换上一件黑色短款V领针织,淡白色半身裙,皮靴到脚踝,露出来的一截小腿白皙精致。 从附近打包一份早饭,虞乔开着车,二十分钟左右抵达仁和医院。 一夜雨后,空气清新,路边落了不少潮湿的黄叶,体感气温降低了几度。 虞乔一路坐电梯到胸外科,刚出电梯便碰到了查完房出来的温意。 “温医生。” “虞……”虞乔戴着口罩,温意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脱口就想喊虞乔,好在及时刹住车,改口,“虞小姐。” 温意看向她手里拎的早饭:“来看病人吗?” 虞乔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周宴深的。” 她说周宴深,不是周医生。 温意差点没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神情,随即笑得热络:“师兄他昨晚值班,现在应该还在值班室,我带你去吧。” 虞乔道了声谢,跟着她去值班室。温意敲了两下门,喊了一声“师兄”,里面没有动静。 “温医生,”旁边护士经过,“您找周医生吗?” “对,他是走了吗?” 护士摇头:“不是啊,您不知道吗?今天早上陈主任打电话来,说北城那边医院有个病人情况危急,手术希望周医生主刀,他一早就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机场了。” 温意讶异:“机场?” 护士点点头:“对呀。” 虞乔心脏倏然之间直直下坠,她下意识打开手机,上面并没有来自周宴深的任何信息和电话。 口罩遮掩住了她所有的神情,虞乔垂眼,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麻烦你了温医生。” 她一路失魂落魄地下楼,回到车里,摸摸早餐的外壁,已经隐隐有些凉了。 心里像堵了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密密麻麻的气孔每一处都溢满了酸涩。 回到家,虞乔输入密码,打开门。 客厅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原本空空荡荡的餐桌上凭空出现了几个打包盒,虞乔走过去,桌上还贴了一张便签纸,字迹端正清逸: 【早饭记得吃,牛奶和蜂蜜都在冰箱里,喝前加热三十秒。】 没有署名,也无需署名。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掐她心里的海绵,点点滴滴酸涩涌上鼻尖,眼眶微热。 屋内安安静静,尚带着余温的饭盒昭示着周宴深回来过的痕迹。 他们错过了。 - 上午十点,飞往北城的飞机准时从陵江起飞。 周宴深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关机。窗外,飞机开始滑行,稳稳地冲上云霄。 太阳光越来越近,他拉上帘子,疲惫地揉揉眉骨,眼眶因为通宵值班而发红。 这趟飞机路程有两个半小时,够他短途休息一会儿缓解疲惫。周宴深伸手关掉头顶的灯,阖上睫毛。 谁知闭上眼却全无睡意,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这些年被他刻意遗忘的场景。 大三的暑假,他的导师有一个项目可以去波士顿的学校合作交流,可以带上两个学生,他自然而然是其中之一。 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周宴深本来有些犹豫,但虞乔很替他开心,说这么好的机会不应该浪费,而且正好他可以先替他们看看未来要读书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他随导师飞去了,在波士顿的闲暇之余便去看房子,哪里的地段好,离学校近又交通方便,哪间公寓位置佳,能浴到和煦的阳光。 周宴深走到街道上,看着一物一景,仿佛能在这里看到他们的未来。 他把这些拍下来,发给虞乔,问她喜欢住哪里,想要什么风格的公寓。 一开始,她开开心心地和他讨论,二人打着电话,跨越万千公里,幻想着未来。 可后来,虞乔渐渐不接他的电话,每一次都是挂掉,而后匆匆发来两条信息说有事。 再接着,她不回他的信息,十天半个月。 周宴深担心她,原想飞回国看看,但恰逢实验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所有人日夜不休地睡在实验室,他无法脱身。 直到一阶段暂时告落的那天,他从实验室走出来,在长长的阶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带着哑意:“周宴深,我不想去留学了。” 他停步,一愣,杳无音讯的十天半个月,她一张口,说的竟然是这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虞乔淡淡地说。 他张了张口,听出她的情绪不是很好,安慰道:“没关系,不想去也不去。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最近怎么了,怎么不——” 话没说完,突然被虞乔不耐烦地打断:“周宴深,你听不懂话吗?” 她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说我不去,不是你。” 风卷起一片残叶,晃晃悠悠飘到他脚下。 才九月,怎么会有残叶呢? 周宴深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他只是机械地发出声音:“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轻声,“我谈够异地恋了。” “我们到此为止吧,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嘟嘟——” 她挂掉了电话。 够干脆利落,她喜欢他的时候从不掩饰,分手也分得够果断。 可他做不到这么果断。 当天晚上,周宴深买了机票飞回国内,国内已经开学,十几个小时的航班,他到达临城。 打的电话一个个被她挂掉,他执拗地等在她宿舍门口,给她发最后一条信息: 【再见一面。】 周宴深下飞机的时候是清晨,等了一天,虞乔在暮色将落尽时才出现。 她提着一个小蛋糕姗姗来迟,满脸轻松无所谓的样子,坐在花圃旁打开蛋糕说:“今天是你生日,我再陪你过最后一次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句话,告诉他自己的决心,堵住了他所有的言辞。 他只能说好。 这大概已经是彼此能留下最大的体面了。 周宴深没有怪过她。 异地恋不是谁的错,但这三年里,他实实在在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这是他的错。 她每一个难过无助的时刻,每一次哭泣,外卖可以送去鲜花和礼物,但是他的陪伴和安慰,永远要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 无法避免的延迟陪伴。 这一次,周宴深以为,他们之间终于没有阻碍。 可她还是不信任他。 宁愿用谎言,她也还是不愿,对他说一句实话。 - 虞乔飞北城的航班是下午三点,要和Alin一起见瑞斯中华区的负责人,顺便还有一个关于电影的访谈。 三小时航班,抵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次访谈是她和邵书白一起,提前录制,为后期电影的宣传做铺垫。 虞乔下榻节目组准备的酒店,一番洗漱之后先去楼下餐厅填了填肚子,再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Alin已经在等着她了。 “吃完了。”Alin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夏夏呢。” “还在吃。”虞乔拧开一瓶矿泉水,视线随意扫过去,“你脸色怎么了,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没有。”Alin淡淡说。 虞乔坐到她面前,反手撑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说,别瞒我。” “我瞒你什么了。” “你差点把我不开心几个字写脸上了。谁惹你生气了。” Alin抱着胸,靠在沙发上,矢口否认:“没有,只是工作上的事有些心烦。” 虞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刚才在楼下看见邵书白了,他和我住同一层吧,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我和他吵什么架。”Alin轻掸自己的衣袖,“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上次发烧我在你家门口撞见的是鬼吗?” Alin不答,沉默良久才说:“虞乔,你和那位周医生在一起了是吗?” 虞乔微怔,抿抿唇。 Alin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们当年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你。” “什么问题。” Alin抬头,目光清凌凌的:“分开的时间里,人就算能成长,可是根植骨子里的性子不会改变。如果你们从前会产生缝隙而分手,你又怎么能确定过了几年之后矛盾就天然化解了呢?” 虞乔捏紧水里的矿泉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Alin垂下眼,声音冷淡:“很多人把和前任复合叫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我不那么认为,我只觉得那是覆辙重蹈。” 覆辙重蹈吗,结果还是一场空。 虞乔低睫,看着在她掌心微微晃荡的水:“Alin,如果是现在你回到从前,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会。”Alin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没得选。” “为什么?” Alin长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睫毛漆黑。 “邵书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第一个艺人,我越界了,他也是。但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不知道这件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直到后面爆出来——你也看到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骂言。他的未来毁了,我的亲人的正常生活也被打扰,我看着网络上那些骂言,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活在恐惧之中。” “但是邵书白那时候跑过来和我说,让我不要怕,他和我一起扛过去,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Alin扯出一抹讽刺自嘲的笑:“真是天真。” 虞乔沉默着,慢慢说:“所以后来,你和他分手了。” “对。”Alin的声音很平静,“他家境好,有潇洒人间的资本,可以为热爱为赤忱买单,可是我没有。” “我没有任性的资本。” 一大段话说完,Alin拧开桌上的另一瓶矿泉水。 她很少谈及这些,虞乔只知道一些片段,还是第一次完整听她说起经过。 虞乔看着她,有些犹豫地说;“那现在呢?” Alin默然。 “你们这么多年纠纠葛葛,既然都放不下,不如试着勇敢一点,流言蜚语尽让它做空。” Alin微微一笑:“虞乔,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 “你相信爱情。而我——”她摇摇头,“根本就不相信。” 虞乔愣住。 Alin起身,垂眸看她:“感情里永远是当局者迷,你刚才和我说的话,不如扪心问问你自己。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快要浮在脸上了。” 她说着拎起包要走,走到门口回头:“对了,明天的访谈节目是下午两点开始,晚上吃饭是七点。” 送走Alin,虞乔在房间内坐了很久。 时针一点一点往后移,她坐得有点冷,才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 指针指向十点,虞乔掏出手机,走到窗边拍了张夜景,发给周宴深。 她的手指在对话框上徘徊许久,最后打出一句话:【我来北城了。】 发完,虞乔立刻锁上手机,不敢再看。去洗漱间刷牙,洗脸,填满自己的时间碎片。 她刚往自己脸上贴上面膜的时候,外面的手机突然响了。 脸上还湿哒哒地滴着精华液,虞乔心头被吓得一条,连忙擦干净手去接。 来电人果然是周宴深。 虞乔敷着面膜,说话十分不便,便想等他先出声。 谁知电话那边是久久的安静。 她没办法,只好嘴唇不动,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喂?” “在哪?”周宴深淡淡的声音。 “酒店。”虞乔照实回答。 “哪个酒店?” 她懵了一下,下意识去找房卡:“节目组订的,我也不知道……” 节目组。 周宴深的声音顿了一下:“有工作吗?” “对,明天有访谈,还要见瑞斯的负责人。”虞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汇报工作。 电话那头的人却突然说:“你声音怎么了?” 为了不扯到面膜,虞乔一直微微张着嘴,用嗓子发音,瓮声瓮气的。 “我在贴面膜,所以……” 沉默三秒,周宴深的语气骤然冷淡下来:“早点睡吧。” “等一下!”眼见着他要挂电话,虞乔急了,一把扯下脸上的面膜,“周宴深你先别挂电话。” 周宴深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过来,他慢慢地说:“我不挂。” “我……”虞乔气息有点重,她指甲犹豫地嵌进面膜纸里,“我来也不全是因为工作,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周宴深没说话。 虞乔低下头,看着面膜纸中的精华液被自己挤压到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我们谈谈吧。” 第40章 铜雀台 夜间寂静, 掌心的面膜湿漉漉地在手上揉捏,几秒之后,虞乔听到电话那头说:“好。” 顿了片刻, 周宴深又补了一句:“早点休息。” 一直悬起来的心脏微微下落—— 陷进柔软的湿地。 挂掉电话, 虞乔把面膜丢进垃圾桶,去卫生间洗脸涂护肤品,一番折腾之后,她再摸到手机,发现上面有一条周宴深的信息: 【酒店和房间号发给我。】 虞乔发了定位过去, 手指在键盘上犹豫片刻,又打了两个字:【晚安。】 那边很快回复她同样的两个字:【晚安。】 - 次日早上,虞乔是被电话叫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被子中伸出手,摸到床头酒店的电话, 眼还没睁开:“喂?” “虞女士您好, 有您的一份外送早餐送到了酒店前台,您现在方便吗?我给您送上去。”酒店前台的嗓音甜美而有礼貌, 一句接一句地说。 虞乔反应过来:“我没点外卖啊。” “上面显示是1806, 还是您的姓,不是您的吗?”前台疑惑。 虞乔揉着眼坐起来,猜想可能是容夏点的,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那应该是, 麻烦你了。” “不麻烦, 您稍等。” 没一会儿前台把东西送上来, 容夏也从旁边的房间过来:“姐你怎么起这么早?” “不是你叫的早餐吗?”虞乔拆着黑色的精致保温盒,是一家粤式早茶店, 东西做得小而精致。虾饺晶莹剔透, 翡翠烧麦皮薄馅大, 翠绿色的千层糕一口一个,各种各样小吃林林总总摆满半张茶几。 “好丰盛。”容夏惊讶,“但我真的没点早餐姐,我以为您会睡觉,不会想吃早饭。” 也对。虞乔拆筷子的动作一顿。 她的作息因为工作原因极度不规律,拍戏和综艺基本都要熬夜通宵,久而久之,即使不工作的时候,也习惯了晚睡晚起。到中午直接吃早午饭。 容夏一般不会给她点早饭的。 虞乔恍惚想到了昨晚周宴深要她的酒店和房间号。 她放下筷子,让容夏先吃,自己跑回卧室找到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周宴深发信息:【是你给我点的早饭吗?】 片刻,信息闪动,那边回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嗯。】 容夏边吃饭边看着对面的人,心里觉得很奇怪,上次在剧组的午餐还有这次的早餐,都不是她点的。还有就是,虞乔一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这次却破天荒在这吃了起来。 “怎么了?”她的目光太过明显,虞乔没法注意不到。 “没事。”容夏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乔姐你最近有点奇怪。” “哪奇怪了?” “说不上来。”容夏思考,片刻,凑过去小声问,“姐,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 听到这话,虞乔猛地咳嗽,差点呛到。 容夏连忙给她递上一杯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 虞乔摆摆手,抽一张纸巾擦干嘴角:“这么明显吗?” 容夏惊讶,小心翼翼:“真的啊姐?” “说对了一半吧,”虞乔想了想追,“不过不是追,应该算是,进行时。” 容夏差点震惊到把自己噎死。 虞乔拍拍她的肩膀,顺水给她拧开一瓶水:“你慢慢吃,我洗个澡然后我们出发去节目组。” 这次要参加的访谈是电影频道的一个小采访,现在录制,预计会在白色雪山宣传期的时候播出。虞乔到达录制现场,先和邵书白打了招呼,而后一边做妆发一边看台本。 Alin和她一起来的,在排练厅和导演沟通一些拍摄的问题。虞乔做完妆发之后和邵书白一起去排练厅提前彩排。 两张沙发成对角摆放,导演不断调整镜头直到找到黄金拍摄角度。主持人依照台本提了几个关于电影的问题、 因为是彩排,虞乔边构思边说,说得很慢,但很有条理和见解,主持人微微点头。 关于电影的问题都结束后,主持人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两位都主演过不少爱情剧本,这部电影里也掺杂了一些感情线,那两位觉得在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虞乔看向邵书白,这个问题应该由他先回答。 邵书白的视线直直向前看去,演播厅角落灯光昏暗的地方,Alin抱胸在看他们的彩排。 他看着她,缓缓说:“坦诚。” 虞乔的笑容微怔。 “嗯……”主持人面带微笑,“坦诚才是爱的唯一解。那乔乔认为呢?” “我认为……”虞乔回神,弯眸,“是真心吧。” 半明半昧里,Alin的神色不明。 正式拍摄结束已经是五点半,镜头一关,虞乔笑容微垮,手向后捏捏挺直的脊背。 去到后台,卸妆换衣服,一一和工作人员道别,坐上保姆车。 “累吗?”保姆车里,Alin坐在后座,递给她一个大纸袋子装着的衣服。 “还好。”不过简短的采访而已,只是椅子坐得她有点不舒服。虞乔向纸袋里面看了眼,是一件黑色的礼服裙:“穿这个去见瑞斯负责人吗?” “嗯。今晚有一场酒会,我们去那里和他见面。” 虞乔点点头,前座的阿诚适时按下车内的挡板,方便她换衣服。 裙子是修身的款,柔韧的丝绒质地包裹着玲珑身段,裙长只至膝盖,掐腰两侧挖出菱形的洞,雪白肌肤在黑夜里白得晃眼。 Alin抬手,帮她把长发拢到身后,而后感慨:“跟你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没被你掰弯的?” 虞乔回眸瞥了她一眼:“看这么多年还没看够。” “没看够。”Alin说,“周医生真是好福气。” 虞乔顿了一下,没接这句话,随意往嘴上涂了点口红,车抵达酒会举办的酒店,她披上一件大衣下车。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来往散发的酒香将空气都烘热了几分,虞乔和Alin在偏角落的一处沙发前坐下,等着瑞斯负责人。 等待的过程中,虞乔随意向门口扫了一眼,看到邬令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进来。邬令也看到她,眼睛一亮,和那男人耳语几句,提着裙子朝她走过去。 “虞老师。”邬令礼貌地来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虞老师来北城有通告吗?” 邬令的戏份不多,杀青得比她早,两人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虞乔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 “今天的酒会虞老师怎么也来了?”邬令好奇道。 Alin在一旁,放下酒杯,适时出声打断:“邬小姐,您先请坐。” 邬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已经属于打听隐私范畴。 她有些尴尬:“我就不坐了,我陪我舅舅来的,他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虞乔仍然笑着:“好。” 遇见邬令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虞乔和Alin都没放在心上,没过一会儿,瑞斯中华区的负责人抵达。 瑞斯品牌的调性定得高,对代言人的筛选也严格,负责人看似温和近人,实则说话滴水不漏,虞乔听着Alin和他来回打太极,脸上始终保持着淡笑,时不时啜一口香槟。 直到最后起身道别时,负责人的脸上才露出些真诚的笑,端起酒杯和虞乔轻轻一碰:“期待和虞老师的合作。” 虞乔轻轻回碰,仰头饮尽:“我也是。” 负责人起身离开,Alin才微微皱眉,看着虞乔已经空掉的酒杯:“你怎么喝完了,抿一点是个意思不就行了。” 虞乔笑容微淡,抬手示意端酒的侍应停下,侍应弯腰,又向她面前放了一杯酒。 “你要干什么,你不怕喝醉吗?” Alin话没说完,眼见着虞乔再次饮尽。 香槟度数不高,但她是杯酒醉的体质,Alin想夺都没机会。 虞乔放下杯子,呼出一口气:“我觉得,我需要一点酒精壮胆。” “你——”Alin一时无法理解。 “你昨天问我的问题我想了一下,如果再回到过去,我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虞乔微微失神,“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是过去,我和七年前也不一样。” 她的眼神是一种浸着酒液的清明,看向Alin:“今天在现场,你听到邵书白说的那句话了吗?” ——坦诚才是爱的唯一解。 虞乔睫毛纤长,想到什么,微微颤了下:“你昨天说我和你不同的是我相信爱情,Alin,不是的。我相信的只是他。” “我只是在无度地挥霍他对我的爱,却忘记把真心也剖给他看。” 没有坦诚的真心,谁都感受不到。 -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雨丝轻薄,在北城的秋风中晃晃荡荡,斜斜打湿裙摆。 容夏把外套披到虞乔身上,给她打着伞:“走吧姐,阿诚在等我们。” 虞乔低头,手机在眼前亮开,上面是十分钟之前周宴深发来的信息:【到了,在外面等你。】 车流如线,她环视一圈,台阶之下停着一排排车,其中一辆车门微动,黑色的伞从里面撑开。 容夏原本顺着虞乔的目光去看马路上疾行而过的车,没看出什么名头,挠挠头再收回视线。 谁知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台阶之下忽然出现一个男人,撑着一柄黑伞,身高腿长,在雨夜之中更显风姿出众。 伞面微微上移,男人的五官露出,英俊,工整,有种沉静的疏离。 他看的方向是她们这里。 意识到这件事,容夏一愣,看向虞乔,却发现她也在看着他。 “夏夏。”虞乔说,“你先回去吧。” 容夏张了张嘴:“那伞给你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见着虞乔已经抬脚,往阶梯下走,步伐有些急切。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乌发,鼻梁,裙摆。 楼梯下的男人皱一皱眉,毫不犹豫大步来迎她。容夏呆呆地看着虞乔在离他只有一级台阶的时候高跟鞋不稳,身形微晃,披着的外套滑落,露出雪白肩头。 那男人一步上前,俯身之时,伞遮到虞乔头顶,胳膊接住她腰后掉落的外套,顺势搂住她的腰,稳稳扶着她站稳。 黑色西装拂过黑色丝绒裙,裙下的肌肤白得胜雪,像在发光。 那场景美得像一幅画。 比容夏跟在剧组看过的所有偶像剧桥段都美,都更不真实,却是真实的。 外套顺着周宴深的臂弯折落,她也被搂在他的臂弯里。 虞乔仰头,弯弯唇,笑容明媚,眸中像浸了湿润润的雨:“你来了。” 周宴深眉眼漆黑,松开手,看着她:“把外套穿上。” 她摇摇头:“我不穿。” “虞乔。”他一手握着伞柄,神色冷下来YZY,刚想说话,被她打断。 虞乔直接伸手,伸进他西装里面,男人的体温温暖,她抱住他,神情可怜巴巴的:“你抱我回去,我就不用穿了。” 古人云,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周宴深闭了闭眼。 面对她,他好像永远都学不会。 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所有的底线都溃于千里。 周宴深弯腰,绕过膝窝单手把人抱起来,虞乔圈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怀里。 他转身下台阶,嗓音淡淡:“你喝酒了?” 怀里传来一声软软的“嗯”。 车门打开,男人俯身,给她扣上安全带,把胳膊上的衣服盖到她身上。 车厢里暖意融融,淡淡的木质香气,虞乔看着前方薄薄雨帘,安安静静。 周宴深没有往酒店开,而是拐进了一处高档小区,车停在地下库。 他走过来拉开车门抱她下车,见她有些呆呆的,于是解释:“早些年买的一处房子,没有人住,平时有阿姨会固定来打扫。” “你昨晚就是住在这里吗?” “嗯。” 虞乔不由得想,如果她昨晚来北城的时候就告诉他,是不是他昨晚就会带她来这。 好在现在也不晚。 虞乔垂下睫毛,一路被他抱着上电梯,临进门时她扭头看了一眼密码,1123。 酸意再次涌上鼻尖。 进门之后,鞋柜里有一双崭新的女拖鞋,虞乔换上,站在玄关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脱掉被雨水打湿的外套。 周宴深把衣服挂到衣架上,回头看她还站在那里,忍不住皱皱眉,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卫生间。 淋浴间里有一张大浴缸,周宴深走去打开水,弯腰试着水的温度,等到差不多了才开始蓄水,用毛巾擦干手。 “待会泡一下,你刚才淋了雨。” “嗯。” 周宴深看着她,原本想说他先出去了,但无端的,他顿了一下,走到盥洗台取一张新毛巾,揿开水龙头,用温水打湿。 而后,把人抱起盥洗台上。 虞乔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此刻略有些黏得披在肩头脸颊,眼睫湿漉漉的,黑裙雪肤,美得惊心动魄。 “我忘记给你买卸妆用品了,毛巾可以吗?”周宴深问。 虞乔摇摇头:“我今天妆很淡,只涂了口红。” 他于是用毛巾轻轻地擦她唇上的口红。 虞乔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眼眶止不住慢慢发红,像是酒液终于浸透神经,她抬手拿下他的手,缓慢地喊他:“周宴深。” 周宴深的手被她拉着,停在半空。 浴缸里的水位在逐渐上升,淋浴间水汽在上方蒸腾,虞乔看着他,眸中慢慢蓄起同样的雾气。 “都不是真的。” “七年前,所有的话都不是真的。” 她肩头的吊带很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周宴深猛地反握住她的手:“虞乔——” “周宴深,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觉得异地恋有什么不好,我理解你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你每一次给我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每一趟坐飞机来找我,我也都很期待。因为那时候,我想的是和你的未来。” 他的心脏被狠狠一击。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最后见你那一次。”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虞乔眼中滚落,砸到周宴深的手背。 积疴多年的痛无孔不入地漫延全身,她忍不住眼泪,嗓音都在发颤: “我应该陪你,好好地过完生日,让你吃到完整的蛋糕。” 第41章 铜雀台 这么多年, 最叫虞乔后悔的,就是那块被猫扑塌的蛋糕。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叫她回忆起来, 片段零零碎碎如同未剪辑的电影镜头, 叫她不得不再拼凑一遍,那段窒息的回忆。 虞乔进入大学的时候,梁淮也升入高一,自从那一次梁淮为她出头之后,梁宏生暴怒, 把梁淮带到另一个房子里关起来,不准他再来见她。 因为梁淮不要命地发疯,梁宏生也不敢再动她,虞乔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学三年。 大三下, 学院有出国名额, 她和周宴深商量好了一起。暑假的时候周宴深随导师去波士顿,虞乔便没有回陵城, 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实习攒钱。 那段时间, 她觉得很充实,每天下班路上和周宴深打电话聊天,踩着渐落的金黄色余晖回家, 憧憬他们未来的留学生活。 七月底的一个晚上, 虞乔下班晚了些,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出了地铁站, 要绕过一段小巷走上几百米才能到家。 那天很不幸,巷子里的路灯坏了, 于是她只能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打开手电筒的那一瞬间, 黄白色的光源射到地面上,也一同照出了她身后的人影。 虞乔登时浑身一僵,汗毛树立,手里悄悄准备按110。 第一个1还没按下,那身后的人影忽然出声,一声轻笑,是清澈的少年音:“姐姐,你要报警吗?” 这个声音,即便有些许的改变,但虞乔仍然立刻就认了出来,过去无数个日夜,梦魇里仍然要折磨她的声音。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手里的手机上移,照亮少年瘦削清俊的面容。 梁淮长高了太多,白色的短袖下锁骨嶙峋,低着头看她,眸色让虞乔害怕地退后两步。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梁淮原本勾着的唇角瞬间冷下来,一步上前,抬手直接打掉她手里的手机。 “砰!” 重重的掉落声,手机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姐姐——”他一把攥住她的手,面带微笑,“好久不见。” “梁淮,”虞乔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的嗓音战栗,“放开我,我会报警的。” “报警?”梁淮像是听到让他万分难过的事,徐徐抚上她的脸颊,眼底盛满悲伤。 “姐姐,三年,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走出来,和你考上同一个学校,这三年,姐姐都没有想过我吗?” 听到他说的话,虞乔瞳孔猛地放大,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他说什么,同一个学校? 梁淮叹息一声:“如今刚见面,姐姐就要报警,我真的很伤心。” “神经病。”她从牙齿里挤出一句骂他的话,“梁淮,你最好快点放开我。” “若是我不放呢?”他突然发力,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你这是犯法,我会报警,你会坐牢——” 虞乔话还没说完,颈后忽然一声剧痛,她瞪大眼睛,随即软绵绵地倒在了梁淮的怀里。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今夜似乎是不会停了。 回忆恍恍惚惚,中断在这里,虞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的泪痕不知何时已经干涸。 她趴在周宴深的肩头,他抱着她,胳膊搂着她的腰在水龙头下冲洗毛巾。水流的声音停止,周宴深松开她,往后一步,湿润柔软的毛巾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虞乔。”他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别哭,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机会一起过生日。” 虞乔喉间发涩,手搭在他肩上,缓缓垂下,眼睫通红,仿佛下一秒,眼泪又要落下来。 但是她忍住了,轻声说:“周宴深,我没有不信任你,也没有想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梁淮,他其实是我弟弟。”虞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十岁的时候,我妈妈车祸去世,是梁淮的爸爸梁宏生收养了我——” 落下的手被周宴深紧紧握住,他看着她,眼底有点微红:“不想说就别——” 虞乔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隐隐发抖的气:“梁淮比我小两岁,或许是因为觉得我是个不速之客,很不喜欢我,但他又很喜欢折磨我,看我害怕的样子。” “但他也帮过我一次,后来我大学的时候他高中,被他爸爸关起来管教,直到我大三的暑假,他才高考完。” 周宴深的力道骤然收紧,眼前的姑娘,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她用上折磨两个字。 虞乔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轻飘飘的,她看着他,眼神却莫名地有些空荡荡的,好像在用一部分灵魂回忆这件事: “大三暑假,你去波士顿,还记得吗?” “记得。”他的嗓音嘶哑。 “那个时候,梁淮高考完了,他来找我。我没来得及报警,他就把我手机夺走了,然后,打晕了我。” 虞乔微微闭了闭眼。 ……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个月。 她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是漆黑的小巷,再睁眼,她已经躺在她的出租屋里。身上衣服完好无损,被子被细心地掖好,盖在她的身上。 而梁淮,则坐在床头的地上,头靠着床,倚向她的方向。 听见动静,他阖着的眼睫翕动,微微张开,随即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脖颈又热又疼,虞乔撑着床垫艰难地坐起来,摸到自己后颈贴上的膏药。 “是我给姐姐贴的。”梁淮见状解释,一副求夸奖的样子,“我是不是很贴心姐姐。” 虞乔看着他单纯无害的笑容,浑身毛骨悚然,嘴唇发白,嗓子也哑着:“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梁淮眨了眨眼:“自然是因为我这些天一直在暗处保护姐姐。” 虞乔扯动嘴角,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寒。 把跟踪说成保护,他真叫人恶心。 梁淮却仿佛浑然不觉她的厌恶一样,自顾自地说:“高考完之后我就来了。姐姐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喜欢在小区里晨跑一圈,然后在那家福临灌汤包点喝一杯豆浆,吃两个椰奶包,接着去下班。” 他事无巨细地说着她的日常生活规律,从上班到下班,精确到点和她日常吃的食物。 虞乔陡然生出一股恐惧:“梁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而已。” 梁淮看着她蜷缩后退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消失,声音阴冷:“姐姐这么讨厌我,是因为那个人吗?那个你每天都要和他打电话聊很久的人。”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吗?”他一点点扯掉她身上的被子,“他叫周宴深对不对。” “够了!”虞乔捂住耳朵,嗓音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放过我好不好梁淮!” 她恐惧极了,梁淮却反而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无所谓了,他是谁都不重要,反正接下来,姐姐都只会和我在一起了。” 虞乔脸色惨白,肩膀剧烈地抖动,看着梁淮举起手里的物品。 那是她屏幕和后背都摔碎了的手机。 “我已经替姐姐辞职了,姐姐这么累,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信息,我会替姐姐回的。” 虞乔一开始不懂这句话到底包含了多少层含义。 直到后面一个月,她被梁淮锁在卧室,他在她面前,挂掉周宴深的一个个电话,而后用恶毒的字眼回信息给他。 用她的口吻,一点点地伤害周宴深。 梁淮唇角满是顽劣恶毒的笑,偏要让她看着,“她”给周宴深回的那些信息。 条条段段,几乎如凌迟般让她的心脏流着血。 回完信息,梁淮会做饭端给她吃,她冷眼打翻,他也只是叹叹气,而后重新做一份。 “梁淮。”虞乔嗓音像沙子磨砺过一般,“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疯了?”梁淮重复着她的话,陡然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姐姐,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疯子啊。” 他说着,把玩手里的手机:“我现在打电话过去,你和他分手,否则——” 虞乔濒临窒息,嘴唇发紫,他猛然松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少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你这位心爱的男朋友做什么。” “反正姐姐也知道,我不要命的。” 她剧烈地咳嗽,扑过去想抢手机,梁淮一个闪身躲过去。 “既然姐姐这么爱他,那我只好毁了他,谁让他夺了姐姐的爱呢。” 恐惧从四肢五骸蔓延到全身,虞乔指甲死死地抓住被角,长发黏在耳朵,她要紧牙关:“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梁淮哈哈大笑起来,“大不了,就是一命换一命喽,左右我的命不值钱,谁让你们都抛弃我。” 虞乔绝望地闭上眼睛,浑身战栗,指腹被她掐出血。 电话被拨通,她按着梁淮的意思,一句一句说出那些话。 每一个字,都如刀割。 她这一辈子,跪在冰上,被泼冰水,无家可归,都没有那短短的几十秒让她崩溃。 虞乔听着自己冷漠的声音,电话对面,她根本想象不到周宴深的神情。 他视她如珍如宝,捧上全部的真心,给她最纯粹的爱。 他该有多难过。 她根本不敢想。 虞乔眼神空空地打完整个电话,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梁淮用自己的袖口,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姐姐,这样不好吗?以后就我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应该在一起一辈子。” “梁淮。”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很平静,“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夜里,天黑得像墨,月亮没有,星也没有。 梁淮仍然窝在她床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的什么,虞乔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看着四四方方的小窗户,夜晚的风像撒旦之手,一把将她拽入深渊。 她两眼空空,直到天明,日出一点点升起,照亮屋子,虞乔的瞳孔才缓慢地转动。 “我要出去。” 梁淮揉着眼醒来:“你说什么。” 她的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梁淮低头查看,脸色陡然变得阴鸷。 虞乔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他是不是来了。” 她不用看都知道,周宴深此刻,一定已经到了临城。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梁淮阴森森的,“他要见你,他做梦。” “让我去见他。” 眼泪从她睫毛下划过脸颊,这些日子以来,这是虞乔第一次向梁淮示弱。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梁淮,算我求你,今年是他的生日,让我出去见他。” “如果见不到我,他不会死心的。” 梁淮沉默地看着她:“姐姐,这是你第一次求我。” “是。”她毫不犹豫,“求求你,我只要见他一面。” 最终,梁淮给她解开了锁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重新走出屋外,见到阳光,虞乔却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 好像她有一部分,死在了那个出租屋里,肉身浑浑噩噩地走在外面,内里空空荡荡。 太阳刺眼,花草都丑陋,路上的行人机械地走着。 虞乔不觉得自己看到的画面有任何问题,整个人怔怔地,没有灵魂般游走着。 好让人厌恶,活着。 直到远远地看见周宴深。 她干净清隽,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风尘仆仆,满身落拓地站在宿舍楼下。 眼中原本丑陋的世界因为在他身边,莫名变得一尘不染。 像他的人生,骄傲,耀眼,不染尘埃。 世界四分五裂—— 虞乔不记得自己跟他说了什么,光是走到周宴深身边,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只记得那蛋糕,像她的人生一样,一点点塌陷融化,变成一滩烂泥。 …… 浴缸里的水声渐渐变小,似乎是快接满了。 虞乔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空,寥寥几语将这段经历描述完。 周宴深的手撑在她两侧洗手台上,看着她因为陷入回忆有些茫然的眼睛,手臂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 他猛地闭了闭眼,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虞乔略有些呆滞地从回忆里抽离,男人的身体仿佛隐隐在颤抖,沙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乔乔,别说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最后说:“周宴深,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周宴深像是要把她搂进骨血里,身体的肌肉紧绷,“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虞乔摇摇头,从他怀里抬头,素白的手去抚男人猩红的眼眶。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有一滴眼泪,划过她的掌心。 她用手抹去他的眼泪,闭上眼,睫毛颤动着去吻他。 “周宴深。”咫尺之距,虞乔看着他,“我知道我对你说过很多次谎,但是,我爱你是真的。” 她过去所有人生里,唯有周宴深,是最美好,最干净的存在。 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是第一面,就暗暗钟情的人。 - 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周宴深松开她,轻声:“先去泡澡,免得明天感冒。” “好。”虞乔点点头,还不忘记问,“有睡衣吗?” “有。”周宴深用下巴指左边第二个柜子,“新买的,都在里面。” 虞乔吸了下鼻子,脑子还懵懵地,没恢复过来:“那你帮我脱一下裙子。” 周宴深顿住。 …… 她反应过来,极轻地咬了下舌头:“我的意思是,我裙子的拉链在后面,我够不到,你帮我拉一下。” 周宴深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好,而后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 坐得太久,虞乔腿有些麻。刚下来时没站稳,虚虚地靠在他胸膛里。 周宴深揽过她,就着这个姿势,一手拢起她头发,一手寻到背后的金属拉链,往下拉开。 淋浴间雾气朦胧,热气盘旋在头顶,空气中湿漉漉的。 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若有若无滑过脊柱肌肤,激起她隐隐的战栗。 虞乔猛然清醒过来,咬着下唇:“好了,谢谢你。” 周宴深没再做别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好。” 关上浴室的门,周宴深回到客厅,脸上温柔的神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打开冰箱,从果蔬区取出水果,拿到流理台,打开水龙头,细致地冲洗水果。 冰冷的水一点点流过他手背上的青筋,浸湿袖口,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洗好的青提草莓放到果盘里,周宴深取下一柄水果刀,将蜜瓜对半切开。 浅绿色的果肉,被切成好入口的小块,整整齐齐码在果盘中。 手僵硬地像没有知觉一般,直到看到指腹上的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切到手了。 周宴深面无表情地在冷水下冲洗手指,看着汩汩水流,深深呼吸一口气,猝然闭眼。 脑海中回想起虞乔刚才说的话: ——“他把我锁在床边,我没有办法。” ——“周宴深,我爱你是真的。” 他从没有像此刻,如此痛恨七年前的自己。 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先一步去波士顿,为什么要留她自己在学校。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不能原谅自己。 身后传来开门声,周宴深关掉水龙头,回身看到虞乔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出来。 她头发湿哒哒的,一根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看到他脸上冷漠的神色,一怔:“你怎么了。” 周宴深神色缓和,轻声:“你怎么出来了。” “我……”虞乔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忽然觉得心里不安,想出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你手怎么了?”她忽然看到他指间的红色,声音陡然变调。 周宴深走过去,弯腰抽一张纸擦干净手:“没事,就是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虞乔着急,把什么都抛之脑后,连忙过去捧起他的手查看,埋怨着:“你怎么不小心点啊,还好这次没什么事,你可是医生。” 周宴深静静地看着她。 “有创可贴吗?”虞乔左右环视。 “有。”周宴深说,“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她摁他坐下,倾身去拉开抽屉翻创可贴,浑然不觉自己的浴袍只有一根带子,领口敞开。 虞乔坐回去,刚要撕创可贴的时候,周宴深忽然按住她的手。 她微愣。 男人垂着眉眼,将她浴袍的领口往上拉,拢好,不见一丝□□。 虞乔脸腾然发红,轻咳两声,自己低头系紧腰带。 “手拿过来。”她小声说。 周宴深摊开,伸到她面前,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 虞乔撕开创可贴,认真地给他贴上,小小的创可贴在男人指腹环起一圈。 “乔乔。”他突然喊她。 “嗯?”虞乔抬眸。 周宴深的眸色很深:“你还记得情人节的时候,在医院车库你问我的问题吗?” 情人节,医生车库。 那时候她自厌的情绪上涌,问的是—— 你有没有怪过我。 “记得。”虞乔缓缓点头。 客厅的灯光很亮,片刻后,她眼前覆盖阴影。 周宴深在她唇间落下轻轻的一吻。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中倒映着她的面庞,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从来没有。” 第42章 铜雀台 窗外暴雨如注, 客厅内的灯光明亮,气氛静谧。 虞乔听到这句话,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 随后更紧地抱住周宴深, 唇抿成一条直线。 周宴深的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抚慰着,忽然顿了一下,想起什么,捏捏她的手:“先回去把澡洗完, 头发都不擦干就跑出来。” 虞乔用手背擦了下眼,眼角红红的,从他怀里起来,点点头。 周宴深轻点她鼻尖:“喝酒难受吗, 想吃点什么吗?” “都可以。”虞乔哭过, 声音有点鼻音,补充, “不要太咸的, 也不要味道太重的,我明天还要去录综艺,会水肿。” “记住了。”周宴深耐心道, “快去吧。” 虞乔慢吞吞起身往淋浴间走。 浴缸很大, 温度适宜的热水舒缓着每一根神经, 也慢慢缓解了她因为陷入回忆中而隐隐的神经刺痛。 她低下头, 看到自己的白皙得毫无一丝痕迹的手腕,眼神微暗, 转瞬又恢复如常。 女孩子在浴室花费的时间长, 等虞乔洗完澡吹完头发打理好自己出去, 周宴深已经在外面餐桌上等着了。 他也已经洗过澡,换了一声衣服,微湿的黑发垂在额前。 “洗完了。”听见声音,周宴深看向她的方向,说,“刚才你手机响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他就挂掉了,你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谁的电话。”虞乔以为是容夏或者Alin打来的,坐下之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 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时,她神情微妙地僵了一瞬。 是蔺从文的电话。 周宴深在她坐下之后便去后面流理台上端晚餐。西红柿培根意面,蒸南瓜,黄椒玉米沙拉,颜色丰富鲜艳,还冒着热气。 他坐下之后,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你不去回个电话吗?” “好。”虞乔笑了一下。 她拿着手机走到客厅的露台后,给蔺从文拨回去。 “喂,虞乔。” “喂,蔺医生。”虞乔解释,“刚才在洗澡,没听到电话。” “没事,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回北京,你要不要找个机会来一趟医院。” 虞乔微微沉吟:“虽然我觉得我已经不用去了,但既然您说,我还是去最后一次。” 蔺从文顿了一下,含笑:“哦?” “您之前不是一直跟我说,所有的心理疾病成因都在内心,只有学会放过自己才是唯一的路吗?” “你现在学会放过自己了吗?” 露台上方有遮雨帘,夜幕漆黑低垂,暴雨打着小区内的绿植,丝丝凉意顺着飘进来。 虞乔呼吸着新鲜的凉气,慢慢地说:“我好像有点懂了。” 蔺从文一声淡淡的叹息:“虞乔,我当初跟你说,活下来才是一切,总有一天你能和自己和解,学会向前看的。” 虞乔眉头舒展了些:“我明白,谢谢你,蔺医生。” 挂掉电话,虞乔推开露台的门,周宴深没动筷,在等她。 看见她,他笑了笑:“快来吃饭吧,不然要冷了。” “好。”虞乔坐回餐桌前,先尝了一口南瓜,南瓜蒸得很烂,软软甜甜,带着些板栗的香气。 她克制地吃了几口,先给周宴深打预防针:“我明天要飞湘城录综艺,所以今晚不能吃很多。” 周宴深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气:“你知道你自己多瘦吗?” “就这几天了。”虞乔在餐桌上伸手去拉拉他的袖子,“之后我会给自己放几天的假养养身体。” 周宴深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皱皱眉,勉强同意。 这间房子一共有三个卧室,吃完饭,虞乔在房内转了一圈,回头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周宴深:“你住哪间。” 周宴深低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和你一起。” 虞乔脸慢慢热起来,她站在他面前,真丝睡衣柔软地贴着窈窕身躯,她咬了下唇,轻声说:“我明天要去湘城录综艺,不能……” 周宴深指节抵着眉骨笑了下,搂上她的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虞乔被带着向前一步,腰贴上男人微热的身体,她低敛着睫毛,耳垂红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戳周宴深的睡衣扣子,小声说:“那我也有可能控制不住啊。” 周宴深笑出声,两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头看着自己,指腹她脸颊的轮廓滑到耳垂,轻轻捏着,嗓音低沉:“那你稍微克制一下?” 二人最终一起睡到了主卧。 主卧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对着墙,拉上帘子也能听见潇潇雨声,是最能助眠的白噪音。 虞乔累了一天,困得不得了,躺在周宴深怀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迷迷糊糊的。 意识模糊之前,周宴深好像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养父对她怎么样。 她打着哈欠,眼睛都已经困得睁不开了,忘记了自己顺口回答的什么。 -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的天气仍然是阴沉沉的,虞乔出门时多加了一件外套。 周宴深送她去机场,因为起晚了时间赶不及,她只是能车里吃饭,原本只想喝一杯咖啡,在他的目光之下不得不多吃了一半三明治。 “我到了。”虞乔戴着口罩眼镜帽子,长发披在身后,在进机场前人少的通道里依依不舍地拉着周宴深的手,“你开车回去慢点,你还要在北城待几天?” “明天回陵江,你呢?” “我大概要录三四天。” 周宴深伸手把她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微微俯身,捏起虞乔的下巴,隔着口罩吻她。 隔岸看花般的一个吻,虞乔的眼睛很亮,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落地记得给我发信息。”周宴深叮嘱。 “好。”虞乔冲他摆摆手。 机场内人来人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周宴深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车里,他盯着前方,慢慢敛眸,在导航中输入了仁景医院四个字。 北城的道路宽阔,也堵,周宴深开到一半,下起濛濛细雨。 车停在仁景医院前,他撑起一把伞下车,径直坐电梯上到五楼。 “蔺医生还在看诊。”护士边引路边说,为周宴深推开蔺从文看诊室旁边的一扇门,“主任打过招呼说周教授要来,您在这里稍等,我给您倒杯水。” “不用麻烦。”周宴深停在门外,目光环视走路,指指看诊室门口的椅子,“我在这里等就好。” 护士有点儿犹豫:“蔺医生一时半会儿恐怕结束不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 周宴深在椅子上坐下,低头擦干衣角的水渍,掸平褶皱后安静地坐在那里。 仁景是私立医院,隔音做得很好,他听不到门内的任何动静,思绪完全由自己支配。 他想起刚回国时在这里见到虞乔,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 周宴深等了一个半小时。 患者离开之后,他才起身,叩了两下门。 “请进。”门内传来温润的男声。 周宴深走进去,里面很大,环境和色调布置偏淡黄,让人心生舒缓。桌子后面的男人盖上钢笔,清脆一声,放到桌面。 蔺从文起身,微笑,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去那边沙发坐。” 周宴深微微颔首:“蔺医生,打扰你了。” “不打扰。”蔺从文从打开桌上的茶叶,“周先生对吗,我们见过。” 周宴深的笑很淡,“不止一次。” 热水徐徐浇入紫陶茶壶,激出龙井的阵阵香气,蔺从文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 他将一杯茶推到周宴深面前:“这是病人的隐私,作为医生,我要有职业道德。” 袅袅茶香在周宴深面前升腾,他的眉眼平静:“我不会让蔺医生难做的,具体的病情我不问,我只想知道,您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蔺从文沉吟片刻:“大约是五年前,她的经纪人带她过来的。” 周宴深端起那杯茶,放在唇边,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他起身:“今日叨扰,多谢蔺医生。” “不客气。”蔺从文也起身,“还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您说。” “虞乔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地在治疗,直到今年才有明显的好转,而最近,她跟我说,她觉得自己不用再来了。” 周宴深一怔。 蔺从文微笑:“放下过去吧,向前看。” 走出医院,外面的雨仍然在下,车水马龙沐浴在雨帘当中,城市显得模糊朦胧。 手机震动了一下,周宴深打开查看,是虞乔发来的信息: 【我到了。】 后面还跟了一张她举着手机在湘城机场出口前自拍的照片。 虞乔戴着口罩,黑框眼镜是没有镜片的,一双凤眸压在帽子下笑眼弯弯,灵动清亮。 周宴深指腹点在她比小树杈的食指上,神色不自觉柔缓,回了她一句好。 周宴深是第二天一早的的飞机回陵江。 回去之后便是接踵而来堆积的手术,他连着上了三天的班,忙得只能在两台手术之间的间隙回虞乔的信息。 她在湘城录制的是一个美食综艺,每天给他发各种各样的美食图片和湘城风光,后面配以偶尔埋怨菜太辣了她吃不下的碎碎念。 一连忙了好几天之后,到周末,周宴深才腾出下午的时间找顾连洲。 二人开车到市郊的监狱,一路上,顾连洲疑惑:“你要见这个人干什么,按规定非直系亲属是不可以探视罪犯的。” “我不见他。”周宴深淡淡说,“我只是替他女儿送点东西。” 车停在院子里,狱警带两个人进去:“顾队今天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案子要我们配合吗?” “没有。”顾连洲说,“老周,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梁宏生的。” “有啊。”老周有些惊讶,“您见他干嘛?” 顾连洲单手抄着兜,抬抬下巴:“他亲属托人给他送点东西。” 老周瞪大了眼睛:“什么,他还有亲属呢?这都七年了,以前可从来没来过。” 周宴深倏地停步:“从来没来过?” “可不是吗。”老周感慨道,“这个梁宏生啊,天天在里头念叨说自己有一儿一女,儿子有心脏病被送国外去了,至于女儿,就是个白眼狼,七年都不来看他一眼!” 周宴深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连洲用手肘碰碰他:“你不是替他女儿送东西吗,送什么啊?” “哎哟!”老周听到这话,有点儿为难,“您不是亲属啊,那这可能不行。我们有规定,不是亲属不能给送东西。顾队,这我也没办法,要不您让他女儿亲自来一趟呢?” 周宴深回神,客气颔首:“我考虑不周,不叫周警官为难,东西不送了。” “那我送二位出去吧。” 出了监狱,顾连洲皱眉:“梁宏生七年前是经济犯罪进去的,他女儿谁啊,你怎么会认识?” “先不说这个。”周宴深坐进副驾驶,“我先问你个别的事。” “什么事。” “上次那个人拿匕首藏花里吓虞乔,如果报警的话会怎么处理?” 顾连洲沉吟:“上次那个事,虞乔到底没伤着,而且那个匕首我看过,是个假的,玩具刀,不会伤着人,只是做的比较像而已。这事不归我们管,真要处理也就是民警那边批评教育。” 周宴深靠到后背,微微动唇,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只是说:“走吧。” 离开监狱,二人一起吃了个饭,吃完饭,天已经黑了。 周宴深开车回家,坐电梯的时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他中午给虞乔发的信息还没得到回复。 想了想,他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手机放到耳边,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停下,周宴深踏出电梯时,电话终于接通。 “喂。”虞乔的声音带着笑。 “还在工作吗?”他边走边问。 “刚结束拍摄。”她说,“你到家了吗?” “到门口了。”周宴深指纹按上去,亮起一圈提示灯,“正准备进——”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他的话戛然而止。 门□□生生站着一个姑娘,白衬衫紧身牛仔裤,很寻常的打扮,亭亭玉立,手里拿着手机,歪歪头笑着看向他:“惊喜吗?” 握着手机的手从耳边滑下,周宴深关掉了手机,顺手放在玄关上。 他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虞乔有点失望,瘪瘪嘴:“好吧,你一点都不惊喜。” 话音刚落,门被砰一声关上,虞乔刚想转身走,被人一把拽到怀里。 吻直接从头顶落下,他含住她的唇,辗转厮磨,直接探入舌尖,气息在一瞬间紊乱。 “唔……” 虞乔还没反应过来,被吻得头脑发懵,腰和手都被禁锢着,周宴深把她抵到墙边,掠夺着她的呼吸。 心脏跳动声太过剧烈,她喘不过气来,失去了站稳的力气,被男人直接公主抱抱起来,边吻边向里走到客厅。 这样低头接吻的姿势并不舒服,一坐到沙发上,周宴深便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捏起她的下巴接吻。 这次便要温柔许多,他慢慢亲着她的唇,虞乔调整过来呼吸,睁开眼,睫毛和唇都是湿漉漉的,泛着水光。 她的手还搭在周宴深的肩膀上,一撞见视线,莫名耳热,直接把脸埋到他颈窝处。 “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明天的飞机吗?”他在她耳边问。 “骗你的。”虞乔低语,“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这次在湘城录节目好像玩得很开心。” “开心,那里风景好,东西也好吃。就是——”虞乔头向后,眼睛看着他,小小抱怨,“某人都不说想我。” 周宴深扬起唇:“看你玩得那么开心,我怎么好说。” 虞乔轻轻踢他脚尖:“那你还是不想我。” 她发丝一直撩着他的侧脸,痒痒的,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周宴深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吻落到了她的耳边。 虞乔微微战栗了一下。 他的声音有点儿低,带着接过吻的磨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这句话像带着电流,一直顺着神经微微电了一下她的心脏。 虞乔承认自己真的很吃这一套。 耳边麻麻痒痒的,她轻轻推开周宴深,低头发现自己掖在牛仔裤里的衬衫松散了些许,领口也折乱不堪。 周宴深的手还抚在她的腰后,微微向上,梳理着她的头发:“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在机场和夏夏一起吃的。”虞乔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刚下飞机,她嫌弃地闻闻自己袖口,“受不了了,我要先去洗澡。” 周宴深顺从地松开她,看着她从自己身上下去。 刚走两步,虞乔又回头:“你吃过饭了吗?这么晚回来是在医院加班吗?” 周宴深摇摇头:“我和顾连洲一起吃的饭。” “顾连洲现在是在?”她好奇。 “刑警队。” “高中那会儿看他就有当警察的潜质。”虞乔边说边走回卧室,“你们俩这职业都挺让人敬佩的。” 声音消失在门后,浴室中传来隐约的水声。 虞乔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想了想,抱着自己房间里的枕头去敲周宴深的门。 打开门,周宴深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发呆,听见声音,他抬头,看着她的样子:“你这是?” “我平常睡眠质量不大好,老做梦。”虞乔很诚恳,“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周宴深合上电脑,似笑非笑。 “我是说真的……” 周宴深笑了一下,声音很温和:“行。” 他便也把电脑放到一边,回到床上,关掉房间内的顶灯,只留了床头光线朦胧的壁灯。 虞乔稍微动了动,躺到他怀里,外面的月光透着纱帘温温柔柔落到床边,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喊他:“周宴深。”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从他一回来,虞乔就察觉到了。可能是因为她那天讲的那些事的原因,周宴深这几天的情绪一直淡淡的。 周宴深摩挲着她头发的动作微顿。 他没说话,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事,只是工作有点儿累了,睡吧。” “其实我过得没有那么惨。”虞乔捏着他的一根手指,轻声说,“梁家那时候条件挺好的,家里有保姆照顾衣食起居,梁宏生对我也还……不错。梁淮虽然时不时会发疯,但也都没什么大事。” 她仰头,看着周宴深:“我是说真的。” 男人的眼眸颜色很深,和她对视的时候很沉静。 “我知道。”他温柔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吻她,“看你困得眼皮都深了,睡觉吧。” 这个吻很缠绵,带着抚慰的缱绻,虞乔本来就困,闭上眼渐渐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只是总有点儿不安心,半夜的时候,因为嗓子干被渴醒了过来。 虞乔迷迷糊糊地摸开旁边的灯,眼睛半睁,旁边空空的,哪有周宴深的人影。 她有点儿发懵,掀开被子下床,推开门,客厅里也是黑的。 倒是书房的门缝隐约透出一丝光亮。 虞乔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脚步很轻地走过去,手搭上门把,开门声打破寂寂深夜的宁静。 周宴深坐在桌前,一手扶着额头,一直滑着触摸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朝门口看来,微怔,下意识盖上电脑。 “怎么醒了?” “有点儿渴。”虞乔站在门边,“你怎么不睡觉。” 周宴深顿了一下:“回一个国外的朋友邮件,他和我们有时差。” “事情这么紧急吗?” 周宴深手搭在电脑上,不说话。 虞乔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良久,他终于走过来,低头抱住她。 虞乔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周宴深的嗓音很哑,夜色四寂,他闭上眼: “阿乔,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第43章 铜雀台 不止一次地回想, 假如他那个暑假,没有跟导师去波士顿会怎么样? 梁淮不会有机会得手,他们不会分手, 会一起安安稳稳的开启留学生涯。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时光荏苒,经历过的伤痛被永远留在回忆里。 虞乔两只手合拢,覆上他的手,她刚睡醒,肌肤还是暖的: “周宴深, 你看看我,我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 她轻轻踮脚,去抱他,嗓音带着夜间特有的柔意:“我现在特别开心, 因为你, 你在我身边。” 周围都静悄悄的,静得只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周宴深搂着她后颈, 紧紧地抱住她, 鼻尖全是发丝的馨香。 “乔乔。”他语气带着复杂的沉意,“谢谢你。” 虞乔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谢我什么。” 周宴深不说话。 谢谢你,抗过来了。 否则我要后悔一辈子。 - 因为夜里醒了一次, 虞乔第二天起得晚了一些, 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十点, 周宴深早就上班去了。 手机里有他发来的信息, 说早餐在餐桌上,叫她醒来发个信息。 虞乔翻了个身, 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我醒了。】 周宴深没有立刻回复, 应当是工作忙。她放下手机, 伸长手臂往前压,在床上做几个简单的拉伸唤醒身体。 刚做完,周宴深的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喂,”虞乔掀开被子下床,边接电话边穿鞋,“早啊。” “十点半了。”周宴深无奈,“早饭吃了吗?” “我刚醒,正准备去吃呢。”虞乔打了个哈欠,“没办法,我睡眠严重不足。今天我哪都不去,要在家里睡一天。” 对面的人微顿。 虞乔疑惑:“怎么了?” “之瑶待会儿可能会去一趟。” 虞乔惊讶:“之瑶?” 她这两个字刚说完,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虞乔匆匆挂了电话,从显示屏看到外面果然是之瑶,赶紧开了门。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向之瑶瞬间瞪大了眼睛,手指不可思议地指向她:“乔乔姐?怎么会是你。” “先进来再说……”虞乔给她拿拖鞋。 向之瑶浑身像处于一种被雷劈的状态,慢腾腾换了鞋走进来,门一关上,她突然双手捂着头发:“乔乔姐,你别告诉我,你是我二哥的女朋友?” 虞乔有点儿尴尬:“你哥是怎么跟你说的?” “上次你那个画的拍卖,我才知道跟我抢然后拍下来的是我哥。我给他打电话找他要,他说让我来家里拿,他女朋友在家。” “等等——”虞乔愣了一下,有点儿迷糊,“画?” “对啊。就上次那个画嘛。你不知道嘛乔乔姐,我还以为我哥是因为追你才拍的呢。” 她确实不知道。当时还和Alin疑惑了好一阵,奈何主办方死活都要为客人保密。 竟然是周宴深。 虞乔一时有点儿恍惚。 向之瑶观察着她的表情:“乔乔姐,你真是我哥女朋友啊?” 虞乔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对。” 向之瑶捂脸,然后抱住她,难掩激动的心情:“啊啊啊啊啊乔乔姐!哦不对,嫂子,呜呜呜呜呜,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见到你了。” “还有还有,你跟我哥是怎么在一起的啊,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 虞乔先让向之瑶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给她倒了杯饮料,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和你哥高中毕业就在一起了。” “什么!”向之瑶差点把杯子摔掉,“那你们——”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手了。” 向之瑶持续震惊,忽然想起什么,磕磕巴巴地说:“原来你就是我哥那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啊。” “是这样的。”向之瑶抱着杯子,“我哥这几年不是一直都没谈恋爱吗,然后言佑哥说他是因为心里有喜欢的人,是他前女友,在国内。” 虞乔微微沉默。 “天呐。”向之瑶还是不能接受,“我追星多年的女神竟然是我哥前女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有很多签名照了。” 虞乔还在回想刚才的说:“你刚才说那画……” 向之瑶连忙摆摆手:“那也算你们俩的定情信物了吧,我就不要了。” “他有跟你说在哪吗?” 向之瑶回忆:“好像在……储藏室。” 虞乔拉开储藏室的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画。 它被装在一个玻璃的保护画框内,被主人很珍惜地束之高阁。 说不震惊是假的,尤其当时她和周宴深刚起过冲突。 难怪当晚会在宴会厅看到他,他要她陪陪他,那时候应该是很难过吧。 虞乔慢慢关上储藏室的门,淡淡呼出一口气。 已经快到十一点了,向之瑶留下来和她一起吃午饭,两个人都不太会做饭,干脆叫了外送。 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饭也没浪费,加热之后和午餐一起吃了。 向之瑶很懂分寸,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虞乔和周宴深的事情,只是开开心心地邀请她下午一起去逛街。 “昨天看到天街那边新开了家音乐餐厅,乔乔姐想去看看吗?” 小姑娘水灵灵的杏眼看着她,虞乔欣然应允。 下午天气晴朗,秋高气爽的。向之瑶来时有司机送她,虞乔便也没开车,司机把二人送到了商场。 向之瑶看到虞乔戴的口罩和黑框大眼睛,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不由得佩服:“乔乔姐,你每次出门都要这样吗?” “公共场所会,有些人少的地方或者偏僻的地方就不会带。” “那会有粉丝认出来吗?” 虞乔想了想:“还是会有的,认出来的话一般就会合照。” 向之瑶动作幅度很小地捂嘴:“那我们低调一点,不要给乔乔姐你添麻烦。” 逢上工作日,商场里的人不算太多,二人先去看了一个艺术展,而后逛了一会街,天边便染上些许暗色。 向之瑶买了不少衣服和饰品,虞乔对华服锦衣清心寡欲,乐得帮向之瑶选。 晚餐去了向之瑶说的那家音乐餐厅,之瑶看了一眼手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乔乔姐,言佑哥说他在附近谈生意,刚好结束,你介意他一起来吗?” “不介意。”虞乔笑,“言佑高中的时候和周宴深是同桌,都坐在我前面。” “那言佑哥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他高中的时候没有,后来就不清楚了。” 向之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等上菜的间隙,虞乔去了趟洗手间,在洗手台前接到周宴深的电话。 “喂,你下班了吗?” “还没有。”周宴深说,“临时来个病人,可能要加班。你记得自己吃晚饭。” “我跟之瑶在外面吃呢。”虞乔一只手在水龙头下玩着水流,“你晚饭怎么吃?” “医院食堂。” 她低着头,关掉水龙头,湿淋淋的手指在洗手台面上画着圈:“周宴深,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嗯?”他好像在一个很空旷的地带,嗓音莫名有种清透的质感。 “比如……我的画。”虞乔慢吞吞地提起,“是你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宴深笑了笑:“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不是,我是说那时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虞乔抽出一张干手纸,将她将台面上画出的一圈圈水渍擦干净,低声说:“你是不想让我觉得自己欠你的,是吗?” 周宴深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能是我喜欢你的画呢。” 虞乔把纸团一起丢进纸篓,忍不住嗔道:“你别太过分,羞辱我呢。” 周宴深笑出声:“艺术本来就是主观的啊。” 虞乔快听不下去了,威胁:“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 周宴深又笑了两声:“我的错。餐厅地址发我,待会儿去接你。” 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虞乔挂断电话出去,餐桌上言佑已经到了。 她甫一坐下,言佑便抬了抬眼,笑道:“听之瑶说,你和周宴深和好了。” 虞乔也没想过能瞒他,索性大大方方嗯了一声。 餐还没上,言佑举起自己面前的水,和她的杯子轻轻一碰:“恭喜啊,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 虞乔也举起杯子:“谢谢。” 餐厅的菜上得不算快,但道道都颇精致可口,每张桌子之间都用屏风隔开,餐厅一角小舞台上有一整支小乐队在演奏,环境舒适宜人。 最后一道甜点端上来的时候,虞乔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周宴深:【我到餐厅门口了。】 她低着头给他回信息:【刚好我们也快吃完了。】 周宴深:【不着急,慢慢吃,等你。】 虞乔打字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带着笑,言佑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周宴深来接你了?” 虞乔合上手机:“对,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结账。” “我结过了。”言佑说,“哪能让你结账。” “那我下次请你。”虞乔笑着说。 “没关系的乔乔姐。”向之瑶笑眯眯的,咬着银叉,“既然我哥到了,那你快去吧。” “那我先走了。” “下次见乔乔姐。”向之瑶摆摆手。 天色已暗,外面华灯初上,周宴深的车停在餐厅对面,虞乔穿过马路,刚走到车旁边,他倾身从里面打开副驾驶的门。 男人的眉眼浸在夜色里,好看地让人心动。 虞乔坐进去,周宴深捏了捏她的手:“晚餐吃了几口饭?” “什么叫几口,我吃挺多的。”虞乔不满地用指腹掐了掐他的虎口,“甚至感觉有点撑。” 周宴深反握住她的手,指腹顺着向上,摩挲着她伶仃的腕骨:“待会儿陪你在小区里散散步消食?” 一不小心吃得确实有点多,虞乔想了想说好。 回家的车程有点久,路上Alin发来了几个综艺节目的邀请,有些是配合她接下来待播剧的宣传需求的。 虞乔翻看着,眼皮沉沉。 她揉揉鼻子,坐直身子打起精神继续看。 明天有一场拍摄,好在就在陵江,不用赶飞机。 周宴深看她眼里水光潋滟的,有点儿好笑,趁红灯的间隙,去碰了碰她的脸颊:“困了吗?” “可能是因为刚吃完饭。”虞乔打了个哈欠,“今晚不熬夜了,睡早点。明天要拍摄,不然又该有黑眼圈了。”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饱满的红唇一开一合,睫毛在夜色中忽闪忽闪。 手下的肌肤过分滑腻,周宴深瞟一眼还剩十几秒秒的红灯,忽然出声:“虞乔。” “嗯?”虞乔困得有点迟钝,转过头去。 下一秒唇被人轻轻吻了一下。 红灯变绿。 周宴深面色不改地继续开车。 虞乔慢半拍反应过来,手指抓着包的链条,后知后觉地困意都消失了些。 一直到车开到家停下,她才找到报复的机会,趁着周宴深低头的机会解开安全带,忽地倾身凑到他耳边。 周宴深原本在按手刹,颈边突然有温热的呼吸扫到耳边,他动作一停。 虞乔感觉到唇下男人的肌肤在慢慢升温,她偏偏不吻上去,若即若离地贴着他耳畔撒娇:“我走了一下午了,脚好疼,不想去散步了。” 周宴深喉结微微滚动,顺着她说:“那就不去。” “可是刚才开窗户的时候感觉外面的风好舒服,凉丝丝的。” “你想怎么办?”他的嗓音变沉了些。 虞乔思索着:“除非——” 她自顾自说着话,没发现何时周宴深身上的安全带已经被解开,男人长臂一揽,直接扣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了怀里。 话还没说完,下巴便被捏着抬起来。虞乔惊得嘴微张着,刚好方便他深入的吻。 鼻尖相抵,周宴深的气息很烫,问她:“除非什么?” 虞乔的呼吸不稳,手抵着他的肩,唇色鲜艳,大脑一片空白。 平静了一会儿后,她轻轻推他,有些不忿:“你太欺负人了。” “哪儿?” “刚刚明明是我想先,你又……”虞乔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宴深低笑一声,碰了碰她的鼻子,松开她,从善如流地认错:“那这次让你先。” “先什么?” 他向后靠,黑眸像漆着点点碎光,手指点点自己的唇。 意思是,让你先亲我。 “你——”虞乔拎起包往他身上甩了一下,打开车门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包的链条被人从后面勾住,顺带着把她勾进怀里,周宴深揽着她的肩:“还去散步吗?” “不去。” “真不去?” 虞乔穿着白色小皮鞋,带点跟,踩在地上,声音清脆,停步,看着他,下巴微昂:“不去。” 周宴深把人往前搂了搂:“生气了?” “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周宴深扬唇,食指轻轻刮她鼻尖,眼里蕴着光:“当然不是。” 他的语气很温柔,虞乔声音软下来:“没有啦,就是脚后跟被磨得有些痛,不想走路了。” “怎么不早说。”周宴深皱眉,视线下落,她穿着阔腿裤,布料遮住纤细的小腿,看不出什么。 “一点点而已啦。”虞乔用食指勾勾他的手,“先回家吧。” 到家之后,脱掉鞋,周宴深才看到她微微被磨红的脚后腕。 他从玄关处把人抱起来,放到沙发上:“疼吗?” “一点点。”虞乔诚实说,“这鞋是品牌方送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穿。” 周宴深从储藏室拿来碘伏和消炎药,虞乔按住他的手:“我先去洗澡吧,否则涂完也会掉。” 洗完澡出来,周宴深在卧室的沙发上等着她,虞乔擦着头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他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腿面上,拧开碘伏,用棉签蘸了一点。 极其骨感修长的一双手,男人敛着睫毛,神色认真,看着看着就让虞乔想到了他穿着白大褂在医院冷淡禁欲的样子。 越是这样,越是招人。 “周宴深。” “嗯?” 她微微凑近,促狭道:“你们医院没有小姑娘追你吗?” 周宴深瞥她一眼:“你看起来好像很期待。” “我只是好奇啦。”虞乔说,“什么样子的女孩子追你,你会心动啊?” 周宴深给她涂完最后一下,把废弃棉签丢进垃圾桶,起身准备去洗手,随口回答:“你。” 虞乔紧跟着起身穿鞋:“我是说除我之外了。” 她趿着鞋走到浴室门边,靠着门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喜欢我哎。” 周宴深低着眸,在水流下洗着手,侧脸轮廓在冷光灯下明晰,闻言勾唇:“哪有为什么。” “那总有什么时间吧。”虞乔不依不饶,“比如说是高二啦,还是高三,还是什么?” 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沉吟道:“应该都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周宴深走过来,微微思索:“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话,应该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虞乔回忆:“是高二开学,我晕倒你送我去医务室那次?” 他摇摇头。 “不是吗?”虞乔疑惑,“那是什么时候?” “是高一。” 周宴深揽上她的腰往外走,边走边说:“应该是高一刚开学不久,有一次我晚上忘记带作业了,回去拿,经过你们班,你在里面。” 虞乔一愣。 周宴深记得,那天晚上温度还挺低的。 夏末初秋的季节,白天炎热,到了夜晚却是风凉。 学校里到处都没人了,他经过三班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个人,是个女孩子,扎着马尾,身上是夏季校服,趴在桌子上,也不开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难过。 周宴深忍不住驻足。 那女孩很纤瘦,皮肤又白,在夜里显得伶仃脆弱。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头。 他在她看到自己之前躲到了墙后。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慢腾腾地把下巴搁在胳膊上,眼神空洞茫然,看着难过极了。 很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叫人忍不住心怜。 他拿了作业,走出学校之后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些零食和一张薄毯。 买完之后,又不知道怎么给那女孩。 怕她不接受,又怕同龄人的相赠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踌躇了半晌,周宴深才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把东西给门卫,托他送过去。又担心她会不会是和家里吵架了跑出来的,让门卫带她去国际部的休息室休息。 周宴深说完,忽然发现身旁的人停下了步伐。 他低头,看到虞乔的神色怔怔愣愣的,慢慢变成一种又哭又笑的神色。 “是你……”她喃喃着。 虞乔紧紧握着他的手,一仰头,眼泪一颗颗从脸上掉下来。 她的睫毛颤抖着,泪水簌簌,声音带着哭腔:“周宴深,居然是你。” 第44章 铜雀台 周宴深愣了一下, 滚烫的眼泪掉到他手背,连着他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手边一时没有纸巾,他只能用自己的袖口给擦虞乔眼泪, 把她按到床边坐下, 捞过来床头的纸巾,一张接一张擦掉她的眼泪。 虞乔哭得断断续续,接过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低头闷声说:“别看我,我哭得好难看。” “哪有。”周宴深把人揽到怀里, 轻声哄,“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虞乔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一直抽泣着, 慢慢才缓过来。 她刚才一下子是真的没有忍住。 那晚她被梁淮赶出家门, 无家可归的时候在学校,真的万念俱灰到想去死, 想结束那种没有盼头的日子。 可是那一张薄毯, 一瓶水,几包零食,直接把她从恍恍惚惚寻死的绝望中拉了出来。 她告诉自己, 虞乔, 你看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还是有人在关心你的。 后来那一晚, 被带到休息室里睡觉,那是她十岁到梁家之后, 唯一睡得安生的一夜。 她差一点就要活不下去了。 是周宴深救了她。 又一次。 他的无心之举, 是夜幕中撕开的一道口子, 让她能够模糊看清脚下的路,不至于一脚踏入深渊。 她铭记于心这么多年的恩情,真正应该感谢的人居然是他。 想到这,虞乔鼻尖又忍不住一酸,她低下头,忍住,慢慢松开揪住周宴深衣服的手,低声说:“周宴深,你知道那晚我为什么在学校吗?” “是因为梁淮,梁宏生那天不在家,他就不让我进去。” “所以。”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非常认真地说,“谢谢你。” 周宴深的指节泛白,他的神色却仍然是温柔的,慢慢松开手,抚上虞乔的脸颊:“不要谢我,你要谢的是你自己。” 他轻轻地抱住她,吻上她的眼皮。 男人的身躯温热,动作却是轻柔的,像是对待最珍惜的宝物。 见不得人的伤痛,汩汩流血的裂痕,好像都在一点点被抚平。 被缓缓重新注入身体的,是他的爱。 干净的,纯粹的,从一而终的爱。 - 次日虞乔有拍摄,容夏需要提前来跟她确定流程,虞乔担心周宴深会不会介意外人来,早餐的时候委婉问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周宴深的反应却是:“我需要回避吗?” 虞乔愣住:“你回避什么?” “你的工作人员待会不是会来吗?” 虞乔后知后觉,咬着叉子歪头,笑意盈盈的:“周医生是想和我谈地下恋吗?” 周宴深看着她的笑眼,支着脸思索:“大明星的地下男友,听上去挺不错的。” 虞乔扑哧笑出声:“那别人一定会觉得你要么老要么丑,但一定很有钱。” “一定要二选一吗?” “也不是。”虞乔凤眸弯弯,“也可以特别帅。” 周宴深端着自己的餐盘起身,从她身边经过,顺手捏了捏她的脸。 “我先去上班了,你中午记得吃饭,不要因为拍摄就不吃饭。上次在医院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你血糖过于偏低了。”周宴深换好衣服,在玄关处嘱咐。 “知道了。”虞乔撑着脸看他,挥挥手,“再见周医生。” 周宴深拿上车钥匙,打开门,门外的容夏差点被撞到头。 她后退两步,一抬头,看到一个格外英俊的男人对她微笑着颔首。 “她在里面。”他的声音也清润好听。 容夏慌张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从自己面前离开,心里炸开一连串的感叹号。 - 周宴深到医院,先办了交接班,而后去查房。 今天有两台手术,一台在上午一台在下午。上午的手术做完已经是午饭时间点,他从手术室出来便看到虞乔给他发了信息。 一张午饭图,还有一张是她今天的妆造图。 周宴深扬唇,打字认真地和她聊了几句。 下午的手术难度不高,做完之后还没到下班时间。周宴深写完医嘱交给护士,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 “请进。” “周医生。”护士打开门,“心外请您去一趟。” 他起身:“心外什么事?” “林医生打电话找的。”护士说,“说有个病人想请您去会诊。” 周宴深到心外的时候,心外的几位医生正在对着一张片子讨论,看到他来,连忙起身:“周医生,您来看看这个病人的情况。” “什么情况?” 林医生把诊断记录递过去:“患者25岁,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昨天刚做了右心导管检查,患有肺动脉高压。” 周宴深一件件看过去:“如果只是做肺移植的话,可以转到胸外来。但是他的心脏情况,我个人觉得还是心肺联合移植会稳妥一些。” 林医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供体在联系了,我想请周医生主刀。” “没问题。”周宴深头也不抬,“现在能带我去看看患者吗?” “可以,我带您去。” 周宴深随林医生一起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还站着两个保镖。推开门,周宴深的脚步微微驻足。 林医生还在旁边解释着:“患者是个演员,所以希望我们保护隐私,周医生谅解一下。” 看到病房内的人,周宴深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患者是叫梁淮吗?” “对,周医生认识他?” 站在床边拨弄着一盆花的人缓缓转过身来,蓝白条纹的病服,长相清瘦单纯。 四目相对,梁淮微微愣住,而后仿佛无害地笑起来:“居然是你。” 林医生糊涂了:“你们认识?” “认识啊。”梁淮点点头,手里摩挲着一片花瓣,歪歪头,“林医生,方便我跟周医生单独聊两句吗,我们好久不见了。” “那你们聊。”林医生看了下腕表,“正好我有个病人要去看看。” 门被从外面关上,病房内归于寂静。 梁淮慢吞吞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开口:“周医生,二选一的时刻,你是会为她报仇呢,还是会无愧自己的医德呢?” “二选一?”周宴深走到他对面,坐下,手里的病历撂到桌上,淡淡道,“该二选一的是你。” “我?”梁淮笑起来,“我有什么可选的。” “自首,或者我们报警。” “哈哈哈哈哈。”梁淮大笑起来,笑够了才玩味道,“你真天真。” 周宴深淡淡地看着他:“梁淮,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证据就没人奈何得了你。” 梁淮收起笑容,手往前撑到桌上,面色忽然变得阴鸷:“我和我姐姐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插手。即使她觉得我做错了,也该她自己来跟我说。” 周宴深的神情极冷:“她的仁慈,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她的借口。” “那又如何。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你算什么,不过是外人而已。”梁淮盯着他说道。 周宴深对上他的目光,无波无澜。 他太过平静,梁淮一时摸不透,皱皱眉,身子刚想往回撤,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周宴深俯身,攫住他的目光,缓缓道:“你妈妈,你也不在乎了吗?” 梁淮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妈早死了。” 周宴深慢慢松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被骗了,她还活着。” 梁淮瞳孔骤然放大:“你说什么!你胡说,我妈妈早就因为车祸身亡了。” “十八年前,飞霞路发生一起车祸,致车内一女性乘客颅骨受损,送往医院抢救后变成植物人,但是五天后,她被宣判死亡。”周宴深略带嘲讽的口吻,“是这样吗?” 梁淮嘴唇发白:“难道不是吗?” 周宴深怜悯地看着他:“当时抢救你妈妈的医院,就是仁和。你妈妈没死,而是被你爸爸送去了国外的一家疗养院。” “不可能,不可能……”梁淮双手颤抖,不断重复着,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你胡说八道。” 周宴深打开手机,放到他面前:“很不巧,我有同学在这家疗养院工作,这是照片,你可以确认。” 梁淮猛地抓过来,死死盯着手机里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或许是出于愧疚。”周宴深淡淡道,“你父亲入狱前,交足了十几年的疗养费。” 梁淮的肌肉发抖,咬着牙:“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妈妈一下,这是犯法的!” 此言一出,周宴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 梁淮死死攥着手机,骨骼隐隐作响:“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周宴深的眸色像结了冰,“不如说你想干什么。” 梁淮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盯着手机许久,才慢慢抬起头。 “周宴深,”他说,“我说了,我和她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你别不信。” 周宴深皱起眉。 病房门从外面被敲响,保镖打开门,周宴深回头,微微一怔。 虞乔在门外。 他走出去,停在她身边:“你是来——” “我拍摄结束了。”虞乔微笑着看他,视线没朝屋内落一分,“我来等你一起回家。护士说你在这里。” 周宴深微微沉默;“你要不要进去——” “不要。”虞乔再次打断他,低头,牵上他的手,“你到下班时间了吗?” “嗯。”他的目光有点儿深。 “那我们回家。” 虞乔让阿诚下了班,自己坐周宴深的车回家,一路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窗外光影不断掠过车内沉静的气氛,映在虞乔微垂的睫毛上。 车停在车库,她松开安全带,侧身:“昨天说去散步结果没有去,今天能陪我在小区里走走吗?” 周宴深看了她良久,缓缓动唇:“好。” 天色已暗,日光收拢入薄薄的云层,唯余琥珀色的晚霞在渐渐低垂。 虞乔牵着周宴深的手,他穿过她指间的缝隙,变成十指相扣。 风有些凉,男人的手是热的。走出几步路后,虞乔动了动唇:“周宴深。” 他停步。 虞乔几乎没什么犹豫:“梁淮是不是跟你说,他和我是最亲的人。” 周宴深侧身,刚想说什么,虞乔用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摇了摇头:“你听我说。” “当年我们分手之后,梁宏生就出了事,被人举报经济造假。他急忙派人来把梁淮带走,送去了国外。梁淮走之前,跟我说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虞乔顿了顿,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他说,我和他是亲姐弟。” 周宴深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眉头紧皱。 “我当时也很震惊。后来我想办法找到了梁宏生的头发,偷偷去做了基因检测,证实我确实是他女儿。” 虞乔蹙了蹙鼻子,接着说:“我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我之前跟你说梁宏生对我还不错,其实他对我不是很好。我一直觉得他收养我,已经是大恩,不能再要求什么,可是那天起,我才知道他是我亲生父亲。” “所以,”周宴深的声音缓缓发哑,“你很崩溃,心理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对吗?” “对。”虞乔点点头,“我那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好。辅导员建议我休学。” 那段时间,虞乔每天都处于浑浑噩噩之中,无法接受自己被亲生父亲这样对待,就连梁宏生入狱,他也只想着送走梁淮,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看到高楼,她会想爬上去,再跳下来。路上看到飞驰的汽车,她也有想冲上去被撞死的冲动。 虞乔低下头,喉咙微微发哽:“但是有一天,我打开电脑,在邮箱里看到了很久之前的未读邮件。” 那条邮件,是周宴深发给她的,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她一直没登邮箱也就没看到。他在波士顿,拍了一张落日余晖,海面之上,火红的晚霞给整片天染上颜色,美得如梦似幻。 配文只有一句话: 【可惜你不在。】 她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所有轻生的想法在那一刻被强烈地驱赶出脑海,她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好好活着,变回原来的自己,然后去找他。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的心缓缓收缩成一团,周宴深抚上她的脸,声音紧绷:“所以这些年,你都——” 虞乔摇头:“其实两年前,我就已经好转得差不多了,但是……” 她舔了下唇,有些犹豫地说:“我当时就不太敢联系你了,因为我怕万一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或者你已经结婚生子。” “但是现在。”虞乔仰头,伸手抱住周宴深,眉眼弯弯,“我什么都不怕了。” 暮色一点点消失殆尽,路灯渐次亮起,小区里的喷泉水声汩汩。 她眸里映着光,周宴深止不住地泛起心疼。 她现在云淡风轻地谈起这些事,殊不知那些难捱的时光是怎么自己熬过来的。 周宴深低眸,轻吻她的鼻尖。 他凝视着她,轻声说:“你永远都不用怀疑。” “我知道。”虞乔抵着他的额头,低声笑,“周宴深,你眼睛里对我的爱,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 两人在小区附近的餐厅吃完饭,又散了一会步才回家。 虞乔下午的拍摄环境在户外,吹了一身的灰尘,她忍耐多时,到家之后,脱了鞋便立刻进浴室关上门。 先卸掉脸上的妆,热水从花洒倾泻而下,忽然传来两声“笃笃”的敲门声。 虞乔关掉水:“怎么了?” 周宴深的声音隔着水雾,朦朦胧胧的:“我下去取个东西。” “哦好,你去吧。”虞乔重新打开水。 洗完澡之后,她拉开浴室的柜子,却径直愣在原地。 刚才太急,忘记把睡衣拿进来了。 虞乔懊恼,只好隔着门喊周宴深。 喊了几声之后都无人应答,她想起来周宴深下楼去了,应该是还没回来。 虞乔对着镜子稍微擦擦头发上的水,用宽大的浴巾裹住自己。湿发披在身后,水滴湿哒哒地没入毛巾中。 她带过来的行李箱,阿姨把衣服收进了主卧的衣帽间。昨天穿的睡衣也被阿姨洗了,晾在阳台上还没干。 拉开柜门,虞乔却犯了难。她带来的睡衣是睡裙,还是短袖,裙长不过膝盖,穿着这个睡觉,恐怕夜里裙角会卷上去。 …… 她现在又不是在客卧一个人睡。 虞乔对着衣服发呆,没听到客厅处的门响和脚步声,等她回神的时候,周宴深已经走到了主卧门口。 “你……” “怎么在这站着,不冷吗?”周宴深顺手拿了个干净的毛巾,走过去,把她的长发拢起来擦。 方才还没觉得冷,他这么一说,虞乔浑身忽然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到自己浴巾以上裸-露着的锁骨和肩膀,莫名地耳热。 “我忘记拿睡衣了。”她小声说。 周宴深认真地给她擦着头发,垂着眸,眉眼沉静,衬衫纽扣工整地系到最后一颗,看起来毫无一丝邪念。 虞乔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荒唐的感觉。 柜门是玻璃,她扫了一眼其中倒映的自己,再看一眼周宴深,怎么看怎么觉得荒唐。 周宴深给她擦完头发,把毛巾放回去,叮嘱一句快点换衣服,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忽然被人勾住手指。 他顿了一下,怀里忽然贴上一个柔软的身躯,花香萦满鼻尖。 虞乔仰头,歪着脑袋,十分困惑地看着他:“周宴深,你是不是——” 话刚说了半句,她被男人陡然暗下来的眸色惊得咬了咬舌尖。 他一只手扣在她腰后,胸前的浴巾微散,虞乔想动也动不了。 怀里的姑娘浑身肌肤白得像雪,因为刚洗完澡,泛着珍珠的光泽,湿发垂在伶仃的锁骨中。 不用向下看,周宴深也记得刚进门时,浴巾之下,玉骨纤纤的一双长腿。 他搂着她的腰,二人身体间温度节节攀升,额头相抵,他嗓音清哑:“是什么?” “没什么……”虞乔气若游丝地说话,感觉呼出来的每一缕气息都在和他的气息勾缠升温。 方才还觉得有点冷的身体,现下隐隐发烫。 有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她仰起头,顺从地张开嘴,缠绵的吻落下。 原本就只是被松松掖着的浴巾好像在散开,周宴深衬衫上的纽扣咯着她的肌肤,他西装裤的面料也过分冰凉。 他低着头吻她,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一手按着她的浴巾,一手打横把她抱起来。 陡然的失重,虞乔从缱绻悱恻的吻中回神,略有些茫然,眼角浸上隐隐的绯红,唇瓣覆了一层艳色。 两步路,她很快被放到柔软深陷的床品之上,男人的手仍然在她腰下,膝盖抵着,欺身凝视,眸色深深。 灯光很亮,虞乔看清周宴深的眼睛,像一泓不见底的深潭,他抬着手,指腹若即若离,从她精致的肩头向下滑。 “明天有拍摄吗?” 第45章 铜雀台 窗帘不知何时被合上了, 清浅的月光在窗外,一丝也透不进来。 屋内气氛安静又旖旎,虞乔听到这句话, 想到那晚她说第二天有拍摄的事, 整个耳根都烧了起来。 周宴深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地笼罩在她身周,隔着一层柔软的浴巾布料,他的掌心温度灼人。 虞乔膝盖微微一动,抵到某个地方,她眼尾微微上扬, 不自知地勾人:“要是我明天有拍摄该怎么办。” 周宴深按住她的膝盖,气息不稳,压下身,鼻尖相碰: “那我就轻一点。” 虞乔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的头发还没擦干, 水汽潮湿,烘出通身的妩媚绰约。 男人的吻很快落下, 封住她的唇, 舌尖描摹几圈,温柔但又强势地,一点点探入。 虞乔下意识搂住身上人的脖颈, 被吻得动情之际, 板正的衬衫衣领磨到她的胳膊肌肤, 她极浅地皱了下眉。 口中的呼吸被夺去, 她没法出声,只好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周宴深。 他松开她, 额头贴着, 眸中是明晃晃的侵略性。 虞乔微微喘息着, 想抱怨一句,出声却发软,倒像是撒娇:“你衣服咯到我了。” 周宴深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一声,嗓音沉沉的。 她身上的浴巾散得七七八八,他却仍然是清峻冷淡的白衣黑裤模样,极度割裂。 “是我不好。”周宴深把人抱起来,靠到床头,眉眼在明亮光线下愈发显得沉静锋利,偏偏他是笑着的,像是不染世俗的人为她情动。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衬衫第一颗纽扣上,声线温柔到像是蛊惑:“那你帮我。” 心跳成倍加速,虞乔被他带着,捻开了第一颗纽扣。 衣领向外翻折,男人的肤色冷白,白色领口之下,藏着一颗若有若无的灰色浅痣。 后背忽然一凉,周宴深同时从后面解开了她的浴巾。 虞乔的手碰到第二颗纽扣,微微颤抖。 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正在顺着腰间瘦削的脊柱缓缓向上。 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幸而是在他的怀里,才得以支撑。 但好像也不是很幸运。 周宴深带她解着自己的纽扣,吻同时从她睫毛向下,亲亲鼻尖,脸颊,顺着唇,辗转到她的颈边。 虞乔当了多年的明星,于皮肤护理和身材管理上,一向是顶级的。通身的牛奶肌雪白滑腻,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而他好像也在拿她当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点点地吻着。 头脑昏昏涨涨的,虞乔思绪一片混乱,手上无力,在周宴深吻上她耳垂的时候,忽然收紧,死死攥住他的手。 衬衫已经解到第四颗,她微微一垂眼,视线里全是男人肌理分明的好身材。 “周宴深……” 虞乔声音发着颤,喊他的名字。 像是最后一根弦突然断掉。 在她耳畔的吻停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手腕被人扣着按在枕边,男人的吻重重压下,掠夺着,不给她留一丝呼吸的机会。 乌黑的发丝层层紊乱在枕间,情迷的意乱节节攀升,虞乔在恍惚间得以大口呼吸到最后一丝空气,睁眼。看到周宴深撑在她上方,单手解开自己的最后一颗纽扣。 他低垂下来的眼睫漆黑,额发垂在鼻梁弧线之上,眸色像夜间化不开的海面,仿佛下一秒就要明目张胆地将她淹没。 视线微微迷离,虞乔留着最后的一丝清明:“那个……” 衣服被随意地扔到一旁,他喑哑的嗓音在耳边,落下一声轻笑:“早就买了。” “什么时候……” 虞乔身上的浴巾一同被抽走。 “在你说要来主卧睡的时候。” 主灯被关掉,虞乔仰起脖颈,视线里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壁灯,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那你……为什么……” 周宴深低下头来吻她,喘息声很重: “怕吓到你。” “也怕你觉得太快。” 落地窗外的月光洒在密不透风的厚重窗帘上,发丝上的水汽随着汗意蒸发,床品声音窸窸窣窣的。 她仰着头,天鹅颈雪白,呻-吟声仿佛能扼断人的理智。 视线里,只剩下起起伏伏的淡蓝色灯光,像潮起潮退的海岸,恍惚间,虞乔仿佛又想到了高二刚开学的那个夏日早晨。 天气很热,晕倒的时候她心里无孔不入地蔓延上绝望感,谁知下一秒便落入少年的怀抱。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像一阵海风,驱散周遭所有炎热的气息。 那时虞乔在亮得发白的晨光下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入目便是少年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和流畅明晰的下颌。 日光从他黑发的间隙落下,透过他的肩,最终直直坠入了她心间。 叫她倾心了好多年。 …… 月光一寸一寸爬上梢头,又渐渐下移。虞乔又热又累,房间内窗户关着,她乏力到睁不开眼,于是轻轻嘟囔了两声:“周宴深。” “嗯?”周宴深把水杯放到床头柜子上,俯身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怎么了。” “热。”虞乔睫毛都不想抬,撒娇,“窗户打开好不好,想吹吹风。” “这时候吹风会着凉的。”周宴深碰碰她绯红的脸,“先喝点水。” 虞乔撇撇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她也渴得嗓子干,一口气把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喝完,她想找一件衣服套上去洗澡,勉强睁开眼看了一圈,想起来自己刚才是浴巾,于是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周宴深,控诉他:“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周宴深既疑惑又好笑,看着她泛着水光的唇,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我怎么了?” “你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不知道给我找件衣服穿吗?” 周宴深哑然失笑:“我这不是想着,抱你去洗澡,洗完澡再穿吗?” “那你倒是抱我去啊。”虞乔伸手。 周宴深弯唇,心甘情愿地抱起人往浴室走。 浴缸里热水已经放好,周宴深低头,非常绅士地问怀里的人:“要我帮你吗?” …… 虞乔裹着一件薄薄的毯子,瞪他一眼:“放我下来。” 谁知真的被放下来,她差点站不稳,幸而男人还紧紧扶着她。 虞乔披着毯子,乌发在身后倾泻,掩不好的雪白锁骨上红痕点点,她靠着洗手台,身形纤瘦,轻轻踢他脚尖:“出去。” 她没穿鞋,一截脚腕踩着冷色的地板,足弓白皙漂亮。 周宴深低眸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那你有事叫我。” 眼前这人已经换回了深色的家居服,洗完澡,身上是干干净净的冷香,黑发微湿,看起来清心寡欲。 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虞乔有些牙痒痒,偏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早知道那天就不该来主卧陪你。” 她的力道实在太清,周宴深低下头笑:“已经晚了。” 虞乔戳戳他:“我太相信你了周宴深。” “是你太相信我的自制力了。 ” 洗完澡,虞乔又困又累,彻底睁不开眼,躺进被子里,被人捞到了怀中。 她迷迷糊糊的,眼皮沉沉,很没有威慑力地警告一句:“别再碰我了。” 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意。 这一觉睡得沉沉无梦,之前拍戏累得倒头就睡的时候也没有今晚睡得好。虞乔朦朦胧胧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目一片黑暗。 她是被饿醒的。 窗帘拉着,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虞乔想动一动去看看时间,发现自己被人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想拿开周宴深的手,奈何越动,对方力道收得越紧。 虞乔折腾了一会儿,肚子叫了两声,她饿得没力气,索性直接喊他:“周宴深。” “嗯。”他没醒,下意识应了一句。 虞乔手肘碰他:“周宴深。” 周宴深缓慢地睁开眼,睡眼有些惺忪,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直接闭上眼,把人抱到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嗓音还哑着:“怎么醒了。” “我饿了。” “……?” “我真饿了。”虞乔从他怀里探出头,很清醒的样子,“冰箱里有东西吃吗?” …… 周宴深快气笑了。 他坐起来,睡意全无,伸手去拿床头时钟:“现在几点。” “凌晨四点。”虞乔老实说。 “没关系,你继续睡,我自己去吃点东西就行。” 周宴深揿开灯,指节抵着眉骨揉了一会儿:“你想吃什么?” 十分钟后。 虞乔靠在流理台边,看着咕噜咕噜煮着的番茄意面,周宴深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水果,透明的水流过他的长指,男人的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隐隐显露,极为赏心悦目。 水果和意面都被端上餐桌,虞乔却环视了一圈,下巴指指茶几:“我能在那儿吃吗?” 茶几和沙发之间空间很大,铺着厚厚的地毯,她走过去,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上次我喝醉酒,你带我来你家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坐过这儿。” 周宴深瞥了她一眼:“还记得呢。” “有点儿印象。”虞乔盘腿坐下,周宴深把东西放到她面前,而后坐到她旁边,把人揽在怀里。 他眉眼里还染着倦意,虞乔侧眸看了一眼,从水果盘中捡了个青提,递到他唇边,讨好地笑:“谢谢周医生~” 周宴深睫毛稍抬,眼底是纤细白皙的手捏着色泽像翡翠的青提,他眉骨动了动,没接,反而先说了一句:“那你还记得你上次来对我做了什么吗?” “什么?”虞乔有点儿迷糊。 下一秒,青提被人咬走,周宴深扶着她的后颈,偏头吻上她的唇,饱满的青提咬开,清甜的气息占据齿间。 一吻结束,周宴深的声音染上笑意,在她耳边说:“回想起来了吗?” …… 脑海里闪过几个零星的画面,那一晚,她踮起脚,搂着周宴深的脖颈,主动去吻他。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虞乔脸颊微烧,嘴上还是嘴硬道:“那你可以拒绝啊当时。” “我为什么要拒绝。”周宴深反问。 虞乔微微瞪大眼睛,戳戳他:“难不成喝醉的女人要亲你,你都笑纳吗?” 周宴深笑出声。 “笑什么?”虞乔忽然看他不顺眼,“我给你打电话你还真来,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嗯。”他坦然承认。 “你还嗯?” 周宴深把她拉回来,从背后抱着她,漫不经心地说:“是有点不怀好意。想多见你两面。” 如果,如果此生无缘,能再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虞乔在他怀里微微沉默了会儿,片刻后,轻声说:“周宴深,你能找个东西给我看吗?” “什么?” “你毕业典礼的照片,有吗?” 周宴深松开她,微微思索:“我找一下。” 他不爱和别人拍照,毕业典礼的照片统共也只有几张和教授的合影,黑色学位袍,红色绶带,站在台上对教授微微鞠躬,端正沉静。 虞乔看着看着,情绪低落下来,指腹在照片上轻轻滑过。 这是她错过的时间,原本他们该一起携手走过的意气风发岁月。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忽然被人抽走,周宴深把照片塞进抽屉里,看到她隐隐发红的眼眶。 “是你告诉我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他揉揉她的指尖,合拢,“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我知道。”虞乔往他肩上靠,“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 “不可惜。” 虞乔想了想:“我是不是情绪太敏感了?” 周宴深低眸,看着她笑:“这说明你是一个好演员,情绪敏感才能更好地入戏。” 虞乔忍不住,弯唇笑了笑:“就你会说话。” 周宴深倾身把勺子递到她手里:“不是饿了吗,再不吃要冷了。” “吃。”虞乔确实是饿了,想到这,她又侧眸看了一眼周宴深,“都怪你,否则我也不会被饿醒。” 周宴深微微挑眉,不说话,贴心地给她递水。 虞乔吃饭细嚼慢咽,碎发顺着侧脸弧度微垂,周宴深伸手给她挂到耳朵上去。 她是精致华丽的长相,五官每一处色彩都明艳,素颜也像上妆。 偏偏是微浅的瞳色,弱化了长相的攻击性,更多温柔妩媚。 天边隐隐破出一丝亮光,粉金色的微霞从云层之后渐渐露面,每一刻的颜色都不同。 等她吃完,才发现周宴深支颐着下巴看了她许久,目光映着窗外渐亮的天光。 “吃饱了?” “嗯。”虞乔点点头,回眸,“天快亮了诶。” “还想回去睡吗?” …… 虞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披肩滑落半个肩头,周宴深长指勾着流苏,唇角噙着笑意,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她被困在茶几和他怀间的方寸之地,腰后隐隐的灼意。 像是什么不言而喻。 周宴深姿态有点儿懒散,却锢得她半点都动不了,他若有若无碰着她的肌肤,询问的语气: “那再做点别的?” 第46章 铜雀台 这一次的回笼觉虞乔直接睡到了下午四点。 好像把前些日子拍戏通过的宵都睡了回来, 浑身疲乏都解去,只有腰间和腿隐隐酸痛,原因无非是被一遍遍占有过。 听到被子的动静, 窗边的始作俑者放下手里的书, 看向她:“醒了?” 黄昏如画,卧室的落地窗浮着一层浅色的纱帘,过滤着如火的暮色,落到周宴深身上,衬出他清朗无二的气质。 “几点了?” “四点。” …… 虞乔微微撑起, 头疼地揉着:“我是几点睡的,感觉睡了好久。” 她只记得在客厅,客厅的落地窗很大,三面弧形, 向外看过去, 日出的景致极好,晨光一寸寸从远方爬上透明的玻璃。 她的睡裙被沿着相反的方向一寸寸向上推。 沙发是真皮的, 材质凉又软, 雪白的肌肤陷入深黑的沙发里,色彩对比拉到极致,强烈的视觉冲击。 周宴深吻着她, 裙摆层层叠叠堆在他的手腕之上, 骨节如青山连绵蜿蜒, 雪水在山顶化开, 湿淋淋的。 他堵着她的唇,呜咽从齿间逸出, 虞乔的眼尾浸满了红色, 睫毛湿漉漉地微颤着, 推开他,伏在他身上喘气。 真丝的睡裙尚还好好地穿在她身上,只是材质娇贵,轻易被揉乱。裙长不过膝,裙摆之下,男人的指腹带着丝丝凉意和略磨人的薄茧。 他轻轻吻着她耳下最敏-感的地带,虞乔浑身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塌下去,任他为所欲为。 明亮的太阳逐渐占据东方,日色落进客厅,落在她薄薄的蝴蝶骨上,漂亮的脊背如同大师精心雕刻。 一室的荒唐无所遁形。 后来到几点,虞乔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攀着周宴深的肩,指甲和贝齿都深深嵌在他的肩头。 没想到一觉睡到了下午。 周宴深走过来,深灰色的家居服,清拓斐然,他坐在床边,一手把她抱过来:“嗓子怎么还哑了。” 这一次,是当真没有了力气。虞乔甚至懒得同他争辩,只吐出一个字:“渴。” 他笑了一声,轻松愉悦,起身去给她倒水,亲自递到唇边。 喝完水,周宴深顺手将杯子放到一边,手探到被子下,不轻不重揉着她的腰:“还疼吗?” 他的力道拿捏得很舒服,虞乔靠在他怀里享受着:“往下一点。” 男人的手顺从地往下。 “我看你去做中医也挺好的。”虞乔说,“按按摩什么的。” 周宴深这一双手金贵无比,握手术刀的操作稳准利落,称一句临床医学界的圣手也不为过。 此刻却心甘情愿地受着指使往上下左右移动。 酸痛缓解不少,虞乔想起一件事:“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吗?” “调休。”周宴深捏捏她的鼻子,“我又不是全年无休的。” 说着,虞乔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是容夏的电话:“姐,你在家吗?” “在。”虞乔坐起来,突然想起来自己明天晚上有个时尚活动要参加,今天下午容夏要带衣服来给她试。 那头容夏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哪个家?” “锦云庭。”虞乔掀开被子,“对了夏夏,你和阿诚先去一趟白景湾,把我的衣服和日用品收拾一下拿过来。” “好。”容夏答应。 挂掉电话之后,虞乔下床去洗漱,脚一沾地,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她直接朝周宴深伸出手。 容夏来的时候,虞乔还在浴室洗脸,周宴深去开的门,容夏和团队的其他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见到周宴深,除去容夏之外,其他人俱是齐齐愣在原地。 容夏十分淡定,喊了一声:“姐夫。” 这一声姐夫如五雷轰顶,把虞乔团队里的造型师化妆师雷得外焦里嫩。 周宴深微笑颔首,侧身让路:“我姓周。” “周医生。”容夏补充。 后面的人毕竟是混娱乐圈的,大场面见多了,立刻反应过来,纷纷笑着问好,客客气气地进来。 虞乔从洗手间出来,打招呼:“下午好。” “乔姐好。” “乔姐下午好。”此起彼伏的问好声。 她刚想去看看衣服,身上忽然落下一件披肩,虞乔回头,对上周宴深的眼神,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自己的锁骨。 痕迹昭彰。 虞乔暗暗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拢了拢披肩。 再回头,她的小女儿情态已经收起。造型组把备选的高定礼服挂起来,众人都装作没看到她身上的痕迹,介绍推荐着:“因为已经是秋天了,我的建议是造型走轻盈感的路线,这样可以和季节形成对比,让观众眼前一亮,乔姐,您看这套怎么样?” 造型师指的仍旧是来自黎巴嫩一个品牌的高定,飘逸的朱丽叶连衣裙,石英色雪纺面料,质感微透,玫瑰刺绣从腿间晚宴而上,由叶及花,直至胸上。 “我先试试吧。”虞乔接过裙子,往主卧衣帽间走。 换裙子的时候,外面传来一连串的道谢声。 虞乔听见门的开关声,头也没回,衣帽间是玻璃推拉门,她对着一整面的镜墙整理头发:“收买我的人呢?” “谈不上。”周宴深略闲散地靠在她身后柜子上,镜中四目对视,他笑了笑:“叫了一点咖啡和下午茶给她们。” 虞乔稍微昂了昂下巴:“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 镜中人一身清浅如月光笼罩的薄纱朱丽叶裙,浅青的石英色,若隐若现透着肌肤,像夏日遗留的神女。 周宴深抵着下巴注视了一会儿,直起身,走到珠宝台,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样东西。 非常眼熟,是OA晚宴的时候,向云卿买下来送给她的,价值七位数的高定蓝宝石项链。 “怎么在你这儿?”虞乔惊讶,“我不是还给向阿姨了吗?” “她送出去的东西,向来绝无收回的道理。”周宴深来到虞乔身后,把项链戴在她颈间,拢起长发,纯净的钻石在颈间光辉闪耀,漂亮的锁骨上坠着高贵奢华的蓝宝石,将整条裙子的气质一下拔高了了不少。 他微微扶正她的肩,欣赏着镜中的绝色美人,手指轻轻从她脸颊滑过,嗓音在耳边,缱绻温柔:“过犹不及,这样很好,不必再配耳饰了。” 距离很近,虞乔微微侧眸,说话声音轻一点便像耳鬓厮磨:“这么懂啊周医生。” 周宴深笑了笑,摇头:“不懂珠宝。” 懂你。 - 活动在次日晚上,一个时尚红毯,请来了不少明星。 虞乔分得一个单独的休息室,接连不断地有小明星敲门和她打招呼,她一一笑容得体地应过。 临上场前,虞乔补了补妆和口红,跟着活动方的工作人员走到红毯候场处。 在那里,看见了邬令。 红毯还没开始,按照顺序,虞乔在邬令后面,所以二人候场的位置也是临近的。邬令今天穿得格外青春漂亮,看见虞乔,上来就是夸赞:“虞老师今天好漂亮哦,像仙女下凡一样。” “你也很漂亮。”虞乔真心道,“年轻真好。” “我没有虞老师好看啦。”邬令有些羞涩地说,“我今天本来想去虞老师的休息室和您打招呼的,又看太多人了,怕打扰到您。好在现在还有说话的机会。” 趁她说话的机会,虞乔再次被她的眉眼吸引,网上总说邬令和她眉眼之间隐约相似,这话是没说错的,只是小姑娘的五官长相要比她更珠圆玉润一些,显然是娇养长大的。 收回视线,虞乔笑着回她的话:“不打扰,下次直接过来就可以了。” “真的吗?”邬令眼前一亮。 “当然。”她一笑起来,头发上的蝴蝶发饰展翅欲飞,虞乔忍不住帮她扶正,温声说,“别乱动,否则等下你的造型师要头疼了。” 邬令有点不好意思:“虞老师你真好。说实话,我每次见到你,都觉得特别亲近。您不要嫌弃我话多。” “怎么会。” 红毯上的灯光设备出了一些问题,工作人员在调整,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男人拿着件衣服来到邬令身边,给她披在肩上。 “许助。”邬令看见这人,朝他身后张望,“舅舅来了吗?” “先生在后面。”被称作许助的人说,“这里风大,他让我给您送件衣服。” “我不冷,舅舅果然是上了年纪了。”邬令嘟囔着。 恰逢这时,虞乔的手机响了,她低头,是周宴深的电话,于是对邬令抱歉一笑,起身去接电话。 邬令看到来电人,神色微微黯淡。 红毯在室外,临着江边,候场处不过是搭起来的一间棚子,到处是设备,工作人员乱糟糟地调试着。虞乔提着裙子绕到外侧,才接电话:“喂。” “结束了吗?” “还没呢。”虞乔搭着栏杆,江边有些风大,她肩膀微微瑟缩,“设备出问题了,还没开始呢。” “冷吗?”电话那头周宴深的声音听起来也隐隐有风声作响。 “有点儿。”虞乔实话实说,她隔着栏杆朝海面伸出手,金色的晚霞落到海面上,水波声声,一浪覆过一浪,“不过这儿日落真美。” “冷不知道穿衣服。” 这句话同时在耳边和身后响起,清沉的男声挟着冷风重叠,虞乔一怔,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件带着熟悉的洁净气息的外套已经落到了她肩上。 她回头,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周宴深给她把衣服往前拢好:“今天下班早,来接你。” 明明才一个白天没见,虞乔已经觉得有点想他,突如其来出现在她身后,她真的有点惊喜。 周宴深低头,轻轻捏了捏她鼻尖:“助理呢,风这么大不知道穿个外套吗?” 虞乔弯唇,因为过长的等待而稍稍有点烦躁的心情都变好了:“快上场了,就没想着要穿外套。” 她笑靥如花,周宴深低头看着,忍住吻她的冲动,只是在衣袖遮掩的地方,微微加重力道摩挲了两下触感细腻的腕骨。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容夏提醒她红毯要开始了,虞乔恋恋不舍:“我要上场了,那你去休息室等我好不好。” “去吧。”周宴深松开她的手。 “你的外套。”她说着要脱下来。 “风大。”周宴深阻止她的动作,“穿着吧。” 休息室和候场区是两个方向,虞乔走出两步,再回头发现周宴深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黑色长裤,暮色里海风拂过他的衣袖,好看地让人心醉。 她提着裙子,一步三回头,终于走过转角,才彻底看不见周宴深的身影。 转角处有一个男人在打电话,虞乔没注意差点碰上他,好在容夏及时赶到,扶了她一把。 “抱歉。”那人回身,沉稳成熟的一张男人面孔,看不出具体年龄,像是四十出头。 虞乔下意识检查裙子有没有破损,确认好后,松了一口气,抬头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差点撞到您了。” 男人看清她的脸,忽然愣住,眉头紧紧一皱。 虞乔顾不得这些,红毯快开始了,她把身上的外套脱给容夏,嘱咐她送去休息室,而后便回到自己候场的位置。 邬令看到她回来,有点儿沉默。 虞乔坐到她旁边,过一会儿听见她小声说:“虞老师。” “嗯?”虞乔侧眸。 邬令看起来有点儿为难的样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虞老师,你刚才是去接你男朋友的电话吗?” 虞乔微愣,忽然想起来邬令是喜欢周宴深的。 “虞老师你别误会。”邬令连忙解释,“我不是要打探你的私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虞乔笑笑,坦然承认:“是。” 邬令神色黯淡下来,虞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大概都像是在炫耀。 好在工作人员很快过来通知她们要开场了,才缓解这微微的尴尬。 迎着晚霞海风,周遭灯光齐齐亮起,将红毯照得璀璨生辉,活动正式开始。 虞乔作为出场顺序靠前的开场嘉宾,随着音乐走上红毯,无数个直播镜头对着她,裙摆随风晃荡,她一笑,整个人轻盈得仿佛要随风飞起来,弹幕前直接炸开了锅,直言开场便艳压群芳。 夕阳沉进海底,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虞乔提着裙子,打开休息室的门,周宴深正坐在里面沙发上,翻着一本以她为封面的杂志。 “结束了?”他合上杂志起身。 “嗯,待会儿再去拍一张大合照就可以了。” 容夏见状,机灵地说:“姐,您先坐一会儿,我去车上给您拿换的衣服。” 门被贴心地关上,休息室内只剩二人,周宴深直接走到门边弯腰把人抱起来,抱到沙发上坐着。 虞乔的神经松懈,察觉到他的掌心顺着向下,握住她的脚踝。 小腿肌肉瞬间紧绷:“周宴深,你干什么?” “看看这双鞋磨不磨脚。”周宴深解开她鞋子的水晶搭扣,瞥她一眼,好笑道,“想哪去了。” “还不是你不当人。”虞乔嘟囔着,细闪高跟鞋从她脚上掉落,脚上雪白的肌肤没有被磨的痕迹。 周宴深看着,眼神微暗,指腹摩挲了两下她脚踝上的骨头:“这次倒是没有。” “上次那是尺码的原因。”虞乔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小腿被握到男人的掌心,温度灼人。 她脚背不自觉蜷曲,伸手去打他两下,眼周一圈点着亮晶晶的妆,瞪起来毫无威慑力,反而更添几分潋滟。 周宴深勾了勾唇,松开她的腿,将她裙摆整理好。 虞乔松了一口气,转而道:“你这么不当人,不知道医院那群暗恋你的女医生护士知道了会不会心碎。” 听她这一段阴阳怪气的吃醋,周宴深笑意更深:“我怎么不知道医院里有人暗恋我。” 虞乔翻了个白眼:“上次Alin妈妈住院,我不过在医院待了几天都知道胸外的周医生,人长得英俊,洁身自好还单身,喜欢他的小姑娘能绕你们仁和三圈。” 越说越荒唐,周宴深笑出声:“你这都从哪听来的。” 虞乔戳着他的锁骨:“她们聊天都这么说的,” “那她们说错了,我不是单身。” 虞乔哼了一声:“说不定你故意在医院说自己单身呢。” 她今天这支口红为了搭配衣服,选的是微亮的豆沙色,叠加一层唇彩,莹光闪闪的,好看极了。 勾人的颜色映在周宴深眼底,他低下头,呼吸拂在她脸颊:“那我明天到医院就说,我不是单身。” 痒丝丝的,虞乔的气息加重,她用手抵在他胸膛前,嘟起唇:“离婚有孩子,更吃香了。” 周宴深抵着她额头,笑声低低,洁净的气息和她身上的花香缠绕,像霜雪中热烈绽放的红梅。 二人就要接吻之际,忽然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虞乔搂着周宴深的脖颈,唇停在离他一厘之寸。 容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小心翼翼地提醒:“乔姐,合照快开始了,主办方来催您了。” “来了。”虞乔松开,稍微向后退,仰面:“那我先过去。” “去吧。”周宴深压下神色,给她把鞋套回脚上,整理好她微乱的裙身,“我在这等你。” 虞乔对着镜子,稍微补了下口红,打开门,和容夏一起离开。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休息室的门再度被敲响。 “是不是忘什么东西了?”周宴深起身,拉开门,看到门外的年轻男人,神色微顿。 “请问这里是虞乔小姐的休息室吗?”年轻男人客客气气。 “是。您是?” “我们先生想见虞小姐一面。” “她不在。”周宴深道,“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您是?” 周宴深顿了顿:“我是她的未婚夫。” 第47章 铜雀台 合照拍完, 陆续又拍了一些宣传的合影,虞乔上线发了个微博,心情很愉快地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我们可以回家了。”虞乔推开门, 休息室里却没有人。她愣了一下, 听到脚步声,周宴深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 “你去哪了?”虞乔提着裙子,好奇。 “去了趟卫生间。”周宴深神色没有异样,伸手揽过她的腰,“可以回家了吗?” “嗯。”虞乔笑眼弯弯, “你等我换个衣服。” 虞乔换完衣服,让团队的人都下班,自己坐上周宴深的车。 早上出门之前向云卿给周宴深打过电话,要他今晚回家吃饭, 虞乔当时刚醒,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随口问了一句, 被向云卿听到了。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 要周宴深带着她回家吃饭。 虞乔不知道其他人见男朋友的妈妈是什么情况,但在她这里,向云卿实在是对她过分的好。无论是上学的时候, 还是后来她和周宴深不在一起, 又或是现在。 向云卿从不多问, 每次见到她都是自然而然地关心, 也不会与她谈及周宴深相关的事。 虞乔低头摸摸手机的盒子,她刚才换衣服的时候, 把项链也摘下来了。 “周宴深。” “嗯?” 周宴深在开车, 闻言微微侧眸。 “向阿姨有什么爱好吗?我想给她买点礼物。” 周宴深笑:“你想给她买什么?” “我不知道。”虞乔也在思索, “翡翠,翡翠怎么样?送向阿姨一对翡翠镯子或者耳坠。” “她首饰台上的首饰堆得都快放不下了。”周宴深语气无奈,“你可别再说送她首饰了。” 这下虞乔更苦恼了:“那怎么办,我也没给长辈送过礼,你们家又什么都不缺。” 路遇红灯,周宴深将车停了下来,侧身捏捏她的脸:“送茶叶吧,向老师喜欢喝茶。” “茶叶?”虞乔思忖,“那我回头问问蔺医生有什么好的茶。阿姨喜欢喝什么茶?” “白毫银针。”周宴深说,“在你后面。” “嗯?”虞乔一愣,回头果然看到后座上放着一个包装讲究的盒子。 “你买的?” “我帮你买的。”周宴深随意地说。 “你——”虞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又酸又甜,复杂的心情汇成气泡往上冒。 此时车正好拐进周家别墅,绕过喷泉林荫道,周宴深把车开进院子里,侧眸看见副驾驶座人看着自己的盈盈目光。 “这么感动?”他把车停好,伸手去勾她的下巴,“那要不要报答一下?” 虞乔的瞳仁在车厢里像蕴满了温柔如水的月光,她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反而倾身上前,主动献吻。 在休息室里未得到的香气延续到了车里,柔软的唇贴上来,她闭着眼,睫毛漆黑纤长,舌尖抵着他的唇,一点点向里。 周宴深只顿了下,很快掌心按着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地深吻。 虞乔揪着他的衣服,长发盈满他的发丝。 直到车窗被人从外面提醒似的敲了两下,二人才反应过来,虞乔心一跳,脸色涨红,直接躲进了男人的怀里,额头还磕到了周宴深的下巴。 周宴深没有管外面的人,手仍然抚着她的发丝,低下头:“不如我们回家吧。” 虞乔又羞又闹,拧了两下他胳膊:“你闭嘴。” 周宴深笑声低低。 又过了一会儿,二人才下车,虞乔拿着后座的茶叶走进了周家。 这一次来和上一次不一样,客厅里除了向云卿,还有一个长相儒雅温和的中年男子在看报纸。 虞乔立刻猜出这是周宴深的父亲。 果不其然,她进门之后,那男子放下报纸,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向云卿起身,吩咐阿姨开饭,而后关切地问虞乔:“工作刚结束吗?” “对的阿姨。” “饿了吧,我今天炖了燕窝,你睡前吃一点,先吃晚饭。”向云卿牵过她的手,和她一起往餐厅走。 原本见到周父,虞乔还有点儿紧张,但餐桌上,周父看出了她的紧张,笑着问道:“乔乔现在经纪约是在哪个公司啊?” “在华延娱乐,叔叔。” “华延的老板我见过,人还可以。”周父声音和善,“拍戏辛苦,以后多抽点时间回来吃饭,让你向阿姨给你准备好吃的。” 虞乔慢慢放下了紧张。 她晚上习惯性吃得少,向云卿和周淮山也没有逼她多吃,二人吃完饭便回了房间,把空间留给周宴深和虞乔。 虞乔上次来周宴深的房间还是高中的时候,这一次再进来,心境却是大不一样。 周宴深在洗澡,她站在书柜前,很大的一整面书柜墙,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最触手可得的大多是医学类。 这里到处都是周宴深年少生活过的痕迹,书桌上有放在笔筒里的钢笔,还有他用过的笔记本,从前的教科书。 置物架上有两排,摆放着很多相框,虞乔一一看过去,是周宴深从小到大的照片,从面容清俊的孩童时期,到高大清朗的意气少年,他始终沉静,只是眉眼越发清晰工整。 落地窗旁有一张读书椅,深灰色,伴着一盏高脚落地灯,虞乔高中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 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杂志,她坐到那张读书椅上,后背陷进柔软的垫子里,把书盖在脸上。 周宴深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差点没看到她在哪。 椅子宽大,她又瘦,整个人躺进去薄薄一层,从侧面几乎看不见。 落地灯开着,浅黄的光晕柔和,盖在脸上的杂志被掀走,虞乔睫毛微微动了动,呼吸里是男人头发微湿的潮气,她假装睡着,没动。 下一秒,她的头发被人勾起来,轻轻扫着她的颈窝,痒痒的,虞乔鼻尖一皱,一抬手拍走周宴深的手。 周宴深勾唇弯眸,手指绕着她柔软的发丝。 椅子软软的,虞乔躺着很舒服,不想动,她突发奇想:“诶,我当时来这里喊你的时候,你第一眼见到我,当时是不是以为在做梦。” 周宴深微微俯身,手撑在椅子两旁:“对。” “那你当时是梦见我了。”虞乔翘起嘴角,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当时是什么想法?” 周宴深低下头,鼻尖碰到她的鼻尖: “和现在一样,想吻你。” 呼吸交织,水汽混着沐浴露的香气盈满身周,因为距离太近,虞乔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觊觎我了。” 微湿的黑发垂在她漂亮的额头上,周宴深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微微挑眉:“那你当时靠近,是想干什么?” “是……”虞乔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有些面红,难以启齿道,“我说是想数你的睫毛你信吗?” “信。” 周宴深偏头,唇擦着她的鼻尖脸颊,在她耳畔流连,不轻不重咬了下她的耳骨。 一阵电流顺着神经滑过,虞乔轻轻咬唇。 男人的低语顺着厮磨,穿过她的耳廓: “要不要再数一次?” …… 虞乔没怎么和长辈同住过,猜测着大概需要早起,睡前特地订了七点半的闹钟,准备用来叫醒自己和向云卿一起吃早饭。 结果在闹铃响之前,她先被周宴深吵醒,男人冰冰凉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虞乔困顿得压根睁不开眼睛,凭着肌肉记忆嘟囔:“几点了?” “还早。”周宴深嗓音温柔,抚着她的头发,“你放心睡,我去上班了。起来想回家叫司机送你。” 虞乔困得迷迷糊糊,他说的一长串话,落到她耳朵里只剩下了一句“时间还早,放心睡。” 于是她真的放心睡了过去。 她平时工作飞来飞去的,酒店住惯了,根本不认床,哪都能睡。 这一次没有工作的压力,也没人来打扰她,虞乔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了。 盯着手机上的数字,虞乔有点儿崩溃,她给周宴深发信息,问他起床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她的闹钟。 周宴深:【我给你关了。】 虞乔刚想发问号过去,他又补了一句过来,是语音,带着隐隐无奈的笑意:“我爸妈不在意这些,你平时什么样子,在他们面前就可以是什么样子。” 虞乔给他回了一个小猫无语的表情包。 洗漱完,换好衣服,从窗户里看出去,阳光和煦,天气很好。 向云卿在后花园廊下的桌椅上坐着,泡了一壶茶,在批改着什么东西。 她是大学老师,虞乔猜测可能是论文试卷一类的。 “乔乔。”向云卿看见她,很自然地打招呼,“醒了,去餐厅吃早饭了吗?” “还没。”虞乔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不晚吧。”向云卿看一眼手表,“十点而已,之瑶在家都要睡到下午。” “之瑶回来了吗?” “她找了个公司上班,离家里远,搬去公司附近住了。”向云卿无奈,“随她吧,开心就好。” 她说着放下手里的论文:“走,阿姨陪你去吃早饭。” “阿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虞乔受宠若惊,“您忙您的。” “我不忙。”向云卿笑着叹了口气,“我没有女儿,宴深和他哥哥从小我就不怎么管,所以不太懂你们年轻人,要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记得跟阿姨说。” “没有没有。”虞乔连忙摇头。 “那就好。”向云卿和她一起走到餐厅,“你喜欢吃什么,中午我让阿姨准备。” “我都可以的阿姨。”虞乔乖乖地说,想了想问,“周宴深中午回来吗?” “他们医院有食堂,应该不回来。” 虞乔点点头:“那我去给他送饭吧。” 她明天有个节目录制在青港,今晚的航班飞过去,还没跟周宴深说这件事。 向云卿用保温盒将饭菜装好,而后吩咐司机送虞乔去医院。 路程不算太近,虞乔为了给周宴深一个惊喜,没跟他说,反而假惺惺地在微信上问他吃饭了没。 周宴深没回复,想来应该在忙。 虞乔随手点开朋友圈往下滑。 她工作忙,闲暇时不爱玩手机,所以朋友圈有很多没看的内容,翻着翻着,虞乔忽然停下。 居然有一条是周宴深发的。 在虞乔的印象里,周宴深也和她一样,不太爱用社交软件,更是从来不发朋友圈。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金色的海面,晚霞秾酽,大片大片铺在天边,女人浅青色的纱裙与发梢迎着海风微微扬起,背影昳丽美好。 一张照片,配文只有两个字: 【和她。】 时间是昨晚十一点五十,她睡着之后。 虞乔手指停在那张照片上,微微愣片刻,勾起唇角。 是因为她昨晚在休息室的话吗,所以他万年空白的朋友圈,出现了一条内容,昭彰地给所有人看。 网上近些年很流行安全感这个说法,虞乔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安全感,唯独在和周宴深的感情里,她很少患得患失。 大约是因为他给足的安全感,让她从内心深处确定,他眼里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莫名地,虞乔想起高中时代的一件小事。 那会儿是高三,某次考试过后,虞乔忽然被班主任老刘叫到办公室。 她一头雾水,老刘叫她去办公室里的茶水间门后待着,不一会儿,隔着门传来了老刘和周宴深的交谈声。 虞乔当时便明白了老刘的意思,他找周宴深谈话,让她在后面听着,好叫她死心。 但结果并不如老刘的意,少年没有否认,也没有逃避,而是坦荡认真地说: “老师,是我喜欢虞乔,不关她的事。您找我就行,不要再找她了。” 第48章 铜雀台 到了医院, 虞乔让司机先回去,自己提着饭盒在电梯里按了六楼。 她知道周宴深的办公室在哪,先敲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刚要推门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 “这是医生办公室, 不能随便进。”拦住虞乔的是一个小护士,正在写着报告单,头也不抬,“你找谁?” 虞乔摘下口罩,客客气气:“不好意思, 我找周宴深。” “周医生。”那护士顿了顿,皱着眉头抬眼,看到虞乔的一刹那呆住,狐疑地又看了两眼, 瞳孔放大, “你是那个,是虞乔吗?” 虞乔点点头, 承认:“对。” 护士嘴巴张成个O型, 结结巴巴:“天呐,我居然见到明星了,可以跟我合照吗?我妹妹特别喜欢你。” 虞乔答应了, 合照完, 护士才想起来正事:“您是病人家属吗?周医生去病房看病人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 要找周医生您等下午吧。” “我不是病人家属。”虞乔说,“我是他女朋友。” 这下护士手里的本子差点被吓掉。 虞乔温和礼貌地又问了一句:“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 可以……”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干净整洁,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虞乔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头给周宴深发信息:【你在哪?】 信息刚发完,门外“咚咚”两声敲门声。 心里一喜,她过去开门,门外却不是周宴深。 施文雨一身白大褂,清秀文静,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虞乔。”施文雨很快笑起来,和她打招呼,“周宴深在吗?” “他不在。”虞乔侧身,“我也在等他。” “那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吗?”施文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听诊器,“他上午来我们科室看病人,听诊器忘记带走了。” “好。”虞乔接过来,犹豫了下,“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不了。”施文雨温声道,“我只是来还个听诊器。对了,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自己的身体,虞乔有点儿动容:“挺好的,上次谢谢你。” 施文雨摇摇头:“你客气了。有空再来我给你测个血糖。” “好。” “那我先走了。”施文雨双手插进口袋里,和虞乔道别。 经过护士台的时候,有护士和施文雨打招呼:“施医生怎么来我们胸外了?” “来给周医生送个东西。”左右是午休时间,也没什么事,施文雨走过去,“最近忙吗?” “我们胸外哪有不忙的时候,手术一台台轮得飞起。”护士吐槽道,“诶不过我跟你说,我今天听说了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 “什么消息?”施文雨说着,远远看点周宴深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护士立刻咳嗽了两声,欲盖弥彰地打招呼,“周医生。” 周宴深点点头,算是应下。 “周医生。”施文雨喊住他,“你听诊器上午落我们那了,我刚给你送办公室去了。” “谢谢。”周宴深颔首,没有什么表情。 “乔乔在你办公室,我给她了。”施文雨补了一句。 周宴深神情立刻顿了一下,手里的病历本合上,径直往办公室去,步伐加快了许多。 旁边的护士震惊:“施医生,你认识周医生女朋友,哦不,那是虞乔啊!” “对。”施文雨说,“我和她是同学。” “天呐!!!”护士震惊道,“刚才虞乔说她是周医生女朋友,我还在想我是在梦里吗?不过后来一想也是,周医生这么年轻优秀,家世又好,我们普通人本来也配不上人家。” 施文雨看着男人远去的挺拔背影,赞同地点了点头。 护士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艳羡地看着周宴深,略有些感慨地说:“周医生真的很帅啊,就是那种我觉得如果退回学生时代,我一定会暗恋他的学神校草。” 施文雨收回目光,笑了笑:“你高中时候暗恋过别人吗?” “暗恋过啊。”护士撇撇嘴,“不过他比周医生差远了。高中的时候还算清秀,不过前几天我去参加他婚礼,谁知道他现在变成油腻的中年男人了,滤镜咔一下就碎了。” 施文雨有些失神地听着,半晌,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施医生?”护士以为自己戳到她伤心事了。 施文雨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暗恋最好的结局,大概是少年永远是少年吧。” 他经历时光的洗礼,再站到她面前,仍然绅士,干净,一尘不染。 是她心底永远无可忘怀的白月光。 施文雨敛睫,随意地摆了摆手:“走了。” 忽然就想起高中时代,那时她戴着厚厚的眼睛,学习刻苦成绩却算不得太好,长相普普通通,性格内向,没有什么朋友。 有一次意外来了月经,她在走廊上浑然不觉,后面路过的男生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笑,不怀好意。 施文雨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腰间忽然被人系上了一件校服,她回头,虞乔从侧面揽着她的肩,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裤子脏了,我陪你去卫生间。” 她的脸腾一下变红,那些男生的调笑在此刻显得格外侧耳,虞乔转身瞪了他们一眼,虞乔长相漂亮明艳,在年纪里都是出名的,那些男生霎时住了嘴。 去完卫生间之后,施文雨想去和班主任请假回家,但她性格实在过于内向,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许久,都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 最后是周宴深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问:“你要进去吗?” 她低下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少年帮她推开门,在门上敲了两下:“刘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你不是刚出去,又有什么事吗?” “我没事。”少年慢悠悠的,给她让路,“施文雨找您。” 施文雨知道,他只是举手之劳,在办公室里时,就看到她在外面踌躇犹豫想进又不敢进。 就像虞乔一样,只不过是路过,顺手帮了她一下。 他们才是绝配。 -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周宴深关上办公室的门,“等多久了?” “没有多久。”虞乔眼尾微扬,起身上来想抱他,“想给你个惊喜嘛。” 周宴深却退后一步,脱掉自己的白大褂,去里间用洗手液仔仔细细洗了手,再出来时揽她的腰:“特别惊喜,你吃过午饭了吗?” “我吃过了,和向阿姨一起吃的。”虞乔嗅嗅他衬衫上的味道,过分冷冽洁净的消毒水味。 她像小猫一样,周宴深低头睨了她一眼:“你在干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味道特别好闻吗?”虞乔仰头,在脑海里搜寻形容词,“特别的,干净。” “消毒水味能不干净吗。”周宴深哭笑不得。 “你不懂。”虞乔撇撇嘴,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你要是天天化妆,在脂粉气里泡着,你就会觉得这个味道很干净了。” “是吗?”周宴深以手指去抬她的下巴,在她发丝闻了闻,“哪有脂粉气。” 虞乔侧眸:“你失去嗅觉了。” 周宴深顺势亲了下她鼻尖:“我闻得到,是香气。” 虞乔忍不住翘唇,推推周宴深:“吃饭。” 周家厨师的手艺很不错,普通的食物也做得惊喜可口。周宴深吃着饭,虞乔重新翻到那种朋友圈照片:“这是你昨晚拍的吗?” “你看到了。”周宴深喝一口水。 “拍得还挺好看。”虞乔几不可察地弯弯眸,而后抬头忽然说,“手伸过来。” 周宴深半挑眉,还是依言伸过去。 虞乔左手和他十指相握,细白漂亮的手指与男人明晰突出的骨节交叠,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她先发给Alin,问自己能不能发微博。 Alin回复得很快:【你等会,先让我联系一下公关,尽量在你发之后把舆论往祝福的方向引。】 虞乔回了一句OK,而后看了一眼手表:“周宴深,跟你说一件事。” “怎么了?”周宴深合上保温盒,听到她严肃的口吻。 “我下午要飞青港,去录节目。” 周宴深稍稍有些意外:“去几天。” “三四天左右。” “好。”周宴深点点头,“几点的航班,我送你。” 虞乔漂亮的眼睛瞪着他。 “怎么了?”周宴深不解。 她忽然扑上来,手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你就这个反应吗?一点都没有不舍得。” 周宴深唇角微扬,抱住怀里的人,手搁在她腰上隔衣摩挲了两下,温声:“我舍不得,你能不去吗?” “当然不能。” 虞乔朝后仰面,看着他,言之凿凿:“但是你起码要表现出一点不舍的样子嘛。” 话音刚落,周宴深掌心托着她的后脑勺,径直吻了上来。 紧密、浓烈、不由分说的一个吻,她差点在他怀中窒息。 虞乔手掌抵在他胸膛前,自作孽不可活地,轻轻地喘着气。 长度过膝的风衣之下,周宴深的手撩起她的毛衣下摆,力道微重地摩挲着一小块肌肤。 “怎么办。”他说,“我后悔了,能不去吗?” 虞乔不说话,她伏在周宴深肩上,唇被亲得微微红肿,报复性地动了动脚,用自己鞋尖轻轻撩起周宴深的西装裤,在他脚踝上若有若无地蹭了蹭。 抱着她的人的呼吸陡然加重,力道收紧,虞乔闷闷地笑出声。 “虞乔。”他声音有点儿哑,喊她的大名,带点儿威胁,“你真的不想走了是吗?” “没有啊。”虞乔见好就收,松开脚,无辜地说,“阿诚和夏夏已经快到医院楼下了,我要先回家一趟收拾行李。” “还有。”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周医生,你怎么这么不经撩啊。” 最后下楼的时候,是周宴深送虞乔下去的,她风衣里的衬衫是真丝材质,微微有些皱,脸上戴着口罩,只眼尾处有些红。 航班是晚上六点,九点左右,虞乔抵达节目组订的酒店。 旅途疲惫,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一个Alin的未接电话,还有她发过来的简明扼要的一条微信:【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虞乔边擦头发,边将电话回了过去。 “喂,Alin,我刚才在洗澡,怎么了?” “你到青港了吗?”Alin问。 “刚到。”虞乔披着浴袍,懒散地在沙发上坐下,“节目组请的嘉宾人还没到齐,导演说明天再见。” Alin嗯了一声然后说:“有几个导演递了新的本子过来,你要不要看看?” “电影电视剧都有。但电影递过来的总体质量不高,不少导演都在观望,可能得等白色雪山上映之后递过来的才会多。” 虞乔沉吟:“那还是算了,如果接一下小制作,这不相当于打闻渡的脸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Alin说,“我帮你筛了几个电视剧的本子,都是正剧风格,你有空看看,给我答复。今年上半年的那部剧播出效果很好,年底的视后希望还是挺大的。” 挂掉电话,节目的工作微信群里工作人员在发着一些明天节目录制的时间表和流程。虞乔粗粗看过之后,换了pad翻看Alin发来的剧本。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上真人秀,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配合剧的宣传,或者一些推不掉的人群。 看着看着剧本,虞乔打定主意,以后让Alin少给她接一些综艺。 要走大荧幕的路,还是少在公众面前频繁露面比较好。 青港的天气灰蒙蒙的,气温偏低,第二天节目录制前,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原本的户外拍摄不得不改用户内的方案。 雨连绵不断下了三天。 这个真人秀形式比较特别,请的都是女明星,有年龄大的,也有年龄小的,但总体上都没什么矛盾,节目录制一直都顺顺利利的。 虞乔之所以接下这个综艺,是因为这期和她一起做飞行嘉宾的是沈霓。 她为数不多的圈内好友。 沈霓因为行程原因,节目录制的第三天才到场。 她来的时候虞乔正在化妆,今天上午天气难得放晴了一会儿,导演抓住这个机会,让女明星们都换上原本准备好的旗袍,去户外拍照。 “虞老师——”化妆室的门被推开,沈霓笑着进来,身后还跟着跟拍摄像。 真人秀几乎是全天拍摄,虞乔习惯性挂起笑容,只是多了几分真诚:“怎么现在才来?” “这不是工作原因吗?”沈霓刚下飞机,还戴着口罩,当着镜头的面凑近,感慨,“乔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别贫了。”虞乔轻轻拍她胳膊,“快化妆,你看后面这一架子的旗袍,导演组可是下血本了。” “我看看。”沈霓走过去,摸上一件孔雀蓝的旗袍,高领全开襟,珍珠扣,经典胸腰省,拢出曼妙曲线。 这旗袍质地服帖柔顺,唯独裙摆处拿金紫双线沿边刺绣花瓣图样。 “这是什么花?”沈霓俯身,“是鸢尾吗?” “对。”虞乔没回头,闭着眼睛,化妆师正在给她刷睫毛,她睫毛本就长又浓密,只需轻轻刷几个。 沈霓走到她旁边,搭着她的肩,镜头一直在拍着,沈霓没话找话:“你知道鸢尾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虞乔睁开眼,在镜头前配合地笑盈盈道:“不知道。” 不过她确实是不知道,随手选中这件旗袍,不过是想到之前在周宴深储藏室看到的那一盆鸢尾。 沈霓说:“鸢尾是爱的使者,象征恋人间的思念。” 虞乔微微一愣。 工作人员从外面敲门,推开,催促:“沈老师,我们该去化妆了。” “来了。”沈霓顺手拍了拍虞乔的肩,“待会见。” “待会儿见。”虞乔回神,微笑。 沈霓走后,虞乔需要换衣服,跟拍摄像也随之关了镜头。 试衣间里,虞乔抚着裙摆处的鸢尾,忽然扬唇,换好之后,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张图片发给周宴深。 图片只拍到裙摆刺绣的部分以下,内收的铅笔摆,开叉到膝盖处,孔雀蓝的织锦缎半掩,露出的一截小腿雪白玲珑。 她噙着笑打字:【好看吗?】 不一会儿,周宴深回复:【好看。】 虞乔:【这是鸢尾,刚才有个朋友跟我说了鸢尾的花语,你猜是什么?】 对话框那头耐心地回复着:【是什么?】 虞乔:【是思念。】 回完这一句,虞乔听到外头工作人员在喊她的名字,她合上手机,出去时把手机给了容夏。 有沈霓在,这一天的录制比之前要轻松许多,虞乔觉得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九点,导演拍板,录制结束。 虞乔和沈霓一起坐着保姆车回酒店,路上又下起了雨。 青港地处江南,秋季总是阴雨连绵,空气中透着丝丝的寒意。 路上,虞乔和沈霓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录制了一天,二人多少有些疲惫。 虞乔想起早上和周宴深发的信息,她一天没来得及看手机,现在打开微信,里面有各种工作的消息,倒没有周宴深的。 他工作忙,虞乔知道,这几天因为录制的原因,加上周宴深加班,二人聊天也是草草几句结束,更别说电话和视频。 虞乔看向窗外,雨势加大,车窗上痕迹蜿蜒,她用手擦了擦雾气,莫名有些怅然。 不过几天而已,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精。 虞乔忍不住在心里自嘲。 到酒店门口,保镖先撑起伞,虞乔身上裹着白色的羊绒披肩,黑发被潮湿的雨风掀起。 她和沈霓的房间在不同的两个方向,二人在大厅里道过别,虞乔乘着VIP电梯上楼,她的发梢末端被隐隐打湿,垂在纤薄的后背上。 刷卡,进门,虞乔弯腰,把珍珠白的小皮鞋脱下。 她今日盘的是低盘发,一半用玉簪盘起,一半顺着垂落胸前。妆也是化妆师精心设计过的,柳叶眉,眼线微微上挑,将一双凤眸勾得眼波涟漪,唇与眼影都是玫瑰色。 “叮咚——”门铃声从外面响起。 虞乔刚把鞋脱掉,下意识以为是容夏来送东西,没多想就打开了门。 门外却不是容夏。 来人身上氤氲着微冷的潮湿夜雨,长风衣的面料挺括,酒店走廊幽暗的光打下来,衬得他整个人过分清绝。 一滴雨顺着周宴深手中黑伞的伞面滑下。 虞乔手还扶着门,寂静之中,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呆呆张开嘴:“你……” 他仿佛是笑了:“我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虞乔缓慢找回自己的心跳。 雨伞靠在墙边,周宴深往前一步,松松搂住她的腰,低眸看着她,目光里混着叫人心悸的深情: “不是你说想我?” 第49章 铜雀台 酒店房门一关, 密闭的房间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被搂上腰,肌肤相触,感受到男人温热的体温, 跳动的心跳, 虞乔才有种他真的来到这里的实感。 方才在车上,她还对着窗外想他,如今这一刻,想念中的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虞乔仰面,眸光有些茫然, 还没回过神来:“你是因为我说想你,才过来的吗?” 玄关处的照灯不甚明亮,她看到周宴深低下头:“不是。”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因为我也想你。” 声音低低的, 气息拂在她的颈间, 虞乔眼里的神色微动,心跳不受控地加快。 她抬手搂上周宴深的脖颈, 上半身微微往后仰, 及腰长发垂到他的胳膊上,滑过手腕,痒痒的。 四目相对, 不知是谁主动, 缠绵的吻一触即燃。 酒店房间里浮着温暖的豆蔻木棉香, 二人身上原本都带着雨凉风冷, 此刻被屋内的熏香烘着,烘出了别样的情愫。 虞乔身上的旗袍是极贴身的尺码, 腰部收束, 细腰纤纤, 几乎是一掌可握。 周宴深掌心扣着她后脑勺,唇舌相抵,寻到她口中越发深处的香气,将她按向自己,拇指和食指捏到温润的玉簪,轻轻一抽,如瀑的青丝瞬间倾泻,在腰臀之间的曲线晃荡。 他的衣服被她紧紧攥着,虞乔一面回应着他,一面身体越发无力,忽然周宴深抱着她换了个方向,她被按在门上,他护着她的脑后,再度低头掠夺她的氧气。 层层堆叠的热气从深处涌出,虞乔感觉到周宴深搁在她腰后的那只手往前,逡巡到她身前的纽扣,捻开了一开。 注意到她失神,周宴深的舌尖忽然扫过她的上颚,一阵酥麻,又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唇。 “你……别……”虞乔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旗袍开叉之上的第一颗珍珠纽扣已经被解开,雪白的缎面内衬若隐若现。 周宴深的掌心贴着内衬,温度烫得惊人。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里是明晃晃的欲-念:“别什么?” 虞乔微微地喘息着,绯红从耳根蔓延到脸颊,她被亲得声音也柔了下来,低低软软的:“别弄坏了,旗袍是节目组的,很贵。” “很衬你。”周宴深贴在她耳边说。 的确是很衬她,浓郁的孔雀蓝,衬得她肤白胜雪,每一处都严丝合缝,单单只是站在那也身姿窈窕,风情动人。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虞乔唇角微翘,她唇碰到男人耳后微热的肌肤,尾音丝丝像浸在蜜里,勾着他的神经:“你喜欢吗?” 回答她的是从腰部逐渐往上解的扣子,珍珠盘扣,每解一颗都有圆润的声音。 全开襟的旗袍,盘扣蜿蜒直到漂亮的颈间。 解到最后一颗,周宴深俯身吻住她的唇,将人打横抱起,嗓音清哑:“我送你。” 旗袍掉落在玄关处,虞乔身上只剩白色的真丝吊带内衬,薄薄的一层,裙长不过膝盖。 她被抱到浴室,花洒打开,热水掉落在地面,氤氲出一室的雾气。真丝沾了水,紧紧贴着身,周宴深的手从裙摆之下深入,吻从她唇间辗转到雪白的天鹅颈,精致的锁骨,留下印记,再度往下。 他的唇好烫,手也烫,快感堆叠,虞乔死死咬着下唇。 “别——” 眼尾渗出勾人的绯红,氤氲在雾气里,她仰颈,压抑地低-喘。 热水错落,窗外雨声连绵,树叶在风雨中簌簌作响,风越凉,玻璃上的雾气越朦胧。 虞乔的指尖扒着雾面的玻璃,不断下滑,最后死死划着周宴深的肩。 “周……”她出口不成调。 “嗯。”他的声音沙哑。 蝴蝶骨优美纤薄,紧紧绷着,弧度极其漂亮。 虞乔低头,牙齿将他肩头咬出深深的红印。 换来男人低哑的笑,笑声混着蒸腾缭绕的雾气,一同消散在窗外逐渐瓢泼的大雨中。 结束时,虞乔连指尖都是粉的,一点都抬不起来。 周宴深用浴巾抱着她,抱回床上,帮她穿睡衣。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淅淅沥沥地打着树叶,夜色深沉,华灯渐下。 周宴深倾身,关掉顶灯,只留床边的台灯,再回身时,虞乔躺在他怀里,忽然抬头,报复性地咬了一下他的锁骨,还在齿间磨了磨,咬出一个鲜明的牙印。 周宴深低头笑:“还想咬哪,我脱了衣服给你咬。” “流氓!”低低的小声愤恨。 周宴深闷声笑,搂着虞乔,不轻不重地帮她揉着腰。 虞乔在被子里踢他的脚尖,抬着漆黑卷翘的睫毛:“周宴深,你的良心是选择性上线吗?” 她泫然欲泣的时候,泪珠挂在睫毛上将掉不掉,被他细致温柔地吻去。 也只有吻是温柔的。 “一直都在。”周宴深失笑,薄唇轻扬。 虞乔撇撇嘴,躺在他怀里舒服的位置。 灯光是暖黄色的,不刺眼也不过分黯淡,酒店的温度和香气都宜人,虞乔虽然累,但是暂时没有什么困意,便扯扯周宴深的衣袖:“你明天要上班吗?” “不上班,我请了三天假。” “真的?”虞乔陡然开心起来,“我接下来三天也没有通告,那我们不如留青港玩吧。我这两天吃了好多好吃的糕点,明天带你去。” 周宴深摸着她的头发,笑意微淡,没说话。 察觉到他的沉默,虞乔仰头:“怎么了,你不想在这玩吗?” 周宴深摇摇头,低眸看着她,抬手,手指轻轻抚她的眼睛:“乔乔,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怎么了?”他郑重的语气,虞乔略微有点儿茫然。 “梁淮放弃手术了。” 虞乔微愣,片刻后,她平静地哦了一声。 周宴深手指停留在她的颊边,轻声问:“那天我和梁淮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虞乔抿唇,不想骗他:“差不多都听到了。” 顿了顿,她又说:“我到梁家的时候,梁淮的妈妈就已经不在了。梁淮应该是在他妈妈去世之后脾气古怪起来的,梁宏生带他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是巨大打击造成的心里创伤,让他变成了极度焦虑的痴迷型依恋人格。” 周宴深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虞乔垂下睫毛,微微颤了颤,声音低下去:“周宴深,我知道你一定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报警。一个是因为我当时状态不好,无暇顾及。第二个原因就是,我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周宴深叹了口气,更紧地抱住她,吻落在她额头。 “我知道。”他很轻地说。 太过温柔的安慰,虞乔鼻尖一酸,手去搂他的腰:“周宴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感受。我没有亲人,没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梁淮他,他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我……” 她是在把心剖给他看,埋在最深处的痛。 “你放心。”周宴深说,“梁淮他应该只是要先去看他妈妈,他在国外做手术也是一样的。” 虞乔摇摇头:“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原谅他的。如果他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一定会把他送进警局。” 她从他怀里抬头,手覆在他的手上,眸中满是真挚:“周宴深,你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有你在,我觉得有没有亲人,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甚少说这样的话,柔软而动容的表白,像是混着温水的刺,倒进周宴深心里,密密麻麻的痛,温温和和的洗涤。 心痛也心软。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乔乔,你不是没有亲人的。” 虞乔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儿惘然。 周宴深顿了顿:“你在海边走红毯那天,有人来敲休息室的门,说想见你一面。是你舅舅,认出了你。” 巨大的信息量砸到虞乔脑海,砸得她脑子发懵:“什么?” 周宴深说:“意思是,你有亲人,有舅舅,有外公。DNA检测昨天出来了,是真的。” 虞乔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她消化着周宴深话中的意思,良久,呼出一口气,回到他怀里,沉默不语。 周宴深的吻落在她发间,低声说:“他们住在北城,如果你想见见他们,我陪你去,如果你不想见,我们就回陵江。” “无论如何,都有我陪着你。” - 飞机落地北城是第二天下午。 路上很顺利,没有堵车,北城道路宽阔,交错纵横,司机一路往西开,把他们送到大院中去,独门独户的三层老房子,带着庭院,院中有树有井,看得出是上了年头的房子。 车刚停下,便有人来开门,引虞乔走上门口的三阶楼梯,保姆很规矩,没有多打量虞乔,只是将她带到书房门口,替她敲了两下门:“老先生在里面等您。” 虞乔手心不自觉渗出细密的汗,周宴深握紧她,低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门内传来浑厚的一声:“进来。” 周宴深推开门。 房内的人也与此同时从麒麟椅上起身,声音温和低沉:“乔乔。” 虞乔心底霎时掀起惊涛骇浪,眼前的中年男子,可不正是当时她在海边差点不小心撞到的人。 当时那人抬头,看到她一瞬间脸色微变,她并没有多想。 周宴深礼貌地伸出手,同他交握:“虞先生。” 虞世南微微颔首,他身后坐着轮椅的白发老人转过身来,看到虞乔,浑浊的眼底神色复杂。 虞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陌生的人,陌生的感觉。 虞老先生的视线先落到周宴深身上,微微眯了眯眼:“你是……周俭之的孙子?” 周宴深道:“虞老先生好眼力。” 虞老先生叹了口气:“我哪还有什么眼力,世南提前跟我说了而已。我和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战友,后来你爷爷调任陵江。以前交通不发达,一晃几十年过去,你爷爷都不在了。” “爷爷跟我提过您。” “都老了,罢了。现在再见,也是缘分。”虞老先生摆摆手,“世南,我书桌第三层抽屉里还有他爷爷年轻时候留下来的东西,你去拿给他吧。” 虞乔不是傻子,听出来这是要和她单独说话。 她看向周宴深,周宴深对她安抚地笑了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掌心,她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松开了他的手。 门被从外面关上,书房内只剩熏香袅袅,虞老先生看着她:“坐吧。” “是,乔乔,对吗?” 虞乔坐下,微微点头:“您可以叫我虞乔。” “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虞老先生神色有些回忆。 虞乔干巴巴地说了句是。 虞老先生看着她疏离的样子,动了动唇,最终,长叹一声。 “是我的错,乔乔,你受苦了。” 虞乔没有在书房里待很久,大概半小时左右就出来了。 她婉拒了虞老先生让她留下来吃饭的请求,跟着保姆下楼,庭院里有一棵梨树,周宴深和虞世南在树下聊天。听到脚步声,周宴深先转过身来。 看到她,周宴深唇角微扬,虞乔走过去,他牵上她的手。 她对虞世南客气拘谨地笑了笑。 “不留下来吃晚饭吗?”虞世南挽留。 “不打扰了。”周宴深礼貌地笑,“天色不早,我们就先走了。” 虞世南点点头,也没有多挽留,只说:“我派车送你们。” 看着二人相携而出的背影,虞世南听到身后的轮椅声,回头:“您怎么出来了。” 虞老先生坐在廊下,目光深远:“世南,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对你妹妹说那番话,她们母女是不是就不会飘零多年。” “我记得小时候您说,如果家里再有小辈女孩出生,名字就用乔和令两个字,取美好之意。姝儿给女儿取这个名字,想必没有怪过您。” 虞乔先生扶着轮椅:“但愿如此吧。” - 从虞家出来,一路上虞乔都很沉默。 回到周宴深在北城的房子,上次二人在这里住过,虞乔才微微有了些落地的实感。 进门,换鞋,外套挂到衣架上。周宴深刚关上门,她转身就抱住他。 感受到怀里人的依赖,周宴深低头,抚着她的后背。 虞乔在他怀里,闷闷道:“他跟我说,我妈妈上高中的时候偷偷和一个大学生谈恋爱,被他发现了,他骂了我妈妈一顿,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去。后来我妈妈偷偷离家出走,那段时间郊区恰好发生了火灾,有一具女尸和我妈妈身形年龄和相仿,所以家里人都以为她死在那场火灾里了。” 周宴深听她说完,弯腰把人抱到沙发上。 虞乔靠在他胸膛里,继续低声说:“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常说,她是怕给家里丢人才跑出来的。我猜她那时候是已经怀孕了,找到梁宏生,梁宏生不肯负责,她又不敢再回家,才自己养着我。” 周宴深下巴搁在她头顶,沉默地听着。 “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他突然说。 虞乔仰面,额头擦过他的下巴,没听清:“什么?” 周宴深低眸,轻声说:“如果十岁的时候遇到你,我一定把你带回家。” 这样,他的姑娘就不用和梁家扯上瓜葛,不用受那么多的苦。 虞乔原本还有些低落的心情因为周宴深的这一句话烟消云散,她弯唇:“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对不对,宴深哥哥?” 周宴深陡然眯眼,虎口掐上她的下巴:“你叫我什么?” “我什么也没叫。”虞乔笑眯眯的,脚尖轻轻蹭他的腿,“不过我听说,某人自称是我的未婚夫,嗯?” 话音刚落,脚踝被人钳住,周宴深低头,咬她的锁骨。 “别啊,痒——” 很轻很轻的力道,更像是吻,虞乔脖颈发痒,笑闹着推开他,身上的V领松松散散,锁骨往下的肌肤,雪白起伏。 周宴深扣着她的腰,边吻她,边往她手腕上戴了个东西。 冰冰凉凉的,虞乔下意识抬手:“什么啊?” 轻盈剔透的一个翡翠手镯,戴在她的皓腕上,烟雾缭绕的深绿色飘花,漂亮脱俗,衬得她肌肤吹弹可破。 “为什么突然送我手镯。”虞乔语气疑惑,刚说完,门铃被人按响。 她从周宴深身上下来,去开门,来人是某家蛋糕店的外送,客客气气:“请问是虞小姐吗?” “我是。” “祝您生日快乐,您的生日蛋糕,请签收。” 虞乔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身份证上的日期和真实生日不是同一天,剧组,品牌方和圈内其他好友都是按照她身份证上的日期给她庆祝的。 这么多年,虞乔也懒得解释,一直糊里糊涂地过。 但其实今天才是她的生日。 周宴深接过她手里的蛋糕,轻轻捏了下她鼻尖:“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他把蛋糕拎到餐桌上,拆开白色的缎带,蛋糕上的翻糖小人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翩翩起舞。 虞乔愣愣地跟过去,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她分不出翡翠的好坏,只知道她手腕上这只纯净得没有一丝多余杂质,漂亮极了。 客厅的灯光暗下来,周宴深垂着眸,点亮蜡烛,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鼻梁上,影影绰绰地晃着。 他坐在蛋糕旁边,五官拢在柔和的光里,看着她:“许愿吗?” 虞乔眼眶涌上热意,她动动唇:“我没有什么愿望。” 周宴深想了想,笑着看向她:“那我先许一个?” 虞乔不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 烛火微晃,周宴深的眸光沉静,他看着蜡烛,说:“希望我们乔乔以后吃到的蛋糕,都是完整的。” 虞乔睫毛猛地颤抖。 他记得她说过的话。 周宴深握着她的指尖:“到你了。” 虞乔摇摇头,她手指寸寸覆上他的掌心,脸庞映在光影里,漂亮的眼睛格外动人。 “周宴深,”她说,“我不想许愿,我想吻你。” 第50章 铜雀台 没有人吃蛋糕。 蜡烛在渐渐融化, 蜡油滴在蛋糕上,奶油软软地塌下去了一小块。 烛火的光芒映在虞乔雪白的背上,将她的肌肤染成同奶油一般的质感, 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摇曳。 客厅的灯光暗下去, 微弱的线灯笼罩着黑色的沙发,长发散落在肩,她跨在周宴深身上,咬着唇,提着一口气, 缓缓向下。 攀在他肩上,虞乔耳边是男人的闷喘。 “乔乔。”周宴深咬她的耳骨,厮磨之际,嗓音哑得不像话, 呢喃她的名字。 虞乔长长呼出一口气, 学着他的样子,张口在他耳畔慢慢地舐咬, 出声柔到极致:“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 薄削的肩被乌黑的发盖住, 垂到胸前,黯淡的光影里,黑与白与红, 交织出生香的艳骨。 周宴深扶着她的腰, 掌心烫得惊人, 寻到她的唇, 紧紧吻住。 夹杂着欢-愉的,致命的折磨。 她难得的主动, 难得的, 将自己全身心奉上, 在他耳边问他喜不喜欢她。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怀里的姑娘,是初见之时,周宴深就想带回家的人。他所有的青春年少,都与她有关。 未来也是,他心甘情愿与她纠缠一生。 - 雾气在浴室上方缭绕。 虞乔没了力气,任由周宴深抱着洗澡,他勾起她的头发,一缕缕吹着,她头发又长又多,他耐心地吹了好久。 洗完,回到卧室,不算特别熟悉的地方。虞乔躺到床上,忽然想起自己的生日蛋糕,闭着的睫毛睁了开。 “没法吃了。”周宴深的嗓音有些倦倦的慵懒,“明天重新买。” 虞乔可惜地叹了一口气,那蛋糕看着味道应该还可以。她重新躺回周宴深的怀里,感受到他的体温,打了个哈欠,不过脑地说:“没关系,我已经吃到最好的生日蛋糕了。” 周宴深下巴抵着她额发,半阖的眼眸睁开。 虞乔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话,下巴已经被周宴深挑起,对上他带笑的眼眸。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意味深长地说:“没有吧。” 虞乔脸微红,张口咬住周宴深的指尖,瞪了他一眼,眼波不自知地流转出媚色。 周宴深笑意加深,食指指腹微微加重力道按在她的牙齿上,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含笑:“用点力。” 她狠狠咬了一下他的指尖,手拽着他的衣领,顺势去咬他的唇。 “周医生。”虞乔故意说,“我要是给你咬破了,你到医院别人问你,你该怎么说?” 话音刚落,陡然间天旋地转,她被男人压在身下,手腕也被扣到头顶。 周宴深俯身,嗓音沉沉地问:“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没有通告?” 虞乔假装听不见,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回答什么?”周宴深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向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你想让我怎么说?” 虞乔浑身瞬间绷紧,她仰头,鼻尖碰到男人的鼻尖,呼出的气息渐渐又有升温的趋势。 “有没有通告?”他贴着她耳边,又问了一遍。 代以回答的是被子下她轻蹭他的脚尖。 月升月落,过分绵长的夜色,融化在一室缱绻中。 次日虞乔直接睡到了下午,腰酸背疼,她是被Alin的电话轰醒的。 懒懒地翻了个身,床头柜上有一杯温水,里面放着根吸管,她一边喝,一边听着Alin接下来工作的安排。 虞乔估算着时间:“Alin,今天过年那段时间帮我空出来,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空多久?” “一个月吧。”咕噜咕噜喝完水,视线里出现男人的长腿,虞乔把杯子递给他,昂了昂下巴,示意自己还要一杯。 周宴深低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去给她倒水。 虞乔掀开被子下床,昨天的衣服已经没法穿了。她打开衣帽间,里面竟然有几套崭新的衣物,应该是周宴深提前叫人给她准备的。 手指在一排排衣服上滑过,耳边Alin粗粗估算一会儿之后:“后天是白色雪山的粗剪观看,十二月一号星云奖颁奖,你上次确定的那部戏五号开机,这部剧你的戏份不算多,我估计年前能拍完,那年后一个月就不给你接工作了。” 虞乔点点头,拿下一件厚毛衣,一条牛仔裤,再搭长款保暖的羊绒大衣:“就这样,辛苦你。” “不辛苦。”Alin笑了一下,“正好年后我也打算休息一下。” “什么?”虞乔手顿住,“我没听错吧,工作狂要休息。” Alin无奈:“你没听错。我又不是铁打的。今年过年打算去南方旅个游,放松放松。” “你自己吗?”虞乔顺口问。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一秒。 虞乔敏锐地嗅到什么八卦,试探性地道:“跟邵书白一起吗?” Alin还是不说话。 虞乔知情识趣:“那我们一起好好休息吧,正好给容夏也放个假,今年我给她包个大点的红包。” 挂掉电话,虞乔换好衣服,出来时窗外已经是暮色黄昏。 她和周宴深一起吃了饭,二人回陵江的航班是晚上。 虞乔穿好鞋在门口等周宴深,晃荡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镯,晶莹剔透,越看越好看。 周宴深从玄关处处出来,便看到她偏头稀罕手镯的可爱表情,笑了笑:“喜欢吗?” “喜欢。”虞乔转了一下,触手莹润,“好漂亮的镯子,干干净净的。” 周宴深看了眼她空白的右手:“有机会碰到水头好的,给你凑一对。” 二人牵着手下楼,司机等在楼下,北城的冬天夜晚来的早,到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虞乔在vip休息室的卫生间里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她擦干净手,看到是陌生的号码,皱了皱眉,那些被私生打扰的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但还是接了电话:“喂,你好。” “你好,虞小姐。”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声,准确叫出她的名字,客气地自我介绍道,“我姓冯,是梁淮先生委托的律师。” 听到梁淮两个字,虞乔立刻就想挂电话。 “您等等。”这位姓冯的律师仿佛预判到她要做什么,语速极快地说,“请您给我一分钟时间。梁淮先生委托我,将他在陵江市西林海苑23栋的别墅无偿赠与您,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办个手续。” 西林海苑,是梁家曾经的别墅,虞乔和梁淮在那里长大。 她面无表情:“我不要。” 律师有些为难:“梁淮先生说,如果您不愿意接受,可以自行处置。” 虞乔握着手机,走出洗手间,远远看到在沙发上的周宴深,她动了动唇:“捐了吧。” “您确定?” “嗯。”虞乔淡淡道,“麻烦您把房子卖了,卖的钱都捐给患有心脏病的贫困儿童。” 说完,她径直挂掉电话,手机落回包里。虞乔从旁边的咖啡厅买了两杯咖啡,回到周宴深身边。 “怎么想起来喝咖啡。”周宴深接过咖啡,顺手搂着她,“不怕晚上失眠吗?” 听到这话,虞乔刚喝进去一口的拿铁差点给自己呛死在口罩里,止不住地咳嗽。 周宴深递纸巾给她,轻拍她的后背:“你怎么了?” 虞乔瞪了他一眼。 周宴深微微有些疑惑。 虞乔微微掀开口罩擦拭嘴角,在心里忍不住吐槽自己。 周宴深不过就说了个晚上睡不着,她居然下意识地想歪了,真是色令智昏。 周宴深看着她稍稍有些变红的耳垂,忽然勾唇,搂着腰凑到她耳边含笑道:“想哪去了,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上扬,清沉的嗓音剐蹭着耳膜,虞乔伸手推拒:“才没有。” 周宴深扣下她的手腕,隔着口罩,若有若无地亲了下她的脸颊:“没事,睡不着的话,我陪你。” 我陪你三个字被刻意加重了语气。 虞乔在心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两杯咖啡。 没一会儿,广播里传来提示登机的播报声,二人在夜色渐深的时候回到了陵江。 之后的两天,周宴深几乎是每天都忙到深夜。虞乔在家钻研下部戏的剧本,晚上常常是在沙发上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而后被周宴深抱回床上。 深秋风凉,他身上是医院洁净的气息,会先脱掉外套,再俯身来抱她。 虞乔白天的时候抽空去了美容院和瑜伽馆,脸颊肌肤越发细腻,仿佛吹弹可破。 周宴深洗完澡才过来吻她。 细细密密的吻,从眼睫一路到鼻梁,脸颊,红唇。她被吻得痒痒的,伸手搂住男人的脖颈,仰颈柔软地回应着。 “累吗?”一吻结束,虞乔睁开眼,鼻尖贴着鼻尖问他。 周宴深倾身关掉灯,抱着她,深夜寂静,低语更显温情:“不累,只是比以前更想快点下班。” 她蹭蹭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很自知地说:“是因为想快点见到我吗?” 周宴深笑,在黯淡的光里逡巡到她的唇:“真聪明。” 最后睡前,虞乔打着哈欠,模糊中听到周宴深问她明天是不是有工作。 她已经困得眼皮沉沉,含混地说有。 其实也算不上是工作。《白色雪山》的粗剪出来了,闻渡邀请所有演员和出品方以及一些业内人士一同先观。 试映会是在次日下午,一个私家影院,虞乔向来习惯性早到,到的时候里面的人只有零星几个,她找到贴有自己名字的位置,脱了外套放下而后去洗手间。 通往洗手间的那一条长廊灯光微暗,虞乔从洗手间出来,手机在包里震动两下,她低头找手机的时候,面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虞乔手里的动作停下。 黑色长裤,白色毛衣,瘦削身形,往上,是梁淮那张一如既往具有欺骗性的少年面庞。 “姐姐。”光线只打到他的脚下,他隐在黑暗里,轻声喊她。 虞乔身周是淡色的光晕,她停下脚步,看着梁淮,不说话。 不远不近,两步的距离,这一次,梁淮没有冒犯地再上前。 他好像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道:“我去了新加坡的疗养院,我妈妈确实在那里,她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她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 光影半明半昧,走廊另一侧偶尔传来脚步声和人声交谈。 梁淮看着她,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什么。 虞乔手里拎着的包落在身侧,她淡淡道:“如果你想说对不起的话,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原谅你。” 听到这句话,梁淮原本犹豫的神色上浮现一抹落寞的释然。 他低声说:“我知道。” 虞乔不看他,无波无澜地说:“借过。” 梁淮侧身让路,她从他身边走过,梁淮转身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忽然出声:“姐姐,再见。” 虞乔的脚步停顿一瞬。 很轻的自嘲被微微作响的空调风声送到她耳边: “不对,是后会无期。” - 回到影院,这次不少人已经落座。虞乔和一些相熟的演员打过招呼,入座的时候发现自己旁边是邬令。 邬令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扭捏,又像是激动。 虞乔冲她微笑着点点头,刚坐下,听到她小声地喊了一句“表姐。” ? 虞乔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眉侧身:“你喊我什么?” “表姐……”邬令看着她,声音弱弱地,“舅舅和我说,你是家里去世的小姨的女儿,我们是表姐姐。” “等一下。”虞乔有点乱,微微错愕的看着邬令,看着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 她突然想起来邬令也是芒果过敏。 “你妈妈……” “我妈妈叫虞娴。”邬令连忙说,“我是跟我爸爸姓。” 困惑的关系在一瞬间理清,虞乔突然之间多了个妹妹。 往日不算太熟的工作同事忽然之间变成妹妹,她有点适应不过来这种转变,颇显尴尬地对邬令笑了笑。 左边是邬令,右边的位置空着,上面没贴名字,虞乔没话找话:“这位置是谁的,人来了吗?” “还没。”邬令回答,“我没看到。” 之后二人又陷入诡异的尴尬中,打破尴尬的是邬令,她小小地喊了一声:“表姐。” 虞乔侧眸,邬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表姐,后天是外公的生日。舅舅说,这次不宴请宾客了,只家里人聚在一起吃个家宴,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来。” 虞乔微微顿了一下。 邬令连忙补了一句:“外公和舅舅都很希望你能去。外公说,他有东西要给你。如果你没空的话,那家宴可以推迟到你有空的时候。” 虞乔后天倒是没有通告。 她动动唇,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想一下吧。” 邬令理解地点点头:“好。” 影院里人渐渐坐齐了,只有虞乔旁边的位置还空着,趁着电影开始前的几分钟,虞乔低头给周宴深发信息,问他今晚几点下班,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发完之后,她关掉手机,闻渡拿着话筒在台上致辞,说完,影厅的灯暗下来。 虞乔认真地盯着大荧幕看电影片头,没注意到有人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 虞乔茫茫然回头,在黯淡的电影打光中看到周宴深。 男人明显是匆匆赶过来的,一向扣得平整的衬衫领口有些松散,额前黑发也微微凌乱。 “你……”她下意识放低声音。 周宴深的手,在暗处搂上她的腰,含笑在她耳边用气声说:“你第一部电影的首映,幸好没错过。” “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虞乔从巨大的惊喜中回神,挠挠他的掌心。 二人靠得很近,男人的嗓音很低,却清楚的送到她耳边:“下午有个手术,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赶得及。不确定的事情,不想让你期望又失望。” 片头的配乐结束,电影的画面缓缓拉开。 虞乔在幕布的白昼光中侧眸看着周宴深,四目对视,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遗憾的缺口被他用温柔和耐心一点点修补,她觉得心底满满当当,再无缺失。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散场的时候,邬令看到了虞乔旁边的周宴深。 二人相携,虞乔原本以为小姑娘会尴尬,没想到邬令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表姐夫。” 虞乔只得在周宴深耳畔给他解释。 外面月色已经琳琅,虞乔坐上副驾驶,在手机上找到自己想吃的餐厅,导航定位。 陵江的晚高峰很堵,路上,虞乔想起邬令说的家宴事情,决定征求一下周宴深的意见。 周宴深手搭在方向盘上,前方车流拥堵,他倒没见一点不耐烦,只是问她:“你想去吗?” 虞乔微微沉默,她也有一点儿纠结。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说:“后天是周日,你如果想去,我陪你一起。” 纠结了一个晚上,虞乔还是决定去赴宴。 出发之前,她原本想去古董店挑一件礼物,可没想到周宴深已经准备好了,一件红珊瑚雕刻摆件,雕的是麻姑贺寿。珊瑚色彩鲜艳,雕刻也栩栩如生。 虞乔侧眸问他:“你会紧张吗?” 周宴深笑,握住她的手:“我不紧张,我怕你紧张。” 虞乔淡淡呼出一口气,搓搓手心:“我确实不太知道怎么和长辈相处。除了向阿姨之外。” 最主要的是,她不知道虞家的这次家宴具体会有多少人。 车子仍旧驶到上次的老宅,这次出来迎接他们的是邬令。北城已经开始飘雪,她带了个毛绒绒的白色帽子,弯弯眼眸:“表姐,我等你好久了。我把我夏天时候酿的青梅酒挖出来了,你要不要尝尝?” 虞乔犹豫:“可以,但我酒量不太好。” “放心啦,度数很低,我酒量也很差。”邬令开开心心地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去。 屋内烘着地暖,人倒不多,只有邬令一家和虞世南。 邬令悄悄趴在她耳边说:“表姐你放心,今天外公没有叫旁支的叔叔们过来,就我们一家。” “乔乔,宴深。”虞世南起身,淡笑,他身上有一种常年身居高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们到了,先去楼上书房吧。” 虞乔点点头,回身看到周宴深在身后,多了几分安心感。 “那你们快去吧。”邬令识相地松开她,“别让外公等久了。” 虞乔和周宴深上到二楼书房,推开门,虞老先生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浅浅淡淡落下的雪花。 “来了。”虞老先生转身,披在腿面的毯子上放着一份文件,他朝虞乔招招手,“乔乔,过来。” 虞乔松开周宴深的手,走过去。 文件递到她手里,虞老先生温和地说:“快到年底了,外公也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这便当今年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虞乔低头,看到手里的文件是一份北城几处房产的转让协议书。 她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不太合适,我不能要。” “收下吧。”虞老先生拍拍她的手,“这原本都是你妈妈的。” 虞乔不知道怎么推让,她回头看了一眼周宴深。 虞老先生又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乔乔,外公亏欠你太多了。” 周宴深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文件,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后退一步,到自己的身后。 窗外雪光微亮,他微微俯身,把房产转让协议书放到虞老先生旁边的实木茶几上,客气礼貌地说: “您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但您放心,有我在,她什么都不缺。” 第51章 铜雀台 午饭结束后, 小辈们在□□院里对雪煮酒,虞世南吩咐佣人给他们送几盘点心,自己往二楼书房去。 轻叩两下, 虞世南推开门。 茶几上放着白纸黑字, 他看一眼便了然:“乔乔没收。” “没要。”虞老先生浑厚的声音夹杂着微微叹息,“乔乔这孩子心里有结,她来这两次,你可曾听到她叫你一声舅舅,叫我一声外公?” 虞世南坐在麒麟圈椅之上, 执起紫陶茶壶徐徐倒出一杯清茶:“来日方长,总归是这么多年未曾见过,您别急。今日乔乔不是还给您送了贺寿礼吗?” 听到这句话,虞老先生碰到茶杯的手顿了顿, 道:“你可看过她送的是什么了?” 虞世南摇头:“没有。” “书桌上那就是, 你去打开看看。” 打开礼盒,里面放置着一樽麻姑贺寿珊瑚木雕, 雕刻技巧精湛, 珊瑚色泽纯正,红得胜血,细微末梢也分毫不损。 虞世南眉梢微动, 盖上盒子。 虞老先生轻抿一口清茶:“看出来了吗?” “价值不菲, 看起来像哪位收藏家拿出来拍卖的私人珍品。乔乔用心了。”虞世南评价。 “这样漂亮的极品红珊瑚, 一看便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老物件。谁收入囊中之后还舍得露出来拍卖。”虞老先生哼了一声, “能随便拿出这种价值连城的古董送人的,也就只有周家。” 虞世南啜着茶, 闻言一笑:“乔乔看上去倒是很依赖宴深。” 想起方才的场景, 虞老先生从窗户里往下看, 又瞥到廊下一对璧人,甚是相配。 他越发不顺眼:“他爷爷周俭之,原和我是战友。周俭之夫人祖上出身陵江的珠宝世家,家中珍品古董无数。就是为了他夫人不习惯北城的气候习俗,又兼之家族的身份敏感,周俭之为了他夫人,才自请调任陵江。” 说到最后,虞老先生不悦地点评了一句:“他周家,一家子情种。” 虞世南听着,笑了,斟茶:“这样看来,乔乔不会受委屈了。我今天看到乔乔手腕上那翡翠镯子,水头极佳,像是上好的老坑玻璃种,许多年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翡翠了。” “一个镯子,有什么好稀罕的。”虞老先生放下茶杯,“待会去叫人把你妈妈原先留给姝儿的首饰点好,让乔乔带走。” 细雪稀稀落落地飘了一下午。 陵江少下雪,即便下,也不过落地就化,虞乔靠在周宴深肩头,心满意足地看了一下午的雪景。 周宴深低头,看到她微红的脸颊,摸了摸:“醉了吗?” “没有。”虞乔昂起下巴,“就两杯度数那么低的果酒,你别看不起人好不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虞乔起身,身子稍微有些晃,她张开手臂扑进他怀里,“我只是有点困,我们回去吧。” “好。”周宴深搂着她的腰,虞乔整个人的重量软绵绵地压在他身上,拜别之后,他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副驾驶。 虞家的佣人抱着虞老先生送的礼物放进车后座。 他身上落了雪花,有些凉,虞乔被放进座位的时候,看着男人清凌的眉眼,不自觉地伸手抚上去,冰凉的雪花沾到她手指便融化。 “周宴深。”她在昏暗的车辆里笑起来,甜甜歪头,眼睛里像落了雪花,亮晶晶的,“你长得真好看。” 周宴深看着她的笑,忍不住勾起唇,手撑在她腰侧,俯下身在车厢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地说:“我们乔乔最好看。” 副驾驶座的门关上,他回到驾驶座,因为要开车,周宴深方才席间没有喝酒,只看着虞乔因为果酒清甜可口一杯接一杯,喝到自己脸颊粉粉还不自知。 车里开着暖气,一路上被霜雪覆满,太阳下落,空气温度越发低。虞乔被周宴深从副驾驶抱出来的时候,被冷风吹得酒意散了几分,人清醒不少。 周宴深抱着她进电梯,上楼,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她,摸摸她的指尖:“冷吗?” 虞乔仰头,视线描摹着男人的下颌,鼻梁,眼眸,搂住他的腰,摇了摇头。 进了房间,周宴深把人放到玄关上,正准备弯腰给她换鞋,脖颈忽然被人圈住,柔软的唇顺势覆到他唇上。 她喝了酒,唇齿之间都是青梅酒香,清清甜甜的,又带着些醉人,小巧的舌尖扫过他的牙齿,妩媚撩人。 周宴深掌心按着虞乔的后脑勺,目光落在她鲜艳的唇上,呼吸之间也染上酒气,他眉眼带着笑意,抵着她额头说:“还说自己没喝醉?” “当然没有。”酒意上头,虞乔觉得有点热,她脱掉自己的外套,贴身羊绒长裙勾勒出锁骨之下起伏的弧度,仰着头还想去吻周宴深,去寻他皮肤上让人舒适的凉意。 周宴深偏偏退后一步,松松领带,按住她的肩:“虞乔。” “嗯?”虞乔睁开眼睛,红唇微张,像是欲-求不满的样子。 周宴深俯身:“乔乔?” “嗯。”她眼神微微迷离,映着玄关处的光晕,朦胧一片。 他噙着笑,附到她耳边,低沉的声音,微微蛊惑:“你想吻我吗?” 纤细的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虞乔闭着眼,唇下意识贴着他颈处的肌肤:“想。” “那你喊我一句宴深哥哥。” “宴深哥哥~”软得能掐得出水的声音,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喊出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宴深哥哥。”虞乔眼睛里含着水光,看他,手指绕着他的领带,莫名带了点天真之态,“你身上好好闻啊。我好喜欢。” 眉心一跳,周宴深搂着她腰的力道收紧,垂着眸,看到自己的领带被解开,抽走,系在她自己纤细如玉的手腕上。 她仰头,拽着他衬衫领口,沿着他的颈项弧度吻,半个身子倾到他怀里,几乎要从玄关上掉下来。 周宴深第一次知道,原来冰凉的雪夜是这样醉人的。 风吹不到室内,暖气混着香气翻涌,雪光透过薄薄的纱帘,将她的腰线照得如同一方弧度极美的冷玉。 虞乔的脊背弓起,又重重跌下,五指被扣在枕边,深深陷入柔软的鹅绒被中。 她同样深深地喘气,酒意在汗水中蒸腾,男人俯下身,扣紧她的手腕,吻她额际微湿的发丝。 衣服混乱地堆在床下。 她觉得暖气开的太高了,周宴深的唇像也染上这温度,吻过她的睫毛,鼻尖,凹凸有致的锁骨,以及沸腾的心跳。 她身材匀称,小腹平坦,在他的唇下忍不住绷紧,指甲紧紧嵌入他的指腹。 白纱帘波澜不惊,映着重影,白茫茫的雪覆盖整座城市,仿佛一场了无痕的雪色幻梦。 - 新剧在十二月五号开机。 因为是谍战戏,虞乔需要跟组到别省的影视城拍摄,吃住都在酒店,通告排得满,她几乎没有回陵江的机会。 周宴深也忙了起来,医院有人生病请假,他整个十二月都忙得脚不沾地,就差直接住在医院里。 二人偶尔视频,也是在深夜,虞乔收了工,边卸妆边和他视频,絮絮叨叨地说着拍戏的一些趣事。 周宴深安静地看着她,听着,忽然说:“你是不是一月底杀青?” “对啊。”虞乔摘掉耳环,“我不算这部剧的一番,戏份没有男主多,两个月差不多能拍完。拍完之后我直接休一个月的年假,好好休息。” “等杀青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虞乔好奇。 “波士顿。” 那个本该,存在于她的青春和未来的城市。 杀青那天,影视基地也下起了雪,漫天的白色,各类造景建筑在雪中银装素裹,仿佛真的穿越回了那个年代。 导演喊“咔”,剧组中有工作人员推出蛋糕,所有人都欢呼,嘱咐她杀青快乐。 虞乔身上披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和众人说说笑笑,忽然间顿了顿,如有所感地回头。 人群之外,周宴深一袭黑色大衣,撑着伞,抱着一束热烈的玫瑰,站在漫天雪色里。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黑色的伞面,轻飘飘滑下,融化在他的脚尖。 他远远地看着她,眼睫漆黑,清冷干净,唇角带着温柔的笑。 虞乔拂开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到他的怀里。 他上前来接住她,伞自然而然向她的方向倾斜,低眸说:“杀青快乐。” 虞乔弯弯眸:“你是来带我去波士顿的吗?” “是。” “你好像圣诞老人哦,带着一束花来圆梦。” 周宴深笑了,俯身拨开她颊边的发丝:“我不是圣诞老人,我只成全你一个人的心愿。” 飞机划破云层,窗外漫天的白色,洁净得像天地初升的早晨。周宴深给她拉好羽绒服的拉链,神奇地从行李箱中拿出毛线帽,麂皮手套和围巾,一样样给她戴好。 虞乔被裹得毛绒绒的,只剩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露在外面,瞳仁圆溜溜地转着,呼出的气被拦在口罩里,她费劲地拉下围巾:“有这么冷吗?” 周宴深给她拉上去,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她帽子顶上的毛线球:“波士顿今年冬天严寒,零下十几度。” 下了飞机,虞乔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纷飞的大雪,雪花被风卷起,街头高大干枯的树的枝桠在风里摇摇欲坠。幸好没出机场便有周宴深的朋友来接他们,车子一路碾过地面的落雪,虞乔呼出来的气在车窗上结成薄薄的一层雾气,她用袖子擦掉,好奇地看着窗外裹着羽绒服的异国人。 处处都是英格兰风的红砖低楼,雪树下的路灯映着暖黄的光,天色是一种灰暗的亮,十字型玻璃窗结着微微的霜。 周宴深的朋友是一个中国人,叫方季,长相开朗,为人也开朗,一路人说说笑笑给虞乔介绍着周边的一些景致。 “我还以为阿深会一个人回来,没想到是两个人。”方季开着车,打趣道,“看来这次回来是不会留下了。” 他说到这里,虞乔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向阿姨说你和医院的合约只有一年,你还要回波士顿吗?” 周宴深笑了,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不回。” 方季在前面听着,摇头叹息:“果然啊。重色轻友。你们都走,就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 周宴深问:“还有谁也要走?” “彦真啊。”说到这个名字,方季飞快地从车内后视镜看了虞乔一眼,“你走之后她就在着手准备回国的事宜,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吧。” 周宴深点点头。 虞乔捕捉到了方季眼里的那抹不自然,车子驶到周宴深学校附近的公寓时,她见到了那个叫彦真的姑娘。 公寓楼下有一家咖啡厅,周宴深要先去超市买一些生活用品,怕虞乔旅途疲惫,让她留在咖啡厅,给她点了一杯拿铁和一块丝绒蛋糕。 方季留下来陪她,咖啡厅里不少三两结伴的留学生,有一个背影纤瘦的女孩子,在取餐台拿到自己的咖啡后,回头看到方季,挑了挑眉。 “彦真。”方季招招手,和她打招呼。 崔彦真端着咖啡走过来,看到虞乔,微微愣了两下,很淡但很友好地对她笑了笑,坐下来问方季:“周宴深呢?” 她的口音听起来像是韩国人,穿衣风格和长相也很像。 方季扬了扬眉:“你猜到他回来了?” 崔彦真的笑意没什么变化,低头啜了一杯咖啡,目光转向虞乔:“你不要误会,我是看到你才猜到周宴深也在这里的。” “我?”虞乔抱着咖啡暖手,礼貌地笑,但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不认识我,我叫崔彦真。我见过你的照片。”崔彦真温和地说,又补充了一句,“不止是在荧幕上。” 虞乔反应着她这句话的意思,一时有些没回过神,崔彦真已经起身和二人道别:“我先走了,方季,替我和周宴深说一声再见。” 崔彦真走后没多久,虞乔便从玻璃窗外看到了周宴深,他撑着一把黑伞,手里拎着超市的购物袋,隔着窗,身形挺拔清朗。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方季放下咖啡杯说,“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请你们吃饭。” 方季走后,周宴深收起伞,带虞乔上楼。她看他手里的东西,想去帮周宴深拿伞,被他躲开。 “凉。”他拂去伞上的雪,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整洁有序的一间屋子映入虞乔的眼帘。 “这是你读书时候住的吗?”虞乔弯腰换鞋,打量着屋内的设施。两室一厅,房间不算小,偏美式风格的装修,向阳的地方还有一间书房。 “对。”周宴深从超市袋中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给她。 “你回国之后没退租?” “是买下来的。”周宴深说着揿开灯,打开暖气,牵起她的手,“冷吗?” “还好。”麂皮手套被摘下,虞乔搓搓他的手,男人在外面走了一圈,掌心竟然还是热的。 周宴深检查了一圈电器,去厨房用微波炉给虞乔热一杯牛奶,虞乔跟在他身后,好奇:“为什么会有两个卧室啊,有人跟你一起住吗?” “没有。”叮的一声,修长的手打开微波炉,周宴深从里面端出牛奶,确定好杯壁的温度才端给她。 “那是?”虞乔端着杯子捂手。 周宴深微微顿了顿:“房子买的早,原本是留给你的。” 虞乔怔神。 几秒钟之后,她反应过来,抱着杯子的力道不动声色地收紧,心头酸涩,面上却故意轻松笑道:“原来你那时候还想跟我分房间住啊。” 周宴深低眸,捏捏她的脸:“不是怕你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吗?” 温热的牛奶入喉,虞乔仰头看他,歪歪脑袋,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今晚可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吗?” “你觉得呢?”男人手搂上她的腰,把她搂向自己。 热热的气息洒到脸颊,虞乔脖颈发痒,禁不住地想笑,腰向后靠到岛台,杯子也顺手放下去。 他低下头来吻她,一遍遍细腻温柔的吻,像是要在这个曾经本该两人共度的地方将她揉到骨子里。 一个人坐的餐桌变成两个人坐,一副碗筷变成两副,周宴深洗着水果,身后是她趿着拖鞋走来走去的声音。 好像他们分开的,空白的七年都不存在,大学的恋爱一直延续到现在。 虞乔将房间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书房,窗下的桌子上有墨水,有钢笔,有笔记本。 她坐下来,椅子对她来说有点宽大。虞乔注意到书桌左上角有一个翻下去的相框,她随手立起来,视线却凝固在那上面。 实木的三寸相框,里面是一张拍立得。 高马尾,白色校服,深蓝色长裤,她站在香樟树下冲镜头比耶。 阳光和树影都被暗化,相纸上只清晰地映着她笑意盈盈的五官。 这是虞乔高中毕业时候拍的照片,周宴深帮她拍的。 虞乔拿着相框,神色有点怔怔的。鬼使神差地,她从后面拆开这个相框。 一张方形纸轻飘飘地掉到她掌心。 拆开,是一张话剧的票根,上面映着年月日,和表演者的名字。 是她客串的一场话剧。 门外传来脚步声,虞乔眼眶有点儿濡湿,飞快地把票根装回去,相框仍旧倒扣在桌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玩着他的钢笔。 “怎么来这儿了?”周宴深打开门,笑着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洗着洗着水果,人不见了呢。” “我只是想看看你住的地方。”虞乔起身朝他走过去,掩饰般地打了个哈欠,“周宴深,我好困啊。” 周宴深揉揉她的发顶:“睡觉吧,正好倒倒时差。” 虞乔上前一步,伸手搂住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依赖地说:“你抱我去。” “不是说想分开睡吗?”男人抚着她的后脑勺笑,还是弯腰抱起她。 夜幕低垂,落雪仍然纷纷,窗外的枝桠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断掉一两根,落在地上,被轮胎碾过。 卧室内关了灯,静谧舒适,周宴深把人抱到床上,忽然听到怀里的人低声喃喃了一句话。 他没听清,俯首凑近虞乔温热的脸:“什么?” “我们结婚吧。”她声音很轻,闭着眼,像是呓语。 周宴深微怔,片刻之后,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你先说了,我戒指还怎么拿。” 虞乔没听到他的这句话,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过让人精疲力尽,她眼皮沉沉,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一夜深眠,她睡了十多个小时,只在快醒来时,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梦里是校园时代,课间吵闹,她趴在桌子上补觉,旁边有人聊天的声音,还有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课外书的笑闹声。 半梦半醒之间,窗边好像有人在念诗,语调低缓的诗歌韵律,随着校园的风送到她耳边。 虞乔还没来得及听清是什么,混混沌沌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房间内亮着昏黄的灯,虞乔手臂撑着床坐起来,听到一句低低的:“醒了?” 她随口“嗯”一声,揉着眼,视线刚刚清明,又被满屋的玫瑰占据。 粉白渐变的花瓣,漂亮得和十八岁那样一年,像天边堆积的云,又像层层叠叠的少女裙摆。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她数不清有多少朵,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热烈温柔的颜色。 手被人拉住,虞乔呆呆地转头,看到周宴深坐在床边,眉眼沉静工整,目光一如初见,专注地看着她。 “还记得自己睡前说的话吗?”他握着她的手,轻声问。 睡前……虞乔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回想不起来。 周宴深忽然扬唇,俯身,吻落在她额头上的同时,戒指也推进了她指间。 “未婚妻。”他固定着她的手,嗓音带笑,“不能反悔。” 戒指不知被他握了多久,染上他的体温。虞乔慢慢回神,对上周宴深灼灼的视线,弯眸笑了起来。 她反握住他的手:“你也不能反悔。” “当然不。”周宴深低眸,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笃定地说。 初见便想呵护的玫瑰,终于落到了他怀里。 吻轻轻地落下,十指相扣,波士顿的雪仍然细细密密地飘着,屋内轻柔的玫瑰香气随着暖风,萦绕在虞乔身周。 她闭上睫毛之前,忽然听清了梦里耳边的那句诗—— “所有歧途,终将我引向你。” 那时课间,她从梦里被这句话吵醒,肩上落下一件校服外套,她抬头,少年清俊的眉眼映着晨光,清明亦灿灿。 他看着她,低声说:“小心风凉。”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