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楔子 ------------ 全书简介 那年医圣仙岛的断桥边,宫千竹第一次见到手执白玉伞朝她走来的墨子离。 ——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莫名拜师,他赐她上古神物九璃盏,还有那柄流光溢彩的莫邪剑。 莫邪,莫邪,我对天下人仁慈,你们却选择对我残忍。 ——师父,为什么姐姐还没有醒? ——快了,快了。他一直这么对她说。 ——竹子,那盏九璃宫灯,救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 ——师父,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盗取神盏,欺师灭祖,擅闯仙阁,偷学禁术。她一步步走向灭亡之路,一次次的命轮回转,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小竹,终究你我师徒一场,交出九璃盏,为师保你不死。 ——千竹,你这又是何苦。掌门要什么,你给他就是了,何必遭这么多罪? ——唯有这件事,死也不能。 ——小竹,最后一次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没了眼睛的那段时间,全身的伤口一直没办法愈合,我每天都在等你来看我,可你再没来过,一次也没有。那个时候,你说过你会好好照顾我的,你又食言了。 ——宫千竹,你已经是个废人,凭什么还能如此淡定从容?我爱了冷遗修那么多年,你要九璃盏,他帮你去夺,你被关在禁域里,他要等你出来,我就陪他一起等,可他敢!他真的敢!为了救你出来不惜灰飞烟灭!那我呢?我算什么!他到了最后都不肯看我一眼,可你到底……凭什么…… ——三百年的惩罚,已经够了。 人界灾祸连连,旱涝不断,上古洪荒洞门大开,魔君出世,妖临天下,她依旧去得那么义无反顾。 ——小竹,不要去! 她终归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墨子离,事到如今,你还在乎我的死活吗? ——我沉睡之前,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为什么交到你手中之后,却让我看到千疮百孔的她! ——小竹,你若还当自己是仙界之人是我的徒儿,就该分清孰是孰非。拿起我赐你的莫邪剑,杀了你身边的那个男人。 ——千竹,去,杀了墨子离,你一切的悲哀与无助,都会结束。 宛如琉璃般破碎的心,高高举起的莫邪长剑,竟是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千竹,你还是那么傻。 ——对不起,因为姐姐和师父同样重要,若真的要逼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能对自己残忍。 小竹,你终归还是恨了我,恨了我啊。 ------------ 玄月千竹 医圣仙岛,群山环绕。 云雾漂浮笼罩在仙山四周,周边还有些灵虫仙鸟在云雾中追逐着,整座仙山都飘着一股药香,超凡脱尘,不染尘埃。 “出去出去,师尊说了不救就是不救!”凶恶的声音忽然从山门口传来,顿时打破了这圣洁的宁静。 “救救姐姐,求求你们救救姐姐……”一身白色襦裙,头上系着白色长发带的女孩满脸乞求地跪在他们脚下,小小的手无助地抓紧了他们的裤脚。 门徒们一脚将她踢开,厌嫌道:“当初你们宫家狗眼看人低,如今落得这下场也是因果报应!” 白衣女孩倒在地上掩面哭泣,偌大的山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 她抹了抹眼泪,爬到山门前跪下,手撑在地面上,一遍遍用力磕着头,白净的额头上沾满血迹,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地上雪白的梨花花瓣。 仙山大门紧闭,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 女孩哭得惨烈,若不是细看,根本无法将她与曾经那个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宫家二小姐联系在一起。 宫家二小姐,全名宫千竹,仙界擅音乐的仙子,曾一曲天宫清平乐,名动天下,四海扬名。 她口中的姐姐名为宫玄月,曾是天界叱咤风云的第一神将,手握重兵,道行深厚,连天君都要让几分薄面,在仙界更是无人敢惹。 宫家在仙界几乎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不羡慕这对姐妹,权力、法力、美貌、恩宠,上天给了她们能给的一切。 然而这一世芳华,到头来不过一场烟花。 魔界妖众一心想放千万年前被神族封印的魔君出世,仙界人心惶惶,天君立即下旨,遣神将宫玄月率领十万天将捉拿魔界妖众,阻止魔君出世。 谁都知道宫玄月的修为功力,谁都知道她从未打过败仗。 然而,在那一次仙魔大战中,她却败得惨烈,深负重伤,身中尸毒,天界也损失了大半兵力。 自此,天君降罪,家道破落,一切担子都落到了年纪尚小的宫千竹肩上。 她几近崩溃。 家道破落?无所谓,权力名利不过一场盛世烟花,本就是上天隆恩而赐,想要就拿回去。 冷嘲热讽?没关系,那些人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任何言语都伤不到她。 可是姐姐,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真心疼她的姐姐,如今身中尸毒,危在旦夕,她历尽千辛万苦带着姐姐到了医圣仙岛求医尊救她,几乎放下了所有骄傲与尊严跪着求他们,却被拒之门外,山门在她面前关上,临走时,竟还留下一句“当初狗眼看人低,如今落得此般下场也是因果报应”。 宫千竹捂着嘴拼命摇头,泪水哗然而下。 姐姐当初的确拒了他们的贿金彩礼,但怎么会是狗眼看人低,不过是姐姐性子淡泊,不愿与人拉帮结派,但是医者父母心,这怎么能成为他们拒绝救治姐姐的理由! 她只有姐姐,她只有姐姐了…… “千竹……”昏迷的宫玄月终于清醒了几分,伸手虚弱地拉住拼命磕头的她,“别求他们,不要求他们……” “姐姐……姐姐你别死,我会求他们开门,我会求他们救你的!”宫千竹哭得惨烈,鲜血混着泪水流下。 宫玄月虚弱地笑笑,伸手擦掉她挂在脸上的泪水:“傻丫头,姐姐不会有事的,别求这些人,咱们回家,千竹……带我回家……” 宫千竹哭着摇头,忽然推开宫玄月,跑到山门前拼命地敲打着大门,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们怎么能这样?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能怪姐姐?她在沙场上金戈铁马换你们歌舞升平,如今,你们竟要眼睁睁看她死在你们仙岛上吗?!开门……开门呐……” 声音开始渐渐嘶哑,宫玄月心疼地看着她,终究抵不过体内的尸毒,一口血吐了出来,晕死过去。 夜幕渐渐降临,山门口的二尊石狮开始通体发出光亮,照亮了夜晚的山门。 宫千竹无力地滑落在石狮脚下,眼泪流干了,声音也哑了,她还能为姐姐做些什么呢…… 几滴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脸上,她一愣,天空竟然又下起暴雨来。 宫千竹连忙跑过去,用小小的身子替昏迷的宫玄月挡雨。 “姐姐……”宫千竹低头看怀里的宫玄月,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落在她沉睡的脸颊上,声音嘶哑得辨不出音色,“姐姐,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她那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珍爱的人痛苦却又无力挽回些什么。 宫千竹将宫玄月扶到了梨花树下,整个山门口也只有那里能挡些风雨了。 “姐姐。”她俯下身尽力凑近宫玄月的耳边,“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去,黄泉路上我陪着你,不冷……不会冷的……” 宫玄月依旧安静地沉睡,犹如死尸一般,只是那手指僵硬成化石。 宫千竹惨然地笑笑,小小软软的手抓紧了她冰冷的掌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视线的来源,宫千竹愣了愣,抬起脏脏的小脸,看清了站在远处断桥边的清冷男子。 男子一袭蓝白衣袍,在风雨中却丝毫不动,仿佛身处在另一个时空内,他手执一柄白玉柄纸伞,细看过去,那手指竟比白玉还要晶莹透明,如墨的长发不束,散乱地垂落在身前身后,为他平添了几分江湖浪子的不羁之气。 她刻意不让自己去看那男子的脸,不知为何。 男子却朝她们一步步走近,身上散发的清冷让宫千竹忍不住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悠悠过玄月,丝丝沁千竹。”男子在她们面前几步远站定,白玉伞举在头顶,声音犹如玉碎了一般,带着隐约空灵的回音,“好名字。” 宫千竹咬了咬下唇,抱紧了怀里的宫玄月,低下头不看他的样子,只声音嘶哑地问:“公子是……” 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喑哑成这样,不要说同以往的华美甜音相比,就连让人分辨她在说什么也困难。 那公子却是明白了,他站在她面前,高高地垂眸俯视她:“墨子离,记住我的名字。” 墨子离…… 宫千竹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咬唇想了想,忽然想了起来。 竟然是他! 墨子离是当今天君的第四个儿子,性情冷淡,不善与人交往,但深得天君喜爱,可听说不知做了什么触怒君颜,一纸谪书下去,墨子离从此远离天宫,被贬到了北边的极寒之地,自此再未露过面。 直到宫玄月被封为天界第一神将。 天君的统治已有些动摇,为了巩固权力,必须拉拢一些有权有势的仙,宫玄月既是天宫武将领袖,又是女身,自是成了天君心里的首席人选,想着将宫玄月与自己的某个儿子成婚以稳大局,说白了,就是政治联姻。 而天君的几个儿子却几番推辞,倒不是说宫玄月长得不够标致,而是她道行高深,娶回来自己又打不过她,且性子清冷孤傲,有这么一个母老虎在家里坐阵,又有谁敢再纳妃,到头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天君为此事都愁白了几根头发,终于有一天老天开眼,叫他想起了极寒之地还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墨子离,两人性子都清冷,以冰克冰,保不准还能促成一桩美事。 于是,清闲了千万年的天君难得兴致大发地当起了媒婆,没过几天天宫便颁下了一道旨意——赐婚于宫玄月和墨子离。 这道旨意一下,百年来平安无事的仙界一下子沸腾起来,无所事事的仙人们抓紧了这个难得的八卦,谈论为人清冷的四皇子会不会拒婚,众说纷纭,连赌庄都下了。 可百余年过去了,当初信誓旦旦赌四皇子定会拒婚要看宫玄月笑话的仙人们一次次失望,墨子离从未露过面,也未就这件事发表过一句感言,分明就是默认了这桩婚事。 眼看婚期将近,天宫的女官们都开始准备婚礼上自己的衣裙,天君却在这时遣宫玄月下界拿妖,却是惨败而归,天君降罪撤职,自此家道破落,大势已去,再未听闻有任何人说起宫玄月与墨子离还有一纸婚约的事,天界也迟迟未下婚书,宫千竹想着,这桩婚事,怕是要黄了。 可如今墨子离竟然露了面,是来亲自送退婚书吗? 她顿时起了恼意,退婚?无所谓,不珍惜姐姐的人,她也不会把姐姐交给他,可直接宣告婚约作废不好吗?为什么要退婚,非要此般羞辱姐姐吗?被退过婚的姐姐,今后还有谁肯娶她? 墨子离看着她一脸惊恼的表情,上前两步,俯视着她,声音清冷如水,却是在问: “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宫千竹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抬头看他。 从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姐夫,竟会是这么好看的。 淡如水墨画一般的神情,额间一枚透明冰晶闪烁着洁净的圣光,尾部微微上挑的眉眼,右眼下有一点细小的黑痣,极黑,犹如墨点一般,不失血色的薄唇紧抿成冷艳的唇线,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那时的宫千竹怎么会知道,遇见墨子离,那是她命中的劫数,更是她这一生,悲剧的开场。 ------------ 水妖卷 ------------ 九璃盏 落户江城。 夜晚的江城依旧十分热闹,各色花灯在江面上漂浮着远去,闹市里人来人往,卖烤肉、卖面具、卖灯笼的数不胜数。 人们皆沉浸在这繁华闹市中,于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从夜空中轻盈落在房顶上的二人。 那两人一高一矮,男子淡蓝长袍,黑发以玉冠束起,右手负在身后,气势却是清冷的,那如水墨画一般的容颜,竟淡到看不清表情。 女孩则穿着一身雪白的襦裙,衣领和袖口均有一圈柔软的兔毛,肤色雪白,及腰的长发却是浓得几欲要滴出墨汁一般,用一根雪白的长发带松松系着,飘然出尘,唇却是失了几分血色。 她站在男子身侧,右手执有一盏宫灯。 那宫灯有几分诡异,一般的灯笼透出的火光是橘黄的,而她手中这盏宫灯,却是散发着幽紫的光芒。 它的名字叫做——九璃盏。 她至今还记得那年雨夜,墨子离手执一柄白玉伞朝她款款走来,面色清冷地问她,要不要做他的徒儿? 她自是乐意的,拜师之后,墨子离便递给她这盏名为九璃盏的宫灯,面无表情地告诉她说—— “这里面燃着的是你姐姐的灵魂之火,灯在人在,灯灭人亡。” 她郑重地点头,跪谢墨子离的恩泽之后,小心翼翼地接过九璃盏,自此以后灯不离手,如待珍宝一般地小心看管着,丝毫不敢大意。 “小竹。”站在她身侧的墨子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带着隐隐空灵的回音,“你看出这里的异样了吗?” “是的,师父。”宫千竹点头,“这里看起来热闹非凡,空气中却有一丝妖气,还有……一股血味。” 墨子离微微点头:“不错,想必你最近修为大有长进。” “谢师父夸奖。”宫千竹有些羞涩地笑,随即便不解了,“师父,我们来这里降妖除魔吗?” 这可不像她家师父的作风啊,若无缘由,他是不会插手别人的闲事的,更何况还是人间的闲事。 “算是吧。”墨子离模棱两可地回答,轻盈地飞跃下了房顶,宫千竹也连忙跟着跳下房顶。 “师父,我们现在去何处?”平安落在地面上后,宫千竹便抬头看向墨子离,问道。 “客栈。”墨子离手一挥,宫千竹拿着的那盏宫灯顿时变成了一颗掌心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诡异幽暗的紫光。 “咦?师父,这是做甚?”宫千竹捧着那颗夜明珠,好奇地问道。 “你总不能提着盏宫灯去客栈吧。”墨子离解释了一句,宫千竹便立即明白了。 “原来如此啊,师父,这颗珠子还发着热呢,哈哈,以后冬天就拿它暖手了!” …… 宫千竹随着墨子离踏进客栈的那一瞬,便立即感受到了这里的异样。 正值用餐的时间,这家客栈竟一个客人也没有。 他们二人在窗边落座,店中的小二立即迎上来:“二位客官请点菜。” “想吃些什么?”墨子离接过菜牌,随口问了一句。 宫千竹怀揣着那颗夜明珠,朝墨子离笑得甜美:“都依师父的。” 墨子离微微点头,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便将菜牌还给店小二。 店小二看了看他所点的几个菜,微微皱了眉头,提议道:“公子点盘鱼吧,我们江城的河鲜是出了名的鲜美。” “不了,小竹不喜欢吃鱼的吧?”墨子离淡淡拒绝,看向对面的宫千竹。 宫千竹有些不解地皱眉头,她的确不是特别喜欢吃鱼,但也说不上是讨厌,师父此般,定是有缘故的。 思及此,她便十分配合地点头。 ------------ 大战鱼精 店小二又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后厨了。 宫千竹见墨子离淡漠地饮茶,似乎是并不打算对她解释,便也没有多问。 过了一会儿,小二便端着他们要的几盘菜回来了。 宫千竹抽出一双骨筷,恭敬地递给对面的墨子离,墨子离接过去,那手指竟比骨筷还要白皙温润。 他挑起一块茄子,漆黑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眸光一闪。 宫千竹有些不解,将视线移到那盘茄子前,茄子下面,竟然是铺满了整个盘底的小鱼干。 她看着墨子离的脸色有些不悦,连忙唤来小二:“麻烦把这盘菜撤下去,我们不吃鱼的。” 小二看着她递来的那盘菜,脸色有些诡异。 他伸手意欲接过来,宫千竹自然地松了力道,那小二却放下手,盘子无人支持,摔在地上裂成几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宫千竹立即道歉,抬眼却发现那小二的眼睛变成通体白色,好似死鱼一般。 她吓了一跳,那小二腾空而起,整个身子扭动起来,头发一缕缕地落下,脸上银白色的鱼鳞浮现出来,嘴唇上方长出两根粗大的胡须,甚是吓人。 宫千竹一惊,这店小二,竟是一条大鱼精! 还未反应过来,鱼精庞大的身子盘在整个客栈上方,两根鱼须甩动起来,如同两条铁鞭一般朝她甩来。 墨子离依旧不动声色地饮茶,似乎并不打算出手救她。 宫千竹无奈,自知师父想借这个机会锻炼自己,如今也只好自救了。 她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系着的那条白色发带,用力一甩,发带与鱼须在空中纠缠起来,竟是互不相让。 她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毕竟鱼精的身子太过庞大,她那一点点力气怎么敌得过? 眼看发带就要断了,宫千竹稳住心神,从袖中取出一根长箫,在指尖转了一圈,放置唇边吹奏。 白色的声波一圈圈荡漾开来,客栈中的桌椅在声波中竟炸裂而开,鱼精盘旋在客栈上方的庞大身子也开始痛苦地扭动起来,整个客栈在鱼精的扭动之下,房梁断裂,摇摇欲坠。 鱼精尽力稳住,粗大的鱼嘴嗫嚅了两下,朝她吐出一口水来。 宫千竹大惊,连忙跳开躲过,心里却是恼了。 这死鱼精,果然是不入流的小妖,打不过,竟然吐口水! 呜呜呜,要知道,她是最怕脏的了。 箫声一止,鱼精也不再感到难受,似乎是看出了宫千竹的弱点,有些得意般地抖了抖胡须,下一瞬,便朝她吐出了几十口口水。 “哇哇哇——恶心死啦!” 宫千竹哇哇乱叫着,躲闪中踩到了地上的一滩鱼口水,竟如黏胶一般,扯也扯不开。 原来,这就是鱼口水的作用,黏性最强的黏剂。 见将她黏得动弹不得,鱼精甩了甩鱼尾,两条粗大的鱼须朝她甩来。 宫千竹哭丧着脸闭上眼睛,这下子,身上得要留下一道疤了。 腰忽然被人搂住,她一愣,睁开双眼,见一直观战的墨子离搂住她的腰,带着她飞到半空中,手中幻出长剑,利落几剑,宫千竹只觉得眼前刀光剑影一闪,还没看清楚墨子离的招式,鱼精便惨嚎一声,粘稠的血飞溅出来,竟被硬生生碎尸万段,鱼鳞鱼肉混着鲜红的血从半空中落下,客栈里只剩下满地恶心的鱼血鱼肉。 宫千竹闭上眼不敢再看,客栈却开始整个颤动起来。是了,刚才在与宫千竹打斗时,房梁便已断裂,仅凭着鱼精庞大的身子支撑才没有倒塌,如今鱼精被碎尸万段,客栈也该塌了。 “轰”的一声,客栈缓缓倒塌,墨子离抱着宫千竹自房顶飞身而出,缓缓落在一片废墟上。 ------------ 杯中目 “师……师父……”宫千竹在他怀里,不由得结巴了。 墨子离淡淡瞟她一眼,略有不悦道:“你刚才为什么还用以前学的音咒对付它?为师不是说过了,拜师以后,以前的招式不能再用——我教你的剑法呢?” 宫千竹咬着唇低下头:“对不起,师父……” 墨子离见她一副委屈认错的模样,敛了敛眉放开她,将握在手里的她的发带递给她,淡淡道:“把头发系好。” 她接过来,两三下便将散乱的长发重新理好,用发带系了个蝴蝶结。 “好!高人,果真是高人!” 一声喝彩声响起,他们身边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宫千竹此时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四周,早已不知在何时围了一群人。 宫千竹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围观,不免有些无措,身边的墨子离倒是不惊不乱。 人群忽然闪出一条通道,走出一位气势非凡,一看便来自大户人家的中年男子,他走到二人面前,抱拳行礼道:“二位高人为我们江城除了一害,这鱼精住在这里鱼肉百姓,如今二位高人出手相助,下官无以回报,还望二位高人移驾到府内住上几日聊表谢意!” 宫千竹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称做高人呢,呵呵,还是沾了师傅的光呢!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墨子离依旧清冷道。 · 那位大人原是江城的知州府李大人。 宫千竹跟在墨子离身后,这知州府装修得倒是富丽堂皇,长达百米的湖上长廊,草坪间是一条石卵小道,直伸到院门口,园门口的是一排青石板台阶,阶缝里露了些许青苔,想必刚下过一场细雨。 “公子请坐。”李大人领他们到了大堂,恭敬道。 宫千竹老实站在墨子离身边,别人没让她坐,她也不敢自作主张坐下。 “知府大人,你这江城,可是不怎么平静啊。"墨子离执起茶盏,开门见山道。 李大人略有苦涩地笑笑:“公子看出来了……实不相瞒,江城最近总是出一些奇怪的事件,有些人莫名其妙在洗澡时被水淹死,还有人长出一条鱼尾来,就连犬子也……以前江城,从未发生过这等怪事。” “江城地处江边,可能是得罪了某位水神吧。”墨子离也微微敛眉。 李大人顿时紧张起来:“招惹神明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公子若肯帮忙请帮下官调明原委,下官感激不尽。” “李大人言重了。”墨子离客套道,执起茶杯正欲饮茶,忽然眸光一闪,反手将茶杯打在地上。 “咦?咦?师父,怎么了?”宫千竹奇怪道,顺着墨子离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 破碎的茶杯碎片旁,咕噜噜地滚着两颗眼珠,那眼珠瞳色深蓝,莹白如雪,当是十分漂亮的一双眼,可却沾着血迹,似乎是刚刚从眼眶里挖出来的,而本从茶壶里倒出来的清茶,竟变得莹莹浅蓝,里面还渗着几根血丝,情景看上去十分可怖。 “天哪……”宫千竹忍不住掩唇惊呼,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小脸吓得煞白。 “唉,又是这样……”李大人无奈摇头,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一般,唤来下人收拾好残局。连下人都一脸平静,毫无恐慌之色。 李大人一脸颓废之色地倒在椅子上沉默半晌,才对他们解释道:“二位莫怪,这种类似之事,在府内已是发生多回了,这次还好,前几次茶水都是直接变成血的……” “每次里面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墨子离问道。 李大人闭眼点头,一派疲惫之色。 “如此看来,这件事情,是与眼睛有关了。”墨子离自言自语道。 在几经询问后,李大人着实没有可供他们调查的线索了,墨子离也不再多问,眼见天色漆黑如墨,李大人立即吩咐下人去为他们安排房间,称万不可怠慢。 去往房间的路上,宫千竹一直沉默地跟在墨子离身后,不发一言。 忽然,墨子离的脚一住,宫千竹没反应过来险些撞上他的背,连忙站好。 “害怕了?”夜色中,墨子离清冷如水的声音响起,她不由得打个寒颤。 “没……没有……”她嘴硬道。 墨子离却是若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小竹,你要知道,既然踏上守护九璃盏的路途,其过程必然是艰辛。身在人界,难免会碰到些妖魔鬼怪,今日你所见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若是没有勇气,便不够资格守护九璃盏。” “我知道了,师父。”宫千竹点头,仍有些惨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执着,“我会好好守护九璃盏,让姐姐早日醒过来。” “……”墨子离似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天色已晚,你回房歇息吧,为师便不送你了。” “是,师父。”宫千竹恭敬道,从怀中掏出那颗夜明珠,紫光散去,夜明珠变回一盏宫灯执于她手中,她恭敬朝墨子离行礼后,便往房间走去。 独留墨子离一人在长廊上,半晌后,传出一声轻叹。 ------------ 湖边泪 …… 半个时辰后。 宫千竹站在青石阶上,手上依旧拿着那盏宫灯,只是哭丧着个脸。 她忘了,她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路痴,痴到在别人府里也会迷路。 呜呜呜,早知道,她就求师父送她回房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她走得脚后跟生疼,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工湖,蓝色的波光粼粼在亭子长廊上照耀着,倒映出整个夜空的璀璨神秘。 她微微笑了下,便朝那里走去,忽然看到长廊上那一抹浅绿色,定睛一看,差点闪了眼珠子。 长廊的栏杆上斜斜坐着一个人,浅绿色的衣摆垂在地上,腰间一条宽宽的墨绿色腰带,坠着淡黄的流苏。那人坐在栏杆上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吹来便能将他吹倒。 宫千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个词——投湖! “不要啊!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宫千竹连忙冲过去,伸手想拉住那人,那人一惊,下意识地躲了开,却再也支撑不住平衡,直接翻下了栏杆,却仍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栏杆,悬挂在栏杆上。 “对对对对不起……”宫千竹只想抽自己一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姑娘。”那人悬挂在栏杆上,脚尖几乎就要碰到湖面,声音有几分无奈,“请先把我拉上去。” 宫千竹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栏杆上拉了上来,这才看见那人的脸,愣了一愣。 那人长得眉清目秀,面容俊雅,只是眼睛却是深蓝色,澄澈透明,莹白如雪,却有微微泛蓝的泪水从他眼中不断地流下,好似源源不断的细水一般,可仔细一看,他竟没有半分哀伤的样子。 “对……对不起,请你不要哭了!”宫千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眼泪,微微有些汗颜,这公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这么容易就被吓哭了。 那公子微微一笑,握住了宫千竹替他擦眼泪的手,解释道:“姑娘莫担心,这不是姑娘的错,在下三月前身染怪疾,自此泪流不断。” “啊?”流了三个月的泪么?宫千竹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那他岂不是要时常喝水才不至于脱水身亡? “是的。”那公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淡淡一笑,泪水依旧源源不断,“每日不停地流泪,自然是要时常补水。” 宫千竹有些尴尬地笑笑:“那公子这么晚在这里作甚?我刚才还以为公子要投湖自尽。” “睡不着,所以出来转转。”那公子解释道,“不过像姑娘这般救人不成还险些害人,在下还是头一回见识。” “对……对不起……”宫千竹局促道,低头揪着自己的袖角。 “无妨,姑娘,在下李君砚,敢问姑娘芳名?” “宫千竹。” “千竹?好名字。”李君砚笑笑,“姑娘怎会深夜在此徘徊?在下以前,从未见过姑娘。” “是……是李大人请我们入府暂住的,为了帮江城除妖。”宫千竹解释道。 李君砚微微一愣,便又笑了:“原来你就是父亲请进府内除妖的高人。” “诶?诶?父亲?”宫千竹诧异,忽然想起来这公子姓李,李大人也姓李,他们当然是父子,“原来公子是李大人之子,方才,冒犯了。” “无妨。不过姑娘,你怎会在此徘徊?” “呃……我……”宫千竹吞吐了半天,终归还是没好意思说自己迷路,丢自己的脸也就罢了,总不能连师父的脸也一起丢了吧,她立即想到一个好借口,“我……我来赏月!” 李君砚噗嗤一声笑了,微微摇头,无奈道:“千竹姑娘,今夜没有月亮。” “呃……”她望了望天,果然,天上繁星璀璨,银河闪亮,却不见月亮的踪影。她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抹了一把悲壮泪,月亮啊月亮,好歹我走了那么多天夜路,与你也算老相识了,关键时刻你怎么可以不帮我呢? 她自知理亏,却还理直气壮道:“那……我来看星星行不行?” 李君砚笑了:“当然可以。” 她嘟嘟嘴,还是忍不住告诫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小心一点,这里可能有妖怪。” 李君砚愣了下:“好的,我会小心的。” 宫千竹笑笑,拾起地上搁着的九璃盏便意欲离开,刚走了几步又停下,看那表情似乎在挣扎着什么,终于还是转过头问道:“那个……你知道厢房往哪里走吗?” 李君砚:“……” ------------ 江边 翌日清晨。 用膳之际,宫千竹顶着两个黑眼圈,不住地打哈欠。 墨子离没办法装听不见了,放下骨筷问道:“小竹,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啊?没有啦。”宫千竹心虚道,叫她怎么说呢,昨天迷了路好不容易遇见李家公子李君砚,可她在花园里贪玩多逗留了会儿,一不留神就忘了回去的路,在府内转得晕头转向,黎明将出之际才回了房。 “那便好,今天我们要去江边看看。”墨子离并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淡淡道。 “啊?江边啊……”宫千竹沮丧地垂下头用筷尖戳碗里的豆腐,一戳一个洞。 “江边有很多店铺,还有花鸟市场。”墨子离面无表情道。 她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振奋道:“就是说,陪师父斩妖除魔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墨子离:“……” · 江边。 朝阳初露,晨曦微出,清波荡漾,杨柳依依。 一身雪白襦裙的宫千竹满心雀跃地跟在墨子离身后,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江边的商铺和花鸟市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只眼睛出来。 因为是白日,九璃盏执于手中难免引人注目,于是她将九璃盏变作一颗夜明珠,怕丢了,还特意兴致大发地用红丝编了个小网兜,用细绳系在脖子上。 “师父……”宫千竹弱弱地唤了一句,在商铺与师父之间纠结着。 墨子离无奈叹道:“你先在这里逛会吧,为师在前面的凉水亭等你。” “谢谢师父!”宫千竹雀跃道,她就知道师父最疼她了。 墨子离微微摇了下头,便举步朝江边的凉水亭走去。 宫千竹好奇地到处看,先是到花鸟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头扎进了胭脂店,她一向不涂脂抹粉的,在店主的一番解说下弄得晕头转向,最终买了几盒雪华师姐要的胭脂水粉后连忙逃了出来,被一边的小摊吸引了目光。 “伯伯。”她走到摆摊老伯的面前,指指摊上的众多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怎么卖?” “姑娘,这些东西价格不一,你先挑选可好?”老伯为难道。 “好。”她认真低头看了一圈,挑了一只琉璃簪和一只墨玉镯子,抬头道,“我就要这两样了,多少钱?” 老伯一看,她挑的是摊上最贵的了,好心劝道:“姑娘,这两样东西一共三十两,你可能……” “这么多够不够?”她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双手递过去。 “……”老伯张大了嘴巴,哑口无言。 “不够吗?”宫千竹有些苦恼,出来得急,她身上没带多少钱,随手抓了一沓便出门了,果然还是不够吗? “够,够了!”老伯有些汗颜,这姑娘长得那么漂亮,竟是个傻子么。 她松了口气,戴上墨玉镯起身,将琉璃簪子收入袖中,嗯,这个拿回去送给师姐青玖。 她起身得急,转身没几步便撞上一个人的胸膛,她一惊,连忙后退一步,没想到那人竟也逼近几步,伸手摸她的脸。 “好标志的一张脸。”那人的声音有几分戏谑。 宫千竹有些慌乱地推开他,急匆匆欲逃掉,不想那公子随手一抓,竟扯走了她挂在脖子上的夜明珠。 她紧张地看着他把玩那颗珠子,上前几步请求道:“公子,那是我的东西,请还给我。” 那相貌不凡的公子倒是笑了:“既是姑娘的东西,自然要还给姑娘。” “谢公子。”宫千竹松了一口气,欲伸手取过那珠子,却被那公子扼住手腕,连忙抬眼看他,“公子此般作甚?” “姑娘可有空否?在下冒昧想请姑娘去酌饮几杯。” “对不起。”宫千竹连忙推辞道,“我待会还有事,而且我也不会喝酒。” “哦?是吗?”那公子挑眉,松开她的手腕,将那颗夜明珠从右掌心滚到左手心,再由左掌心滚回右掌心,毫不爱惜的样子看得宫千竹心惊肉跳,连忙开口道。 “公……公子,我有空,现在就有空。” 那公子笑了,便朝离江边不远的一处酒栈走去,宫千竹连忙跟上。 ------------ 安司仪 福满来客栈内。 宫千竹坐立不安地看着对面的玄衣公子,再用余光从窗户向下瞅瞅凉水亭里墨子离的身影,心里焦急得紧。 那公子倒是不紧不慢地倒酒,将酒盏递给她:“姑娘,相逢便是有缘,赏脸喝一杯吧。” 宫千竹看着那杯酒咽了咽口水,接过来一股脑灌下去,被呛得连声咳嗽。 呜,师父果然没骗她,凡间的酒都是辣的,哪比得上师父亲手酿的桃花酿好喝。 玄衣公子看着她连声咳嗽的样子,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姑娘好酒量,在下江城安司仪,敢问姑娘芳名?” 宫千竹对他抢自己九璃盏的无赖行为本就心怀不满,又加上他让自己喝这么难喝的东西,对他更是没有好感,撇嘴赌气道:“花小竹。” “花小竹?好可爱的名字。”那公子一看便是精明过分之人,自是猜出了她是随口编的一个假名字,但并未拆穿,只拉着她继续闲扯。 辛酒一杯接着一杯,宫千竹既是仙身自不会醉,不过那辛辣的味道着实不怎么好喝,无奈九璃盏在安司仪手上,便也不得不陪他喝下去。 “姑娘果真好酒量,在下再敬你一杯。”安司仪见她神色依旧不乱,不由得佩服道。 宫千竹接过酒盏却不喝,只垂眸看着桌角为难道:“安公子可否先将夜明珠还我,那东西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是吗?”安司仪挑眉,从怀里拿出那颗散发着淡淡紫光的的夜明珠,对着窗户眯眼细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便毫不怜惜地在拇指与食指间转动着,“不过一颗破珠子,我家要多少有多少……” “还我!”宫千竹终于生气了,她那么宝贝珍贵的九璃盏,竟被他如此不在意地戏耍在指间,不由得怒极而起,伸手欲夺。 安司仪灵敏地躲过,戏谑地挑眉:“看姑娘此般谨慎的样子,莫非这珠子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快还我!”宫千竹气极,生怕九璃盏在他手中会出什么事。 “啊呀!”安司仪做作地轻呼一声,手指一松,夜明珠在地板上跳跃了几下,骨碌碌地滚下楼梯。 “啊!”宫千竹吓白了脸,连忙快步跟着跑下楼梯,小心翼翼地拾起夜明珠。 还好……没有事。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么紧张,九璃盏是神物,当年西王母拿它救了不少人,自是不会轻易碎掉,不过她总觉得夜明珠太脆弱,又关系到姐姐宫玄月的性命,更是宝贝至极。 紧张过后,第一反应便是愤怒。 她将夜明珠揣入怀里,噔噔噔地跑上楼,见安司仪依然气定神闲地饮茶,不由得怒上心头,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安司仪没有躲,生生地受了。 宫千竹的眼眶微湿,雪白的肌肤也染上了一抹淡淡苍白的红,像是气极又像是酒劲上来了:“谁准你那么对待它的?你知不知道它有多重要?对,你当然不知道,像你这种纨绔子弟,怎么会有想珍惜的东西!你以为我很想理你吗?若不是你拿着夜明珠威胁我,我才不要陪你来这里喝酒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师父还在外面等我,我却来这里陪你喝酒!若是夜明珠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一股脑地吼出一堆话,安司仪还未反应过来,宫千竹已经抹了抹微红湿润的眼眶,转身快速地跑下楼去了。 安司仪将手指抚上脸上的五个手指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想要珍惜的东西么…… · 凉水亭。 “师父!”宫千竹气喘吁吁地赶来,由于跑得太急,额上有些细汗。 墨子离背对着她面对一望无际的江面,声音清冷无波:“怎么这么久?” “对不起师父,中途出了一点意外……”宫千竹局促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墨子离慢慢转过身子,见她一脸潮红,身上还有一股酒气,不由得敛眉:“去喝酒了?” “……”宫千竹低下头,一脸委屈地揪着裙子。 “来人界之前为师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沾酒沾赌沾财沾色,你是不是全当没听见?”墨子离厉声责问,声音冷彻入骨。 宫千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对不起师父,可这是有原……” “够了。”墨子离冷冷打断她,“看来为师对你的教导还不够严谨,今晚回去后你不许乱跑,到院子里练剑给我看——我上次教你的高山流水呢?” 宫千竹的头埋得更低了,一副做错事的鸵鸟模样。 墨子离敛眉:“全忘光了?” 宫千竹不语,算是默认。 墨子离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拂袖离去,冷冷留下一句:“今晚练完剑后不许睡觉。” 宫千竹哭丧着个脸,她真是快冤死了,那个死安司仪,可害苦她了。 练剑也就算了嘛,还不让睡觉,她今晚又要熬夜了吗?不要哇! 推翻师父的专制统治! “小竹,还不走?” “来啦!” 好吧,什么熬夜,什么专制,都比不上师父重要啦! ------------ 鱼鳞咒 知州府。 已是入夜了,府内厢房仍是灯火通明。 宫千竹手执一柄长剑,在院子里舞剑,孤月清冷地挂在空中,散发着圈圈银白的惨然。 墨子离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她舞剑,石桌上摆着茶具,热气袅袅升起,茶香四溢。 宫千竹的剑招是极好看的,白衣飞舞,刀光剑影,长长的白色发带飞舞,生动异常。可这是不懂武之人看到的,若是懂武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招式中有不少的破绽。 “错了。”墨子离敛眉,冷声打断道。 宫千竹一愣,没有多话,只努力地想着剑招,卖力地舞着。 “错了。”墨子离的眉敛得更紧。 宫千竹咬了咬下唇,身子一阵阵发凉,却还继续舞着,她明显还没有完全控制好剑,好几次险些伤到她自己。 “……”墨子离这次什么也没说,只面色清冷地站起身,转身离去。 宫千竹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落寞地垂下手中长剑,剑极重,好几次都差点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 可她还是抓紧了剑柄,垂着头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忽然手中一紧,剑锋一转,继续在院中孤身一人舞剑,只是方才看她舞剑的人,已经对她失望离去了。 是她的错,是她太懒太笨,同一招剑式练了不下百遍还是会忘,难怪师父会生她的气。 怎么能让他失望呢?虽然她资质不好,可人说笨鸟先飞,只要她够努力,就可以像师姐青玖那样讨师父喜欢的呢。 墨子离其实并没有走远。 他本是想拂袖离去的,同一种错误他不想说三遍,可还未走远,便听见院子里舞剑的声音,脚步一顿,回头见宫千竹竟又继续在院子里练剑。 自己都走了,她竟还没有放弃。 墨子离忽然想,是不是他对这个孩子,太过苛刻了点。 她曾是宫家的二小姐,备受宫玄月的保护,养尊处优金枝玉叶,再者她本是擅乐音的仙子,那双抚琴的手,怎么举得动沉重的铁剑? 这个孩子虽然贪玩,但也算听话,今日他斥责她是着实有些生气,可现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她是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若不是另有隐情,怎么可能会放下正事不干,跑去喝酒呢?今日之事,是他失态了。 宫千竹依旧在舞剑,不停不休,她虽力道不足资质不够,但姿势还是挺到位的,白衣翻飞,汗如雨下。 墨子离在那里看了许久,见她毫无停下之意,只能自己出声阻止。 “行了。” 宫千竹一惊,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转过身,低头小声道:“师……师父。” 墨子离伸手取过她手中的剑,淡淡道:“今日之后,你不必再练剑了。” “师父?”宫千竹心里陡然一惊,莫非师父不再想收她为徒了?一想到此,她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连忙跪下来恳求道,“师父别生气,小竹会好好练剑不会给您丢脸的!师父,求你……别不要小竹……” 说到最后,她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了。 墨子离轻叹一声,俯身将她扶起来,解释道:“为师不是要赶你走,这把剑用千年玄铁铸成,对你而言未免过重了些,待回去后为师派人去寻把轻点的剑给你,也好使些。” “谢……谢师父!”宫千竹受宠若惊地在他的搀扶下起身,心里不免有一丝感动,原来师父没有不要她,相反还要特意为她去寻把新剑,这世上除了姐姐,怕只有师父能待她这般好了。 “墨公子!”宫千竹刚站稳,府内一名侍女便匆匆赶来,面露恐慌之色,“城里又出事了,大人请您去大堂一趟。” “出了什么事?”墨子离将剑收入剑鞘,淡淡问道。 “陈家小姐近日身感不适,今日沐浴之时,身上长了许多鱼鳞出来!” “鱼鳞?”墨子离敛眉,思索半秒后对侍女道,“前方带路。” 赶去大堂的途中,侍女陆陆续续给他们讲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那陈家小姐自幼与他们李家公子订了亲,平日里倒也乐善好施,附近的百姓人家几乎都受过陈家小姐的恩惠,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可如今天降横祸,陈家小姐身上莫名长出了鱼鳞,吓得当场晕过去,此般好的一个人也遭了殃,委实令人扼腕。 赶到大堂,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坐在宾座上掩面低泣,身边坐着一名与她长得六分相似的锦衣姑娘,那姑娘应该就是侍女口中的陈家小姐了罢,不过这陈家小姐比起她娘亲明显淡定多了,只是脸色有些惨然,其他都还好。 “墨公子!”坐在主位上一脸愁容的李大人见他们到来,连忙起身恭敬道,“墨公子,今日一事,公子可定要出手相助啊!” “陈姑娘之事,在下已有耳闻。”墨子离走到陈小姐面前,开口道,“姑娘,冒犯了。” 说完,便只手扼住陈姑娘的手腕,拉开她的衣袖,皓白玉臂上,赫然遍布着细碎的晶蓝色鱼鳞,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看上去有几分美丽又可怖。 “果真是鱼鳞患身。”墨子离松开她的手腕,微微拧眉。 陈姑娘显然是个豁达又不拘小节之人,安静地放下被他拉开的袖子,淡淡问道:“公子可有解救之法?” “容在下观姑娘梦境。”墨子离伸出修长两指,点在陈姑娘眉间,刹那间指尖蓝光闪烁,一个若有若无的星棋光圈在她眉间点开。 “这……这是作甚?”李大人吃惊问道。 宫千竹解释道:“师父在观陈姑娘的梦境,一般被下诅咒之人,梦境里都有一些线索,或是前世孽债,也或是今生命轮。” “原来如此。”李大人似懂非懂地点头。 ------------ 水妖债 不多时,墨子离便收回手,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陈姑娘前世欠了一条水妖的债,命轮回转,这便是姑娘的报应。” “水妖?”陈姑娘皱眉,“我不知道什么水妖。” “姑娘自是不记得了,喝过孟女汤,踏过奈何桥,前尘往事便忘干净。”墨子离负手而立,神情淡如水,“姑娘可是忘了,当年长安初见,姑娘曾许一条水妖一世芳华?” “我……我不记得了。”陈姑娘偏过头,神色有几分茫然。 她刚一说出这句话,随着皮肉“嘶嘶”裂开的声音,陈姑娘一声惨嚎,捂住左手臂从椅子上摔下来,痛苦挣扎着:“不,救我……救救我……” 见她的样子,李大人与众侍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只有陈夫人上前抱住了她。 “蓉儿,蓉儿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 陈姑娘面色蜡白,额头冒出淋漓大汗,纤细的手指抓紧了衣袖,“嘶拉”一声,衣袖竟被硬生生撕裂,白生生的手臂上,无数片细碎的晶红色的鱼鳞正从皮肉间钻出来,血肉模糊,看上去极为可怖。 “天哪……”陈夫人受不住刺激,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陈姑娘!”宫千竹见陈姑娘剧痛难忍之下,竟意欲拔剑寻死,连忙上前,一脸哀凄地抱住她,“陈姑娘你别担心,我们会帮你的,不要傻,忍一忍就过去了,不痛的……不痛……” 一边说着,她一边低头捧住陈姑娘血肉模糊的手臂轻轻吹气,试图减缓她的伤痛。 从她口中吹出的银白仙气笼罩住陈姑娘的手臂,奇迹仿佛出现了一般,原本疯狂滋长的鱼鳞渐渐停止冒出,相反,还一片片缩回去消失掉,不多时,便恢复原本的光滑无缺。 她怀中的陈姑娘渐渐安静下来,在她怀里低声抽泣。 “仙人,果真是仙人!”李大人见此情景,又惊又喜地跪地而拜,堂内众侍女也都纷纷跪下。 一边静立的墨子离缓缓开口:“大人无须多礼,依在下之见,陈姑娘今宿最好就在府内同小竹一房,她身上的妖气,似是惧怕小竹的仙气。” “都……都听公子的。”李大人惊惧连连,不住点头。 · 厢房内。 陈姑娘屈膝坐在床上抱着双腿沉默,安静地流泪。 宫千竹打了一盆热水回来,对她道:“陈姑娘,热水准备好了,你先洗把脸吧。” “有劳宫姑娘了。”陈姑娘垂眸道,起身抹了抹泪水,接过她手中的白巾。 宫千竹笑笑:“叫我千竹就好。” 陈姑娘洗了把脸,从毛巾里抬起头看她:“千竹,我是不是很像个怪物?” 宫千竹用力摇头。 陈姑娘惨然地笑笑:“自从我身上长出第一片鳞片后,身边的人都躲着我,忌我如怪物,家里的仆人也不敢靠近我,每当我一出门,就有一群孩子朝我扔萝卜菜叶,骂我是妖怪。除了我娘,连爹都嫌弃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以前……明明是那么好的……” 宫千竹听得心里酸楚,安慰道:“陈姑娘你不要难过,其实命中多些劫数也可磨砺你的心志,再者你身上的妖气不是怕我吗?有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道。 陈姑娘看着她浅笑,眼神从容温柔:“谢谢你,千竹……” 宫千竹笑笑,端起盆子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我去拿些瓜果点心啊,今晚我要舍命陪君子了。”宫千竹回眸笑得甜美,“因为我觉得,你今晚有很多说不完的话要对我说。” “呵呵,确是如此。” ------------ 盲眼水妖 傍晚,残阳如血。 宫千竹打着哈欠朝江那边一处荒岛走去,一如既往的白色襦裙,雪白发带,好似仙人一般的超凡出尘。 她一连熬了两夜,今早好不容易闭了会眼,又被师父拉起来办事,她死乞白赖加可怜巴巴攻势下,才让师父松了口,白天在府里休息半天,傍晚出门办事,她这才能好好休息一会。 傍晚江风拂来,一阵清凉,宫千竹打了个哈欠,果然还是补得不够啊。 在这个地方,江水拍岸,礁石环绕,无人问津,那么……她偷偷休息一会可不可以? 想着,她便往四周看了看,蹑手蹑脚地缩到了一块岸边巨礁后,松了口气,一头栽倒下去。 “哇!”她大惊小怪起来,头撞到了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她一惊,不会又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吧?不要哇哇哇! “姑娘?” 男子试探的声音响起,温温凉凉的,像是海水漫过了地平线。 宫千竹听见这个声音便松了口气,原来是个人,她正打算抬头好好批评一顿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下一刻却愣在原处,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头晶莹浅蓝的长发如银河落九天般流泻至腰间,柔弱的身子仅裹着几层蓝紫色的轻纱,暴露在外的白皙手臂上晶莹透明的肌肤,遍布晶莹细碎的晶蓝鳞片,上臂还有一个蓝色的鱼鳍,曲线优美的脖颈和手臂上戴着海贝穿成的装饰,看那成色便极其珍贵,是陆地上所没有的宝物,不过……在那清美透明的面上,竟缚有一条白绫遮住双眼,占了足有三分之一张脸。 宫千竹愣住了,这般美丽忧伤的男子,眼睛竟然…… “姑娘?你还在吗?”男子半天没听见她出声,有些疑惑地偏了下头。 宫千竹的喉咙莫名有些发干,她咽了咽口水,歉疚道:“对不起,公子,我不知道你的眼睛……” 不想,那温凉如海水的男子一听她的声音,脸色倏地就变了,一把抓住她,有些慌乱地问道:“你的声音……水月,是你吗?水月?” 宫千竹被吓到片刻,反应过来立即澄清:“公子认错人了,我叫宫千竹,不是水月。” “……”那男子不语,低首在她腕间嗅了嗅,神色一片释然,松开她的手腕,道,“姑娘,冒犯了。” 她笑笑,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公子,你是这里的水妖吗?” “是。” “你的眼睛……” “瞎掉了而已。” “……” 宫千竹有些讷然,那公子如此云淡风轻,说起自己眼瞎的时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却着实让人心酸。 “对不起……公子,你知道这落江里有多少水妖吗?”她没有忘记正事。 “不知道。” “啊?” “抱歉,因为我的眼睛……” “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冒犯了。”宫千竹连连道歉,自己老改不了大意这个毛病。 “无妨。”男子笑笑,声音有些海水般的微凉,“姑娘来此地作甚?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无人问津了。”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宫千竹听他有些落寞的语气,忽然有些难过。这般美丽忧伤的男子,不知曾经发生了什么让他失去双眼,更无法想象他一人在这个荒岛上待了多久。 “啊,记不清有多久了。”男子微扬起头,晶莹淡蓝的长发直泻而下,美丽忧伤得几近虚幻。 “那……公子你叫什么名字——你有名字吗?” 那男子笑笑:“我虽长年待在这荒岛上,名字却是有的,我叫浅江,姑娘方才说……是叫宫千竹吧?” “对,浅江公子,你叫我千竹就好。” “千竹……”他低喃着这个名字,仰头望天,“千竹姑娘,今晚有月亮吗?” “嗯,有的。” 浅江弯起晶蓝的薄唇:“很美吧。” “对啊,真的好美……”宫千竹坐在他身边的礁石上,双手撑住下巴,痴迷一般地眯起双眼。 从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皎洁的月亮,银白的月光撒在江面上,被江水波浪碎成片片银镜,巨月升上江面,却还有底部的一点轮廓沉在江中,仿佛是月亮刚从落江中沐浴出来一般。 晚江的风吹来,她有些瑟缩地抱紧了身子,想起身边的浅江只穿了几层薄纱,连忙关心问道:“浅江公子,你冷不冷?” 浅江摇头:“劳烦姑娘挂心了,在下本是水妖,水中的温度可是比岸上冷多了。” “哦,原来如此。”宫千竹挠挠头,吃吃地笑了,“那公子为何要到岸上来?水里不好吗?” “水里很好。”浅江淡淡道,“可惜没有月亮。” 宫千竹觉得这公子甚是奇怪,水里有月无月,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 皓月赋 二人的话题越聊越多,那公子似乎是很久没人陪他说话了,十分健谈。 “我啊,从前一直喜欢弹琴,可自从没了眼睛以后,也辨不出琴弦了。”浅江将一头晶莹浅蓝的长发挽到身前轻轻抚着,长发在月光下更加晶莹柔顺,“所以我就一直等,想着或许有谁能路经此地,为我抚上一次琴。可惜这里太偏僻了,我等了那么多年,也没等到一个人……” “浅江,我会弹琴,我会弹很好听的古琴。”宫千竹这么说着,掏出夜明珠低念了句什么,夜明珠发出淡淡白光,白光散去后,化作一架古琴放在她腿上。 浅江斜支着头,半倚在礁石上,安静地听她抚琴。 悠扬的琴音自指尖荡漾而开,优美的音符在琴弦上跳跃流动着,旋律如同高山流水一般,古韵优美又不失荡气回肠,只有琴艺超凡之人才能奏出此般洒脱的乐曲,达到人琴合一的地步。 宫千竹坐在礁石上,十指放于琴弦上,白衣鼓舞,晚风吹起她雪白的发带,江水拍打着岸边,激出一片片雪白的浪花。 琴声渐渐停止,浅江一直淡淡笑着,只在她收琴的时候问了一句:“姑娘名为宫千竹,可是仙界那位乐音仙子?” “你知道我?”宫千竹有些诧异。 “自然,千竹姑娘当年蟠桃盛宴上一曲天宫清平乐,名动天下,四海扬名,又有何人不知姑娘的名号。”浅江顿了顿,问道,“刚才姑娘弹的那一曲,是否就是清平乐?” “不是,这首名为皓月赋,清平乐虽动听,但音力过大,容易伤到公子。”宫千竹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解释道。 “皓月赋?倒真应景呢。” 宫千竹打个哈欠,有些困乏了:“公子,现在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咱们有缘再相见。” 浅江有些失望:“姑娘这就要走了吗?” “嗯,公子不必失落,我一有空就来找你。” 浅江笑了:“那,明晚我还在这里等姑娘。” “好。”宫千竹甜甜地笑了,执起九璃盏便转身离开。 咦?对了,她今天来这儿是干吗的? 算了,不想了,回去再说吧,她真的快困死了啦…… 结果一回去就拎了水桶。 宫千竹头顶着一个花瓶,双手各拎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困到眼泪狂飙,一边打哈欠一边哭丧着脸道:“师父,我错了。” 墨子离坐在桌子旁,翻着一本书漫不经心道:“错哪儿了?” 宫千竹垮着张小脸,顶着花瓶摇摇欲坠,委屈道:“徒儿不该忘记正事。” 墨子离轻嗤一声,将书往桌子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声线清冷平稳道:“为师让你去调查那水妖的下落来历,你倒是有闲情雅致,还同他对江话桑梅,抚琴赏月?” 宫千竹吸吸鼻子,一脸哀戚地看向他。 “徒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浅江公子盲了双眼,徒儿一时心软就……”见墨子离抬眼看她,她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刚刚升起的一丢丢底气也熄得功德圆满。 “那水妖盲了双眼?”墨子离反问,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水妖,眼睛…… 江城百姓莫名长出鱼尾,茶杯里出现的一双眼睛,陈小姐的怪病,莫非这一切,都与那水妖有关? 蓦地,墨子离开口道:“明天我同你一起去找那水妖。” “咦?师父,为什么?”宫千竹好奇道。 “江城发生的一切,可能与那水妖有关。” “不会吧,浅江公子看上去不是坏人啊……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也不像坏人啊……” “嗯?” “呃……嘿嘿,师父,小竹刚刚说的全都是梦话——师父你累不累?小竹给你捏肩捶腿呀!” “把花瓶顶好,不许偷懒。” “呜呜呜,师父,小竹快顶不住了……” “顶不住?那花瓶是西海龙王送来的贡品,若是碎了,为师就把你卖了。” “呜,那水桶可以不拎吗?” “那是天上雪莲上的露水,一杯难得,若是洒了,为师也把你卖了。” “呜……” ------------ 九璃幻境(1) 翌日。 依旧是傍晚时分,宫千竹踩着昨日的点到达那个荒岛,她记得,浅江昨日有说今晚等她的。 她还是那个装扮,白衣白带,只是今天额间配了一枚小小的黑玉,用细白的麻绳系着,雪白的肌肤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嫣红。 其实这也不是她的主意啦,师父要跟着来,可水妖生性敏锐,怕是会第一时间发现有两个人来了,所以墨子离化为一枚椭圆的黑玉额环,佩在她眉心,他化作的墨玉与他本人一样清冷,佩在她额间多时,依旧那么冷彻入骨。 宫千竹老远便看见昨日与浅江初遇的那块礁石,想着浅江应该还在那里,便朝那里走去,可前前后后找了几圈,依旧没见到昨日那个美丽忧伤的蓝发水妖。 “浅江公子?”她试探地喊了声,无人回答,便微微拧眉,“怪了,昨日不是说好在这里等我吗?” 正念叨着,前方的江面却开始不平静起来,江水渐渐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清澈透明的江水在漩涡中渐渐变得晶莹透蓝,与那人的发色极似。 宫千竹连忙唤道:“浅江公子,是你吗?我是千竹。” 漩涡中央的水柱冲天而起,蓝发的男子自水中钻出,头高高扬起,晶莹的水珠顺着发际滴落下来,白绫仍缚于面上,一条丰盈的蓝色鱼尾在水中摆动着,姿态极其优美,好似一尊美人鱼雕塑。 宫千竹一见那人便笑了,跑过去朝他伸出手:“浅江公子,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浅江微微一笑:“多谢姑娘。” 他拉住宫千竹的手,用力将鱼尾一甩,身子腾空而起,落地时整条鱼尾已经变成两条长腿了,足尖踩在锋利的沙石上,却丝毫不痛的样子。 宫千竹倒是兴奋起来:“浅江公子,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的真身呢!” “水妖只有在水中的时候才有鱼尾,在陆地上时是两条腿。” “哇,好奇妙!” “是的。”浅江微笑,下一秒笑容便有些淡了,他偏着头仔细聆听,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微微蹙眉,“千竹姑娘,你带了他人来这里吗?” “啊?”她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额上的墨玉,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有些心虚道,“公子你多心了,我是一个人来的。” “是么?”浅江微仰起头,认真地听周边的动静,似乎没听到什么,便有些自嘲地笑了,“或许是吧,长年呆在这荒岛上,我都有些一惊一乍了。” 顿了顿,他又笑道:“千竹姑娘,今日你为我弹什么曲子?” “琵琶曲——你喜欢听琵琶吗?” “那是最难的乐器之一啊,我向来不怎么听,因为很少有人能真正奏出琵琶的精髓。” “我会。” 宫千竹自信满满道,手中的九璃盏幻化成一把琵琶,席地而坐,靠在一块礁石上,用心弹奏起来。 琴音向四面八方荡去,方才还气势磅礴的江浪在琴声的抚慰下竟渐渐柔和下来,浅江半倚在礁石上,安静倾听着,晶莹透蓝的长发靠着礁石蜿蜒而下,却一丝不乱。 宫千竹闭上双眼,怀抱琵琶弹奏着,正当万物皆沉寂在琴声当中,她额心冰冷的墨玉却隐隐发热了起来。 师父,怎么了?她睁开双眼,用内力传音过去。 但墨子离并未回她,她有些奇怪,却又不甚在意,想必是自己的体温把它捂热了罢。 一曲终了,宫千竹放下琵琶,见礁石上的浅江面色平静,毫无异色,似是睡熟了一般。 “浅江公子?”她轻唤了一声,喃喃自语,“睡着了么……” 怪了,她没有在琴音中加入催眠咒啊。 “不,我只是在想姑娘当是怎样的容色倾城,才配奏出此般仙曲。”浅江忽然开口道,吓了她一跳,声音一贯平稳温凉,却隐隐带了些忧伤,“可惜我看不见……” “公子,请不要悲伤。能懂琴音之人必然是清修不受世事困扰,想必公子心境甚好,所以即便是看不见,也是不需要难过的。” 宫千竹一席话说完,自己都有些后悔,她又没有瞎过,怎么有资格说这些呢?这不是明显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浅江倒是一副不介意的样子:“我从未因自己盲眼而沮丧过,今日之言,不过是因为看不见姑娘的模样而感到遗憾罢了。” “这不是更好吗?因为看不见,所以才有想象,若真的看见了,便也没了那份神秘感不是么?” 浅江微微一愣,便笑了:“姑娘所言极是。” 宫千竹忽然想到正事,忙问:“浅江公子,你会喝酒吗?” “会一点。”浅江自然答道,“姑娘莫非想同在下酌饮?难怪我闻到了酒香。” “嗯。”宫千竹笑笑,拿出自己带来的墨子离亲手酿的桃花酿,酒香顿时飘遍半个荒岛,醇香四溢。 虽然墨子离不许她喝酒,但桃花酿却是例外,此酒醉人味醇,既不伤身体,也不会堕修为,自是不能同凡间的俗酒相提并论,再者她本是仙身,自不会醉,便也少了她同浅江一起喝醉的麻烦了。 “这酒……”浅江执起杯盏闻了下,有些诧异,“是仙界四皇子所酿?” “你怎么知道?”宫千竹诧异。 “百余年前蟠桃盛宴上,在下有幸能尝到这酒。”浅江道,“听说他性子冷清不善与人来往,千竹姑娘,你是如何得到这酒的?” “他……他是我师父。” “哦,难怪。”浅江淡淡一笑,并不多问。 几杯桃花酿下肚,浅江明显有了些许醉意,话也多了起来。 “千竹姑娘,你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宫千竹放下酒盏,双颊微红,“应该……没有吧。” “那便好。”浅江淡淡地笑,肤色晶莹得透明,“千竹,听我一句话,情深是毒,莫要同我一般……” ------------ 九璃幻境(2) 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修炼法诀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不断摸索探知,结合自然规律,研究自身,终于创出一部部逆天法诀。 然而,即使突破了凡人之身,多活上几百年,亦能如何?于是,凡达到那种境界之人,多数都寻找灵气充足之地,开始隐世修炼。随着时间的迁移,这些人渐渐的脱离凡世间,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天地,命其名为修真界,而他们摸索的功法,统称为修真功法。而修真法决的不同,也造就了不同性质的修真者,诸如修道、修魔、修佛,但是归根结底都是殊途同归,成就天道。 如此一来,他们的生命延长了许久,但凡想超脱生死者,因是逆天行径,故要渡天劫。天劫威力何其之大,真正能渡劫成功的,却了了无几。 虽说如此,但是人类依旧前仆后继。 不知多少奇人异士,修真高手在此劫中消损,慢慢的远古人类开始寻找天地材宝,锻造武器,加以辅卑对抗天劫。此后修真法宝灵器不断精深广大,威力属性也不断增强。 中原大陆,西南青云城后,有一座仙山,山中立有一尊盘刻九条龙纹的巨钟,故后人取名为龙钟山。而此龙钟来历,却无人知晓。 此钟具有灵性,被凡人称为九龙神钟。膜拜敲之,传言可以消除心魔,报得平安,故广为流传。 后有修真得道之士,游历于此,兴得仙山。而后扎根于此,开山立派,借此山之名,为龙钟派。 故事便以此龙钟开始的。 ------------ 九璃幻境(3) 这时,行人寥寥的长安街道上,一名青绿纱裙的姑娘跌倒在地上,一把青色花伞在地上骨碌碌地沿着伞边滚着。 “那个姑娘摔倒了!”宫千竹忍不住惊呼,正欲飞身出去扶起她,却被墨子离一把拉住,示意她往外看去。 她转头,那漫无人迹的街口,长身而立着一名淡蓝衣袍的男子,他手执一柄油纸伞,整个人被伞挡住看不见面容,只看见那淡蓝的衣摆。 男子撑着伞,举步朝那跌倒的青衣姑娘走去,步步生莲。 宫千竹的心莫名狂跳起来。 曾记否,那年雨夜,医圣仙岛,那座断桥旁,同样的一名蓝衣男子手执白玉伞朝她走来,一步百年,花落无痕。 那男子走到青衣姑娘面前,油纸伞缓缓移开,露出那一头如瀑的黑发。 他伸出手去,青衣姑娘一愣,随即便微微一笑,伸出手放至他掌心。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这便是他们的初见了。 宫千竹回头问墨子离:“师父,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吗?” 墨子离微微扬起唇角,手放上她毛茸茸的脑袋,淡笑不语。 宫千竹被他这难得的亲昵举动吓到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生怕惊走了他这片刻的温柔。 墨子离却是将手移开了,长袖一挥,眼前的景象顿时换了一番。 芙蓉园中,皓月当空,花上露水未干。 浅江坐在一棵月桂树下,腿上放着一架白玉古琴,玉润的指尖放在琴弦上,安静地盘腿而坐,似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这是宫千竹第一次见到浅江的眼睛,她从没有想过,会是这么好看的一双眼。 那双眼紫蓝莹莹,星光闪烁,莹白如雪,仿佛是乞巧节那夜的银河一般闪亮,似乎容载了整个夜空。 可宫千竹始终觉得,那双眼,她是见过的。 此时,园门口的青石阶上,一双精美的绣花鞋踏了上去,青色衣摆上坠着淡黄的长长流苏,青衣姑娘站在园门口,手执浅江的那把油纸伞,一双隐隐泛紫的双眼直视着月桂树下抱琴而坐的浅江,眼神复杂。 那双眼隐隐泛着紫光,宫千竹忽然觉得,也许这个姑娘,并不是一般的凡人。 “水月,你来了。”浅江见她执伞款款而来,唇边泛起一抹宁静温柔的笑容。 “我来还伞。”水月解释道,将纸伞收拢,双手递与他。 宫千竹听见她的声音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声音与她如此之像,难怪初见浅江的时候他会认错人。 浅江接过伞搁置一旁,手放至琴上,抬眼看她:“会跳舞吗?” 于是,那一夜皓月之下,琴声幽幽而起,女子青衣飞舞,舞姿浑然天成,柔夷轻转,着实称得上一舞倾天下。未干的露水从叶上滚下,夜间暗香的昙花开了又合。 宫千竹第一次听浅江抚琴,虽比起她来少了些风韵,但也是弹得一手好琴。 她问墨子离:“师父,徒儿日后潜心练舞,是不是可以像水月姑娘那般好看?” 墨子离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有时间跳舞,你不妨抽出空来好好练剑。” 宫千竹垂下头:“是……” ------------ 九璃幻境(4) 后来,一切都发生得毫无纰漏,浅江与那姑娘相恋,那姑娘抽了个时机向浅江坦明身份,结果竟让二人哭笑不得。 原来,那青衣姑娘是北海水妖的公主水月,此番来人界历练,不想牵出一段姻缘。更让二人不可思议的是,浅江是东海水妖的二皇子,两人在百余年前便由双方父母订了亲,此番竟在人界相遇相知相恋,可谓天缘,天都牵线搭桥了,二人岂有不从之理。 东海与北海二家素来不和,梁子在几千年前便结下了,据说北海妖王在四王宴上当着西海南海的面驳了东海妖王的面子,自此二海不共戴天,几乎一见面便要大动干戈,可最近几百年临近魔君出世,四海妖王奉魔将首领楚摧城之令,不得不化干戈为玉帛,结为一体对抗仙界,为表诚意,北海妖王提出将爱女下嫁于东海,说白了,就是政治联姻。 二海妖王听说两人在人界相知相恋,顿时喜出望外地操办婚事,水宫里接连几个月都热闹非凡,为庆喜事,二海妖王还难得大发慈悲地为人界布雨,雨露尽洒,雨润苍生,解人间久旱,这么一来,二界同庆,实乃一大盛事。 婚礼当天,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仙界、人界、冥界、妖界、魔界均派了使者前来水宫道贺,其排场之大,怕是连仙界公主出嫁都没有此般风光。 入夜以后,水月身着大红嫁衣坐在床沿边,大红的盖头下,若有若无地露了些许诡异邪魅的笑意。 “师父……”宫千竹拉拉墨子离的衣袖,“我觉得有些不安。” 墨子离不语,只盯着桌上的酒菜,眉目间有一丝了然。 气氛诡异安静到了极点,房门终于被推开,浅江身着喜袍,一步步朝水月走去,房内掌灯的侍女适时地退下。 宫千竹忽然有些脸红,这可是别人的洞房之夜啊,他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好? 大红盖头被掀下,水月淡笑着,起身去倒了一杯酒给他:“夫君,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浅江温柔一笑,就着她的手喝完了那杯酒。 随后,浅江搂住水月,细密的吻落至她的额上、眼上、唇上。 宫千竹转过身子不敢再看,雪白的肌肤烧得绯红。 他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卑鄙了?别人的闺房之事,怎可偷看? “小竹!”她正纠结着,墨子离忽然低喊了一声。 她一惊,连忙回头,顿时倒抽了口冷气。 天哪! 浅江早不知在何时昏迷不醒,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水月手起刀落,利落地剜了他的眼睛,迅速换下喜袍,跳窗而逃。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浅江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眶血流成河,映衬着惨白透明的脸色,忽然有几分可怖。 夜,变得诡异又扑朔迷离。 “浅江公子!”宫千竹再也克制不住,捂着嘴快步跑了过去,伸手想要扶起他,双手却从他的身体穿过去,像穿过空气一般。 是了,这是九璃盏的幻境,他的眼睛……早就没有了。 宫千竹心疼地蹲在他身边,捂着嘴泣不成声。 她想象过千万种他的故事,却从没有想过,他的眼睛竟是由这般残忍的方式被剜走,还是由自己所爱之人下的手。 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忧伤孤独,又为何对江城的百姓下了那样残忍的诅咒。 “小竹,这只是幻境而已。”墨子离负手立于她身后,声音清冷空灵。 “我知道,可是……水月姑娘……为什么……” “很快就知道了,小竹,起来,我们去下一个幻境。”墨子离伸出手意欲拉起她,被她躲开。 “对不起师父,请,让我等浅江公子醒来,我想看到他醒来。” 墨子离站在原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蹲在浅江身边,雪白的蝴蝶结发带似乎都感受到了她的悲伤,落寞地垂下来。 小竹,你终究还是太感情用事。 水月想必在酒里下的药不是特别多,入夜三更,浅江便醒了。 宫千竹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不想,他只是抬手擦掉脸上的血泪,再抚上空无一物的眼眶,语气平静得吓人:“原来是骗我的。” 那声音夹杂着无尽的苦楚与悲哀,仿佛是来自远古的一声叹息。 宫千竹再一次泣不成声。 ------------ 九璃幻境(5)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再自然不过,二皇子被剜眼,妖王大怒,整个水宫天翻地覆了一般,自此,东海北海不共戴天,战火连连。 北海妖王不堪战争纷扰,只得下令捉拿逆女水月,交由东海发落。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水月的恋人是一名人界男子,他们相恋遭到北海妖王的极力反对,水月为与那男子在一起,不惜放出与北海妖王断绝父女关系的狠话。 北海妖王大怒,一气之下将水月打入地牢,废了她一身修为,还将那人界男子剜了双眼,丢弃荒岛任由他自生自灭。 水月听闻此事,几欲疯癫,不知使了什么办法逃出地牢,到达那个荒岛将男子带回人界,好生将养着。命虽然捡了回来,眼睛却是没有了。 她说,宁愿负了天下人,也不愿负了你。 听闻东海二皇子儿时患了眼疾,魔将楚摧城赐了浮光障缚于他眼上,从此以后眼疾不但治好了,那双眼更有灵气,纵然被取下来也是可以移到别人身上的。于是,就有了后来水月假意接近浅江,取走他双眼的事情。 宫千竹从未见过浅江那样愤怒的样子,纵然当初被水月剜了双眼,他也不过淡淡一叹。 可如今,他气得浑身颤抖,掐住水月的脖子将她提起来,恨得似乎想杀了她一般。 为了那个男人么?剜走我的眼睛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么?他恨得咬牙切齿,整个东海刹那间波涛汹涌,海水都似乎翻了个个儿。 水月似乎毫不惊慌,任由他掐住脖子也不挣扎,只看着他面缚白绫的样子,轻叹着闭上双眼。 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你杀了我罢。 杀了你?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浅江手一松,水月便摔在地上,惊慌地抬头看他。 他脸上汹涌澎湃着那样翻江倒海般的仇恨啊,晶蓝的薄唇一张一合,身遭的海水都开始颤抖起来,嗡嗡作鸣,好似海豚的哭声。 “师父,浅江公子在做什么?”宫千竹见他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不由得问道。 “他在下诅咒。”墨子离答道,“在以海之子的名义写下天命。” “原来如此。”宫千竹脸上是忍不住的悲戚,“陈姑娘便是水月的转世罢,难怪会有那样可怕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只要浅江不亲自抹去他写下的天命,这个诅咒……便会缠绕陈姑娘生生世世。” “如今一切都明了了,回去吧。”墨子离拉住宫千竹,飞身而起,从空洞的巨大星洞里飞了出来。 巨大的星洞一点点缩小,最终变回了一颗淡紫的夜明珠落于她掌心。 “看完了吗?” 温温凉凉的声音淡漠响起,那如同海水漫过地平线一般的声线。 宫千竹吓了一跳,慢慢转身看向那半倚在巨礁上,面缚白绫的蓝发男子。 “浅江公子……” · 浅江偏了偏头,唇边勾起一抹淡漠的冷笑:“接近我就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陪我喝酒是为了窥视我的记忆——千竹,究竟该说你胆色可嘉,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浅江公子,请原谅我,我……” “她骗我,你也骗我,千竹你说,事到如今,我要怎么原谅你?”浅江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宫千竹的脸涨得通红,却又毫不吭声地任由他迁怒。 “够了。” 一边安静了许久的墨子离忽然伸出手,扼住了浅江的手腕。 浅江面上忽然浮起一丝怒意,他一把甩开墨子离的手,长袖一甩,一条水柱自江中被卷入他袖中,在他手里凝成了一条水鞭,刹那间,雷雨大作,乌云蔽月,江浪呼啸怒吼着席卷而来,惊天动地,海天之间似乎都连成了一条线。 “小竹,找个地方躲起来。”墨子离忽然冷声道,手中幻出仙剑,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师父!”宫千竹惊呼,来不及阻止他,手指只抓到他一边衣角。 她急得团团转,不是来劝和的吗?为什么又打起来了? “师父,浅江公子,快住手!不要打了!”宫千竹在底下竭力恳求,半空中蓝紫色的结界大张,完全屏蔽了里面的动静,只是不时有水柱被浅江召唤着进去。 外面雷雨大作,天似乎都破了一个洞一般,暴雨倾注而下,宫千竹冷得打颤,紧紧抱住双臂,小脸冻得煞白。 忽然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宫千竹吓得后退了几步,忽然一个大浪卷来,顿时将她卷入了江中。 “呜……救……” 她在江中犹如一叶细小的扁舟,被大浪拉扯摇曳着,晕头转向,刚一开口便灌了一口江水,呛得说不出话来。 救救她,她不会游水! “师……师……” “千竹姑娘!”忽然不知从何处来一声惊呼,声音仿佛冲破了九重霄一般。 里面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听到了动静,两人皆一惊,结界立即破碎在空气中,墨子离一见宫千竹在江浪中浮沉,立即跳入江中。 “千竹姑娘?”浅江留在半空中,不明发生了什么,只微微偏着头仔细听着动静。 宫千竹在江中缓缓下沉,白衣在水中鼓舞,长发飘扬,身子软软地下沉,似乎已昏了过去,双眼紧闭。 墨子离周身笼罩着淡蓝色的结界,在江水的折射下显得光影斑驳,他伸出手,宫千竹便犹如一片落叶一般在破碎的美丽光影下缓缓落于他怀中。 墨子离抱着宫千竹自江中飞身而起,轻盈地落在岸边,将她平放在地上,右手覆于她的小腹,内力源源不断地流入。宫千竹呛出几口江水,昏迷过去。 他松了口气,将她暂放在巨礁上。 既然小竹没事了,那么他想,有一些事情需要好好处理一下了。 他缓缓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住刚才失声惊喊的女子。 “陈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 离别(1) 江城知州府。 宫千竹一直昏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她躺在床上,只感觉喉咙又干又痛,像是要冒烟一般。刚一吸气,便刺激到了喉咙,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千竹姑娘,你醒了?”门外的人听到动静,缓缓推开门,刺目的阳光涌入,簇拥着那脸色惨然的青衣姑娘,“喝点水吧。” “谢谢。”宫千竹接过来,灌了几口茶后总算觉得嗓子舒服多了,却发现了陈姑娘的异常,“陈姑娘,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陈姑娘坐在她床沿边,面色沉静却又惨然:“我看到了,遥远的前世,我对他做了那么残忍的事。” “陈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师父告诉你的吗?” “昨天我偷偷跟着你们去了那荒岛,在星洞的影像上看到了曾经的一切。”陈姑娘侧过头,声音有些压抑地哽咽,“我以前,怎么会是那么残忍的人……” “陈姑娘,其实啊,你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你的思想——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有理由去伤害另一个人。”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陈姑娘捂住脸,压抑地哭泣,泪水从她指缝间滑落,“昨天我就那样跪在他面前忏悔,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可他不愿同我说一句话,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错了。” “浅江公子……没有原谅你吗?” “原谅?他恨不得杀了我,何谈原谅?”陈姑娘放下手看向窗外,静静流泪,“有些时候我就在想啊,如果当初我没有为了那个人去伤害浅江,会不会如今是另一种局面?我会和他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身负诅咒也是我的报应,是我的罪。” “陈姑娘……” “千竹姑娘。”陈姑娘忽然站起身,背对着她面朝阳光,声音已变回了从前的冷淡平静,“这几天劳烦你们了,不过我的事想来是没有逆转的余地,所以,不必再劳烦二位费心了。” “陈姑娘,我还不能走,你和江城百姓的诅咒都没有解开,我不甘心,你也不会甘心的。” “够了,他恨我,不会解开我的诅咒的。” “会的,浅江公子不是坏人,请放心交给我——陈姑娘,你把浅江公子的眼睛给了谁?” 陈姑娘猛然回头,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陈姑娘,因果轮回,欠了别人的债终归是要还的。况且,纵然你不说,我想我也已经猜到了,浅江公子的眼睛……在谁的身上。” “……” · 落江荒岛。 岛上已不复昨夜的狂风骤雨,甚至已没有了下过雨的痕迹,江浪静静地拍打着金色的沙滩,带上一层新的泥沙覆在上面,炽热的阳光照在岛上,连野草都似乎散发出了清香。 宫千竹走在暖暖的沙滩上,这是她第一次白天来这儿,想不到,白天的沙滩竟是这么温暖好看的,金色的阳光照在沙子上,折射出夏日午后温暖灿烂的美好。 “浅江公子。”宫千竹站在江边的那块礁石上,对着落江轻唤一声。 没有动静,只有微风拂过江面,荡出一阵轻波。 她低低叹一声,就着礁石坐下,幻出一架古琴,琴声起,犹如凤鸣龙啸一般浩然而出,岛上的树叶都随着琴声颤抖起来,犹如势空破竹一般,带有一股潇洒浩然之气,荡气回肠地席卷整个落江,激起涟漪圈圈,浪花朵朵。 一声轻响,一片正打着旋儿飞落下来的落叶在音波中被截成两半,扑腾着坠落。 她收起琴,坐在礁石上看着江面。 “浅江公子,这是你一直想听的天宫清平乐,我今日为你奏此一曲。” “浅江公子,事隔百年,你还不肯原谅吗?” “浅江公子,我知道你本性淳善,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只是水月姑娘让你伤心难过了而已。” “浅江公子,斯人已去,物是人非,又何苦拘泥于往事不肯放下,耿耿于怀不愿罢休,最终伤的是你自己。” …… 她低低一叹:“浅江公子,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没有离开。” 想想,除了这个荒岛,他还喜欢什么地方,又能去哪里呢? 江水翻滚起来,渐渐卷成一个漩涡,紧接着,一条蓝尾美人鱼从水里腾空而起,在灿烂的阳光下甩出七彩的水珠。 “浅江公子……”她仰头看他在空中将鱼尾幻为双腿,缓缓降身屹立于礁石上,倨傲之态,宛若君王。 ------------ 离别(2) “你还来做什么。”他冷冷道,声音仿佛刚融化了的天山雪水,不复以往的温凉。 宫千竹也不介意,只弯唇笑笑:“我是来同公子告别的。” “……”浅江不语,只是身子微动了下。 “在这里停留了许久,与公子结识也是缘分一场,如今事情办成,我便也要同师父回九歌了。” “……要走了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不比方才冰冷。 “是的。”宫千竹点头,“走之前,千竹只是想来同公子解释,昨日之事,我当真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伤害公子的,真的,请相信我……” 看着浅江沉默不语的样子,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底气也越来越弱。 “我信。”浅江微微抬起头,足尖一点飞跃到她面前,无奈叹笑,“其实昨日不该同你生那么大的气的,听见你在幻境中为我哭泣,就该知道你并无恶意的。” 他顿了顿,又问:“昨日姑娘是落水了吗?我当时着实不知道姑娘出事才没有相救,要知道,看不到有时候真的有些麻烦。” “那么……浅江公子,你想再看见这个世界吗?” 浅江无奈笑笑:“若有可能,我只想看看姑娘长什么样子。” 宫千竹笑了,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放入他手中,他的手与人一样,温温凉凉的,“这是水月姑娘当初从你身上拿走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 浅江捏紧了那木盒,神情微动:“你从那人身上剜下来的?” “不是啦。”她连忙摆手解释,呵呵笑道,“这是我……不,是水月姑娘去找那人要回来的,是他自愿还给你的,他说,从今往后,再不欠你任何了。” 想想,李君砚的确是自愿还的,她将以前的一切告诉他之后,他只沉默片刻,然后说他从不喜欠人任何,便让她拿走了那双眼睛。 浅江笑笑,久久握着那木盒不说话。 “怎么了?”宫千竹疑惑,“你不是想看见我吗?把它放回去就能看见啦。” “算了吧。”浅江呼出一口气,“我现在又不想看见你了。” “为什么?”宫千竹捂住嘴呵呵偷笑,轻风吹起她雪白的长长发带,“是不是怕我是个丑八怪,把你吓到了?” 浅江笑笑,神情忽然凝固起来:“我看见你了。” “什么?” “我看见你了。” “骗人,你根本还没有把眼睛放回去,怎么能看到我呢?” “我真的看到你了啊。” “是吗?那你看见我是什么样子?说错了要受罚哦。” “嗯……白色襦裙,白色发带,眼睛像只偷了鸡的狐狸,笑起来像个孩子,还有一点婴儿肥未消呢。” “哇……”宫千竹不可思议地凑上去想掀他的白绫,“你真的没有眼睛吗?” 浅江笑着躲开,正色道:“那是因为我有第三只眼,你有什么小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呢。” 宫千竹才不信:“骗人,你又不是杨戬,哪里来的第三只眼。” 浅江笑着轻咳。 “快说快说!”宫千竹不依不饶。 “好吧,其实我以前有在蟠桃盛宴上见到过你几次,你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打扮,所以很好猜啊。” “原来是这样,你在作弊呀!” “我们又没有在比赛,哪里来的作弊。” “对哦,那我们来比一场吧。” “比什么?” “打水仗!告诉你我可是高手呢!” “好啊,你输定了,我可是从小在水里长大的。” “哼,那可不一定。” “那试试看!” “哇,浅江你赖皮!” …… 二人一直笑闹到太阳落山,累得两两趴在礁石上动弹不得。 “喂,你以后不可以再对别人下诅咒了哦。” “为什么啊。” “我不喜欢呀!” “那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喜欢!” “骗人,你刚刚还说不喜欢我对别人下诅咒。” “呃……只是这一个不喜欢嘛。” “那黄连呢?” “哇,那个更不喜欢了!” “呵呵……” 宫千竹抬头看看月亮,转头对他道:“我要回去了,师父说今晚给我加了补汤,昨日落水身子有点虚。” “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一切随缘罢。”宫千竹起身,幻出九璃盏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再次嘱咐道,“记得解除对水月姑娘和江城百姓的诅咒哦,我不喜欢看到有人受伤害。” 浅江但笑不语,她也不介意,手执九璃盏飘然离去。 留在孤岛的浅江仰起头,晶莹泛蓝的长发垂下,虚幻透明得仿佛要滴出海水一般,晶蓝的薄唇一勾,划出一个美丽温柔的弧度。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千竹。” ------------ 女娲神物 “小竹,把这碗补汤喝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回九歌。”墨子离端一个青花小瓷碗而来,对她道。 “是,师父。”宫千竹乐呵呵地接过来,师父亲自给她送吃的来啊,多难得。平时,他都面提耳命地让她少吃,声称她再多吃一点就成宫小猪了。 “陈姑娘与江城百姓的诅咒都解开了,我刚刚通知了陈姑娘,让她过会来这里付酬金。”墨子离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心情很不错。 宫千竹快看呆了,从来都不知道,师父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有这样的表情。 “砰砰砰”三声响,陈姑娘站在门口轻敲门栏,提醒他们她的到来。 “我先出去。”墨子离淡瞟她一眼,接过宫千竹喝得一滴不剩的空碗,转身出去了。 “陈姑娘,请坐。” 陈姑娘缓步走过来,冷冷盯着她:“你拿走了他的眼睛?” 宫千竹毫不躲闪地看回去,淡淡笑道:“陈姑娘,我说过了,因果轮回,欠了别人的债总是要还……” 话还未说完,陈姑娘便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赤红着眼恨道:“谁让你那么做的?!没了眼睛君砚就是个废人,你让他以后怎么办?让我怎么办!若是……若是最终还是如此,那么我当年所做的那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宫千竹静静瞅她:“陈姑娘,你未免太过自私了。” “你说什么?!” “李公子前世喜欢你,所以才愿意抛弃所有与你在一起,纵然没了眼睛,我想他也没有后悔与你在一起过,可你自作主张地接近浅江公子,甚至没有问过李公子是否愿意以伤害别人来让自己重获光明,你让李公子复明,你的心结解开了,却让李公子背负那样的罪责与歉疚,你甚至不知道,李公子宁愿终生失明,也不愿意欠他人任何。” “什么意思?” 宫千竹淡淡地笑:“眼睛……是李公子自愿给我的。” “他怎么会……” “陈姑娘,其实你一开始就错了,谁都没有欠了谁,谁都没有恨了谁,是你的自以为是,害了李公子,也害了浅江公子,同时,更害了你自己。” 陈姑娘松开手,一脸惊惶地后退了几步,无法接受地抱住自己的头。 “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陈姑娘,前尘往事犹如过眼云烟,如今既已云开雾散,你也当开始你全新的生活,不要再拘泥于往事了,伤害浅江公子的那个姑娘叫水月,而你是陈蓉。”宫千竹抚慰着她,想了想又道,“而且,李公子是好人,他不会瞎一辈子的。” “真的?”陈姑娘看着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将信将疑问道。 “嗯。”宫千竹笑道,“我记得姐姐以前有送给我一对鲛人珠,那也是上古神物,我想拿来做李公子的眼睛是绰绰有余的,等我回了九歌,就让灵鸽给你送来。” “此话当真?你真的愿意送给君砚?那可是上古神物……” “上古神物自然要放在它能物尽其用的地方,我拿着它反正也没什么用,顶多拿来当夜明珠照明,送给李公子才不算是暴殄天物呢。” “那……多谢千竹姑娘了。”陈姑娘感激地笑笑,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递给她,“这是姑娘的酬金,一共五千两,如果姑娘嫌少的话,我再去拿一万两。” 宫千竹摇头,微微一笑:“陈姑娘怕是弄错了,我们要收取的酬金,并不是银子。” “呃?”陈姑娘诧异皱眉。 宫千竹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看着陈姑娘吓得后退了几步,连忙安抚道:“陈姑娘莫担心,我没有恶意,对了,顺便问一句——你晕血吗?” · …… 是了。 九璃盏,上古女娲神物,后赐予西王母所有。 此灯生生不息,不伤不损,具有起死回生、枯木逢春之效,不过既然是灯,自然少不了灯油与灯芯。 灯油是极其重要的,若没有灯油,神火一旦熄灭,九璃盏救的那人必死无疑,神仙也难救。而灯油则是与九璃盏签订契约之人的血。而灯芯则简单多了,那便是她宫千竹的一根发丝。 其实,宫千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头发能做九璃盏的灯芯,墨子离也没有告诉她。 不过,只要凑足了足够的灯油,姐姐就能醒过来了不是吗? 九璃盏,上古女娲之物…… ------------ 悠悠九歌沁千竹 ------------ 九歌仙岛 翌日。 宫千竹窝在云朵里,怀里抱着那颗幽紫色的夜明珠,欢喜地看着底下飞逝而过的景色,不时兴奋欢呼。 “哈哈,师父,我看到长安了!比在幻境里看上去热闹多了!” “自然,百余年前,那不过是长安初建的时候。” “咦?那是什么地方?天竺吗?” “那是吐蕃。” “哇,他们的打扮好特别哦。” 宫千竹窝在云里一边飞一边看,看得眼睛都快花了。 “对了师父,听说再过几天安师叔就回来了对吧?”宫千竹兴致勃勃道,“来九歌这么久,我还没见过安师叔呢,听师兄姐们说,师叔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对,他同你一样,喜欢吹箫抚琴。” “哦?是吗?那还真的很期待呢!不过……” “嗯?” 宫千竹握拳泪奔:“这次回九歌我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体力补回来,在人界待了一个多月,我觉得自己瘦了十斤。” “……”墨子离沉默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淡定道,“那是幻觉。” “呜……” · 九歌仙岛地处极北,是漂浮在冰海上的一座巨岛,极为阴寒,听闻九歌仙山是当年上古洪荒第一只凤凰鸟涅槃重生之地,所以仙山上从不飘雪,处处开遍桃花,常年不落。仙山四周漂浮着几座仙岛灵峰,围着九歌主山缓慢旋转移动着,犹如海星棋一般,主山坐落于冰海之上,微微悬空,以主山为中心,冰海四周开出一朵巨大的冰棱花,无数小冰花围绕着它旋转着飘落,从不间断。 九歌仙岛四周极严密,只是西方破了个口子,莹莹泛紫的瀑布从那里倾泻而下,不时有些喜水的小树精们会扑扇着透明翠绿的翅膀在瀑布周围嬉戏玩耍。听师姐们说,这瀑布叫往生泉,直通冥界,凡人跳下往生泉则直接再入轮回,简单说就是死了;而仙跳下往生泉则可到达冥界,不过去冥界大伤元气,很少有仙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过这泉对妖精们则无妨,所以有小树精们在它四周嬉戏。 此刻仙山山门大开,几十名弟子整齐地列在山门两边,一身红裙的女子站在山门口,似是在等候谁的归来。 不多时,墨子离带着宫千竹缓缓驾云而来,轻盈地落在地上,脚下云朵散开,众弟子立即恭敬一拜,齐声道:“恭迎掌门回山!” 宫千竹不是第一次见这阵势,却还忍不住一阵自豪。 她家师父真厉害呢,说是被天君贬谪此地,却还能有声有色地做起一个门派,还混得风生水起! 山门里的桃花瓣不时飞出几片来,站在山门口的笑盈盈迎接他们的红裙女子,便是墨子离的师姐柳三娘了。 “子离,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一见他们落地,柳三娘立即迎上来。 “有劳师姐挂心了,一切顺利。” 趁着柳三娘与墨子离寒暄的时候,一边跪着的两名弟子悄悄抬起头,其中那面容清秀的灰衣少年两眼发亮地看着宫千竹,用口型问道:“没出事吧?” 宫千竹顿时笑得甜美,悄悄比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 另一名翠绿罗裙的少女也用口型问道:“有没有礼物?” “有,你们都有。” 两人顿时兴奋起来,只想扑上去抱住宫千竹亲亲,无奈掌门与师伯在此不敢造次,只得耐心等待着掌门快些进山。 “师姐,青玖呢?”墨子离环视在场弟子一圈,没看到他最器重的大弟子。 “她与元虚长老在清心阁,同其他长老和师尊们一起商议事情。” “我去看看。” 墨子离刚一走,山门口便嘈杂起来了,宫千竹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千竹,我让你带的胭脂呢?要翠玉坊的哦。” “在这里,多买了两盒。” “哇,谢谢千竹!” “宫小竹,我的王羲之手抄书册呢?” “在这里啦。” “哇!竟然还有他的亲笔签名!爱死你啦!” “猪,我的……” “……” 弟子们拿到礼物后纷纷兴奋地抱着宫千竹亲亲,随后作鸟兽散,宫千竹靠在山门石狮前抬手擦汗,呜,她被榨干了。 “千竹,你还好吧?”刚才那名翠绿罗裙的少女同另外几人围了上来,关心问道。 “还好啦。”宫千竹调皮地眨眨眼,“给你们的礼物特意收好了,去秀竹居给你们啊。” “好哇!”众人顿时欢呼,架着宫千竹往秀竹居冲去。 · 秀竹居内,几人横七竖八地坐着,宫千竹从带回来的包袱里使劲扒拉。 “火枫,这是你要的《三国志》,商家打折促销,还送了一把折扇。” “哈,买一送一啊,谢啦千竹。” “云罗,你要的贵妃镜,我还给你带了暖炉,你近来不是畏寒得紧么?” “谢谢千竹。” “遗修,你上次看中的画卷。” “……我没要画卷。” “呀,错了,这是常翌要的——常翌,快从我的床上起来,你还没有脱鞋啦!” “安拉,我又没有把脚放上来,画卷给我吧。” “……我要的万国图志呢?竹签?” “说了我是千竹,不是竹签——万国图志?你有要这个吗?” “……” “好吧,我找找看……呜,遗修对不起,我好像真的忘记了。” “……” “呜,遗修你不要这样子看我,我会觉得自己做错事了的。” “……你以为呢?” “好嘛,大不了我做个香囊赔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 冷遗修终于松了口,坐到火枫身旁和他一起研究《三国志》了。 ------------ 师姐青玖 “对了千竹,过两天就是九歌收徒的时候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凑热闹?”常翌收好画卷,凑到她身边八卦道,“听说这届的新生很多都大有来头呢。” “又要收新徒了?去年不是刚收过一批吗?” “没办法,掌门的名气太大,九歌的威名也远传四海,不少仙人们都想将自己的子女送进来修炼。原来十年一度的招生会,现在不得不改为一年一度了。”云罗揣好贵妃镜,无奈道。 “啊,我又要有师弟师妹了啊……”宫千竹想到上届招的那批皮小孩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头一下子变得有两个大了。 “好啦,不管怎么说你是掌门直系名下最小的弟子,了不起了。”云罗叹笑着戳戳她的脑袋,“掌门收徒的标准几近严苛,几百年来没几个人能通过测试,千竹你是第一个不用测试直接被掌门收下的弟子呢。” “可能……因为他是我未来的姐夫?”宫千竹歪头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掌门一向公正严谨,何曾徇过私?” 门口忽然传来老者严厉的声音,五人一怔,连忙收好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恭敬一拜:“元虚长老。” 元虚冷哼一声,睥睨着五人皱眉:“你们几个皆是九歌有头有脸的弟子,竟在师妹房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还对掌门大放厥词,成何体统!” “对不起长老,请不要怪师兄师姐们。”宫千竹低头认错,“是弟子让他们进来的。” “你也不像话!”元虚冷声呵斥,矛头对准了一边的冷遗修,“遗修,你也是,身为九歌师尊,怎么任由他们不成规矩地胡闹!” “弟子知错。”冷遗修并不多加辩解,只低头道。 元虚似乎还要训斥,被一边的女声打断了。 “父亲,幻空长老有事找您。” 元虚愣了愣:“好,我这就过去。”他冷瞥五人一眼,转身缓步离去。 “还不起来?父亲都走了。”女子戏笑婉转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宫千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一头青丝被挽成华美的流云髻,发上插了十几支金步摇,淡淡的柳眉斜飞入鬓,一双灵动的双眸正含笑看着他们,浅紫色的长长流苏坠在紫金交织的腰带上,极其华美奢侈。 “青玖师姐!”宫千竹反应过来,扑上去蹭蹭,“一个月没见,千竹好想你哦。” “师姐也是啊。”青玖笑着将她扒拉下来,“好了,这次任务是怎么完成的,一五一十告诉师姐吧。” “好。对了,这是送给师姐的簪子。”宫千竹拿出那支一直带在身边的琉璃簪,踮脚插在青玖浓密的发间。 “谢谢千竹。” “嘿嘿……” · 入夜。 所有的阁楼大殿都熄灯了,此时已是万籁俱寂,连贪玩的小树精们都不出来了,夜晚的九歌寂静得有几分可怕。然而,某座阁楼上却闪着一丝幽紫的光,仔细一看,那手执宫灯、一身白衣的姑娘不是宫千竹又是谁。 她径直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上第五层楼,小心推开一扇殿门,寒气扑面而来,一股阴寒之气直逼入骨。 “姐姐。”她小声轻唤,微笑着朝里面走去,“我来看你了。” 偌大的殿内仅摆放着一张冰床,寒气自冰床升起,娇艳欲滴的鲜花铺了满床,有些还落在了床边,冰床上静静躺着一位绝世的美人,双眼紧闭,似乎正沉浸在这静谧的沉睡中。 “对不起啊姐姐,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宫千竹将九璃盏放在地上,坐到冰彻入骨的床沿上,伸手抚上宫玄月沉睡的容颜,眼底席卷了铺天盖地的想念。 宫玄月静静沉睡着,自是无法回答她,她却并不介意,径自喃喃自语道。 “姐姐,你知道吗?千竹遇上了一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师父呢,在九歌的时候他一直在保护我,在人界也是,上次我落水,也是师父救我起来的——姐姐,我一直以为,世界上除了你,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还有啊,青玖师姐也很关照我,今天还帮我们解了围,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你。呵呵,我好像又多了一个姐姐一样,师父也很喜欢她,上次还看到师父对她笑呢——师父还从来没对我那样笑过呢……” “朋友们对我也很好啊,火枫会教我功课,虽然他主修五行术,对御剑术不是很在行……云罗也经常会给我带她做的点心,虽然看起来丑丑的……姐姐,等你醒过来之后,我让她做给你吃啊。” “姐姐姐姐,我想你了。” 宫千竹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她埋首于宫玄月身上,单薄的肩膀微颤着,好像哭了。 姐姐,我会变得很坚强,所以,请安心睡一觉吧。 姐姐,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醒来的那一天。 然后,姐姐还是姐姐,千竹还是千竹。 ------------ 五行课 翌日。 九歌的钟声刚被弟子敲响,各房的弟子便吵闹起来,快速穿衣洗漱,抱起课件便往授课堂奔去。 宫千竹倒是不急,跟着火枫云罗慢悠悠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千竹,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九歌来了一位新讲师,你听说了吗?” “新讲师?没听说诶,叫什么名字?” “巫木元卜,长得超帅气诶,就是有时候有点吓人。” “怎么吓人了?” “你待会就知道了……” 走到甲级授课堂,玉石铺阶,金砖砌墙,匾额是一整块琉璃板,用金质银边写的三个烫金大字“授课堂”,极为奢华*。堂院里是一座四龙泉,细水从栩栩如生的四条金龙嘴里喷出,点点水光之下,竟泛着淡淡的七彩光华。走进堂内,东西南北各筑有一根玉石柱,雕刻着各位上古神族的真身,极尽*。 弟子们大多都已到场,他们连忙找了三个邻座的座位一起坐下。 第一节是琵琶仙的五行课。 宫千竹其实不大喜欢这个琵琶仙,他总是拿眼白看她,仿佛看她很不顺眼一般,时常在五位长老面前说她的坏话,害她被长老们嫌弃。呜,后来她才知道,琵琶仙讨厌她完全是因为上次古乐课轻堂师请他演奏一支琵琶曲,她忍不住站起来指出了他的几个错误而已,没想到被这小气的家伙记恨到现在。 这节课,他一定又要想办法捉弄她了。 果不其然,开课还没到半刻钟,琵琶仙幽幽的声音便响起:“千竹徒儿,本师尊一时大意忘了拿火系器材,你帮忙跑一趟可好?” “是,师尊。”宫千竹无奈地放下书,起身出去了。 待她拿回火系器材后,课明显已授完,众弟子已经开始实习五行术,琵琶仙一脸悠哉地看着她:“拿来了?怎么这么慢?” “对不起,师尊。”宫千竹温顺道,罢,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琵琶仙似乎很不爽她这不痛不痒的样子,见她朝这里走来,手指轻弹,一道银光射出,凝成无形的锁链勾住她脚踝。 琵琶仙忘了,她手里还拿着火系器材,这么摔下来,结果是—— “嗷——好烫好烫!” “哇!师尊对不起!” “让开!快让开!” “师尊不要乱撞呀!水,快召水灭火啊!” “哗——” “噗……”琵琶仙被烧得焦头土脸,吐出一口黑气,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冻得他浑身一颤,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师尊!快送师尊去医药阁!” “快,搭把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被烧成黑人的琵琶仙被一群咋呼的弟子抬了出去,偌大的授课堂顿时只剩下宫千竹和火枫云罗三人。 “千竹,没事吧?”云罗有些担心地拍拍她的肩膀。 宫千竹皱皱鼻子,万分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火枫忍笑,“不过那琵琶老儿那般狼狈的样子看着真让人痛快,我们可是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今天的事琵琶仙会不会找师父告状?”宫千竹担心的是这个。 “放心,他不敢。”云罗安慰道,“火器是他让你去拿的,也是他施法让你摔倒的,俗话说做贼心虚嘛,烧到他自己又能怪谁?” “那就好。”宫千竹放下心来。 弟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第二节是冷遗修的历史课。 九歌的弟子们一向害怕这个冷若冰霜的师尊,在他的课上一向不敢放肆,不过宫千竹可不怕,她了解冷遗修,他不过是不善言辞又不喜与人交往而已,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节课大家自修。”冷遗修一进来便将手中的书往讲桌上一放,冷声道。 弟子们皆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历史课及其无聊且复杂,讲师又不好说话,还不如上自修呢。 宫千竹坐在座位上认真地看书,冷遗修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听说你烧了琵琶仙?” “呃?”宫千竹诧异抬头,撞上他隐隐含笑的双眼。 “干得好。”冷遗修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如今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拍拍她的头嘉许道。 宫千竹微微不满,再次为自己澄清道:“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冷遗修微微扬起唇角,抬手摸摸她脑袋。 ------------ 巫木元卜 上午一共只有两节课,上完课后,他们便去后山的一片竹林里休息,顺便让火枫帮她补一下缺掉的五行课。 竹林里凉风习习,光影斑驳,是块难得的清静之地,极助于修习,可一般这里没有多少弟子前来,毕竟九歌仙岛上栽满了桃花树,有了浪漫唯美的桃花林,哪个弟子愿意来这一片小竹林呢? “竹签,你的幻剑呢?”冷遗修坐在石桌旁看了她半天,忽然发现了什么异常。 宫千竹愣了愣:“哦,那个让师父收回去了,他说去寻把轻点的剑给我,原来那把太重了。” “真羡慕你啊,千竹,有个这么好的师父。”云罗插嘴浅笑道。 “呵呵,是啊。” “最近掌门和柳师叔忙着操办收徒大会的事,短时间内可能寻不了新剑给你。”火枫折了根竹子,指气一划削成剑样给她,“这两天你暂时先用竹剑代替一下吧。” “谢谢火枫。”宫千竹欢喜地接过来,“对了,下午有什么课啊?” “神学课。”云罗凑到她面前八卦道,“这是最近新增加的一门课,讲师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巫木元卜。” “这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宫千竹理所当然地想着,“那这个讲师也一定是怪怪的了。” 下午她便见到了这个怪怪的新讲师。 那讲师长得极具阴柔之气,如墨的长发不束,只同女子一般在发尾用白玉扣住,却又不会让人觉得阴阳怪气,剑眉星目,目光有些内敛,时常闪烁着奇异的光,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皮肤细白如瓷,容貌也称得上顶级,只是不常笑,总是板着张脸。 “在巫木讲师的课上纪律十分严谨,从来不许弟子们随意乱坐,所以我们不能坐在一起了。”云罗抱着书本,对她投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立即跑回第二排坐好。 宫千竹由于一个月没来上课,前排的位置已经被人占完,只剩下最后一排有座位,她便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开得如云如霞的桃花林中飞出一只粉色的小灵鸽,扑扑地飞到琉璃窗沿上对她啾啾叫着。 她笑笑,伸出两根手指逗了逗小灵鸽,便翻开课本,认真听课。 “上节课我们学习了有关上古众神的简介,下面我请一位弟子讲述一下女娲神的事迹。”巫木讲师面无表情道,低头看了看弟子名册,“雪华。” 弟子们皆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雪华。 雪华站起身,流利答道:“女娲氏,上古众神之首,相传女娲氏最大功绩就是创造世间各种生物,女娲造人之前,初一造鸡,初二造狗,初三造羊,初四造猪,初五造牛,初六造马,到了初七这一日,女娲氏用黄土和水,仿造自己的样子造出许多泥人,吹出神气赋予他们生命,为了让人类繁衍下去,女娲氏还创建了嫁娶之礼,教给人们传宗接代之法。此外,她还先后创造了仙、冥、妖三界,其余的神魔二界,神界由上古巨神盘古所创,魔界则由女娲氏之兄伏羲氏所造。” “很好。”巫木讲师嘉许地点了点头,却依旧面无表情,“再请一位弟子讲述女娲氏之兄伏羲氏的生平——宫千竹。” 最后三个字一说出来,云罗立即想要站起身解释:“师尊,千竹她……” “闭嘴,不要在课堂上随意插嘴,坐下。”巫木冷冷道。 “是……”云罗垂下头坐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看向后排的宫千竹。 宫千竹站起来,开口答道:“伏羲氏,女娲氏之兄,上古神族第一战神,统六界,开南蛮,创魔界。与女娲氏互为兄妹,以天为媒,以地为证,结为夫妇,协同女娲氏一起创乐、抗灾、造人、高媒。后女娲氏涅槃,伏羲氏殉情,此后世间再无女娲伏羲的传说。” 堂内弟子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一名弟子激动地站起来:“一派胡言!伏羲氏怎么会是战神!他与女娲氏既是兄妹又怎能结为夫妇?!伏羲氏最大的功绩是创阴阳八卦、造一百二十八星宿,开辟佛、道、法三派,哪里会是你所说的开南蛮统六界!” 众弟子不住应和,皆把矛头对准了宫千竹,宫千竹成为众矢之的,脸色有些难堪。 巫木讲师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眼色微沉了下,开口道:“你可以坐下了。” “是。”宫千竹连忙坐下,抬头便看见巫木讲师的眼睛隐隐泛着绿光,瞳色时深时浅瞳孔锐利成了一条直线,像是找到了猎物的毒蛇一般。 宫千竹微微打个抖,云罗说的没错,这个讲师真的有几分可怕呢。 · 听风亭。 “你刚刚把我吓死了!”云罗坐下来,心有余悸道,“上古神族可是能由你随意诽谤污蔑,还好巫木讲师没有计较,不然你就惨了,光是诽谤神族这一罪名就足够定你死罪了——千竹,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知道了。”宫千竹趴在栏杆上,有些郁闷道。 “话说你是从哪听来这么荒谬的解释啊?”火枫问道。 “上次师父给了我一本《神族卷》,可能我是从那看来的吧,除了这个我也找不到其他解释了。”宫千竹无奈叹气。 “《神族卷》?怎么会呢?”火枫不解地皱眉。 “小千竹,听说你又闯祸了?”一身红裙的柳三娘含笑走进亭子,身后跟着冷遗修。 “柳师伯。”宫千竹连忙行礼,“您是怎么知道的?巫木讲师找您告状了?” “是常翌告诉我的。”柳三娘笑道,“他说你这一天状况连连,先是烧了琵琶仙,而后又在神学课上大发厥词,引起了众怒,所以我来看看。” “师叔,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宫千竹垂头愧疚道。 柳三娘温和地笑笑:“我倒是没什么啦,不过你这几天就不要去上课了,弟子们还有些余怒未消,毕竟你污蔑了他们崇尚的伏羲氏。” “是。” 冷遗修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几天落下的功课我帮你补,过两天就是收徒大会了,所以课业不会很多。” 宫千竹有些感动:“谢谢你,遗修……” “没事,记得我的香囊。” “呃?什么香囊?” “!你没带回我要的万国图志,你说赔我一只亲手做的香囊!” “哦,我想起来了,幸好你提醒我,不然我又忘了。” 冷遗修:“……” ------------ 收徒大会 两天后。 宫千竹还没睡醒,房门便被火枫一脚踹开:“宫小竹,快起来!大会快开始了!” “嗯?什么大会?” 火枫被气噎:“你是失忆了还是睡糊涂了?当然是收徒大会了!新入门的弟子已经进山了,有好几百人呢,快起来凑热闹去!” “那么多人?那一定很挤了……我不去。” 宫千竹眼看又要倒回去继续睡,被火枫揪住耳朵清醒过来,还未开口说话,云罗便拿着湿毛巾糊上了她的脸一通乱擦,她忍不住抗议。 “喂喂喂,不要这么用力揉我的脸啦,又不是面团!” “管你!再不快点就错过好戏了,快点梳头!” 宫千竹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被云罗和火枫拉出了秀竹居,穿过拥挤的长廊,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到了凝香阁的露台上,冷遗修与常翌已在那里等候。 “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看台在下面诶。” 火枫一脸兴奋地用力拍了下她的头:“笨,下面有那么多弟子和长老师尊,你怎么看得到?这个地方是我和云罗搜罗了两天,找到的最佳位置了!” “是么?”宫千竹将信将疑地凑过去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哇,那么多人!” “因为掌门的缘故,九歌名声越来越广,人气也越来越高。”冷遗修解释道,“再加上近几年来魔将首领楚摧城带着众多魔物四处作乱,其余五界也不由得有些忌惮,自然会将子女送入最安全的九歌来,这里地处极北,又有掌门坐镇,想必没有魔物敢来入侵。” “原来是这样。”宫千竹将手撑在栏杆上,高台上的风吹得她长发飘扬,雪白的发带飞舞,好似桃花纷飞中的一幅绝景,“有好多人呢,连人界的书生也有啊,咦?老人也可以来修道吗?” “当然可以了。”常翌站在她身边点头,“很多仙人都是老时修道得道的,有的是因为年老之后看遍世态炎凉大彻大悟,也有些是年少时忙于积德为老年修仙打好基础,这样一来成仙就容易得多了。” “就比如柏仙翁和天宫的太白?” “嗯,其实他们成了仙后可以恢复成年少时的模样,但这要看那人的道行高深和本人的意愿,比如太白,他就觉得老者的面貌更有威慑力,少年模样有些轻狂,不得人心。”云罗怪异地看着她,“千竹,你以前在天宫住了那么久,这些常识都不知道?” “哦,我一向不怎么出门,看书也只看一些乐谱琴谱之类的,所以对这些事不太懂。” “……” “诶?那个女孩的头发怎么是紫红色的?是妖族的吗?” “她不是妖族,我以前见过她一面,她是龙族第十三公主,名为颜如玉。” “颜如玉?我听过这个名字,呃……听说她一向嚣张跋扈,经常打骂侍女,还气走了好几位夫子?” “对,你也知道,一族的公主嘛,总是有些怪脾气的。” “那个戴纱帽的人是谁?干嘛蒙面啊?” “那个好像是冥界魑魅王的表妹胥宁儿,因为前一届蟠桃盛宴上她被邀请,就有些洋洋自得,在盛宴上大放厥词,惹恼了烈火星君,一气之下烧毁了她半张脸,从此再不敢露脸见人,只好蒙面。为此,魑魅王差点闹上天宫,后来天后出面劝和才了了事。” “啊?那这个姑娘岂不是很可怜?被毁了脸,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所以天后让魑魅王将她送来九歌修炼,按理说,只要自身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身上的伤口也会随着自身法力的提升而消失。” “哦,那就好,不然就太可怜了。” 远方弟子将巨钟敲响,广场上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顿时安静下来,恭敬地俯身拜倒在地,老老实实地等候掌门与五位长老的到来。 “常翌,去年收徒大会我没有参加,所以程序不太明白,你给我讲一下好吗?”宫千竹回头,恳求道。 “好。”常翌上前,耐心地对她一五一十解释道,“收徒大会一共分为六个程序,分别是考试、入门、选修、拜师、点砂、入学,下面这些弟子都已经过了考试这一关,接下来入了门,便要开始选修,所谓选修,便是选择修习,可选择专修金、木、水、火、土与御剑术、御风术及摄魂术,金木水火土分别由门内五位长老主掌,元虚掌金,幻空掌木,无痕掌水,玄镜掌火,眩影掌土;摄魂术是柳师伯,御剑术是掌门,而御风术则是安师叔,你应该还没见过他。入了哪一门,便等同于拜了那人为师,就像你一样,拜了掌门为师,就一定要学御剑术,但掌门的要求极其严苛,因此成为他的入室弟子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千竹,你和青玖师姐便是了。” “好像师父的弟子也只有我和青玖师姐两个,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在想师父那么厉害,一定有很多弟子了,没想到只有一位师姐。” “千竹,我偷偷告诉你哦。”云罗八卦兮兮地凑过去,小声道,“我听长老们无意间说起过,好像掌门百余年前,还有一位弟子。” “啊?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无意间偷听到的,好像掌门十分器重疼爱那个弟子,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弟子死了,后来掌门就严令门中弟子不许再提及有关那人的任何事情。后来弟子们大多学成得道,接二连三离开九歌,剩下的一些也被长老们洗涤了记忆,再也记不清任何关于那人的事。” “竟然还有这种事。” “哎千竹,我是偷偷告诉你的,你可别到处去乱说,不然我就死定了。” “知道了。” 五位长老皆已陆续到场,分别坐在金、木、水、火、土五座灵台上,顿时灵台光芒大作,五座灵台腾空而起,黄、绿、蓝、红、黑五色光柱相继升起,五行精灵环绕着光柱飞舞,灵台也缓缓旋转着飘浮在半空中。 墨子离与柳三娘分别御剑驾云而来,坐在高台之上,还有一个位子空着。 “安师叔过几天才回来,所以专修御风术的弟子们先暂时入门,等他回来后再做筛选。”冷遗修开口解释道。 “安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宫千竹开口问道。 “嗯……有些玩世不恭吧,喜欢云游四海,所以他经常不在九歌。”冷遗修想了下,又道,“还有一种说法,是安师叔曾经与掌门有些过节,不愿长留在九歌。” “这样啊……”宫千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遗修,收徒大会过后,按往例晚上还是应该互相赠礼吗?” “对。”冷遗修点头,“不过这届入门弟子身份大多显赫,中间还有一位龙族十三公主颜如玉和冥界十七郡主胥宁儿,她们身份高贵,最不喜欢被人看不起,所以送她们礼物可能有些棘手。” “送给公主和郡主的礼物啊……我想到了!”宫千竹灵光一闪,顿时喜笑颜开,转身噔噔噔地跑下凝香阁。 广场上的墨子离刚好在这一刻抬头,只看见凝香台上的冷遗修、常翌和云罗火枫,没看到那几天未见的宫千竹,不由得轻敛眉。 奇怪,刚刚明明感觉到她就在那里的,怎么会不见了?他今天,正好有一样东西要给她,罢,晚上再说吧。 ------------ 流光莫邪 晚上。 广场上人流拥挤,东西南北四颗巨大的珊瑚夜明珠将偌大的广场照耀得亮如白昼,蓝色的美丽光影在广场上流动着,半空中悬挂着几串冰花芙蓉灯,不时有一些小巧可爱的灯灵们围绕着花灯飘浮嬉戏着,像极了元宵灯海的花灯会。 宫千竹抱着一堆礼物,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从人群中挤到了冷遗修身边,从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中摸出了个小香囊递给他。 “遗修,这是给你的香囊。” “这么丑?绣两只鸭子做什么?” “这是鸳鸯!”宫千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气呼呼道。她向云罗学了那么久,就这两只鸳鸯像个样子,他居然还笑话她,真过分。 “……”冷遗修微微勾起唇角,将香囊收入怀中,“谢了。” “我们去那边的亭子等火枫他们吧。”宫千竹说着便往前走。 “千竹,掌门让你去听风台。” “哦?知道了,谢谢你云生。”宫千竹将一堆礼物放在位子上,转头对冷遗修道,“遗修,你帮我看一下东西,我去去就来。” “好。” · 听风台。 所谓的听风台,其实就是居阳阁上的一块露台,用巨大的鹅卵石所筑,还栽有几棵灼灼而开的桃花树,夜间的轻风拂过,不时有粉嫩的花瓣飘落而下。 宫千竹老远便看见听风台上淡蓝衣袍的墨子离,他背对着她,站在桃树下负手而立,不知是在俯视着下面的众多弟子,还是在眺望夜空中的银白皓月。深蓝的冠带随风而舞,说不出的清冷之气。 她连忙走到他身后行礼:“师父,你找我?” “嗯。”墨子离并不回头,背对着她淡漠问道,“听琵琶仙说你这两天没去上课?” “那……那是因为柳师伯让我不要去了。”她在心里哀叹,琵琶仙真讨厌,不敢对师父告被烧的状,又找了另一个借口拐弯抹角地找她麻烦。 墨子离也不问缘由,随口问道:“功课还跟得上吗?” “嗯,这两天火枫和遗修……师尊在轮流帮我补课,应该能勉强跟上。” “剑术呢?” “青玖师姐在教我,不过用的是竹剑,看不大出效果。” “给你。” 墨子离忽然拿出一把流光溢彩的琉璃长剑给她,那剑身修长玲珑,鞘上雕着神秘古老的花纹纹路,极其精美绝伦,像是女子用的长剑。 她连忙跪下,双手接过:“谢师父。” 掂量掂量,这剑比她以前用的那把轻了不少,十分适合她的体质,她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呜哇,她家师父对她真好啊…… 墨子离转过身,俯视着她,声音清冷道:“这把剑,名为莫邪。” ——莫邪,莫邪,莫入邪道。 她顿时明白墨子离的良苦用心,连忙道:“师父请放心,徒儿今日对月盟誓——弟*千竹,此生永不堕邪道,永不存恶念,大爱天下,大爱世人,绝不负师父所望。” 墨子离眼底浮起一丝嘉许,俯身将她扶起来:“小竹,记住你今日对为师所发的誓,永不堕邪,永不残忍。” “是,师父,徒儿铭记。” “过两天为师要带青玖出山,你在九歌好好听长老与师尊们的话,知道吗?” “啊?师父又要走了啊?小竹不可以跟着去吗?” “你就不用跟来了,不过是去接两个人而已,很快就会回来了。” “什么人啊?需要师父亲自去接。”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哦……” “好了,你下去吧。” “徒儿告退。” 宫千竹看着墨子离再一次转过身背对着她,想起了云罗白日告诉她的那件事,忽然很想当面问问师父,百余年前是不是有那么一个弟子,又想起云罗说师父不许任何人提及那人的事,怕是因为那人是师父心中的一处痛,罢,还是不要再揭师父的伤疤了。 一路上,宫千竹爱不释手地抱着那把长剑,不知道这剑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啊,晶莹透明,周身流动着七彩的光华,剑柄上镶了稀世的七色宝石,流光溢彩,好看极了。 回到冷遗修身边,云罗和火枫已经来了,常翌还没到,云罗对她的新剑赞叹不已。 “天哪,千竹,你这把剑好漂亮,七色的诶,还是透明的——砍一下会不会碎掉?”云罗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剑来,双手握住剑柄朝一边的石头用力砍了一下,巨石顿时粉身碎骨,更是赞不绝口,“千竹,你可真是得了件宝贝啊。” 宫千竹笑着将莫邪剑插回剑鞘,佩于腰间,流光溢彩的莫邪剑同她一身雪白的纱裙十分相配,飘然出尘。 “你是宫千竹?” 一声不紧不慢的女声,带着几分傲慢传来,周围嘈杂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宫千竹抬头,见有一头如云如霞的紫红长发的女子站在她面前,气焰嚣张,身边还跟了个侍女模样的小丫头,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对了,她便是那龙族十三公主颜如玉,传闻她一直嚣张跋扈,恃强凌弱,不过她又没招惹到她,她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地看着自己? 宫千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弯唇笑笑:“是,我是宫千竹。” 颜如玉环手傲慢地睥睨着她,扬着下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弟子们说宫千竹貌美无双容冠九歌,害我抱了多大的期望来看,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呢!”火枫的急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终于明白对方是来找茬的,正想冲上去替宫千竹出头,却被她一把拉住。 宫千竹淡淡浅笑,不过那笑微微下垂了一些:“师妹说的是,是师兄姐们过于夸赞千竹了。” “千竹!”云罗跺脚轻喝,十分不满,千竹总是这样,别人怎么对她她都不生气,难怪好人都喜欢她,坏人又使劲欺负她。 宫千竹朝她微微笑了下,并不怎么生气。 她一向不喜欢惹是生非,再加上她今日刚得了新剑,心情好到了极点,便也不同颜如玉计较。 ------------ 人若桃花颜如玉 颜如玉见她毫无反应,便也心生无趣,提高了声音道:“宫师姐真是宽宏大量,如玉初入九歌,知道九歌入门赠礼的规矩,便带了一些小小心意赠与师姐,望师姐不要嫌弃。” 她手一抬,身后的小侍女便上前一步,手中金盘上覆的红绸被她掀开,里面闪出的光芒在黑夜中几乎灼伤了所有人的眼,待看清那物的时候,众弟子忍不住轻呼一片。 九凤流光钗! 这可是世间罕有的宝贝啊,传说只有在六界各皇族之女才能得到一支,这颜如玉一来便出如此大手,着实是想给宫千竹一个下马威。 颜如玉眉目间有几分得意,几近幸灾乐祸地看着宫千竹,送礼一般都讲究礼尚往来,她倒是想看看这个传闻容冠九歌的臭丫头能拿出什么与这九凤流光钗相媲美,若是拿不出来,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火枫云罗一看她的表情便明白她想做什么了,不由得想拍案而起。 冷遗修拉住他俩,看着宫千竹安静地接过九凤流光钗,再俯身从座位上的一堆礼物中翻出一个大礼盒双手递给颜如玉,淡淡笑着:“浅薄心意,可能不比师妹的礼重,请笑纳。” 颜如玉一把抢过去,当众拆开来看,存心要她出丑一般。 众弟子几乎不忍再看下去,脸皮薄薄的宫千竹,怎么出得起这么大的丑。 一朵散发着淡紫幽光的莲花苞从盒内旋转而出,一片片花瓣缓缓开放,每瓣花瓣都晶莹剔透,流动着五彩的光华,花苞内的莲蓬竟是由一整颗紫玉珊瑚珠做成,极其精美华贵,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众弟子已惊得说不出话来,颜如玉的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 莲华琉璃盏,由执扇夫人亲手所筑,传闻世上只有两盏,一盏在天君寝宫内收藏着,另一盏便不知下落,竟是在这个臭丫头手里吗?这莲华琉璃盏十分珍贵,比起她的九凤流光钗怕是珍贵了不止一个等级,连天君都不会轻易予人,她竟随手便送与她么? 云罗火枫一脸惊讶,随即便喜从心生。 对啊,他们怎么忘了,千竹虽然家道破落,但怎么说也是宫家二小姐,姐姐宫玄月曾是第一天将,名震六界,叱咤风云,平日里除了出兵作战,唯一的爱好就是到处搜罗些宝物送给宝贝妹妹宫千竹了,千竹纵然再不济,比过九凤流光钗的礼物,她还是送得出手的。 在场的众弟子忍不住在心里捧了千遍万遍宫千竹,她可是为九歌争回了面子啊,他们老早就看颜如玉的嚣张不顺眼了,这回看这丫头还怎么盛气凌人。 冷遗修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颜如玉。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本是想让宫千竹出丑,没想到竟是自己自取其辱。 九歌众弟子一脸嘲讽地看着她,她更是颜面扫地,再也无颜呆下去,将莲华琉璃盏往侍女怀里一扔,气呼呼地甩袖而去。 宫千竹被一群弟子簇拥在一起欢呼,好似赢了一场大战一般。 · 秀竹居。 “天,我竟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场好戏!”常翌哀嚎着,用头撞着桌子,一脸懊恼。 “谁让你不来?活该。”火枫落井下石道。 常翌苦着张脸:“刚好眩影长老找我有事。” 冷遗修倒是不怎么高兴,敛眉对宫千竹道:“竹签,你今后恐怕有麻烦了。其实你今日不出这个风头的话,顶多也只是遭一顿奚落,可你当众驳了她的面子,颜如玉不会善罢甘休的。” 火枫不屑:“遗修,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千竹凭什么要平白无故遭一顿奚落?她又不是颜如玉的侍女,凭什么要受她的气?” 宫千竹有些委屈:“我不知道她会这么生气,你们说颜如玉身份高贵,最不喜欢被人看不起,我才选了那盏琉璃花灯的,本以为她会高兴,谁知道……” “这是她们这些金枝玉叶的通病。”云罗敲着桌子,一副十分有经验的样子,“她们爱出风头,更爱以嘲弄他人为乐,互相赠礼时也喜欢送十分贵重的礼物,就是不想让她们嘲弄的对象送的礼贵重过她们,她们再借此机会好好奚落那人一番,以此为乐。可若别人送的礼贵重过她们,让她们丢了面子,她们便会认为那人是故意折辱她们,如此一来,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哦,真奇怪的嗜好。”常翌打个抖,恶寒道。 “我不知道有这么多的规矩。”宫千竹苦恼地皱着张脸,“以前给师兄姐们送礼,不论是什么,不论贵重还是廉价,他们都会很高兴,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哎,九歌的弟子大多都没有贫贵之分,也都不受俗尘困扰,哪里在乎这些呢。”云罗叹气,“亏得颜如玉生得那一张好皮相,可惜心境却是极差。”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跟颜如玉道个歉好好解释一下?”宫千竹拿着那支精美华贵的九凤流光钗一脸苦闷,问道。 “你最好不要去。” “云罗说得对,千竹,按颜如玉一贯的作风来看,你不去还好,去了反而让她认为你在故意嘲笑折辱她。”常翌站起来对她分析道,“颜如玉的性子你也看到了,一般人不惹她都混不下去了,要惹她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敢!”火枫拍案而起,气势汹汹道,“敢欺负千竹,我先一把火烧了她!” 宫千竹静静瞅他,缓缓开口:“我很高兴,火枫……不过她本是龙身,你的火能伤到她吗?” “……”火枫默默地坐回去。 “你们放心吧。”冷遗修开口道,“这里是九歌,有掌门坐镇,纵她颜如玉在龙族翻云覆雨,在九歌也不过是一介刚入门的弟子,纵然再嚣张跋扈,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的。” “对,千竹是掌门的入室弟子,若颜如玉敢乱来,我们就去告诉掌门!”云罗义愤填膺道。 宫千竹倒是笑了:“人家如玉还没做什么呢,你们在这儿已经全副武装了,我看如玉也许并不在意这件事呢。” “千竹……你还真是单神经耶。” ------------ 九歌有女春心动 翌日。 宫千竹抱着课件,照例同火枫云罗一起去授课堂。 今天是新生上课的第一天,照往例应该早点去的,虽然弟子们选修的类别不同,但有些课是每人必修的,比如历史、神学、咒文、封印、暗器等,所以是可以一起上的,因为新生入门,做师姐的当然要义务性帮他们发放课件与分配座位等,当然要早点到。 而墨子离一早便带着青玖离开了九歌,昨日虽说是过几天去,但还是提前至今日去了。 青玖师姐一向很讨师父欢心呢……宫千竹有些沮丧地想着,看来她要好好努力,一样要让师父喜欢才行呢。 正想着,身前一道艳丽的红影闪过,她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幸好被云罗眼疾手快地拉住,才没有撞个鸡飞狗跳。 她还未抬头看来人是谁,声音便幽幽响起。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宫师姐吗?这么出神在想什么呢?” 原是颜如玉,她早没了昨夜的挫骨扬灰,又开始趾高气昂起来,艳唇一撇,话中带刺道。她的声音并不算小,再加上昨夜的事,已经有不少弟子在围观他们了。 云罗先是有些不满了:“颜如玉师妹,你又想做什么?” 颜如玉冷笑一声:“云罗师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如玉不过是与宫师姐打个招呼罢了,毕竟,有些事情,如玉希望宫师姐能同我好好解释一番。” 说完,她后退两步,伸出右手食指猛地指住宫千竹,严词厉色地喝道: “大胆宫千竹!我颜如玉好歹也是龙族十三公主,好意送你九凤流光钗,你竟敢拿个假货来折辱我!” 此言一出,众弟子议论纷纷,宫千竹的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开口:“怎么会是假货……” 话音未落,暴脾气的火枫已压制不住怒火,气极呵斥道:“颜如玉,你大清早是不是没睡醒?好端端又发什么疯?昨夜全九歌的弟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千竹送你的,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莲华琉璃盏!哪里会是什么假货!” “你敢这么说我?!”颜如玉从未被人如此指住鼻尖一顿痛斥,横眉竖目地瞪着火枫,忽然又莫名地笑了,“你说货真价实?好,我就让你,让九歌众弟子好好看个清楚——紫玉!” “是,公主。”一直跟在颜如玉身后的小侍女上前,手中捧着那流动着五彩光华的莲花灯。 “宫师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你送我的莲华琉璃盏!” 颜如玉长袖一甩,用力打掉了紫玉手中的莲花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后,莲花灯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早已不复方才的光彩照人。 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几分,莲华琉璃盏乃是执扇夫人亲手所筑,岂会如此轻易便破碎,这盏花灯,必是假的了。 宫千竹抱着课件站在原地,身子有些微颤,她的皮肤本就雪白,此时更惨白了几分,看上去脸色晶莹透明,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闭了闭眼,压抑着从足底蔓延而上的寒意,开口道:“这不是我送你的莲华琉璃盏……” “你的意思是说我调换了你的礼物?!”颜如玉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分贝,恼羞成怒,字字铿锵,“我龙族十三公主颜如玉,换了你的礼物?!” 宫千竹静静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是的,你调换了我的礼物。” “你!”颜如玉气极,挥手便要给她一耳光。 火枫眼疾手快地拦住她的手,一掌推过去,颜如玉猝不及防,被推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火枫冷冷看她:“颜如玉,你初入九歌不过一天,便想要被本师兄清理门户吗?” 什么龙族十三公主,了不起么,在九歌,有几个弟子不是出身名门身世显赫,可哪有她这般耀武扬威,入了九歌,管她是金枝玉叶还是布衣平民,做错了事,师兄就有权代掌门清理门户! “你敢!”颜如玉气极,推开扶住她的紫玉,长袖一甩,一条紫红长纱从她袖中抽了出来,美目赤红、气势汹汹地瞪着火枫。 火枫不惊不乱地微微笑了下:“云罗,千竹,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说话间,他周身已燃烧起了熊熊烈火,火红的衣袍与长发在火光中微微漂浮着,耀眼得几乎要灼伤所有人的眼睛,身边的景物在高温下微微有些扭曲,连眼底都似乎燃烧起了红色的烈火。 “火枫,小心一点。”云罗嘱咐了一句,便拉着宫千竹去一边占座位去了。 火枫微微一笑,云罗这是在看不起他么。 这个世上,哪有师兄输给师妹的道理。 火枫不愧是玄镜长老座下第一弟子,不过两个回合,颜如玉便有些招架不住,细小的火星在脸颊边炸开,轻微的噼啪响声,偶尔落到她身上,火辣辣地疼。 “公主!”紫玉在一边干着急,眼看着颜如玉渐渐落于下风,连忙喝道,“火枫!你敢伤了公主,龙王不会放过你的!” 火枫冷冷瞥去一眼:“直呼师兄的名字,太失礼了。” 一个火球朝她丢过去,紫玉吓得哇哇乱叫,四处跳窜着求饶。 “火枫,算了吧,别闹太僵了。”宫千竹忍不住求情道。 火枫不理会她,不管怎么说,能真正惹他生气的人着实不多,今天不好好教训一顿颜如玉,她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住手!” 一声冷冽的怒斥响起,颜如玉与火枫陡然一惊,同时收了手,颜如玉猝不及防,立刻被打飞出去。 完了完了,这回不死也要摔掉半条命,她在心里想着,闭上了眼。 宫千竹只觉眼前玄影一闪,来人飞身而起,在空中稳稳抱住了颜如玉。 那人一身玄色,玉冠束发,冠带拂过他俊美的脸庞,说不出的冷峻,他搂着颜如玉的腰,从空中缓缓落下,冰冷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 颜如玉在他怀里红了半张脸,心扑扑直跳,早不知身在何处,只能痴痴地望着那人俊美的半边侧脸。 “谁准你们在此私斗的?不知道已经上课了吗?” 众弟子一愣,连忙回自己的位子坐好。 火枫不服:“遗修,你未免偏袒外人。” 冷遗修冰冷依旧:“我从不偏袒任何人,掌门有事出山,五位长老皆闭关,九歌一切事宜皆由本师尊管理,在我管理的这几天之内,不许任何人闹事。” “遗修。”宫千竹走过来,面带愧色,“对不起,都是我的缘故,不怪火枫的。” 冷遗修看见她,忽然就不说话了,沉默半晌松开颜如玉,向讲台走去,冷冷丢下一句:“这次就不追究了,现在开始上课。” 宫千竹和云罗拉着不甘心的火枫坐到位子上,只有颜如玉还留在原地。 她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抬眼望向讲台上一身玄色、面容冷峻的男子,莫名勾起唇角,在心底一字一字默念着他的名字:冷、遗、修…… ------------ 微微桃色遍九歌 上午的两节课很快便过去了,宫千竹收拾着桌上的课本,冷遗修走到她面前:“我送你回秀竹居吧。” 她笑笑:“好啊。” “今天的事情我都听弟子们说了,颜如玉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啦,火枫帮我挡下了。” 冷遗修不再说话,宫千竹眼尖地瞄到了堂内一抹紫色的衣裙,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喊道:“宁儿师妹!” 紫色身影一顿,转过头来看她,从帽檐上垂下来的紫色纱幔完全遮住了她的脸,看不真切面容神色,从堂外吹进来的轻风拂起她紫色的裙摆,说不出的清冷孤傲。 宫千竹走到她面前,微微笑道:“你是叫胥宁儿吧?我在收徒大会上见到过你一次。” “嗯。”简单的一个字,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那种傲慢轻蔑。 宫千竹并不介意,继续道:“我是宫千竹,是掌门门下最小的弟子,呃……我的意思是,这瓶雪莲玉露膏给你,这个对烧伤很有用,我听说你的脸……” “!” 胥宁儿猛地抬起头,浑身煞气地挥手打掉她手中的瓶子,瓷瓶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居然没有碎掉。 宫千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瓷瓶。 胥宁儿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转过身子,冷冷道:“想要嘲笑折辱我直说,不用这么假惺惺!” “我不是……” “够了,我最见不得你们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胥宁儿怒气冲天道,紫色纱幔似乎都感受到了她的愤怒,在紊乱的灵气之下微微拂动着,“不过,如果你不想被我父亲扔下忘川河的话,最好收敛点!” “……” 宫千竹再次抬头,只看到那紫色身影扬长而去的背影,在桃花纷飞中显得格外清高孤冷。 她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眸,转头看向走到她身后的三人:“我们回去吧。” “千竹……”云罗拉拉她的衣袖。 她笑笑,抱起课件往外走去。 走到居阳阁附近,一直沉默的冷遗修忽然开口:“火枫云罗,你们先回去吧,剩下这段路我陪她走好了。” “诶?为什么?” 冷遗修侧过头去,冷冷道:“玄镜长老找你们有事。” “啊?好……”火枫云罗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均有一丝狡黠。 宫千竹却是没觉得奇怪,抱着课件继续往秀竹居走,冷遗修跟在后面。 “竹签,你今日招惹了胥宁儿,以后怕是麻烦更多了。” “没关系啊,回头我找个时间和宁儿师妹解释一下。” “她不会领你情的。” “好了,遗修,你不用担心我,宁儿师妹不是坏人,而且就算她要找我麻烦,火枫也会帮我的。” “千竹。” “呃?”宫千竹停下要踏进秀竹居的脚,诧异回头。他很少叫她名字的,一般都调侃地叫她竹签。 冷遗修的神色有些莫名,顿了顿道:“不要去找火枫。” “什么?” “颜如玉和胥宁儿要找你麻烦,就告诉我,不要去找火枫。” “为什么?” 冷遗修转过身去:“火枫的脾气躁,容易惹事。” 听出他话语里的责备之意,宫千竹的笑容淡了,声音有些落寞:“对不起,遗修……” 冷遗修看了她一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 后山桃花林里。 火枫和云罗坐在一棵桃花树下,两人争抢着一块玄武镜,凑到镜子前远观秀竹居前的二人。 火枫挑起眉毛:“你说遗修那小子把我们支开,就是为了对千竹说我的坏话么?” “你笨不笨哪?”云罗强忍着笑意,眼睛贼亮贼亮,“遗修——吃醋啦!” “吃醋?啊!”火枫兴奋地跳起来,“你是说,遗修他……” “喜欢千竹!”云罗接上话道。 火枫激动得语无伦次,闲了几十年,九歌终于有八卦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是你自己粗神经好不好?九歌一半弟子都知道这个秘密。”云罗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偏着头认真思索,“我想,应该是千竹第一次随掌门来九歌的时候,遗修就喜欢她了!” “快和我说说!”火枫两眼放光,千竹初来九歌那天他刚好被玄镜长老遣下山办事,没想到竟错过了这么一场好戏。 云罗坐在桃花树下,摆出一派说书先生的样子,娓娓道来。 记得那日天气甚好,晴空万里,满山桃花灼灼而开,风浪如海,花香百里。冷遗修与众多弟子站在山门迎接掌门归山,忽而一阵风吹来,席卷起满地粉白的桃花瓣,顿时漫天花雨,如同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雪。 宫千竹就是在漫天桃花中随墨子离缓缓从云上飞落而下的,衣袂翻飞,长发飘扬,浅笑盈盈,眉目如画,好似漫天桃花雨中的一幅绝景,日光倾城,花落无痕。 冷遗修愣愣地看着掌门身边那雪白襦裙的姑娘,如同身处梦境,俗世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漫天桃花雨,以及花雨中那白衣胜雪的女子,桃花香如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风过无声,仙落凡尘。 ——我叫冷遗修。 掌门刚一踏进山门,他便上前有些局促地道。 众弟子议论纷纷,想必一向冷若冰霜的冰山讲师一眼相中了这个白衣姑娘。 那女孩回头,微微一笑,惊煞天光。 那一刻,众人才彻底体会到了文曲讲师在课上念的那一句古诗——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粉黛无颜色。 ——我叫宫千竹。 她淡笑着回答,转身便跟随墨子离进了山门,长长的雪白发带在万千桃花色中飞扬,仙踪难觅,如梦似幻。 云罗握着双手两眼冒桃心,回想着当日的倾城美景。 “就因为遗修告诉了她名字,你就说他喜欢千竹?”火枫一脸不置可否,“太荒谬了吧?” “当然不只是这样啦!”云罗抱着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知道当晚众弟子给千竹举行的入门宴上,遗修送了她什么吗?” “比翼连凤镯?” “那是遗修的家传之宝,只传给冷家夫人的!” 火枫一脸吃惊:“这小子,原来还有这一手!” 他们皆沉默了。 半晌,二人又凑在一起八卦。 “你说千竹以后会生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吧,我当他干爹,教他练武。” “为什么不能是女儿?女儿比较可爱嘛,我可以教她刺绣女红。” “龙凤胎怎么样?” “好主意。” …… ------------ 再生事端 宫千竹一夜未眠。 她满脑子想着冷遗修那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从未见过他这样子过。呜,不会真的生她气了吧? 唉,也都怪她,不光是整件事情的导火索,还没能及时阻止火枫与颜如玉私斗,遗修作为师尊夹在中间当然很难办,难怪会生她的气。 呜,看来这回不损些宝贝是没办法让遗修消气了。 她在秀竹居里翻了半天,才想起来姐姐以前送她的那对鲛人珠被她一个月前刚回九歌便让灵鸽送去给了江城的李君砚,她还在这里找了半天。 最后,还是从箱底翻出了一副昆仑玉棋,这棋是当年她寿辰之时昆仑掌门送的礼物,用白玉与墨玉制成,成色极好,触手生温。 遗修喜欢下棋,这礼物应该能让他消气吧。 上午没有冷遗修的课,不过午时众弟子需去灵药阁领取仙丹灵水以助修炼,他应该也会去吧。 “你说遗修生你的气?”云罗一脸诧异,“怎么可能?” “昨天火枫因为我和颜如玉打了一场,遗修就一直冷着张脸,好像真的生气了。” “千竹,他本来就长那样子。” “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跟遗修道个歉。”宫千竹若有所思道。 众弟子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了灵药阁,一身紫红的颜如玉一看到她们,便一脸厌嫌地翻了个白眼,挽着紫纱遮面的胥宁儿去了另一个阁堂,似乎很不愿意同她们身处一个空间。 “嗤,运气真差,又遇到这两个祸星。”云罗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没好气道。 “原来颜如玉和胥宁儿是好朋友啊。”宫千竹才发现这一点。 “这有什么奇怪的,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恶女自然和恶女做朋友。” 宫千竹无奈叹笑:“云罗,你还真是……” 话还未说完,她便看见冷遗修与常翌一起朝这边走来,连忙起身笑道:“遗修,常翌,你们来了——火枫呢?” “他在玄镜长老那里,可能不会来了。”常翌答道。 “哦,这样啊。”宫千竹笑笑,举起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副玉棋,“遗修,昨天的事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哇,昆仑玉棋啊,千竹你出手真大方。”常翌一把抢过来细看,朝她挤眉弄眼道。 宫千竹连忙解释:“不是啊,这是赔礼,我惹遗修生气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冷遗修摸摸她脑袋,安抚道。 “那你干嘛一直绷着张脸?” “……我本来就长这样子。” “看嘛,我都说了。”云罗耸肩,“五药仙到了!千竹,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领仙丹,顺便帮你拿啊。” “好啊。”宫千竹笑笑,找了个位子坐下。 不过……是从哪里传来的视线,好似要将她碎尸万段一般? 她有些不安地回头,只看见一边红裙隐没在人群中。 过了一会儿,云罗便回来了,递给她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千竹,我听说只有未成仙的弟子才服仙丹,你已是仙身,所以我让五药仙给你拿的是灵水。” “谢谢云罗。”宫千竹欢喜地接过来,她的确是服灵水不服仙丹的,刚刚忘了跟云罗说,没想到她这么细心,“遗修和常翌呢?” “遗修去帮五药仙分发仙丹了,常翌也去了。” “他俩忙得过来吗?我去帮忙吧。” 宫千竹说着便转身往里面走,忽然一道紫影闪过,她被撞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的瓶子飞了出去,碎成几块。 “千竹,没事吧?”云罗连忙扶住她,转头看向那紫色身影,是胥宁儿。 她还未开口兴师问罪,胥宁儿已经冷冷降责:“有没有长眼睛?站在路中央做什么?” “抱歉,宁儿师妹。”宫千竹连忙拉着云罗往一旁退开。 云罗忍无可忍,推开了她指住胥宁儿斥责道:“胥宁儿,你不要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冲上来撞了千竹,凭什么骂人?” “算了云罗,我没事的。”宫千竹拉拉云罗劝道,她倒不是怕胥宁儿,只是担心如果闹起来遗修又不好办,万一传入师父耳朵里那就更糟了。 “千竹,你不要对这种人一忍再忍,否则她们会欺负死你的!”云罗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好了云罗,大家都在看。” “那又怎样?像这种……”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云罗脸上,整个灵药阁安静了,宫千竹惊慌地护在被打的云罗面前,又惊又恼地道:“宁儿师妹,你……” “你们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够了没有?宫千竹,收起你那副假慈悲的嘴脸!还有你云罗,下次再敢对我指手划脚,休怪我不客气!” “你!”云罗气极,推开宫千竹,扬手想还回去一巴掌。 手扬在半空中被胥宁儿轻易拦住,再用力一甩,云罗平衡不住,连连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云罗!”宫千竹连忙上前去扶她。 胥宁儿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想走。 “等等。” 胥宁儿停下脚步,宫千竹站在她身后,眼神复杂。 宫千竹静静看她:“向云罗道歉。” 胥宁儿轻嗤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凭什么?” “就凭——你做错事了,而我是你的师姐。”宫千竹上前,只手抓住胥宁儿的袖子,固执道,“向云罗道歉。” 胥宁儿冷哼一声,用力甩开她,她被甩得后退几步。 “千竹,够了,我们去找遗修,让他把这个坏女人赶出九歌!”云罗扶住她,转身怒火冲天地朝内阁走去,这阁子太大,这边发生的事情那边毫无所觉。 “云罗,别去。”宫千竹连忙拦住她,昨天才给遗修添了麻烦,今天可不能再有事。 “好啦宁儿,咱们不理这两个坏女人,回去了。”在一边看了许久好戏的颜如玉一听她要去找冷遗修告状,当即便有些急了,初入九歌,她可不想被冷遗修讨厌,连忙上前拉住胥宁儿劝道。 胥宁儿冷瞥她们一眼,被颜如玉挽住扬长而去。 “千竹,她们这么嚣张,你还能忍下去?”云罗气极,指着那二人的背影气恼道。 “我忍不下去。”宫千竹淡淡一笑,“错就是错,不论是谁,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云罗怔怔地看着宫千竹凉薄微冷的笑意,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从来都认为千竹太过善良软弱,是只会受欺负的对象,对别人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好得让人没话说。可是,善良真的等于弱吗? 她说,错就是错,错了就要受到惩罚。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说着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亘古的微光,似是承载了世间所有的温暖仁慈,却又比冰川还要可怕的一片寒冷。 千竹是最善良温柔的人,可是,恰恰因为如此,因为至善,所以无情;因为无情,所以才让人感到温暖却又遥远,如同悬挂于天边那虚无飘渺的彩霞一般,可望却又不可即。 至善无情、至善无情…… ------------ 陌上人如玉 云罗第二天便知道千竹口中的“惩罚”是什么意思了。 听弟子们说,昨日胥宁儿回去寝殿便耳鸣连连、头疼欲裂,在寝殿里上吐下泻,左左右右忙得不可开交,整座悦宁殿鸡飞狗跳,胥宁儿折腾到第二天早晨已脱了半条命,连课都不能来上。云罗这才明白,千竹对那无礼的丫头下了一晚上的离音咒。 呜,原来千竹生气了这么可怕呀! 颜如玉似乎也学聪明了,不再明目张胆地找她们麻烦,只在暗中偶尔做些小动作,不过只要在冷遗修面前,立马乖得像只温顺的兔子一般,云罗对此哭笑不得。 就这样磕磕碰碰的,竟也相安无事,一直到墨子离回山。 墨子离回来时并没有多大阵势,想必是事先通知过。 · 那日将是宫千竹此生最难忘的情形之一,她与那笑如春风的男子的初遇。 记得那日午后,她在竹林里独自练剑,累了便躺在地上小憩。 午后的阳光甚好,刺目灼人,阳光穿过竹林斑驳地照射在她脸上,明晃晃的,极适合午后小憩。她懒洋洋地躺在落了一地的竹叶上,胸上盖着本剑谱,凉风习习,极为舒适。 睡意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一抹干净的青色,那人缓缓朝她走来,那如墨的发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光,刺目的阳光在他脸颊旁闪烁着,耀眼到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臂上搭了件雪白的狐裘,足下是将落叶踩碎的细碎响声。 “这么睡着不怕着凉么?” 那人低笑,极为宠溺。他蹲下身子,拿开她盖在胸前的书,再将那条雪白的狐裘盖在她身上,玉润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温柔至极,似是抚过世间仅有的珍宝。 她不满地咕哝了声,偏过了头,却是不忍挥手赶走那人。 那人又低低一笑,俯首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刹那间,太阳在他的唇畔她的额间迸射出灼目的金光。 而那惊天一吻,似乎开启了宫千竹体内尘封许久的某扇门。 她纤细的睫毛微微长长了些,整个身体逐渐凝结出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冰霜,冰霜再一片片剥落,犹如外面破碎了一层皮肤一般,只见她的整个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胸腔里的某样东西应声破碎,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第一道封印——解开。 那人温柔地弯起唇角,一寸一寸抚过她的脸颊,在她身边坐了许久。 竹子,漫长的轮回,灵魂的重生,当我们相遇之时,你还能认出我吗? 竹子,那么多年以前的漫长故事,你还能记起来吗? 竹子,不用再等了,你的星星……回来了。 · 宫千竹醒来后,那人已然不知在何时离去,她好奇地拿着那件白色狐裘研究了许久,疑惑地拧起纤长的眉毛。 会是谁呢? 那样干净透明如沐春风的男子,她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她抓紧了那雪白的狐裘,眼前忽然闪过那人低首吻在自己额间的情景,雪白的肌肤忽然烧起了一团嫣红的火云。 袖中的玄武镜忽然强烈闪烁起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那狐裘,取出玄武镜,镜中是火枫焦急的面容,一看到她立马急吼吼地开口: “宫小竹,你怎么还在那里!掌门回来了,快去月华殿!” · “师父~” 一道雪白的身影飞快地穿过长廊,直奔向月华殿,嘴里还欢喜地呼唤着。 “小竹,慢一点。”清冷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他的话音刚落,宫千竹“哎哟”一声,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她哭丧着脸抬起头来,见眼前淡蓝的衣摆走近,墨子离微微俯身将她扶起来,眼底隐隐带了些笑意。 “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我想快点见到师父嘛。”宫千竹抬头看他,好久没看到师父了,真的是很想念呢。 墨子离微微勾起唇角:“听说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颜如玉和胥宁儿一直在找你麻烦?” “没有啦,师父别听师兄师姐们乱说,她们不过是和小竹开玩笑罢了。”宫千竹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难得师父不那么冷冰冰得不近人情,她才不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墨子离拧眉:“怎么手这么凉?” “哦?可能是近来天冷了吧。”她不甚在意。 墨子离反握住她的手,真气贯入,一股股暖流自掌心送入她体内。 宫千竹顿时感觉身子暖和了许多,欢喜道:“谢师父!” “以后她们再找你麻烦,告诉为师。”墨子离按了按她毛茸茸的脑袋,嘱咐道。 宫千竹心虚道:“她们才没有呢……对了师父,您这次出山做什么去了?” “去接两个人。”墨子离淡淡答道,视线移向她身后,“司仪,来了?” 司仪?宫千竹觉得脑子有点晕,这么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不容多想,那玄衣公子已站到了她面前,修长折扇执于手中,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小师侄,我们又见面了。” 宫千竹一看见他,惊得立即后退了一步,指着他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是上次那个无赖公子?” 天,这打击太大了,上次在江城落江边抢她九璃盏的无赖,现在竟明目张胆地杀到九歌来了!来报那一巴掌之仇么? 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往墨子离身后躲了躲,他能杀到九歌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自己那半吊子的法术可不一定打得过他,还是仗师父撑腰靠谱点。 安司仪满头黑线,无赖公子?这是什么称呼? 墨子离倒是敛了眉,轻声喝斥道:“什么无赖公子?小竹,不得无礼,这是为师的师弟,也是你的小师叔——安司仪。” 宫千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有没有搞错?那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无赖公子竟然就是九歌弟子们传得神乎其神的师叔安司仪! 可是,既然是师叔,怎么可以随意调戏师侄?又怎么可以做抢她九璃盏以威胁她的事?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见过师叔。”墨子离将她从身后拽出来,轻声呵责道。 “不……”她小声道,躲闪着不看安司仪。 且不说那一巴掌让他们结下了梁子,她也还记得他抢走九璃盏胁迫她的无赖行径,要她拉下面子主动示好,她才做不到呢。 就算好脾气,有些底线也是不能动的,更何况还与姐姐的安危有关。 “小竹!”墨子离当真动气了,这个孩子一向听话,今天是怎么了? “小师侄,怎么了?还在生上次的气啊?”安司仪凑到她面前,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她被逼得喘不过气来,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一把推开了他。 “对……对不起,师父……”她几乎不敢抬头看墨子离的脸色,不用想,一定是阴沉铁青的。 “小竹,为师是这样教你对待长辈的吗?”墨子离冷声问。 “师父,请听我……” “够了,去藏书阁抄九歌门规,抄不完一百遍不许来见我。” “是……” 宫千竹垂头丧气地转过身,一副沮丧之色。 ------------ 星星般透明 秀竹居。 已是深夜了,灯如豆,一抹单薄的影子映在墙上,正低首奋笔疾书着。 倒在美人靠上的云罗抱着枕头心疼道:“千竹,明天再抄吧,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我再抄一会,你先睡吧。” 云罗有些埋怨,赌气道:“掌门也真是的,九歌门规这么多,平时抄上二十遍就要累得吐血身亡了,现在居然要你抄上一百遍,你还不让我帮忙,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宫千竹笑笑,手不停歇地抄着:“是我做错了,对师叔无礼惹师父生气,受罚是应该的。再说了,其实也不是很多,耐心抄,很快就抄完了。” 云罗不服:“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嘛,小师叔明明知道九璃盏对你那么重要,还拿它来捉弄你,换了谁都会生气的。” “好了,你快睡吧,明天又起不来。” “我不,你都在抄书,我怎么睡得着呢?” “都让你回出云阁睡了,非要留在我这里,明天成了大熊猫看火枫还要不要你。” “少胡说了,他哪够资格挑三拣四的啊,我都还没嫌弃他呢。” “对了,火枫这几天在忙什么?到处不见人影。” “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级别,这段时间和玄镜长老一起操办提升为讲师的事情。” “啊,火枫要当讲师了?那他以后就是我们的师尊了?” “我敢打赌,谁要是成为他的弟子除了吃喝玩乐一定什么也学不到。” “呵呵,这倒是句真话。” “不过。”云罗话锋一转,脸有些微红,“我倒是喜欢他这种性格。” 宫千竹笑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问她:“云罗,九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穿着青色的长袍,很干净,声音也很好听,像刚刚融化了的天山雪水,总之就是让人感觉很亲近很舒服的那一类。” 想想,那人的确是这般如太阳一样的温度,只可惜那时她睡得太沉了,没能看清他在阳光下被模糊的面容,只看见那唇畔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如沐春风,温暖得让人有种想哭的冲动。 “哦?九歌有这样的人吗?”云罗偏头想想,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好像是有,这次掌门出山是去接两个人,一个是安师叔,还有一个是比翼族的国师,听说是来九歌与长老们商讨魔物作乱之事,我没见过他,不过听其他弟子们说,差不多就是你描述的那个样子。” “这样啊……”宫千竹用笔头抵住下巴,似是想起那人浅淡的温柔笑意,有些痴迷一般地眯起双眼,“真的有那样子的人……” “千竹,你见过那个人了吗?” “嗯,算是吧,不过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没事,听说他还会在九歌待上挺长一段时间,总会再遇上的。” “那就好,他那件狐裘我还没还呢。” “什么狐裘?” “好啦,以后再告诉你,快睡吧,我也要熄灯了。” “好嘛,记得以后告诉我啊。” “……” · 第二天宫千竹便见到了那个人。 她匆匆抱着课件在比月湖上的长廊快步朝授课堂走去,昨夜云罗非要陪她到深夜,早上怎么也叫不醒,唉,只能帮她请个假了。 呜,再快一点,她快迟到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途经长廊拐角处没刹住车,撞上了一个人。 “呜,对不起……”她连忙道歉,蹲下来捡拾散落一地的课件。 “千竹,怎么这么不小心,撞上了贵客可怎么办?”婉转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带着些许责怪,是许久未见的师姐青玖。 “对、对不起……”她头都不敢抬,只怕师父也在场,见她又闯祸就糟糕了。 一袭干净的青色衣摆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人极优雅地蹲下来,修长玉润的手一本本拾起课件,那手极其好看,指节分明,玉润白皙,指甲也修得极漂亮,像是初一的月牙。 “谢谢……”她抬起头,看见那人俯首的侧面,心猛地跳漏一拍。 多好看的一个人。 玉冠束发,青白色的冠带拂过脸庞,眉目如画,唇似点绛,纤长微卷的睫毛半掩住了那双眼,轮廓在刚出的朝阳下被镀了一层洋洋洒洒的散金,温柔得仿佛融入了晨曦之中,朝阳在刹那间光芒万丈,那般的恍若天人,足以惊煞天光。 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般,空气以几乎看得见的速度缓慢移动着。 比月湖的轻风带着水中仙气穿过长长的湖上亭廊,沁人心脾,心旷神怡,却万万不及那人给人带来的舒适亲切。 她自认见识过许多不同的人,师父的清冷、姐姐的淡漠、云罗的直率、火枫的暴躁、常翌的豪爽、青玖的温柔、浅江的忧伤…… 安司仪的轻佻、冷遗修的疏离、颜如玉的嚣张、柳三娘的稳重……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如眼前这人同琉璃般干净透明,像是吸收了世间所有温暖的太阳光,温暖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唇畔的浅笑足以令天地万物刹那失色,微微一笑,足以倾倒万座城。 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古诗,正是这人的最好写照。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在这漫天霞云桃花色的九歌仙岛之上,她眼底唯一能看到的,便只有眼前这人干净透明的笑容。 如同星星一般,干净又纯粹的光芒。 · 那人很快便拾捡好了所有的书本,起身递与她,微微一笑,刹那间天地失色。 “以后小心一点。” 他启唇,声音犹如世间最动人的乐音夹杂在一起,温柔细腻得让人不由得沉溺其中。 “谢、谢谢……”她呆呆开口,仿佛灵魂漂浮在空中,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了千竹,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青玖见那人都没有降罪责怪,也就不多追究什么了,只关心嘱咐了一句。 “好、好……”宫千竹手忙脚乱地将课件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人,有些欲言又止,“那、那个……” 那人温柔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叫司马长渊。” 她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宫千竹。” 说完,她脸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抱紧了怀中的课件,转身匆匆跑开。 男子目送着她远去,唇畔依旧是那般温柔透明的笑意,带着无尽的宠溺与怀念。 还是那么可爱呢,不论过了多少年。 “司马,我们也走吧,掌门还在等我们。” “好。” 宫千竹躲在拐角处,心跳得狂乱,低下头默念着那人的名字。 司马……长渊…… ------------ 冰释前嫌 竹林里。 宫千竹坐在林内一块石头上,手拿着那件她洗得雪白的狐裘,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斑驳的竹影透过叶隙照射在她身上。 只是,今日的阳光……没有昨天那么刺眼了。 多温暖的一个人…… 有些时候,她常常会做这样一个梦:茂密的森林里,野兔们在草地里追逐嬉戏,梅花鹿们在水边低首汲水,几头庞大的大象站在水里洗澡,不时用长长的象鼻互相洒水,一身着干净的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坐在河边的石头上,阳光刺眼到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那唇畔勾起温柔的笑意,微笑地望着身边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坐在泥地里戏耍,身上沾满了泥巴,白净的小脸也只能看清那双眼睛,明亮至极,似是承载了世上最为明亮的水晶。女孩不小心跌倒在地,呜呜地哭起来,白衣男子从石头上起身,缓步走到她身边,女孩在哭泣中似乎感觉到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泥垢,从泪眼模糊中睁眼,只看见那一抹干净的月白色。 这种感觉,温暖得如同一个巨人一般,不论她走到何处,都会一直守在她身边。 好似父亲一般…… 宫千竹鼻子有些酸涩,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确切地说,她也许连父母都没有,自打记事以来,便和姐姐宫玄月一起住在天宫。其实从未有过父母的宠爱,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司马长渊的出现,似乎将她心里隐藏了那么多年对父母的渴望一并激发出来,隐隐带了些委屈酸涩。 司马长渊、司马长渊…… “花姑娘,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轻佻散漫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宫千竹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安司仪,下意识地想要皱眉离开又觉失礼,只讷讷开口:“什么花姑娘……” “哦?上次你不是自称花小竹么?”安司仪手执一根翠绿透明的玉箫,恣肆地笑。 “我叫宫千竹。”她抬头看着他,认真声明。 安司仪倒不怎么介意:“好吧,千竹师侄,你孤身一人在此作甚?” “不关师叔的事吧。”她语气有几分不善,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又对师叔无礼了,若是让师父知道…… 安司仪挑眉:“怎么,还在生上次的气?开个玩笑罢了,不用这么认真吧。” “身为师叔,不该这样戏弄师侄。”宫千竹认真道,调整好了语气。 安司仪有些无辜:“只是听闻师兄新收了一个徒弟,出于好奇来看看,没想过惹你生气。听弟子们说你一向脾气好,能把你气成这样也算一桩伟业,不损些宝贝怕是不行了——罢,这根玉箫送你吧。” 那根他一直拿在手中的翠绿玉箫递到她面前,宫千竹犹豫了下,这是个和解的好机会,既然人家都拉下脸面主动示好,她也没理由拒绝:“多谢师叔。” “无妨,不过我送了你东西,你是不是也该回礼?” 宫千竹有些苦恼地皱起眉毛:“可我好像没准备什么礼物。” 安司仪靠在一根竹子上,笑意隐讳莫辩。 “没关系啊,那你原来那根银箫送我就好。” 宫千竹连忙捂住袖子里的银箫:“不行,这是姐姐以前送我的。要不……这玉箫我不要了,还你好了……” 安司仪一脸吊儿郎当的笑:“送出去的礼物,怎么好再收回来?” 还真称得上九歌第一无赖公子,宫千竹无语。 “实若不然……这块玉佩给你吧,虽然个头没有你的玉箫大,但成色也是极好的。”宫千竹一脸不乐意地从腰间取下一块浅棕色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盛开的莲花。呜,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玉佩了。 “那我收下了。”安司仪终于不再刁难她,接了过来。 宫千竹松了口气,将展开的雪白狐裘重新叠好,抱在怀里起身:“那我先走了。” “喂,我们这样算和解了吧?” 宫千竹停下脚步,望天呼出一口气。罢了,冰释前嫌吧,师父也会很开心的。 “当然算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既是朋友,咱们去喝两杯吧?” 宫千竹:“……” 姐姐以前说得没错,江上易改本性难移,她居然会想要和他做朋友,真是蠢到家了。 宫千竹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回头看他一眼,抱着狐裘默然离去。 安司仪站在原地,看着她白衣翩飞的身影渐渐融入了远方的碧海云天之中,有些无辜地耸肩。 “这回,我可真是什么都没做。” · 宫千竹抱着狐裘径直回了秀竹居,刚一推开院门,便见一身蓝袍的墨子离背对着她,负手立于桃花树下。院内的石桌旁,极优雅地坐了那如沐春风的青衣男子。 他手捧一杯香茶,自袅袅热气中淡笑着看她。 她的心猛然跳漏一拍,连忙看向背对着她的墨子离,试探开口:“师父……你找我?” 怪了,师父不是要她抄一百遍门规吗?她才抄了二十二遍,怎么就来找她了? “嗯。”墨子离缓缓转身,清冷如墨的眸子盯住她,“找到下一位契约人了。” “啊?这么快又有任务了吗?”宫千竹诧异,她回九歌不过两个月,照这个速度来看,姐姐很快便能醒了吧? “对,还有一个月你便出山去,这一个月里,你不用再去上课,每天到竹林里练习御剑术,为师会亲自教你。” “难道……师父这次不陪小竹一起去吗?” “小竹,你终究要学会独立,为师不能陪你做一切事情,上次江城一事,你应当对九璃盏有了些了解,所以这次为师就不陪你去了。” “可是……可是……”宫千竹咬咬下唇,这么快就要她单独去执行任务了吗? “你不用担心,司马公子一个月后恰巧也会下山去人间调查妖魔动向,你就顺便与他同行,为师也会用玄武镜一直关注着你。” “司马公子……陪我下山?”宫千竹有些诧异,犹豫地看向石桌旁坐着的青衣男子。 司马长渊自石桌旁起身,走到她面前微俯下身温柔一笑:“你是叫宫千竹吧?” “嗯……嗯,对了,这件狐裘是公子的吧?还给你,上次谢谢你。”宫千竹手忙脚乱地将怀中的狐裘塞给他,局促道。 司马长渊淡笑着接过来,接着问她:“那么,我叫你竹子好不好?” “啊——咧?”宫千竹满头黑线。 ------------ 师徒禁恋 桃花林里,清风习习,不时有粉嫩的花瓣飘下,静谧祥和的桃林里,忽然传出一声哀嚎,划破苍穹,顿时惊起群鸽四起。 “什么?你不做讲师了!” 宫千竹十分明智地捂住耳朵,才没有被吼得耳膜震裂。 桃林石桌上,布一盘棋局,两盏香茶,热气袅袅升起,残局还搁在石桌上,白子完好无损,黑子却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火枫揉了揉重创的耳朵,一掌拍在云罗脑门上,气恼道:“吼什么吼?要不是你这丫头不争气功课老跟不上,我用得着这样吗?” 云罗抱着脑袋,自知理亏,却还是泛着被拍出来的泪花道:“可是这机会这么难得,若是你这次当不上讲师,可就要再等上几十年了。” “反正等你功课好起来之后,差不多也要个几十年。”火枫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转头看向安静坐在石桌旁布棋的冷遗修,“遗修,你说对吧?” “我没意见。”冷遗修事不关己道。 “可是火枫,你当讲师和云罗的功课有什么关系吗?”宫千竹不解的是这个。 “当然有关了!”火枫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着她俩,恨不得把白眼全送过去。 纵然是修仙之人,但道德礼义还是要遵守的。火枫升为讲师后,和云罗就不再是师兄妹而是师生关系,要同云罗在一起必定只能等她也升为讲师才行,否则就是背德不伦。可云罗功课平平,要等她也成为讲师,怕又要再等上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有可能。 “你要是有千竹那么认真,我就不用费心了!”火枫气呼呼道。 云罗心虚,连忙跳过去讨好道:“好了好了火枫,我知道你最好了……呃,我给你做点心吃好吗?” “你做那么难吃,算了吧。”火枫斜白她一眼,鄙视道。 云罗一脸伤心地坐回去,默默抠着裙角。 “讲师原来是不可以和弟子在一起的啊。”宫千竹才发现这一点,她一直以为只有正式师徒才不能在一起,比如她和师父。 火枫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一掌拍在她脑门上:“我说千竹,你可要认真跟上功课,别和那丫头学,早日升讲师,早日办喜事……” “哦……哈?办什么喜事?”宫千竹抱着被拍得粉红的脑门直飙泪,忽然反应过来,惊异问道。 冷遗修在一旁尴尬地轻咳了声,伸手将火枫拎走,掩饰道:“你别听这小子乱说,总之你好好学总是好的。” “知道了。” · “咚!” 厚厚的足有半人高的课本被人放在书桌上,宫千竹一愣,抬起头看见冷遗修那副任重而道远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升起,笔尖一抖,甩出了几点墨,在白净的宣纸上渲染开来。 她咽了咽口水,往后缩了缩:“遗修,你这是……” 冷遗修一脸正义:“你功课落下太多了,从今往后由我亲自给你补习功课,直到你全部跟上为止。” “咦?可是以前……” “以前是我对你太放松了,导致你落下了许多课程,今后一个月全部要补上。” “可是师父说……” “掌门那里我已经请示过,往后一个月里,白天由掌门教你御剑术,晚上便由我教你功课——日夜兼程。” “啪嗒”一声,宫千竹手中的毛笔都吓得掉下了桌。 入夜。 “壬戌年寅月,仙界长乐仙同妖魔勾结,出卖仙界,后又被妖魔反出卖,捉拿回仙界后被扔下忘川河,尸骨无存……” “……”宫千竹捧着书,双目无神。 “癸丑年卯月,长乐仙之兄古月仙领兵叛变,妖魔趁仙界动乱之时乘虚而入,仙界内外受击,统治崩裂,后天帝遣上任神将宫玄月出兵迎战,平复战乱,凯旋而归,将叛贼古月仙押回仙界,从此古月仙永压五音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宫千竹的眼皮已经合上一半了。 “同年戌月,魔将首领楚摧城……” “ZZZ……”某人已经捧着书睡着了。 “……”冷遗修合上课本,伸手捏住她的脸蛋将她弄醒。 “呃……”宫千竹揉揉眼皮醒过来,看着冷遗修一张冰山脸不免心虚,却还不忘狡辩道,“我没有睡觉啊,刚刚是在思考问题……” “是吗?那我问你,长乐仙和古月仙各是以什么结局收场的?” “呃,长乐仙是被扔下了什么河,古月仙……”宫千竹垂下脑袋,十分自觉地捏住耳朵,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长乐仙被扔下了忘川河,古月仙是被镇压在点苍山五音谷之下。”冷遗修抄书在她脑袋上重重一拍,她脑门上顿时起了一个包。 “呜……”宫千竹抱着脑袋上的包欲哭无泪。呜,遗修是越来越暴力了。 “忘川河和五音谷是什么地方?”她问。 “忘川河是冥界轮回之河,位于奈何桥之下,相传是千万年前女娲氏怜悯众生疾苦而流下的眼泪汇聚而成,是世上至善至纯之水,唯有至善至纯之人跳下方能平安无事,若是心存恶念,都会被活活蚀下一层皮,像长乐仙这样的邪仙,自是被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好残忍……”宫千竹怜悯道,想象着长乐仙被腐心蚀骨的惨状,不由得打个抖。 冷遗修倒是不以为意:“这本是他自食苦果,若是他心存善念,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那五音谷呢?又是什么地方?” “五音谷是点苍山的一座灵谷,点苍山是执扇夫人的居处,在五音谷里沉睡着永世不醒的音灵,相传五音谷是当年众神齐聚饮酒作乐之地,极具灵气,千万年来被镇压在谷底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出来。” “哦。”宫千竹认真地记住,而后又接二连三地打哈欠,“遗修,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好困哦。” “把书翻开,不许偷懒,刚刚不过是开始而已。” “呜……遗修,你吃错药了吗?” “……” ------------ 御剑而飞 翌日,后山竹林。 宫千竹手执流光溢彩的莫邪长剑在竹林里习剑,华光剑影,似乎在她周身环绕着一圈五彩的光环,利落的剑破长空之声在竹林里显得格外清晰,竹叶簌簌作响,翠绿的玉竹修长挺拔,白衣翩飞,汗如雨下。 忽然足尖一点,她凌空而起,漂亮利落地回身旋剑,长发如瀑,雪白的发带翻飞如蝶。 “师父,怎么样?”她落地收剑,喘着气一脸期盼地看向墨子离。 墨子离却是拉了她的手过去,见她昔日白皙娇嫩的手掌如今已有了些薄茧,还有几个小血泡尚未全消,好好的一双手伤痕累累,不由得敛眉问道:“你这两个月,一直在刻苦习剑?” “是啊,我想我要再努力一点才能跟上青玖师姐。”宫千竹笑笑,不以为意,“师父不用担心,不过几个小血泡,过两天就好了。” 墨子离抬眼看她,眼底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再低首对她的手掌轻吹了一口仙气,晶莹的仙气如软胶般敷在她手掌上,一点点消磨抚平掉她手上的伤痕血泡。 “谢谢师父!”宫千竹看着自己的手恢复原样,欣喜道。 墨子离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眼底浮起一丝嘉许:“你刚才舞的剑法,相较以前大有长进。” 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右手向前伸出,手掌上方蓝紫色的小型星洞出现,一本剑谱从中倒出,稳稳落在他掌心。 “这本剑谱你拿回去看,记熟招式后为师便能教你御剑飞行了。” “哈,谢师父!”宫千竹欢喜地接过,翻了两页抬头,“师父,我以前都是驾云而飞的,还从没有在剑上飞过呢——剑那么窄,会掉下来吗?” “不会。”墨子离唇边浮起一丝浅笑,朝她伸出手,“要不要为师带你飞一次?” “好啊!”宫千竹连忙将手放进他掌心,开心道。 墨子离低声默念了几句什么,一把仙剑自天边御风而来,在他们身边绕了几圈后稳稳下地,微微悬空,极具仙灵之气。 墨子离拉着宫千竹踏上剑身,宫千竹一个紧张,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去,被墨子离一把拉住:“小心。” “哦……哦。”宫千竹吓得倒抽了口冷气。 仙剑腾空而起,在墨子离的御使之下,眨眼间消失在天际,只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剑气。 · 滚滚翻腾的云海间,白云仙雾跌宕起伏,云雾缭绕,一望无际,偶尔可见几座高耸入云的灵峰从云间冒出来,极为壮观巍峨。 宫千竹心惊胆战地看着脚下翻滚的云海,纤细的手指抓紧了墨子离的衣袖,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紧张道:“师、师父,太高了……可不可以飞低一点?” 墨子离低头看她:“你以前不是经常驾云飞行吗?怎么会怕高?” “那……那是驾云,这次是御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真……真的太高了,师父,我们下去吧。” “你终究要学会御剑,早日克服心中的恐惧也是好事。” “可是……” 宫千竹闭上眼不敢再看,将脸埋进墨子离的衣袖里。 “小竹。” 墨子离忽然开口,宫千竹从他臂内抬起头,忽然发现姿势太过亲密,耳垂一红,连忙推开他后退了两步,却忘了身处狭窄的剑上,一头栽倒下去,顿时隐没在滚滚云海之间。 “师父——” 宫千竹吓得大叫起来,闭上眼暗念离音咒召唤云层,却是极度紧张,出错不少,她顿时急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姐姐还没有醒,她还不想死啊。 “小竹!”墨子离循声御剑而来,正欲救她,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个锻炼她的好机会,于是传音入密道,“小竹,别怕。凝神定气,念为师教你的御剑心诀。” “可……可是……”宫千竹不敢多想,拼命回忆着师父日前教她的心诀,快速念了出来。 念咒间,一柄流光溢彩的琉璃长剑自云海尽头飞来,眨眼间便穿过滚滚云浪到了她面前,飞速旋转着横于她身下,稳稳接住了她。 “莫邪?” 她睁开眼,看见身下接住她的琉璃长剑,不由得惊喜唤道。刚刚与师父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莫邪,却不想莫邪剑如此通灵性,竟自己寻了过来。 “小竹,没事吧?”墨子离御剑到她身边,关切问道。 宫千竹双手撑在莫邪剑上,几近跪坐着轻喘着气,抬头看向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师父,我有点想吐。” …… 山涧溪流旁。 宫千竹趴在溪边石头上奄奄一息,墨子离在她身边替她抚背顺气,虽说她胃里翻滚想吐,但她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又哪里吐得出什么。忽而胃里一阵翻滚,一股白净的仙气飘离她的唇畔。 呜,太痛苦了…… “好些了吗?”墨子离低头问她。 她掬水洗了把脸,几乎脱了半条命,抬头笑笑:“好多了。” 忽然想起刚刚的事,她脸一红,连忙开口解释:“师父,刚刚我……” “刚刚为师只是想说,我在你身边,所以不用害怕。”墨子离接话道,低头看她,“然后你就掉下去了,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宫千竹松一口气,继续低头洗脸。师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的秘密……还是秘密。 况且,纵然背德忘伦地喜欢上自己的师父那又怎样,她不要求什么,只想一直留在他身边做一个上慈下孝的乖徒儿,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你今日做得很好,学会了如何御剑而飞,虽然不太熟练,但也很不错了。”墨子离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她扶起来嘉许道。 宫千竹粲然一笑,环视着周围的景物,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雀跃道:“师父,这个地方好漂亮,我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好吗?” 墨子离挑眉,低头看她一脸期待的样子。 “师父……教我剑法好吗?”宫千竹拉拉他的袖子,仰头看他,眼底澄澈无暇,似是世间最明亮的两块水晶。 墨子离一愣,缓缓点了下头。 ------------ 星星 夜幕渐渐降临,银白的皓月爬上山巅,在山间的瀑布溪流上撒下银白的皎洁光辉,像是一条银白色的光滑绸缎,像瀑布一样蜿蜒而下,水中的小鱼似乎也很喜欢这银色的溪水,在水中穿梭游动着,十分可爱。 宫千竹忍不住脱下鞋子挽起裙角,小心地赤脚步入水中,溪里的石头又光又滑,有的还长着些水绿的青苔,要十分小心才不会摔倒。 墨子离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安静地看她同小鱼戏水。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被他一直刻意忽视的孩子,也有那么可爱的笑脸,明媚而不张扬,灿烂却又不恣意,像是在身体里住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像极了许多许多年前的另一个孩子,不光笑容,连眼神都是一模一样,那样干净的、澄澈的、透明的、如同水晶一般的眸子。 已经多少年了呢,没看见过这样干净纯粹的笑容。 宫千竹俯身抓住了一条圆滚滚的小胖头鱼,高高地举起来,转头朝墨子离笑:“师父,我抓到小鱼了!可爱不可爱?” 墨子离看着她明亮的笑脸,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小胖头鱼在她手中奋力扭动着,光滑的身子一个使劲,便从她手中溜走,遁入水中不见踪影。 宫千竹也不介意,继续俯身在水中追逐着小鱼,清亮的笑声回荡在山涧中,混合着悦耳的水声,组合成动听的乐音。 宫千竹笑闹着,溪水深不及膝,却也在笑闹中湿了半身,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倒映着满天的星辉。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水光潋滟的溪水,再抬头看看满天的星星,喃喃道:“今天有星星啊……” 墨子离有些诧异,身子微微向前倾。 宫千竹从小溪里掬起一把水,转头看向他:“师父你看,像不像很多星星在我手里?” 晶莹的流水自她指间流泻而下,像是捧了满手的星星,从她手中源源不断地掉进水里,闪烁着干净又纯粹的星星之光。 美丽的蓝色的破碎光影自潋滟水光照映在她身上,映衬着那如画的眉目,皎洁月光之下,水面上似乎飘浮着缥缈的青雾,美丽虚幻得仿佛自水中沐浴而出的精灵一般。 “可是,星星的故事是美丽却又悲惨的,就像指间的流水一样,绚烂过后的最终结局只会是陨落,没有谁能被允许留下……”宫千竹的脸色在潋滟水光之下照映得有些惨然,她咬咬下唇,看向岸边的墨子离,“师父,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现在不就是吗?”墨子离挑眉。 “我是说,等到姐姐醒来之后,我还可以留下吗?”宫千竹终于问了出来,她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师父肯留下她或许只是见她可怜同情她罢了,等到姐姐醒来之后,会不会就不要她了? “可以。” 宫千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泪水盈了满眶,声音也激动得有些颤抖哽咽。 “可以……可以一直留在师父身边吗?” “嗯。”如果到了那时,你还愿意留下的话。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珍珠一般滚下脸颊,在潋滟水光之下如同宝石一般美丽闪耀,又像星星一样干净纯粹。她捂住脸不住落泪,幸福来得如此措手不及,轻易得仿佛只是幻梦一场,那么当梦碎之后,她会不会还是那样一无所有? 可是,眼前的一切虚幻又真实,墨子离起身步入水中,在缥缈青雾中走到她面前替她拭泪,一贯清冷的声音此刻也带上了几分温柔。 “怎么像个孩子一样爱哭,为师说了,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留下。” 她仰头看着墨子离温柔的神情,又忍不住落下泪。 她从来不相信星星的童话,星星固然璀璨美丽,结局却只能是陨落。她所向往的,是亘古的、永恒的一种美丽,是永不凋零的那种幸福,可如今,就如同身在童话里一般,满天星星如同水晶一般美丽,眼前的人如细水般温柔。 就算是梦也好,她这样想着。 于是,那天晚上,漫天繁星之下,墨子离牵着宫千竹的手,两道身影渐渐隐没在树林飘渺的青雾夜色中,只余下山涧里蓝色的、美丽的破碎光影在缓缓流淌着,倒映着满天的星辉。 · 这是埋藏在宫千竹心里最美丽的一段过往,也是她内心深处的—— 星星的童话。 · 深夜,灯如豆。 宫千竹咬着笔头回想着师父那时的温柔神情,不由得嘿嘿傻笑起来,脑袋上顿时挨了一个暴栗。 “傻笑什么?快看书!”冷遗修已经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这丫头从一开始就咬着笔头傻笑不停,不知在想什么美事。 怪事,这两天一到晚上补习功课的时候她就一脸愁容,像这般开心还是头一遭。 宫千竹摸摸头上的包欲哭无泪,呜,遗修要是有师父那样温柔就好了。 “遗修,今天可不可以早点收课,我很累了,师父的一百遍门规还没抄完。”她扑扇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凑过去,被冷遗修毫不留情地拍了回来。 “少来,谁让你功课落下这么多,今天还要再加一些课量。” “啊?遗修,你杀了我吧。”宫千竹痛不欲生地倒在桌子上。 “想死也得学完再说!把书翻开!” “呜……” ------------ 勤学苦读 几日后。 已是深夜了,云罗打着哈欠回到出云阁,刚点上灯,便感觉房内好像有人,心里陡然一惊,仔细一看桌子旁果然有团黑影,立即扯开嗓子尖叫起来。 “有鬼——呜呜……” 她奋力挣扎着,嘴被那人捂着叫不出来,只能呜咽出声。 呜呜,她云罗平时横行乡里恃强凌弱,在九歌也是惹祸第一人,如今报应来了,她要命丧恶鬼之手么? 正当她为自己的悲催命运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默哀着,那人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 “云罗,是我。” 云罗瞪大着眼睛诧异地看向那人,待看清她的面容之后,当即便怒了,扳开她的手跳到一边,一声惊天动地的河东狮吼: “千竹!你大半夜跑我房间里装倩女,想干什么!” 宫千竹一个劲地“嘘”着,示意她小声点。 “小声一点,我是偷偷溜过来的,被遗修逮到就死了!” “这跟遗修有什么关系啊?话说你干什么这么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遗修最近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天天晚上给我补课,我都多少天没睡觉了。”宫千竹打着哈欠,一头栽倒在软榻上。 “他怎么忽然要给你补课?” “他说只有功课跟上了才能升为讲师,我就奇了怪了,遗修干什么一直想要我当讲师?我主修御剑术又不是五行术,当了讲师也分担不了他的课业啊……” “……”云罗低下头再抬起来,唇边已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千竹,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呢……” “咩?”宫千竹好奇地看她。 云罗咧嘴一笑,笑得宫千竹后脑勺直冒冷汗。 “哇!” 出云阁的门被打开,从里面丢出了破竹子一根,宫千竹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别人的朋友都是情同姐妹忠肝义胆,她就交到一个破损友? 好吧云罗,你不讲义气,让火枫收拾你去吧。 她爬起来拍拍衣裙,理了下头发愤愤离去。 云罗靠在门上抚着胸口,眼底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对不起啦千竹,这也是为了你们俩好,等到你俩办喜事的时候,可劲儿谢我吧。 · 秀竹居。 火枫、云罗和常翌做贼一般从屋外窗檐下探出头去,看着屋内刻苦攻读的二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啧啧啧,遗修那小子太狠了,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常翌看着屋内冷遗修恨不得让宫千竹头悬梁锥刺股的模样,啧嘴摇头。 “难怪千竹要跑到我出云阁去躲着了,实在是太狠了。”云罗也看不下去了,“就算是想让千竹快点当讲师,也不至于抓得这么紧吧?” “我倒觉得遗修这个办法不错,不过用错了人,千竹那么用功,顶多再等上个十年八年就能成为讲师,而云罗你……”火枫锁定目标看向她,挑眉提议,“要不我也学遗修把你抓紧点补课?” “你休想!”云罗当下便急了,一掌拍在他肩上。 常翌连忙示意她小声点。 “怎么办?千竹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常翌担心道,“在这么下去别说千竹,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我有办法。” 火枫朝他们神秘地眨眨眼,猫着腰挪到门口,示意他们躲好,再装作一副刚到的样子,“气喘吁吁”地推开门。 “遗修,无痕长老让你速去涟漪殿一趟。” “师父找我?”冷遗修愕然起身,“什么事?” “不知道,不过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我马上就去。”冷遗修立刻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宫千竹交待道,“竹签,我去去就来,你先把我刚刚教你的温习一遍。” “知道了。”宫千竹哈欠连天,泪花泛泛。 目送着冷遗修离去,火枫转过头来,朝她得逞般地眨了眨眼,像是刚偷了鸡的狐狸一般。 宫千竹先是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了:“你是骗他的?” 火枫无辜:“我哪里有骗他,无痕长老真的在等他啊。” “哦?”宫千竹偏着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火枫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转身离开。 怪了,火枫又在搞什么鬼? 算了,不想了,他们应该不会惹出什么大祸,既然遗修不在,她得抓紧时间抄完师父的那一百遍门规才行。 ------------ 惹事生非 碧波宫,涟漪殿。 涟漪殿四面环水,缥缈的水雾笼罩在宫殿四周,将金砖玉砌的华美宫殿笼罩得若隐若现,水雾朦胧,一棵月桂树栽种在殿前水边,夜间的粼粼水光将月桂树蒙上了一层蓝色的光影薄纱,皎洁的孤月挂在树梢,撒下清冷孤美的皎洁光辉。 树下静静立着一名白袍男子,如墨的长发用白玉扣在发尾,白袍如盛开的莲花般拖及地上,宽广的袖袍在夜间狂风中鼓舞,整个人却巍然不动,那飘然出尘之气,仿佛那瑶池里不染纤尘的傲世清莲,白璧无瑕,孤冷疏离。 他立于月桂树之下,仰头透过树缝看挂在树梢的皎洁皓月,纤尘不染之气,似一幅被珍藏在古墓中的水墨画,水过无声,仙落凡尘。 冷遗修匆匆赶来,见孤冷疏离的白袍男子背对着他立于月桂树之下,整个人透出遥远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孤冷,连忙恭手一拜:“师父,您找我?” “嗯。”无痕淡淡应道,转过身来俯瞰着他,“听说你最近在帮宫千竹补课?” “是的,她的功课落下太多了。”冷遗修恭敬答道,心里暗自内衬,师父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才火急火燎召他来的吧? “一切须得慢慢来,切不可操之过急。” 冷遗修装傻道:“徒儿不明师父之意。” “你喜欢她吧?”无痕轻描淡写一句话差点惊得他元神出窍,抬头看他,却只见他转头仰视空中皓月,纤尘不染的眉目间笼罩了些惆怅,“姑娘家喜欢一人容易,讨厌一人也容易,你要记得把握好尺寸,不要让她对你心生厌烦。” “徒儿谨记。”冷遗修松一口气,听师父的口气,该是同意了他们的事。 只要师父点头同意了,等到那丫头升为讲师后再求得掌门与其他长老的同意,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那她呢?知道你的心意吗?” “应该……暂时还不知道。” “对她好点吧,女孩都喜欢别人对她温柔的。” 冷遗修蹙起眉,怪事,师父一直疏离孤远,从来不问世事,今天怎么如此絮叨,还苦口婆心地教导他怎样讨女孩欢心?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恭敬道:“徒儿对她一直很好。” “你!”无痕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住他,声音提高了几分。 “!”冷遗修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凛冽之气。 无痕自知失态,连忙收回手,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你日夜给她补课,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师父是怎么知道的?”冷遗修敛眉,依师父不问世事的性子,怎么会去打听这些事? “咳,听弟子们闲谈说起过。”无痕不自然地咳了咳。 “那,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吗?”他没忘记宫千竹还在秀竹居等自己。 “哦,涟漪殿后面的杂草长得太茂,你去将草拔了吧,顺便把土重新翻一遍。” “是。”冷遗修抹了抹额上冷汗,为了这种奇葩理由将他叫过来吗?师父最近果然不太正常。 无痕见他转身去了后堂,抬手擦掉额上紧张出来的细汗。呜,以后她再也不揽这破事了。 她掏出玄武镜,镜面闪了闪,出现火枫的面容,道:“我让他去拔草了,接下来怎么办?” “好不容易一个整这小子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多让他做点事拖住他,顺便也帮千竹出口气!” “会出事吗?”她有点担心。 “放心吧云罗,无痕长老被我支开和元虚长老在一起,涟漪殿又没有其他人会来,怎么会出事。” “好。” 云罗放下心,收好了玄武镜,转身去后堂找冷遗修了。 “喏,小心点别拔了月见草,杂草在那边。”云罗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把瓜子,便嗑边指挥道。 冷遗修在心里狂擦汗,师父可不可以不要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认真嗑瓜子,可怜他想笑又不敢笑,竭力憋出了内伤。 拔完杂草后冷遗修累得满头大汗,心中只想着宫千竹还在秀竹居等自己,归心似箭道:“杂草已经除完,师父若没有其他事,徒儿便先行告退。” “哎,别走。”云罗嗑着瓜子拦住他,“前殿院里落了些叶子,打扫的弟子生病了,你既然来了也顺便扫了吧。” “是。”冷遗修无奈,却也只有应了。 前院的落叶不是一般二般的多,冷遗修万分不解明明用一点法术就可以搞定的事师父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拿扫把一点点扫干净,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眼见时辰不早,想着宫千竹怕是等久了,更是焦急了几分,而一边的师父却还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云罗在一边偷笑,遗修身为师尊又不苟言笑,平时只有被他压榨的分,如今好容易逮着个机会整他,她又岂可轻易放过。 哼,谁让你平时只护着千竹,重色轻友的家伙,这回落我手里了吧? “宗卷怕是我落在了殿中,师兄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取来。”淡漠疏离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在安静的涟漪殿显得格外清晰,隐隐有些空灵的回音。只见两道光芒划过,一道白光一道金光,落于地面上现身,竟是无痕与元虚。 “师父?”冷遗修吃惊万分,师父明明就在身边,怎么又来了一个? 在一边嘚瑟的云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想使个遁地术溜了,却为时已晚,那二人已经发现了她。无痕伸出右手,五条水鞭自指尖甩出,呼啸着卷起狂风朝云罗冲去,在她四周筑立起了一道水柱牢笼,将她圈禁在内。 元虚大喝:“何方妖孽!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长老,是弟子云罗。” 云罗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真身在水笼里无痕的内力下被显现出来。 “云罗?!”冷遗修大惊,“怎么会是你?” 云罗欲哭无泪,哭丧着脸抬头,那飘然出尘的白袍男子已然缓步到她面前,一如既往的疏离淡漠之色,而他身边,是阴沉着张老脸的元虚。 ------------ 万和会审 “千竹!” 宫千竹还没睡醒,秀竹居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门便被常翌一脚踹开,冲到她床前掐着她的脸蛋将她弄醒。 “快醒醒,别睡了!” “呃……常翌你别闹,我昨天抄书到半夜,刚刚才睡下。” “出事了!”常翌见她闭着眼睛又倒了下去,急得团团转,用力将她拍醒。 “出什么事了?” “云罗易容成无痕长老戏弄遗修,被无痕长老当场抓住,现在元虚长老正在万和殿审讯她,看样子云罗这回凶多吉少了!” “什么!”宫千竹一下子挺身坐起来,她就知道这两个家伙会惹出乱子来,怎么会放任他们去胡闹呢!“常翌你先出去,我马上换了衣服陪你去万和殿!” 宫千竹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和常翌一起向万和殿冲去,一路上常翌便给她讲了来龙去脉。 “幻空长老正在力保火枫云罗,可元虚长老这次气得不轻,连掌门和两位师叔师伯都惊动了。” “无痕长老呢?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他只交代让元虚长老秉公处理,便甩手回涟漪殿了。” “这回可糟了,云罗怎么这么大胆!” “是火枫的主意,我现在担心火枫会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要知道,假扮长老戏弄师尊,这可是大罪一条!” 九歌今日出奇寂静,所有阁楼偏殿几乎没有一个人,连授课堂都停课了,可想而知这件事闹得有多大,火枫云罗这俩活宝还真会惹事。 万和殿是九歌平日众人一起商议大事的地方,金砖砌墙,玉石铺地,光是殿门就比授课堂的高大了不止两倍,肃穆*,大气华美,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闪烁着琉璃般的光芒,殿内偌大,足以容纳下上千人。 在九歌,如非出了大事,长老们是不会召众人到万和殿会集的,想必此次火枫云罗着实把元虚长老气得不轻。 此刻殿内一片死寂,宫千竹和常翌站在殿门口,顿时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宫千竹略略环视一圈,往日偌大而空旷的万和殿此时坐满了人,一脸平静坐在大殿主位上的是掌门墨子离、掌门师姐柳三娘和小师叔安司仪。左边一列为首的是阴沉着张脸的元虚长老,而后是其余的三位幻空长老、玄镜长老和眩影长老,以及九歌数位德高望重的师尊。右侧是其他师尊,冷遗修坐在首位,琵琶仙、巫木元卜、轻堂师等其次,余下便是九歌众位弟子,青玖、雪华、颜如玉、胥宁儿皆在其中,有敌有友,善意恶意的目光皆投向了他们。 大殿中央低头跪着的是火枫云罗二人。 金碧辉煌的万和殿此刻有些死气沉沉,凝重的气氛压得宫千竹喘不过气来,她咽了咽口水,走到大殿中央的火枫云罗身侧,跪地一拜:“弟子拜见师父、师叔、四位长老。” 元虚看见她,冷嗤一声:“哼,主角都登场了,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眩影长老有几分不满,轻咳道:“师兄,这件事不过是火枫云罗二人惹出的祸,与宫千竹何干?” “她是整件事情的导火索。”元虚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宫千竹跪在地上,铺在地上的光滑玉石倒映出她自己的身影,她悄悄用余光看向身边的火枫云罗,传音入密道:“你们怎么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云罗一脸委屈:“我们只是想捉弄一下遗修,没想过后果这么严重。” “咳咳。”一边的青玖轻咳了两声,她们的内力不算深厚,悄悄传音自是能被比她们内力深厚的人听到,于是起身替她们开脱道,“父亲,火枫云罗二人生性贪玩,此番想必也只是同遗修师尊开个玩笑罢了,且无恶意。” “这二人平时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闯闯小祸也就罢了,此次竟敢欺瞒长老戏弄师尊,将九歌门规置于何处,简直胆大包天!” 元虚怒极拍案,云罗吓得脸色煞白,紧抓住宫千竹的衣袖才没有倒下去。 火枫上前揽罪道:“长老请明察秋毫,是弟子指使云罗易容成无痕长老,也是弟子将无痕长老支开,与云罗无关,她不过是受弟子指使罢了。” 云罗担心地看着他,只见他一脸平静毫无惧色,宫千竹和常翌面面相觑。 众人议论纷纷。 元虚冷哼一声:“还真是同门情深,幸亏你没当上师尊,否则九歌还不闹翻天了——玄镜,你当是该好好管教一下你座下的弟子了。” “师兄教训的是。”玄镜长老面有难堪之色,起身赔罪道,用眼神示意火枫退下,别再多惹事。 火枫挺直着背脊跪在大殿之上,面有倔强之色,宫千竹和云罗在后面悄悄扯他衣袖他也不理。 宫千竹连忙拱手请罪:“长老息怒,这一切皆由弟子引起,弟子愿承担所有罪责。” “千竹!”云罗低声喝斥。 常翌也道:“长老,弟子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二人假扮长老之事,却知情不报,弟子愿同他们一起受罚。” 下面的议论声又大了些,大有一石激起千层浪之势。 一直坐在大殿右侧首位一直沉默的冷遗修缓缓开口:“此番火枫云罗虽贪玩惹祸,但已诚心悔改,且是初犯,所以……” “长老!”一道红影闪过,竟是颜如玉起身瞬移到了大殿中央,高声道,“火枫云罗二人本性顽劣,平日里行为便乖张跋扈目无尊长,此番更是胆大包天,不仅侮辱师尊,更是妄上欺下,折辱无痕长老。按九歌门规,欺师灭祖,其罪当诛!” 众人一片惊骇,云罗咬牙切齿地瞪向颜如玉,这个女人想害她们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卑鄙,竟然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柳三娘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火枫云罗此次虽媚上欺下,但诚心悔过,平时也尊师重道,若这一次就判他们死罪,未免也过于严苛了些,传出去九歌名声也不好听。司仪,你说对吗?” 安司仪摇着折扇,笑意高深莫测:“死罪……确实罚得重了些。” 眼见元虚紧蹙眉头,花白的眉毛纠结成一团,宫千竹连忙伏地求情道:“长老,火枫云罗皆是入门较早的师兄师姐,相伴长老们多年,若为此事断他们死罪,长老于心何忍?且火枫是玄镜长老座下首席弟子,若杀了他,岂不是从玄镜长老心上剜下一块肉?况且他们只是初犯,望长老念在多年情分上,从轻发落吧!” 一席话说得众弟子也不免动容,纷纷跪地为他们求情,平时火枫云罗为人仗义正直,在九歌自是人缘极好,谁都不忍心看他们被处死。当然,除了脸色发青的颜如玉和事不关己的胥宁儿。 “行了。”一直沉默的墨子离开口,下令道,“此时先搁置一旁,火枫云罗二人先禁足于囚灵室,待长老们商议之后再做发落。” “是。” 左右弟子上前,将火枫云罗二人押了下去。宫千竹和常翌松了口气,至少短期内他俩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众弟子皆是喜形于色,元虚冷哼一声,携三位长老拂袍而去。 颜如玉在原地气得脸色发青,没想到火枫云罗又逃过了一劫,可恶,明明是一个置他们于死地的大好时机! ------------ 嫦娥仙子(1) 竹林里。 宫千竹盘腿而坐,腿上放着一架瑶琴,指尖轻转,琴声荡漾而开,悠悠琴声恍若天籁,只是她明显心不在焉,眼神飘忽游离,眉头轻蹙。 一曲而终,宫千竹将手放在琴弦上,怔怔出神。 “竹子,你有什么心事吗?”一身干净青色长衫的司马长渊坐在竹林石桌旁,桌上布着一盘棋,他指间夹着一枚白子,一边与己对弈一边问道,“竹子一旦有了心事,琴声也不那么纯粹了呢。” “司马公子……” “叫我长渊吧。” 宫千竹顿了一下:“长渊,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你是说火枫云罗的事情?”司马长渊执起黑子,专注地盯着棋局,问道。 宫千竹一脸苦恼:“过两天就要对他们作出处罚了,看样子元虚长老这次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我真担心会出事。” “他们假扮长老、戏弄师尊,受罚是应该的。”司马长渊抬眼看她,微微一笑,“你不想他们受罚?” “当然不想了!”宫千竹理所当然道,随即又垮了脸,“他们这次是为了我才惹事的,如果因此而受罚,我心里也不好过。” “这件事情的主要受害者是冷遗修和无痕,如果他们都不追究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宫千竹苦了脸:“遗修那里还好说,毕竟他是我们的朋友。可无痕长老一向孤冷疏离不近人情,别说火枫云罗,只怕是他的徒儿遗修受罚他也不会皱下眉头,又怎么会出面帮火枫他们呢?” “你这笨丫头,不知道打听一下无痕的事吗?”司马长渊摸出一把折扇出来,指指天空,问道,“你知道无痕为何喜欢抬头望月吗?” 宫千竹茫然摇头。 “那是因为他,痴恋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司马长渊摇着扇子,笑得风流又随意。 “哦……”宫千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不解了,“然后呢?” 司马长渊一脸挫败,恨铁不成钢道:“你姐姐宫玄月不是和嫦娥是金兰之交吗?” “哦……啊!”宫千竹猛然反应过来,欣喜起身,“你是说,如果是嫦娥姐姐出面求情的话,无痕长老就有可能放过火枫云罗?” 司马长渊含笑点头,看着她明媚的笑颜,蓦然失了片刻神。 · 几天后,九歌便对火枫云罗二人做出了处分,结果却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火枫去思过崖面壁思过,而云罗去灵峰塔打扫落叶,两人一月后方可回山。 众人哗然,这处罚轻得简直不能再轻了。颜如玉气得咬牙切齿脸色发青,却又无可奈何。 九歌近日张灯结彩大张旗鼓,似是在恭候某位贵客的到来,九歌所有弟子都出动了。当年天君天后来这里视察,也没有这般阵势。 冷遗修有问过宫千竹原因,她只神秘一笑,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过是和无痕长老做了个交易,只要他肯放过火枫云罗,她就让他与嫦娥仙子见上一面。 嫦娥百年来一直将自己关在广寒宫里不问世事,再者她本就刻意躲着无痕,无痕想要见上她一面更是难上加难,只能每夜站在月桂树下眺望着月亮上的广寒宫,以寄忧思。 宫千竹以探望宫玄月为由邀嫦娥前来九歌,嫦娥与宫玄月素来交情匪浅自是同意,不过宫千竹想着,嫦娥之所以答应来九歌,或许不一定全是为了姐姐,她躲了无痕那么多年,想必也该见上一面了。 那日九歌天朗气清,晴空万里,九歌全体停课,众弟子被勒令回寝殿休息,却也有不少人拥到走廊上趴着栏杆往外看,想要一睹嫦娥芳容。 这可是艳名冠绝天下的美人啊,百年不出广寒宫,能见上她一面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又岂能不好奇。 ------------ 嫦娥仙子(2) 终于,当走廊上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时候,从远方天际甩来一条莲花瓣铺成的蜿蜒花路,刹那间莲花香扑鼻,四名貌比天仙的宫娥抬一顶莲榻踏花而来,空气都似乎变成了淡粉的莲花色,无数莲花瓣螺旋状地环绕着莲榻飞舞,莲榻层层纱幔闭合,只看得见里面若隐若现的身影。 宫娥踏着莲花路缓缓落地,轻盈如风,花落无痕。 莲榻闭合的粉紫色纱幔自动层层撩起挂在玉钩上,榻中端坐着的女子整个呈现在世人面前。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这才是真正配称得上仙女的人。 嫦娥身着一件白色的广袖拖地长裙,裙摆袖口处渐变成桃粉色,似是莲花一般,梳着坠马髻端坐在莲榻中,长发如墨。她低垂着眼眸,额间挂了一枚通透稀世的血色宝石,将那不染纤尘的脸衬得多了几分高贵艳丽,不施粉黛,便已惊煞天光。 那淡如水墨画一般的眉眼间,透出一股淡定从容之气,又似是沉淀了万年的寂寞。宛如踏过姹紫嫣红,唯有远离尘世的那一朵孤冷傲世的清莲,濯清涟而不妖,不用一颦一笑,只那么淡淡一瞥,便足以令天地刹那失色。 她腿上安静趴着一只雪白的玉兔,玉兔额间也挂了一枚血色宝石,衬着雪白的毛色,多了一份出尘艳丽之气。 “宫妹。”她启唇轻唤,恍若空灵之音,淡淡的语调中,沉淀了孤守万年的空虚寂寞。 宫千竹上前,微笑着将她从莲榻中扶出来。 “嫦娥姐姐,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尚好。”嫦娥淡笑着,带着述说不尽的清愁,“宫妹,你姐姐在哪里?” “她在七绝宫,嫦娥姐姐随我来吧。” 嫦娥颔首,抱起怀中玉兔俯身放到地上,细声叮嘱:“玉兔,你在这里自己玩一会,姐姐很快回来。” 玉兔很通灵性,眨眨漂亮的透红眼睛,便自己钻回了莲榻中。 嫦娥淡淡一笑,起身道:“宫妹,带我去找月娘吧。” “好。” · 到了七绝宫,推开宫门,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宫千竹连忙回头提醒道:“嫦娥姐姐,里面冷,你要注意一点。” “无妨。”嫦娥淡淡一笑,端庄从容地走进去,长长的莲花粉色裙摆拖到地上,极尽优雅高贵,“我常年待在广寒宫,早就习惯了寒冷。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当年叱咤风云的宫家如今落魄至此——宫妹,你姐姐受了重伤,你怎么也不来找我,广寒宫虽不是富庶之地,但收留你们姐妹也是绰绰有余的。” 宫千竹有些苦涩地笑笑:“嫦娥姐姐常年闭关,千竹不想扰姐姐静修。” “你这孩子还是没变。”嫦娥无奈叹笑,走到宫玄月躺着的那张千年冰床边,在床沿上落座,看着她在丝丝寒气中安静祥和的睡颜,问道,“她就这样一直睡着?” “嗯,师父说,尸毒无药可解,在想出办法救姐姐之前,只能让她陷入沉睡以续命。” “你师父?”嫦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她,执起宫玄月的手细细把脉,“他是不是经常耗费大量内力替月娘疏通筋脉?”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宫千竹也上前替宫玄月把上脉,诧异道,“还真的有师父的仙力在姐姐体内,可是师父从来没告诉过我。” “四殿下性子清冷,喜欢少说多做。”嫦娥淡笑,伸出修长二指点在宫玄月眉间,缕缕寒气萦绕在她指间,一股股地输送到宫玄月体内,“我修为不高,也只能为月娘尽这些浅薄之力了,但愿她能早日醒来。” “谢嫦娥姐姐。”宫千竹见嫦娥竟渡了百年修为给宫玄月,顿时感激万分。 “砰砰砰。”一袭华美长裙的青玖站在门边轻敲门栏,含笑道,“嫦娥仙子,寒门听闻仙子大驾,柳师伯已备了宴席请仙子前往。” “不了。”嫦娥淡淡拒绝,“我今日只是来探望宫妹和月娘,至于宴席就免了吧,多谢姑娘的美意。” “嫦娥姐姐。”宫千竹连忙握住她的手,“姐姐误会了,柳师伯知道你不喜喧闹,所以宴席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备了些酒菜而已,嫦娥姐姐就去一趟吧。” “对啊。”青玖应和道,“而且柳师伯听闻仙子喜好品茶对弈,特意布了香茶棋局,恭候仙子前往。” 嫦娥沉吟片刻,见着实盛情难却,便缓缓开口道:“那劳烦姑娘了。” “仙子折煞青玖了。” ------------ 百年再见 待青玖携嫦娥离去后,宫千竹将宫玄月细心打理了一番,再取出九璃盏置于她床头,恋恋不舍地回头一望再望,才出了门。 刚一推开门,便见一抹雪白缩成小小的一团卧在门边,她险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嫦娥的那只玉兔,想是牵挂着主人,竟寻到这里来了。 玉兔着实可爱,宫千竹忍不住俯身抱起它在怀里逗弄了一番,见它闪烁着两只漂亮的红眸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她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笑道: “饿了,是不是?” 玉兔拼命地弯折着两只兔耳朵,像是在点头一般。 “这里没有吃的,不过呢,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东西你一定喜欢吃。” 玉兔顿时两眼放光,可爱得让宫千竹忍俊不禁。 · 秀竹居。 宫千竹坐在桃花树下,花瓣落了满地,怀抱如血琵琶,唇似含丹,眉目如画。 “啪啪。”司马长渊抬手拍了两下,笑意颇深,“竹子心情好起来,琴声也变得清亮纯粹了。” 宫千竹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长渊,这回要多谢你了,不然火枫云罗定不会这么轻易地逃过一劫。”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云罗这回被罚扫一个月的地,一定难过死了,我待会要做些点心给她送去,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好,不过你会做点心吗?” “呃,以前云罗教过我一点,不过我想恐怕不能吃吧?” 司马长渊笑着轻咳。 最终宫千竹还是去请雪华师姐做了一篮子点心带过去,雪华人很好,不过有点斤斤计较,非让她帮忙抄了十几篇经文才肯做。宫千竹抹了抹汗,没关系啦,云罗看到点心一定很开心,这两天她定是累坏了。 结果她一到灵峰塔就惊呆了。 灵峰塔居于九歌仙岛上的一座灵峰上,里面锁着六界众多十恶不赦的罪人,有堕入邪道的邪仙,有罪大恶极的妖魔,就连人界极恶之人也有。由于关押着至阴至邪之人,灵峰塔上邪气漫天,落叶常年不断,所以常罚犯了小错的弟子来这里扫地,足以把人累个半死。 可此刻,云罗晃着腿悠哉游哉地坐在树枝上,抱着一堆桃子拼命啃啃啃,吃得肚皮圆滚滚的,任凭下面落叶快堆上树了也视若无睹。 宫千竹惊得手一松,食篮险些掉在地上,连忙抓紧拿好。 云罗已经看到了他们,拿起一个桃子朝她拼命挥着,欣喜道:“千竹千竹,你来看我了!咦?还有司马公子!” 宫千竹一脸佯怒,道:“云罗,你怎么不扫地?让元虚长老看到你偷懒又得出事!” 哼,亏她还担心她在这里一定饿肚子了,没想到吃饱喝足的,害她白担心了。 “我才不扫呢!扫完又要掉,掉完还得扫,烦!”云罗撅起嘴巴道,看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篮,顿时两眼放光,激动道,“千竹千竹,你是不是给我带了好吃的来?这两天光吃桃子,我牙都酸了。” “你还吃得下吗?”司马长渊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圆滚滚的肚皮。 “当然了,我可是大胃王云罗!”云罗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膛,鼻子伸长了一大截。 “好了,别嘚瑟了,快下来吧。”宫千竹担心她一个不留神会摔下来。 “呃……呃,呜……千竹,我好像吃得太撑,下不来了。” “……” 宫千竹和司马长渊一人拿一把扫帚,将落叶扫成一堆,再用内力将它们摧成春泥。 云罗抱着食篮边往嘴里塞东西边看着他们俩,劝道:“千竹,司马公子,你们别扫了。我扫了好几天,扫完又掉,掉完又扫,简直没完没了。” “我是不想让你再惹长老生气。”宫千竹瞟了她一眼,“你这回可真够大胆,无痕长老你都敢假扮,难怪元虚长老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没想到闹这么大,还不是为了你。不过我假扮无痕长老连遗修都没有发现,我自己也很得意呢!” “少来了,记得这回的教训,以后可别乱来了。” “知道了。” · 碧波宫,涟漪殿。 嫦娥立于岸边,身着莲粉色锦缎长裙,肩披白色薄纱,梳着坠马髻,神情淡如水地隔水望着那缥缈的涟漪殿,在水雾迷离中更为朦胧遥远,那棵月桂树依旧静静地屹立在殿前水边,粗壮的树干伸展出鬼魅般的茂密枝桠,月如玉盘般挂在树梢,散发出一圈圈皎洁的银色光辉,撒在月桂树上,似是披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树下依旧静静立着那白袍如雪的男子,背对着她抬头望月,干净的白袍如莲花般拖及地上。水雾缥缈中,月色朦胧下,显得格外孤冷清傲。浓如墨的长发依旧用白玉扣在发尾,宽大的白袍在风中狂舞鼓动着,整个人却自巍然不动,似一尊雕石一般,为等伊人回眸一笑,甘愿守上亘古万年。 嫦娥隔水遥望着那树下的白袍男子,神色淡然,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也放不过自己。 她足尖轻点,踏水翩跹而去,轻盈落于无痕身后,眼神沉静,朱唇轻启:“无痕。” 无痕的身子微微颤了下,缓缓转过身,见嫦娥亭亭立于水边,依旧是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似是无心的眉眼。 “嫦娥……” 月桂树下,狂风掠过,树叶狂乱地舞动起来,发出一阵窸窣沙哑之声。 嫦娥与无痕对视而立,以为自己可以淡然如斯,却终究还是挫败一般地躲闪开了目光,掩饰般开口道,“玉兔不见了,听宫妹说,看见它往涟漪殿来了……” 无痕眼中某些闪烁着的东西渐渐沉淀黯淡,他淡淡应了一声,转身朝殿中走去,嫦娥安静地跟在身后。 他步入内殿,波光荡漾的水门缓缓上升,进去后停在内卧门口,伸手撩起层层纱幔,只见那毛色雪白的玉兔趴在榻上的篮子里,篮子里铺了些丝绢,一看便知玉兔已经吃饱喝足会见周公去了,样子娇憨可爱之极。 嫦娥无奈叹笑,上前拎起它的兔耳朵将它从篮子里提了出来,抱在怀里轻声斥责道,“这只贪吃的兔子,看见好吃的就跟人跑了,下回定把你饿上个十天半月。” 玉兔在她怀里打了个抖,可怜巴巴地望向无痕。 无痕轻咳了声,道,“小兔贪吃贪玩是天性,莫要责怪于它。” 嫦娥这似才想起无痕的存在,缓缓开口,“玉兔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多谢你照顾它,我先回去了。” 她微微倾身行礼后欲转身离去,无痕紧抿着唇,终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拦下她,声音压抑着近百年的沉痛,道, “嫦娥,你究竟还要躲我到何时?” 嫦娥回头看他,眉目淡然,眼神沉静,似是无心之人。 ------------ 执念 宫千竹披着雪白的狐裘站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九歌的天气是越来越诡异了,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夜已是寒风萧瑟,桃花落了一地,小树精们冻得在树洞里不住打颤,打死也不肯出来玩了。 她站在碧波宫门口焦急地伸长脖子往里看,两盏宫灯悬挂在宫门口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灯光忽明忽暗。 忽见嫦娥面色无异地怀抱玉兔翩翩而来,她神色一喜,连忙迎上去,见她只身一人,不由得诧异道:“嫦娥姐姐,无痕长老……” 怪了,他们没有在一起吗? 嫦娥淡淡瞥她一眼,漠然道:“宫妹,不要做无谓之事。” 宫千竹一愣,失望地垂下眼眸:“是。” 嫦娥只轻轻叹一口气,抱着玉兔同她擦身而过,宫千竹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算了吧。”墨子离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道,“这二人的性子皆内敛寡言,有什么话烂在心里也不肯说出来,只能等他们自己去悟。” 宫千竹抬头看他,雪白的帽沿衬得她的脸十分娇小,有几分柔弱之感,“可是师父,我看得出来,嫦娥姐姐孤单很久了,她为什么不肯喜欢无痕长老?” 墨子离摇头,“小竹,你知道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执念,无痕的执念是嫦娥,但嫦娥的执念却是在千年前已经陨灭的后羿。至于你所说的为什么不肯喜欢,只是因为世间之事没有对与不对,只有想与不想。你认为对的,天下人认为对的,嫦娥不一定认为对。只要她认为不对,纵然千年寂寞万年守候,也不会后悔,这是嫦娥的执念,谁也没有资格对她的选择进行批判。” 宫千竹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又问:“那么师父,你的执念是什么?” 墨子离抿唇撇过头,岔开话题道:“你回秀竹居早些休息罢,后天一早便要下山了。” “是。”宫千竹看着他面无表情却又隐含悲哀的侧脸,忽然心头一绞,痛到了极致。 师父从来都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很好,从没见过他大喜大悲的样子,永远都是那副处乱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在他心中什么都很重要,又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一样。 所以,有的时候她就在想,或许师父心里没有执念,所以才能那般云淡风轻;又或许师父有执念,只是那执念太深,以至于相较起来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 后日,九歌山门口被拥挤得水泄不通,皆是为了送别宫千竹与司马长渊。 “千竹,这是我特意做的点心,你最爱吃的云泥糕。”雪华将一个檀木盒塞给她,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回来之后记得把盒子还给我,别丢了哦。” “好。”宫千竹抹汗笑道,九歌第一铁公鸡的名声真不是吹出来的。 “千竹,你的衣物带够了没?小心别着凉了。”云生也担心地看着她。 “放心啦,我带够了。再说不够也可以到人界去买嘛。” “掌门呢?他怎么没来送你?” “他送嫦娥姐姐回广寒宫去了,无痕长老把自己关在涟漪殿里,没有送嫦娥姐姐。” 冷遗修上前,替她把头发弄好,叮嘱道:“你一个人下山小心点,办完了事就回来,不要在人界多逗留,有什么事就用玄武镜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赶去帮你。” 宫千竹哧哧地笑了出来,“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下山啊,司马公子也会去一趟人界,顺便送我一程。” 司马长渊同样被一群花痴女弟子围在一起嘘寒问暖,忍不住苦笑连连。 颜如玉在一边看得咬牙切齿,那个丫头要下山她本不想来送的,可几乎所有弟子都来了,单单她一人不来未免太过特立独行,于是她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地挽着胥宁儿来了山门口,竟然看到这幕令人火大的情景。 那个臭丫头凭什么能让冷遗修对她那么好那么亲密,因为她美丽吗?因为她是乐音仙子吗! 一想到冷遗修平日里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样子,再对照眼前二人的亲密之举,心里的怒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紫红如霞烟的云鬓似乎都被怒气渲染得微微泛红,气得浑身颤抖。 身边的胥宁儿忽然握了下她的手,面容遮挡在紫色纱幔下看不清神情,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朝宫千竹走去。 众位弟子见她浑身煞气地朝这边走来,不由得面露警惕之色。 “宫师姐,此番下山,记得万事当心。”胥宁儿在宫千竹面前站定,紫衣飞舞,纱幔轻扬,声音依旧冷冷的,带了一丝讥讽。 宫千竹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善,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却还是笑道,“谢师妹提醒,我会当心的。” “宁儿没有什么东西可送,这镯子我戴了多年,就送给师姐吧。”胥宁儿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通体白润,触手生温,一看便知是上好货色。 “谢师妹。”宫千竹正想接过来,胥宁儿忽然手一松,玉镯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对不起师妹,我手滑了。”宫千竹连忙道歉,暗中拉住脸色冷凝的冷遗修,欲弯下身子拾起玉镯碎片。 胥宁儿趁势扶住她,淡漠一笑,“玉镯已碎,师姐何必再捡起,只是可惜这上好白玉与师姐无缘了。” 宫千竹尴尬地笑笑,从发间取下一支玉蝶簪递给她,“那这支簪子,算是回礼了。” 胥宁儿接过来,冷冷勾唇,“多谢师姐。” 冷遗修看着她转身离去,按了按宫千竹的肩膀安慰她。她善良但她不傻,刚才众人看得一清二楚,是胥宁儿自己松了手摔碎玉镯,分明是刻意折辱她,宫千竹又岂会看不清楚。 宫千竹笑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颜如玉见胥宁儿走回自己身边,气极低声责怪道,“你怎么还送她东西,莫名其妙!” 胥宁儿紫色纱幔下的唇角冷冷一勾,伸出遮挡在广袖里的右手摊在颜如玉眼前,手掌上静静躺着一面精致的倒梨形铜镜。 颜如玉一愣,随即笑逐颜开,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宫千竹此番下山,定是会遇上些麻烦,没了求救的玄武镜,看她还怎么脱身! 这一次,定让那丫头再也回不了九歌! 宫千竹同其他人一一告别后召唤祥云,携司马长渊驾云而去,九歌山门口回荡着师兄姐们的呼喊。 “千竹,记得早点回来啊!” “别忘了我的盒子!” “……” ------------ 扬州月 ------------ 扬州三月 俗话说得好,烟花三月下扬州,虽说现在还不是三月,但扬州城照样是一番繁荣昌盛的景象,如同一幅古城画卷,石桥流水,草长莺飞。 宫千竹撑着下巴坐在石桥台阶上,艳阳高照,雪白的肌肤上染了一抹淡淡的嫣红。 忽然头顶上一片阴影笼罩而下,她抬头,见司马长渊撑着一把油纸伞俯视着自己,另一只手拿着用锦帕包好的桂花糕递给她,笑道:“竹子,你爱吃的桂花糕。” “谢谢长渊!”宫千竹欢喜地接过来,一口咬了下去,心里却在暗衬,他何时才能改掉叫她竹子的坏习惯? 司马长渊看着她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颊,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掉额上细汗,有些心疼道:“怎么也不找个阴凉地方坐着,非要在这儿晒。” 宫千竹笑笑:“这儿坐着舒服。” 想了想,她又问道:“长渊,你怎么还跟着我?不是有事要办吗?” “过两天再去啊,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司马长渊低头看她,有些委屈道,“你想赶我走啊?” “我是怕你耽误正事。”宫千竹拍拍沾了糕屑的手,站起身来。 “不会耽误事的。对了,要不要我带你将扬州城逛一圈?” “扬州城这么大,我们怎么走得了那么多路?” “谁让你走了?” “你说飞啊?那更不行了。”宫千竹摇头,一本正经道,“会吓到人们的。” “飞什么飞!”司马长渊屈起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看她哭丧着脸抱着额头,忍俊不禁道,“我们骑马。” “马?你会骑马?”宫千竹瞬间两眼放光,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 司马长渊微笑着点头,拉着她去街市买了匹马。 宫千竹喜欢得不得了地抱着马脑袋,这马生得好看,颈边有柔顺的鬃毛,曲线优美的背部线条,一身棕毛在阳光下光滑得熠熠生辉,漂亮极了。 她从来没骑过马,以前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或者是看姐姐骑马,但姐姐从不让她骑,说是太危险了。 摸摸马脑袋,每摸一下它就微微闭一下眼睛,十分可爱温驯。 “喜欢吗?”司马长渊站在一边看她,浅笑道,“我抱你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宫千竹拽着马辔头费力地爬上马背,刚刚坐稳,司马长渊便也翻身上来了,坐在她身后,手中拽着缰绳。 “跑慢一点,小心撞到别人。” “知道了。” 那一日,扬州城内出现一道绚丽的风景,恍若天人般的二人共乘一骑,马蹄声不断,走过湖边杨柳依依,踏过路旁棣棠朵朵。可真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扬州花。 阳光极其灿烂,照耀得马背上的二人周身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来自世界那头一边的海角天涯。 司马长渊坐在宫千竹身后,看着她笑靥如花的侧脸,恍然失了片刻神。 那如同太阳一般的温度…… · 客栈。 宫千竹从柜子里抱出一套被子,一脸郁闷地跪在地上认真打地铺。 在扬州城逛了一整天,累得几欲吐血,好不容易找到个客栈竟然只有一间房间。唉,没办法,只能在地上将就一晚了。 司马长渊靠在门栏上一脸云淡风轻的笑,道,“你还真要睡地上?不嫌硌得慌。” “没关系,反正也只有一晚上。”宫千竹无奈道,总不能二人睡在一张床上吧? 司马长渊无奈苦笑,上前将她的被子扔到床上,道,“算了吧,你睡这房间,我去问问还有没有其他通铺将就一晚。” “可是……” 司马长渊伸手摸摸她脑袋,转身出去了。 深夜,客栈马棚。 宫千竹鬼鬼祟祟地从马棚口探头张望,见白日他们买的那匹马还在角落里安静地站着,黝黑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宫千竹钻了进来,从身后拿出一篮子胡萝卜朝马儿晃了晃,笑道,“饿坏了吧?我给你带了胡萝卜哦。” 她拿起一根胡萝卜往马嘴巴里送,只见那马毫不领情地偏过了头。 “怎么了?”她有些奇怪,“咔嘣”咬了一口胡萝卜,“味道很好啊,你为什么不吃?” 马棚门口忽然悠悠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胡萝卜是给小白兔吃的,马儿不喜欢。” 她吓了一跳,转头见司马长渊披着外衣半倚在马棚门口含笑看着她,似乎看了很久。 “长渊?”她诧异,忙藏起那筐让她丢脸的胡萝卜,道,“你怎么在这里?” “无聊,出来逛逛。” “是吗?”宫千竹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一脸笑意,不由得怀疑他是跟踪自己来这里的,“那你找到房间睡了吗?没找到就回来睡吧,我打地铺就好了。” 司马长渊笑了,“你以为我会没风度到和姑娘家抢床吗?房间我找到了,楼上有一房客人刚刚退了房。” “那你明天就走了吗?” “你怎么老想着我走,我后天才离开。” “那你明天做什么?” “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永生守候 翌日。 宫千竹站在司马长渊身边,愣愣地抬头望着挂有红灯笼的金字牌匾。 三、元、庄…… 这就是长渊所说的好地方? “竹子,愣着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司马长渊拍拍她的肩膀,将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她咽了咽口水,转头问道,“长渊,这是什么地方?” “赌坊。”司马长渊朝她眨眨眼睛,道,“人生不赌就少了很多乐趣。” 宫千竹一个劲地摇头,后退了几步:“不行,师父不让我来这种地方。” 当初她初入九歌的时候就对师父发过誓,绝不沾酒沾赌沾财沾色,怎么可以违背誓言? 司马长渊一脸无害,“反正墨子离现在又不在,再说只陪我去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宫千竹还是一个劲地摇头,被司马长渊半拖半抱地拉了进去。 一进赌坊,各种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酒味、汗味,天,还有人的脚丫子臭味!她连忙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以免被臭晕过去。 天,这种地方,怎么能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司马长渊会来的地方? 整个赌坊摆了好几张大桌子,每张桌子旁都围满了人,那些人神情激动地喊着开注,有的人鬼哭狼嚎着输得血本无归,也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 她拉拉司马长渊的袖子,恳求道:“长渊,我们回去了吧,这个地方好乱。” 司马长渊摇着折扇但笑不语,扇面上题的字结构饱满、下笔有力,同他的人一般干净清爽。 他领着宫千竹挤到一张桌子前,有人一个劲地摇着骰子,嘴里还叨念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竹子,这是摇骰子,是最简单的一种赌法。你看到他手中的骰盅了吗?那里面装着三个骰子,规定点数在四点至十点为小,十点至十七点为大。” 宫千竹看着有趣,便也不再吵着要走。 “那三点和十八点呢?” “那叫豹子。” 宫千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摇着骰盅的那人将骰盅往桌子上用力一扣,所有人都拿着银子押了上去。 “竹子,你说押什么?”司马长渊低头看她。 “只用猜点数吗?”宫千竹见他点头,便胸有成竹道,“里面是十三个点。”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旁边一人不屑问道,这种赌法完全是靠蒙运气,从来没有将点数精准说出来的说法。 宫千竹指指自己的耳朵,认真道:“我是听出来的。” 的确,她从小学习音律,不但琴技精湛,久而久之,还将一双耳朵练得极其敏锐,再细微的声音她也能分辨得出来。骰子每面上有不同的点,自然敲在桌子上的声音也不一样,她当然能分辨得出来。 其他人听她这么说,忍不住讥讽笑开了,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 司马长渊也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依她的意思全部押上了大,道:“一万两,押大。” 众人哗然,一片唏嘘之声。 骰盅打开,三、四、六,果然是十三个点。 赌坊的伙计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众人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们。 她渐渐玩上了手,且逢赌必赢,坊内伙计的脸色越来越黑。 “小姑娘,这一把买什么?”旁边几个人一脸谄笑着凑过来。 “六个点,买小。” 盅盖打开,果然是六个点。 “竹子,那边还有其他的玩法。”司马长渊将她拉到另一边去。 一个巨大转盘放在桌子中央,转盘表盘被分成了十二等分,每份上刻着十二生肖,栩栩如生。她问:“长渊,这又是什么?” 司马长渊又给她详细解释了一番,宫千竹偏着脑袋道:“可这个我没办法听出来。” 司马长渊笑了,道,“竹子,你要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事都被你所预知,将来的一切因为未知,所以才精彩,若是自一开始便已经知道了结局,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押兔子吧。” 司马长渊点点头,将银子全部压在了卯兔上。 宫千竹诧异:“长渊,我不确定兔子是不是对的,你不用把钱都押上。” 司马长渊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道:“竹子,不论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纵然万劫不复,或是摧心化骨,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宫千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忽然认真起来的神情,此刻转盘正好停了下来,红色指针指向亥猪,他们输了。 ------------ 风月水榭 司马长渊第二天便离开扬州城了,临走之前他摸摸宫千竹的脑袋,似乎很不舍的样子。 他说,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宫千竹点头,站在楼上目送着他驾马远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城门尽头。 她现在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没有半点找契约人的线索,墨子离也只是告诉她说只要时机到了,九璃盏会给她提示。 掏出九璃盏看看,见并无异样,想必所谓的“时机”还没有到。 见街那头的戏台子开始热闹起来,她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连忙拉住进来送餐的店小二,问道:“请问,今天戏台有什么表演吗?” “姑娘还不知道吗?今天戏台子有一群风月水榭的姑娘要来跳舞表演,许多人都去凑热闹了,风月水榭的姑娘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好看呢。” “风月水榭是什么地方?”她好奇道。 “是咱们扬州城最大的花楼。”店小二笑笑,示意他还要去忙,得到应允后便退下了。 宫千竹靠在木栏上偏头思衬,花楼?是赏花的楼台小榭吗? 看书里的古诗画卷,有多少都是以香花美人展开话题的,此番若不去见识见识,还真枉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快步跑下楼到了街头戏台,娇艳如花的姑娘们手执花扇翩翩上台,红衣翩跹,如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一般,惊鸿一舞,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宫千竹急急找了个位子坐下,旁边的人连忙递上一杯茶。 “谢谢。”她连忙笑道。 那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拈起那绣着牡丹的手帕遮住半张脸,道:“姑娘长得好生标致,可是比台上这些姑娘漂亮多了。” “谢谢。”她微红了脸。 “姑娘打哪里来?”老鸨不依不饶地问。 “九歌。” 老鸨诧异:“九歌是什么地方?妈妈我还从来没听过呢。” 宫千竹连忙掩饰道:“不过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地方啦。” 老鸨笑了,“姑娘此般容色倾城,要不来我风月水榭压台,妈妈我担保将姑娘捧上花魁之位,艳冠扬州、四海闻名绝不是一席空话!” 老鸨尽心尽力地推荐自家花楼,双眼放光地左右打量着她,两只眼睛里跳出了硕大的金元宝,摇钱树啊摇钱树…… 宫千竹觉得有些新鲜:“什么是花魁?是赏花会上最好看的姑娘吗?” “呃?”老鸨怪异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姑娘,你不知道花楼是什么地方吗?” “我是没有听说过,但我想,应该是那些文人墨客赏花的楼台吧。”她理所当然地想着,花楼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老鸨眯了眯眼,这想必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难怪一副不染纤尘的单纯样子。 她这风月水榭,有几个是正规人家的姑娘,这回若请到了一个大户千金,更何况还是如此容色倾城,想必能替她招揽不少生意。 扬州城的花楼以风月水榭为金字招牌,只要入了她风月水榭,管她是哪家的千金,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是抢不走人的。 “姑娘果真聪慧过人,扬州城每年都要办一场花魁大赛,在大赛上的姑娘们都是献花的花娘,姑娘若是能当上花魁,岂不是能名扬天下吗?”老鸨摇头晃脑道,以她过尽千帆的说谎技巧竭力忽悠着宫千竹。 “我要名扬天下做什么?”宫千竹诧异。 老鸨笑了:“是了,姑娘一看便是不图名利之人——不过姑娘,你看到街那头的乞丐了吗?” 宫千竹点头。 “在花魁大赛上,每位花娘都能得到看客们的赏钱,花魁得到的自然是最多的了,还能得到大赛的奖金,如果姑娘坐上了花魁之位,便能拿到足够的钱接济那些可怜的难民——姑娘可有意前往?” 宫千竹思衬了下,反正九璃盏还没有给她任何提示,不如去看看也无妨。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去试一试。” 老鸨顿时喜逐颜开,半张脸掩在手帕下笑得花枝乱颤。 “那姑娘这几日,便住在我们花楼里吧。只要有春姨我在,再加上姑娘的容姿,当上花魁简直易如反掌。” “那便叨扰春姨几日了。”宫千竹完全没意识到她已经将自己卖入了狼窝,还浅笑盈盈地向老鸨道谢。 老鸨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灿烂。 真是好骗的姑娘啊…… · 风月水榭。 一身雪白纱裙的宫千竹斜斜倚在二楼栏杆上,看着楼下客人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身后跟着丫鬟小莲。 风月水榭不愧是扬州城最出名的花楼,大堂极其宽阔明亮,角落里的几根柱子上连着一条条的大红绸布,在柱子上打成花结,每个靠墙的地方都摆满了鲜花,走廊上也有,牡丹花、红玫瑰、并蒂莲、桔梗、菖蒲、茯苓、绒花等应有尽有,有扎成花束摆在花篮里的,也有大朵大朵散乱地铺在地上的,总之整个风月水榭,被鲜花装饰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花楼”。 让宫千竹不解的是,花楼不但有花,还有各式各样的姑娘,清冷妖娆、环肥燕瘦,个个美艳绝伦,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对此,她只想到一个解释,所谓鲜花美人,有鲜花的地方,当然一定要有美人衬托才是。 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老鸨站在二楼对面遥望着她,要不是为了哄住这个丫头,她才不会把好好的一个风月水榭搞得跟花市一样,明晚便是花魁初夜拍卖,过了明晚,哪还由得这丫头恣意妄为,还不是只能听天由命,老老实实做一个扬州花魁招待客人。 “春姨。”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老鸨一愣,连忙回头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我的紫月姑娘哪,怎么这就出来了?不是要休养几个月吗?” 紫月冷冷看她,“听说我休养的这几天里,来了一位新的花魁?” 老鸨一愣,随即便淡笑开来,笑意微冷轻讽,靠在栏杆上懒懒摇着纨扇:“不错,是来了一位新花魁。” 紫月的眼神更加冷冽,似是六月的寒冰一般,让人不由得打个抖。 “我当花魁还不到一个月,你就又找了一位新花魁?” “我说紫月哪,你要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新来的这位花魁姑娘,就单单只看容貌,莫说是在扬州城,恐怕连全天下都找不到几个能与之媲美的。更何况这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插花、茶道都样样精通,全天下怕再找不出比这姑娘更完美的人了。”就是女红差了点,老鸨在心里补了一句,抬头看向紫月,笑道,“所以,她做我们风月水榭的花魁,完全称得上当之无愧。” “当之无愧么?”紫月冷冷勾起唇角,“未必。” 老鸨诧异地摇着纨扇看她转身离去,从一旁的雕花木桌上取了一杯酒小酌着,淡淡凉薄地笑。 看来今后风月水榭里有一段不安稳的日子过了,不过只要和她收银子不冲突,随便她们闹吧。 ------------ 天价花魁 “这花开得甚好,姑娘何必将它折了下来?” 宫千竹站在亭湖边上,手还停留在欲折桃花枝的动作,身后已经响起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道,“这样开着不是挺好的?” 她回头,仿佛蓦然而见五月春色里的一溪天山冰水。 那女子身着淡紫色拖地长裙,紫绸外面是一层轻薄紫纱罩着,身形窈窕有致。肤光胜雪,明眸皓齿,双眼是薄薄的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挑,睫毛纤长,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冷冽,双唇微微失了些血色,下巴的轮廓很优美,微微向上扬着。 多好看的一个姑娘,宫千竹压下心中的惊叹,试探问道,“姑娘是何人?我以前从未见过姑娘——姑娘是风月水榭的人吗?” 紫月冷冷勾起唇角:“在你来之前,我还是这里的花魁,你说我是什么人?” 宫千竹险些“啊”出了声,原来她就是风月水榭的上一任花魁,那位足不出户、极为神秘的冰山美人紫月。 “原来是紫月姑娘,千竹有礼了。”宫千竹连忙微微倾身行礼,被她稍一转身避开。 宫千竹愣愣地看着她凉薄微冷的表情,心下一叹,怕是自己又招惹到别人了。 紫月冷冷瞟她一眼:“果真长得容色倾城,难怪春姨要把花魁之位让给你坐。” “那个……如果紫月姑娘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花魁之位……” “不必了。”紫月冷冷打断她,径直错过她走上亭湖石桥,在桥头停顿了下,微微侧头道,“明晚花魁献艺,我会自己拿回应属于我的东西。” 宫千竹安静站在原地,目送着她清冷的身影踏上石桥,走过亭湖,一步步消失在枝条纵横的桃花林中。 · 翌日晚上。 虽已入夜,但对于风花雪月的花楼之人来说,入夜才是她们一天的开始。 风月水榭一楼大堂里此刻坐满了人,有些富家子弟为了方便观看,连二楼的包间也包下来了,整个风月水榭被挤得满满当当,虽说平日里生意也是甚好,但像今晚这般热闹,那还是自开楼以来空前一次。 风月水榭的春姨几天前就放出了消息,她们花楼新来了一位貌若天仙的花魁,那容色被传得神乎其神,从没见过春姨如此自信满满的样子,想必那姑娘着实长得国色天姿。人人都想来一睹芳容,风流雅士、文人墨客、纨绔子弟、甚至还有占了大部分的花楼常客,将整座风月水榭挤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只有那偌大的水中莲花台有一片空地。 紫月姑娘率先出场,轻如蝉翼的紫衣在袅袅檀香中曼舞轻摇,面罩紫纱,将她那倾城之色笼罩得若隐若现。仅那惊鸿一瞥,将她身边伴舞的舞娘们瞬间贬为尘埃。 乐声止,仙舞毕。紫月姑娘没有多说半句话,跳完舞后便径自转身退场,留下一个孤冷清傲的身影。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层层纱幔后,众人才似反应过来一般,刹那间掌声雷动,几欲响彻整个风月水榭。 接下来便是新任花魁出场,老鸨见宫千竹迟迟未出来,连忙亲自上楼查看,刚好见宫千竹从房内垂眸走出来,刹那间惊呆了双眼。 宫千竹被丫鬟小莲打扮得极为端庄雅致,及腰的长发用一条水绿色的绸缎系在发尾,那坠了许多珍珠宝石的网状头饰戴在头上,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身翠绿色的流仙罗裙,深绿的腰带上挂了长长的宝石流苏,编成网状,与那头饰相辉映,熠熠生辉;脸也破天荒地敷上了些淡妆,那张脸平时不施粉黛便已容色倾城,此时更是惊为天人。 老鸨拉着她不住赞叹,美人啊美人,摇钱树啊摇钱树…… 自然,当她抱一把琵琶款款亮相于水中花台上时,还未开口说一句话、动手拨一根弦,便已获得了满堂喝彩。 纱帷闭,琴声起。满堂烛光顿时被吹灭了一半,幽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闭合的纱帷中怀抱琵琶的曼妙身影,四周还有十几名舞娘伴舞,翩跹若至,空气中暗香浮动,好似一帘幽梦。 花楼里的众位姑娘们忍不住在下面掩唇轻叹,此情此景,让见到它的人除了一声轻叹,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仿佛任何语言的形容对它来说都只是一种亵渎侮辱。 琴声渐渐高亢如行云流水一般,层层纱幔似乎有风在里面吹一般,轻轻飘了起来,万千桃花瓣自纱幔开合间飞逝而出,落英缤纷,如同下了一场桃花雨。 琴声渐渐停止,层层闭合的纱幔自动撩起,众人惊异发现,那偌大的水中花台上除了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以外,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的身影,连舞娘们都不见踪影。 忽然间,一条长长锦缎自头顶甩过,夹杂了万千桃花瓣,一身翠绿流仙罗裙的宫千竹怀抱琵琶在空中踏锦而过,缓缓落于花台之上。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竟不知该作何反应,风过无声,仙落凡尘。 众人愣了半晌,整个风月水榭静得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忽然,一个激动的声音横空出世。 “五百两!” 老鸨一愣,客人们竟激动得直接进入了竞价环节,罢了罢了,早点拿到钱也是好事,在花楼里,五百两也算是天价了,于是连忙高声喊道:“有客人出价五百两,还有竞价更高的吗?” “八百两!” “一千两!” “两千两!” “……” 宫千竹抱着琵琶站在花台上浅笑,没想到第一次登台就这么成功,其实最后的那个场景是她学嫦娥来九歌时的那个场景,不过嫦娥坐的莲榻是踏花而来,而她是用锦缎代替的莲花,不过效果好像一样的好。 此时,竞价已经开到了三千两,老鸨笑得脸都快烂了,花楼其他的姑娘更是一脸不可置信,紫月冷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开价到五千两,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出价更高,可偏偏有两个纨绔子弟杠上了,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开价高,似乎非要将宫千竹竞到手不可。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二人扯着公鸭嗓子叫价,心里不由得为宫千竹感到惋惜,这两个人均长得万分奇葩,且都是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可惜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了。 二人一直争到八千两,其中一个人忽然住了口,挫败似地坐了回去。 老鸨笑得脸都开花了,连忙高声道:“若是没有更高出价,千竹姑娘将以八千两的天价归周公子所有!” 此言一出,宫千竹的脸色刷地就白了。 什么叫做归周公子所有?她不是只是来参加比赛的吗?什么时候变成可以买卖的商品了? 这个时候,她才隐约发现自己貌似被骗了。 眼见那满脸横肉、满面油光的周公子一脸堆笑地搓着双手朝自己走来,宫千竹吓得不知所措,惊恐之余竟忘了作法逃走。 忽然,一颗核桃不知从何处打来,直直击中了那色迷心窍的周公子的左眼,那人惨嚎一声,捂着被打肿的左眼跪了下去,风月水榭顿时有些乱了起来。 “一万两,黄金。”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有些慌张了的客人们一怔,顿时又倒抽了一口气。 本以为八千两叫价已经是花魁界登峰造极的境界了,竟然还有人肯出一万两黄金,仅仅为了一夜贪欢? 听见叫价老鸨险些晕过去,被姑娘们扶住,她果然没有看错,那丫头就是一棵长满了金元宝的摇钱树啊! 人群自动闪开,从里面缓步走出一名气质清冷、飘然出尘的蓝袍男子。 宫千竹怔怔地看着那人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忽然就再也无法呼吸。 ------------ 留居水榭 雨茗轩。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进房门,宫千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墨子离缓步步于桌旁,坐下道:“昨日受昆仑掌门之邀前去下棋,回来时路经此地,见这里仙气缭绕,本想来看看是何方仙子在此,没想到会是你。” “哦。”宫千竹低下头,心里却是在想,师父从来不喜多管闲事,怎么会无聊到见到仙气便想来凑热闹,只怕是师父担心她的安危,算出她此时正遇到了麻烦,于是赶来帮她的吧。 唉,师父就是这样,从来不肯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在外。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墨子离直直盯着她。 她一脸苦闷,“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反正是被人忽悠了。” 她扯扯自己身上的翠绿流仙罗裙和头上闪闪发亮的头饰,撅起嘴巴委屈道:“本来想做点好事,结果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墨子离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和莫名妖娆的衣裙,眼神一暗,偏过头去冷冷道:“把衣服换回来,不要穿得这么花哨。” “哦。”宫千竹扁扁唇,一脸无奈地背过身去,在原地转了一圈,白色的仙气在周身缭绕,她又变回了平时白色襦裙、白色发带的清纯模样。 变回了原样,她立即跑过去蹲到墨子离脚边,双手放在他腿上仰头看他,欢喜期待道:“师父师父,你是不是要在扬州城再待上几天?” “不,既然你没事,我马上就回去了。” 宫千竹失望地垂下眼眸,拉拉他袖子,“可是师父,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吧?” 好几天没有看到师父了,真的很不想他走嘛。 墨子离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听话,九歌还有很多事务要为师处理,不能总是留在外面。” “可是……” “长老们还等着为师回去。”墨子离打断她的话,淡淡道。 “是……”宫千竹垂下脑袋,像只霜打了的茄子。 不是吧,师父就一点也不担心她吗? “对了,那个紫月……”墨子离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想要告诉她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只淡淡交代了一句,“你要小心她,她不是普通的人。” “紫月姑娘?”宫千竹诧异地偏着脑袋,随即又笑了,“不会啊,紫月姑娘只是性子冷了点,应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人。” 墨子离只是看着她,微微敛了眉,“反正你万事当心。” “知道了,师父。” 宫千竹顿时笑靥如花,原来师父也是会担心她的啊,她还以为师父性子清冷到谁都不在乎了呢,也难怪,她可是他座下最小的徒儿嘛! · 清晨,宫千竹慵懒地打开房门,被忽然蹿出来的春姨吓了一跳。 “我的千竹姑娘啊。”春姨用纨扇遮了半张脸,笑得一脸谄媚,“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宫千竹微笑着点头。 春姨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女人嘛,就是要看开一点。” 她伸出脖子往里面看了看,奇怪地“咦”了一声:“昨天那位客人呢?到哪去了?” “他走了。” 春姨诧异地挑挑眉,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哎,算了算了,反正钱已经到手了,走不走有什么关系。 宫千竹上前两步,微笑着看她,“春姨,我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可以先留在你这里吗?” “哎?”春姨诧异,本以为宫千竹会哭着喊着要走,她连专门的打手都带上了,可她竟主动要求留在这里吗? 这么想着,看宫千竹一脸单纯的期待样子,春姨连忙扯出惯有的媚笑,“哎哟,你在说什么啊,我的千竹姑娘,这风月水榭就是你的家,从今往后,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春姨笑得花枝乱颤,如果全天下的姑娘都像面前这位那么好骗,那该多好啊。 “那么春姨,如果我以后有什么困难,还请你帮我一下,好吗?”宫千竹想起昨晚墨子离教她的,对着春姨嫣然一笑,“我会帮春姨赚很多钱的。” 春姨连连点头,不论怎样,凭着这丫头的容色,怎么也能给她招揽到不少生意。 至于这个丫头说的困难,能帮就帮,实在不能帮……她可以不认账嘛,反正到时候钱都到手了,这丫头还能怎么样。 这么一想,春姨用纨扇轻遮半张脸,一双媚眼如丝般勾着宫千竹的容色,笑得更加灿烂。 ------------ 扬州顾家 就这样,宫千竹顺理成章地在风月水榭住下了,平时在房间里待着,摆弄摆弄九璃盏,要不就和小莲说说话,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小莲是专门服侍她的丫鬟,梳着可爱的包子头,性格也天真活泼,这两天和宫千竹混熟了,知道这个主子比以前的好伺候多了,也就不再畏畏缩缩的,常常和她天南地北侃大川,宫千竹也当这个女孩是自己的朋友,顺便将她的身世打听清楚了,原来小莲的身世很可怜,家乡被水灾淹没,家里的人也都死了,小莲孤身一人被卖进花楼给姑娘们当丫鬟,时不时就要挨骂受气。 “你家乡发了洪水,朝廷不管吗?”听了小莲的身世,宫千竹十分同情她,问道。 “当然有管,朝廷派了顾家二公子顾凌川带银赈灾,一年前就去了,现在差不多也快要回来了。” “回来?他也是扬州人吗?” “嗯,姑娘怕是不知道,顾家在扬州城可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三代为将,守护朝廷,连当今皇上都要让几分薄面。现在继承爵位的是顾家大公子顾临岸,二公子顾凌川虽然没有当上将军,但在朝廷上也是二品大臣。”小莲说起这两人的时候脸都激动得泛红了,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两位公子可是全扬州城的姑娘们的倾慕对象,当年大公子出兵征战,那是万人空巷,所有的街道都被送行的姑娘们挤满了。只可惜大公子前不久同苏家的千金成了婚,那天全扬州城的姑娘们伤心欲绝,拎着酒罐子醉遍了整个扬州。” 宫千竹微微惊讶地用书卷半掩唇,“这大公子的魅力这么大啊?” “那是当然了,不过二公子也很不错啊,大公子成婚后,扬州姑娘们的目光都转向了尚未娶妻的二公子,他温和有礼、满腹经纶、玉树临风、博学多才,简直就是所有姑娘们的梦中情人啊!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出没于风月场所……” “他喜欢逛花楼?” “嗯,姑娘也应当知道,从古至今有才华的人大多都是很风流倜傥的。”小莲双手握拳、眼冒桃心,闺心向往道,“二公子这次回扬州,一定会来风月水榭,想想就好激动!” 说着,小莲四周都冒起了粉红的泡泡。 宫千竹看着她红扑扑的可爱脸蛋,脑海中冒出了“少女怀春”这个词。 “小莲,莫非你喜欢二公子?” “不是啦,我是在为姑娘你高兴!”小莲激动道,脸颊微微泛红,“姑娘生得如此国色天姿,定能得到二公子的青睐,虽不能做正妻,但做个侧室也是绰绰有余的。” “好啦,你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宫千竹嗔笑着拍拍她的脑门,继续低头看书了。 小莲气恼地跺脚,皇帝不急急太监,见她自己都不甚在意,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一边去了。 · 果然,没过几天,顾家二公子顾凌川便要来风月水榭了。 想必顾凌川是风月水榭的贵客,春姨自几天前就开始张罗起来了,每天拈着纨扇绢帕上上下下视察姑娘们的装扮,生怕怠慢了客人。风月水榭这几天的脂粉香味更是浓郁,宫千竹只要一出房门,便立刻会被呛得连声咳嗽,索性待在房里不出去了。春姨也不管她,反正凭她的姿色,施不施妆都是一样的好看。 这日小莲闲着没事干,跑去看别的姑娘梳妆去了。而宫千竹正在房里摆弄着九璃盏,它一直都没有反应,她不由得担心出了什么问题,万一坏了就麻烦了。 忽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宫千竹回头,竟是一身紫裙的紫月姑娘,立在门边,手还放在门框上,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她。 宫千竹连忙起身笑道,“是紫月姑娘啊,请进。” 紫月缓步走进来,宫千竹连忙为她倒好香茶,问道,“紫月姑娘,你找我有事吗?” 怪了,因为她在花魁献艺上抢了她的风头,这两天紫月对自己都爱理不理的样子,如今来找她又有什么事? “嗯。”紫月接过茶盏,在桌子旁落座,一贯冷漠的神情多了一丝犹豫,“千竹姑娘,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情你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就好,我会尽力帮你的。” “今天晚上顾家二公子顾凌川会来风月水榭,你知道吗?” 宫千竹点头。 紫月捧着茶盏,语重心长道,“千竹姑娘,顾家虽然家世显赫,但毕竟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一名花楼女子为妻,纵然姑娘出落得再怎么好看,也顶多不过做个侧室。姑娘还年轻貌美,若做了别家的妾室,岂不是太委屈姑娘了……” 宫千竹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呢?” 紫月顿了顿,又道,“所以,如果姑娘肯答应帮我的忙,我便能助姑娘逃离这里。” 宫千竹偏着头,纤眉拧成一个结,“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姑娘今晚最好就待在房里,不要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不要——让顾公子看到你。” ------------ 紫月惊痕 入夜。 楼下及其热闹,客人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舞台上歌舞升平,舞娘们手执团花扇翩翩起舞,舞衣翩飞,仿佛是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 春姨一脸谄笑着看正坐在二楼包间的桌子旁饮酒的翩翩公子,讨好笑道,“顾公子啊,我们这新来的花魁,完全称得上是国色天姿,绝对不会让公子你失望的!” 顾凌川依旧不动声色地淡笑饮酒,目光在楼下花台上的舞娘们身上流转。 春姨吃了瘪,拉着身边陪酒的姑娘到一边悄声问道,“千竹丫头怎么还没下来?怎么敢让顾公子等这么久?” 陪酒姑娘一脸尴尬道,“春姨,你不知道吗?千竹姑娘刚刚派小莲来说了,她今晚有些不舒服,好像感染了风寒,暂时不宜接客。” 春姨顿时急了,“这丫头怎么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这时,堂内忽然响起一片鼓掌喝彩声,春姨只觉眼前烛光一暗,水中花台上的屋顶垂下一条长长的红绫,漫天紫藤花纷飞,紫月拽着红色长绫绕着花台在空中旋转,一身紫色纱裙,面蒙紫纱,闪闪发亮的头饰叮当作响,长发如瀑,仿佛是在水上跳舞的凌波仙子。 “好漂亮……”陪酒姑娘忍不住掩唇惊呼。 顾凌川直直看着在那花台上飞旋着的紫衣仙子,酒盏放在唇边,却迟迟未饮下。 万千紫藤花如雨般漫天飘舞,像是流星雨布满宇宙,划破夜空,留下万千道美丽的轨迹。 紫月拽着红色长绫越转越高,最后几乎都是贴着二楼的木栏飞旋的,长发如蝶般飞舞,旋转到顾凌川面前时,紫色面纱忽然飘落,露出那张倾城之貌,那一刻唇畔浅浅带笑,宁静的眼眸化为转瞬即逝的流星,仅那惊鸿一瞥,足以夺走所有人的心跳。 在空中飘舞的紫色面纱缓缓地轻盈落下,顾凌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面纱竟如同自知一般,缓缓落于他手上。 紫月松了红绫,轻盈落于水中花台上继续安静地跳舞,却凭刚才的表演,获得了一波又一波的掌声。 顾凌川拿着那条紫色面纱,低首轻轻嗅了下,是好闻的紫藤花香。 “春姨。”他开口,目光一直注视着在花台上跳舞的紫衣姑娘。 春姨连忙上前,“顾公子有何吩咐?” “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春姨愣住,心下一喜,连忙回答道,“她叫紫月。” “紫月?”顾凌川缓缓念着这个名字,唇边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新来的花魁……果真国色天姿。” 在花台上翩翩起舞的紫月忽然看了一眼楼上的顾凌川,薄唇勾勒出一个美丽却又诡异的弧度。 · 雨茗轩。 “天,千竹姑娘,你今天没去真是太可惜了!”小莲站在楼上栏杆后看了许久,蹬蹬跑回来将已熟睡的宫千竹摇醒,一脸的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宫千竹满脸困倦地打哈欠,披上外衣起床坐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说小莲啊,你自己看就好了,干吗要把我吵醒?” 她就奇怪了,好像自从接手九璃盏后,她基本上没睡过几天好觉,要么被师父罚,要么就是通宵补课,或者就是被别人吵醒,她都多久没睡过踏实觉了? 小莲握拳激动,“姑娘你知道吗?紫月姑娘被顾公子高价买下了,准备娶回家做正房夫人!” “那挺好的啊。”紫月终于得偿所愿,现在一定很开心了。 “好什么好!”小莲气得在房间里打转,“紫月是抢了你的风头,如果今天是姑娘你出场的话,顾公子又怎么会看上她!太卑鄙了!” 宫千竹无奈叹笑。 “诶,姑娘。”小莲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忙坐下来怂恿道,“顾公子现在还没走,要不你下楼去找他吧,只要让顾公子看上了你,那可就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宫千竹叹一口气,揉揉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道,“小莲,没事就洗洗睡吧,我好困哦……” “你!” 小莲气呼呼地跺脚,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情瞪她一眼,愤愤离去。 ------------ 楚殿摧城 魔界?千岛湖王宫。 这是在魔界号称千岛之湖的魔界王宫,悬浮于海面上空的华丽宫殿,由很多岛屿组成,有无数美丽的内湖,四面环水、碧波荡漾,湖水清澈得几乎可以看到云朵飘过投下的薄影。由于盛产玉石,这里的地皆由玉石铺成,高贵大气、华丽贵派。 与世人想象的不同,魔界的王宫,明亮得丝毫不逊于仙界,各类奇花异草青翠欲滴,干净得不染纤尘,玉石所砌的雕塑、水池、露天长廊,大气华丽、风景优美。羽色雪白的水鸥们扑扇着翅膀贴着水面飞过,留下一片清亮的鸟鸣之声。阳光艳而不烈,也许是因为有很多内湖,千岛湖王宫四季如春,草长莺飞。 王宫内安静得出奇,甚至连水鸥们扑腾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忽然,宁静被一声急喝打破。 “阁下!八魔岭主阁下,请您等一等!”王宫侍卫急匆匆地追上去,面带为难之色,声音急切道,“楚殿正在闭关静修,吩咐过谁都不许去打扰他,阁下就这样闯进去,实在是太失礼了……” 红裙如血的女子面带冰霜地径自向前走,神色孤傲,对那侍卫的忠告置若罔闻。 侍卫吓得跪倒在地,“阁下留步,楚殿下了禁令,擅闯千岛湖者杀无赦,还望阁下不要以身试法!” “大胆!”红裙女子冷声大喝,一掌消魂波击出,侍卫立即被打飞出去撞到玉石假山上,咳出几口银色的血。 女子冷眼看他,“还不快退下!” 侍卫便不敢再拦,捂着伤口退到一边。 红裙女子冷哼一声,继续快步往前方那座千岛宫走去。 “楚殿,八魔岭主殷若歌求见。”女子立于岸边,隔湖而望那座千岛宫,恭手一拜。 “进来。”平稳的声线自宫殿内传来,恍若空灵之声。 殷若歌得到许可,施展轻功向宫殿飞去,踏水生花。 非金非石的高大殿门应声而开,一股清寒之气扑面而来,却不是冰冷彻骨,仿佛是宫殿下凿了一个千年冰窖一般,经过湖水的过渡,便如同这般微冷清寒。 殷若歌径直走进去,雪白的玉石地砖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空旷华丽的宫殿里却只放了一张墨玉几案,几案上码放了高高的卷宗,楚摧城坐在几案后,垂眸看着桌上的卷宗,不知为何,竟让人看不清也记不清他的脸,仿佛是被明亮的光线模糊了面容。 “有什么事吗?”淡淡冷峻的声音,隐隐透着些许王者之气。 “楚殿,我是为这次的祭品而来的。” 楚摧城淡淡应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我不明白,楚殿。这次的祭品,当中除了仙、人、冥三界,为什么还有魔族之人,连与我们是同一战线的妖族也有?”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楚摧城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翻开的卷宗,语气不愠不火,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殷若歌一愣,“属下不敢。” 楚摧城顿了顿,道,“这些人的内丹都较纯净,找不到至善至纯之人,也只有这些人的血能勉强献给魔君了。” “可为什么还有妖族和魔族之人?” “很奇怪吗?只要是有纯净内丹的人,不论是谁,我都可以抓来以供养魔君。再者,我们本来就是魔君所创造出来的娃娃,为了魔君而生,那么,将自己献给魔君不是理所应当吗?那些人有幸能与魔君融为一体,应当感到荣幸才是。” “可是……”殷若歌欲言又止。 “你忘了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楚摧城冷冷打断她。 殷若歌一愣,“为了让魔君再世重生……” “还记得就好。你只用关心这件事,其他的人和事不用你操心。这不仅是为了魔君,也是——为了我。” 殷若歌浑身一震,半晌后慢慢伏地而跪,字字清晰道: “是,楚殿。” ------------ 一世烟花 扬州,风月水榭。 “姑娘,你真的不下去吗?顾公子走了就没机会了。”小莲站在栏杆后往下望,想想还是不甘心,回头问道。 “算了,你要是想看就下去吧。”宫千竹摇摇头。 小莲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她怎么会有个这么不争气的主子? “咦,姑娘,你袖子里什么东西在发光?” “什么?”宫千竹一惊,连忙拿出夜明珠,果然是在一闪一闪的,似乎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一样。 九璃盏有反应了,莫非是契约人出现了? 宫千竹连忙握紧九璃盏,随着它的拉力快步跑下楼。 “哎?千竹丫头,你要去哪?”春姨在身后惊讶喊道。 宫千竹无暇去理,快步跑出了风月水榭,生怕会错过契约人。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叫卖声起伏不断,极尽繁荣。 一名长袍加身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小摊前,饶有兴致地与年轻的摊主搭话。 宫千竹伸出手,将他硬生生地拉转了过来。 面容清秀的男子好脾气地笑笑,“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宫千竹望着他的额头,没有与九璃盏签订契约的印记,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匆匆道完歉,她便逃也似地离开,男子诧异地欲唤住她,却被年轻的摊主拉住。 宫千竹躲在街拐角处,掏出九璃盏小声问道,“九璃盏,契约人到底在哪?” 九璃盏在她手心里动了动,似乎也急了,骨碌碌地滚下她的手掌。 “九璃盏!”宫千竹一惊,连忙追了上去。 九璃盏骨碌碌地滚过了半条街,在人们的脚边穿梭着,看得宫千竹心惊肉跳,她急得满头大汗,推开行人跑到路中央,小心翼翼地拾起停下的九璃盏,宝贝似地握在手心里,心有余悸地喘气。 “驾!驾!” 沉重的马蹄声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街上的行人们纷纷避让,只有宫千竹一人还蹲在路中央,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忽见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宫千竹抬头,只见刺目的阳光下骏马铁蹄高高扬起,路边的行人们已经发出了惊呼声。 宫千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头,闭上了双眼。 “吁——” 马嘶声长鸣,停下了即将踏在她身上的铁蹄,原是马背上的人及时勒住了缰绳, “姑娘,没事吧?”骑马的男子连忙翻身下马,关切问道。 宫千竹还惊魂未定,正欲说什么,握在手里的九璃盏忽然发出肉眼看不到的淡紫微光,她顿时被摄了心魂,仰头晕倒过去。 九璃盏,为什么…… “姑娘!”男子见她晕倒,以为是惊吓过度,连忙将她抱上马,快马加鞭地离开了。 · 扬州顾府。 一身玄色的男子站在家门口等待着谁人归来,几名家丁恭敬地站在身后。 “夫君。”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一名身怀六甲的华服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来,走到男子的面前浅笑。 顾临岸连忙上前扶住她,“珊儿,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里休息吗?” 宁珊浅笑,“凌川要带着未来的弟妹回来了,我这个做嫂子的总不能闭门不见吧。” “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还没醒,怕是受的惊吓不小。” 顾临岸有些自责地叹一口气,“待会我去看看。”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顾府门口,车夫跳下马,顾凌川随后便出来了。 顾临岸连忙上前笑迎道,“凌川,你可回来了,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炖藕。” “多谢大哥。”顾凌川笑道。 “未来的弟妹呢?”宁珊张望道。 “还在车里面。”顾凌川撩起车帘,俯身笑道,“夫人,出来吧。” 紫月将手放进顾凌川的手心里,俯身钻出了马车。 当她抬起脸时,午时的阳光刹那间光芒万丈,耀眼得灼伤了那二人的双眼。 紫月唇边勾起一抹几近残忍的淡漠浅笑,极尽讥讽。 “小女子紫月,见过大哥、大嫂。” 宁珊的脸刹那苍白,顾临岸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目光落到二人相握的手上,更是难看至极。 ------------ 紫月宁珊 宫千竹醒来后第一反应便是着急地查看九璃盏,见它完好无损地握在自己手中,想必是握得太紧,掌心略有青白的痕迹。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环视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房子的主人想必很有雅兴,在房内插了几束紫色的花。 这是什么地方呢?她努力回忆着,想起方才自己险些倒在别人马蹄之下,接着被九璃盏弄晕过去的事。九璃盏从来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莫非是这里有契约人? “……千竹姑娘?” 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带着微微的讶异。 “紫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宫千竹也吃惊不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什么,“这里……是顾府?” 紫月缓步走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怪异复杂,“你果然还是来了。” “紫月姑娘,请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宫千竹怕她误会什么,连忙想要解释。 紫月抬手制止了她,道,“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顾府,千竹姑娘,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趁早离开吧,我是为了你好。” 宫千竹疑惑地看着她,心里却在暗自想着,或许这个姑娘其实是很温柔的呢。 紫月也不等她回答,径自转身出去了。 她拐过长廊拐角处,蓦见长廊对面那人,硬生生地停了脚步。 宁珊穿着金线交织的华服站在长廊尽头安静看着她,腹部高高隆起。 长廊外的大朵牡丹花忽然在风中簌簌摇晃起来。 两人隔着长达十余丈的长廊对望,时间似乎都被凝固冰封住,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僵硬破碎。 紫月的眼神冷了几分,几近睥睨地望着对面身怀六甲的女人。 半晌,她毫不躲闪地走过去,像是没有看到宁珊一般。 宁珊面色煞白,连忙抓住栏杆,右手护住小腹,似乎生怕她会加害于自己。 “姐姐……”紫月经过她身边,即将擦身而过时,宁珊忽然开口唤道。 紫月蓦然收紧纤细的手指,冷冷地扫她一眼。 “谁是你的姐姐。” 那语气极为冰冷,带着隐隐的憎恶。紫月孤傲地微扬着下巴,漠然与她擦身而过。 宁珊忽然伸手拉住她,手冰冷得吓人,带着无法克制的愤怒与恐惧的颤抖,质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我都怀了他的孩子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紫月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我想你是没听清顾凌川刚才的话,我是作为他的夫人、顾家的媳妇而来的,与苏家无关,与顾临岸无关。” 宁珊被甩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由于身子极重,平衡不住向后仰去。紫月一惊,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住她。 一道黑影快速闪过,宁珊稳稳倒在那人怀中,低声抽泣。 紫月伸出去的手孤零零地停在空中,半晌后才收回去。 及时赶来的顾临岸冷冷看她,“紫月,你还是死性不改。” 紫月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几近悲哀地看着他。 顾临岸看着她眼底深处的悲哀,忽然心如刀绞,痛得快要滴出血来,却终究是没有勇气上前拥她入怀,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嫁给凌川?” 紫月忽然笑了,明媚如四月的太阳花。 她欺身上前逼近顾临岸,几近挑逗地笑道,“你在吃醋?在嫉妒?嫉妒……你的弟弟?” 顾临岸一窒,被她逼迫得喘不过气来,将视线移到一边,“没有。” 宁珊看不下去了,扳过她的身子扬手便要下去一耳光,“苏紫月,你这个女人……” 紫月轻松拦住她的手,冷冷看着她。 “苏宁珊,你听好了也记清楚了,你现在所拥有的,都是从我这里偷走的;你所视若珍宝的东西,在我眼里早就不名一钱。动手之前先想好自保,以你现在的样子,我若真要害你,只用轻轻一推便能弄得你一尸两命。好心奉劝你一句,收手吧,趁还没彻底惹怒我之前。” 说罢,紫月伸手轻轻一推,将脸色惨白的宁珊推入顾临岸怀中。 顾临岸护住怀中的宁珊,敛眉看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紫月淡淡地笑,“我也很好奇以前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容忍,让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头。” “月儿……” 紫月转过身去,冷冷道,“不要叫我月儿。” 顾临岸淡淡苦涩地笑,是了,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叫她这个名字了。 ------------ 自古难料 宫千竹从房里出来,便看见两个人在凉亭里激烈地对话。 顾临岸看上去面色极为不悦,道,“如果不是你先招惹她,她又怎么会推你?” 宁珊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我在撒谎?临岸,那个女人对我们成亲之事本就怀恨在心,上次不也是这样吗?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都被那女人害死了!” “珊儿。”顾临岸不悦皱眉,“什么那个女人,她是你的姐姐。” 宁珊咬牙切齿道,“她都不认我这个妹妹,我凭什么还要当她是姐姐!” “宁珊!”顾临岸生怒地喝斥。 宁珊一愣,泪水一下子翻涌上来,“临岸,你是不是还在喜欢她?” 顾临岸疲惫地扶住额头,闭上眼道,“没有。” “你撒谎!”宁珊激动地尖叫起来,泪水哗哗地流下,“顾临岸你撒谎!” “够了!”顾临岸不耐地低吼了一声。 宁珊愣愣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脑中一片晕眩,脚步不稳地跌坐在地上。 “珊儿!”顾临岸一惊,连忙上前去扶她。 宁珊哭着推开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触目惊心的颜色,如同点点红梅。 顾临岸的脸色瞬间惨白,远处的宫千竹也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扶住她,顺便在她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宁珊头向后一仰,便晕厥过去了。 “是你?”面色惨白的顾临岸见是她,诧异问道,“你醒了?” “嗯。”宫千竹点点头,低头忽见怀中宁珊光洁的眉心间一点印记,散发着肉眼看不到的红色微光,如同梅花印一般,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这印记……” “什么印记?” “哦,没什么。”她忘了,一般人是看不到这印记的,除非是道行高深之人,或者是九璃盏的拥有者才能看到,“公子能帮忙把夫人扶到房里去吗?我要替她把脉。” “可是……” “我懂一些医术。” “好。” 房内,宫千竹替宁珊把完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松了口气,起身对面色焦虑的顾临岸道,“顾公子请放心,尊夫人没有大碍,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气血攻心才会导致咳血。” “胎儿有没有事?”顾临岸更关心的是这个。 “孩子没事,只是有些动了胎气,我给她开几味保胎的药便好。” 顾临岸这才松了口气,“那多谢姑娘了。” 宫千竹笑笑,坐下来提笔写下药方,将墨迹吹干后递给他,交代按药方抓药。 她回头看看躺在床上静眠的宁珊,再看看她额头上的红色花印,有些犹豫道,“那个……” 顾临岸回头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恳请道,“姑娘若方便的话,可否在府内暂住几天,珊儿她随时可能再咳血。” 宫千竹松了口气,她正求之不得,连忙点头答应。 · 已是深夜了,府内已经没有人在四处走动,四周安静得可怕。 紫月安静立于湖边,抱着双臂脸色有些惨然,夜间的寒风吹来,单薄的身子如同风中柳絮一般摇摇欲坠。她安静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刺痛。 刚刚顾凌川来找她,见她独身一人立在湖边吹风,连忙脱下外衣替她披上,告诉她她是刚入府的新娘,万万受不得寒的。 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你吗?他问,一直看着她隐含悲哀的眉目。 她的眼珠动了动,惨然一笑地说,因为我美丽。 为什么不肯相信呢。他叹道,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紫月笑了,转过身子直直盯着他,眸中闪出尖锐又沉痛的光芒。 除非哪天,你为我死掉,我才会相信。 顾凌川无奈地摇头离开,临走前说,紫月,你终有一天会相信的。 想起他说这话时眼底熟悉的真诚,紫月惨然地笑笑,当初,也有一个人这么对她说。但如今物是人非,曾经承诺陪她沧海桑田的人,已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站在那里不会累吗?”她忽然开口,不知是在对谁说。 树后面传出细微的声响,随后宫千竹便有些尴尬地出来了,发梢上沾了些碎叶。 紫月站在湖边安静地看着她,水光月色下,她周身似乎缭绕着橙黄的烟雾,又像是火焰一般包裹着她,似人非人、似魂非魂。 宫千竹的笑容淡了,怔怔地看着她周身的橙黄火焰,忽然上前两步问道: “紫月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 前尘往事 湖边凉亭。 紫月趴在石桌上,手中握着一个空酒杯,醉眼迷蒙地看她,“你怎么还没走?当真要插手这件事吗?” “什么?”宫千竹诧异,试探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紫月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当然,天界大名鼎鼎的乐音仙*千竹,天将宫玄月的妹妹嘛。” “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明只是个凡人,为什么却有凡人不应该有的气息?还知道凡人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紫月忽然笑了,看着她眼神迷离,“千竹,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宫千竹认真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真好啊。”紫月似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一般,“无爱无恨的心,干净透明得像是一块水晶一样……” 宫千竹低下头,无恨是真的,可真的会没有爱吗? 她当然也有爱,只不过她爱上的,是不应该爱上的人。 “我以前也是这样子的。”紫月迷蒙着眼回忆,眼底闪过一丝惊痛,“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啊,或许我永远都学不会去恨一个人,可后来才发现,其实我也是会恨的,恨到了极致,以至于想要拉着那个人越过三途河畔,一同坠入鬼籍……” 宫千竹看着她悲哀的样子,忽然心痛如刀绞。 她知道,紫月其实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可是她都经历过什么,才会将她一步步逼成这个样子? 紫月说恨,可真的是在恨那个人吗? 有的时候,爱也许比恨更能伤透人心啊。 紫月似乎是醉了,开始喃喃自语。 “喜欢的话怎么可以看着我嫁给别人,喜欢的话怎么可以让别人生下你的孩子?不是我啊……为什么不肯信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来救我……我一直都在等你啊……临岸……” 紫月倒在石桌上,泪流了满面。 宫千竹蓦然睁大眼,紫月口中的那个人,竟然是顾家的大公子顾临岸? 可是,既然喜欢的是顾临岸,为什么要嫁给顾凌川? 紫月哭着哭着就昏醉过去了,宫千竹犹豫了下,掏出九璃盏,学着墨子离的样子将二指点在紫月眉间,取出记忆凝结而成的冰晶,却没有召唤出星洞,而是将冰晶放在自己眉间,闭上双眼,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 紫月在一个冬夜出生于扬州城的苏太傅家,那天飘着鹅毛大雪,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寒冷寂静的夜,随即一个噩耗便传来,苏夫人因为难产大出血,在生下孩子之后便过世了。 于是,紫月是在一片悲痛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在她出生的这一天,府内穿白戴孝。 这似乎是从一开始便预兆了她此生的悲剧。 由于苏夫人因为生女过早离世,苏太傅纵然心里喜欢这个长女,却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在紫月出生不久,便又娶了一位二夫人,二夫人肚子争气,很快便又给苏太傅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宁珊。 宁珊是个真真切切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苏太傅和府里的人都十分喜欢她,而害死了自己母亲的紫月,更是被府内之人一天天冷落唾弃。 二夫人越看这个苏家长女越不顺眼,私下将她当奴婢使唤,巴不得将她赶出苏家,宁珊更是继承了母亲的蛇蝎心肠,时常在众人面前刁难挖苦她。 对此,紫月选择了默默忍受。 她自未出生便被顾家定了娃娃亲,等到及笄之后便能嫁给顾家大公子顾临岸。 她一直这样想着,马上她就满十五岁了,顾临岸便会带着聘礼来提亲,自己的悲剧很快就要结束了。 虽是被父母定亲,但他俩在宁珊生辰那天初遇便一见钟情,是难得的天赐良缘。 二人立下海誓山盟,说要一起白头偕老,一同踏过奈何桥、投入往生井。 紫月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殊不知,宁珊在生辰之日,也一眼便看中了前来道贺的顾临岸。 那一天,便是紫月人生中一步步走向灭亡的开始。 二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儿,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与别人共侍一夫,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从来便看不顺眼的紫月,想了又想,终于对紫月起了害心。 那天用药将紫月迷倒之后,她悄悄让人将紫月连夜扛出了苏府,卖入了扬州有名的花楼醉仙坊。 苏太傅的女儿出现在醉仙坊里,这个消息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扬州,苏太傅阴沉着脸闯进了醉仙坊,见到紫月后二话不说便甩了她一耳光。 紫月捂着脸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原谅,被他一脚踢开。 他气得浑身颤抖,指着瘫倒在地上的紫月痛心疾首道,“我堂堂太傅怎么会教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紫月哭着摇头,拼命解释却又没有一个人肯相信。 顾临岸随即也赶到了醉仙坊,本是不信的,看到这一幕也不得不信了。 他冷冷看她,眼底充满了失望。 不,不要这样子看我,我没有做错事。紫月哭着求他,被他厌恶地闪开。 闹剧结束之后,紫月被苏太傅接回了苏府,一个问题又随之而来。 顾家怎么也是大户人家,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大臣,怎么能娶一个败坏名节的女人有辱门楣呢?纵然他顾家敢娶,他苏家也不敢嫁。 苏太傅不愧是在朝堂上为官多年的老臣,当机立断道—— “紫月不能嫁,那就宁珊顶上。” ------------ 苦结连理 大婚当天,府内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红灯笼。 宁珊穿着大红的喜服,头上戴着华贵的珍珠凤冠,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到紫月面前,隔着明晃晃的珍珠帘看她,讥讽笑道,“姐姐,你做的这件嫁衣,我穿着甚是合身。” 紫月垂下眼帘,落寞地转身离去。 “你不送我出去吗?”宁珊忽然叫住她,淡笑道,“妹妹要出嫁,姐姐竟然不来送送,真是失礼啊。” 紫月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转过身,扶着她走到苏府门口。 花轿已经到了,顾临岸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口等待,大红的喜服配上完全不搭调的冰冷表情,丝毫没有大喜之日的喜悦。 待看到是紫月扶着宁珊走出来,他的眼神更是冷冽了几分。 一时间,苏府喜炮连连、锣鼓喧天,众人齐齐欢呼,紫月和顾临岸却是沉默地对望,相顾无言。 宁珊上轿后,顾临岸调转马头,紫月忽然喑哑着声音唤了一句,“临岸。” 顾临岸身子一顿,回头看她,眼中竟有些许的期待。 紫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些酸涩道,“好好待宁珊,她不像我,受不得苦的。” 顾临岸眼中闪烁着的某些东西渐渐沉淀黯淡,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驾马离去。鼓乐队一路吹吹打打地往顾府走去,走过的几条街都热闹无比。 紫月在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带中看着花轿渐渐远离,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才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泪落尘埃。 花轿一路平稳地被抬到了顾府。 顾临岸下马,走到花轿前掀开轿帘,手伸向坐在里面的宁珊。 宁珊顿时笑得甜美,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他掌心,俯身从花轿中钻了出来。 顾临岸拉着宁珊走进顾府,顾府红绸彩缎高挂,宾客满堂,称喜道贺声不断,二人一同踏过火盆,顾家二老去得早,所以高堂上摆着的是顾府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顾临岸忽然僵直了身子不动,坐在宾客座上的苏太傅与二夫人有些不安地微微倾身,宁珊紧张地拉拉他,“临岸,怎么了?” “没什么。”他低声道,二人这才俯身对拜。 “送入洞房。” 媒婆高声喊完之后,顾府的丫鬟便上前扶着宁珊带她步入洞房。 房内,龙凤喜烛对燃,一片寂静。 宁珊坐在喜床边上,明晃的珍珠帘下是压抑不住的喜悦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想必是宾客接二连三地散去了,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丝毫不乱。 顾临岸推开房门,挥退房里掌灯的侍女,带着一身酒气走到宁珊面前。 “夫君……”宁珊红了脸,有些紧张地唤道。 顾临岸淡淡瞥她一眼,绕过她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书,转身欲走。 “夫君!”宁珊急了,连忙叫住他。 顾临岸回头冷冷看她,宁珊有些委屈道,“盖头还没掀呢。” 顾临岸皱眉,走回去两下撩起她面前的珍珠链,动作毫不温柔。 宁珊顿时红了眼眶,道,“我刚刚都听到了,你答应过姐姐会好好待我的。” 顾临岸的眼神骤然冷冽,咬牙切齿地笑,“对……她让我好好待你……”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紫月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还要这样刺激他? 只要她稍微示一下弱,只要她一句话,他便能立即抛下一切娶她,她却选择让他好好待宁珊? 越想越气上心头,顾临岸伸手握紧宁珊的肩,俯身吻了下去,将她压入床榻中。 龙凤喜烛残燃,芙蓉帐落,挡住一夜春宵。 ------------ 肝肠寸断 星移斗转,眨眼间便到了冬天。 顾府传出喜讯,夫人宁珊怀上了孩子,苏太傅大喜过望,激动过度,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从此卧病在床,病情日益加重,到了最后已是治不好的绝症。 苏太傅死的那天,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如同十六年前苏夫人去世的那个晚上。 宁珊闻讯便匆匆从顾府赶过来,腹部已经微微隆起,披着雪白的大麾在顾临岸的搀扶下快步冲进来。 苏太傅已经死去多时,僵硬地躺在床上,二夫人趴在他身上痛哭流涕,宁珊望着死去的父亲,脚步不稳,险些晕厥,被顾临岸扶住。 她这才发现,紫月面色苍白地坐在门边,双臂抱住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微微颤抖着。 宁珊推开顾临岸,踉跄地走到她面前,激动地嘶吼着,“都是你!苏紫月,你这个妖怪!你这个祸害!害死了你娘还不算,现在又把爹克死了!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可怜!有谁会心疼你!” 紫月抬头看着她,似乎眼中又没有她,空洞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宁珊揪住她的头发嘶吼,“你为什么不哭?爹都死了,你为什么都不哭?是你害死爹的!你怎么不去死!” 宁珊用的力气极大,紫月的头皮微微渗出了血,顾临岸拦住她皱眉道,“珊儿,冷静一点,别动了胎气。” 紫月在心里苦笑一声,是她自作多情了,他在乎的只不过是宁珊,是宁珊肚里的孩子。 她静静瞅着宁珊,“是你害死的。” “什么!” “我说,是你,是你肚里的孩子害死爹的。”紫月安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恨意,“爹是听说你怀孕才吐血,是你害死他的。” “你这个女人……”宁珊嘶吼着,扬手便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紫月没躲,顾临岸也没拦,她的脸被狠狠打偏过去,嘴角渗出了血,五个红肿的指印在脸上清晰可见。 “你给我滚!滚出苏家,滚出扬州城!”二夫人忽然冲了过来,拼命将她往门外推,“你和你那个死去的娘一样,都是灾星,都是祸害!” 紫月终于愤怒了,狠狠推开她,“你凭什么骂我的母亲?你们母女俩才是强盗!你抢走了我母亲的位置,你的女儿抢走了我的位置!我的母亲是由皇上赐婚给爹的!你不过一介民女,仗着和我母亲长得有几分相像才嫁入我苏家的!要论祸害,你们才是祸害!你们才应该滚!” “苏紫月!”顾临岸生怒地喝斥。 “你们都对我做过些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的母亲也在天上看着,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就不怕哪天遭报应!苏宁珊,别忘了你的母亲只是一介草民,也别忘了我才是苏家的长女,冲动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价,我要是想的话,现在就能把你们母女俩统统赶出苏家!”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紫月的脸被打偏过去,巴掌印刚好覆盖在刚刚的五个红指印上。 宁珊在一边哭泣,二夫人也被刺激得扶住床栏摇摇欲坠。 顾临岸自己也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紫月似乎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样子,慢慢躬下身去,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呜咽声压抑地传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 犹记得那年元宵佳节,她蹲在湖边将莲花灯轻轻放入水中,他问她许了什么愿,她说希望他可以一直保护她,夫子告诉她,如果一个男子真心喜欢上一个姑娘的话,就会愿意保护她一生一世。 顾临岸叹笑,我当然愿意保护你一生一世了,还许什么愿。 她开心地笑,倒在他怀里。 如果哪一天是我做错了呢?她忽然睁大眼,我做错事了你还会站在我身边保护我吗? 会,他宠溺地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昔日誓言还犹然在耳边回响,如今她同别人有了争执,他护在别人面前,她哭她闹,他便给她一耳光。 “月儿……”喑哑的声音响起,他想上前抱住她,却再无勇气。 那一天,她明白了,没有谁可以一直保护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 绝望之夜 没了苏太傅的紫月在苏家更是难熬,因为上次的意气用事,二夫人更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那天,她吩咐下人去找了几个市井上的小混混,让他们藏在紫月房里。 紫月干完活回房已是深夜,刚揉着酸痛的肩膀掌上灯,面前便出现了几个陌生男人的脸,吓了一跳,还未喊出声,便被他们捂住了嘴,奋力向床那边拖去。 紫月惊极怕极,奋力挣扎着,扳起那男人的手狠狠咬了下去,男人惨嚎一声,紫月趁机挣脱开他,跑到门口才发现门已经不知在何时被人在外面锁住了,她拼命地拍打着门,大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啊!张伯!李婶!” 张伯李婶是苏府里唯一疼她的人,可现在他们都被二夫人绑在了庭院的树上,嘴里塞着布,心有余而力不足。 紫月还在拼命拍打着门,身后一只黑乎乎的手伸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紫月哭喊着,拼命踢打着那人。 二夫人站在门外,冷冷笑道,“紫月,这是你上次对本夫人无礼的惩罚,这几个人都是市井上的无名混混,让他们教教你该怎么在本夫人面前说话!” “二娘!二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紫月拼命地求饶,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哟,我怎么受得起你这声二娘,你上次不是说了吗,你可是苏家的长女啊!”二夫人冷冷讽刺道。 “我错了二娘,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当牛做马孝敬您!”紫月无助地求饶,被一个混混压在墙上,疯狂撕咬着脖子,屈辱的泪水决堤般流下。 二夫人冷冷哼一声,甩袖离去,“现在认错,晚了!” “二娘你别走!求求你!”紫月的声音渐渐嘶哑,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临岸!临岸你在哪里!救救我,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你说过你会一直保护我的!” 绝望的哭喊在冰冷的夜里显得令人毛骨悚然,闻者无不动容。 “临岸……”紫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似乎已经无力去嘶吼,任由着一个男人将她压入床榻,疯狂撕扯着她的衣服。 “不要……”她无助地哭泣,这一刻,满脑子晃过的都是曾经与顾临岸的美好画面。 临岸,若我不再干净如初,要怎样才能继续爱你? 临岸,其实我从未恨过你,你娶别人我不怨,你打我我也不怨。 临岸,曾经的一切我都可以放下,只是这一次,你可不可以来到我身边? 外衣渐渐滑下,陌生的手在身上游走,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几欲击溃她的大脑。 杀了他们…… 恐怖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忽然就想,这些人为什么不死掉好了,他们要毁了她,这些人都该死! 思维还未跟上大脑,她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抓住床头的花瓶瓶颈,来不及多想,便狠狠朝身上的男人砸了下去。 刹那间鲜血四溅,触目惊心的鲜血如同梅花一般溅到窗纸上,染红了整个冰冷的夜。 时间停止。 那男人瞪大着眼睛倒在她身上,后脑勺染红了大片,花瓶也碎了,散落一地的瓷片。 “杀人了!杀人了!”其他混混见此,惊恐地撞开了门,争先恐后地逃离。 她无力地瘫软了身子,眼神空洞地望向门外,像只破碎了的布娃娃。 · 县衙大牢。 紫月穿着囚衣,长发凌乱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眼神空洞,双臂抱住膝盖,这是她无助时的样子。 顾临岸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也忍不住一阵心痛。 “月儿。”他开口轻唤,似乎等待着她欣喜地跑过来。 可紫月只是动了动迷茫的眼珠,空洞地看着他。 顾临岸无奈叹气,让狱卒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他在她面前蹲下,心疼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犹如昔日的恋人一般,“月儿,你瘦了好多。” 紫月不动声色地躲开。 “你昨晚……在做什么?”沉默了半晌,紫月终于开口,声音已经哑了。 顾临岸顿了顿,“昨天珊儿说有些不舒服,我在陪她。” 紫月便不再说话,只是在心中冷笑。 多可笑,当她昨晚害怕得拼命颤抖嘶喊的时候,他正美人在怀、温香软玉。 “怎么了?”顾临安见她不说话,安慰道,“你别担心,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杀人,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不必了。”紫月冷冷道,“我就是故意杀的那个人,你也不必耗心思救我,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给你夫人多熬些补汤,免得以后生出个怪胎来。” 顾临岸敛眉,“月儿,你说什么?” “我说,她们母女俩平日里干了太多缺德事,老天都看不下去,小心报应在她的孩子上。”紫月厌嫌地皱眉,语气里夹杂了隐隐的憎恶。 “紫月,是你自己杀了人,为什么要责怪于珊儿?这跟她有什么关系?”顾临岸明显生气了,站起来微怒道。 紫月冷冷哼一声,偏过了头不再理会他。 顾临岸忿忿离去。 ------------ 入宫伴驾 没过几天紫月的案子便下来了,判定她故意杀人,处以死刑,三日后处斩。 紫月知道自己的处决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梦已碎,心犹冷,世间已再无留恋,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唯一遗憾的只有,当初承诺过一起踏过奈何桥的人,没办法同她实现誓言了。 行刑前际有人来探监,她以为是顾临岸,没想到是二夫人与宁珊。 宁珊的肚子已经大了许多,差不多有五个月了。 她在二夫人的搀扶下隔着牢栏讥讽看着紫月,俯身将手中的食篮放在外面,“姐姐,这也许是你吃的最后一顿饭,吃好上路吧。” 紫月冷冷看她,道,“你放心,我到了那边,会好好保佑你和你腹中胎儿的。” “好好”二字咬得极重,极尽厌恶。 宁珊嗤笑一声,微微俯身看她,“那么,也劳请姐姐替我和父亲问声好,还有大娘,别忘了。” 紫月厌恶地扫她一眼,像是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快速移开。 狱卒拿着枷锁过来,“苏紫月,时辰到了,随我们走吧。” 宁珊一脸惋惜,“本想看姐姐吃完最后一顿饭再走的,可惜没时间了。”她款款笑得甜美,“姐姐,一路走好。” 狱卒打开牢门进去,用枷锁将她锁住,带领她出去了。 经过二夫人面前时,紫月冷冷瞟过去一眼,“二娘,以后晚上记得点好灯,若是忘了点灯,我会克制不住来找你的。” 二夫人脸色瞬间苍白,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出了大牢,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太阳。 狱卒带着她来到刑场,刑场上已经围满了人,她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面色有些苍白的顾临岸。 她猜到他会来,虽不至于做出什么刑场劫人这般惊天骇俗的举动,但也总是会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月儿……”紫月经过他面前时,他忍不住哑声唤道。 紫月的身子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惊痛,终究是没有回头。 她跪在高高的刑台上,手被反绑在身后,艳阳高照,明媚得晃眼。 台上燃的柱香渐渐烧到尽头,行刑官抬头看看天色,高声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筹子被利落地扔到地上,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抽出紫月身后的木牌扔掉,紫月闭上双眼,倒在断头台上。 巨大的断头刀高高举起,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台下顿时躁动起来,有的人转过头不敢看,顾临岸的手已不知在何时紧握成拳,几欲冲上断头台劫人。 断头刀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快速落下—— “圣旨到——” 刀刃在离她的脖子不到几寸的地方停下,正欲冲上台劫人的顾临岸一顿,诧异地望向来人。 一辆马车在刑场前停下,车夫跳下马,将轿内之人扶了出来,竟是当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李公公。 李公公高举着手中金黄的绢筹,“圣旨到,苏家长女苏紫月接旨。” 紫月诚惶诚恐地跪下,其他人见了圣旨也纷纷下跪,刑场顿时跪倒了一片。 李公公展开圣旨,尖声尖气地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傅苏氏生前为官四十年,替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今不幸仙逝,朕诚然哀痛,晋封苏家长女苏紫月为贵妃娘娘,官拜二品,即日起入宫伴驾,不得有误,钦此。” 众人哗然,顾临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紫月更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瞪大双眼,“入宫伴驾?我?” 李公公看了她一眼,怪声怪气道,“苏家小姐,还不快接旨。” 紫月犹豫半晌,双手高举接过圣旨,低声道,“臣女苏紫月接旨。” ------------ 心如死灰 苏府。 大堂里摆满了皇上赐的御品,二夫人气恼地坐在椅子上,本以为这丫头这回死定了,没想到转祸为福,还捡了个二品贵妃娘娘回来,想到自己以后见到她还要行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嫁。”紫月坐在椅子上,冷着张脸道。 二夫人瞪她一眼,“你说不嫁就不嫁?你以为我很想把你嫁给皇上吗?这是圣旨!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 越想越气,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才嫁上个一品武将,这丫头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嫁给了九五之尊? 紫月冷冷嗤笑,“抗旨不遵不是杀头,而是满门抄斩。我这条命反正都是捡回来的,能拉着二娘一起死也不算吃亏了。” 二夫人一愣,倒抽了口冷气,连忙跑过去讨好笑道,“月儿啊,你说什么呢,刚刚二娘是和你开玩笑罢了。你想想看,皇上是什么人啊,天下之主九五之尊!你能嫁给皇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要嫁你嫁,我不嫁。”紫月不为所动道。 二夫人苦苦恳求道,“月儿啊,你真忍心带着全家人和你一起死吗?你就算是放过二娘好吗?” 紫月看着她,“我那天晚上也是这么求你的,你放过我了吗?” 二夫人的眉毛紧紧皱起,见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苏紫月!从古至今婚姻大事皆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皆亡故,就得听我这二娘的,你今天就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二夫人撂下话,长袖一甩,忿忿而去。 紫月孤零零地坐在大堂,呆怔了许久后起身出门,朝顾府走去。 · 顾府。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姐姐啊。恭喜姐姐了,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宁珊堵在台阶上不让她过去,勾唇讽刺道,“不知姐姐不在家里准备入宫,来顾府做什么?” “我找临岸。” 宁珊勾唇一笑,“姐姐现在是二品贵妃娘娘,要嫁的是这天下之主,可不能再随意找其他男人,总是要避嫌不是?” 紫月安静地看她,一字一顿道,“我只想找临岸。” 宁珊的表情一下子愤怒起来,她用力推着紫月,“你还找他做什么?都要入宫为妃了,你还想对他纠缠不休么?” “我只想见见他。”紫月不由分说,想要推开她往里面闯去。 “你回来!”宁珊急着拉住她,却不想身子重,脚下一滑,便要滚下高高的台阶。 紫月大惊,连忙拉住她,宁珊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反手抓住她,竭力哭喊道,“姐姐,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求求你放过我!” “你说什么?”紫月还未反应过来,眼前黑影快速闪过,下一瞬,巴掌便狠狠落到自己脸上。 紫月倒在地上,怔怔地摸上红肿的左脸,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顾临岸怀里搂着宁珊,似乎还喝了些酒,冷冷看她,眼神中不掩失望。 “苏紫月,我没想过你这么狠心,珊儿她有孕在身,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不是我……”她怔怔地道,迎着他冷冷的目光,忽然无力再去解释。 “够了,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顾临岸再不想看她,扶着宁珊转身欲走。 “临岸!”紫月伸手拉住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皇上要我入宫伴驾。” “嗯。”顾临岸不为所动,淡淡应道。 紫月的身子渐渐冰冷,血液都开始倒流,“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入宫……也好磨砺你的性子。” 顾临岸冷冷道,扶着宁珊慢慢向屋里走去,这一刻院里桃花飘落,某些东西在胸腔里慢慢破碎,只听见紫月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哭喊,“顾临岸,你会后悔的!” 顾临岸脚步一顿,慢慢闭上双眼,忽然落下一滴泪。 紫月,你这些年都过得太苦了,入宫也许是你最好的结局。 紫月,我已在宫中打过招呼,他们会照顾你的。 紫月,记得一定要过得很好。 紫月,再见。 ------------ 怀璧其罪 清晨。 城边断肠崖上到处是奇异突兀的山石,草木杂生,无人踏足。 一辆马车颠簸着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马蹄声与车轮声混杂着,极为清脆。 车夫看着前方的路渐渐狭窄崎岖,一勒缰绳停住马车,对车里的人道,“姑娘,马车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前面的路还望姑娘自己走。” “多谢。”淡淡无情的声音,车内的人拢了拢衣襟,撩起车帘俯身下车,付了银子后车夫便调转马头消失在山路间。 紫月穿着烟紫色的长裙走在山路上,长发用青玉簪随意绾着,眼神空洞,面如死灰,像是摔碎了的瓷娃娃。 穿过一片荆棘林,早已是遍体鳞伤,她却毫无所知一般,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慢慢走到悬崖边上。 山崖边怪石突兀,紫衣在悬崖烈风中鼓舞飞扬,紫月垂眸看看脚下的深渊万丈,云雾在崖间缭绕,高不见底。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惨然地笑笑,似是笑自己的可悲,喃喃重复道,“乃敢……与君绝……” 她仰天悲凉大笑,满脸都是泪水,哭得决绝而惨然。 “乃敢与君绝,好一个乃敢与君绝!” 紫月笑得惨淡,向前踏了一步,崖边碎石掉落深渊,坠入万劫不复。 她眼中闪过尖锐的恨意,低头看看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垂在身侧的双手收紧,揪住了烟紫色的纱裙,唇边带着几近残忍的笑,缓缓闭上眼,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瑰丽的烟紫色,犹如一只翻飞的紫色蝴蝶。 霎那间,烟紫色的身影隐没在滚滚云海之间,山崖间只回荡着她决绝的声音,犹如破空之音。 “顾临岸,今生你负我的,来世必让你千百倍奉还!” …… · 紫月在即将入宫之时忽然失踪了,二夫人急得派人到处去找,连顾府里的人都出动去找了。 宁珊挺着肚子急急赶到苏府,见到二夫人后焦急问道,“娘,找到姐姐了吗?” 二夫人紧紧蹙着眉毛,“没有,从早上起来她就不见了,下人们还在找。” 宁珊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是想害死整个苏府吗!” “这丫头死不要紧,她想拉着为娘一起死啊!”二夫人一脸颓废地倒在椅子上,直懊悔那天晚上为何意气用事,让她对自己有了恨意,弄得现在她要拉着自己同归于尽。 “月儿呢?月儿在哪里?”顾临岸满脸急色地冲进来,抓住宁珊激动问道。 宁珊看不顺眼他着急的样子,赌气地甩开他的手,“还不知道,下人们正在找。” “夫人,二小姐,我们找到大小姐留的一封信,她好像离家出走了!”管家急急地冲进来,手上举着一个信封。 宁珊看到上面写着顾临岸的名字,劈手抢过来,撕开信封取出信展开一看,蓦然愣在原地。 顾临岸见她面色不对,连忙抢过来看。 ——再见。 她绝然的柳体,简单的两个字,下笔却极重,带着痛彻入骨的恨意。 “她走了?”二夫人不可置信道,这种紧急关头,这丫头竟然逃了? 顾临岸怔怔地立于原地,薄薄的信纸从他指间滑落,犹如一只断了翅的蝴蝶。 “走了,也好……”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那一刻,屋外桃花飘零,大颗露水自花瓣中滚下,好像哭了。 …… 顾府,湖边凉亭。 宫千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早已不知在何时泪流满面。 身边紫月趴在石桌上熟睡,脸上泪痕已干,花了精致的妆容。 宫千竹擦干眼泪,将记忆冰晶放回紫月体内,起身走到湖边,看着掌心里的九璃盏,喃喃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师父,我不明白……” 自始至终,紫月都是受害者,宁珊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可是为什么,九璃盏要同她签订契约?为什么她才是九璃盏的契约人? 这个世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公平? 师父,为什么我曾经坚定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呢? ------------ 一意孤行 顾凌川与紫月的大婚前夕,顾临岸又去找了一趟紫月。 “不要嫁给凌川。”他刚找到紫月,便开门见山道。 紫月似乎又喝了许多酒,浑身酒气,醉眼朦胧地望着他痴痴地笑,像是得胜了一般。她踉跄地走过去,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仰头望着他调笑道,“吃醋了?” 顾临岸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显得有些不适应,侧过头去皱眉,“没有。” 紫月轻笑一声,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将爱深埋于心底,恪守着那道德礼义,迂腐又可笑。 顾临岸望着一边不看她,面无表情道,“你接旨后便失踪了,苏家无奈之下上报圣上说你身患重病,现已病逝。若是让圣上知道你不但没死还嫁给了凌川,会殃及整个苏家,还有顾府。” 紫月一直淡笑着看着他,心里却在苦苦冷笑。好,很好,解释得够详细,他什么都考虑到了,苏家、顾府、宁珊、凌川,却单单刻意忽略她。 她揪着顾临岸的衣襟仰头望着他冷笑,“如果,我真的嫁给了顾凌川,你会怎样?会将我抓到皇上面前治罪吗?” “……”顾临岸沉默。 “你舍得吗?”她似乎十分满意顾临岸的沉默,笑得更加美丽恣意,“不舍得,对吗?” 顾临岸闭上双眼,似是万分疲惫。 他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既然走了,何不走得干干净净,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嫁给顾凌川? 紫月,你是在报复吗?报复我娶了你的妹妹,所以,你要以同样的方式来报复我? 如果我承认你成功了,那么,你是不是就能适可而止? “不如……你娶我怎样?”紫月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道,“娶我,我立马跟你走。” 顾临岸猛然睁开眼,严肃地盯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刚才说的这句话。 他是她的谁?过去,他是她的未婚夫;现在,他是她妹妹的丈夫。 紫月,当年温柔娴静的你,何时变得这么放浪不羁? 顾临岸盯着她看着许久,紫月也毫不避闪地一直笑看着他,眼神却是朦胧迷离的。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力道,“你醉了。” 紫月哑然失笑,松开他,拎起桌上的酒坛子转身离开。 · 大婚当天,顾府宴请了不少客人,如同年前宁珊嫁入门那般热闹。 宫千竹从宁珊的住处走出来,手中捧着喝完的药碗。虽然对于宁珊以前对紫月的所作所为依旧耿耿于怀,但无奈她是九璃盏的契约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任何差错,更何况她马上就要生了,这两天是危险时期,当然要小心看护。 见大堂那边宾客满堂,丫鬟仆人们忙里忙外地端茶送水,她很自觉地饶了开来,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忽见紫月身穿大红嫁衣、头戴珍珠凤冠,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来。她今天很漂亮,两颊敷了上好的胭脂,薄薄的单眼皮上也打了淡紫色的眼影,显得双眼更加迷人,一向比常人失了些血色的唇也被丫鬟们搽上了玫瑰色胭脂,艳丽中带着点淡漠疏离,是与生俱来的那种高贵从容。 她被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扶着,径直朝大堂那边走去。 “真的要嫁吗?”紫月经过身边时,宫千竹忽然开口问道。 紫月隔着明晃晃的珍珠链看她,缓缓点头,“嗯,要嫁的。” “当真……不会后悔吗?”宫千竹看着紫月平静眼底深处的悲哀,忽然心头一阵剧痛。 紫月是深爱着顾临岸的,当初为保住清白之身,甚至不惜让灵魂被烙上罪印。如今,她竟能在顾临岸的注视之下,同另一个男人拜天地入洞房吗? “也许会吧。”紫月淡淡地笑,“不过,纵然后悔,我也绝不会是第一个后悔的人。” 宫千竹看着她缓步离去,在心里苦涩地笑。 她刚开始不明白,既然二人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世俗眼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可后来她明白了,折磨这二人的不是世俗,是他们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互相僵持着倔强着,不肯去爱。 可是紫月,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不论是爱还是恨,倔强地不肯放下,真的不累吗?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心有芥蒂 入夜。 顾凌川直到深夜才应付完宾客,派人将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们送回各府,当府内终于安静下来,一片狼藉时,他才松口气似地笑笑,整了整衣襟,稳步朝新房走去。 “大哥?”刚走过花园,便见顾临岸站在园门口踌躇不决,出声唤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临岸有些尴尬,掩饰道,“没什么,屋里闷,出来转转。” 顾凌川诧异地看着自家大哥缓步离去,微微皱了眉头。他进了园门,走到房门前,伸手推开门。 房内大红喜色一片,龙凤喜烛残燃。房内掌灯的两名丫鬟尴尬地看着他,他诧异挑眉,环视新房一圈,这才发现坐在桌前独酌的紫月,她已经自己掀了盖头,丫鬟们怕是被吓到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顾凌川微微笑了下,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坐到紫月对面。 “饿了么?今天客人有点多,等久了吧?”顾凌川拿起筷子给她夹菜,温柔道,“多吃一点。” 紫月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眼神清明地看他,“陪我喝酒。” 他看着酒杯皱了皱眉,“姑娘家少喝点酒。”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了酒杯。 紫月一杯接着一杯喝,似乎是在借酒发泄什么一般。顾凌川都看不下去了,握住她的手腕制止道,“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嗯。”紫月淡淡应一声,没有解释的意思。 “心情不好也不许再喝了。”顾凌川皱着眉拿走她手里的酒杯,按住她欲起的身子,“我陪你说话。” 紫月轻轻笑一声,抓住他的衣袖仰头问道,“后悔了吗?娶了我这一个花楼女子?” “后悔?”顾凌川微微挑眉,低头看她,轻轻一笑,“我怎么可能后悔。”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后悔……”他喃喃道,垂眸看着她嫣红的唇,眼神中笼罩了一层痴迷,低头欲吻上去,紫月忽然伸出二指封住他的唇,拒绝了他的吻。 这一刻,屋外忽然狂风大作,案上烛火跳动,木格窗也咯吱咯吱地响。 顾凌川愣愣地看着她,面色隐隐泛白,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也渐渐沉淀黯淡,却还是勉强温柔笑道,“累了么?那先休息吧。” 顾凌川起身离开去了一边的偏房,紫月沉默地坐在原处,眼底光芒闪烁莫名,半晌后轻声叹息,缓缓闭上了双眼,屋外狂风瞬间停止。 千竹,你猜对了,我终究还是会不舍的。 此刻,顾府亭湖边,漫天璀璨的星光之下,宫千竹身穿白色长裙站在石桥之上,纱质裙摆拖及地上,长长的白色发带在夜风中轻舞,水光粼粼,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顾公子,你好像很悲伤的样子。”她缓缓开口,看着不远处在湖边伫立的男子,声音隐约空灵。 顾临岸疲惫地闭上双眼,似乎身上压了一座山。 他知道,紫月和凌川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和他发生什么,可是,想到紫月为别人披上了嫁衣,心还是会忍不住一阵绞痛。 早就没资格这样心痛了吧,从娶了宁珊那天开始,他就一步步将她越推越远,直到将她推入了别人怀里。那么,自己现在又在心痛什么呢。 “既然还是会难过,为什么可以看着她嫁给别人?”宫千竹继续问道,她明白紫月的心思,嫁给顾凌川,无非是希望顾临岸会出来阻止,最起码可以证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可他没有,自拜天地到入洞房,他就一直坐在下面喝酒,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或许,是不能看。 看了就会心痛,看了就会舍不得,却不能冲出来拉着她的手说跟他走,谁都有资格这样做呢,偏偏他不可以。 结为连理的二人,一个是他的爱人,另一个却是他的亲弟弟,这种心痛,她怕是永远都无法理解吧。 顾临岸睁开双眼,静静看着石桥上温柔娴雅的宫千竹,声音嘶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懂医术之人自是能观人心,公子与紫月姑娘,一看便是有一番牵扯的。”宫千竹淡淡浅笑,周身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不去找她吗?也许还来得及,她会跟你走的。” “不。”顾临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宫千竹意料之中般地苦笑了下,在水光潋滟中慢慢走下石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会……后悔的。” 几近叹息地说出这句话后,她缓步离去,而顾临岸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慢慢僵硬成拳。 ------------ 血染城门 紫月嫁入顾家已有一段时间了,眼瞧着宁珊的肚子越来越大,顾临岸怠慢不得,请了全城最好的稳婆来府里守着,以便随时接生。宫千竹也寸步不离地看着宁珊,每天给她熬安胎的药,看着宁珊皱着眉头喝下去。 紫月那边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宫千竹仍是小心万分,她此番回来顾府必是有目的的,虽然现在她还没有做什么,但如果哪天怨念反噬,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姐姐以前常常告诉她,一个人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便会愿意为她付出生命;一个人如果真正恨了一个人的话,想的不是伤害那个人,而是伤害自己。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是要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以伤害自己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报复? 她是千小心万提防,却不想百密一疏,终究还是出了事。 这夜她刚刚睡着,梦中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里,天空飘着大雪,安安静静的。忽然画面破碎,黑暗血腥的场景零碎地闪现在自己眼前,隐约可以看清是在冷清的城门前,一身紫裙的姑娘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男子在哭,血如梅花般溅了一墙,流了一地。 她被吓得猛地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惊出了一头冷汗,连忙掏出了九璃盏,只见里面缓缓沉淀着几个字,如同琥珀一般——紫月、城东。 果然还是出事了。她闭了闭眼冷静下来,下床快速换好衣服赶向城东。 扬州东城门。 高高的城门之下,一身银色长袍的男子手中握着长剑,鲜红的血珠从剑尖滴下,身边倒了两具尸体。他脸上却并无放松之色,猛地抬起眼,果不其然,十来个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城墙之上,将他团团围住,手都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顾凌川冷冷勾起唇角,缓缓抬起手中的剑来。 黑衣人纷纷拔出刀来,接连跳下城墙,顾凌川手执长剑迎了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顾凌川手中的长剑在舞动中仿佛变成了千万把,满眼的冷冽杀意,叫人一看便心惊胆寒,若是普通人早就吓得腿软,但眼前这些人,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一身烟紫色长裙的紫月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的厮杀,眼中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处平淡的风景。 顾凌川武功不错,但毕竟势单力薄,几十个回合下来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开始从进攻变成防守,且越来越吃力,额上也冒出了些薄汗。 “凌川,小心身后。”紫月在远处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声音依旧淡淡的。 顾凌川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就在这个时候,黑衣人的长刀刺中他的肩,顿时鲜红的血染红了他干净的长袍,他却毫无自知一般,执剑挥开那人的长刀,继续同黑衣人顽抗,却是咬着牙对那边的紫月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去!这里很危险!” 听出他语气中的焦躁,紫月只是淡淡一笑,“没看过你使剑的样子,想见识见识。” “别任性了,快回去!”顾凌川一分心,便被黑衣人逮到可趁之机,长刀贯入胸口,血溅了一地。 顾凌川捂着胸口,抬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再次迎了上去。 紫月静静地看着他咬牙奋战的样子,掌心一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拳,指甲嵌入肉里,钻心地疼。她愣了一愣,掌心已经自动卷起了烟紫色的风,眸光一闪,咬着牙将掌风压了下去。 不能出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初夏的夜风是冷的,紫月怔怔地抱紧自己的双臂,眼睁睁看着顾凌川一身干净的银色长袍已被他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左胸腔里的某个东西,细密地痛成一片,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一样。 两个黑衣人似是看出了顾凌川的弱点,忽然收了刀,快速窜到她面前来,抬手便要砍下一手刀。 紫月眸光一闪,一掌平推过去,掌风强劲,两个黑衣人惨嚎一声,立即被打飞出去,五脏六腑全被震碎,不多时便断了气息。 顾凌川大骇,就在此刻胸口被人用冰冷的长刀狠狠贯入,直直刺入心脏,刹那间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喷洒而出。 如同血染梅花一般,他染血的唇边带着牵强的笑意,吃力地看向远方面色惨白的紫月,似乎在安慰她,他没事的,只是流了点血而已,没事的。 黑衣人见事情已经办成,收了刀便快速地离开。 空气中只剩下冰冷的夜雾和蔓延的血色。 顾凌川身子晃了晃,倒下的瞬间看到紫月原来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刹那间瞬移到他身边,他便稳稳倒在她怀里。 紫月跪坐在地上,顾凌川躺在她怀里,冰冷的鲜血在地上缓缓流动,犹如一条血色的长河。 “不问我为什么吗?”她低声问,苍白的手指抚上了他的下巴,从他口中流出的血一直流到她手心里,微微血腥的温热。 顾凌川在她怀里慢慢摇头,淡淡笑道,“不论为什么,紫月依旧是紫月。” 紫月沉默地看着他,顾凌川在她怀里难受地轻咳,虚弱道,“紫月,你嫁给我多久了?” “从成亲那天开始,最多不过半个月。”紫月低声答,心里却有一阵怅然,原来他们在一起仅仅是半个月而已,为何她却感觉,已经同他走过了一生一世呢? 顾凌川却是一脸满足的笑容,“半个月也够了,十二年的等待……毕竟没有白费。” 紫月蓦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什么十二年?” “你一直没有注意到我么?也对,那个时候,你眼里从来只看得到大哥啊。”顾凌川淡淡苦涩地笑,微微闭上了眼,似乎在回忆一般,“你忘了吗?十二年前,那朵埋在泥里的紫藤花……” ------------ 痛彻心扉 埋在泥里的紫藤花…… 紫月略略回想,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记得那年扬州城大雪纷飞,她还小,裹着宽大的狐裘偷偷溜出了苏府,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大雪压在光秃秃的树丫上,全世界似乎都变成了银白色。忽然,她眼睛一亮,在一片雪白下发现了一朵小小的紫藤花,好看的紫色,在一片素白中显得格外扎眼。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朵紫藤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冬天还会有紫藤花,但花还开得好,她便喜欢得打紧,想了想蹲下来,刨开地上厚厚的一层雪,再从地上挖出一个泥坑,白净的小手被泥巴弄得脏兮兮的,她却笑得开心,露出缺了一只牙的牙齿。 你在做什么?好奇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她抬头一看,啊,是个漂亮的小哥哥。 男孩看见她沾上了些许泥土但不失可爱的白净小脸时,愣了一愣,漂亮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忽然闪耀出一丝奇异的光芒。 他低头看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紫藤花放进泥坑里,疑惑问道,花不好看可以直接扔掉,为什么要埋起来? 她抬头笑,夫子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年我种下了一朵紫藤花,明年冬天一定能开出很多来,到处一片雪白色,实在是太单调了。 男孩想了想觉得有理,蹲下来陪她一起填土,道,那我们约好了,明年冬天一起来这里看紫藤花。 好啊。她开心地笑,露出缺了一只的小乳牙。 男孩看见她明媚的笑颜,恍然失了片刻神。 她回去后没几天便把这事情给忘了,忘了紫藤花,忘了那个在雪地里陪她种花的漂亮小哥哥。 于是,第二年冬天,男孩独自一个人站在去年埋花的地方,光秃秃的一片雪,没有开满一片的紫藤,也没有那个裹着狐裘的可爱小姑娘。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只记得那闪烁如星空的眸子,是世间最为干净透明的一块水晶。 本以为他们只是匆匆路人,此生再不会见面,然而那天宁珊生辰,苏府邀请了顾府的两位小公子,他一眼就认出了被挤在人群中的可爱小姑娘。原来,她就是苏家的长女。 见她被挤得东倒西歪,一张小脸都快皱成面团了,他忍俊不禁,正想上去替她解围,身边一个身影却先他一步冲了出去,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她一直望着将她拉出来的顾临岸,如同水晶般透明的眸子倒映出他的身影。 那一刻心莫名沉了下去,他眼睁睁看着顾临岸拉着她走出了大堂,两只小手拉得紧紧的。他这才想起来,她是苏家的长女,生下来就注定要嫁给自家大哥的。 于是以后都尽量避免见面,怕她认出他来,后来才发现她早已不记得雪地里紫藤花的往事,更不记得他这个人,见了面也认不出来。可他还是怕同她对面,只敢在角落里偷偷注视着她。于是,她几乎再没看见过他,久而久之,忘了顾临岸原来还有一个弟弟。 后来三人都长大了,她也快及笄了,眼看快要嫁入顾府,他却忽然向皇上请奏去南方治理洪水,一去便是一年多,所以,这一年里发生的这么多事,他从来都不知道。 当他回来以后,已经没有了紫月的消息,只是被告知紫月在入宫之际身染重病,抱憾长逝。 那一刻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拎着酒坛子醉遍了扬州城,日夜泡在风月场所里,于是,在扬州城最有名的花楼风月水榭里,再次看到了眸似流星的她。 本来还不敢相信,怕是自己喝醉看花了眼,待问出她的姓名之后,才确信就是她。 再也不会让她难过了。他心里这样想着,义无反顾地将她买了下来,名正言顺地娶回家,置顾临岸的阻拦于不顾。 他知道,紫月不可能忘了顾临岸,嫁给他怕也只是别有目的。不过那又怎样,十二年的等待,还怕再多付出些什么吗? 前尘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紫月浑身冰冷,只感觉血液在不停地倒流,流入眼眶,化为源源不断的泪水涌了出来。 “不要死……”她怔怔地抱紧了他,泪水不停地落下来,“求求你,不要死……” 她做了什么?她都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可以站在那里看着他血流成河,为什么可以一直利用伤害他还自以为理所应当? 太可笑了,明明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她却亲手……亲手将它毁灭了…… “不要死……求求你……我很害怕……”她怔怔地哭,浑身颤抖着抱紧了他。 顾凌川微微苦涩地笑,唇边一直源源不断地涌着鲜血,眼底满是眷恋与不舍,“对不起……” “不要……”不要说对不起,是她对不起他,是她做错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求求你,不要睡,不要死…… “紫月,告诉我,你这里,可曾有过我的半分位置?”他吃力地道,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他伸出手,指住她心口的位置。 她哭着拼命点头,早已泣不成声。 怎么可能没有,如果说不知道一切的时候还能坦然地摇头,当知道了一切之后,又怎能没有半分感动? 顾凌川笑了,笑容苍白无力得透明,“如此,便也无憾了……” 紫月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似是要把这些年受的苦和委屈尽数发泄出来,惨烈的哭喊响彻云霄,在寒冷的夜里显得寂静又可怕。她抱着顾凌川渐渐冰冷的身体,决绝而惨烈地哭笑着,一抹脸上竟全是泪水。 一道闪电忽然划破苍穹,伴随着紫月撕心裂肺的哭喊,豆大的雨点接连砸了下来。 原是肝肠寸断也不过如此。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雨水大滴大滴地砸在身上,看着眼前烟雨朦胧的雨帘,忽然想起了那时的断肠崖。 断肠崖,她曾在那里蚀骨断肠,如今又在这里摧心泣血。 ------------ 拊心蚀骨 不知过了多久。 雨越下越大,她隔着雨帘看向站在她面前不远一脸惨白的玄衣男子,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却不似方才的撕心裂肺,只是静静地流泪,在暴雨中,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临岸……”她喑哑着低声唤道。 顾临岸脚步不稳地走到她面前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杀了凌川?” 紫月只是望着他静静流泪,他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晕眩,地上的雨和血混合成了血水,在城门前血流成河。晕眩过后,便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这就是她报复的手段吗?这就是她回来的目的吗! 愤怒几乎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拔出了剑,狠狠地从她肩头直贯而入,却终究还是不忍心伤及她性命。 空气中传来一声利器刺进肉里、贯穿骨头的声音。 紫月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烈的疼痛,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只见那把他从不离身、用于沙场杀敌的长剑,此刻已经贯入她的身体,鲜红的血潺潺地涌出来,雨水打在伤口上,钻心地疼。 可是奇怪啊,明明刺中的是她的肩,为什么心却像是被剜碎了一样痛? 她慢慢躬起身子,似笑似哭,心如同被泼了毒药一般,大片大片地腐蚀开来。 心已经麻木了多久,她已经忘了,本以为跳下悬崖后自己已经没有心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心的,原来心被人揉碎扔在地上践踏的感觉是这么痛苦、这么疼…… 雨下得更大了,惨烈压抑的呜咽声夹杂在雨声中,听得人心都快碎了。 顾临岸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全是绽放开的血色蔷薇。 紫月颤抖着身子,极尽悲哀地看着他,一脸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静静流泪道,“顾临岸,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顾临岸痛苦地低吼一声,扔掉还在滴血的长剑,上前一步抱紧她颤抖的身子,从她肩上流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二人的衣裳。 该怎么办?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顾临岸从未如此慌乱过,抱着她颤抖的身子,耳边传来她压抑的呜咽声,心仿佛是被绞碎了一般,只想一直将她抱着,再也不要放手。 别再伤害她了,也别再允许别人伤害她了。 顾临岸痛苦地闭上双眼,咬着牙将她抱得死死的,不准她再哭得颤抖。 紫月却是慢慢停止了哭泣,静静地推开了他。 碎过无数次的心不会再完整如初了。她低垂着红肿的眼睛,右手捂住流血的左肩,转身一步步踉跄地消失在城门雨夜中,烟雨缥缈,仿佛鬼魂一般的烟紫色身影。 顾临岸颓废地后退了几步,脚边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原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黑衣人,躺在雨中夜幕下,难以被人发现。 好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脑中仿佛炸开了一般,只留下嗡嗡的响声。 他做了些什么,他刚刚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连解释也不肯听她的一句?曾经明明信誓旦旦地承诺过,说是会好好保护她,为什么却是在一直伤害她?为什么伤害她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尽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身后忽然传出了几近叹息的声音,他回头,只见宫千竹身着白色长裙,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皱眉,上前欲去将顾凌川的尸体扶起来。 “我是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宫千竹浅浅淡淡地笑,“关于你所不知道的——事情的一切真相。” 顾临岸皱起眉头,看着她缓缓伸出手来,二指上闪耀着一丝强烈的白光。 · 顾临岸是在一家小酒馆找到紫月的。 她拿着酒坛子仰头猛灌,一边灌一边流泪,似乎是要把喝进去的酒全部转化成眼泪流出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地响着,似是在和紫月一起流泪。顾临岸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痛,痛得心都快要滴出血了。 宫千竹刚刚拿着紫月的记忆找到了他,自紫月的记忆中出来以后,仿佛已是大梦一生。 他都知道了。 紫月当年为什么会出现在醉仙坊里,为什么会忽然对宁珊与二夫人大放厥词,为什么会杀人,为什么会在接到圣旨后来找他,为什么会“推”身怀六甲的宁珊,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以及…… 城边的那座断肠崖。 从来都不知道,紫月竟然被他一步步逼上了无法回头的绝路;更不知道,宁珊和二夫人,竟然背着他对她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他非但没有护在她身前,还反手甩了她两耳光。 不过,他是应该庆幸的吧。虽然不知道紫月跳下那么高的断肠崖为什么还活着,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活着就好,只要还在他身边,就好。 紫月哭得泪流满面,眼眶红肿得吓人,鼻尖也微微泛红,好像是嫌泪水来得不够汹涌澎湃,她拿起一坛酒,咬着牙浇在自己受伤的左肩上。 刹那间泪水决堤。 不论是因为肩上的疼痛,还是心里难受,总之,她不停地在流泪,没有表情,没有声音,一直在流泪,只是在流泪而已。 顾临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她何时学会了这般自残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快步上前打掉她手中的酒坛,咬着牙将她再次狠狠地抱入怀中,力道之大,犹如禁锢一般。他狠狠瞪着她红肿的眼睛,气恼她不懂得疼惜自己,气恼她明明知道他会心疼会难过却还是要故意折磨他。望着她迷醉的双眸,更是痛得心如刀绞,来不及多想,已经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不是不肯再爱她吗?不是要恪守那道德礼义吗?如今他又是在做什么? 顾临岸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更是有如剜心之痛,离开了她的唇,声音喑哑道, “嫁给我,月儿,我来……保护你。” 紫月怔怔地看着他,再一次泣不成声。 那一刻,她靠在他怀里,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累,需要找个归宿了。 以后……就靠着这个人吧,不要再那么辛苦了。有那么一刹那,她是这么想的,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缓缓点了头。 顾临岸欣喜若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幸福迟来了那么多年,那注定要回到他身边的人,终于还是回来了。 紫月伸出双手回抱住他的腰,极度疲惫地靠在他胸膛上。 忽然,宁静被一声惊恐的叫声打破。 “大公子,宁珊夫人已经临盆,生产中途大出血,好像是难产!”府内一名丫鬟终于找到了这里,身上被雨淋得透湿,衣服上还沾了些血迹,急得快要哭出来。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什么?”顾临岸大惊失色,立即起身跟着丫鬟快步冲向顾府。 紫月被他孤零零地扔在酒馆里,她趴在桌子上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样子,刚才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保护她的人现在扔下她去了另一个女人身边,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趴在桌子上捧着一个空酒坛,暗自苦讽。 ------------ 执扇点苍 “珊儿呢?珊儿她怎么样了?”刚一回顾府,顾临岸便抓紧了宫千竹着急询问。 宫千竹也是一脸急色,“不知道,稳婆还在帮她接生,可是纱布已经用了好多了,每条都沾满了血。”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得无微不至,若真的在生产环节上面出了差错,不但生不下来孩子,怕是连宁珊的命都难保。 隔着门都能听得清楚宁珊在房内的痛苦嘶喊,眼看着一盆盆的清水端进去,出来后已经是透红的血水了,顾临岸更是心急如焚,不停地来回踱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问她,“凌川呢?” “我把他送回了房间,明天一早便可以下葬了。” 顾临岸一脸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从小陪伴自己的弟弟被奸人所害,若是让他知道是哪个老贼派的杀手…… 宁珊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血流了一床,稳婆在一旁拼命让她用力,憋得脸都红了,可就是不见孩子出来。府内所有的丫鬟在房间里忙来忙去,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帮忙止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忙得不可开交,每人头上都大汗淋漓。 “娘!娘!”宁珊竭力哭喊着,嗓子都快喊哑了,疼得在床上一个劲打滚,汗湿透了全身。 宫千竹在门外听着焦心,对顾临岸道,“顾公子,能否把宁珊的娘亲叫来,有娘亲在身边守着,她的情绪会好很多,产子也会顺利些。” “来不及了。”顾临岸焦躁道,“紫月在入宫之前失踪,苏家无奈向上禀报说紫月已经抱病离世,圣上降怒,以照顾不周的罪名将二夫人遣去了南山修佛,这一来一回起码也要一个月。” 宫千竹焦虑地在门前走来走去,恨不得冲进去帮她生了算了。 宁珊在房内歇斯底里地痛叫着,喊得嗓子都快要出血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淹了整个扬州城。 “千竹姑娘,你会医术,要不你进去替珊儿止止痛?这个时候也请不来其他大夫。”顾临岸听不下去了,看着宫千竹恳求道。 宫千竹面有为难之色,“我只是看过一些草药方面的医书,对妇产根本不了解,我也不会接生。” 屋内宁珊的叫声越来越弱,忽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随即惊雷在耳边炸响,宁珊最后惨叫了一声,之后便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房门被打开,稳婆面色惨白地出来,顾临岸连忙迎了上去,着急问道,“怎么样?是生了吗?怎么没听到孩子哭?” 稳婆已经面色惨白得惊人,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顾公子请节哀,尊夫人……尊夫人薨了。” 周边所有丫鬟家仆全部跪了下去,悲戚着脸色痛呼节哀。 顾临岸如遭雷击,脚步虚晃,险些倒了下去。 雨依旧在不停地下着,仿佛在祭奠着两个年轻逝去的灵魂。 · 翌日。 宫千竹御剑在天上飞着,云层快速擦身而过,脚下一座座崇山峻岭尽收眼底,巍峨雄伟,极为壮观。 宁珊昨夜虽因难产而死,但也并非没有办法挽救。她记得姐姐当年无意间向她提起过,点苍山上的执扇夫人那里有一枚归魂玉,只要人死了不到三天,魂魄还未回到冥界,归魂玉便能将三魂七魄再次召集回来,简单地说,就是起死回生。再者,九璃盏昨夜给她的第二个提示,就是救宁珊。 于是,她今日一早便向顾临岸辞别,交代先不要将宁珊下葬,等她带着归魂玉回来救她。 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借到归魂玉,执扇夫人虽在六界都是有名有望的资深人物,但毕竟千年不出点苍山,是个比嫦娥还要自闭的人,至于她的脾气性格,没有几个人能清楚。万一她穷凶极恶地不肯借给她,那就要耗一番心思了。 虽然宁珊并不是什么好人,救她也不是她的本意,但既然九璃盏选了她做契约人,又让她去找执扇夫人救宁珊,必然是有它的道理。纵然没有道理,宁珊作为契约人也是不能死的,至少在任务完成之前是绝对不可以死的。 算了。宫千竹轻呼出一口气,就算是为了姐姐,也要去试一试。 在天上御剑飞了有些时辰了,她远观千里之外,见点苍山就在前面不远,连忙加快了速度飞去。 忽见脚下有座仙山的结界似乎有些动荡摇晃,像是有人强行破坏结界闯了进去,她连忙停留了一下,正想下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正事要紧,等借到归魂玉之后再来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她这么想着,速度又恢复了起来,一溜烟便不见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座仙山,好像就是王屋山啊…… 进入点苍山,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得多,本以为既是执扇夫人的居处,为防外人打扰清修,应该会布下较强的结界什么的,没想到一路畅通无阻,路上连个拦路的仙兽都没有,连野兔见有生人闯进都远远地跳开。 点苍山的风景倒是优美,花草丛生,郁郁葱葱。她一路都是沿着一条小溪上来的,溪水清澈见底,水里的鱼儿都有些仙气,鳞片闪闪发着五彩的透明光芒。 到了点苍宫,大气巍峨,高大的宫门镶着无数稀世璀璨的宝石,熠熠生辉,明亮得几乎要刺伤人的双眼。宫千竹深呼吸一口稳定紧张的情绪,正欲上前敲门,忽然一边的侧门打开,从里面扔出了个书生模样的人。 “出去出去,夫人不见客。”仙娥一脸不耐地挥手赶人,制止了他意欲闯进去的举动。 书生见她皱着眉头打算关门,连忙用手扣住门沿,恳求道,“小生只是想来借归魂玉救家母,还望仙子通融一下罢!” 宫千竹一愣,这个人也是来借归魂玉的吗? 仙娥板了脸,厉声道,“归魂玉是何等神物,夫人怎么会随便借给你一个凡人!不要费力气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替你娘亲准备后事吧。” “怎么可以这样!”看书生的脸霎那惨白,宫千竹看不下去了,这种场景太过熟悉,跟那时候她跪在医圣仙岛门前拼命求他们救姐姐的时候一样。她忍不住冲过去,扶住书生摇摇欲坠的身子,斥责道,“执扇夫人不是一向以济世度人为己任吗?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 点苍宫 仙娥理直气壮道,“世间万物修短随化,冥冥中皆有定数。夫人若事事插手,岂不是逆天而行,六界不就乱了套了?如此大罪,夫人怎么担当得起?” 宫千竹一时语噎,吞吐道,“话虽这么说,可难得他一片孝心,就不能例外一次吗?” 仙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倒是笑了,“倒会是多管闲事,看你眉间仙气颇盛,想必也是一位仙子吧。” “呃……嗯。我叫宫千竹。” “仙界的宫家二女?” “是。” “你来点苍山做什么?” “那个……我想救一个人,所以……” “你也是来借归魂玉的?” “嗯……”宫千竹低下眼眸,有些紧张。 仙娥叹了口气,“回去吧,你们见不到夫人的。” “可是家母……”书生一听便急了,连忙开口道。 仙娥瞪他一眼,“你母亲平日里作恶多端横行霸道,人人得而诛之,纵然你见到了夫人也只是去自取其辱,夫人不会给你的。” 书生被她一席话说得脸色刷白,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沉默转身,摇摇晃晃地下山去了。 宫千竹在一边听得心里更加忐忑,看来这执扇夫人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宁珊曾经的所作所为也算不上是良善之人,这回要借到归魂玉,怕是难上加难了吧。 仙娥看她还呆站在那里,挑眉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我是来问执扇夫人借归魂玉的。” 仙娥拉下脸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夫人现在不见客,而且归魂玉也从不外借,你还是回去吧。” 宫千竹见她转身欲走,连忙拉住她的衣袖,急切恳求道,“仙娥姐姐,你就让我见一下执扇夫人吧,人命关天呐,求你了。” 仙娥不耐烦了,反手击出一掌光波,打算把她打飞出去了事。 光波在接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的身体陡然光亮,如同水波障一样,将光波尽数挡了回去。 仙娥大惊,连忙闪身躲过,弹回去的光波击中一块巨大的玉石碑,惊天动地的爆破声中,玉碑刹那间粉身碎骨。她心中陡然一惊,连忙抓住了宫千竹问道,“这道光芒……你身上是不是有九璃盏?” 宫千竹被她吓了一跳,犹豫着点头。 仙娥眼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宫门,“你跟我来。” 宫千竹心里又是一喜,连忙跟了上去。 点苍宫里的景象不用描述,四处白雾缥缈,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四周极其安静,连水滴掉进湖里的声音都巨大得恍若空灵之声,她低着头跟紧了领路的仙娥,生怕会走丢迷失在这里。 走了一路,仍没有到达目的地,宫千竹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仙娥姐姐,还没有到吗?” 等了半天没有回答,宫千竹诧异地抬起头,才发现仙娥已经不知在何时与她走失,四周的缥缈白雾渐渐散去,周围景物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身处何处,好像是一个潭洞,潭水冒着氤氲热气,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看不清潭中的是什么。潭壁上的石头凹凸不平,却干净得一尘不染,连青苔都没有长出来。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袭来,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巨大的蛇头,她失声惊叫,声音响彻潭洞,连连后退了几步,靠在潭壁上。 巨蛇吐着信子朝她逼近,眼中的冰冷绿光看得她抽气连连,脸色也变得煞白,动也不敢动地贴在潭壁上。这才发现,在潭水氤氲热气中扭动着的巨大黑影,竟是数十条的巨蟒,此刻似乎被她的叫声惊扰到了,纷纷吐着鲜红的信子转过蛇头看她。 巨蛇围着她左看看右看看,眨眨冰绿的眼睛,似乎是十分喜爱一般地将头凑上了她的脖颈,一圈一圈将黏湿的身子缠绕上去,像是一根粗大的绳子一般。宫千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抓着蛇头想要将它从身上扯下来,巨蛇虽样子可怕,但性情却像小孩子一般,犟着不肯从她身上下去,在她面前几寸远吐着鲜红的信子眨眼看她。 宫千竹见它并无恶意,只是和自己闹着玩罢了,便放下心来,鼓起腮帮子佯怒道,“快从我的身上下去,不然就把你打结哦。” 巨蛇将头偏过一边去,她满头黑线,切,这家伙还会看不起人。 潭中悠悠响起一个声音来,“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他人寝宫,还要将我的宠物打成结,这是个什么道理?” 宫千竹一惊,只见潭中数十条巨蟒中,有一条鳞片是淡紫色、姿态端庄高贵的巨蟒正在氤氲的热气中慢慢褪去蛇身,化为人形立于潭中。氤氲热气渐渐退散,潭中的女子身着紫色薄纱长裙,雪白的手臂和半个背都露在外面,优美的线条弧度,却极端优雅尊贵。满头青丝被绾起来,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身上缠绕着一条紫黑色巨蟒,她高高举着雪白的右臂将蛇身托起来,尊贵温婉之态,宛若出水之芙蓉。 ------------ 执扇夫人 宫千竹暗中惊艳,世上竟有这般尊贵优雅的女子,不若嫦娥的脱凡出尘,也不似姐姐那般淡漠疏离,像是与生俱来的那种高贵从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尽优雅之态,仿佛是一口守了亘古万年的古井,波澜不惊、淡定从容。 “嗯?怎么不说话?”尊贵女子见她一脸惊艳,微微挑起眉,声音极为动听,仿佛是世间所有的乐器交响在一起的声音,隐隐空灵。 宫千竹反应过来,连忙想要行礼,忽然发现身上还缠着那条巨蟒动弹不得,只能微微俯身谢罪道,“在下不知这是姑娘寝宫,唐突闯了进来,还望姑娘恕罪。” 女子倒是笑了,“姑娘?都活了这么久,哪里还担得起这个称呼。” “姑娘……莫非就是执扇夫人?”宫千竹吃惊,没想过执扇夫人这么年轻貌美,相传夫人是当今六界最为年长之人,怕是连尚存的上古神族都没有她活得久,连天君都要给几分薄面,本以为是个慈祥的老妇人,原来竟是这般好看的。 可是,六界可没有传说执扇夫人是这么喜欢蛇的啊,竟然在寝宫里养巨蟒,不,应该说,这个阴森森的潭洞会是她的寝宫就已经是惊世骇俗的消息了吧。 执扇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一笑,“你倒是有些灵气,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就被这些巨蟒给吃了——柯蛟,不要缠在人家姑娘身上,过来。” 原是这大蛇名为柯蛟,执扇夫人朝它款款伸出手,柯蛟便吐了吐信子,扭动着身子从宫千竹身上滑了下来,腾空飞到执扇夫人面前一圈圈缠了上去,与她身上原来的那条蛇大眼瞪小眼。 执扇夫人嗤笑着逗弄了它们一番,这才想起宫千竹的存在,缓缓问道,“不知姑娘此番上我点苍山,有何贵干?” 宫千竹连忙恭敬道,“晚辈是来向夫人讨要归魂玉的,一个朋友不幸毙命,晚辈想要用归魂玉将她救回来。” 执扇夫人顿了许久,才缓缓道,“人间之事皆有定数,命由天定,何苦非要逆天而行?” “可是……那个人不能死啊。”宫千竹急了,宁珊作为九璃盏的契约人,契约还没有结束,她怎么能死呢?况且九璃盏身为续命神物,当中的契约血线是不能断的,若是途中有一项契约失败了,姐姐就醒不过来了! “罢了,既然你这么诚心地找到了点苍山,我就做个顺水人情罢——这山上机关结界重重,真不知你是怎么闯上来的。” 宫千竹诧异,“诶,有……有什么结界吗?我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阻碍,还有刚才那个凡人书生,他也是毫发无伤地上来了啊。” 没碰到结界?执扇夫人微微诧异地挑了下眉,解释道,“这山上的结界是按照来人的修为深厚来决定结界强弱的,你刚才说的那个凡人,他根本就没有仙力修为,所以就不存在结界问题了。而你是个真正的仙人,当真也没碰到结界么?” “嗯。” 执扇夫人笑了,“莫非是你的修为太浅,结界自动把你忽略掉了?” “……”宫千竹涨红了脸,说不定还真是这个原因呢。唉,自己的修为还是太浅了,看来还得努力练功才行。 “归魂玉现在被放在对面那座灵峰顶上,你若是想要,就自己去取吧。” “多谢夫人。”宫千竹心里一喜,连忙道谢。 “留下你的名字吧。”执扇夫人见她转身欲走,在身后追了一句。也罢,留个名字,免得以后那里多出一缕冤魂还不能替她做个坟碑。 宫千竹自知失礼,连忙赔罪道,“是晚辈疏忽了,晚辈名为宫千竹,请夫人赐教。” “宫千竹……好名字。”执扇夫人默念了一下,示意她离去,自己则继续泡在这温泉里同巨蟒们一起闭目养神了。 正当惬意之时,潭洞外忽然传来仙娥试探的声音,“夫人,婉儿有要事相报。” 执扇夫人缓缓睁开双眼,“什么事?” “刚刚点苍宫上来了一位白衣姑娘,婉儿不小心将她跟丢了,不知她是否无意闯进了夫人寝宫?” “哦,你说那位姑娘啊,她来过,我让她去那座灵峰取归魂玉了——可惜长得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了,年纪轻轻便要命丧黄泉。” “什么?可是夫人,那姑娘身上带有上古神物九璃盏啊!” “哦?” 执扇夫人抬起双眸,眼中神色忽明忽暗,最终锐利成了一条直线,像是蛇一般。 ------------ 天命难违 宫千竹一脸无力地看着眼前长达十余丈的断崖,云雾缭绕,高不见底。她伸长脖子往下面瞅了瞅,惊出了一身冷汗,底下潮水拍崖,波涛汹涌,这要是不留神掉了下去,那不被摔死也得被淹死啊。 果然,点苍山下直通天河,就是弱水河。所谓弱水,乃天河之水,鸿毛不浮,飞鸟难过。 这弱水就连仙人御剑驾云都难以飞过,更何况在这块地方还是不能用仙法的,要过去更是难于登天。宫千竹站在崖头那块巨石上,烈风狂乱,几欲要将她刮下断崖。 老这样傻站着也不是办法。她握了握拳,将头上的白色发带解了下来,用力一甩便变得有十几丈长,这是姐姐以前送给她的御仙绳,平时拿来系头发当发带,必要时刻还可以当鞭子用。御仙绳被用力甩到了断崖那头,牢牢拴住了对面那块巨石。 拉了拉,觉得已经拴紧了。她纵身一跃,拽着御仙绳直直荡了过去,她一手抓着御仙绳,一手抓紧了凸出的一块岩石,脚底便是滔天巨浪,浊浪翻滚,忽然峭壁上一片树叶打着旋儿掉落,便立刻毫无悬念地沉了下去,沉得比石头还快。 宫千竹咽了咽口水,她幸好没有冒险试着用仙法驾云过去,否则下场一定和这树叶一样。 刚才她站的那座断崖上的石头上,已经赫然屹立着一名穿着紫色薄纱长裙、身材修长高挑的尊贵女子,雪白的脊背和胳膊暴露在外,透明晶莹得几欲要散出细碎的光芒。 她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遥望着对面趴在峭壁上的宫千竹,平静无波的眼底有几丝赞赏,“这样过去……倒是个好主意。” 仙娥恭敬站在她身后,“夫人,归魂玉就真的这样给她吗?” “那……要看她的本事了。” 宫千竹牢牢抓住岩石,脚下踏着凸出的石头,慢慢往上爬,想她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遭过这种罪,纤细的手指被磨破了皮,由于太过用力,指甲开始有些断裂,白净的仙气从指缝里星星点点般飘出。 她忍着痛,咬紧了下唇一步步往上爬,忽然抓到了一块长有湿滑青苔的石头,手下一滑,险些就掉了下去,她连忙拽紧了御仙绳,才没有摔下去沉入弱水河。 岩石峻峭锋利,不时便要划伤她的皮肤和衣服,由于已经是仙身,体内不似凡人般流动着鲜血,而是一股股白净的仙气,仙气不停地从伤口飘出,痊愈的速度却远远不及受伤的速度,不多时便已遍体鳞伤。 她渐渐有些吃不消,喘着气抬头向上看,已经爬了一半了,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忽然间巨大的黑影在天空中盘旋着,尖利的鸟鸣声响彻云霄。宫千竹心里一惊,抬头见是一只巨大的金雕正在天空中展翅盘旋,锐利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趴在峭壁上的宫千竹。 天,金雕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这下可糟了,按她现在不能用仙法又紧紧贴在峭壁上的状况,铁定只有吃亏的分了。 她哈哈干笑两声,哭丧着脸道,“鸟大哥,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来捣乱了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金雕丝毫不理她,仰天长啸一声,抬高了巨大的双翅,伸长了鸟腿朝她俯冲过来。 宫千竹惊呼一声,连忙松了岩石,拽紧了御仙绳使劲一蹬峭壁,借力荡到一边躲了开去,金雕尖利的双爪直接粉碎了刚才她趴着的那块岩石。她看得心惊肉跳,还好自己躲得快,不然此刻粉身碎骨的肯定就是自己了。 金雕见目标落空,恼羞成怒地长啸一声,庞大的身体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遮挡住,它再一次朝宫千竹俯冲过去,伸出如钩的尖利鸟嘴朝她啄了过去。 宫千竹奋力荡开,心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她踩在凸出的巨石边上用力一蹬,借力又荡到了金雕身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眼疾手快地抱紧了金雕的一只巨翅,另一只手趁金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御仙绳拴在自己腰上,以免会被金雕扇下去。 金雕使劲地扇动着双翅,想要将她甩下去。 她连忙抱紧了金雕的双翅,大声同它商量道,“鸟大哥,要不这样吧,你不妨碍我上去,我就放开你好吗?” 金雕本性一身傲骨,此番被她挟持威胁更是恼羞成怒,愤怒地仰天长啸一声,身上巨大的力量爆发出来,宫千竹连同几片羽毛被它震了开去。金雕趁势挥动翅膀,巨大的金色光波荡开,将她身上系着的御仙绳硬生生给割断,宫千竹惊恐地瞪大眼,直直掉了下去。 执扇夫人站在断崖峭石上俯视着这幅场景,无奈地摇摇头。 “夫人,不救她吗?”仙娥在身后问道。 执扇夫人摇摇头,缓声道,“人各有命,随她去吧。” “可她身上有九璃盏。”仙娥有些担心地看着下面。 “这是命。”执扇夫人立于峭壁上远望天边,眉目间是堪破一切的大彻大悟,“天命难违。” ------------ 火焰鸟 “可是……”仙娥还是有些不甘心,毕竟那是上古神物啊。她伸长脖子往下面瞅了瞅,忽然惊讶喊道,“夫人,你看!” 执扇夫人循音而望,只见本应葬身于弱水的宫千竹此刻还活生生地趴在一只巨大的红色大鸟背上,小脸煞白,似乎吓得不轻。 她身下的那只火红大鸟羽色极其华贵,每片羽毛都隐隐燃烧着鲜红的火焰,九条长长的孔雀一样的尾羽在火焰中微微摆动,爪下踏着炽烈的火焰,眉间一点火红印记,眼睛细长上挑,如同凤眼一般,尊贵无比,华贵异常。 “是秉烛!”仙娥惊讶得合不上嘴,“夫人,秉烛救了这个姑娘!” 执扇夫人微微敛起眉,秉烛已经闭关修炼几十年,两耳不闻窗外事,此刻竟然会为了救这个小丫头而出关?为什么会这样? 火红大鸟展翅长啸,背着宫千竹自悬崖下飞了上来,在那只巨大的金雕身边旋转了一圈后与它对面,细长的眼睛似乎喷出了愤怒的火焰。 金雕愣了一愣,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它见了这只巨鸟居然乖得像只小猫一样,弱弱地叫了一声,拍拍翅膀回老巢去了。 宫千竹趴在火鸟的背上,紧紧抱着火鸟的脖子,虽然火鸟浑身燃烧着火焰,但温度似乎一点也不高,而且看来还是这只大鸟救了自己,不然自己肯定在弱水下面同那片树叶作伴去了,于是她趴在火鸟耳边温柔笑道,“谢谢你哦。” 火鸟拍拍翅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仰天长啸,似乎非常高兴的样子。 “你能不能带我飞上那座灵峰去?”宫千竹指着放着归魂玉、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峰顶恳求道。 火鸟长鸣一声,挥翅带她飞上了峰顶。 宫千竹跳下鸟背,灵峰虽不算大但要找一块玉石也不算容易,还好火鸟十分通人性,似乎知道她想要找归魂玉,拍拍翅膀在灵峰上转了一圈后回来,叼着一块通透碧绿的玉石飞到她身边。 “这是归魂玉?”宫千竹欣喜地接过来,火鸟眯起眼睛点头,似乎在看着她笑。 宫千竹小心翼翼地收好归魂玉,伸手摸摸火鸟的头,感激道,“这回你帮了我大忙,谢谢你了。对了,你是一只火焰鸟吗?” 火鸟偏了偏脑袋,细长的眼睛微眯,想了半晌后点头。 “真的不知道怎么该感谢你,对了,这铃铛送给你,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尽管到九歌来找我,我叫宫千竹。”宫千竹微微笑着,右手一翻,手掌上的小型星洞出现,从里面掉出了两个铃铛,铃铛是透明无色的,在太阳下可以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且相较一般的小铃铛都比较大,十分适合送给灵宠。 她伸出手将铃铛系在火鸟细长的脖子上,火鸟伸长了脖子在她脸颊边蹭了蹭,极尽亲昵。 宫千竹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取了还拴在石头上的御仙绳后重新爬上火鸟的背,火鸟长鸣一声,驮着她飞下了灵峰。 执扇夫人看着这一人一鸟展翅离去,眉目间笼罩了一丝不解。 秉烛,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做? · 宫千竹拿到了归魂玉,同执扇夫人道过谢之后便下了山,执扇夫人站在峭壁之上目送着她下山,红裙似火的女子站在执扇夫人身边,一身红裙艳丽如火,似乎是用鸟羽制作而成,纤细修长的脖子上系了两个透明的小铃铛,三千青丝挽成乖巧的鸾凤髻,发间还插了两片火红的羽毛,眉间一点火红的奇怪印记,妖艳中又夹杂了一丝圣洁。 “秉烛,告诉我理由。”执扇夫人一直看着宫千竹御剑离去的方向,不愠不火,缓声问道,“你要帮那个姑娘的……理由。” 秉烛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系着的两个铃铛,冰冰凉凉的触感,“在那个姑娘身上,我好像看到了‘那一位’的影子。” 她垂下眼眸,在口中喃喃念着那人的名字,“宫、千、竹……” 执扇夫人似乎也有些吃惊,转头看她,“此话当真?可是‘那一位’……” 秉烛点了点头,“是的,‘那一位’早就不在了,这我也知道。可是,刚刚在她身上,真的有‘那一位’的气息,不会有错的。况且,能御使九璃盏的,不会是普通人。” 执扇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确实有理,‘那一位’虽然陨命,但也不能确定她一定就灰飞烟灭了,若有可能,说不定还真的有转世的机会。” 秉烛思衬了半晌,低头看看脖子上的透明铃铛,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五彩的光芒,好看极了。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执扇夫人,迟缓开口道,“执扇夫人,我想……” 执扇夫人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道,“秉烛,漫长的岁月,万年的守候,你也该回去了。” 她伸出手指向宫千竹离开的方向,声音空灵得恍若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你去吧,秉烛。如同千万年前一般,回去你应该回去的地方,守护你应该守护的人吧!” ------------ 永生不见 扬州,顾府。 宫千竹怀揣着归魂玉匆匆赶回顾府,顾临岸果然依照着她的意思,将宁珊的尸身好好保存着,待她回来后宁珊同睡着了没有什么两样。 “千竹姑娘,这东西真的能救珊儿吗?”顾临岸看着那块碧绿通透的石头,有些怀疑地问道。这两天由于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下巴上也长了些青色的胡茬。 宫千竹肯定地点头,他又问道,“那可不可以连同凌川一起救回来?” 这回宫千竹有些犹豫,道,“归魂玉虽是神物,但力量毕竟有限,在百年内只能救一个人,所以……” 顾临岸疲惫地闭上双眼,“那劳烦姑娘了。” 宫千竹点点头,随即便犹豫了,将顾临岸拉出了房间,面色凝重道,“顾公子,你知道吗,万物皆有灵,做一件事必须要付出等同的代价,若你确定要救宁珊夫人的话,必定要拿出等同的东西才能与归魂玉签订契约,所以……” “所以,是要我拿命来换吗?”顾临岸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她,似乎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没问题,我欠了他们苏家太多,纵然拿命来换也无所谓了。” 宫千竹有些吃惊他的淡然,随即便点了点头,“公子还有什么后事交代吗?” 顾临岸回头看看房内的宁珊,眉目间多了丝怅然,低声道,“姑娘以后若能再见到紫月,请代我转告她一句,就说我对她不住,让她好好活下去。” 宫千竹听到这句话愣住了,有些欲言又止。 该不该告诉他呢,关于紫月的那件事……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让他安心道,“顾公子请放心,我会转告紫月姑娘的。待令夫人复活之后,我也会好好安顿她们母子和顾府里的所有人的。” 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要了顾临岸的命的同时,也害了整个顾家。 顾临岸慢慢环视顾家的一切,似乎要将这里一切的记忆带回另一个世界去。 二人皆在自己的沉思中,谁都没有发现,躲在花园盆栽后面的紫衣姑娘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渐渐地,唇边泛起一丝几近残忍的笑容。 · 待宫千竹与顾临岸再次推门而入的时候,忽然嗅到了满屋子的血腥气味,顾临岸心里一惊,连忙冲上前去扶起倒在床边血流了一地的紫月。 紫月此刻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口中源源不断地吐出红得发黑的血,掌心里握紧了那块碧绿通透的归魂玉,玉石内沉淀着黑红的血滴,犹如尘封了万年的琥珀。 宫千竹大惊失色,紫月她竟然拿自己的命同归魂玉签订了契约! 顾临岸只觉得浑身冰凉,怔怔抱紧了怀里的紫月,红得发黑的血流了一地,“月儿,你怎么敢……” 紫月揪紧了他的衣襟,残忍又惨淡地笑,“顾临岸,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顾临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孩子一般恐惧又绝望地抱紧了她,身子止不住地剧烈颤抖,“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不要再丢下他,凌川死了,宁珊也死了,她不可以再死。 紫月苦苦地笑,掌心里握着的归魂玉不停地在吸食着她的血液,她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抬手静静地擦拭着他的眼泪,道,“为什么在哭?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消失掉,甚至死掉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在哭?” 顾临岸抱紧了她拼命摇头,恐惧如同一张大网一般笼罩了他全身,“不是的……不是的……” 怎么可能会希望她死掉?明明最爱的人就是她,明明想要拼尽全力地保护她…… “月儿……我知道是我错了……求你,别死……” “上邪……”紫月忽然喃喃地念,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顾临岸怔住了,年少时的誓言,在时隔这么多年以后再听,恍若隔世。 “临岸,若有如果,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紫月抓紧了他的衣袖,或许曾经的一切都可以放下,她只是需要一个承认、一句诺言罢了。 顾临岸拼命点头,泪流了满面,“娶你……我娶你,你要什么都行,你想怎样都行……月儿,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别死……好不好?” “真好啊……”紫月惨然地笑,泪水不停地落下来,她扯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可是,若真的还有以后,我却是不敢再承诺你什么了呢……” 屋外的天空不知在何时暗沉了下来,乌云压顶,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巨大的雷声在耳边炸响,接下来便大雨倾盆,扬州城开得正盛的满城荷花,在雷雨中尽数枯死。 “月儿……”顾临岸怔怔地抱紧了她,泪水疯狂地流下来,神色却是安静得可怕,他凑近怀中紫月的耳边,颤抖道,“你若敢去,我便陪你一起死,你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休想摆脱掉我……” 紫月在他怀里浅浅地笑,仿佛回到了哪一年,小小的她被他拉着冲出人群,他说,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那便是命中的劫数,顾临岸儿时的一句话,便牵扯了她一生一世。 若他还是曾经那个了无牵挂的他,她必然会相信他会随自己而去,可如今呢?他有妻子,有孩子,还肩负着整个顾家的一切,背负了如此之多的他,还能放手与自己相守于黄泉吗? 古人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顾临岸,我们……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了……”或许,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吧。紫月苦苦一笑,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慢慢合上眼,手重重地落下,头靠在了他怀里。 “不要——”男子痛苦的嘶吼响彻云霄,一道惊雷炸开,雨下得更猛更甚,似乎世界都哭了。 怀中的女子身体渐渐透明,如同玻璃一般破碎,化成千万朵开得正盛的紫藤花,纷纷洒洒地飞了满室,翩跹消散。 顾临岸怔怔地伸出手,接住了几朵紫藤花,脸上泪痕未干,此刻全是惊诧。 宫千竹在一边干哑着嗓子开口,“紫月姑娘跳下断肠崖后本来已经死了,但她同冥界孤魂做了交易,拿以后的永生永世,换她今生再世为人……” 顾临岸呆怔得灵魂仿佛都飘走了一般,她的意思是,这四海八荒、六合九州、宇内四境、碧落黄泉,再无紫月的半分存在? 胸口一股血气翻涌上来,顾临岸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混合着满室的紫藤花纷纷扬扬。 宫千竹满面凄然地走出了房间,外面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紫月,纵然落得灰飞烟灭的结局,你终究还是赢得了那个人的心。 ------------ 永生眷恋 那天紫月拿自己的命换得了宁珊的命,宁珊醒来后便诞下了一个男婴,只是她再无身为人母的喜悦,她的孩子出世的那一天,顾府穿白戴孝,祭奠着紫月的逝去。 仿佛诅咒重新蔓延一般。十多年前紫月在一片悲泣中出世,如今,宁珊的孩子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宁珊刚生产完毕,不顾虚弱的身子扑倒在紫月的灵位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你这个可恶的女人,凭什么要来换我的命?你是想让我欠你还不清的债是不是?我知道我做错了……对不起……姐姐……” 她抱着灵位哭得歇斯底里,顾临岸冷眼看着她,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 顾临岸再未踏足过宁珊的居处,也从未看过一眼他俩的孩子,没了顾临岸的宁珊日渐消瘦,每天看着顾临岸走进紫月的灵堂暗自落泪。顾府所有的花都拔了,全部种上了紫藤花,似是在为某个逝去、再也不会回来的人所祭奠。 宫千竹找她去要契约之血的时候,宁珊只是憔悴地流泪,静静道,“当初我以为抢了紫月的东西可以一直拥有,可后来才发现,原来欠了别人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 宫千竹莫名就想起了江城的陈姑娘,恍然失了片刻神。 离开扬州城之前,她又去找了一趟顾临岸。 顾临岸去了紫月的墓前,虽然紫月的逝去,是从精神到肉体的全部消亡,但因为对紫月的太过想念,顾临岸在这里替她建了一座衣冠冢。 那一大片土地都被顾临岸买了下来,仅仅为了埋葬那个已经逝去、但却永远活在他心中的姑娘,他将顾凌川埋在了紫月的衣冠冢旁边,他知道顾凌川对紫月的一往情深,或许自己为紫月付出的,远远不及顾凌川所做的。 那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不少枯叶覆盖在墓前,脚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空气中蔓延着不属于夏季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的凄凉,有种恍若隔世、空旷苍凉的味道。 两座墓碑紧紧靠在一起,苍凉的墓地里仅有的一点鲜艳色彩便是墓碑边刚刚栽种下的紫藤花,小小的紫色花瓣,围绕着紧靠的两座墓碑随风飞舞,唯美却又凄凉。 宫千竹一眼便看见了靠在其中一块墓碑上的顾临岸。 他似乎憔悴了很多,短短几天的时间,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鬓间华发与下巴上的胡茬,让人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个男人年岁不过双十。 他将头轻轻靠在紫月的墓碑上,泪流满面。 紫藤花在空中静静飞舞,代替着那个逝去的人围绕在他身边,像是谁落下的花雨泪。 宫千竹默默哀叹一声,在杂草丛生的大片土地上缓缓离去,至于找顾临岸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说什么,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伴随着紫月的逝去,顾临岸的心也死了。 她终于明白了紫月做这一切的用意,她终于还是恨了顾临岸,恨到了极致,所以才会用自己的命换了宁珊的命,目的就是为了让顾临岸看着自己复活重生的妻子,便会想起她的重生是用他心爱之人的命换来的,日日夜夜锥心拊骨地痛着、内疚着。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恨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惩罚那个人? 忽见眼前的枯木间竟长出了新芽,雪白的花朵在枝桠间开得好看,像是下了一场细细的雪一般。宫千竹喜爱得打紧,伸手欲去摘下一朵来。 ——“这花开得甚好,姑娘何必将它折了下来?” 身后忽然响起女子淡淡的声音,带了些许的凄凉,隐隐空灵的回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宫千竹愣了一愣,呆立在那里不动。 身后的声音却是在继续,似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控诉摘花人的自私。 ——“这样开着不是挺好的?” 宫千竹回头,见大片杂草丛间,烟紫色长裙的姑娘站在刺眼的太阳光线之下,许是太过的耀眼,竟看不清她在太阳光线中被模糊的面容,只看见那唇畔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些许悲伤。 宫千竹忽然笑了,“姑娘说的极是,花开得正好,不该辣手摧花。” 紫月似乎也笑了,二人静静对视着,宫千竹唇边的笑容忽然浅淡了下来,她看着紫月虚幻的身影,静静开口,“紫月,一路走好。” 紫月笑得粲然,在太阳光线中折射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她烟紫色的身影渐渐透明虚幻,碎作淡紫色的星星点点飘向远方。 紫月,如今的你,应该会去往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吧,儿时和你一起种紫藤花的漂亮小哥哥,现在是不是还陪在你身边? 宫千竹浅浅地笑,刚一转过头,便见远方缓缓走来一个人,青衣素裹,面容在太阳光下被模糊,虚幻得仿佛透明的星星一般。他朝她伸出手,笑容汇聚了世间所有温暖的太阳光。 “竹子,我们回家吧。” 她惊喜地笑,“长渊,你怎么会来这里?” 司马长渊走到她身边,温柔一笑,刹那间天地失色,“你忘了吗?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 宫千竹浅浅笑得温柔,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同他一起离开这块充满了悲伤凄凉的土地。 二人的手十指相扣着一起离开,在灿烂的阳光下被铸成一道唯美的风景画卷。 只余那沉睡在墓碑前的男子,在漫天飘零的紫藤花中被静静埋葬。 (扬州月?完)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九歌叹 ------------ 再回九歌 许是离开得太久,再次回到九歌,恍若隔世一般。 “师父!”刚从彩云上跳下来,宫千竹便欢喜地扑到了站在山门前等候的墨子离怀里,欣喜至极。虽然事前打过招呼,但没想过师父会亲自在山门口迎接他们。好久没有看到师父了,真的是很想念呢。 墨子离淡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任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撒娇,只是随口问道,“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啦,小竹一切都好!”宫千竹看着墨子离唇边浅淡的笑意都快看呆了眼,天哪,世界上怎么可以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 在一边照样等候了许久的云罗微微有些吃醋,嘟囔道,“回来就光顾着掌门,真是的,有了师父忘了朋友……” 宫千竹听出她话里的醋味,忙从墨子离怀里起来,扑到云罗面前给她一个熊抱,勒得她喘不过气,七手八脚地把她扯下来。 青玖在一边温婉浅笑,声音婉转地响起,“千竹,你这次回来好像活泼了很多啊。” “是啊,青玖师姐。”宫千竹笑道,“这几个月待在扬州城,一个朋友都没有,我都快闷死了!” “少啰嗦了,我要礼物,快交出来!”雪华按捺不住了,跳出来晃着她的胳膊。 “我也要!” “还有我!” “……” 墨子离依旧一身清冷地站在那里看着被围成一团的宫千竹,眼神中多了几分暖意,他本来以为这个一直被宫玄月宠着的孩子定是养尊处优不可一世,难以担当起守护九璃盏的大任,没想到她非但没让他失望,反而还做得很好,想必守护九璃盏的重责,非她莫属了。 他这样想着,见宫千竹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微微笑了笑,便领着青玖转身进山了。 . 秀竹居。 火枫、云罗、常翌和冷遗修等人瓜分完了她带回来的礼物,云罗眼尖地看到她包袱里好像还有东西,激动地跳过去作势要抢,“千竹,你是不是还藏了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宫千竹涨红了脸,连忙将包袱抱在怀里不让云罗抢走,躲闪道,“没有啦,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哈,什么都没有你藏什么?快交出来啦!”云罗明显不信,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要抢。 宫千竹连忙抱着包袱躲在了离她最近的冷遗修身后,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紧张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啦,你不要再抢了。” 冷遗修微微扬起唇角,似乎对她选择躲在自己身后的举动感到十分满意。于是便伸手拦住欲扑过来的云罗,护着宫千竹道,“竹签说没有就是没有了,云罗你别再抢了。” 宫千竹在他身后点头如捣蒜。 “切,真小气。”云罗不满地努努嘴,了无兴致地倒回了美人靠上。 宫千竹松了口气,将包袱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橱最里面。 里面其实真的没什么东西,只有…… 她送给师父的一件雪白的长袍…… 跟在师父身边将近两年了,看见过他穿蓝色的衣服、黑色的衣服,偶尔也会穿绛紫色这类较深沉的颜色,可从来没见过师父穿白色。 师父长得很好看啊,气质也很清冷脱俗,应该是很适合穿白色的。她可是自从跟着师父开始,就一直想看看师父穿上白色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可两年多了,师父就是没穿过白色,衣橱里也从来没有白色的衣服,害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这次到了人界,她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店铺挑选送给师父的白色衣服,选了好久才看中一件。 “千竹,你站在那里想什么呢?”常翌在一边看了她半天,见她时高兴时失望的,怪异至极。 宫千竹回过神来,连忙掩饰道,“没想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 火枫与常翌对视了一眼,道,“你这几个月不在九歌怕是不知道,颜如玉拜了无痕长老为师。” “哦?那又怎样?”宫千竹好奇地偏了偏脑袋。 “怎么样!”云罗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拍了下她的脑门,气恼道,“这说明颜如玉和遗修现在是一半师徒一半师兄妹的关系!她这几个月一直在拼命修炼,照她那一日千里的速度恐怕不久就能升为讲师了,到时候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调戏遗修了!” 宫千竹把这一连串因果关系听得一愣一愣的,冷遗修在一边轻咳了一声,提醒云罗她最后那个用词不太雅当。 “哦……然后呢?”颜如玉喜欢冷遗修这件事情在九歌谁都知道,宫千竹也不傻,同颜如玉相处了有一个月之久也能看出她对冷遗修的心思,只是她搞不懂的是为什么云罗要用那种恨铁不成钢地表情跟她分析局势?这不是遗修的事吗? 此言一出,除了冷遗修之外的那三人一脸挫败地垂下脑袋,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 “所以说,千竹你也要抓紧修炼,千万不能让颜如玉那丫头抢占了先机!”常翌站起来拍了下她的脑门,恶狠狠道。 宫千竹哭丧着脸抱着脑袋,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打她脑门,本来就已经不够聪明了。 “知道了,抓紧就抓紧。”她哭丧着脸道,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抓紧修炼,但为了不被继续敲脑门,还是顺着他们的话说吧。 三人欣喜地交换了下眼神,听千竹这意思,是承认了她与遗修的关系了啊! 冷遗修微红了耳垂,敛起眼中的欣喜若狂,站起来道,“既然你都同意了……从今天开始,还是由我继续给你补课。” “啊?”宫千竹一脸惊恐,“遗修,你放过我吧,我会死的!” “少啰嗦!想要先颜如玉一步升讲师就努力学!” “我……”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升讲师的好吧?宫千竹欲哭无泪。 云罗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痛心疾首道,“千竹,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支持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火枫一起来捣乱打扰你们学习了!” 宫千竹茫然地眨眨眼睛,她选择什么了?怎么他们讲的话她都听不懂? ------------ 痴念 深夜。 宫千竹哭丧着脸看着站在门口一脸严肃的冷遗修,欲哭无泪道,“遗修……你这就来了?我今天才刚刚回来啊。” 呜呜呜,早知道一回九歌就是这样的悲惨境况,她就应该在人界多待几天,玩够了再回来。 冷遗修没理她,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想要当讲师就得刻苦学习,光偷懒怎么行?”冷遗修批评道。 她不满地小声嘟囔,“本来就没想当讲师嘛……”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宫千竹见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曲起,吓得连忙护住了自己的脑门,讨好赔笑道。她是被他们的敲脑门功给吓怕了,为了自己的脑门,还是乖乖闭上嘴吧。 冷遗修见她一副受惊的兔子一般,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心情大好地坐了下来,“过来,把书翻开。” 宫千竹满脸不乐意地拿出课件,呜,本来还打算今天晚上去看看姐姐顺便和姐姐一起睡一觉呢,看来只能明天再去了。 “遗修,今天可不可以不讲书上的东西啊?这些我全部都背会了。”宫千竹翻了翻课件,发现都是自己会的,提出请求道。 “那你想让我讲什么?”冷遗修挑眉。 “嗯……讲一讲执扇夫人的事吧。”宫千竹忽然想起点苍山上那位尊贵的女子,忽然来了兴致。 冷遗修点点头,合上课件,娓娓道来。 “执扇夫人这个称呼固然是代号,她的真名是什么,已经无从得知。相传她以前在六界游历的时候,为了不让他人看见自己的真容,常常会手执一把香木折扇用以掩面,所以后人称她为执扇夫人。执扇夫人是千万年前开天辟地的巨神盘古的婢女,除却盘古、女娲与伏羲之外是第四个诞生在这世界上的生命,属于神族却不是神,介于神与仙之间。后来盘古、女娲、伏羲相继涅槃,所以她的资历在六界中是最为年长的,连天君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至于她究竟活了有多少年,怕是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原来执扇夫人活了这么久啊,从她的长相完全看不出来嘛。”宫千竹感叹道,活了千万年的人还能那般年轻貌美,造物之力果然神奇。 冷遗修听她的口气十分自然,抬眼看她问道,“莫非你见过执扇夫人?” “嗯,这回去人界,那个契约人难产死掉了,所以我去点苍山找执扇夫人借归魂玉,有幸见得一面。”宫千竹答道,“执扇夫人长得很漂亮,可是好像很喜欢蛇的样子……不对,好像执扇夫人的原形就是一条巨蛇。” 冷遗修点点头,“没错,执扇夫人的原形是一条紫色巨蟒,其实这很正常,上古神族的各种真身大多都是些飞禽走兽,就连女娲伏羲也是一体同生的蛇神,所以这并不奇怪。” 宫千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冷遗修顿了顿,接着道。 “执扇夫人虽是这世上最为年长且又德高望重之人,但却也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相传在点苍山上还有一只凤凰鸟同执扇夫人一起居住,那凤凰鸟还是开天辟地以来世间诞生出来的第一只凤凰鸟,同执扇夫人年岁相当,不过这也只是传说而已,没人见过点苍山上是否真的有这样一只凤凰鸟,甚至能上点苍山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至于这凤凰鸟是否真的存在,恐怕只有问执扇夫人才知道了。” 接着冷遗修又给她天南地北地讲了执扇夫人的各种生平事迹,时间一点点溜走,宫千竹的眼皮也在不住打架,而冷遗修似乎还越讲越有精神的样子。 “……为了避免同类事情的发生,执扇夫人在点苍山上布下了难以攻破的结界,除了毫无法力的凡人之外,其余五界很少有人可以上去,包括尚存的神族在内,因为山上的结界是根据那人的法力高低来自动调节强度的,而在六界之中,能够打败自己力量的人着实寥寥无几,所以除了凡人,基本上是没有人能够上得了点苍山……竹签,你是怎么上去的?” 没有人回答,只听得到均匀的呼吸声。冷遗修愣了愣,见宫千竹早已不知在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纤长卷翘的睫毛垂下,在灯光下被打了一道撩人心弦的阴影,雪白的肌肤上染了一抹淡淡的嫣红,睡得十分安详。 冷遗修愣了愣,心跳莫名地有些加快,连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来。睡着的宫千竹相较平日里有着不一样的娴静妩媚,像是一尊用上好的玉石打造出来的雕塑,不论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完美到了极致,像是造物主精心打造出来的精致娃娃。 许是怕她受了寒,冷遗修起身去衣橱帮她去取一条披风,忽然看见衣橱角落里宫千竹一直藏着的那个包袱,虽然白日里帮着宫千竹不让云罗抢,但心中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他回头看宫千竹睡得正熟,犹豫了下,还是取出包袱打开来看。 竟是一件雪白的长袍。冷遗修有些诧异,这长袍的做工和材料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雅致却又不显朴素平庸,衣服上还绣着精致的暗纹,十分好看。 她藏着这件男子的衣袍做什么?要送给谁?冷遗修有些疑惑地敛起了眉,忽然明白了什么豁然开朗,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来,唇角扬起,一派愉悦之色。 应该是送给他的吧。这丫头,性子还是这么扭扭捏捏的。冷遗修无奈浅笑,看着手里的衣服,想了想有些不舍地放回衣橱里。 还是要让她亲自送给他才行。说他计较也好,小气也罢,他就是想看她亲自将衣服送给他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是红透了的,像只可爱的番茄。 冷遗修微微笑了,拿着手里的披风走过去替她披上,看着她完美安静的睡颜,心中一荡,终究还是忍不住俯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快速离开。 得逞之后,冷遗修笑意更甚。便宜都被占光了这丫头还没被惊醒,要么就是太累了,要么就是在装睡,不过,他个人还是比较希望是后者。 冷遗修就这样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的睡颜,不知不觉中,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辈子都没有今天这般开心吧,他这样想着。 ------------ 遭人算计 翌日。 颜如玉抱着课件和胥宁儿走在石卵道上,面如寒霜,仿佛气得不轻。 “你不是说没了玄武镜那丫头这次回不来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颜如玉盛怒难掩,停下脚步质问胥宁儿。一想起冷遗修昨天晚上在宫千竹那里留宿,难免就浮想联翩出二人耳鬓厮磨的亲密模样,更是气得快昏过去了。 胥宁儿遮住容貌的紫纱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着,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那声音从纱幔下冷冷传出来,“我明明已经通知了冥界的手下,让他们赶在宫千竹回山前杀了她,可我派出的手下没一个回来,全部都被干掉了。” “什么?那丫头能一次性摆平那么多人?”颜如玉不可置信道。 胥宁儿摇头,“好像不是她杀的,那些手下全身都被烧焦了,身上还有被巨鸟抓伤的痕迹。” “这丫头……”颜如玉恨恨地道,几欲要咬碎一口银牙。 说曹操曹操到,一身白裙的宫千竹从石卵路那边尽头的桃花林里走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白衣胜雪,花雨纷飞,好似九歌仙山上的一幅绝景。 颜如玉更是嫉恨得咬牙切齿,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丫头不但得了冷遗修的青睐,还长得国色天姿,顿时将她以引为傲的容貌贬得一文不值,心里更是气堵。 她银牙暗咬,正欲上前找她挑衅,忽然被胥宁儿拉住,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颜如玉有些微讶地挑了挑眉,看着胥宁儿在纱幔遮挡下意味不明的眸子,忽然诡异一笑,二人便互挽着款款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宫千竹迎了上去。 “宁儿师妹、颜师妹,是你们啊,好久不见!”宫千竹见她们朝这边走来,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 颜如玉故作吃惊道,“宫师姐,你怎么还有空在这里闲逛?掌门在找你。” “哦?师父找我做什么?”宫千竹似乎有些小小欣喜,殷切问道。 “不知道,不过让你去月华殿之前先到金缕殿去取一本《四海纪》带过去。”胥宁儿开口道,语气平静无波。 宫千竹有些犹豫了,“金缕殿?那里不是不让弟子们进去吗……” “掌门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颜如玉道,见她还有些犹豫,当即便沉下了脸,“你不信我们就算了。” 说着便要挽着胥宁儿要往回走。 宫千竹自觉刚才的犹豫有些无礼,连忙拉住她们,赔笑道,“颜师妹别生气,我去就是了。” 颜如玉和胥宁儿见宫千竹真的转身去了金缕殿的方向,脸上皆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不多时,颜如玉便站在了月华殿门口,对着紧闭的殿门恭敬道,“掌门,弟子有事要报。”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便传出清冷疏离的声音,“什么事?” 声音太过清冷,颜如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免有几分心虚,但还是开口道,“方才弟子见宫千竹师姐意欲擅闯九歌禁地金缕殿,本想出言阻止,但宫师姐自诩是掌门弟子,根本不听弟子忠告,硬是要闯进去,弟子无奈,只得先来禀报掌门。” 里面忽然传来什么瓷器破碎的声音,颜如玉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月华殿的门便被大力打开,墨子离冷着张脸站在她面前,伸手便掐住她的脖子,眸似寒星,冷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颜如玉从未被这样冷冽的眼神压迫着,忽然心里多了几分惧意,但还是咬牙道,“宫师姐去了金缕殿……” 这话还未说完,颜如玉只觉周身狂风扫过,再抬起头时,墨子离早已不知去向。 . 宫千竹站在高达十余丈的大门前面,门虽关着,里面的寒气却是挡不住地扑面而来,像是一个千年冰窖一般,寒意直逼上足底,她忍不住打了个抖。 犹豫了下,她缓缓将指尖放到门上,非金非石的大门寒彻入骨,像是一块千年玄冰,几欲要将她的指尖冻裂。心跳开始莫名地加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来。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恐惧、害怕、颤抖,齐齐综合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她吞噬进去一样。 要、要不,别进去了吧?她有些害怕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可是,这是师父让她来的,不进去也不行啊。 冷静点,宫千竹,你不是这么懦弱的人啊。她暗中给自己打气,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正欲伸手推开高大的殿门,一边忽然响起一声怒喝,“小竹!” 宫千竹一愣,刚刚转过头,便见眼前蓝影一闪,重重的一耳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那力道极大,宫千竹只觉得耳中一片嗡鸣,脸上着了火一般火辣辣地疼。她跌倒在地上捂住脸,一脸惊慌地看着盛怒的墨子离,手足无措。 她从未见过一向清冷淡漠的墨子离如此盛怒的模样,气得浑身颤抖,脸色似乎也有些后怕得微微泛白,他一手指着她,却气愤得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宫千竹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甚至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墨子离在那样澄澈惊慌的目光下忽然再无法说什么,拧眉握了握拳,甩袖离去。 “师父……”宫千竹呆呆地念,这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惊惶地追了上去。 她怎么会这么蠢呢?明知道颜如玉和胥宁儿并非良善之辈,怎么会蠢到相信她们的话? “师父!” 宫千竹一路追到了月华殿,墨子离已经先她一步回到殿中,长袖一甩,殿门“啪”地关上,一个若隐若现的蓝色封印光圈在门上显现出来,无论她在外面怎么哭求也不开门。 已经三天了。 宫千竹一直跪在月华殿门前,青玖、云罗、火枫、常翌、冷遗修和司马长渊都相继来看过她,可她倔着,墨子离不肯原谅她,她便不起来。云罗气极,便低声责怪着墨子离太过严苛,宫千竹只是摇摇头,示意她别再多说了。 不怪师父的,是她做错了。 是她太蠢太笨,上了多少次当还不学乖,坚持己见地认为人性本善,一次又一次地相信她们,却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吃亏的当然会是她自己。 ------------ 刻意疏离 可是已经三天了,师父就没出来过。怎样骂她罚她都没关系,只是,可不可以不要不理她? 冷遗修怕她跪得太久坚持不住,每天都有来给她带仙丹灵水补充体力,她不肯吃就逼着喂下去,看着她脸色日渐苍白心里也不好受,跑去找家师无痕长老,希望他能为宫千竹向墨子离求一下情,却不想这件事因此而闹大,本来只有寥寥数几人知道,现在闹得整个九歌都传遍了,元虚长老听闻此事当即大怒,不顾礼数地闯入了月华殿,看到跪在殿前的宫千竹一掌便击了出去。 宫千竹硬生生地挨了他一掌,被打飞出去撞到墙上,她费力咳了两声,大片白净的仙气飘离唇畔。 “父亲!”青玖吃了一惊,当即挡在宫千竹面前,微微拧眉道,“千竹她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再宽容一点,毕竟她犯的是无心之过!” 元虚冷冷看她,“让开。” “父亲。”青玖为难,咬了咬红艳的薄唇低声道,“我不能……” “放肆!”元虚怒极大喝,一掌噬魂印击出,青玖没有躲,硬生生地接了他一掌,右肩的骨头震碎,她却只是微微虚晃了一下,依旧固执地挡在宫千竹面前,唇角慢慢流出鲜血。 “都是因为和这野丫头待得久了,你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如今连为父的话都敢不听了,好,好得很哪!”元虚怒极反笑,花白的胡子都气得微微颤抖。 青玖苦笑一声,慢慢闭上了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父亲,我们欠这个孩子太多,她没有错,是我们错了,你我和师父,都做错了。 宫千竹眼见青玖为了护她而负伤,挣扎着站起来,在元虚面前慢慢伏地而跪,声音嘶哑道,“长老,请不要责怪青玖师姐,这件事全是弟子的责任,无视九歌门禁险些酿下大错,弟子甘愿受罚。” 元虚冷冷一笑,正欲开口说什么,青玖忽然睁开凉薄的双眼看着他,传音入密道。 ——父亲,你若对千竹做什么,我就对自己做什么。 元虚如遭雷击,怔怔地看了青玖半晌,见她一脸漠然,却正是这种漠然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令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怕。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元虚叹一口气,这个孩子还是没变,不论为了什么,都不愿意欠别人任何。罢了罢了,也算是他们欠这个丫头的,随她去吧。 元虚刚刚无奈离开,青玖的身形便有些晃动,捂着震碎的肩膀跪坐了下去,脸色渐渐苍白。宫千竹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她,“青玖师姐,你没事吧?” 青玖苍白着脸色摇头,就地盘腿而坐,伸手在肩上点了几处大穴,平息运气。 月华殿的门忽然打开,宫千竹回头,只见墨子离一脸神色无异地走了过来,一身蓝袍,面如冠玉,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宫千竹似是惊喜,正想开口唤师父,却见他径直越过自己,俯身将青玖拦腰抱起,转身走回殿内,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像是对待空气一般。 心,蓦然就沉了下去。 宫千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脸上一片凄楚。同是师父的弟子,他却刻意厚此薄彼,故意忽视她,当真是生她的气了么?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是靠近了一座宫殿,为什么就能惹师父发这么大的火?她什么都不懂,正如青玖师姐刚才说的那般,她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若是别人待她如此,她或许还能一笑了之,可偏偏是师父,却能让她耿耿于怀,他漠然的眼神犹如一把镰刀一样,在她心上狠狠剜走了一大块肉,任由她血流如注,痛彻心扉。 胸口一股腥甜翻滚上来,宫千竹脚步虚晃,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大片大片的白净仙气从口中飘出,散开满天的星星点点。 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跪了三天的身子本就虚弱,此刻再受这般打击更是无力负担,她慢慢蹲下来将自己抱作一团,脸埋在手臂里,渐渐失去了知觉。 · 墨子离将面色惨白的青玖放在榻上,伸手解开她自己封住的大穴,让血气贯通起来,再输给她大量仙气,仙气凝结成丝状飞入她肩骨内将震碎的骨头重新归回原位,再牢牢凝固住。 治好了肩骨上的伤后,墨子离再替她打通了被元虚那一掌封住的任督二脉,元虚想必是气昏了头,出手时也没顾到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使出了将近五成的力道,若不是青玖仗着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深厚修为强撑住,恐怕现在早就命丧黄泉了。 全身经脉被打通后,青玖平息运气,见自己已无大碍,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前气质清冷的蓝袍男子感激笑道,“多谢师父。” 墨子离只是顺手理了下她有些乱了的长发,淡淡道,“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若是金长老这次使出超过七成的力道,就连为师也救不了你。” 青玖抿唇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记住了,师父。” “好了,既然你没事了,就回去吧。”说着便要转身走进内卧。 青玖诧异,“师父,你不出去看看千竹吗?她在外面已经跪了三天,不眠不休——她身子骨本来就弱,再这样下去怕是扛不住。” “她跪累了会回去的。”墨子离淡淡道。 “师父……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那个孩子,她是没有错的。”青玖苦苦叹笑,“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什么都不懂,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怪罪于她,对她未免太残忍了。” “你觉得,是为师的错?”墨子离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听不出情感。 青玖连忙低下头,“徒儿不敢,可是千竹她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她是不会违背九歌禁令去金缕殿的。” “……” “徒儿听弟子们说,那龙族的小十三因为嫉妒千竹的容色,总是在找她麻烦,所以,陷害千竹的事她应该也不是干不出来。” 墨子离不语,只是转过身静静看着坐在榻上的青玖。 “如果师父因为这件事而责怪千竹,岂不是遂了他人愿,而且,若是让芜儿知道……” 墨子离听到那个名字,忽然浑身震了下。 “罢了。”墨子离疲惫地闭上眼,眉头轻蹙,“你去将金缕殿下个结界,以免这种事再次发生。” “是。”青玖见他肯松口,欣喜地出门去办了。 墨子离在原地沉默半晌,最终一声轻叹,缓步走出去看宫千竹。那孩子从未见过自己发这么大脾气,一定是吓坏了。 看见桃花树下蹲着的那个白色身影,墨子离心里一紧,她看上去小小的,小得仿佛一个拳头就可以将她全部包住,浓如墨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身上,同雪白的衣裙形成强烈的对比,在桃花纷飞中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墨子离忽然想,这个孩子还那么小,如何承受得住那坎坷的命轮。 他面色终于柔和了许多,走过去俯身将手放在她肩上,见她毫无反应,连忙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双眸紧闭,面色惨白,原是晕过去了。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墨子离心头一软,低低叹了一声,将她拦腰抱起走进殿内。 ------------ 势不两立 宫千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月华殿里,受了一惊,连忙跳下榻,墨子离正好端着一个小碗走进来,见她醒了,便淡淡道,“醒了么?喝点药吧。” 宫千竹有些受宠若惊,“师、师父……” “药里放了甘草,不会苦的。” “是……”宫千竹接过来,低头慢慢地喝着,心里却是有些忐忑不安。 师父方才还在生自己的气,将殿门紧闭不肯见自己,不知青玖师姐是对师父说了些什么,才让师父消了气。 不过,既然师父肯原谅自己了,她也应该向师父好好认个错。 觉得此刻气氛不错,她清了清嗓子,道,“师父,上次……” 墨子离打断她的话,淡淡嘱咐道,“上次的事为师就不计较了,记得下不为例,以后不要再靠近金缕殿了。” 宫千竹点头,“是。”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师父,金缕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师父……” 见墨子离冷冷扫过来一眼,她被吓到了,诺诺地不敢再问。 墨子离站起身,冷冷道,“里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 宫千竹默默地捧着药碗,知道师父不肯告诉自己,便也就顺他的意不再问下去,只是心里还是有一些失落的。 青玖师姐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一想到这里,心情就莫名低落下去。 原来跟在师父身边将近两年了,师父还是没有完全将自己当成亲人啊。 墨子离看她失落的样子,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声音清冷道,“既然你没事了,那就回去吧。” 宫千竹一怔,咬了咬唇忍住眼底的酸意,低低地道,“师父,对不起。” 她低着头有些委屈,忽然感觉一只温厚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脑袋,惊异地抬头发现墨子离正看着自己,唇边有一抹淡笑,如同一朵淡淡的莲花开在唇畔,美丽又圣洁。 宫千竹傻在了原地,呆呆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头顶覆着一团温暖的阳光,如同温温凉凉的海水漫过心湖,温柔得让人无法呼吸。 墨子离将手收了回来,浅浅笑道,“下次,不要再轻信别人的话了。” “是、是!”宫千竹喜极而笑,笑意似一朵小小的太阳花,趁着墨子离失神之际欢快地跑出了月华殿。 哈哈,看来师父还是很在乎她的嘛! 一路跑出了月华殿,便见司马长渊等人早就守在了门前,想必是青玖师姐事先通知过了。 “长渊,你们等久了吧?”宫千竹开心地跳到司马长渊面前,张开双臂要抱抱。 司马长渊笑着将她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才放她下来。 “竹子,没事了吧?”司马长渊有些不放心她的身子,将她转过来转过去地看看,“墨子离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啦,师父原谅我了!”宫千竹开心得不得了,抱着司马长渊的袖子擦擦嘴角残留的药汁。 冷遗修有些吃醋地将她从司马长渊那里拉了开距离来。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家别靠别人那么近!”冷遗修白了她一眼,将她好一顿批评。 宫千竹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长渊不是别人啊……” “对,我和竹子是好朋友。”司马长渊笑着揉揉宫千竹的脸蛋,视冷遗修铁青的脸色于无睹。 “好啦好啦,千竹回来就是好事情。”云罗连忙跳出来打圆场,“我们回去了吧。千竹,我们这两天担心死了,今天你可得好好犒劳我们一顿!” “好啊。”宫千竹笑笑,同他们一道往回走去。 忽见颜如玉挽着胥宁儿浑身煞气地往这边走来,在宫千竹面前站定,冷冷嗤笑道,“恭喜你了,宫师姐,大难不死,必有后患啊。” 云罗看见她们便二话不说,脚尖一转,地上的玉石开始一寸一寸裂开,纤细翠绿的花藤从裂缝中疯狂地生长出来,牢牢缠住了颜如玉和胥宁儿的脚,使她们寸步难移。 颜如玉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那些看似弱小纤细的花藤,当即便恼了,怒声呵斥,“大胆!还不快放了我们!” 云罗恶狠狠地瞪着她俩,“颜如玉,胥宁儿,我告诉你们,这里不是龙族也不是冥界,由不得你们乱来,你们在这里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只是两个普通的弟子,论起辈分来你们应当唤我一声师姐,我警告你们,下次再敢胡作非为,我绝对不会再对你们客气!” 胥宁儿气得浑身颤抖,紫色的纱幔在紊乱的灵气中微微拂动着,紫袖无风自鼓,怒声大喝,“放肆!” “云罗。”冷遗修微微皱眉。 云罗抬手制止了他,道,“遗修,你不用再为她们俩说话了,今天不好好教训她们一顿,她们还以为太阳是扁的!” 她撸起袖子,想要冲上前去踢她们一人两脚,却被宫千竹拉住,云罗气恼,“千竹,你还想要护着她们吗?!” 宫千竹摇头,缓步走上前去直直盯着她们俩看,面色微冷地道。 “我原本以为你们两个本性淳善,所以才一次次地宽恕你们,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宫千竹眼带冷意地一步步走上前,慢慢开口,“从今往后,从你们嘴里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去相信了。至于你们以后要做什么,只要不伤害我身边的人们,我都不会再去管了。” 颜如玉和胥宁儿站在原地,看着宫千竹淡漠离去,恨得咬牙切齿,灵力迸射,缠在她们脚上的花藤竟被硬生生割断。 ------------ 长有渊源 “干杯!” 晚上,比月湖边篝火燃得正旺,火架上烤着几条刚捞上来的草鱼。众人围成圈坐在火堆边,举杯欢呼。天上繁星点点,倒映在湖中万分璀璨。 “千竹,你今天做得太棒了,就是该给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一点颜色看看!”火枫一手拿着酒盏,一手拍拍宫千竹的肩,称赞道。 宫千竹捧着白玉酒杯,微微皱眉道,“其实我也不想闹得这么僵的,可她们两个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幸好师父没有追究,不然……” “这种人就该给她们一点教训!”常翌气呼呼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金缕殿到底放了什么宝贝,能让掌门这么紧张?”云罗疑惑地偏着头,掌门素来云淡风轻处乱不惊,实在想不出来掌门发怒的样子。当时听说掌门气得扇了千竹一耳光,她吓得魂都快掉了。 宫千竹摇头,低声道,“师父不想说,我也不敢问。” 在一边安静烤鱼的司马长渊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竹子,别沮丧了,喏,这条最大的鱼给你。” 宫千竹道着谢接过来,云罗馋猫一样地凑过去,“好香啊,长渊你不能偏心,我也要!” 云罗拿到自己的鱼委委屈屈地瘪嘴,呜,比千竹的小了好多,真偏心! “给你。”宫千竹见她一脸委屈,便笑着和她换,云罗这才笑了出来。 见宫千竹的嘴边沾了些碎屑,司马长渊习惯性地倾身前去替她抹掉。 一边安静坐着的冷遗修更是脸色青了,起身默不作声地离开去了湖边。 “喂!喂!别吃了!”火枫用力拍拍吃得正欢的云罗,低声道,“遗修吃醋了,你去把千竹和长渊分开点。” 云罗嘟起嘴,不满道,“为什么是我?”呜,她的鱼还没吃完呢。 火枫用力敲了下她的脑袋,“我是男的不好出面,笨!” 云罗被他敲得脑门疼,嘟着嘴委委屈屈地凑到宫千竹旁边,拉拉她的袖子道,“千竹,遗修好像有点不舒服,你去看看他吧。” 宫千竹诧异,顺着云罗的视线果然看到了坐在湖边一言不发的冷遗修,“好,我去看看。” 冷遗修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冷冷地看着湖面,似乎巴不得把比月湖冻成冰湖,湖里的鱼儿刚刚冒出水面想透透气,便被他吓得赶紧缩回湖底。 他是气,气她从来不肯对他这么亲密,那个家伙才来了九歌几天,那丫头干什么就牛皮糖似地贴上去? 要换了别人,他早就把那人踢得远远的不许靠近她半步,可偏偏那家伙是九歌的贵客,想动也不能动,世间最气人之事也莫过于此吧。 一条烤鱼横空出现在眼前,冷遗修诧异抬头,发现宫千竹手中拿着一根削尖的小竹棍,竹棍上叉着一条烤得刚刚好的烤鱼。 她俯身款款笑得粲然,“饿了吗?我专门带给你的。” 冷遗修心里一动,随即又偏过头去冷冷道,“我不要。” 他才不要吃那家伙烤的东西呢。 宫千竹诧异地挑挑眉毛,“不吃吗?这可是我成功烤好的第一条鱼啊。” 冷遗修转过头来诧异,“你烤的?” 见宫千竹点头,他这才接了过去。 “今天怎么了,老是看你闷闷不乐的。”她坐在他身边,偏头问道。 “我没事。” 她笑笑,“其实我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啦,想到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心情就会很沮丧,不过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喜欢到处走走看看,看到四周到处充满了生命和希望,我的心情就会慢慢变好起来。遗修,你知道吗,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呢,因为有了生命,世界上才充满了希望,人们希望着黎明,希望着幸福,所以这个世界才会如此美丽。有的时候真的觉得生命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让人不可思议,但这种生命的奇迹却是真正地存在在我们身边的。” 冷遗修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然后我就会告诉自己,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希望,那么只要我希望着姐姐醒过来,不管要过多少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因为我知道,姐姐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直在我身边,像以前一样保护着我。” “……” “所以遗修,我虽然不知道你在不开心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需要沮丧悲伤,更何况,我和大家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冷遗修看着她在水光下显得格外澄澈的双眸,微微扬起唇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似乎在安慰她一般。 宫千竹看着他温柔地笑,似是包容了世间的一切。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忍不住哀嚎起来—— “遗修你在干什么?你手上全都是油,快从我的脑袋上拿下去!”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回去也要洗了。” “讨厌!把我的鱼还回来!” “不还,给了我就是我的。” “呜……” 火堆边的几人看着他们打闹忍不住额头冒汗,司马长渊微微扬起唇角,温柔至极地看着气呼呼的宫千竹。 竹子,此生还能看见你笑靥如花的模样,真好。 ------------ 王屋惨剧 宫千竹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长袍站在月华殿门口犹豫不决,许是她犹豫的时间太久了,小树精们都拍打着碧绿透明的翅膀围着她飞,好奇地看她。 到底该不该送呢?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喜欢。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老者严厉的声音,宫千竹一惊,连忙将手中的衣服藏到身后,转身行礼道,“弟子见过元虚长老。” 抬头一看,发现不止来了元虚,一身红裙的柳三娘也在。 柳三娘一脸嗔笑地看她,俯身问,“小千竹,你怎么在这里,来找子离吗?” 宫千竹还未答话,元虚已经将老脸一板,厉色道,“既是来找掌门,又怎么不进去,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弟……弟子没想做什么。”宫千竹有些被吓到了,瑟缩答道。完全不知道元虚长老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从哪来的,只要一看见她就没好脸色,连对扫地的弟子都比她要温和得多。 柳三娘叹笑一声,“长老,你吓到千竹了。” 元虚皱着眉看宫千竹,“背后藏的什么?交出来!” 宫千竹连忙将手中的衣服往身后掩住,搪塞道,“没……没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胆!”元虚横眉竖目地怒喝一声,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学会当着面也敢撒谎!当即便劈掌过去,欲夺过她手里的东西。 宫千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躲开,身后紧闭的殿门就在这时打开,她便跌跌撞撞地撞入了那人怀里,柳三娘一惊,连忙伸手及时将她拉了回来。 “出了什么事?” 淡淡清冷的声音响起,墨子离身着一身蓝色长袍站在门口,头发似乎还没来得及束,散乱地垂在身前身后,平添了几分慵懒随意。 “师父!”宫千竹唤道,连忙跑到他身后躲着。 墨子离看了一眼老脸阴沉的元虚,大致也明白了一些,微微敛眉道,“金长老,小竹她只是个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掌门说的是。”元虚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狠狠瞪了一眼躲在墨子离身后的宫千竹。 “你们来月华殿有什么事吗?” 二人这才想起了来行的目的,顿时脸上凝重起来,拧眉道: “王屋一派被屠门。” 墨子离似乎有些吃惊,随即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他们的求救信今天才被灵鸽送到,但已经晚了,整个王屋山上下,没留一个活口。”元虚拧眉道,脸上一片凝重。 墨子离接过他递来的信纸,展开看了两眼,面色一肃,“是何人所为?” 柳三娘道,“魔将首领,楚摧城。” 墨子离闻言沉默了一会,闭上眼轻叹一声。 他们果然还是盯上了仙界。 “进来说话。”他开口道,转身进殿。 柳三娘应着,转头对正低头冥思苦想的宫千竹道,“小千竹,我们有事要谈,你如果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宫千竹抬起头,“柳师叔,王屋山是半个月前被屠门的吗?” 见柳三娘有些诧异地点头,她眨眨眼睛,茫然喃喃道,“可是我半个月前才经过王屋山啊。” “什么?”元虚一惊,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上次我去点苍山的时候,途中经过王屋山,那个时候王屋山的结界好像被人强行攻破,但我急着去问执扇夫人借归魂玉,所以就没下去看,莫非就是在那个时候……” 柳三娘听着都有些胆战心惊,若是千竹那个时候一时兴起去凑热闹,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元虚惊愕地瞪大眼,“你去点苍山借归魂玉了?” “嗯,这次的契约人难产死掉了,所以我想要用归魂玉将她的魂魄勾回来。” 墨子离也有些微讶,“你能上点苍山?执扇夫人把归魂玉给你了?” 宫千竹点点头,“嗯,执扇夫人人很好啊,一听我是用归魂玉救人,她二话不说就让我自己去取了。” 元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过了半晌怒极反笑,“执扇这么容易就给你了?上次我去问她借的时候怎么就没见她有这么大方,还差点重伤老夫!” 墨子离则一直沉默着。 宫千竹有些惊讶,“长老也去借过归魂玉?是要救谁啊?” 元虚自知失言,连忙避开话题继续问道,“你拿着归魂玉去救了区区一个凡人?” 宫千竹看着他一脸气恨的样子有些害怕,但还是点点头。 她没做错什么啊,九璃盏的契约人在契约未达成之前死了,难道不应该想方设法地把她救回来吗?想想觉得自己没错,她心里便有了几分底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元虚阴沉的老脸,“长老,我做的不对吗?” 元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暴殄天物!” 宫千竹被训斥得有些委屈,咬咬唇低下了头。 又惹长老生气了,可她做错了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长老总是不待见她? 墨子离眼底也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护着宫千竹道,“罢了,一切皆成定局,长老也不要耿耿于怀了。” 元虚看看墨子离,又看看被他护在身后的宫千竹,老脸一拉,冷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柳三娘连忙跟上去好言抚慰,月华殿门口顿时只剩下宫千竹和墨子离二人。 宫千竹抬头看墨子离,有些不解道,“师父,我做错什么了吗?” 墨子离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头。 青玖说的没有错,这个孩子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做错了。 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对她温和起来,“小竹,你来这里有事吗?” 宫千竹恍然想起来这件事,犹豫着将一直藏在身后的衣服拿出来,双手递给他,紧张道,“不知道师父喜欢什么礼物,就自作主张买了,请师父不要嫌弃……” “这个?”墨子离挑眉,诧异地看着宫千竹恨不得把烧得通红的脸埋到胸口的鸵鸟样子,淡淡一笑。 这么喜欢白色么……这丫头,是想把自己也同化成她那样吗? 宫千竹见他收下,忍不住露出笑容。 “对了,那枚归魂玉……”墨子离又想起了这件事,欲言又止地开口。 宫千竹连忙回道,“归魂玉我已经还给执扇夫人了,不过师父如果要用的话,小竹再去借一次吧。” 墨子离顿了顿,“不必了。” 归魂玉百年才能救一个人,已经救过人的归魂玉,现在连一块最普通的石头都不如。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元虚借不来的归魂玉,他都借不来的归魂玉,这个孩子,竟能如此轻易地得到吗? 小竹,你究竟是不是命中指定之人,未来会为我们解开一切谜团。 ------------ 至善之人 清心阁外,云罗火枫趴在门上鬼鬼祟祟地偷听里面的谈话,宫千竹在一边看着他们不停抹汗,没办法,这两个家伙是九歌最爱八卦的了,为了捕获第一手消息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记得上次为了知道元虚长老穿什么颜色的底裤,便趁他洗澡的时候偷走了,吓得元虚长老大惊失色,还以为九歌来了变态偷衣贼。 不过,她忍不住轻轻笑,元虚长老平日这么严肃的一个人,竟然也会穿红色的底裤,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呢。 “好了没有啊?”她有些担心地问,“被长老们发现就完了。” 都怪她多话,告诉火枫云罗关于王屋一派被屠门之事,他们才好奇地想要来听长老师尊们开会,虽然不是什么绝密之事,但偷听毕竟是不好的,被元虚长老发现了肯定又要斥责于她。 云罗小声地“嘘”着,示意她不要说话,“马上要听到重点了,别吵。” 她有些急了,“听到什么了啊?” “好像在说什么至善至纯之人,还有内丹什么的……”火枫皱眉道,许是听得不够清楚,便将耳朵再贴紧了点,整个人像是贴在门上的壁虎。 忽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火枫云罗一个不稳,险些双双栽进去,被来人用内力扶起。 “遗修?”刚松了口气的宫千竹看见那人的脸,小声唤道。 冷遗修一脸无奈地看着心虚的火枫云罗二人,轻轻掩上门隔绝了里面其他长老师尊的视线,将他们拉到一边才问道,“你们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云罗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问道,“遗修,不是在商议事情吗?你怎么就出来了?” 冷遗修瞪了他俩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们在外面偷听,师父让我出来清场。” 云罗一脸讨好地笑着,宫千竹上前问道,“遗修,王屋一派被屠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遗修看见她,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伸出右手给他们看,手中悬空浮着一个小小的光球。 “内丹?”火枫有些吃惊,“这是谁的?” 冷遗修摇头,“不知道,这是在被屠门的王屋山上找到的,现在那里随处可见这种内丹,是被人强行从别人体内取出来的。” “他们要别人的内丹做什么?” “魔君出世需要大量的养料滋补,而拥有纯净内丹之人的血就是最好的养料,所以……” 宫千竹有些诧异地拿过那颗内丹放在掌心细细端详,不解道,“既然都把别人的内丹取出来了,为什么又要扔掉?” “被扔掉的内丹均是不太纯净的,而经过清点,王屋有几名平日潜心修炼,内丹较纯的弟子被带走了。所以我们推测,魔族的目的想必不是为了在仙界制造恐慌,而是冲着至善至纯之人而来的。” “至善至纯之人?真的有那种人的存在?”宫千竹有几分惊异,她一直以为至善至纯之人只在传说中存在,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种人。 云罗不解,“他们的目的既然是至善至纯之人,为什么要抓走那么多普通弟子?” 冷遗修想了下,继续道,“他们找不到至善至纯之人,所以只能用其他比较纯净的血液献给魔君,但这么做不会影响魔君出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但楚摧城一心想让魔君早日复生,应该不会放弃寻找至善至纯之人,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先他一步找到至善之人,至少能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云罗有些担心,“那楚摧城找不到至善之人,是不是还会到处去抓其他内丹较纯的人,就像这次的王屋山事件一样?” 冷遗修肯定点头,顿了顿,道,“云罗,千竹,你们两人的内丹都比较纯净,以后要多加小心,没事不要再偷偷溜下山了,万一碰上了魔界之人,到时候可来不及救你们。” 云罗吃惊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呜,还以为他们偷溜下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呢。 “那那些被抓走的人怎么办呢?不救他们吗?”宫千竹问道,眉毛都担忧地拧成一个团。 冷遗修沉吟了一会,“暂时还没定下来,长老们正在商议这个问题。” “那么,遗修,如果真的要去救人的话,可不可以叫上我?”宫千竹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她从来都被人保护得太好了,从来没有和朋友们并肩作战的机会,这次可要把握住。 冷遗修看她一眼,脸色沉了下来,毫不留情道,“你休想。” 宫千竹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冷遗修不为所动地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清心阁,门放着他们的面被关上。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涉险,他这么想着。 ------------ 保护 宫千竹实则比表面上看上去更为固执,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想要做的事更不会轻易反悔。所以,当冷遗修拒绝她参加营救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非去不可。 她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娇气在哪里,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太过柔弱,都不想让她涉险,所以姐姐保护着她,师父保护着她,却忘了她终有一天是要长大的,不可能永远被他们保护着,如果不经受磨砺,她便永远只能是个孩子,那么,如何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们? 就是因为曾经的自己太过依赖于姐姐,所以当姐姐倒下之后,才差点将她彻底摧毁,所以,绝不能让这种事再一次发生。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她便趁着天黑跑去找冷遗修,希望他能答应带她一起去。 “没门。”听完她的请求之后,冷遗修薄唇一掀,斩钉截铁地回绝。 她双手合十地看着冷遗修,一脸恳求道,“求求你了遗修,你就答应带我去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冷遗修冷冷哼一声,“做梦。” 她不甘心,使出浑身解数纠缠不休道,“遗修,我真的很想去嘛,再说火枫云罗都去了,我一个人留在九歌肯定无聊死了。” 冷遗修皱眉站起来,“这是去作战,不是小孩过家家。” “我知道,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身为师父的弟子,我怎么可以碰到什么事情就躲着呢?” 冷遗修闭了闭眼沉住气,拧眉道,“像这种危险的事情,你只用待在安全的地方就好。” “我又不是废人!”宫千竹生气了,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孩子看,她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他们还是要将她养在温室里?“为什么不让我去,我也可以帮上很多忙的,而且我保证……” “你去了只会添乱!”冷遗修忽然不耐地吼道。 宫千竹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抓住他袖子的手,手足无措地看他。 冷遗修似乎是气急了,第一次对她发了火,怒声斥责着。 “你能把自己保护好吗?还想去保护别人!掌门教了你那么多剑式给了你那么多剑谱,你又能将哪一套剑法丝毫不出错地舞出来?除了莫邪连一把普通的铁剑都挥不动,又怎么保护得好自己?到时候一边作战还要一边顾着你,人还救不救了?你若真想要帮忙,就该待在九歌哪也不要去,听懂了吗?!” 宫千竹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一片茫然无措,只是眼眶微微泛红了。 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没用的一个人。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都拼尽了全力坚持不懈地修炼,明明都已经很努力了…… 冷遗修看着她低着头转身离去的落寞背影,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过分的话,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终究是没有叫住她,半晌,从唇边逸出一声轻叹。 千竹,你知道吗,有些人命中注定要去保护一个人,比如宫玄月,比如我;而有些人自一生下来便是要受人保护的,比如,你。 · 七绝宫。 紧闭的殿门被人推开,殿内的刺骨寒气扑面而来,宫千竹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地走进去,脸色苍白,唇也失了几分血色。 “姐姐——姐姐——”她似乎有些哽咽地唤道,扑到冰床上,将脸埋在宫玄月怀里,轻微的低泣声传出来。大朵大朵的鲜花铺了满床,还有散落一地的洁白珍珠,包围着躺在冰榻上沉睡着的的绝世美人。 姐姐,怎么办,千竹是不是真的很没有用?总是要靠别人保护,终究保护不了身边的人们。 记得那一年姐姐出征回来,天宫一派张灯结彩,仙官们争先恐后地来献殷勤,家里堆满了礼物,宫玄月却穿着一身干净长裙,屹立在庭院里的桃花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刹那间,粉嫩的花瓣在她掌心里化为飞灰,消逝无踪。 她站在房门口担心地看着宫玄月,缓缓开口,姐姐,你不开心吗? 千竹,你会不会觉得姐姐很可怕?宫玄月转过头来看她,眼底有一丝难以发现的惊痛,在战场上杀戮无数,连草木花叶都无法接触,像个怪物一样的存在…… 宫千竹垂下眼眸,是了,姐姐一生下来便不能触碰任何花草,只要一碰到便会像刚才的花瓣那样化为灰烬,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不是的,姐姐守护着所有仙界之人,是仙界最受尊敬之人,又怎么会是一个怪物呢? 尊敬?宫玄月笑了,千竹,有多少人日日夜夜盼着我,盼着宫家垮掉之后再补上两脚,仙界的人心,或许比魔族还要险恶呢。 宫千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静静道,姐姐,刚刚出征回来,你累了。 她从不相信世间有险恶的存在,更不相信仙界之人比魔族还要邪恶,只是一厢情愿地想着,姐姐只是累了,说的都是胡话。 宫玄月不理会她,继续自顾自地道,所以,千竹,有的时候姐姐真的想带你逃离这里,再也不与这些笑里藏刀之人多做牵扯,不想保护他们,只想保护你。 宫千竹低下头,姐姐,你是第一天将,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宫玄月沉默不语,手指却渐渐紧握成拳,强烈的红光自指缝间迸射出来,开得正盛的桃花树,竟在刹那间尽数枯死。 宫千竹抿起唇,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姐姐,你的戾气太重,若不小心控制好,终有一天会伤了你自己。 她走到宫玄月身后,伸手从后面抱住她,姐姐,请不要悲伤,不论发生什么事,千竹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宫玄月忽然笑了,转身摸摸她的脑袋,丫头说什么傻话呢,一旦有什么事情,你只用躲在姐姐身后就好。 她怔了怔,低下头,掩住眼中那一抹失落。 姐姐,你知道吗,千竹是有多希望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们,再也不想成为累赘。 ------------ 雅竹轩 宫千竹趴在宫玄月身上抽泣,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紧闭的殿门再一次被打开,来人唇边挂着神秘莫辩的浅淡笑意,一步一步走近,干净的青色衣摆纤尘不染,周身还笼罩着一圈隐约的光晕,如梦似幻,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人。 看见宫千竹已经卧在宫玄月身边睡熟了,小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一看就是哭着睡过去的,他低低一笑,伸出玉润晶莹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细心地拭去未干的眼泪,宠溺的声音从唇边逸出来—— “这样就睡着了吗?”他喃喃自语,语气中难掩笑意,“果然还是需要别人照顾。” 这么说着,他俯下身,正欲将宫千竹抱起来的时候,目光忽然落到了她身边睡得一脸安详的宫玄月,她与宫千竹虽是姐妹,但却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美人,宫千竹的美是自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一种慈悲温柔,而宫玄月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入骨,虽是闭着眼睛,但那薄薄的眼皮遮挡下的,定是一双闪着寒星的冰冷眸子。 那人愣了愣,眼底笼罩了复杂的神色,他俯下头,轻轻吻在宫玄月额头上。这个吻没有半点亵渎的意味,像是教徒对圣母那种虔诚纯净的亲吻。 好好做一场梦吧,我视若珍宝的公主们,黎明即将来到,梦醒了,一切又可以回到最初。 外面的月亮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红色,月光洒在树叶上,透着圣洁又妖艳的光芒。 司马长渊抱着宫千竹走出了七绝宫,转身的那一瞬间,殿门缓缓合上,不发一丝声响,似是怕惊动了里面沉睡着的绝世美人。 抬眼便见一身蓝袍的墨子离面色清冷地朝自己走来,右手负于身后,在月光下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走到司马长渊面前,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只是将双手伸了出去。 司马长渊淡淡一笑,将怀里抱着熟睡的宫千竹递给他,他接过抱在怀里,安静地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司马长渊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并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看了看自己变得空落落的双臂,方才在他怀里安详入睡的人,已经被别人顺理成章地带走了。 · 宫千竹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完全陌生的轩室里,这屋子布置得颇为雅致,淡绿色的窗帷高高卷起,一节一节连起来的青翠欲滴的青竹帘直垂下地,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却没有门窗,仿佛这窗帷和竹帘便是遮蔽物。室内几案上放着一架瑶琴,旁边摆着一个插着琼花的白玉花瓶,极为雅致,整间轩室给人以风雅之感,甚是好看。 她慢慢环视一圈,有些疑惑,她记得自己是在七绝宫哭着睡过去的,怎么醒来就到这里了?这么雅致的一间轩室,会是谁的房间呢? 她跳下床,没有穿鞋便赤脚跑了出去,刚跑出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在原地。 轩室外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桃花漫天,花雨纷飞,放眼过去大片大片全是桃粉色,似是粉色的霞云一般。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柔软的桃花瓣,踩上去极为舒适,像是踩在羊毛地毯上一般,其实在轩室内也看得到外面的景色,只是她刚才受了惊,没顾得往外看。 此刻,一身蓝袍的墨子离背对着她站在大片大片的桃花树下,右手一如既往地负于身后,背影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之气,似是傲然立于乱世繁华中的一朵清莲,任它世间红尘遍天,就是可以做到不染纤尘。 宫千竹站在原处,却是不忍心开口叫他,忽然就想,时间要不要停止就好了呢?留住这片刻的安静美丽,留住师父此刻的干净无垢,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师父,小竹此生要怎么做,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 这个想法一蹦出脑海,她自己都被吓到了,抬起手背碰了碰滚烫的脸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开始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呢? 师父是师父,那本该纯洁无暇的师徒关系,什么时候在她心里已经变得如此肮脏不堪了? 似是感觉到身后蔓延着淡淡悲伤的气息,墨子离缓缓回头,朝她伸出手,声音隐隐有些空灵,“小竹,过来。” 宫千竹似是被蛊惑一般,方才所顾忌的道德礼义全抛在了脑后,她向前迈出一步,忽然感觉到脚上一阵冰凉,这才发现自己竟忘了穿上鞋子,一双晶莹玲珑的玉足露在外面,竟比脚下的玉石地还要白皙玉润。 她顿时感觉耳垂有些发烫,连忙将脚往里缩了缩,不敢再走一步。 墨子离也有些诧异地微微挑了下眉,“怎么不穿鞋子?” 宫千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脸上嫣红一片。墨子离转身朝她走去,右手一抬,手中便多了一双玲珑精致的绣花鞋。 见他在自己面前蹲下,拿着鞋竟要为她穿上,宫千竹倒抽了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他是她的师父,竟要亲自为她穿鞋吗?这可是大逆不道! “师……师父,我自己可……”宫千竹还未说完,见他抬头看着自己,忽然就没了说话的勇气,只得愣愣地看着他为自己套上鞋子,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啊?”穿完鞋子后,宫千竹紧张得心噗噗乱跳,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问道。 “雅竹轩。”墨子离淡淡道,声音听不出起伏,“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居处,不必再回秀竹居了。” “诶?为……为什么?”宫千竹惊异,虽然这里的确很漂亮,她也很喜欢,但是她在秀竹居住得很好啊,为什么忽然要换住处? 墨子离眉目淡然道,“这里离月华殿很近,你有什么事方便找为师,而且,从今往后,由为师亲自教导你,你不必再去授课堂上课了。” 宫千竹惊讶地看着他,一看这里果然离月华殿很近,若不是中间隔了一片桃树林,基本上就是月华殿的一座偏殿了。 不过,这么说来的话,她以后等同于要和师父住在一起,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会被师父看到? “那……那云罗他们以后还能来找我吗?”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好看的一个地方如果云罗不能来的话,那她一定沮丧死了。 墨子离点头应允,宫千竹顿时笑靥如花,欢喜地提着裙子跑到桃花树下回头看他,长发如瀑,雪白的发带翻飞如蝶,笑容灿烂得惊煞天光。 墨子离有那么刹那间的片刻失神,忽然就觉得这万年不变的九歌仙岛上或许也有那么几分绚烂的色彩。 ------------ 白衣胜雪 翌日,宫千竹在九歌山门口送别即将出山前去营救王屋众人的弟子们,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多弟子一起出山,想必九歌有一段时间无聊了。 “云罗,你这次要小心一点,别受伤了。”宫千竹十分担心,云罗的性子她知道,和火枫一样咋呼,以往在九歌也就罢了,这回面对的可是魔界妖众。 云罗不满地嘟起嘴巴,“千竹,你别小看我,虽然我平时功课不努力,但木系法术还是很强的!” 宫千竹弯唇笑笑,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竹签。” 她回头,见冷遗修站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摆摆手,“遗修,上次的事情是我太任性了,你不用在意,以后等我修炼有成的时候,你拦也拦不住的。” 冷遗修这才微微笑了,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火枫转头看见颜如玉和胥宁儿,叹气摊手道,“那两个惹事丫头也要去,这回可有的我们受了。” “跟着我们去才好呢!留在九歌一定欺负死千竹了。”云罗扯出一抹奸诈的笑容,“这回看我怎么修理她们!” 宫千竹扯扯她的袖子,劝道,“云罗,这回出山是为了救人,你可不要为报私仇惹出什么麻烦。” 云罗撇撇嘴,满脸不乐意地点头答应。 “竹子。”司马长渊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肩上笑道,“云罗也是为了替你出气,这种时候就不要泼她冷水了吧?” 云罗看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长渊,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了,我又不是九歌弟子,而且过两个月就要回比翼族了,这段时间当然要和竹子好好培养感情。” “诶?”宫千竹诧异,“长渊,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毕竟我还是比翼族的国师,总待在外面也不合适。”司马长渊低头看看宫千竹失落的神色,笑着揉揉她的脸蛋,“不过,如果竹子想见我的话,我会立即抽空来见你的。” 宫千竹还是有些失落,倒是冷遗修那边散发着恐怖的气息,他直直瞪着司马长渊的两只手,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早知道这家伙要乘机伸咸猪手的话,他就应该答应让她一起去的。 还培养感情?都要回老巢了还想培养什么感情? 倒是那丫头,别人咸猪手都伸上肩膀了,还能蠢到没反应吗?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去了?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的么?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众弟子纷纷下拜,“叩见掌门。” 宫千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云罗拉扯着跪下去,顿时整个山门口跪倒了一片。 冷遗修发现宫千竹一直瞪大着眼睛看着前方,不由得疑惑皱眉,顺着她的目光抬眼看去,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墨子离面色清冷地站在山门口,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的是青玖和柳三娘,玉冠束发,面无表情地说着下山后的注意事项,一身雪白长袍亮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精致的暗纹,银色的滚边,无疑就是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件衣服。 眼底难掩失望,原来那件长袍,不是送给他的么。 众位女弟子兴奋得在下面窃窃私语,云罗抓着宫千竹的袖子避免自己倒下去,两眼冒桃心地小声道,“好好看哦……” 宫千竹呆呆地看着一身白衣的墨子离,险些被摄去了魂魄。 她送的衣服,原来师父真的会穿。 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比姐姐还要好看,比长渊还要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所有人都要好看! 墨子离依旧在面无表情地说话,眼下的那点细小的黑痣更是黑得浓郁,几欲要滴出墨来,却显得惊心动魄一般的美丽。 宫千竹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直到墨子离讲完话转身离开了还傻傻地跪在原地,仿佛元神出窍一般,倒是被云罗拍醒了过来,“千竹!怎么了?掉了魂啊?” 她回过神来,起身整理了下衣襟,脸红扑扑的,“云罗,师父……师父很好看对吧?” 云罗点头似小鸡啄米,两颗桃心又从眼睛里跳了出来,“比火枫好看一百倍呢!” 话才刚说完,她脑袋上便挨了一个暴栗,疼得她眼泪花都飞了出来,回头看见火枫一脸堪比锅底灰的脸色,连忙跳过去讨好道,“不对不对啦,我说错了,掌门再好看,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还是我家火枫好,看得见吃得着!” “哼,少来。”火枫一个白眼送过去,脸颊却微微红了。 “好啦,大家都走了,你们快跟上去吧。”宫千竹说着,把他们三人打包扔上了云,看着他们驾云而去。 ------------ 执念至深 九歌后山上的一片小竹林,平日里便少有弟子前来,现在更是没有人在那里,此地极为清静,是宫千竹特别喜欢的一块修炼地方。 此时,宫千竹正趴在落了一地的竹叶上看书,因为没有人在旁边,也就毫不顾忌地翘起脚丫子,咿呀咿呀地晃着。 没有云罗火枫这俩活宝在旁边咋呼,真是少有的清闲呢。 虽然火枫云罗的法术境界比较高,但这次去魔界救人的任务未免也过于危险了点,至于师父为什么让那些弟子前去,想必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实战修炼的机会吧。 遗修不让她去,师父也没有让她前去的意思,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太弱了,看来需要更努力才行。 宫千竹有些沮丧地抱着书,暗自丧气了一会儿,忽然又坐起来,按照书上教的开始练功,呈拈花打坐姿势,调息运功,入定千里,浮游宇宙。 意识一点点开始模糊,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在云间漂浮,天地间的灵气如丝般一缕一缕被吸入体内,顿时周身灵力大增,白衣无风自鼓,长发飘扬。 无心、无情、无痴、无欲、无求,这是入定修炼的基础,心越是纯净,能吸收的灵气也越多,此刻她心无杂念,自是能吸收大量灵气。只是这种修炼方式虽然快,但却有几分危险,心纯才能得道,心若不纯,便会被自身灵力所反噬,有些自知心存杂念的人是不敢用这种方法修炼的,而宫千竹自认无贪无求,所以才敢这么做。 竹叶开始簌簌作响,整片竹林都仿佛受她的灵力所影响,修竹都有些微微摇晃,缕缕白色烟状灵气在竹林间穿梭,身下的土地都颤抖起来,惊得一片灵鸽四起。 远处居阳阁上,一身蓝袍的墨子离负手而立,看着那片竹林的异动,面色清冷如水。 柳三娘有些诧异地抬手掩唇,“子离,千竹这么做太危险了,不怕她走火入魔吗?” 墨子离面不改色地微微摇头,“小竹不会。” 从初次见她的时候便看出这个孩子无欲无求,只是没想到她也能做到无心、无情、无痴。 可是,真的会无心无情吗?这个孩子太过仁慈,温暖得就像身体里住了一个小小的太阳,这样的一个孩子,居然能是无心无情之人吗?还是说,正是因为太过温柔仁慈,所以才能达到看山还是山的境界,做到无心无情的地步? 因为慈悲,所以无心;因为无心,所以无情。正是因为心如止水,才不可能走火入魔。 柳三娘倒是笑了,“子离,看来你对这个孩子的期望很高啊。” 墨子离沉默不语,她是被九璃盏选中的人,自是不能同一般人相提并论,只是唯一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的内丹,是他从未见过的干净澄澈,如同透明纯粹的星星一般。 宫千竹仍在入定修炼,感觉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从未有过这样意识模糊却又身体清明的时候,仿佛一股一股的清甜泉水注入自己体内,整个身体焕然一新了一般。 忽然,她眼前忽然闪过零碎的记忆画面,心中陡然一惊,灵气大乱,飞落的竹叶被紊乱的巨大灵力切得粉身碎骨,宫千竹被自身灵力打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根竹子上,滑落下去。 方才凝聚起来的巨大灵气早已散得荡然无存,宫千竹趴在地上,大片白净的仙气飘离唇畔,她无暇去理,只是将脸埋在大堆竹叶里,不敢再抬头。 刚才,眼前闪过的画面,是师父…… 是那天晚上,满天繁星下,师父拉着她的手走在山涧瀑布的时候。 师父,小竹该怎么办才好,不该有的心意,好像越来越深入心底了。 可是,不该喜欢的啊,他是她的师父,纵然不是,他和姐姐也已经有了婚约,她又怎能…… 最喜欢的姐姐,和最喜欢的师父,扬州城顾临岸那时的悲哀,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将脸埋在了竹叶里,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肩,她陡然一惊,吓得忘记了悲伤,连忙坐起来,看见眼前那人温暖如春风的笑容,莫名地松了口气。 不是师父,还好……不是师父。 “竹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司马长渊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关切地问道。 宫千竹连忙掩饰道,“没事啦,我没事。” 司马长渊微微皱了眉头,“到底怎么了?” “我……我只是有个剑招不会使,有些沮丧而已。”宫千竹随便找了个借口。 “就为了这个?”司马长渊笑了,“墨子离不教你吗?” “师父很忙。” “是哪个招式?我教你。” 宫千竹拿起被扔在一边的剑谱,翻出了一招自己还没学会的剑式指给他看,眼神飘忽道,“就是这个。” 司马长渊接过来看了两眼,便站起来捡起掉落的一根竹枝,宫千竹连忙也抽出了莫邪剑跟他学。 平凡的竹枝在司马长渊手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舞动起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荡气回肠,宫千竹手执莫邪剑学着他的动作,刹那间刀光剑影,五彩华光随剑而舞,只听司马长渊还在一边舞剑一边为她讲解。 “所谓剑走轻盈刀行厚重,用剑的时候,想象自己与剑是同一个个体,只有将剑融入了自己的身心,才能做到剑中有人、人中有剑,从而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你的体质在力道上是缺陷,在使剑时剑随心动,如同高山流水一般,才能做到以柔克刚、以弱胜强。” 宫千竹似懂非懂地听着,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慢慢引导,招式也渐渐顺畅,最后竟毫无纰漏地使完了一整套剑招。 两人的剑锋在最后并在一起,宫千竹抬起头,朝着司马长渊会心一笑。 司马长渊一愣,随即便对她温柔回笑。 居阳阁上的柳三娘收回了看宫千竹他们的目光,将视线移向身边的墨子离,调笑道,“看来,有人更适合做小千竹的师父呢。” 墨子离沉默不语,在原地伫立了半晌,最终转身拂袖离去。 ------------ 尴尬局面 宫千竹从来都没有这么容易地在半天时间里学会好几套剑法,累得气喘吁吁,心里却是高兴的。 “竹子,累了就休息一会吧。”司马长渊拿过她手中的莫邪,让她坐在石头上。 宫千竹撑着下巴看他,任由着他拿出手帕替自己擦汗,想了想问道,“长渊,原来你学过剑术啊,师父是谁呢?” 司马长渊淡笑着道,“我没有师父,只是有时候无聊会翻一翻剑谱自己看。” 宫千竹崇拜得冒出星星眼,世界上果然是有天才的存在啊。 “竹子也很聪明哦。”司马长渊似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微笑着鼓励道,“只要有好的教导方式,竹子学得也很快呢。” 宫千竹一愣,连忙声明道,“其实师父教得也很好啦,是我自己太笨了,到现在都还学不会。” 司马长渊笑笑,垂眸看看手中那把流光溢彩的莫邪剑,“这把莫邪剑,是墨子离赠你的?” 宫千竹点头,“我举不起太重的剑,师父便送了这把莫邪给我。” “竹子,我听说,这莫邪剑是一把女剑,世间还有一把男剑名为干将,同它是一对的。”司马长渊将莫邪插回剑鞘,举起来细看,“不过这两把宝剑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失传,原来莫邪是到了墨子离手里。” “那干将剑在谁的手里呢?”宫千竹好奇问道。 “这就无从得知了,有人说它落到了冥界手里,也有人说是在魔界。不过干将莫邪这两把剑既是剑侣,执剑之人是无法互相伤害彼此的。”司马长渊想了想,忽然笑了,“这也许本身就是一对情剑吧,不过这两把剑的威力,可是不容小觑的啊。” 宫千竹诧异偏头,看着司马长渊当着她的面再次拔出剑来,扔掉剑鞘飞身舞剑,刹那间刀光剑影,青衣翻飞,五彩华光剑影,仿佛在他身边挥舞起了千万道透明的彩虹,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利落又决绝,在竹林里听起来格外好听。 她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他的剑法娴熟稳健,一招一式浑然天成,剑招本并不图花哨,但也的确舞得好看。 司马长渊收剑前一招横扫千军,五彩透明的剑波划开,竹林里安静了半晌,随即十几根翠绿得几近透明的竹子接二连三地倒下,开出一大片空地来。 司马长渊落地收剑,转头想朝宫千竹一笑,忽见她脸色发青,浑身冒着诡异恐怖的幽灵泡泡,两只眼睛也锐利地闪出要砍人的光芒。司马长渊连忙退了一步,道,“怎……怎么了?” 宫千竹抬起头,潸然欲泣地看他—— “呜呜,我的玉竹,你赔我的玉竹!” 呜呜,她辛辛苦苦从宫家后院挖出玉竹种到这里来,宝贝得不得了,她自己都不舍得动,居然今天被他全部砍断了!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竹子了,数量极少,姐姐好不容易才给她弄到了几株种到院子里,居然就这么没了! 司马长渊被她晃得脑袋晕,忍不住苦笑连连,“好啦,赔给你。” “真的?”一听到这句话,宫千竹身边飘起的幽灵泡泡立马接二连三地破裂,她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强调道,“要天宫的玉竹哦。” “嗯,天宫的玉竹。”司马长渊点头,满脸的笑意。 宫千竹立刻喜笑颜开,跑到一边去刨土了。 · 住在雅竹轩,虽然极其清静,但住了几日后,宫千竹便发现了欠妥之处。 雅竹轩没有门,只有高高卷起的绿色窗帷和直垂下地的青竹帘作遮挡,虽然通风又雅致,但若是要沐浴的话,还是有些不便的。 发现了这件事后,她便十分机智地跑去弄了个屏风挡着,本以为这回总该好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这天她闲来无事,想在水里泡泡,便当机立断地引来后山的温泉水放到白玉浴池里,脱了衣服便下了水。 呜……好舒服…… 她全身都松懈下来,水面上漂着一层粉嫩的桃花瓣,一阵清风从门口的青竹帘缝里吹了进来,却并不冷,只觉得清凉又舒服。 宫千竹微笑着抬起手臂,另一只手撩起清水和桃花瓣敷到手臂上,雪白的肌肤衬着粉嫩的桃花瓣,说不出的清丽动人。万千青丝解了下来,垂在水里自由漂浮着。 她深吸一口气,敛了呼吸沉入水中,水里波光荡漾,头顶上的桃花瓣投下的影子映在池底,像是小小的鱼儿一般。 许是舒适到了极点,她有些困乏了,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浴池里的白玉台阶上浅眠过去,温热的水漫过了肩,也不觉得冷。 清风轻轻地吹,池里的水不知在什么时候慢慢冷了起来。 宫千竹是被一阵微冷的清风吹醒的,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池里的水都快凉透了,怕感冒了,连忙从水里站起来,伸出手欲从浴台上取下衣服,忽然手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居然忘了放上干净的衣服,真是笨死了! 不会要让她光着身子出去吧?不要哇哇哇! 她一脸苦闷地沉到水里去,像鱼一样郁闷地吐泡泡。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青竹帘清脆的撞击声,随即便是沉稳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进来了。宫千竹眼睛一亮,连忙从水里冒出了头,出声问道,“是云罗吗?” 她怕是急昏了头,竟然忘了云罗此刻不在九歌,到魔界救人去了。 外面脚步声一顿,许久没有人说话,宫千竹只当是那人默认了,连忙恳求道,“云罗,我忘记拿衣服了,你能不能帮我从衣橱里拿一件过来?” 那人顿了顿,便转身去了衣橱前,宫千竹松了口气,还好云罗过来了,不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哪一件?”清清冷冷的声音,宫千竹惊得差点晕倒在浴池里,脸一下子涨红了,像只煮熟了的螃蟹。 竟……竟然是师父! 呜呜呜,丢人丢到爪哇国去了! “随……随便。”她将脸埋在水里,细若蚊声道,脸上如同烧了两团火云,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不一会儿,一件雪白的长裙从屏风外被递了进来,宫千竹红着脸去接,只恨自己没有钻墙打洞的本事,不然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穿好衣服后从屏风后面慢吞吞地走出来,脸上余温未消,满头青丝长发垂在身前身后,晶莹的水滴从发梢滴下,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脱俗又楚楚动人。 她看着背对着她坐在桌子旁的墨子离,心噗噗跳得厉害,出声唤道: “师父……” ------------ 天降异象 桃花树下,花瓣不断地飘落下来,落在地上、石桌上和宫千竹的身上,如同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雪。小灵鸽扑扑地落在树桠上,唧唧地叫着。 宫千竹的头发还有些湿,也就没有扎起来,柔顺地垂在身前身后,细腻的光泽如同绸缎一般丝滑。她斜坐在石桌旁,捧着一本书卷,纤长卷翘的睫毛垂下,半掩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有心思慎密的人才会发现,她手中的书卷,已经很久没翻动一页了。 她偷偷抬起眼想看一看在对面自弈的墨子离,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立即又移开了视线,洁白的耳垂微微红了。 墨子离放下手中的棋子,无奈扶额,“怎么了?从一开始就没认真看书,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有些暗自窃喜,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今天……怎么没穿那件白色的衣服呢?” 墨子离默然,还以为这丫头在想什么烦心事,本来还想给她开解开解,倒是这个问题…… “一定得穿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也……也不是啦。”宫千竹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回来,有些结巴了,“只是……师父穿那件衣服很好看而已。” 墨子离静默不言,重新拿起棋子专注地盯着棋局,宫千竹便也自知无趣地继续低头看书。 奇了怪了,师父今天来找她难道只是为了在这里自己下棋吗?莫非是因为青玖师姐不在,师父一个人无聊才来找她的? “师父……”弱弱地唤了一句。 墨子离的眉梢跳了两下,抬手扶住额头,“又怎么了?” “这枚棋子,摆在那里后面的路就难走了,应该放在这里才对。”宫千竹拿起他刚刚放下的一枚黑子,放在了另一个位置上。 既然师父喜欢下棋,那就陪他好了,不然师父在旁边,她也看不进书。 墨子离安静地看着棋局,方才寸步难移的棋局被她三两下化解开来,步步为营。 宫千竹见他一言不发,忽然想起了师父是在跟自己下棋,谁知道他现在走的是黑子还是白子,她这么多此一举,说不定还帮了倒忙呢。 越想越心虚,她干笑了两声,伸手欲将被她移动过的棋子挪回原处,“师父别生气,是小竹自作聪明了,我这就给你挪回去……” 指尖刚刚碰到棋子,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宫千竹诧异抬头,只见墨子离一脸平静道,“继续下。” “是……是!”宫千竹顿时喜笑颜开,看来自己讨得了师父的欢心了呢。 原来二人是棋逢对手,一盘棋停停走走地下了两个时辰还没分出输赢,墨子离似乎也是很久没有人能陪他下这么久的棋了,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笑意,只可惜宫千竹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棋局,错过了她期盼了许久的笑容。 “你的棋艺是谁教的?”墨子离忽然问道。 宫千竹一边盯着棋局,一边自然地回答,“是夫子教的,有时候姐姐也教我,她下得比我还好呢。” 墨子离淡淡一笑,也不再多问。 两人皆沉浸在棋局里,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宫千竹脑袋上,她只感觉头顶冰凉了一块,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摸到一点湿润。 她抬头,茫然地看天,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先是几颗豆大的雨滴,不多时,便是倾盆大雨从天上直接倒了下来,伴随着千百片桃花瓣被砸到地上,灵鸽们受了惊,拍着翅膀飞快地飞回鸟巢,小树精们也连忙躲回树洞里,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外面。 下雨了。 宫千竹望着天,来势凶猛的雨水将她好不容易快干了的头发再一次淋得透湿,水珠从发梢滚落,有些还流进眼睛里,微微冰凉的刺痛。 手腕忽然被谁拉住,随即便是墨子离的声音,“还愣着做什么,跟我来。” 宫千竹被他护在怀里,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跟着他走,心跳得几乎快要休克了,结界在两人中张开一个淡蓝色的圆圈,为二人挡住了狂风骤雨。 回到雅竹轩,墨子离念了个心诀,二人身上立即便干了,只是宫千竹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墨子离随手拿一条毛巾过来,盖在她脑袋上。 雅竹轩想必被施了什么结界,外面暴雨倾盆,里面却没有雨飘进来,只有凉爽的风,吹得青竹帘发出清脆的响声。 宫千竹似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她站在青竹帘后,头上搭着条白毛巾,发梢不停地往下滴着水,风吹进来,白衣飘扬。 她伸出手穿过青竹帘,雨水从她指缝滑落,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下雨,这里是九歌啊……” 且不说这里从来都不下雨,九歌还是地处极北,再怎么说,下雪也比下雨正常的多吧,虽然现在还是夏天…… 宫千竹回头问墨子离,“师父,九歌为什么会下暴雨?” 墨子离掐指一算,眉头紧蹙,“魔君出世又提前了……为什么?”忽然眸光一闪,“魔界好像出事了。” “魔界出事了?”宫千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倒抽了口冷气,“那云罗她们不会有事吧?” 墨子离顿了顿,安慰道,“青玖和他们在一起,不会出事的。” 宫千竹点点头,心却仍是悬着的。 墨子离很快便收到了元虚的传音,急着赶去清心阁,宫千竹连忙拿了一把伞递过去,叫住他道,“师父,带上伞吧,外面雨很大。” 墨子离已经将青竹帘撩开,外面有些细小的雨珠被风吹进来,青竹帘啷啷作响,他看着那把伞,想告诉她这把伞其实挡不了那么大的雨,而且他也用不上伞,只要在周身下个结界即可,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接过伞便走了出去。 宫千竹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心里隐隐不安。 ------------ 浩瀚星河 晚上。 漫漫星河之中,宛然漂着一叶小舟,星河璀璨,波光潋滟,万千破碎透明的星星在小舟边荡漾,仿佛一伸手便能抓住满手的星星。 宫千竹趴在船舷上,伸出手试着去抓星星,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瞬间化为满手的星星点点散开。司马长渊穿着月白色的长袍长身立于船头,长发飞扬,白衣翩飞,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得仿佛融入了璀璨星河之中。 宫千竹支着头看他,吃吃地笑,有些痴迷地眯起眼睛,“长渊,你知道吗,你就像星星一样好看呢。” 司马长渊神色有些恍然,多少年前,她也这么对他说过。 “是吗。”他浅浅地笑,周身笼罩着一层缥缈的光晕,仿佛身处另一个时空。 宫千竹用力点头,看着他忽然突发奇想,抓了满手的星星朝他撒去,璀璨的星星在他身边飘落,散作细碎的星星之光,闪烁着温柔璀璨的光芒,带着清灵细碎的声音。 多好看,比星星还要美丽千万倍呢。 司马长渊看着她温柔地笑,脚下一重,小舟便沉入了浩瀚星河之中,顿时如同身处梦境,头上、脚下、身边全是透明的星星,闪烁着干净又纯粹的光芒。 “好漂亮……”宫千竹望着身边的星星,潋滟的星河波光照映在她脸上,明晃晃得有些晃眼。 “啊,那是萤火虫吗?”宫千竹眼尖地看到远处有几点移动的绿色荧光,惊喜地叫了一声,御风飞去想捉两只回来玩,身边的星星碰到她的衣袂,便立即散作细碎的星星点点随风飘散,如同周身飞散着发光的细沙一般。 她伸手去捉那点绿光,忽然指尖一痛,少许白净仙气从伤口飘了出来,很快就愈合了,她不由得有些惊讶,“诶,萤火虫还会蜇人?” 司马长渊驾舟而来,在她身边道,“这不是萤火虫,萤火虫飞不了这么高,它是魔界与妖界交界处的噬星妖,样子像萤火虫,却是妖怪来的。” 宫千竹趴在船舷上撑着下巴看它们,就算是妖精也是好漂亮的小精灵呢。 司马长渊笑笑,伸手抓了几只噬星妖用锦帕包着系好,在她眼前晃晃,宫千竹立马欢喜地接了过来,隔着锦帕看里面几点流光荧绿上上下下地飞。 “这里既然有噬星妖,应该离魔界不远了。” 正在把玩噬星妖的宫千竹一愣,不由得想起墨子离之前对她说的话。 ………… …… “小竹,青玖他们在魔界遭难,你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可好?” “青玖师姐怎么了?” “碰上了些麻烦,不过不要紧,为师渡你些仙力,你立即同司马公子前去魔界救人,这也算是对你的一次磨砺。” “是。” …… ………… 正想着,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摸上自己的脑袋,带着胜过所有的星星之光闯入她的世界,司马长渊微微笑着,开口道,“竹子你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宫千竹点点头,看着手中的锦袋,想了想解开封口,几点绿光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迎着司马长渊不解的目光,宫千竹解释道,“我是很喜欢它们啦,可是如果它们回不了家的话,家里人会担心的。而且,把它们关在里面,想必也活不了多久吧。” 司马长渊又是一笑,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星河万里。 不知过了多久,小舟似乎行驶到了星河尽头,伴随着万千透明璀璨的星星瀑布一般直泻而下,二人从星空中缓缓落于一座高耸入云的塔顶上。 远处一阵地动山摇,巨大的黑洞在半空中一圈圈扩大,几乎要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吸进去一般,宫千竹抓住了司马长渊才没被带过去。夜空中似乎有人在打斗,剑星飞溅,紫光冲天,不时有人被打落下来,宫千竹眼尖地瞄清楚了那被打落下来的人,惊呼出声,连忙御剑前去稳稳接住了她。 “云罗!” ------------ 剑魔楼兰杀 二人落到地上,云罗倒在宫千竹怀里,费力咳出了两口血,似是受的伤不轻,“千竹……” 司马长渊接着便飞到了二人身边,蹲下来查看云罗的伤势,将手放在她肩上,内力大量灌入。 云罗摇头推开他,艰难道,“快去救遗修,他和青玖师姐被困在了发笼里!” “什么发笼?”司马长渊反问了一句,忽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跟宫千竹交代了几句,便立即赶向云罗所说的地点。 半空中的打斗仍在继续,宫千竹连忙喂了云罗两粒仙丹,将她放在安全的地方用结界护着,便御剑飞了上去。此刻与魔界之人打斗的是火枫和雪华,那魔女短发齐耳,身形娇小,穿着薄薄的紫色裙子,手执双剑,纤细的脖子上戴了个细细的银环,左半边脸印着诡异妖艳的紫色花纹,眼角还挂着不会掉落的紫色泪滴,整个人看上去诡异妖艳至极。 宫千竹大骇,“剑魔楼兰杀?” 楼兰杀偏了偏头,轻细地娇笑了两声,“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眼力,叫什么名字?” 宫千竹还未开口,火枫已经急急打断她,“千竹,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里很危险!” “是师父让我来帮你们的。”宫千竹答道,目光却直直盯着楼兰杀手中的双剑,血珠从剑锋滴下,就是这个人,把云罗伤成那个样子…… 她咬了咬牙,拔出那把流光溢彩的莫邪剑,两剑相击,剑星四溅,楼兰杀高举着双剑,挡住了莫邪,唇边勾起一抹看似清纯的笑容。 “就这么点能耐吗?倒是可惜了这把好剑,不如送给姐姐我,我便饶你们一命如何?”楼兰杀一边挡住她的剑气一边与她轻松地聊天,像是在陪小孩过家家。 雪华将手中的蛇鞭一甩,牢牢缠住了楼兰杀的腰,高声道,“千竹快走,你不是她的对手!” “我不会走的,不会再让你们来保护我!”宫千竹看着楼兰杀,咬牙道,“是你伤的云罗吧?血腥不洁的双手,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师父赐的剑!” “不洁?你说我不洁?”楼兰杀忽然瞪大紫色的双眼,像是被人戳到痛处了一般,疯了似地举剑朝她刺去,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又是这个理由!屈辱!不洁!明明是我赢了,明明是我最强,为什么却是她当了魂剑仙?因为我屈辱吗!因为我不洁吗!” 宫千竹费力招架她刺来的双剑,被逼得连连后退,所幸楼兰杀被雪华的蛇鞭制住,否则凭她的力道怕是招架不住这么猛烈的进攻。 楼兰杀赤红着眼仰天怒吼,声音石破天惊,雪华被震飞出去,楼兰杀长袖一挥,那巨大的黑洞吸力增强几倍,呼啸着卷起狂风,将雪华卷入黑洞之中。 “师姐!”宫千竹惊呼,顾不上招架楼兰杀,御风朝黑洞飞去,衣袖中抽出仙气凝成的白色长纱,缠住雪华的脚踝。楼兰杀想上前阻挠,眼前一道火光闪过,她被逼得后退了几步,回头一看,是一脸肃杀的火枫。 宫千竹将雪华硬从黑洞里拉了出来,另一条白纱抽出,牢牢拉住了地上的一块巨石。 楼兰杀由于情绪不稳导致魔力大乱,竟招架不住火枫的烈火印,全身被熊熊烈火焚烧,虽然不足以把她烧伤烧死,但却烈火焚身,疼痛难忍,她疯狂尖叫起来,将右手握着的长剑朝宫千竹刺了过去,宫千竹被白纱制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知道这一剑是躲不过去了,闭上双眼却迟迟未觉痛楚,睁眼只见一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石崩地裂,地动山摇,柔软的树枝如同章鱼的触手一般在空中狂乱地舞动,牢牢卷住了楼兰杀的剑。 接着,树枝卷着长剑,从楼兰杀身后狠狠贯入,楼兰杀惨嚎一声,用尽全身内力将剑从体内震了出去,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如同下了一场紫色的雨。 云罗站在树巅之上,抬手用力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吃力地咧嘴一笑,“臭妖女,我云罗可不是好欺负的!” 说罢,她冷哼了一声,右手一挥,树枝便缠住宫千竹将她和雪华拉了回来,同时左手伸出,花藤从掌心蔓延出来,勒住了楼兰杀的脖子。 “我非杀了你们不可!”楼兰杀惊天怒吼,无数把幻剑在她四周升起,如同万剑齐发一般铺天盖地地向他们刺去。 火枫连忙先暂时放过楼兰杀,收了烈火冲上前去将云罗抱住,周身张开了烈火结界,将二人屏护在内。一边的宫千竹也用白纱挡住刺来的千百把幻剑,只是手臂不小心被划伤,星星点点的仙气散开满天。 ------------ 风魔古逍遥 楼兰杀眼中的紫光忽明忽暗,在黑夜中看上去极为骇人,整张脸被紫色花纹布满,样子狰狞又恐怖。黑洞在半空中一圈圈扩大,最后几乎掩盖了半边天,几人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浮,几乎快要站立不稳,宫千竹一手用白纱缠住巨树,另一条白纱甩向濒临疯狂的楼兰杀,将她甩向了黑洞中心。 楼兰杀惊吼一声,地动山摇,眉间花印紫得发黑,心念入魔,执念更深。 她一声大喝,“伏天环!” 她脖子上戴着的银环陡然发出光亮,一圈圈快速扩大,飞到半空中将巨大的黑洞封印进了环内,楼兰杀险些被吸进洞中,站在空中摇摇欲坠,她抓着恢复原样的伏天环,如同飞刀螺旋一般朝宫千竹甩去。伏天环过处,空气都摩擦出了电光火花。 “千竹!”雪华惊呼,一甩长鞭意欲制住伏天环,却连长鞭都被伏天环硬生生割断成几截,只能眼睁睁看着伏天环到了宫千竹面前而无能为力。 宫千竹惊极怕极,连忙飞身躲过,伏天环却如同自知一般朝她飞了回来,几番周转之下,她身上被伏天环划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仙气从全身飘出。她忍痛咬着牙,指间三根绣花针已弹出,银光闪过,伏天环硬生生在她面前停下。 楼兰杀被定在半空中动弹不得,三根绣花针刺入她的穴道,将她全身气血经脉封了起来,连法力都无力使出。 宫千竹松了口气,从空中缓缓落下来,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火枫云罗三人也落到地面上,各自运功疗伤。 空中忽然一道狂风掠过,众人大惊,连忙抬头望去,只见狂风散去后半空中赫然屹立着一名青衣玉面郎,那人手执折扇,上下打量着被定住的楼兰杀,忽然唇边逸出一丝轻笑,“楼兰,你竟然也有这般狼狈的模样,传出去可是足够当整个魔界半年的笑柄了。” 楼兰杀目眦尽裂地瞪他,怒吼道,“还不快帮我解穴!” 玉面郎毫不介意地又是一笑,“唰”地一声合上扇子,用扇尖在她身上轻轻点了几下,楼兰杀再用内力一催,三根绣花针从穴道中被震出,在空中散作点点星光。 云罗站起身来,看着那玉面郎君,高声喝道,“你是谁?” “我?我吗?”玉面郎微微一笑,折扇“唰”地打开遮住半张脸,一双剪水秋眸含情脉脉地看她,声音从扇子下传出来,“御风君,古逍遥。” 云罗大骇,“风魔古逍遥?!”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一个剑魔就已经让他们弹尽援绝,如今又来了一个风魔,这回可如何脱身? 楼兰杀此刻雪耻心切,手中幻出双剑,怒吼一声使出一招绝杀千神斩,排山倒海的剑气直直逼到几人面前,火枫张开双手布下烈火结界护住众人,剑气却是极为强大,很快结界便开始松弛破碎,火枫咬着牙支撑住,全身气穴却一处处暴涨,几乎快要爆破开来。 “火枫!”云罗着急地抱着他,担心得快要哭出来。 宫千竹咬牙看向几欲成癫的楼兰杀,再看看快要支撑不住的火枫,连忙伸手点了他的穴道,烈火结界随即破碎,宫千竹连忙扔出揣在怀里的九璃盏,剑气碰到它的那一刻,九璃盏陡然光亮,千神斩的剑气以数倍的力量被弹回去,直直逼向楼兰杀。 一直淡笑观战的古逍遥忽然打开扇子一挥,狂风席卷着巨大魔力挡在楼兰杀面前,形成一道龙卷风屏障。 屏障被反弹回去的数倍剑气直直穿透,击在楼兰杀心口处,虽然被狂风挡去了大半剑气,但威力还是十分强大,她惨叫一声,撞到那棵参天巨树的树干上。 古逍遥微微诧异地挑了挑眉,朝宫千竹邪邪一笑,蛊惑道,“小妹妹,你这是什么宝物,告诉哥哥好不好?” 宫千竹禁不住打了个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楼兰杀捂着心口,身负重伤地倒在地上,用尽全力朝古逍遥气恼地大吼,“你还在聊什么天,还不为我报仇!” 古逍遥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惋惜道,“那就对不住了,小妹妹。” 折扇“唰”地一声被打开,古逍遥用力一挥,千万道银白色的风刃朝她刺了过来,宫千竹正想故技重施利用九璃盏的力量护身,忽然四周一阵地动山摇,巨大的破裂声带着碎石屑几乎震聋了她的耳朵,只是在刹那间,石崩地裂。 十几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吸取地下的养料疯狂滋长,很快便茂密得几乎遮住了半边天,远远看去仿佛是这片地方都被森林覆盖。 云罗站在巨树之间,衣袍无风自鼓,长发飞舞,发间有少许几根头发长出了嫩绿的新叶,她低着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竟然敢让火枫受那么重的伤……” 她猛地抬起头,眉间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木系印记,双目赤红,一副目眦尽裂的模样看起来十分骇人,古逍遥微微愣了下,实在想不通这个看似平凡的小丫头这么大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千百条章鱼触手般的枝干直直甩向古逍遥,他被逼得连连后退,看着云罗双目赤红的样子心里莫名升起了一阵惧意,狂风卷起,竟和云罗不相上下。 云罗眉间的木系印记颜色愈来愈深,最后绿得几乎快要滴出绿墨一般。雪华大惊,对宫千竹高声道,“千竹,快点阻止云罗,在这么下去她会走火入魔的!” 宫千竹点头,操控九璃盏先制住云罗,同时指间几根绣花针弹出,将她体内暴涨的力量泄了出来,云罗忽然浑身一阵无力,摇摇欲坠地要从空中摔下来,一道红影闪过,原是火枫冲了出去接住了她。 “火枫,快带云罗去疗伤,我和雪华师姐善后!” 火枫点点头,嘱咐道,“你们小心啊!” “嗯!”宫千竹点头,看着火枫抱着云罗前去安全的地方替她疗伤了,转头一脸毅色地看着古逍遥,古逍遥也受了不轻的伤,连忙警惕地后退了两步,这一行人都神神叨叨的,谁知道这两个丫头会不会也来一个什么出乎意料的大招,他是聪明人,还是小心为上。 宫千竹与雪华对视一眼,忽然两人皆飞身而起,古逍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忽然眼前潋滟水光一闪,晃眼到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心中一惊,直到她们俩是用水系法术迷了自己的眼,正要施法破解,忽然身上几处穴道被绣花针刺中,全身被定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离去。 楼兰杀扶着巨树站起来,情绪明显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只是眼中的杀意不减。她回头看了看被定在空中的古逍遥,不屑地轻嗤了声。 ------------ 被困发笼 宫千竹和雪华随即便赶到了火枫云罗身边,云罗已然昏厥过去,但看起来好像没有大碍了,火枫便将云罗交给雪华照顾,自己带着宫千竹前去找冷遗修和青玖了。 听火枫说他们本来是和遗修青玖在一起的,碰上了丝魔发红颜,本来是要同仇敌忾地一起作战,结果途中杀出了个剑魔楼兰杀,将五人给分了开来。所谓丝魔,也就是操纵头发的妖魔,被她困在发笼里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出来,要么被她用头发勒死,要么就是被困在发笼里灵力耗尽而死。 宫千竹听着便有些后背发寒,连忙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对了,云罗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虽然她法力是很强,但也不会厉害到那个地步吧?”宫千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连忙问了出来。 火枫顿了顿,微微扬起唇角,“那丫头平时功课不努力,什么都只想着走捷径,想要提升自身修为又不认真修炼,能有的办法当然就只有经常去偷五药仙的灵丹妙药了,吃了那些灵丹,怎么也能在关键时候派上些用场吧,只是那丫头高估了自身的操控力,险些走火入魔。” “原来是这样啊。”宫千竹忍不住笑了,怪不得五药仙总是怀疑九歌潜入了偷药贼,原来就是云罗啊,这两个活宝就喜欢给长老师尊们添些烦心事。 忽见那边天际一片铺天盖地的漆黑,虽然现在还是黑夜,但黎明已经快要来到,这边天已经泛出了鱼肚白,那边天却黑得极不正常。 “那是……头发?!”宫千竹终于看清了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却被吓得脸色煞白,险些从剑上摔了下去。 天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头发? 二人连忙飞近了一看,那一整片地上都覆盖着浓密的头发,像是涌动着黑色的潮水一般,头发的那一头直直连着天际,中间似乎还包裹着几个空洞。 “竹子!”身边响起一声急喝,宫千竹还未反应过来,司马长渊便闪身到了她身后,利落地手起刀落,一大匹头发在她身后垂落下去。 宫千竹连忙转身一看,自己方才险些被那些头发卷了进去,幸好长渊来得及时,否则…… “嗯?又来了两个猎物啊。”慵懒妖娆的女声自头顶响起,他们抬头便见一名带着半边黑色面具的女子坐在高高垂下的发瀑之上,那女子有着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光滑柔顺得仿佛是一匹丝绸一般,被她挽到身前轻轻抚着,露在外面的两条长腿白得晃人的眼,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妖娆地划过自己的脸,红艳的薄唇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楼兰和逍遥这两个家伙真没用,把这样的货色留给我。” “……”三人不说话,只是都做好了作战准备。 “哦?”发红颜眨了眨眼睛,伸长脖子看着下面的宫千竹,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满意地笑了,“你的头发看起来还不错嘛,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她朝宫千竹伸出了手,指甲鲜红得仿佛是用人血涂的一般。 宫千竹抿着唇,拧眉问道,“遗修和青玖师姐在哪里?” “哦?你说那两个人啊。”发红颜收回手,漫不经心地弄着自己的指甲,“应该已经耗尽力量死了吧,在那里。” “什么!”宫千竹倒抽了口冷气,连忙顺着她指的方向御剑飞进了那高高悬挂在天边的发瀑里面,空气中只留下她的声音,“长渊,火枫,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司马长渊和火枫两两点头,纷纷拿出了各自的武器。发红颜勾起唇角嗤笑了下,慢慢站起身来,如同丝绸一般柔顺的长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 宫千竹费力扒开面前无边无际的头发,一手拿着夜明珠形态的九璃盏,幸好带着它,不然在这个黑漆漆的发笼里还真是束手无策呢。 宫千竹一边往前爬一边用灵力探寻冷遗修的所在,但迟迟没有回应,许是发层太深感应不到,也或许是……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 可是,遗修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对不对,他是九歌的师尊,比她要厉害好多好多,她都没事了,他不可能没有办法脱险的。 对,遗修很厉害,他是不会有事的。 宫千竹这么想着,心里一下子便安稳了许多,觉得这样爬太慢了,索性抽出莫邪剑来,剑锋过处,挡在前面的头发全部都被割断垂落了下去。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很多嘛,原来这终究不过是普通人类的头发,只是数量太多烦人而已。 宫千竹用莫邪剑开路,一路畅通无阻,忽然发现面前的头发缝隙中微微透了些光亮,顿时欣喜若狂,应该已经到了发笼中心,遗修一定在里面! 她欣喜地收回莫邪,伸手去拨开发帘,还未看清里面的人,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痛呼一声,捂着被打伤的左肩跌坐在地上,大片仙气从伤口飘出。 “竹签?”冷遗修看清是她,这才明白自己伤错了人,连忙上前去扶起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很危险吗!” 宫千竹一愣,随即便皱起眉毛,“遗修你才是,明明知道发笼里很危险,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涉险?” 冷遗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真气贯入她体内替她疗伤。 宫千竹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遗修,我们一起出去吧,在这里待久了力量会被耗光的。” 冷遗修低头看她,声线平稳如常,“你以为出去有那么容易吗?” “这不过只是普通人类的头发,只要把它们砍断就可以出去了。”她就是这么进来的啊。宫千竹似是想要证明给他看一般,拔出莫邪剑朝那些头发割去,忽然被弹了开来,不由得诧异,“诶,为什么会这样?刚刚进来的时候……” 略一思索,她便明白了,自己一定又是中了别人的计了。 她懊丧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么简单的计谋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忽然下巴被人拿捏住,她诧异地抬头看向冷遗修,只见他脸上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反而在微弱的光芒下仿佛还有一丝笑意,语气也带了几分宠溺—— “世界上怎么能有你这么笨的丫头。” 宫千竹别过脸去不理他,本来就已经很伤心了,居然还笑话她,真过分。 ------------ 火烧发笼 外面的天应该已经亮了吧,发笼里面却还是一片漆黑,仅靠着冷遗修的灵力和九璃盏的灯光照明,让本应黑漆漆的发笼里有了那么一丝幽暗的光线。 宫千竹和冷遗修并肩坐着,身边放着宫灯形态的九璃盏,她抱着双膝有些担心地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吧,火枫是玄镜长老座下首席弟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冷遗修安慰道。 她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担心地皱起眉毛,“遗修,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冷遗修偏头看着她的侧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轮廓更加温柔美丽,睫毛长长卷卷的,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是容纳了整个星空一般,距离近得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小绒毛,柔和得过分,他不由得喃喃自语,“一直这样待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什么?”她诧异地转过头。 冷遗修顿了顿,“没什么。” 宫千竹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托着脸蛋,“真的很不喜欢这样呢,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她从怀里摸出姐姐以前送给她的那根银箫,她一直带在身边,好久都没有吹过了。将银箫横放在唇边,婉转悠扬的箫声自唇边吹出,旋律优美,如鸣佩环,箫声在发笼里带着些隐隐回音,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源远流长又不乏古韵优美,可真称得上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冷遗修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着,忽然心中就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祥和,仿佛全身的杂质都被清除出去,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温柔娴静的气息,真的是……能净化心灵的声音呢。 箫声渐渐停止,宫千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银箫,忽然指尖一凉,仿佛惊醒了一个梦一样。 她忽然站起身来,带着七分薄怒道,“我受不了这样了,就算是不普通的头发,也总该有个头发该有的样子吧!” 冷遗修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宫千竹闭上双眼,凝神定气,对外传音入密道——火枫,用三昧真火。 头发就是头发,什么头发都应该是怕火的,况且这么多的头发,恐怕也只能用火才能快速清理完吧。 很快,四周便开始灼热起来了,冷遗修拉过她,周身布起水的结界,将二人隔挡在另一个空间里。 熊熊烈火开始在眼前灼烧,宫千竹有些害怕地往冷遗修那里靠了靠,虽然知道水结界是隔火的,但还是有些害怕。 烈火燃烧下的头发开始融化,她忽然瞄到头发下面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正想伸手去探,忽然冷遗修旋身拉过她搂在怀里,右手挡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看。” 宫千竹有些诧异,但还是乖乖地点头,任由他将自己的眼睛遮得严实。 冷遗修就这样一直遮住她的眼睛,直到在头发遮挡下的那些无数骷髅头被三昧真火焚烧成灰烬。 这场大火一直烧了好几个时辰,冷遗修带着宫千竹从结界中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白天,四周一片狼藉,全是被烈火焚烧得看不出端倪,至于那些多得能遮住半边天的头发,全都被烧成了一片灰烬,一根头发也没有剩下。 发红颜安静地坐在半空中,看着那些费尽自己所有心血的头发全部被烧成灰烬,却是一脸平静,仿佛在看一处平淡的风景。 她是依赖头发维持力量的丝魔,现在头发被烧得一干二净,她也就没有了与他们抗衡的力量。 “千竹!”青玖刚从结界里出来,便立即赶到宫千竹身边担心道,“有没有受伤?” 宫千竹笑笑,“没有啦,倒是青玖师姐,你被困在发笼里这么久还好吧?” 青玖微笑着点头,道,“那我和司马公子先去救其他弟子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好。”宫千竹应道,看着青玖和司马长渊御剑远去。 现在该怎么办呢,发红颜已经没有力量,是收了她还是放了她?毕竟她也没有实质伤害到什么人…… 发红颜活动了下双腿站起来,几人顿时警惕起来,却见她只是妩媚地撩了下自己的丝滑长发,长发疯狂地滋长,长过脚踝在空中飞舞,发梢微微向内卷,空中仿佛就只有那满头青丝在狂乱地舞动一般。 火枫握紧拳,咬牙道,“她还有魔力吗?” 宫千竹也有些不可置信,“不可能啊,头发不是都被烧光了吗?” 空中忽然划过一道红光一道紫光,众人大惊,只见两道光芒停在空中现出人形。男子紫袍裹身,面容看不大清楚,仿佛脸上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女子一身红裙如血,肤色雪白,唇似点绛,眼神冷凝如冰,傲然屹立在空中,倨傲之态,宛若君王。 ------------ 幻梦浮生 冷遗修紧紧蹙起眉,“那两个人是谁?” 发红颜忽然俯身在空中下跪,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低声道,“见过岭主。” “岭主?”火枫大惊,“八魔岭主殷若歌?!” 殷若歌轻嗤了声,并不理会与他,只是看着宫千竹冷冷道,“听说有个小丫头在中途来捣乱,接连重伤三位魔将,就是你吧。” 宫千竹上前一步,毫不畏惧道,“是我做的。” “叫什么名字?” “宫千竹。” “……”殷若歌不说话,倒是她旁边的那名紫袍男子有些犹豫,“该不会是仙界的宫家二女吧?” 殷若歌冷冷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道,“宫家?宫家早就垮了!就连那个什么第一天将宫玄月现在也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不过这也是她罪有应得,谁让她与我们魔族作对,这就是她的下场!” “……”宫千竹低下头,只是双手不知在何时早已紧握成拳。 “住口!”冷遗修怒极喝道,巨大的水流声势浩大地朝她击去,殷若歌冷冷勾唇,忽然就在铺天盖地卷来的水流下凭空消失,正当众人惊异之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空中,声音不屑地响起。 “就这么点力量吗?”她轻嗤一声,“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出手,幻浮生,你陪他们玩一玩。” 与她同道而来的紫袍男子领命道,“是,岭主。” 冷遗修咬牙切齿地瞪着紫袍男子,想必这个人便是梦魔幻浮生了。 幻浮生右手一抬,一根长箫旋转着出现在他手中,箫声起,刹那间石崩地裂,巨大的黑影从地下钻出,扬起浓厚的灰尘,众人捂着口鼻连声咳嗽,连忙封闭了自己的嗅觉。 浓重的灰尘后,巨大的黑影越来越大,火枫拧眉看着黑影,熊熊火焰再次在周身燃烧起来。 灰尘渐渐散去,黑影也出现在众人面前,竟是一株巨大的…… “猪笼草?”火枫一脸惊讶,周身燃烧的火焰一下子消失,冷遗修嘴角也有些抽搐。 幻浮生顿时恼羞成怒,气呼呼地道,“什么猪笼草,这是梦宠!没见识的乡巴佬!” 最不喜欢别人把他心爱的梦宠说成猪笼草了,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他们懂什么! 火枫嗤笑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击出,梦宠伸出藤蔓,不费吹灰之力地卷住了火球,扔到那酷似猪笼草的食囊里,竟然将火球就这样吞下了肚。 梦宠的嘴里吐出一个个透明的水晶球,巨大的水晶球飘浮到火枫身边,火枫诧异地伸手去碰,随即便被吸入了水晶球中,刚开始还在不停击出烈火印打在水晶壁上想要出去,不多时便被里面的梦香摄了魂魄,沉睡在梦笼里。 冷遗修大骇,连忙提醒道,“竹签,小心那些水晶球!” 宫千竹点点头,抽出白纱将无数水晶球一个个打回去,那些水晶球看起来脆弱,但实则坚固无比,就算被打回去也只是一个个累积在空中,几乎遮住了半边天。 幻浮生转动着指间的长箫勾唇一笑,提醒道,“小心哦,要是进了这些水晶球里,可是会做永不醒来的噩梦哦。” “什么!”宫千竹大惊,转头见已经火枫所在的水晶球已经被梦宠的枝蔓卷起在半空中,像是吊起了一个偌大的灯笼,火枫在里面沉睡,表情挣扎又痛苦,仿佛在做什么噩梦一般。 “火枫!火枫!”宫千竹御风飞起,扑到水晶壁上,急切唤道,“醒一醒,火枫,你梦见了什么?” 一直漠然观战的发红颜开口,“他不会醒了,进了浮生的幻境,是不可能醒过来的,直到——他被自己的梦境吞噬掉。” “怎么可能!”宫千竹不可置信道,看着火枫挣扎的面容,心一点点沉下去,恐惧在心中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 梦宠趁她失神之际,无数的藤蔓缠上她的手腕脚踝,将她牢牢禁锢住,宫千竹无法动弹,惊恐地睁大眼,看着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 …… 花。 满天飞舞的白色花瓣。 偌大的梨树之下,宫千竹呆呆地站立着,无数的白花在身边飞舞飘零,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那棵偌大的梨花树,还有树下两个一红一白的身影。 小小的自己跪坐在树下,怀中搂着身受重伤的姐姐,鲜红的血从地上渐渐蔓延开来,直至血流成河。 漫天飞舞的白色梨花忽然变成红色,整个世界都似乎蔓延着漫无边际的血色浓雾,巨大的血网张开,带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将她吞噬掉。 “姐姐……”她怔怔地伸出手,向前踉跄地走了两步,冲上前去抱住姐姐,恐惧惊慌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有的砸在衣襟上,有的砸在宫玄月脸上。 她就如同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如此轻易地便能将她摧毁。 一切仿佛回到了在医圣仙岛上的那年雨夜,偌大的梨花树下,姐姐身中尸毒昏迷不醒,她哭着肝肠寸断。 “姐姐……”她无措地抱着宫玄月哭,身子颤抖得冰凉,“姐姐,求求你,不要死……” “对不起……”宫玄月苦涩地笑,口中的鲜血不停涌出,她冰凉的手指抚上宫千竹的脸,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眷恋,“丫头,就算世界上再也没有姐姐,也一定要坚强。” 她捂着嘴拼命摇头,怎么坚强?如果没有了姐姐,她又怎么能坚强起来? 脸上那只冰凉却温柔的手重重落下,在那一刻,她感觉眼前仿佛绽放开了大朵大朵的血色蔷薇,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姐姐抱着她,坐在乞巧那夜的星河之上,看着下界的人们燃放烟火,寥寥几盏孔明灯飞上夜空,姐姐搂着她在漫天星光下给她讲乞巧节牛郎织女的故事,她揉揉眼睛,困得打起了瞌睡…… 那一刻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抱住姐姐冰凉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哭泣,任由鲜血沾了自己满身。 可是不对啊,在她记忆中,师父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吗?在她最为脆弱绝望的时候,如同太阳一般照亮她的整个世界。 可是,那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因为太过的恐惧,才会产生那么美丽的臆想。 眼前和记忆,到底哪一边才是梦境? 她伸出手抚过宫玄月的脸庞,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血红色的梨花漫天飞舞,仿佛在唱一首悲哀的歌。 怀中的姐姐忽然变得轻盈透明,如同水晶一般破碎,散作满天的红色蔷薇花瓣纷纷扬扬的飞舞,如同下了一场花雨泪。 ------------ 神之过 她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 天空飘下洁白的雪,她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里,脚下的冰地光滑明亮到可以倒映出她的身影,天空中寒风呼啸,一望无际的雪白。 肩上忽然多了一件雪白的大麾,她转过头,看到了对她温柔笑着的姐姐。 “怎么穿这么少?” “姐姐!”她抓紧了宫玄月,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你没死?” 宫玄月诧异地挑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什么呢,姐姐死了,谁来保护我家丫头?” 她眼中涌着泪水拼命点头,紧紧抱住宫玄月,狂喜而绝望地哭泣。 “千竹……”宫玄月忽然低声唤道,声音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忧愁,“就这样不好吗?就这样一直在这里陪着姐姐,不好吗?” “姐姐?”宫千竹抬起头,隔着迷蒙的泪眼看她。 “留在这里吧,千竹,外面的世界不属于你,就这样留在姐姐身边。”宫玄月响指一打,指间出现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白色蔷薇花,插到她浓密的头发里,似是蛊惑一般的声音,“好不好?” “……” 宫千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白色蔷薇花,脸上泪痕已干,她静静地看着她,开口道,“姐姐。” “嗯?”宫玄月温柔地俯下身子看她。 宫千竹取下那朵白色蔷薇,浅浅淡淡地笑,看着宫玄月诧异的眼神,笑意未达眼底,“你忘了吗?你是不能触碰花的啊。” “……” “我也希望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姐姐不是幻象,但是姐姐,你现在应该躺在七绝宫的冰床上,被珍珠和假花包围着,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宫玄月愣了片刻,随即又笑了,“丫头你在说什么呢,是做噩梦了吗?姐姐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啊。” “我是在做梦,可是我不想让这场梦继续下去。与其逃避,不如面对;与其沉沦,不如反抗。”宫千竹淡淡地笑,脚下踩的那片冰地开始作螺旋状飞舞出无数的红白蔷薇花瓣,直到纷纷扬扬撒了满天,“虽然很希望和姐姐一起做这个世界满是红白蔷薇的梦,但这样冰冷空旷的冰原,我并不喜欢。” 幻境开始一点点破碎,宫千竹走在飘零着红白花瓣的黑暗里,眼前的景象慢慢变成她灵魂深处创造出来的样子。 世界。花。宇宙。 …… ………… 发红颜看着水晶壁上浮现出来的景象,轻细妖娆地勾唇笑了笑,带着几分嘲笑之意,“浮生,看来你的幻术这次是失效了。” 幻浮生握了握拳,脸色有些微微泛白,“怎么可能会这样……” “这有什么奇怪的?”和梦宠纠缠了许久以致体力渐渐不支的冷遗修忽然转过头来,冷冷地扫过他们一眼,拧眉道,“她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人,快把她放出来!” 幻浮生不理他,忽然指间一道紫光弹出,直直射进了水晶球中。 …… 宫千竹手中还拿着一枝开得正盛的百合花,蹲在大片大片的花田前,低首嗅花香。 只是有些奇怪,明明她已经识破了这是个梦境,为什么还出不去,反而进入了另一个幻境里? 脚踝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吓得失声惊叫,身遭的景象又换了一番,巨大的黑暗囚笼里,高高堆着无数的死人骨骸,血流了一地,她站在血河中,脚踝被一只白森森的骨手紧紧抓住。 她拼命后退,无数死人骨骸仿佛被人施予了生命一样,匍匐在地上朝她爬过来,扭曲挣扎着抓住她,仿佛只要抓住她,就可以让他们摆脱痛苦一样。 她颤抖着摇头,一个劲地告诉自己,这是幻象,这是幻象,不是真的,和刚刚的姐姐一样,不是真的,只要她不受幻象蛊惑,这些东西就会消失。 可是奇怪啊,他们的嘶喊悲号,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痛苦悲哀?他们抓在她脚踝上的坚硬触感,为什么这么真切? “这不是幻象哦。”巨大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幻浮生站在水晶壁外,几近睥睨地看着壁内惊慌失措的她,勾唇一笑,“你以为这个世界真如你想象般美好?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些人全都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极度怨恨,被烧死、被绞死、被淹死、被剜死……” “用刀割、用火烧、用铅灌,这是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残忍……” 宫千竹捂住耳朵拼命摇头,骨骸的悲号却直直传入她大脑,几欲击溃她的神经。 “他们的痛苦,是这个世界的错,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的错……”幻浮生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幻成一只巨大的魔手拉扯着嘶吼着要将她拉进那永无尽头的黑暗深渊里。 是这个世界的错,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的错…… 她跪倒在地上,心仿佛被人割了千万刀,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忽然崩溃一般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号,一抹脸上竟全是泪水。 是这个世界错了吗?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错了吗?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上那匍匐在地上仰望着她的骨骸,粘稠鲜红的血泪从空洞的眼眶流下,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尽怨恨,带着对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的怨恨。 为什么不保护他们呢?她忽然就不哭了,怔怔地望着他们,那刻印了无数伤痕的骨骸哪里可怕了,明明是那么悲伤的一张脸,就像脆弱的孩子一般无助而绝望地抓紧这个世界仅有的一线希望。 保护他们吧,代替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去保护这些被神所遗忘了的人们。 她站起身来,幻浮生惊愕地看着她,轻轻颤抖却坚定的声音从水晶壁里传出来。 “这个世界的悲鸣,我都听到了。”恐惧绝望的画面一点点破碎开,她低垂着眼眸从破碎的水晶壁中走出来,白衣无风自鼓,长发飞扬,带着胜似太阳光一般的慈悲温柔,“你们的悲伤与绝望,由我来终结。” 由她代替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来向这些被神所遗忘了的人们赎罪。 ------------ 天宫清平乐 幻浮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恐慌地睁大眼看着她。 “……竹签?”冷遗修也惊愕住了,看着她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 九璃盏从怀中扔出,在空中幻作一架古琴,她在空中就风而坐,古琴旋转着落在她腿上。 白色光波一圈圈荡开,巨大的音力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向四周击去,仿佛是这个世界奏出的空灵琴音,从天空中传来,一点点撞击着他们的耳膜,从大脑到胸腔一直振鸣不止。 幻浮生和发红颜双双捂着耳朵扭动着坐在地上,身上的魔力一点点消散,梦宠嘶哑地怒号一声,无可奈何地散作星星点点的流光荧绿,仿佛是飞了满天的美丽噬星妖。 囚禁着火枫的水晶球从球顶打开,让他缓缓落到地上。 殷若歌靠着强大的修为强撑住没有倒下,只是耳朵和眼睛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她挥袖一抹,咬牙切齿道,“这是什么?!” 宫千竹睁开眼睛静静地看她,好像又没有在看她,空灵的声音随着琴音撞击着她的耳膜。 “天宫,清平乐。” 这才是真正的清平乐!在江城她给浅江弹的那一曲,不过是清平乐中音力最小的一段,她在当年蟠桃盛宴上赋的那一曲,也不过是其中一小段,但还是有几个心念不纯的仙人被震碎了内丹,清平乐由此以世间至善至纯之曲名扬天下,无数人意欲前来瞻仰,却都被她推拒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清平乐见心识人,心念淳善方能平安无事,若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怕会性命堪忧。 殷若歌咬牙低咒了一声,自知再待下去恐怕会魂魄散尽,长袖一挥,拎着满脸斑斑血泪的幻浮生和发红颜御风离去,在空中留下一道红色的光弧。 青玖和司马长渊已经救了人赶来,众人惊异地看着坐在风中抚琴的宫千竹,人群顿时躁乱起来,大多数人捂着心口坐了下去,还有几个人直接被震碎了内丹,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千竹!”青玖惊愕地大喝,她好像不是不想停下,而是被清平乐控制住,停不下来的样子。 司马长渊也有些吃惊,连忙御风上去,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抬起她的脸一看,原来她早已体力透支昏迷过去,满脸都是晶莹泪水。 微微勾唇一笑,竹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好好睡一觉吧。 竹子,请一定不要悲伤,这个世界没有错,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没有错,你……没有错。 · 宫千竹一直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梦中浮浮沉沉,好像有人在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她,清凉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她体内,她能感觉到那人的担忧,竭力想要睁开眼看看那个人,眼皮却仿佛被灌了铅一般重得睁不开。 待她好不容易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九歌的雅竹轩里,边上却没有一个人,急切想知道那场战役的结果怎么样了,连忙跳下榻披上外衣跑了出去。 九歌今天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得有些可怕,她心中一惊,莫非这又是幻境,或者弟子们都已经遭难,只有她一个人被带回来了? 连忙跑进月华殿,没有人,跑进授课堂,也没有人,她转过身子,冲向了万和殿。 平时空旷宽敞的万和殿此刻挤满了人,几乎九歌所有的长老、师尊和弟子们都在,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友善的、恶意的都在,众人把万和殿挤得满满当当,她几乎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众人见宫千竹来了,纷纷闪出一条光明大道,她诧异地朝里面走进去,众弟子们在旁边指着她议论纷纷,她不安地揪紧了衣襟。 出什么事了? “遗修……”看到冷遗修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她连忙出声唤道,冷遗修却冷冷偏过头去,对她不理不睬,似乎压抑着很大的怒气。 见火枫云罗在他旁边,她连忙上前问道,“云罗,出了什么事?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 云罗也怪异地看着她,将她拉到一边去低声问道,“千竹,你是不是和别的男人有过不该有的牵扯?” “什么?”她仔细地想了想,摇头茫然道,“应该……没有吧,你为什么这么问?” 忽然一声低低的笑,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宫千竹诧异回头,只见众人闪开的光明大道的另一头,一名蓝紫色衣袍的男子慵懒靠在软榻上,铺在榻上的豹纹毛毯直垂下地,浓如墨的及腰长发不束,柔顺地垂在身前身后,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这样就能一直看进她的心灵深处。 ------------ 再见故人 宫千竹皱起眉头,这个人是谁? 那男子从榻上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唇边款款带笑,“千竹,我们又见面了。” 那声音温温凉凉如同海水漫过地平线一般,似乎曾经听见过一般,她思索了半天未果后,只得尴尬地开口问道,“请问,公子是……” 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浅浅笑道,“不记得我了吗,真是健忘啊。” 说着,他周身发出晶蓝色的光芒,耀眼的光芒中,隐约可见一名透明忧伤的男子,一头几乎要滴出海水一般的晶蓝色长发如同银河落九天直泻腰间,纤细柔弱的身子上仅裹着几层蓝紫色的薄纱,暴露在外的白皙手臂上遍布晶莹细碎的晶蓝色鱼鳞,上臂还长着一个鱼鳍,晶莹透明的肌肤几近虚幻,面上缚着一条白绫,占了足有三分之一的脸。 宫千竹终于知道这个人是谁,欣喜地扑上前去,“浅江!” 晶蓝色的光芒散去,浅江淡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似是责怪道,“这才不到一年时间,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宫千竹撅起嘴巴辩解道,“哪里,谁让你把头发变成黑色,忽然又有了眼睛,一下子认不出来而已嘛。” 浅江淡淡笑着,微微俯下身子仔细看着她的脸,半晌逸出一声赞叹,“果然还是那么好看。” 冷遗修手中的茶杯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云罗大惊,连忙将茶杯抢救了下来,免得引起骚动。 一直坐在上位默不作声的墨子离轻咳了声,微微蹙眉道,“小竹,大殿之上不得放肆。” “哦……是,师父。”宫千竹连忙退到一边,与云罗他们站在一起。 云罗拉拉她的袖子,小声问道,“千竹,那个人是谁啊?” “他是我在江城认识的,是东海水妖的二皇子。” “二皇子!”云罗险些失声惊叫,两眼冒出两颗硕大的桃心,“好帅哦……有权有势又多金,这种男人上哪找去?” 话还未说完,云罗脑袋上便挨了一个暴栗,疼得她眼泪花都快飞了出来,抬头见火枫一脸不爽地瞪着她,连忙跳过去哄人了,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宫千竹忍不住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趁着浅江在和师父长老们传音说着什么的时候,宫千竹坐到冷遗修旁边,看着他一脸阴沉的脸色,担心地皱起眉毛,“遗修,你没事吧?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我没事。”冷遗修冷冷道,脸色冷得可以刮下几两冰渣下来。 宫千竹自讨没趣,也就不再说话,撑着下巴认真地看浅江和长老们传音入密。 话说浅江这回是为了什么来九歌啊,要说是来找她叙旧这阵势也太大了,要说是来谈公事,可是他是妖界水族的二皇子,和九歌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啊。 倒是这些人,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盯着自己议论纷纷,现在都还在小声讨论着,眼中闪着的光亮她还是很熟悉的,经常在能火枫云罗眼中看到,发现八卦时的光芒…… 冷遗修在一边看着她,似是烦躁一般地揉了揉眉心。 不喜欢她和别的男子靠得那么近,不喜欢她看除了他以外的男子,不喜欢她眼中有他不懂的世界,可是这丫头命中偏偏就那么犯桃花,一个司马长渊就已经招架不住,现在竟然又来了一个。 千竹,在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的位置吗? 一边人群的角落里,颜如玉一直看着冷遗修,将他那痴迷眷恋的目光尽数收入眼底,心头一绞,痛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就没失过手,可是,难道是得到的太多了,所以这一次会是一个例外? 不,不可能,什么都可以让,什么都可以忍,只有冷遗修一定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 宫千竹回到雅竹轩了之后,云罗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听得她惊吓万分,险些从石凳上摔了下去。 怪不得今天一天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怪不得云罗会问她那么奇怪的问题,原来浅江此番来九歌,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来提亲,而那个被提亲的对象,正是不才姑娘她。 提亲啊,她长到这么大,也不是没有人来提过亲,只是都被姐姐打回去了,那些人基本上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像这样大张旗鼓地被人求婚,倒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只是浅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她都不知道,不过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委婉地拒绝而又不伤到他,还有就是,师父那里自己该怎么交代。 想起方才在万和殿师父沉默半晌,最后说要考虑一下,心里就有些放心不下。自己真心喜欢的是师父,就算不可能和师父在一起,也不想要违背意愿,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认真掂量了许久,终于还是去了月华殿找墨子离。 “……师父?”宫千竹见殿门半掩着,小心翼翼地推开,探了颗脑袋进去张望。 殿内一片空荡荡,只有十几颗夜明珠将里面照亮,透出幽暗柔和的光线。她探身进去,有些困惑般地喃喃自语,“师父不在么?” “是谁?”内卧忽然传出清冷入骨的声音,宫千竹受了一惊,抬眼望向出现在内卧门口的墨子离,这一望,大脑热气向上翻滚,险些喷出鼻血来。 墨子离似乎是刚刚洗完澡出来,长发披在身前身后,发梢往下滴着晶莹的水珠,身着银白色的浴袍,衣带松松系着,衣襟半敞,露出胸口肌理分明的白皙肌肤,在幽暗柔和的光线下更显好看。整个人犹如刚出水的清莲,蛊惑人心又清冷脱俗。 宫千竹连忙转过身去蒙住自己的眼睛,脸涨得通红,险些以为自己快要喷出鼻血来,连忙又伸出一只手捂住鼻子,结结巴巴道:“小……小竹不知道师父在沐浴,唐突闯了进来,还望师父恕罪!” 墨子离伸手将松松的衣带系好,走到几案前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漫不经心道,“找我什么事,说吧。” 宫千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从指缝里见他已经将衣带系好,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扭扭捏捏地问道,“浅、浅江公子的那件事,不知道师父考虑得怎么样了?” “……”墨子离沉默了许久,淡淡问道,“小竹想嫁给他?” “我……”宫千竹正要回答不想,忽然就住了口,万一师父问自己理由,该怎么搪塞过去呢。 墨子离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回答,放下手中的书,手指不自觉地屈起,“浅江虽是妖族,但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想要嫁他,为师也不会阻拦。” “……” 宫千竹不说话,低着头揪紧了自己的衣襟,身子微微颤抖,“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敲在月华殿的地板上。 墨子离有些诧异,他是以为她想要嫁给浅江才会说那番话的,如今怎的哭了? 宫千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敲在地上,声音有些哽咽颤抖。 “那天……那天晚上师父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不要小竹的吗?为什么现在……小竹做错什么惹师父生气了吗?” 墨子离愣了片刻,忽然就发现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毫无道理,这个孩子心思那么单纯,恐怕连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楚,成亲这种事对她来说更是遥远,也难怪她会胡思乱想。 只是觉得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不想再误了她的终身大事,不过既然她不想嫁,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墨子离走到她面前,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微微扬起唇角,仿佛唇畔开了一朵温柔圣洁的莲花。 “不会不要你,不想嫁的话也没有关系。” “嗯。”宫千竹抹抹眼泪,哽咽点头。 ------------ 花痴本性 夜渐渐深了,墨子离坐在几案后提笔写着什么,宫千竹便陪在他身边帮着磨墨,晚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吹动着床榻边的纱帐。 宫千竹双手拿着墨块在磨盘中轻轻磨着,有些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 墨子离笔不停歇,淡淡开口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宫千竹点点头,试探问道,“师父,九璃盏的下一位契约人还没出现吗?”她回九歌已经好几个月了,心里不免有些焦急,上次也不过两个月契约人便出现了,这回怎么到了两倍的时间还没有契约人的消息? 墨子离的笔锋一顿,想了想答道,“九璃盏的契约人要看机缘,机缘来了很快便会有契约人出现,机缘若没来,等上十年八年的都有可能。” 宫千竹有些失望,但还是扯出笑容点头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不论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我都会一直等的,直到姐姐醒过来的那一天。”她第一次那么庆幸自己不老不死的仙子身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直到姐姐醒过来再次唤她丫头的时候。 墨子离看着她,“她会醒过来的。” 宫千竹认真点头,墨子离顿了顿,问道,“你昏迷了三天,身子可还有不适之处?” “已经没事了,只是头还有点晕。”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的确,天宫清平乐是世间至善至纯之曲,她既能弹出来自不会受其影响,但是清平乐音力太大,伤人之际也伤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是不会弹奏清平乐护身的。 “这两天注意调养一下,对了。”墨子离抬起头,“你这一次立了大功,被救回来的王屋弟子说什么也要给你举办一个庆功宴,后天你不要待在房里,出席吧。” 宫千竹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些紧张,她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也许是以前姐姐把她保护得太好了,现在她在人多的地方都会很紧张,特别是自己作为主角的时候。 · 第二天墨子离便回应了浅江,说是宫千竹年纪尚小,不宜成婚,无奈浅江也很固执,声称可以等宫千竹长大再娶她过门。 众人哗然。 宫千竹的年纪在他们看来算不上小,虽说她年纪已过百岁,在仙人看来不过还是个小姑娘,但要拿凡人的年纪来算,也顶多不过十三四岁,这个年纪尚小的理由找得不无道理。 这个消息传出来,九歌一片八卦之气,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的人自然只有颜如玉,她听到这事之后忧心忡忡,生怕宫千竹不愿意嫁,如果她不嫁的话,这个情敌的身份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欢喜之人不用说了,司马长渊、火枫、云罗、常翌等人接二连三来看过她,弄得宫千竹现在一看见有人朝雅竹轩这边过来都有些大惊小怪了,倒不是说她不希望他们来看她,而是他们每次来的时候,必定跟她把酒兴谈个几时辰,颇有几分给她洗脑之势。 于是这次看到火枫云罗过来,宫千竹十分有先见地从小路绕开去找雪华师姐了。 自从上次魔界一战之后,雪华就一直闭关养伤,听闻是她在保护云罗的时候遭到楼兰杀再次偷袭,身受重伤,她这两天因为浅江的事情忙得头都乱了,也没来得及去看看。 雪华受的伤比她想象中要好一点,但也不算轻,功力废了两成,现在体力还有点虚,宫千竹便带着她出去晒晒太阳,这一出去,两只眼珠差点没瞪出来。 云罗坐在桃花树一根细细的枝桠上,咿呀咿呀地晃着双腿,手里捧一个硕大的桃子,唇边带着一抹奸诈的笑看她,火枫站在枝头,一身火红衣袍,仿佛是桃花树燃起了一团火焰一般。 她一时无语,结果还是没有躲过去。 “火枫云罗,你们也来看雪华师姐啊。”腹诽过后,她扬起明媚的笑颜看向他们,装作不知道她刻意溜走的事情。 “哼,少来。”云罗跳下树,一个暴栗敲上她的脑门,气鼓鼓地看她,“你刚刚看到我们跑什么?” “诶,我有跑吗?”她抓抓头发,装傻打哈哈道,“没有没有啦,我是来看雪华师姐了。” 云罗白了她一眼,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你还不去向浅江说清楚,想拖到什么时候?” “什么浅江?”雪华微微睁开眼睛,她这几天都没出门,不知道九歌发生了什么事。 宫千竹苦恼地用脚尖在地上划圈圈,以前这种桃花债都是姐姐帮她摆平的,她自己从来就没出面解决过,哪里知道该怎么做呢? “你不会真的想嫁他吧?”云罗看着她犹豫的样子,顿时着急了,且不说浅江是妖族,就是遗修那里也不好交代啊,那小子几百年来就没对哪个女子动过心,这回好不容易找到了双修的伴侣,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妖界水族二皇子给抢走了? 就算长得比女人还美了不起啊?一个二皇子,要什么有什么,干吗还要跑到九歌来和别人抢姑娘? 倒是遗修那个呆头鹅,他们都在这里急得焦头烂额了,他居然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把气憋在心里千竹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了吗?木头! 千竹也是个笨丫头,九歌那么多弟子都知道的事情,刚入门的颜如玉都知道的事情,她居然还没察觉出来,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么笨的丫头? 不过这笨丫头该不会真的对浅江动心了吧?虽然他很好看啦,但是遗修也不差啊,长得又帅,家中背景势力也强,哪里比不上一个妖族二皇子? 宫千竹低着头想了很久,纤长卷翘的睫毛蝴蝶一般垂下,遮住了她眼底的神情。 火枫云罗见她犹豫,顿时双双急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正想对她说什么,忽然一边响起了温温凉凉如海水一般的声音,“千竹。” 三人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浅江站在如云如霞的桃花树下,及腰长发不束,随意披散在身前身后,一双深蓝的眼眸直直看着她,眼底星光璀璨,仿佛是天上的星星全部被揉进了他的眼睛里。 宫千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浅江……” 浅江淡淡笑着,款步朝她走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她,忽然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两只爪子(?)紧紧握住了。 几人瞪大着眼睛看着刚刚还虚弱地倚在宫千竹肩头奄奄一息的雪华,此刻已经神采奕奕,两颗硕大的桃心在眼睛里跳动着,喷了两注鼻血出来,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美、美男!” 众人晕倒。 ------------ 误会难解 雪华,水系师姐,无痕长老的亲戚,但属于那种超超级远的亲戚,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却是九歌第一铁公鸡,平生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什么都买卖都做,就是不做亏本买卖。 除了九歌第一铁公鸡,她还有另一个威震江湖的绰号——九歌第一大花痴。 作为第一大花痴,雪华除了捡钱敛钱的爱好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帅哥美男,九歌仙岛之上除了掌门墨子离她没敢抱异心,其他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子,无论弟子还是师尊,基本上都被她揩过油,刚开始那些男弟子还躲着她,但后来发现她只是爱美之心在作祟,并没有什么邪念,也就任她去了。 只是雪华好色,却是三分钟热度的做派,从来没有人能让她缠上超过一个月之久,于是这次的事情,众人自然也就以为她这回也和往常一样,过两天对浅江兴趣就淡了。 事实证明他们大错特错。 雪华这两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废掉的两成功力仿佛一夕之间刷刷地涨回来,比谁都有精神,没事就往雅竹轩跑,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浅江。 浅江估计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姑娘,每次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从天而降到他面前,搞得他现在都不敢宽衣睡觉了,生怕一觉起来雪华就趴在自己身边,一边眨着眼睛一边看他,想想就好恐怖。 于是,为了少些困扰,浅江免不了要考虑考虑早些回去的打算,但是在回去之前,他还没有忘记自己这次来九歌的真正目的。 “千竹。”一盏香茶轻放在石桌上,浅江微微俯身道,“我想我需要早点回去了。” 宫千竹捧着本书卷半挡住他的目光,在书卷下讪讪一笑,“那一路顺风,呃……要不我过两天向师父请示一下,送你一程?”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快把自己埋在地里面。 浅江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她的刻意躲避,“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马上就要回水宫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宫千竹干笑两声,委婉拒绝道,“不……不用了吧,我又不是水妖,怎么能在水里面生活呢?” 浅江笑出声,抽走她挡在面前当盾牌的书卷,坐下来道,“千竹,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来向你提亲?” 宫千竹点头。 “以前那段感情,其实早就忘记了,只是暂时还放不下而已,恰巧姑娘的出现,替浅江了结了一段情缘,这才让我从那番心结走出来,所以……” 所以你就把目光转向了我是吗?宫千竹无语。 浅江顿了顿,淡淡苦笑了下,“不过现在看来姑娘似乎是没有同浅江在一起的念想,可能是浅江命中无福得到姑娘芳心吧。” “浅江公子,其实……”宫千竹见他一副落寞之态,正想出言安慰,被浅江抬手制止。 他粲然一笑,温柔美丽得仿佛是大海上漂浮着五彩的泡沫,“不过,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罢手,这次回去,也是为了给姑娘一个考虑的时间。”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雪白如玉的海螺,递给宫千竹道,“这个是我们水妖族的传音螺,以后姑娘若是想念浅江,可以随时通过这个传音螺和我说话。” 宫千竹欢喜地接过来,捧在手心里赞叹道,“好漂亮的海螺……” 浅江淡淡一笑,忽然捧起她的脸,下一瞬,温温凉凉的唇印在了她眉间。 宫千竹呆在那里,只觉得浑身触电了一般,细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吻了她,吻了她?这算什么? 不不不,也许她不应该想这么多,这个吻没有半分亵渎的意味,长渊在初见她的时候也这么吻过她,这只是个问候式的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心中慌乱找着托词,却在下一刻看到了站在远处桃花树下面容清冷的蓝袍男子—— 师父……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她呆坐在石凳上,迎着墨子离淡漠清冷的目光,忽然就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般,还是最最不可饶恕的错! 墨子离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什么表情,转身隐没在如云如霞的桃花林中。 她慌乱起身要追上去,手腕却被浅江抓住,他的声音听起来蔓延着无尽的忧伤,让人不经意间便沉溺下去,“千竹……” 她摇摇头推开他,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朝着墨子离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没办法喜欢浅江,那是因为心里早已住了一个很在乎的人,可却让那个人看到她和别的男子亲吻,这又算什么? 虽然知道师父对她只有怜惜,没有她心里的那份感情,自然也就不会因为她和别的男子亲吻而耿耿于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浅江伸出去的手还停在那里,怔了半晌,才慢慢收回来,暗自苦讽了一下。 “离她远一点。”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浅江回头,是一脸冷凝的冷遗修,他刚刚就站在墨子离的那个方向,离宫千竹还近那么一点,只是她似乎并没看到他,着急地便去追掌门了,一想到这里,眼神不由得暗沉了下,声音更为冷冽,“她不是你能动的人。” 浅江用右手撑住脸颊,唇角微微扬起,这一刻桃花林中轻风拂来,轻轻拂动着垂落在腰间的长发,渲染出如画的美丽。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大逆不道 宫千竹好不容易追上了墨子离,累得气喘吁吁,大口喘着气,目光却一直注视着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墨子离,桃花纷飞,风浪如海,仿佛是桃花仙境中的一番绝景。 她急着上前解释,“师父,我和浅江公子……” “小竹是喜欢他的吧。”墨子离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宫千竹愣住了,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解释的立场,刚刚让师父看到了那样的情景,所有的解释都只是枉然。 墨子离等了许久,没听到宫千竹说话,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那日为什么又要说违心之言?” 宫千竹咬着下唇,死死揪住了衣襟,忽然觉得左手臂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皮肉撕裂开了一般,连忙握住痛处,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墨子离不明白自己心里那团莫名的郁气是从何而来,只觉得堵在心口出不来又咽不下,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莫名地烦躁。 这个孩子跟在他身边将近两年了,她的那些小心思虽然猜不到十全,但也总能猜到七七八八,可这回仿佛是个例外,如果是喜欢那个人,为什么又要来求他推掉,如果不喜欢,方才的那副情景又是为何? 既然想嫁的话,只要她一句话,他便绝不会阻拦,何苦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可以任性胡来吗? 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既然是这样子的话……浅江现在还没有走,为师待会再和他好好谈一下。”他以为这是她想要的。 宫千竹一愣,眼中雾气上涌,连忙跪下恳求道,“小竹不要,小竹一步也不要离开师父。” 墨子离的声音忽然就多了一分严厉,“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得胡闹。” 宫千竹的身子一阵阵发冷,她咬了咬唇,忍着眼底的泪水鼓足勇气道,“姐姐现在还没有醒,小竹的终身大事,师父一个人说了不算吧……” 此话一出,宫千竹便恨不得一耳刮子拍死自己,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师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果不其然,她低着头都能感觉到墨子离的目光骤然冷冽,头皮一阵阵发麻,忽然两根温凉的手指放在自己的下巴下面,轻轻抬起她的脸—— 宫千竹动都不敢动,清澈的眼眸带着三分恐慌七分无措看着墨子离的神色,他静静地垂眸俯视着她,手指还放在她的下巴下面,声音清清冷冷的,“你是说,为师没有资格决定你的终身大事?” 不是的,小竹不是那个意思。话明明就堵在喉咙口,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墨子离似乎轻叹了一声,温润如玉的手指慢慢揉捏着她的下巴,迎着那清澈却带着几分恐慌的眼瞳,清冷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惆怅,“长大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宫千竹浑身一阵颤栗,在眼底酝酿了许久的泪水滚下,“啪嗒”一声轻响,敲在墨子离的手心里。 墨子离垂眸看着手心里晶莹的泪水,手指微微颤动了下,每当她流一次泪,他的心总会软上那么几分的。 他低低叹一声,松开她的下巴,转身正欲拂袍离去,忽然一只小小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袖,他回头,看见宫千竹跪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轻微颤抖,声音哽咽地传出来,“师父,请……不要把小竹嫁给别人……” 做错了什么,她可以改,只是别不要她…… 墨子离站在那里沉默半晌,并没说什么,只是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缓步离去,留她一个人在原地,泪落尘埃。 · 魔界?千岛湖王宫。 高大华丽的白色宫殿里,殷若歌跪在地上,膝盖下是几十块碎掉的瓷片,瓷片锋利的边沿割进肉里,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她却仿佛毫无自知一般,深吸了口气开口道。 “请楚殿责罚。” 坐在几案后的男子仍旧看不清面容,案上码了高高的卷宗,有几分卷宗散乱地落在地上,卷轴滚开,里面的文字竟是用鲜血写成。 “一个平日里只会抚琴赋诗的毛丫头,能接连重伤四位魔将,还将你打得落荒而逃——殷若歌,你当本殿是傻子吗?”楚摧城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但却让人莫名感觉一股寒意。 “这次任务属下自知失职,但属下所说句句属实。” 殷若歌四周的空气发出爆破的声音,接着玄金色的光鞭凝成,“啪啪”两声过后,殷若歌身上多了两道鞭伤,楚摧城冷冷看她,“殷若歌,本殿再给你一次机会。” 殷若歌咬着牙,“属下所说,句句属实。” 楚摧城眼神一沉,手指微动,殷若歌身上立即又多了十几条伤痕,血流了一身,融入了血红的衣裙上,基本看不出什么端倪,眼见玄金色的光鞭朝自己的脸甩来,殷若歌大惊,连忙闭上眼高声道,“她说她叫宫千竹!” ------------ 宫家二女 光鞭在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楚摧城眼神复杂,“仙界的宫家二女,宫玄月的妹妹?” 殷若歌看着近在咫尺的光鞭,心有余悸地点头。 “宫玄月不是中了尸毒么,还没死?” “听说宫千竹拜了九歌掌门墨子离为师,宫玄月也用千年玄冰养着,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昏迷不醒而已。” “墨子离?他一个九歌掌门当得好好的,什么时候开始管起这档子闲事了?” “楚殿,纵然墨子离被天君贬谪,但终究还是仙界四皇子,再者墨子离修为极高,法力深不可测,放眼整个仙界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他抗衡之人,若真的要与他为敌,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上策。” 楚摧城点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而且,墨子离既然想要帮宫家,宫玄月迟早有一天会醒来,楚殿,宫玄月以前让我们魔界吃了多大的苦头,若是墨子离与她联手,那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你有什么见解吗?”楚摧城冷冷问道。 殷若歌顿了顿,接着说道,“宫玄月虽然法力高强战功显赫,但谁都知道,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的宝贝妹妹宫千竹,而且现在宫千竹又拜了墨子离为师,所以属下觉得,这件事的关键,就在宫千竹身上。” 楚摧城沉思片刻,殷若歌说的没错,宫玄月对她那个妹妹简直宠得不像话,记得有一次妖界灵犀族为了要挟仙界,派人潜入天宫掳了宫千竹来,却没想到彻底激怒宫玄月,举兵歼灭了整个灵犀族,这也是妖界痛恨宫玄月而要与魔界联手的原因之一。 可怜那人口上万的灵犀一族,宫千竹不过睡了一觉起来,一根头发都没少,宫玄月便已经让整个灵犀族为她殉葬了。 也难怪六界都有传闻说宫玄月有恋妹情结,这般看来,想必传闻不虚。 楚摧城面无表情道,“所以你是说,只要掳了宫千竹来,就算宫玄月醒来与墨子离联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若歌点头。 一道玄金色的光波从楚摧城掌中击出,殷若歌惨叫一声,被打飞出去撞到墙上,鲜血泉水一般从口中潺潺流出来,她努力支着身子,带着几分惊恐看向长身而起的楚摧城。 楚摧城站在台阶上,冷冷看她,“你的意思是,我堂堂魔将首领楚摧城,要靠劫持一个小姑娘才能与仙界抗衡?” 殷若歌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请罪,“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够了,到散魂坛上领八十一道蚀骨鞭,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殷若歌垂下眼眸,“是,楚殿。” · 墨子离那天面上虽没表态,但终究还是没有去找浅江,想必是应允了宫千竹的恳求,而浅江在九歌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每天被雪华的花痴样弄得头疼,急急地便要打道回府。 雪华拈着一条绣着牡丹花的蓝色锦帕,泪眼朦胧地望着浅江,浅江被她望得头皮发麻,连忙后退了两步,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接了她狠狠一个熊抱。 “呜哇哇哇哇,浅江人家舍不得你走!”雪华挂在浅江身上死活不肯下来,鼻涕眼泪全糊在他身上,浅江痛哼一声,苦笑着将她七手八脚地从身上扯下来。 “姑娘这又是何苦,浅江不过是一介区区下妖,何德何能得到姑娘青睐。” 雪华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清秀的脸蛋皱成一团,好像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你给了千竹传音螺,我也要。” 浅江为难地挑眉,“可是那个……” “我不管不管嘛,我要要要要要……”雪华拉着他的袖子一个劲地晃着,打死不肯撒手。 浅江被她缠得实在没招了,无奈苦笑道,“好啦,这个给你。” 雪华顿时眉开眼笑,乖乖地伸出手,浅江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掏出两颗雾松糖放在她手心里。 “……”雪华捧着两颗小小的漂亮糖果,瘪了瘪嘴,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眼中盈着一汪晶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浅江。 浅江苦笑着摸摸鼻子,“好吧,这块玉佩我戴了多年,就送给姑娘吧。” 雪华一下子抢过去,生怕他会反悔一般,宝贝似地抓在手里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浅江淡淡一笑,回头慢慢环视四周一圈,没看到他希望看到的那个白衣姑娘,眼中难掩失望,但很快便沉入了眼中的清涟中,挥手招来薄云,在雪华依依不舍的眼神中远去。 雅竹轩。 “你别动,别动啦,痛就忍着点!”宫千竹拿着一盒药膏,费力地按着冷遗修不让他乱动,用两根手指从白玉盒里抹出一点晶莹透明的药膏,细心地往冷遗修手臂上的伤口上擦。 冷遗修痛得倒抽冷气,“你就不能轻点吗?这是手又不是桌子脚。” 宫千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手上却是放轻了力道,“谁让你要和浅江打?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打架,丢不丢人啊,你是水系师尊,人家可是水妖二皇子,水系法术怎么会比你差?笨死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冷遗修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宫千竹不理他,拿起一边的锦缎一圈一圈缠上去,在末端熟练地打了个小蝴蝶结,为了给这个家伙上药,浅江走她都没去送,人家千里迢迢跑来九歌看她,临了她都没去送送,实在是太失礼了。 冷遗修将袖子放下来,起身道,“那谢谢你了,我先回去了。” 宫千竹跟着他站起身来,趁他不注意抬手往他背后用力一拍—— 冷遗修痛哼一声,额头冒出冷汗,“你干什么?” 宫千竹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果然身上还有伤,你们到底打得有多激烈啊。” 冷遗修白了她一眼,“谁让那小子轻薄于你,你也是,怎么可以让男人随便亲?” 宫千竹撇了撇嘴,扯开话题道,“你少来,把衣服脱了,身上的伤口也要上药,感染了怎么办?” “……”冷遗修不说话,只是脸忽然红了几分。 宫千竹又去拿了一些锦缎和药膏来,回来见他还稳若泰山地坐在原处,当即便急了,“你怎么还没脱?伤口再不处理会化脓的!” 冷遗修正想开口说什么,宫千竹便俯下身子,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带,他倒抽口冷气,血气一下子上涌,说话也结巴起来,“竹、竹签……” 这丫头解他衣带解得那么游刃有余,不用想,一定是脑袋糊涂到把他当成云罗了。 她的手已经放在衣带上,冷遗修倒抽了口冷气,连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不用了,我回去可以自己弄。” “你的伤在背后自己怎么弄?少啰嗦,快脱衣服!”宫千竹想必也是脑袋被驴踢了,着急之下拉着他的衣带死活不肯撒手,二人一拉一扯之间,衣带已经松松垮垮了。 宫千竹的脚忽然被凳子绊了下,重心一个不稳,便推着冷遗修双双倒在榻上。 ------------ 星光焰火 “你起来,我自己可以脱!”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起来你一定就跑了,少忽悠我,快脱啦!” 二人急着争抢着那条可怜的衣带,完全没意识到此刻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 “哎呀,千竹,你看我这脑子,我是不是把……” 火枫急吼吼地闯进来,刚刚撩起青竹帘,便看见二人倒在榻上,宫千竹一副如狼似虎、冷遗修死死揪住衣襟誓死捍卫贞洁的模样,顿时如遭雷击,呆站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 榻上的二人一愣,双双看向门口的火枫,茫然地眨着眼睛。 火枫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哈哈干笑两声,放下青竹帘退出去,嘴里还不忘解释道:“我走错地方了,你们继续,继续……” 二人进展到这一步很正常,只是他没想到,千竹竟然这么奔放,居然敢在雅竹轩,掌门的眼皮底下……这回又有八卦和云罗一起磕了。 榻上的两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宫千竹连忙从冷遗修身上下来,脸上烧了一团火云,和冷遗修交换了一个同仇敌忾的眼神,便立即冲出去将火枫抓了回来。 冷遗修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面无表情地将松垮的腰带系好,“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火枫哭丧着脸,“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宫千竹早就羞得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听到火枫这一番欲盖弥彰的解释更是懊恼,气呼呼地解释道:“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是你想的那样!” 火枫笑得一脸谄媚,“我知道,我知道……” 那语气,假得让人想打他一拳。 宫千竹羞得没脸再待下去,将手中的药盒往冷遗修怀里一扔,丢下一句“这人就交给你了”便红着脸跑了出去。 呜,这回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火枫看着宫千竹跑了出去,这才将视线移回一边的冷遗修身上,用胳膊肘捅捅他,坏笑道:“怎么?竟然是千竹把你压着?” 冷遗修脸上的余温未消,气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火枫一脸不信的样子,冷遗修白了一眼过去,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整件事情解释清楚。 “哦……”火枫一脸恍然大悟,随即照他胸口打了一拳,“你小子要不要这么蠢,难得千竹主动一回,趁这个机会赶紧把生米煮成熟饭啊,千竹的桃花运这么旺,再这么下去被别人拐跑了可怎么办?” 冷遗修又白了他一眼,决定不再和这个满脑子腐败思想的人说话,自顾自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 · 深夜。 天上繁星点点,银河璀璨,远处还有从人间放上来的寥寥几盏孔明灯,九歌地处极北,还能看到天边有几道美丽的极光,五光十色的,十分好看。 今夜的九歌仙岛出奇地热闹,所有弟子聚集在后山上,火堆、烤架应有尽有,借着火光月色,光线也不算太暗。弟子们有的围坐在火堆旁吟诗唱歌,或是在跳草裙舞;有的排坐在比月湖边钓鱼,性急的还直接脱了鞋袜跑进水里捞鱼,溅得满身是水,还在不停地咯咯直笑;还有的站在烤架后面娴熟地烤鱼,脚边摆了十几个装满了鱼的水桶,笑闹声响彻夜空,为平日里*冷寂的九歌仙岛装点了一份繁华似锦。 宫千竹身着雪白长裙站在桃花树下,微笑着看他们打闹,面前是几大缸的桃花酿,以备弟子们口渴了喝,不时有粉嫩的桃花瓣飘落进酒缸里,浮在上面像一只只粉色的小船,桃花香四溢,酒香醉人,沁人心脾。 “千竹,给我一碗酒。”一名弟子从远处火堆旁跑来,额头上有些细汗。 宫千竹点头,用木勺从缸里舀起一碗清酒,递给了那人,那人接过来笑着跑开,继续同其他人打闹。 “千竹,累不累?”云罗跑过来,抓着手帕朝她脸上一通乱抹,宫千竹忍不住苦笑连连。 “还好啦,那些王屋弟子呢?” 云罗一脸得意洋洋,“我把他们赶去那边捡柴了,谁让那些弟子老是围着你转,赶都赶不走,费了我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他们忽悠走了。” 宫千竹笑笑,常翌快步跑了过来,手中拿着几个烤好的鸟蛋,跳脚叫着烫将它们扔进了宫千竹怀里,捏着耳垂叫道:“烫死了烫死了,还好我抢得快,不然就没有了!” 宫千竹拿起那几枚小小的鸟蛋,有些惊讶地挑眉,“怎么会有这么小的蛋,好可爱哦。” “这是那些王屋弟子昨天下山去人间采买的,我也没见过这种蛋,听他们说好像是叫什么……鹌鹑。”常翌解释道,“其他人也没见过这么小的鸟蛋,争着要尝,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抢了几个出来,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才不吃呢,这么可爱的蛋,我要好好珍藏。”宫千竹挑了一个卖相甚好的蛋放进袖子里,另外两个便送给了一脸馋猫样的云罗,云罗欢天喜地地捧着两枚小小的鸟蛋去找火枫炫耀了。 宫千竹看见冷遗修正在远处烤架边认真烤鱼,热得额头冒汗,连忙打了一碗清酒跑到他面前递过去,“遗修,喝点清酒休息一下吧。” 冷遗修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事情接过她递过来的青花碗。 一边的常翌见宫千竹掏出了锦帕认真地替冷遗修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抹奸笑出现在脸上,下一瞬间便溜到了堆放烟花爆竹的地方,一名正在捡柴的王屋弟子眼尖发现了他,连忙扔掉手中的东西奔过来阻止,顿时一场争执蓄势待发—— “干什么,不就放你点烟花吗,怎么这么小气!” “不行,烟花要等到最后才能放,不然容易着火的!” “什么着火,这里是湖边,又有这么多弟子在,怎么会着火?” “不行不行……” 王屋弟子抱着烟花爆竹死活不肯撒手,任由常翌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也不松开,烟花爆竹是由他看守的,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责任可就全是他的了。 常翌见他打死不肯松手,顿时来了火气,朝着不远处和云罗一起研究鹌鹑蛋的火枫大喊道:“火枫,借点火给我!” 火枫正和云罗研究得兴起,头也不抬地从指间弹出一小撮火,火苗直直朝常翌那边飞去,常翌连忙拉过一边还在念叨着的王屋弟子当挡箭牌,那可怜的弟子茫然地眨眨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小撮火苗毫无悬念地落到自己怀里的烟花爆竹上,下一瞬间“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烟雾弥漫。 正捧着烤鱼大快朵颐的宫千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偏头问身边的冷遗修,“遗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冷遗修点头,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天边“嗖”地一声升起一道金黄色的光柱,烟花在夜空中“彭”地一声炸开,化作璀璨的星星点点漫天散落,犹如天空中开了一朵巨大的金色菊花。 随即,无数烟火接二连三地升上夜空,一朵朵地炸开,照亮了半边天,形态也是各色各异,有蓝色的麦穗、粉红的星星、紫色的团花等等,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宫千竹抬头看着绚烂的烟花开心地笑,澄澈透明的眼底倒映出了整个夜空的璀璨宁静,美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好似美丽却又虚幻的泡沫,轻轻一碰便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冷遗修侧头安静地看着她幸福的笑容,几近痴迷地眯起双眼,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笑容变得温柔美丽起来了,漫天星光焰火之下,白衣胜雪的女孩太过美丽,只是唇边带起浅浅一笑,便足以令天地刹那失色。 那好似泡沫一般的美丽笑容…… ------------ 倾城一吻 常翌抱着头蹲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烟雾弥漫里直挺挺的身影。 烟雾散去,那弟子俨然成了南蛮土著,一头奔放的爆炸头,脸被炸成了焦黑色,整张脸就只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还在转,扔在暗处估计就只能看见双眼睛在那飘着了。 那弟子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微微张开嘴巴,一团黑气从嘴里飘出来,仿佛脑袋都被炸晕了一样,还在嘿嘿地傻笑。 常翌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们你……还好吧?” “你说什么?”仿佛是耳朵被炸得暂时性失聪,那弟子扯着嗓子问道。 “你没事吧?”常翌也提高了嗓门,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人傻笑。 完了完了,不会被炸傻了吧?这回自己可闯大祸了。 那弟子嘿嘿傻笑着,两只眼睛慢慢对成了斗鸡眼,最后,直挺挺地华丽晕倒…… 常翌心虚地搓了搓手臂,趁没人悄悄溜走了。 雪华独自坐在小山坡上,望着那边的热闹非凡,手中紧紧捧着浅江送的那块玉佩,触感温温凉凉的,和浅江的人一样,许是跟着浅江的时间久了,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浅江的味道。 她捧着玉佩一脸花痴样,在脑海中幻想着浅江那时温柔的样子,两只眼睛瞬间变成了桃心样。 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么温柔的人? 忽见那边焰火升上夜空,漫天星光焰火之下,白衣胜雪的女子与面容冷峻的男子并肩而立,夜风轻拂,雪白的发带随风而舞,她抬头望着夜空,微微扬起唇角,轮廓柔和得仿佛融入了星河之中。 雪华不禁咬着手帕内牛满面,可恶咧,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呜呜呜,她也要被浅江喜欢,可恶的小千竹,以后说什么也不做点心给你吃了! 正站在冷遗修身边看烟火的宫千竹很不雅地打了两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呜,谁在说她的坏话? 忽见一只蓝色的美丽蝴蝶拍着双翅飞到自己面前,围着自己转圈圈,宫千竹喜欢得不得了,刚刚伸出手,蓝色的蝴蝶便很温顺地停留在她白皙修长的食指上,薄翼轻舞,好看极了。 宫千竹忍不住凑近了细看,忽然身边又多出了几只五颜六色的漂亮蝴蝶,围着她飞舞,宫千竹诧异,顺着蝴蝶飞来的方向看去,原是一袭月白色长袍的司马长渊,站在远离灯火阑珊的长廊拐角处,含笑看着她,身边围绕着无数的流光荧绿,像是无数的噬星妖在围着他飞。 宫千竹了然地笑笑,提着裙子朝他跑去。 “长渊,你怎么不去看烟花?我从来都不知道烟花还能放出这么多形态的,好漂亮!”她跑到司马长渊面前,抬头望着他,兴致盎然道。 司马长渊只是看着她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宫千竹也不追问,只是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周身围绕着的流光荧绿,惊叹道:“长渊,你从哪里抓来这么多的噬星妖,不怕它们蛰你吗?”上次她被蛰得可痛了呢。 司马长渊笑笑,“这是萤火虫。” 宫千竹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萤火虫们如同自知一般,围着他们上上下下地飞,仿佛将他们隔离在另一个空间里面,如同火树银花一般的景象,美丽至极。 宫千竹笑着看身边美丽的萤火虫们,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司马长渊,“长渊,你今天怎么了,不喜欢和大家一起吗?” 司马长渊轻轻摇头,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竹子,我想我该回比翼族了。” 宫千竹伸出去捉萤火虫的手就这样僵硬在空中,半晌才诧诧地收回来,有些无措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要几个月吗?” 司马长渊淡笑着道:“族人们都在等我。” 宫千竹咬着下唇,她忘了,长渊终究还是比翼族的国师,不可能一直留在九歌,可是,心里空空落落的,仿佛失落了什么东西一般。 正暗自难过着,忽然司马长渊的脸就凑近了,她受了一惊,司马长渊却先一步扣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后退,凑近了戏谑笑道:“怎么?竹子不舍得我?” “是有那么一点啦……”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的确是有一些不舍得。 司马长渊忽然就笑了,笑意如同星星一般璀璨。 正当宫千竹还失神在他的笑容里时,忽然额头上熟悉的温软触感传来,司马长渊轻吻在她的额间,如同信徒对圣母一般,干净又虔诚的亲吻。 宫千竹有些诧异,终究是没有推开他,亲就亲了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司马长渊的唇只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她的额头,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他迷离的眼神在她脸上留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她轮廓优美的薄唇上,眼神中更笼罩了一层迷雾,来不及多想,俯头便吻了下去。 那一刻夜空中一朵巨大的蓝色菊花炸开,散开璀璨的星星点点漫天散落。 宫千竹顿时就懵了,被他亲吻额头的时候只想着这是朋友间离别的仪式,也就没有拒绝,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吻上她的唇。 司马长渊捧着她的脸,纤长的睫毛如刷,似乎嫌这吻来得还不够亲密,伸出了舌尖,细细描绘着她优美的唇形。 宫千竹只觉得唇上一片温软,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滑过她的唇,引得她一阵颤栗,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度升上她的脸颊。 正想伸手推开他,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破碎的影像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却看不清里面的图像,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慢慢破碎,温暖的感觉自从唇上一直传达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好似身体里被赋予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仿佛被谁摄去了魂魄,宫千竹缓缓闭上双眼,仅靠司马长渊扶着她的腰才没有倒下去。 司马长渊的唇依旧覆在她的唇上,只是忽然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她沉睡的安详模样,薄唇弯出一个温柔美丽的弧度。 第二道封印——解开。 司马长渊将她放在长廊的角落里,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额角,站起身来从怀里扔出一只青色的纸鹤,纸鹤飞到空中变得巨大,他驾鹤乘风远去,终究还是眷恋地回了头,看着那愈来愈远的九歌仙岛,眼眸中流露出浓烈的不舍。 竹子,你知道吗,我们总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回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出路。 竹子,等你真正苏醒过来的那一天,再让我们继续做梦吧。 做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梦。 太阳。月亮。星星。 (九歌叹·完) ------------ 菱花泪 ------------ 朱雀秉烛 寒来暑往,星移斗转,宫千竹在九歌仙岛上,又待了五年有余。 五年前司马长渊离开的那天晚上,她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那天晚上很漂亮,满天都是星光焰火,和蓝色的美丽蝴蝶,还有飞了满天的萤火虫。 听火枫云罗说,他们那天怎么也找不到她,一直到了黎明将晓之际才在湖上长廊的拐角处发现了她,她好像是睡着了,无数的美丽萤火虫和蓝色的蝴蝶围绕着她,美丽得让人不敢去打扰。 她对这件事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那天晚上,长渊已经走了,而且再也没出现在九歌仙岛上过。 她常常有给比翼族写信,灵鸽们也很尽责地将回信带回来,信中写了很多关于他在比翼族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会写许多在九歌和人间发生的许多事情,就这么一直写信收信,仿佛二人还在彼此身边一样。 墨子离也会经常来看她,她现在已经能很好地御剑使剑了,在人间碰到些捣乱的妖魔鬼怪也能很好地护身,修为也提高了好大一截,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 只是姐姐一直没有醒来。 五年里,她又连续接到了好几项任务,九璃盏的血线也越来越长,想必是很快便能完全贯通了,一想到姐姐很快便能醒来,她睡觉都是笑着的。 有时候去七绝宫看姐姐,时常会碰到师父刚刚从里面出来,只是每次看到他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有几分苍白的,仿佛是输送了许多内力给了姐姐。 她心里明白,却又不点破,只是学着做各种各样的补汤送到月华殿里,有时候师父会拿进去喝,有时候也会当着她的面喝完,只是眉目间的忧虑越来越重。 她知道师父是在担心魔君出世。 随着魔君出世的时间越来越近,天象的异常越来越多,人间旱涝连连,灾祸不断,地里颗粒无收,朝廷却又忙着压制边疆叛乱,百姓的赋税越来越重,民不聊生。 灾祸似乎也牵连到了九歌,虽然比起人间要好上许多,但时常的狂风暴雨还是闹得人心惶惶,以往九歌上没有几个人会有伞,现在几乎每个人都要预备好几把。记得三年前的一场暴雨,几乎淹了九歌所有的阁楼宫殿,仅有存放宫玄月的七绝宫没有被波及,就连宫千竹的雅竹轩也被淹了,虽然很快长老们便将水祸压制住,但造成的损失还是不可估计。 她知道师父的烦心事多,经常去月华殿便能看见师父烦躁地揉着眉心,也就不开口烦他,只是安静地站在案前帮他磨墨。 日子一天天过去,撇开那些烦心事不谈,也算过得平静安稳。 忽然…… “乒——乓!叮铃哐啷!” 好吧,并不安稳。 “哇哇哇!白雪姑娘,这是什么东西?我从你的书柜里找到的,好漂亮啊!”一道火红的身影冲了进来,来人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透明水晶蛋,兴奋地上蹿下跳。 唉…… 宫千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秉烛,我说了我叫千竹,不叫白雪姑娘。” 为什么要叫她白雪姑娘呢?秉烛的回答却让她无语,就因为她全身都是白色,就像白雪一样的仙子,所以就叫她白雪姑娘。 呜,真的不觉得白雪姑娘这个称呼很奇怪吗?她忽然觉得就连长渊很随意的“竹子”也比这个好听多了呢。 看着秉烛捧着水晶蛋兴高采烈的样子,又忍不住一阵头痛。 秉烛是她两年前到人间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到的,那时候她接到的任务令她十分无语,竟然只是代替契约人考上状元,无语地抹了抹冷汗,还是认命地跑到街上买了文房四宝准备应付科考。 她就是在回去路过一间破庙的时候遇上秉烛的,秉烛是一只朱雀小妖,只是修为不高法力尚浅,正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妖怪抓进破庙里欺负,她看着可怜也就随手救下了,却不想秉烛的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也就罢了,偏偏法力低微,经常会受一些妖怪欺负,这回要不是碰上了她,估计就被弄死了。 宫千竹苦恼了半天,如果是以前还在宫家的时候,她真的可以帮到她,可是现在她也不过是一介九歌弟子罢了,总不能仗着是掌门弟子而特立独行地带着妖界之人回去九歌吧? 可是秉烛实在可怜,她还在犹豫中,忽然就见秉烛纤细白皙的脖子上系了两个透明的小铃铛,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好看极了。 那铃铛看着眼熟,她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便觉着和这姑娘有缘,就带着她回了九歌。墨子离也没说什么,上下打量了一圈秉烛,见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也就允许她拜入九歌门下了。 秉烛却是十分喜欢宫千竹的样子,打死也不肯搬到给她安排的居处去住,非要留在雅竹轩和宫千竹一起住,宫千竹想着这姑娘以前受尽欺负,想必在陌生的九歌很没有安全感,便允许她在雅竹轩和她一起住了。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性子活泼,看到什么东西就觉得新鲜得不得了,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就连她案上的笔墨纸砚都玩了好几天才肯放下,只是将新奇的目光又转向了其他的东西。 这不,一看到那颗她收藏在书柜里的鹌鹑蛋,立马又兴奋地跑来问她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鹌鹑蛋保存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腐烂,常翌便用土系法术将它炼化成了水晶,金色透明的蛋黄在里面,外面包裹着一层无色透明的蛋白,十分好看。 “嗯?白雪姑娘,这个是谁送你的啊?”见宫千竹不说话,秉烛又捅了捅她的肩膀。 宫千竹无奈地笑笑,放下手中的书,“这是常翌给我的,他那里还有很多,你也去找他要一个吧。” “真的?我现在就去!”秉烛一听便两眼放光,兴冲冲地要往外跑。 宫千竹连忙拉住她,指指外面的瓢泼大雨,“外面在下暴雨,拿把伞带上吧。” 秉烛点点头,拿了伞便冲进了大雨之中,很快便消失在了桃花林里。 宫千竹无奈叹笑,继续低头看书了。九歌只要一下暴雨授课堂便会停课,要想功课不落下,就只有靠自己下来认真看书了。 ------------ 无伤之痛 门口青竹帘忽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她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愣了一愣。 身着紫色长裙,头戴紫色纱帽,从帽檐垂下来的紫色纱幔完全挡住了她的脸,外面大雨倾盆,有几片桃花瓣混合着雨水穿过青竹帘被吹了进来,纱幔在风中轻舞,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孤冷。 “宁儿师妹?”她惊讶地放下书站起来,“你找我有事吗?” 胥宁儿在门口顿了顿,慢慢走进来,环视四周一圈,“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嗯……嗯。”听胥宁儿的口气并没有多少敌意,宫千竹松了口气,连忙替她倒好香茶。 胥宁儿坐下来端起茶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那只红鸟妖怪不在吗?” 宫千竹皱了皱眉,对于她如此无礼的称呼有些不满,但还是回答道:“她去找常翌了。” 胥宁儿轻嗤了一声,“作为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不好好学习功课,还到处乱跑,真的没关系吗?” 宫千竹微微笑了下,“那孩子是挺贪玩的。” 胥宁儿不再说话,用茶盖轻轻拂开水面上的茶叶,茶香四溢,热气袅袅。 宫千竹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实在不明白胥宁儿此番来找她做什么,且不说她们关系本就处得不好,胥宁儿也是清高孤冷的性子,从不肯轻易放下架子去找别人,那她今天来找她是想拜托什么事吗?思索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胥宁儿有几分犹豫,放下手中的茶杯试探问道:“我记得你这里,有那种叫做雪莲玉露膏的东西,对吗?” 宫千竹认真想了想,“没错,不过上次你不是把它打掉了吗?你说你不要那种东西。” 胥宁儿的容貌被紫色纱幔遮住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有几分尴尬,“上次我只是……你这里还有吗?” 她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这丫头的,虽然自命清高但却无法掩盖自己被毁容的事实,装作听不到那些流言蜚语并不代表真的没听到,前两天一群弟子在私底下嘲笑她,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隐约记得宫千竹这里有什么天下奇药雪莲玉露膏能治任何程度的烧伤,上次是顾着面子才打掉了那个瓷瓶,没想到今天还是得来求她。 宫千竹笑了笑,起身去柜子里帮她找了。 许是太久没有翻过这些东西了,瓶瓶罐罐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她拿着手帕仔细地擦干净,顺便在柜底翻出了一个碧绿色的半透明小瓶,微笑着站起来,忽然感觉左手臂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低呼一声,捂着手臂蹲下去。 “怎么了?”胥宁儿听到动静,起身走过来。 宫千竹咬着嘴唇,等着手臂的疼痛慢慢缓下去,才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捡起掉在地上的瓷瓶递给她,“我没事。这个就是雪莲玉露膏,给你。” 胥宁儿接过来,离开之前终究还是微微回了头,“谢了。” 宫千竹苍白着脸笑笑,低头拉开衣袖,肌肤雪白光滑,丝毫没有伤痕。 可是,既然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痛的,她已经忘了,只是记得从某一天开始,左手臂就时常像现在这样一阵剧痛,她本来想着既然没有受伤也就不必去找五药仙了,但最近痛的频率越来越高,她想也有必要去找五药仙问问了。 · 灵药阁。 “五药仙,我真的没事吗?可是这痛已经很久了啊。”听到五药仙的回答后,宫千竹有些不确定,追问了一句。 五药仙的脸被鬼面具遮挡住看不见表情,只是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千竹姑娘,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碍,至于这痛……你现在运功,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宫千竹点头,呈盘腿拈花姿势坐下,闭目入定,调息运功,内力将体内每一处经脉全部打通,竟没有一丝阻碍。她睁开眼,道:“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五药仙点点头,“那就对了,你的身体一切尚好。” “可是……”宫千竹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站起身来道谢离去。 看来连五药仙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可是这痛日复一日地剧烈,总这样搁置下去也不行,想必得找个机会到药王谷问问了。 她刻意回避去医圣仙岛求助于医圣,也不想要回去天宫找御医,当年姐姐的事情仍旧是她心里的一个结,仙界的那些人对于姐姐的见死不救还是让她耿耿于怀,什么都可以谦让,什么都可以容忍,唯独有关姐姐的安危,绝对不可以任由那些人为所欲为。 “竹签?”正想着,前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浩瀚雨帘中,冷遗修撑着一把油纸伞朝她走过来,诧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灵药阁,不由得拧起眉,“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从灵药阁出来?” 她连忙掩饰,“没有啦,我只是来帮秉烛问问她的仙丹炼好了没有,你也知道,秉烛出身妖族,和我们要服的仙丹灵水不一样嘛。” “是吗?”冷遗修怀疑的眼神打量了她一圈,见她面色异红,眼神飘忽不定,明显就是在说谎话,却也不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结,直接切入正题道,“我到雅竹轩看你不在,用玄武镜才知道你在这里,掌门刚刚让我找你去月华殿。” “师父找我?”宫千竹惊讶,“是什么事情?” “好像是有关九璃盏的,我也不太清楚。” “好,我马上过去。”一听是关于九璃盏的事情,宫千竹立马点头,撑着伞跑进了大雨中,雪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烟雨弥漫之间。 冷遗修望着她的背影,再抬头看看琉璃匾额上“灵药阁”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皱了皱眉,收了伞径直走进去。 ------------ 退无可退 月华殿。 “师父,你找我?”还没到殿门口,宫千竹的声音就已经闯了进来,六十四骨纸伞还未收拢,雨水沿着伞骨滴下伞沿,宫千竹站在门口,白色长裙被大雨溅得半湿,长发还在往下滴水,连忙念了个咒将自己弄干。 “小竹,进来吧,外面雨大。” “是。”宫千竹应道,将纸伞收拢放在门口,径直走了进去。 墨子离此刻正长身立于窗边,神色淡然地望着外面大雨倾盆,风卷着细小的雨珠吹进来,如墨的长发轻轻拂动着,颇有几分处乱不惊、云淡风轻的气概。 宫千竹惊喜地发现,师父今天穿的是几年前她送他的那件雪白的长袍,这件长袍被师父搁置了好久,她甚至都担心师父是不是不喜欢这衣服,或者是已经将它扔掉了,没想到还能在今天看见师父穿上这件衣服。 “师父。”她开心地跳到了他的面前,“你是因为九璃盏的事找我的吗?是不是下一位契约人出现了?” “嗯。”墨子离看着她,面色略微有几分苍白,“这次是在冥界。” “是,我会好好准备。”一说到有关姐姐的事情,宫千竹立刻就精神振奋了。 “小竹。” 墨子离的一声轻唤,宫千竹愣住了,仔细地打量今天的师父,担心地拧起细眉,“师父你怎么了?好像不是很高兴啊。” 墨子离眼神复杂地看她,“九璃盏的血线已经走到了尽头,所以,这次的契约……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忽然就有些惆怅,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啊!真的吗?”宫千竹欣喜得差点跳起来,双眼充满了光彩,激动得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傻笑,样子可爱极了。 墨子离静静地注视着她,“小竹,你很开心吗?” “当然了,姐姐沉睡了那么久终于可以醒过来,我当然会很开心啦!”宫千竹理所当然地点头,努力了那么多年,姐姐终于可以醒过来了,她又如何不开心呢?“可是师父,你好像不开心啊,为什么呢?” “……” 墨子离还未答话,宫千竹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了然于心道:“师父是不是担心小竹完不成这次的任务?放心啦,以前那么多的任务,我不都是圆满完成了吗?这次也不会例外啦。” 墨子离不说话,只是转头继续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面色隐隐泛白。 “难道……师父是在担心……”宫千竹偏头看着他,忽然笑了,“师父在担心姐姐醒来之后小竹就会离开了对吗?放心啦,不论姐姐有没有醒来,小竹都是师父的徒弟,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 墨子离看着她,微微扬起唇角,笑意如同百合花一般美丽却又苍白。 “好了,我要去七绝宫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顺便帮姐姐重新打扮一下!”说着便要往外冲。 “小竹。”墨子离忽然叫住她,见她诧异回头,微微一笑,惊煞天光,“再陪师父下一盘棋吧。” 宫千竹失神在他的绝美笑容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外面还是倾盆大雨,里面却已经是一番诗情画意,檀香从貔貅香炉里袅袅升起,纱帐纷飞,微光粼粼,棋若圆珠,指如润玉,子似花落,声同玉碎。 墨子离静静地看着对面宫千竹手执白子望着棋局冥思苦想的样子,心里淡淡的,仿佛是海水渐渐漫过了心湖一般,“滴答”一声水落,恍若惊醒了一个梦。 细细算来,小竹跟在他身边,竟有这么多个年头了,虽然见面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仍旧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蛀空了他所有的心防。 她只是个孩子而已,那温柔瘦小的肩头,如何背得动命中那么多劫数。 当年满怀期待的这一天,到了真的要到来的时候,终究还是开始犹豫了。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孩子,终究还是被他一点一点拖进黑暗,坠入万劫不复。 正当失神之际,宫千竹已经开始惊呼起来了。 “师父你在干什么啊,这样下不是要把自己逼入死路吗?”宫千竹挡住他要落子的手,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师父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 墨子离抬眼看她,仍旧是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神,美好得让人不敢去触碰。半晌,从唇边逸出一声轻叹。 ------------ 出山之际 宫千竹又在七绝宫陪宫玄月过了一夜,坐在床头喃喃给她讲了一夜的故事,告诉她很快她就能醒来了,告诉她这次离开就是最后一次的离开了,告诉她自己对不起她,居然喜欢上她的未婚夫…… 宫玄月静静地沉睡着,双手优雅地叠放在腹前,高贵艳丽的红色长裙衬得她肌肤更加雪白,长长的睫毛如刷,许是冰床的温度太低,睫毛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像是开在睫毛上的花,妖艳中又夹杂了一丝圣洁。 宫千竹趴在床沿上静静地端详着她,忽然就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的往事。 那年天宫第一次下了大雪,她站在宫家楼亭上望着外面大雪纷飞,宫玄月披着红色的披风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给她披上。 她回过头,姐姐,又有人来提亲了吗? 宫玄月微微笑了下,放心吧,姐姐会把那些人打发走的,想娶我家丫头,那些人还不够格。 可是,千竹总是这样依靠姐姐,姐姐会很辛苦的。她趴在栏杆上,鼻尖上落了些雪,红通通的十分可爱,如果千竹嫁人了,姐姐是不是就可以轻松很多呢? 已经不记得那天她说完这句话后,姐姐是什么表情了,但她记得那天姐姐第一次对她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体内灵力迸射,开在宫家后院里常年不凋的桃花树,竟在一夜间全部枯死。 自此她再不敢和姐姐提嫁人的事情,只安心地待在姐姐身边做一个温柔乖顺的孩子,什么也不敢想。 可如今若是让姐姐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是她的师父,姐姐未来的夫君,只怕姐妹二人,再也回不去以前了吧。 所以,她暗自下定了决心,自己绝对不会和姐姐抢师父,等到姐姐醒过来之后,她会将自己的心意小心地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她趴在床沿边就这样想了一夜,直到黎明将晓之际才浅眠过去。 醒来之后便看到秉烛正坐在床边上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绝世美人,黑白分明的双眼噙着一汪清潭,仿佛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眼中笼络了她看不懂的情感,像是激动,又像是失去了多年的珍宝又一次重得的那种悲伤。 她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红色的火羽外衣,应该是秉烛从身上脱下来给她盖上的吧。 “秉烛。”她揉着酸痛的脖颈坐起来,秉烛连忙用手指抹去眼中的泪水,掩饰般地朝她笑笑,“白雪姑娘,你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很久呢。” “你眼睛怎么红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秉烛微红的眼眶。 她连忙掩饰,“没有啦,可能是进了沙子吧……” 宫千竹盯着她看了许久,要说在这宫殿里面眼睛会进沙子可信度的确不高,但没看出有什么异样,也就不在这话题上多做牵扯,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去找常翌了吗?他把水晶蛋送给你了吗?” 秉烛一说到这事就气呼呼地嘟起嘴巴,“别说了,我以后再也不理那家伙了!” “怎么了?他没给你吗?”不可能啊,常翌一向对秉烛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送到雅竹轩来给秉烛,对秉烛比对她还好呢。 “他居然敢拿那个破蛋要挟我!哼,什么鬼东西,我才不稀罕呢!”秉烛气鼓鼓地抱着胸,将脸别到一边去。 “要挟你?不可能吧,他怎么跟你说的?” “哼……他说:秉烛我可不可以喜欢你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一辈子为你炼水晶蛋的。”秉烛说起这事脸蛋气得鼓鼓的,一点也不像是在发娇嗔,好像真的生气了。 宫千竹摸摸头上的冷汗,这丫头在感情方面还真是缺一根筋呢,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秉烛傲娇地扬起下巴,鼻子伸长了一大截,“我把那个破蛋扔到他脑门上,再踹了他一脚,然后就自己回来了!” 呃,为常翌默默哀悼三秒钟…… 宫千竹清了清嗓子,坐直了道:“秉烛,过两天我又要出山一趟,你好好待在九歌不要和常翌吵架知道吗?” “啊?姑娘又要走了啊。”秉烛难掩失望,每一次宫千竹出山至少都要好几个月,偏偏墨子离还不许她跟着去,说是她去了会添乱,害得她只能自己独守空闺,内牛满面一碗又一碗…… “没办法啊,我想让姐姐早点醒过来嘛。”宫千竹当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失望,转头看着沉睡着的宫玄月,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思念。 秉烛愣了愣,看了看床上的宫玄月,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下,终究只能吐出一句:“白雪姑娘,其实……” 宫千竹叹了口气,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秉烛,我们商量个事怎么样?下一次把‘白雪’改成‘千竹’好不好?” “我不要,就要叫你白雪姑娘!” “秉烛……” “白雪、白雪、白雪、白雪……” 宫千竹忍不住又一阵头疼,唉,谁能让她清静一点啊。 ------------ 魑魅逆煞 宫千竹走的时候并没有往常那般热闹,完全是因为近来魔界愈为猖狂,就连九歌也有好几位出山办事的弟子被抓走了,至今还音信不明,九歌的警备也越来越强,课程也抓得越来越紧,实在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而让那么多弟子缺课了,就连秉烛也不被允许来送她。 不过她实在没有想到胥宁儿会在课程这么紧张的时候特意请假来找她。 “我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胥宁儿浑身冰冷地站在她面前,紫色纱幔在风中飘舞,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孤冷,“既然你送了我雪莲玉露膏,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有些诧异,“宁儿师妹……” “听说你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冥界,我自小在那里长大,知道外人要进冥界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这块令牌给你。”胥宁儿从袖中取出一块银质令牌,只手递给她,冷冷道,“这是我在冥界的通行令牌,只要拿着这个,至少可以保你一路畅行无阻。” 宫千竹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谢谢……” “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你也可以去找我的表哥魑魅王,他看到这块令牌就会帮你的。”胥宁儿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记得不该问的不要问,若是触及了表哥的底线,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宫千竹微笑着点头,看来她和胥宁儿也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不过她那个表哥魑魅王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听闻他行踪极其诡秘,没多少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脾气性格,不过既然胥宁儿这么好意提醒她了,说明魑魅王不是个好惹的对象,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的话,还是离那个魑魅王远一点比较安全。 胥宁儿交待完这些便转身回去上课了,紫色纱幔轻舞,好似桃花纷飞中的一幅绝景。 宫千竹忽然就想,如果胥宁儿没有被毁容,那么她神秘纱幔下的那张脸,该是如何冷艳倾城的容颜呢。 这么想着,她微微笑了下,将那块银质令牌小心地放进怀里揣好,回头却看见了不远处桃花纷飞中赫然屹立着的蓝袍男子。 宫千竹莫名地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 “小竹。”墨子离朝她淡淡一笑,天地刹那间失色,“师父送你下山吧。” 宫千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受宠若惊地将纤细的指尖放进他掌心里,踏上了他的那把流痕剑,跟随他一起御剑而飞。 层层白云在脚边飞逝而过,宫千竹紧紧拉着墨子离的衣袖,虽然自己也会御剑,但毕竟还不能像师父这样飞得这么快,心里还是有些颤颤的。 墨子离低头看着她,“还会怕吗?” 宫千竹抬头笑笑,“师父在身边就不怕了。” 墨子离便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到达目的地将剑停下来,看着这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孩子跳下去,朝他使劲挥手告别,眼底难掩不舍。 他知道,这恐怕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看到她如此笑靥如花的模样,也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一次笑颜相对。 · 冥界?绝杀殿。 整个大殿都被紫黑色笼罩,紫黑色的丝绸挂帘,紫黑色的石质地板,还有紫黑色的水晶珠帘。铜制的貔貅香炉里徐徐吐着香雾,四颗幽暗的夜明珠将整个大殿勉强照亮,一盏做工精细的玲珑灯盏放在床头的雕花木桌上,紫黑色的纱帐在诡异的风中轻柔曼舞,还有一层紫黑色的绸帐闭合,掩住了里面正在安静沉睡着的人。 十几个婢女诚惶诚恐地并列跪着,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受的惊吓不小,唯有一名婢女,安静地跪在床前,默默垂着头,额前的整齐刘海挡住了她的面容,手腕脚踝上的纤细金链将她牢牢锁住,许是被锁的时间长了,手腕脚踝都被磨破了皮,淡紫色的血一点一点渗出来,她却毫无自知一般,依旧安静地跪在原地,甚至连吸气声都没有。 一边站着一名长袍裹身的高挑男子,如同死尸一般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整个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忽然帐内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动,婢女们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原本死尸一般站在一边的男子连忙拿过整齐放在桌子上的衣服,紫黑色的巨大绸帐慢慢抬高挂在两边的玉钩上,银黑色长发的男子慵懒地坐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垂下,似乎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高挑男子连忙替他将衣服穿好,一边低声道:“王上,昨日魔界楚殿又派了特使前来,您看是不是……” “不见。”银黑色长发的男子还未听完话便直截了当地开口拒绝,长长的睫毛抬起,睫毛遮挡下的竟然是一双如同琥珀一般澄澈透明的茶色双眸,“把他给孤赶出去。” 高挑男子有些犹豫,“王上,毕竟那是楚殿派来的人,直接闹翻了恐怕对我们没有好处……” 冷冽的茶色双眸抬起射向他,他连忙闭上了嘴,安静地替他扣好黑玉腰带。 银黑色长发的男子坐起身来,跪在床前的那名婢女低着头,将沏好的茶放在银盘里双手奉上,整齐的刘海垂下,完全挡住了她的脸。 男子垂眸看着她纤细的手腕被金锁磨破了皮,冷魅地勾唇一笑,伸手端起茶仅抿了一口,便将整杯茶全部打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婢女们顿时惊慌起来,连忙上前将瓷片和茶水打扫干净。 “昭和,你忘了孤从来不喝甜茶的吗?” 冷冷的声音自婢女头顶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竟有着一双同他一模一样的茶色双眸,此刻正淡淡漠漠地望着他,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淡淡苍白的空洞。 男子看着昭和如同死尸一般的模样,皱了皱眉,伸手将她的下巴拿捏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你恨孤?你在恨孤吗?” 昭和只是用那种淡淡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静静开口道:“不恨,恨也是一种感情,对于你,连让我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男子的眼神骤然冷冽,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神怒极反笑,“没有资格……” “……” “昭和,你忘了吗,奴隶是不可以直视王的……”男子垂眸看着她冷笑,“既然犯了错,自然就要接受惩罚。” 昭和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指摸上自己的右眼,面上虽无表情,眼中却有一丝悲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许是眼底的这丝悲哀怜悯彻底激怒了男子,他眼底卷起风暴,手指一用力,刹那间鲜血四溅。 殿内的婢女们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不会叫出声来,一颗完整的茶色眼珠被男子硬生生从昭和眼眶中挖了出来,骨碌碌地滚在血流成河的地上,遭人弃如敝履。 昭和捂着右眼安静地跪在原地,脸上不痛不痒,只是眼神更加空洞了。 男子看着她毫无反应的样子,不由得双拳紧握,气得浑身微微颤抖,殿内顿时狂风大作,纱帐狂舞,原本摆在案上的夜明珠也被狂风刮了下去,清脆的碎声响彻在殿内。 “全都给孤滚!” 婢女们立即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王会迁怒于自己,但还是有几个重情义的婢女上前去将昭和扶了起来,拉着她向门口跑去。 昭和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被婢女拉着走到了殿门口,顿了一顿,回头淡淡道: “我昭和虽沦落至此,但毕竟曾得一心人,此生也算无憾了,你却只能独守着这红叶岭,眼睁睁看着世事沧海桑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可怜的不是我,是你,逆煞……” ------------ 仙落凡尘 红叶岭是冥界一处杰灵净地,常年枫叶满山满岭,远看像是整座红叶岭都被火烧起来了一般,红得美艳惊心。特别是现在时值秋季,枫叶更是红得艳丽,大片大片的枫林中有一片瀑布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漫山遍野的红叶,如同镜子一般,偶尔一两片红叶落下,荡出一圈圈涟漪。 好一派秋水红叶的景象,银黑色长发的男子靠在山石之上,眼底却是冷冽一片地看着这漫山遍野的红叶,神色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厌烦。 纵然身处在这样一派美景之中,昭和最后的那句话却是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使得他心烦意乱。 …… “我昭和虽沦落至此,但毕竟曾得一心人,此生也算无憾了,你却只能独守着这红叶岭,眼睁睁看着世事沧海桑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可怜的不是我,是你,逆煞……” …… 可笑,到底是谁比谁可怜?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昭和了,既然如此,她到底又在骄傲着什么? 纵然千般羞辱万般践踏,她就是可以做到那般处乱不惊,就算这个世界天崩地陷,昭和还是昭和,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昭和,他的愤怒与暴躁,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可笑的白痴。 越想越觉得烦躁,逆煞随手扔了颗石子出去,正巧扔在平静如镜的湖上,石子在湖面上弹跳了几下,最终沉入了湖底,接着被世人所遗忘。 仿佛是被石子激起了千层波一般,整个红叶岭开始摇曳起来,枫叶簌簌作响,镜湖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湖里的红尾锦鲤跳跃出来,似乎被谁所召唤一般。 逆煞微微皱眉,掐指一算,顿时剑眉一敛。 有人闯进来了,到底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他逆煞布的结界里? 正想着,一道雪白的影子缓缓落入这漫天绯色中,白衣胜雪,长发飞扬,盈盈淡笑,眉目如画。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一般,空气以看得见的速度缓缓流动着,秋水如镜,山石胜景。 逆煞静静地看着那一抹雪白闯入漫山遍野的红色中,眼神迷离飘忽,仿佛回到了多少多少年以前,同样的一抹雪白,在同样不经意的时间闯入同样的漫天绯色中,犹如喧嚣尘世的姹紫嫣红中,蓦然濯涟而出了一朵傲世清莲,任它世间红尘漫天,就是可以做到不染纤尘。 宫千竹缓缓落于镜湖之上,足尖轻点,湖面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轻波,衣裙飞舞,长长的发带飘扬,惊得一片沉鱼,稳稳落于积了厚厚红叶的地上,发出细碎窸窣的声响。 逆煞看着漫天绯色中的那一抹干净的白色,左眼下忽然浮现出了一朵小小的菱花印,血红的印记忽明忽暗,将那双眼睛照耀得诡秘莫辨。 他缓缓站起身来,赫然屹立于瑰怪山石之上,唇边勾起一抹迷人的笑。 宫千竹淡笑着走在满山的枫树林中,没想到冥界也有这么漂亮的地方,秋水宜人,清风送爽,一点也不亚于九歌呢。想必是黎明刚出,叶上的晨露未干,山上的湿气重,空气却十分清新,不是有露珠从红叶上滚进镜湖里,溅出小小的水花,发出巨大空灵的声音,宛若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因为有了胥宁儿给的令牌,进冥界比想象中容易得多,一路上虽然碰到了些孤魂野鬼,但毕竟还是仙人,身上有仙气护体,一般小鬼还不敢近身,于是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这红叶岭。 红叶岭不愧是红叶岭,满山都是枫树,对于冥界这个曼珠沙华遍野的世界,这个地方也算是一处奇异绝景了。 她走到枫树下,雪白的长裙拖及地上,却不染纤尘,伸出手去取下一片红叶,细细的叶梗在指间旋转着,仿佛是指间开了一朵红艳的花。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伴随着手腕脚踝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宫千竹一愣,诧异地回过头去,蓦然失了片刻神。 层层染染的枫树林中,款款走出一名绝色女子,穿着打扮像极了人界的苗族装饰,柔软雪白的毛边袖领,秀发挽成髻,头戴银光闪闪的冠环银饰,两边坠落着银链,手腕脚踝戴着串了十几个小铃铛的银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好听极了。淡眉斜飞入鬓,肌肤洁白无瑕,唇似点绛,眉间一点血红花印,宛若盛开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却都比不过那双眼睛那般好看,深邃的茶色双眸,如同一潭秋水一般,轻柔得仿佛要荡漾出秋波来,唇边款款带笑,宛若红叶岭上的一幅绝景。 “好漂亮的姑娘……”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手中的红叶不经意间从指间滑落,顺水漂走。 那姑娘看着她笑,款款上前两步,似乎是想要确认一般地偏头喃喃道:“天上仙人下凡尘?” 宫千竹有些吃惊地挑挑眉,心里暗衬,这个姑娘怎么知道她是仙子呢? 正想着,那姑娘已经上前两步逼近她,她连忙跟着后退,忽然脚后跟感觉一空,原来自己已经退到了湖边上,再后退一步只怕会掉下去,连忙站稳。 那姑娘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最后赞叹一般地弯起眼角,“好漂亮的一张脸。” 宫千竹感觉有些不自在,将脸微微别开去,细眉轻拧,“对不起姑娘,我没有那方面的爱好……” 就算这姑娘长得再漂亮,她也是个正常的女子,才不会被美色所惑呢。 那姑娘似是惊讶一般地稍稍扬起眉梢,唇边却是不经意地勾起了一抹迷人的笑。 “我叫逆煞,你叫什么名字?”她将唇凑近了宫千竹的耳朵,呵气如兰地问道。 “我……我叫千竹。” 逆煞低低念了一下她的名字,忽然抬眼一笑,如同罂粟花一般妖冶美丽,伸出手指往她脑门上轻轻一弹,顿时留下了一朵金色花钿。 宫千竹诧异地摸摸额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眼见这个奇怪的姑娘步履优雅地转身离开,连忙开口唤住:“逆……逆煞姑娘,请问你知道魑魅王的宫殿在哪里吗?” 是了,本以为只会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去求见魑魅王,可没想到刚到冥界九璃盏便给出了提示,这次的任务竟然就是和魑魅王有关,纵然无奈,也只能前来走一遭了。 逆煞姑娘?他的眉梢微微抽搐了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面部痉挛。 逆煞回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奇异地笑了,“千竹,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是我的。” 宫千竹的眉毛跳了跳,看着逆煞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枫叶林中,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呃,以后如果再碰到了,还是离这个姑娘远一点吧,她脑子可能有点不正常。 ------------ 夜半惊魂 宫千竹经过好一番周折才找到了魑魅王的宫殿,这红叶岭的规模比它的名字大多了,简单来说这一整片山脉几乎都可以称作是红叶岭,她几乎走了大半个山脉才碰上了几个出来浣纱的女子,连忙向她们打听宫殿的所在,这才到了魑魅宫门前。 望着这高大宏伟的宫门,宫千竹只觉得仿佛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趁着宫门还没开,连忙到湖边去洗把脸,走了挺长的一段路,说不定沾上了些灰尘呢。 倒映在湖中的脸还是她熟悉的脸,只是眉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桃花金钿,她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了方才逆煞离开之前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想必这是她留下的印记吧。 讨厌,怎么洗不掉呢?用仙法也弄不掉,唉,只能暂时先这样了,幸好只是桃花印,看上去也不会太奇怪…… “你是什么人?”身后忽然传出女子质问的声音,宫千竹连忙回头,见是几名提着篮子正要出去的婢女,婢女们的穿戴都是标准的苗族打扮,和方才那位逆煞姑娘大同小异,正一脸惊异警惕地看着她。 宫千竹连忙站起身来,顾不得裙摆被湖水打湿,急着解释道:“在下名为宫千竹,来此求见魑魅王,惊扰了姑娘们实在抱歉。” 其中一名标准鹅蛋脸的婢女拎着篮子围着她打量了几圈,慢吞吞地问道:“你想见王上?所为何事?” “呃……”宫千竹一怔,忽然发现自己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见婢女渐渐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连忙开口道,“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想来这里看看可不可以有一处容身之所。” “你是来找事做的?”婢女见她点头,转头对后面一名两颊边上有紫色新月印记的婢女喊道,“翠缕姑姑,这有一个姑娘想要来王宫做事情。” 那被称为翠缕姑姑的女子诧异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眼中有一丝惋惜,“这么漂亮的姑娘……唉,又是一个可怜人。” 宫千竹有些心虚,但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 “你会做些什么呢?”翠缕放下篮子将她的手拿起来细细端详,微微皱了眉,“手掌这么娇嫩,怎么做得了粗活?” 宫千竹连忙把自己会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急急地说了出来,“那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插花茶道、书法丹青,我都略有涉猎。” 翠缕又皱了皱眉,“这些贵族小姐的把戏在这里派得上什么用场……对了,你会弹什么乐器?” “嗯……七弦琴、古筝、琵琶、箜篌,就连箫也会……” 眼见翠缕的眉头越皱越紧,宫千竹的声音不免小了下去。 “这样吧。”翠缕叹了口气,“你就先到天绣房去打杂工吧——会女红刺绣吗?” “呃……”宫千竹不免为难,她这辈子什么都会,偏偏对这女红刺绣一筹莫展,就连云罗绣的花都比她好看多了,“我……可以试试。” · 宫千竹就这样被安排进了天绣房,翠缕人算是很好的了,怕她不适应王宫里的生活,常常会带一些好吃的来看她,还亲自帮她挑选了几套婢女统一的苗族服装,围着她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哪里不满意地轻轻拧眉。 “虽然还是很好看,不过总感觉怪怪的。”翠缕摸着下巴冥思苦想,“还是你原来的打扮适合你。” 宫千竹倒是挺喜欢的,“我觉得很不错啊,偶尔试试不同形式的衣服倒也挺好的,谢谢你啊翠缕姑姑。” “你这丫头我看着就是喜欢。”翠缕忍不住捏捏她的脸笑着说道,“好好做事吧,我会让天绣房的姑娘们关照你的。” 宫千竹感激地点头,目送着翠缕离开才坐到绣棚前,跟着身边的绣娘们学着穿针引线,姑娘们人也很好,仔细地教她刺绣的方法。 “刺绣一般分成共有九大类四十三种,主要有齐针、抡针、套针、施针、乱针、滚针、切针、平金、打点、打子、结子、网绣、冰纹针、挑花、纳锦、刻鳞针、施毛针、穿珠针等等,不同的针法用于绣不同的事物,比如珍禽异兽大多用施针、滚针所绣,花卉一般用散套针,人物风景我们都用乱针所绣,至于打点绣和打子绣……” 宫千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忽然就觉得自己学会刺绣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绣海无涯,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呃,姑娘,你可不可以先教我绣法?”看着这姑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样子,她后脑勺直冒冷汗,连忙请求道。 “嗯,对了,我不叫姑娘,你叫我阿珍就好了。”阿珍微微一笑,让人想起阳光下的红苹果,可爱极了。 宫千竹在阿珍的引导下一针一线地绣起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枫叶,听说这匹布是要做一个刺绣屏风的,放在魑魅王的寝宫里,想必这魑魅王是特别喜欢枫叶的吧。 阿珍一边教她刺绣一边和她聊起了天,非要听宫千竹讲她的故事,宫千竹无奈只好信口胡诌了一个悲情故事,听得阿珍一脸潸然欲泣,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罪恶感。 “千竹你额头上的这朵花钿是你自己画的吗,好漂亮啊。”阿珍忽然将目光停留在了她额头上的金钿上,伸出食指碰了碰,赞叹道。 “呃,是啦……”她不自然地笑笑,忽然手下绣针一偏,刺进了她的手指,她不由得低呼一声。 “怎么了?刺到手了?”阿珍连忙拉过她的手细看,那细小的伤口早就在飘出了少许白净仙气后愈合了,不由得奇怪皱眉,“怪了,怎么没看见流血……” 宫千竹连忙抽回手掩饰道:“可能是伤口太小了吧。” 阿珍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喃喃自语道:“天快黑了,昭和也该回来了吧……” “昭和?”宫千竹诧异抬头,“那是谁?” 阿珍踌躇了一会,并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好意告诫道:“千竹,关于昭和的事情,你最好知道得越少越好,在王宫里也万万不要提及昭和与王上的关系,会有杀身之祸的。” 宫千竹见她一脸凝重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由得认真地点点头,心里却是对这个神秘的昭和起了好奇之心。 当晚红叶岭便下起了暴风骤雨,巨大的雷声在耳边炸响,但大多数人已经睡着了,只有一两个胆小的绣娘躲进被窝里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阿珍在念叨了几句昭和怎么还没回来之后也上床睡觉了,昏暗跳动的火烛之下,只有宫千竹还坐在绣棚前认真地练习着刚学的针法,一抹斜长的影子孤寂地投到墙上。 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宫千竹想着可能是外出的绣娘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去开门,没想到来人却先一步打开了门。 那一刻电闪雷鸣,来人的脸被闪电照耀得苍白无比,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空洞无神的眼神在耀眼的闪电中如同鬼魅一般,右眼绑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慢慢流出粘稠浓腻的血液…… 宫千竹被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嘴,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已经响彻云霄。 ------------ 迷雾重重 翌日清晨。 十几位绣娘拎着篮子在后山上采集用作染料的花卉和树皮,通常有靛蓝、红花、茜草、黄檗和紫苏等等,有的地方还能找到朱砂、赭石、石青等矿物,另一些绣娘则抱着竹筐到后山湖边去浣纱了,每天清晨她们都是要在外面做这些事情的。 鉴于宫千竹初来乍到,并不识得许多染料,于是她便和阿珍抱着竹筐浣纱去了,这活干起来倒还挺轻松,她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被吓坏了?那声尖叫可是把翠缕姑姑都引来了呢。”阿珍有些自责,“也都怪我没提醒你,幸好姑姑没有追究,要是闹到王上那里去就糟了。” “王上也会管这档子事?”这魑魅王管得还真够宽的,她心里暗衬道。 阿珍有些犹豫,“王上是不会管这种杂事啦,不过要是牵扯到了昭和姐的话……” 在她们不远处浣纱的昭和忽然抬起头看向她们,眼神冷冽凌厉,阿珍连忙闭上了嘴,低下头一心浣纱,再也不敢和宫千竹八卦了。 宫千竹有些诧异地挑眉,在迎接到了昭和不善的目光后朝她微微一笑,她可没忘记昨天晚上被吓得尖叫后这姑娘冷冷瞪了自己一眼,一看便不是好惹的对象。 拜托,她也不想大晚上的尖叫扰人清梦啊,只是昨晚上的情景实在可怖,更何况还是在那般的电闪雷鸣之下,恐怖系数唰唰地直升爆棚。 只是这昭和与魑魅王定是有一番牵扯的,况且这王宫里的人想必都知道些什么,只是都不愿说出来而已,或许,是不敢说。 怪了,这昭和和她们明明一样都只是绣娘,不过好像其他人都很怕她的样子,也不敢接近她。 她忽然就想起了阿珍昨天对她说的话,会有杀身之祸……这就是她们不敢招惹昭和的原因吗? 不过……九璃盏给她的提示是去找魑魅王,可她到现在都还没能见上魑魅王一面,更何况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娘,如何才能得见魑魅王一面呢? 正想着,阿珍那边已经惊呼起来了,“天哪,纱被水冲走了!” 宫千竹抬头望去,见一条薄薄的轻盈紫纱在瀑布的冲击下顺水冲走,很快便沉下去一半,仅留另一半还勉强浮在湖面上。 这些纱都是直接供魑魅王御用的,若出了意外想必魑魅王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也难怪阿珍会急得快要哭出来。况且这些绣娘平素只会织布绣花,除了寿命长以外基本没有什么法术,自然也就不会施法将紫纱给捞起来了。 宫千竹将竹筐往边上一放,足尖轻点,运功朝那条紫纱踏水而去,十分轻易地将紫纱给捞了上来。 绣娘们顿时惊喜地睁大眼睛,正急得快哭出来的阿珍也破涕为笑,接过宫千竹递过来的紫纱紧紧握在手里,生怕又被水冲走了。 “千竹,原来你会法术啊,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呢?”阿珍围着她不停地问道,激动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宫千竹微微笑了下,“以前学过一点,但不是很精通。” “那也很了不起了!”她们可一点都不会呢,阿珍心里激动地想着。 这边发生的事很快便引起了骚动,宫千竹被绣娘们围住不停地发问,不由得苦笑连连。 忽然感觉到一道复杂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直直射向她,宫千竹抬眼望去,只看见昭和拎着竹筐冷漠远去的背影。 · 宫千竹回到天绣房后,趁着姑娘们休息的时候去了后面偏房,将采集回来的三七和仙鹤草放到药罐里熬煮,这两样药材是她在浣完纱之后帮着其他的绣娘们一起去找染料时无意间发现的,对防止伤口化脓很有帮助,她记得昨天晚上昭和回来的时候右眼流了血,想必是伤口化脓了,不及时处理会引起更多麻烦的。 被挖了眼睛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她心里有些难过地想着,不知道那个魑魅王是有多残暴,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将药草煎成膏状物就算大功告成了,她用玉盒装起来,回去后却不见昭和了。 “阿珍。”她拉拉阿珍的袖子,“昭和去了哪里?” 阿珍抬头看了看时辰,回答道:“马上就要到王上用膳的时辰了,应该是回天膳房传膳去了吧。” “什么?”宫千竹有些吃惊,“她不是绣娘吗?怎么……还要管传膳的事?” “哦,她不是绣娘,是在天膳房做事的,只是住在这里而已。” “啊?”宫千竹越来越摸不清头脑了,“既然是在天膳房做事,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这是王上的意思。”阿珍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喃喃道,“因为这里的条件要好一点……” 宫千竹奇怪地看着她,她却摇摇头不愿再多说,安静地低头穿针引线。宫千竹也不再多问,跟天绣房的姑姑请示了下便去了天膳房。 她是越来越搞不懂那个魑魅王了,说是讨厌昭和,却又让她住在条件比较好的天绣房里,说是不讨厌昭和,却又亲手剜了她的眼睛,哦,真是有够奇怪的人。 “千竹?”正在检查膳食的翠缕见她走进天膳房,连忙一脸带笑地迎上来,“你来这里找我的?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宫千竹看见她有些诧异,原来翠缕就是管理天膳房的姑姑,真是太巧了,连忙摇摇头笑道:“没有啦,我是来找昭和姑娘的。” “找昭和?做什么?”翠缕的柳眉紧紧皱在一起。 她连忙将袖中的药盒取出来递给翠缕,请求道:“翠缕姑姑,这是给昭和的东西,请你帮我转交一下。” 翠缕拿过来只是看了看盒子,并没打开看里面的东西,微笑着点头答应。 宫千竹正要转身离开,翠缕忽然拉住她,带着几分请求的笑,“千竹,你能不能帮姑姑一个忙,天膳房的一个姑娘近日感染了风寒,暂时不能传膳了,所以你能不能替她一下,就今天一天。” 宫千竹想着反正自己也要接近魑魅王,不如趁这个机会去见见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于是便点了头。 这魑魅王的排场可真够大的,传膳的婢女都有十几个,宫千竹站在第二排,翠缕就在她斜前方引路,她偷偷瞄了一眼整个队伍,终于看见昭和就在另外一列的最后一个,在她抬眼的一瞬间,只见昭和也在看着她,视线相交,她心里一惊,连忙收回视线不再乱看。 昭和也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那复杂的神色。 ------------ 李代桃僵 十几名婢女陆续进殿,相继分开两列跪好,头低低埋着,托着金盘的双手高过头顶,气氛十分紧张压抑。 就这样过了许久,沉稳的脚步声终于在殿外响起,魑魅王在一名高挑男子毕恭毕敬的引领下走进殿内,所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冷汗从额头滑下,尽可能地缩成一团不被引起注意,只恨自己没有穿墙打洞的本事。 魑魅王缓步走进来,硬质鞋底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大声,一路走过众人,却在宫千竹面前顿了脚步。 宫千竹悄悄抬起眼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魑魅王是何尊容,才稍稍抬起了头,便被跪在身边的翠缕一下子又给按了回去,只听翠缕低声道:“不要抬头。” 宫千竹虽有疑惑,但还是依着翠缕的意思将头紧紧埋着。 只听头顶魑魅王一声冷笑,“翠缕,孤看起来像罗刹鬼吗?” 翠缕吓得连忙磕头谢罪,白皙光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玉石地上,“彭”的一声巨响,让人听着都肉痛,“王上息怒,奴婢……奴婢知罪。” 宫千竹看着连忙想要上前为她开脱,却看见翠缕的手指微动,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魑魅王冷冷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的翠缕,目光流转,最终停留在埋着脑袋的宫千竹身上,“抬起头来。” 翠缕一脸懊恼,结果还是没有帮那丫头躲过去。 宫千竹犹豫了下,将举过头顶的金盘放下,缓缓抬起头来。 银黑色的长发用紫黑色的缎带在发尾处绑了,整个身子被黑色的披风挡住,衣沿卷有一圈黑色的绒毛,看上去手感应该相当的好。一双罕见的茶色双眸此刻正傲然俯视着她,在看见她的容貌的那一瞬间,左眼下忽然浮现出一朵小小的血红菱花印,转瞬即逝,宫千竹没看清楚,以为是自己眼花。 视线移向他的眉间,那里光洁白皙,没有丝毫红印,更别提与九璃盏签订契约的殷红梅花印了。宫千竹皱起眉毛,难道魑魅王不是九璃盏的契约人吗?可为什么九璃盏让她来找他? 在她失望皱眉的时候,殊不知,对方也在静静打量着她。 与那天一样的容颜,只是换了一身衣服,一双澄澈的眼睛在看到他的脸时不知为什么难掩失望,如同细扫过了的淡眉紧紧皱起,可即便是这样,轮廓依旧柔和得几近完美。 “王上。”正当二人对视的时候,跟着逆煞进来的高挑男子上前提醒道,“当是用膳的时候了。” 逆煞收回视线,朝内卧走去,“送到里面来。” “是。” 翠缕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宫千竹,见她一脸失望黯然,以为她被吓坏了,连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关心问道:“千竹,怎么了?被吓到了吗?” 宫千竹摇摇头,等到所有的御膳都被那高挑男子传进去了才同众人一起站起身来,拍拍弄皱了的衣裙,一脸失望地要往外走。 “那个,刚刚那位姑娘,王上让你进去说话。”高挑男子站在内卧门口,面无表情道。 宫千竹毫无觉察地接着往外走,被翠缕拉住衣袖,“千竹,王上让你留下。” “诶?他不是说刚刚那位……”话说到一半便停住,宫千竹一脸懊恼,对啦,刚才和魑魅王对视的姑娘,不就是她吗?不要啦,她忙着呢,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契约人,她才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千竹,快进去吧,让王上等久了可不好。”翠缕一脸爱莫能助地看她,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进去之后王上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别乱说话,知道吗?” 宫千竹默默地看着她不舍眼神深处的一丝奇异的光彩,默默地将手抽出来,她一定是想歪到哪里去了,唉,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句话果然没说错。 她转身随高挑男子进了内卧,自始至终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直沉默的昭和,那复杂且欲言又止的眼神。 殿内光线幽暗,几案上摆放的几颗夜明珠勉强照亮了整个大殿,逆煞斜斜靠在软榻上,摆满了美酿佳肴的几案放在榻前,在夜明珠幽暗的光线照射下显得更令人垂涎欲滴,殿内妖风大作,吹得榻边的紫黑色纱帐纷纷扬扬。 宫千竹忐忑地上前一步,“魑……不,王上,你把我留下来有什么事吗?” “伺候孤用膳。”逆煞似乎并不在意她毫无尊卑的言语,头一偏,略带邪笑道。 宫千竹回头看了看案上的膳食,顿时额头狂冒汗。不会是要她喂他吧?不要啊,她有很多事要忙啦,才没工夫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呢! 心底虽不情不愿,但为了不惹是生非,还是无奈地端起案上的青花小碗,靠在软榻上的逆煞看着她温顺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佞笑,抬手解开衣襟,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在一边如同死尸一般站着的高挑男子动了动,十分识时务地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帮他将内卧的纱帘放下。 宫千竹转过来的时候差点闪了眼珠子,连忙将视线移向一边,放下手中的小碗,上前略有不悦地将他的衣襟重新拢好,却自始至终没敢正视他。 逆煞似乎有些失神,太像了,一样的温柔,一样的举动,甚至连那不悦却又躲闪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 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珍宝,那么,偶尔找个替代品也不错吧…… ------------ 魔界使者 魑魅王最近新得了一位红颜知己,这个消息在三天内传遍了整个红叶岭,传闻自从这姑娘进了绝杀殿之后,王上从此不理朝政,魑魅宫里夜夜笙歌,琴声久鸣不绝,挟歌而和,胜似仙境。 纵然如此,流言蜚语却还是在魑魅宫中传开,众人私底下把宫千竹从千年狐狸精说到了万年琵琶鬼,却不敢在阿珍和翠缕面前胡言一句,原因很简单,只要在她们二人面前说了宫千竹的坏话,她们定是会当场翻脸的,于是每当众人聊八卦的时候,定是会避开她们二人的。 众人虽在阿珍和翠缕面前闭紧了嘴,在昭和面前却是大放厥词,加油添醋地刺激着,却不曾想昭和只是冷冷哼一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昭和面上虽作出不甚在意的模样,私底下却暗暗留心了宫千竹的动静,行踪也更加诡异,却始终没有靠近绝杀殿半步。 而阿珍常常想进绝杀殿看看宫千竹,却总是还没进殿门便被魑魅王的贴身侍卫藏臣给扔了出去,五次三番下来,纵然是藏臣也不胜其烦,却没有对阿珍出手,想必是宫千竹特意嘱咐过了。 于是阿珍便明白,宫千竹怕是被魑魅王软禁起来了。 镜湖。 这里早已经不复以前的漫天绯色,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岸边更是不知在何时多了一架巨大的石制凤首箜篌,足有一人余高,镜湖的水最高时才略略漫过它底部半寸,水光将底部的稀世玉石映衬得更加玉润柔和。 逆煞此刻坐在岸边绿草中架起的吊椅上,唇边勾起一抹淡漠的笑,看着巨大的凤首箜篌旁边,安静扶着箜篌拨弄琴弦的宫千竹。 许是手指被琴弦弄得痛了,宫千竹收回手,看向逆煞微微拧眉道:“王上,我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吗?” 要不是魑魅王承诺帮她找到她要找的契约人,她才不会在这里浪费那么多天的时间呢,只是好几天过去了,契约人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九璃盏却一直提示契约人就在她身边,可魑魅王将整个王宫里的婢女奴才全部找来让她一一辨认,连关在牢里的犯人都抓来了,仍旧一无所获。 她忍不住心急如焚,九璃盏的契约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在期限前还没找到契约人,事情朝着无法挽回的地步发展,那就等同于契约失败,那姐姐…… 逆煞沉吟了一会儿,“整个红叶岭几乎所有的人都给你看过了,你确定你要找的人额头上有一朵红色梅花印?” 宫千竹点头,低头沉默了一会,的确,九璃盏的契约印记一般人没办法看到,可魑魅王自然不是一般人,她才能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只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契约人,莫非是九璃盏的指示出错了?还是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人在这附近? “孤会派人继续去找的,现在继续弹琴吧。”逆煞换了个姿势坐着,勾唇佞笑道,“孤今天想听梨花落。” 宫千竹还未应声,便听远处的枫叶林中有了急急的喝声。 “阁下!使者阁下,王上他现在不想见客,还望阁下择日再来!” 是藏臣的声音,宫千竹微微皱眉,能让藏臣如此劝阻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想必不是普通人,再看逆煞,他也皱起了眉头,好不容易在琴声中平和下来的面色又浮现出了一丝厌世之感。 很快,一个人影便快步走出了枫叶林,长及脚踝的墨色长发,右眼处印着了奇怪诡异的纹样,黑色的薄唇紧抿,一张清秀的脸上全是难掩的愤怒,周身灵力因为愤怒的情绪而略有不稳,长发在灵力中轻轻飞舞着,来人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魑魅王?”那人眯起眼偏头看向他,轻嗤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怒极反讽的笑,“还以为是怎样自命不凡的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一介沉迷于美色的昏君!朝政大事不过问,外来使者也不接待,竟然有闲情雅致在这里赏景听琴,简直荒谬!” 藏臣顿时急了,“使者阁下,快住口!” 逆煞明显已经被挑起了怒气,慢慢从吊椅上站起来,左眼下浮现出一朵小小的血红菱花印,照得眼底闪过一丝血光,“你说什么?” 女子明显压抑了许久的怒气,此刻终于找到出泄口,又怎会轻易放过,顿时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道:“我来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你竟然一次也没接见我,亏楚殿还特意派我来冥界谈判,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有你这种昏庸无能的君王,我们魔界也不屑与你们为伍!” “放肆!”逆煞怒极大喝,一掌消魂波击出,整个红叶岭都开始颤抖起来,女子怒笑一声,腾空而起,消魂波击中一棵百年枫树,枫树粗壮的树干竟被硬生生折断,“轰隆”一声巨响,巨树倒塌,惊得林中飞鸟四起。 女子冷冷嗤笑一声,长袖一挥召出五星阵,飞身入了五星阵中,逆煞随即也跟了进去,巨大的五星阵在空中迸射出强烈的光芒,天顿时暗了下来,空中的星阵已经化为巨大的球形结界,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藏臣大惊,连忙御风跟了上去,生怕他们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顿时镜湖边便只剩下了宫千竹一人,她有些茫然地摸摸鼻子,那个,刚才那个女子好像是魔界派来的使者啊,莫非楚摧城想要拉拢冥界?嗯,很有这个可能,看来这回任务结束后得要马上告诉师父才行。 不过那魑魅王似乎并不领情呢,今天这二人这么一打,恐怕魔界和冥界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你似乎很从容嘛。” 正当宫千竹还在理着这之中的人物利害关系时,身后忽然想起一个冷冷嘲讽的声音,她抬头,竟然是好几天未见的昭和,此刻正一脸不善地看着她,右眼缠着厚厚的绷带,整齐的刘海完全遮住了额头,见她抬头看向自己,冷冷道:“不知道这两天我的替身这个身份,你当得可还过瘾?” ------------ 酒后真言 似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善,宫千竹微微皱眉,“昭和姑娘,你说什么?” 昭和冷冷一笑,“难道不是吗?你现在所得到的万千恩宠,难道不是从我这里偷走的吗?” “……”宫千竹还未开口,昭和又嗤笑一声,“不过那些都无所谓,我本来也不稀罕,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我需要证实一件事情。” “啊?”宫千竹诧异,下一刻便被昭和抓住,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后,两人便双双沉入了镜湖。 湖水顿时就没了顶。 “你干……”宫千竹刚一张口便被冰凉的湖水呛住,连忙封住了呼吸,只觉得全身冰凉,耳中一片嗡鸣,全身似乎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撕扯着要往湖底下拉。 她连忙念咒在周身张开了结界,睁开眼睛后第一眼便看见了紧紧抓住自己不肯撒手的昭和面色极其惨白,长长的头发在水中自由漂浮着,衣裙纷扬,嘴唇青得吓人,一连串虚弱的气泡从唇间吐出,双眼紧闭,仿佛已经晕了过去。 “昭和!”宫千竹大惊,本以为她拉着自己跳湖是想要害自己,没想到她竟不会游水吗?惊异之余连忙将她拉近了自己周身的结界中,手放在她腹部,仙力大量贯入,将腹中的积水逼了出来,昭和呛了两口水,头一仰便晕死过去。 宫千竹连忙将她从湖里抱了出来,放在巨石上细细把脉,再伸手意欲去翻她的眼皮,忽然手一顿,眼底闪烁出了奇异的光芒,伸手拂开她额前湿漉漉的粘在一起的头发,光洁白皙的眉间,赫然印着一朵殷红梅花,散发着肉眼看不到的红色微光。 宫千竹又惊又喜,难怪找了那么久都还找不到契约人,原来就在她身边,只是印记被头发挡住了而已,哎,也都怪她太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趁着昭和还没醒,宫千竹本想故技重施地取出她的记忆冰晶,没想到却被反弹了回来,灼得指尖一阵麻痛。 怎么会这样?宫千竹万分疑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记忆取不出来的情况,这回是出了什么状况? 宫千竹就这样一直守在昭和身边,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昭和才醒过来。 “你果然是仙人。”昭和醒来就坐在巨石上,看着她肯定地说道。 宫千竹哑然失笑,“你做那么冒险的事情就为了确认我是不是仙人?实在是太莽撞了,想知道的话,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昭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讪讪说道:“直接问你怎么会告诉我实话……”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啊。”宫千竹无奈笑笑。 昭和嗤笑了一声,伸手撩起额头上的刘海,露出那枚梅花印记道:“你身上有九璃盏吧,看到了吗,我就是九璃盏的契约人,所以你要完成契约时间里我所有的愿望。” 宫千竹静静地看她,微微笑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呢?” 昭和似乎一愣,没想到她如此淡定从容地切入正题,想了想道:“我要拿回逆煞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然后离开这里。” “……逆煞?”宫千竹在嘴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就是魑魅王。”昭和瞟了她一眼,眼神中难掩鄙视,跟魑魅王一起呆了近十天,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去打听一下,真是个笨女人。这么想着,忽然右眼一阵剧痛,她低呼一声,连忙捂住厚厚的绷带,粘稠浓腻的血水还是从绷带下流了出来。 “伤还没有好就不能碰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吗?”宫千竹无奈叹笑,伸手想要去解她的绷带,忽然想起她的眼睛是被挖掉了,自己恐怕会被吓到,于是连忙收回了举动,直接将手放在她的绷带上,仙气贯入,一点点治愈她的伤口。 昭和似乎有些失神一般地望着她,右眼上传来久违的温柔,温暖得让人想哭。 真是……能治愈心灵的力量呢。 · 已经是深夜了,绝杀殿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婢女奴才全部被挥退,逆煞斜斜靠在软榻上,他白日里将那对他大放厥词的魔女好生修理了一番后扔回魔界,宫千竹便拿这个作为理由一个劲地灌他酒,逆煞也不推辞,一杯接着一杯喝,酒过三巡后,明显有了些许醉意。 “王上,酒不够了,我再去拿一点过来。”宫千竹见酒坛已经见底,连忙想要起身再去拿几坛过来,却被逆煞一下子拉住,她惊慌回头,只见幽暗的灯光之下,逆煞醉意朦胧的面容似乎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忧伤,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那双琥珀一般的茶色双眸,投射出撩人心弦的纤长阴影。 “王上……?” “不要走……”低低的声音传出,压抑着无法言喻的悲伤,此时的逆煞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骄傲,仿佛是一只受伤的猫,难过也不肯让人看见。 “王上,我只是去拿酒而已。” 逆煞却似乎完全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喃喃道:“不要走……王姐……” “……王姐?”宫千竹诧异地反问了一句,忽然想起以前听谁说过,魑魅王是有一位姐姐的,只不过他的姐姐后来嫁给了某族的王,如此看来,逆煞想必是怀念自己的王姐了吧,“王上,我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只有这么做,你才会为我而留下……”逆煞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脖子上,骚得她心痒难耐,想要伸手将他推开点,却因为他身上蔓延出来的痛苦气息而犹豫了。 他看上去……似乎很悲伤的样子。 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办,宫千竹咬牙狠下了心,一手刀劈在逆煞脖子上,逆煞痛哼一声,随即便晕厥过去。宫千竹将他扶到软榻上,用毛毯盖好,这才召出九璃宫灯执于手中,转身走进了内卧。 ------------ 一体双性 黑暗的内卧被九璃盏幽紫的灯光勉强照亮,宫千竹就着这微弱的灯光,到处翻箱倒柜起来。 会在哪里呢?昭和的眼睛…… 这段时间听宫中的婢女们八卦,想必逆煞和昭和的关系并不一般,既然如此,逆煞应该不会就这样扔掉昭和的眼睛,如果没有推算错误的话,他应该只是把它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了而已。 她想,也许逆煞并不讨厌昭和,说不定,还很喜欢她呢。 只是他们二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这才导致逆煞对昭和因爱生恨,昭和也不肯原谅逆煞,相互倔强着,宁愿二人相伴一同堕入鬼籍,也不愿放下过去,亦不肯放过彼此。 如今昭和想要离开,自然要让她完完整整地离开,被逆煞拿走的眼睛,还是要帮昭和拿回来才是。 只是,逆煞把它放在哪里了? 忽然瞄见床边小桌上放着一盏做工精细的玲珑灯盏,宫千竹上前仔细地看,见里面放着的不是灯油灯芯,而是一颗通透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微茶色的光芒。 宫千竹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想必魑魅王是将昭和的眼睛封印进了这夜明珠里,藏得可真够隐蔽的,她若不是心思慎密根本就发现不了。 她正想将夜明珠从玲珑灯盏里取出来,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戏笑婉转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身后的人竟是她初来红叶岭时见到的那名脑子不太正常的姑娘,一样的苗族打扮,手腕脚踝上都戴着串了十几个小铃铛的银镯,此刻正一脸调侃地看着她。 “……逆煞姑娘?”宫千竹想了许久才想起她的名字,诧异地问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逆煞唇边浮起一抹戏谑的笑,已经对她的这个奇怪的称呼见怪不怪,挑了挑眉道:“这里是王上的寝宫,我当然是王上的婢女了。” 宫千竹抓了抓头发,“可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逆煞并不回答,只是用低笑掩盖过去,“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王上喝醉了,我给他找茶叶泡醒酒茶。”宫千竹连忙找了个借口,脸颊却有两团极不正常的晕红。 逆煞微微挑眉,“到这里来找茶叶?” 宫千竹一脸懊恼,借口果然是找得太蹩脚了,让人一听便知是谎话。 却不想逆煞忽然就笑了,“你怎么知道王上喜欢把茶叶放在自己寝宫里的?”说着纤腰一拧,转身去书架上取下一包白毫银针,伸手递于她。 宫千竹额头冒了些冷汗,果然不能用常人的思维看待魑魅王,她干笑两声,正想接过来,忽然就被逆煞握住了手腕,她惊慌抬眼,见逆煞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凑近了她道:“千竹,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我的?” 她眉梢跳了两下,将手抽出来干笑道:“有……有说过这句话吗?我不记得了呢……真的不记得了。” 逆煞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忽然伸手一拉,宫千竹猝不及防,被她拉着倒在床榻上,脑门狠狠撞在她的下巴上,疼得她眼泪花都飞了出来。 “啊呀啊呀,千竹,没想到你这么主动啊。”逆煞一脸坏笑,右手死死按住她的腰不让她起身,“你是在暗示我,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是吗?” “……”宫千竹揉着脑门从她怀里直起身子,脑门被撞得粉红粉红的,她吸吸鼻子,委屈得要死。 呜,她的脑门被谁下了诅咒吗?怎么都和她的脑门过不去? 逆煞眼中某些复杂的星光闪过,伸出手轻轻揉着她的脑门。 宫千竹愣了愣,放下手呆呆地看着她。 逆煞忽然又一声邪笑,凑近了问道:“怎么?是不是喜欢上我了?那么……今天晚上我们……” “不要再开玩笑了,王上。”宫千竹忽然开口,看着他愣住,“你不是喝醉了吗?” 逆煞微微一愣,随即便又笑了,“你怎么确定我就是王上?就因为我们的名字一样?” 宫千竹静静看他,“单凭这个是不能确认啦……但是,眼睛是不能骗人的。” 逆煞似乎失了片刻神,喃喃自语道:“还从来没有人能辨认出来呢……” 宫千竹皱起眉毛,“我也有些疑惑,王上你并没有用易容术,是如何能化身成女子的?” 逆煞勾起唇角,变回男子的模样,反问道:“听说过一体双性吗?同一个身躯,拥有两种性别,我就是双性人。” “是男是女都可以吗?”宫千竹偏头想了想,忽然脑海中蹦出一个名词,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阴阳人?” 逆煞的脸一下子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提高了声音气呼呼地强调道:“什么阴阳人!是双性人!” 宫千竹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却还不忘嘀咕一句:“明明就是阴阳人嘛……” “双性人!你再说阴阳人,孤就割了你的舌头!”逆煞恼羞成怒,王者气场又出来了。 宫千竹吓得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迟一秒舌头就没有了,捂着嘴巴小心翼翼地道:“那……我去给你泡茶?” 逆煞见她一副受惊的兔子一般的神情,忍不住扬起唇角,看看二人的姿势,忽然邪邪一笑道:“好啊。不过如果你再保持着这个姿势的话,我想我恐怕会改主意哦。” “啊?”宫千竹茫然地眨眨眼睛,忽然发现她还压在人家身上,忍不住哀嚎一声,连忙爬下来灰溜溜地出去了。 呜,实在是太狼狈了。 ------------ 忘川河畔 那晚宫千竹刚一出门便后悔了,她怎么就忘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了呢!哎,都是魑魅王那轻佻暧昧的举动把她的脑袋给弄晕了。 呜,魑魅王不是喜欢昭和的吗,怎么还会对别的姑娘那么感兴趣?不过,这两天魑魅王都没怎么刻意找昭和的麻烦了,想必是她分散了许多他的注意力吧。 不过要想拿回昭和的眼睛的话,必须得先拿到那盏玲珑灯盏吧,只是那灯盏放在魑魅王的寝宫里,而且还一直放在他的床头,时时刻刻在他的眼皮底下,怎么拿得走? 于是,宫千竹从此夜夜去绝杀殿,且越留越晚,有的时候月亮西沉了才从殿里出来,可魑魅王却一点也没提及那玲珑灯盏的事情,宫千竹心里越来越着急,终于有一天,使出了杀手锏。 “王上。”宫千竹掐准了时间,起身道,“我想我该回去休息了。” “好,我派人送你回去。”逆煞立即便要挥手唤来藏臣,宫千竹连忙制止。 “不用了,我一个人走回去就好了,怎么好劳烦藏臣大人呢?” 逆煞微微皱眉,“可是外面路那么黑,你摔倒了怎么办?” “没关系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宫千竹想了想,连忙趁机提议道,“要不王上借我一盏灯,有一盏灯提着,路也不会那么黑。” 逆煞点头,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藏臣,他便立刻去取了一盏宫灯奉上。 宫千竹接过来掂量掂量,有些尴尬地笑笑,“王上有没有比较轻巧一点的灯盏呢?这种宫灯太笨重了,提起来也不方便。” 逆煞眯了眯眼,看得宫千竹有些心虚地别开脸去。 “有倒是有一盏,不过……”他摸着下巴,眼神有些犹豫地看着床头上摆放着的那盏小灯。 宫千竹连忙趁热打铁,欲迎还拒道:“王上如果介意的话,那就算了。”说着便要拎着那盏笨重的宫灯走出去。 “等等。”意料之中的阻拦,宫千竹背对着他,脸上浮起一丝狡猾的笑。 逆煞站起身,去将床头上摆放着的那盏玲珑小灯取过来递给她,“就用这盏灯吧,明天我让人给你打造一盏一模一样的,不过这盏灯记得还回来。” 宫千竹欣喜地接过来,道过谢后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原来这么容易就可以拿到这盏灯,早知道就用这个办法了,亏得这两天还费心巴力地拼命暗示他有关灯盏的东西,可把她累得够呛。 宫千竹在镜湖边上与昭和会面,浩瀚皎洁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枫叶洒在湖面上,水光粼粼,如同破碎了的镜子一般,折射出美丽却又惨淡的光芒。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但你想要的只是我的血吧。”昭和接过玲珑灯盏,面无表情地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根纤细的绣花针,便要往指尖刺去,被宫千竹中途拦住。 “你还没有离开这里,契约也就还在继续。”宫千竹淡淡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玲珑灯盏,“而且,这个的封印还没有解开,毫无法力的你,没办法将眼睛从封印里解出来吧?” 昭和似乎才想到这点,犹豫了下,“那就交给你了。” 宫千竹微笑着点点头,施法一点点解开灯盏里的封印,谁也没注意到悬挂在半空中的皓月渐渐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透过树缝洒在枫叶上,红得惊心动魄。 昭和右眼上的绷带慢慢滑落,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抬起来,露出一双干净澄澈的茶色双眸。 宫千竹看着那双眼睛有些失神,这熟悉的茶色…… “送我去忘川河畔吧。”昭和揉了揉右眼,命令道,“你应该知道的,沿着忘川河往下一直走,就可以到达人界——我想去那里逛逛。” 还真是与生俱来的高傲啊,宫千竹有些无奈地想着,召出莫邪带她御剑飞向忘川河畔。 忘川河是冥界往生之河,横于奈何桥之下,宫千竹是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渡人往生的奈何桥,没想到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桥罢了,只是比普通的桥大得多,桥上雕刻着大朵大朵娇艳的曼珠沙华,桥头上还放着装有孟女汤的大缸,缸边木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两个陶碗,已经是这么晚了,就连孟女也应该已经回寝宫休息了。 昭和在无数的曼珠沙华前蹲下,摘下一朵来插在鬓间,还不忘对宫千竹解释道:“带着这朵花去另一个世界,就算喝了孟女汤,我也不会忘记自己曾是冥界之人吧?” 宫千竹赞同地点头,扬手一挥便从缸里打了一碗孟女汤过来,昭和接过,正要仰头饮下,忽然一颗石子不知从何处打来,打掉了昭和手中的碗,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寂静孤冷的夜。 宫千竹和昭和同时一惊,转头向石头打来的方向望去。 奈何桥头,忘川河畔,银黑色长发的男子赫然屹立在红月之下,一柄长刀斜立于身后,身后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妖艳地摇晃起来,发出簌簌的响声,冰冷的夜似乎沾染了一分血色。逆煞长身立于奈何桥头,茶色双眸冷冽地直射向昭和,唇边勾起一抹冰冷残忍的笑。 “你又要扔下我一个人离开吗,王姐?” ------------ 姐弟不伦 月华殿。 秉烛站在门边敲敲开着的殿门,不等墨子离抬头便径直走了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道:“墨……不,掌门,我家姑娘还没回来吗?” 对于她深夜不请自来的举措,墨子离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只要小竹不在没人陪她睡,这丫头总是大晚上的睡不着觉,没事就来月华殿问宫千竹什么时候回来,得到不确定的回答后总是不甘心地围着他左问右问,就算被下逐客令没几天又来了。 所以,对于她这个问题,墨子离已经摸清楚了该怎么转移话题,于是,他面无表情道:“师尊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吗?要背的背住了吗?还有因为上次一脚把常翌踹下了湖,让你抄的十遍门规抄完了吗?” 秉烛果然就哑巴了,“呃……那个……” “没抄完就回去抄,不要重复问这些问题。”墨子离继续面无表情道,“如果三天后交不上来,就改抄二十遍。” 哼,二十遍就二十遍。秉烛在心里想着,反正到时候自己抄不了,也可以把常翌抓过来当壮丁嘛,那家伙虽然啰嗦了点缠人了点,但对于她的要求还是百依百顺,单这一点他还是不那么讨人厌。 “不许找常翌代笔。”墨子离不愧是墨子离,一眼便看出她心里打的小算盘,一句话断了她所有后路。 果不其然,秉烛气哼哼地叉腰离去,月华殿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墨子离继续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没写两笔手一抖,白净的纸上立刻便多了一条长长的黑线,换一张纸重新写,还是同样的结果,他放下笔,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怎么回事?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安,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连当年芜儿出事的时候没有过,今天怎么会突然感觉这么不舒服? 莫非……是那个孩子出事了? 心中猛地一沉,墨子离连忙掐指一算,果然算出宫千竹此刻正在遇难,但也许是冥界距离太远算不出她到底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但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思维还未跟上大脑,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他立即起身,取了挂在墙上的流痕剑便出了门。 · 夜间的曼珠沙华别有一番风姿,在黑暗中散发出迷人的香味,一眼望过去是大片大片的红,仿佛连空气中都沾染了它们妖冶的红色,蔓延开无尽的血色浓雾。 宫千竹跌坐在地上,捂着受创的心口,大片大片白净的仙气从伤口唇畔飘出,一向粉嫩的唇畔都惨白了几分。 她并不怪逆煞出手伤她,只是没想他的姐姐,竟然是昭和吗?可是,他怎么会对自己的王姐…… 昭和似乎并不怎么惊讶他的到来,只是上前去扶宫千竹,却是微微皱眉地对逆煞道:“逆煞,这是我们两人的恩怨,为何要伤及他人?” “这不是王姐教的吗?”逆煞微微偏头,左眼下血红的菱花印浮现出来,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强烈红光,“如果事关自己所爱之人,那么就算再亲近再重要的人都可以随意伤害,这就是孤从王姐这里学来的。” “我是你的姐姐。”昭和拧紧了眉,神色颇有些严厉地看着他,“世界上谁都可以和你在一起做你的王后,只有我不可以。” “是么。”逆煞垂眸淡淡地笑,声音轻柔得有些虚无缥缈,“既然如此,当初又是谁跟我说会一生一世陪着我,是谁说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昭和侧过头去,“你在说什么?那不过是儿时的玩笑话,怎么可以当真?就算是真的,我也只不过是说作为姐姐会一直陪着你,但绝不是以妻子的身份。” 宫千竹在一边越听越混乱,作为弟弟的魑魅王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可是既然爱她,为什么要拿走她的右眼? 忽然便想起了那日他醉酒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 “是不是……是不是只有用这种方法,你才会为我而留下……” …… 原来是这样,魑魅王拿走昭和的右眼,那么不论昭和走得有多远,他都能通过她身体的这一部分将她重新找回来,也因为右眼在逆煞手上,昭和离开谁也不可能离开自己的身体,所以只能留在冥界留在逆煞的身边。 忽然就觉得有些可怖,原来爱到了极致,也会变相成如此痛苦扭曲的感情。 逆煞忽然就笑了,“那就留下吧,就以姐姐的身份,为我而留下。” 昭和静静地看着他,从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绝对不可能,我不会留在自己的杀夫仇人身边,就算只是以姐姐的名义。” 杀夫仇人?宫千竹心里陡然一惊,听闻昭和曾经是嫁给了冥界某族的王,莫非逆煞为了夺回所爱之人,把昭和的丈夫…… 夜间的寒风越来越大,宫千竹瑟缩地抱紧了双臂,那在夜间妖冶开放的曼珠沙华剧烈地摇摆起来,一眼望过去仿佛是被风刮起了红色的海浪,红色的月亮挂在空中,美得妖艳诡异。 逆煞握紧了手中长刃,眼中掠过一丝狠绝,“你只有杀了我,你才能走。” 过分熟悉的话。昭和低下头,又是这样极端的选择题让她做,但她知道自己这次绝对狠不下心再照着他的心口刺上那么一剑。 “我是你的姐姐。”最终还是只能这么说,却显得苍白又无力。 “留下,要么……杀了我。”逆煞缓缓抬起手来,手中长刀直直递到她面前。 宫千竹扶着桥壁站起身来,看着昭和接过长刀,眼中闪烁着的某些东西执着得足以令人胆战心惊,她看着昭和平静得吓人的面容,喃喃道:“不要……” 昭和不会再留在这里,她也下不了手杀自己的亲弟弟,那么她只有第三条路可以选,那就是…… “昭和!不要!”宫千竹一声急喝,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刀刃已经对准昭和的心口,来不及多想,冲上前去抱紧昭和,下一刻冰冷的长刀狠狠贯入自己的身体,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一刹那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 忘川河水 昭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伤错了人,吓得手一松,长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宫千竹就这样靠在她怀里,星星点点的白光从她身体里飘散出去,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割裂一般。 逆煞也惊呆在原地,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昭和的脸色有何不对,心中后怕一阵强于一阵,他从没想过昭和会将刀锋对准自己,若不是宫千竹冲出去自己挡了刀,现在就是昭和…… 痛,只觉得痛…… 宫千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身体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原来被刀贯入身体会是这么痛的,她从来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想也不想地就冲上前去挡刀。 好痛……她会不会死啊? 宫千竹就这样一直靠在昭和的怀里,耳中一阵阵嗡鸣,就连那一声她再熟悉不过的“小竹”都没有听到。 昭和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蓝袍男子将宫千竹从她怀里拉了出来,单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卷着大量内力输入她体内。 宫千竹只觉得一股股清凉的内力被人输送进身体里,将剧烈的疼痛压了下去。她微微睁开眼,眼前却仿佛蒙了一层白色的膜一般,什么东西也看不清。 好熟悉的味道……师父,是师父来了吗? “师父……” 软软的声音,像是踩在棉花上的音符,墨子离伸手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了,师父来了。” 宫千竹努力想要辨认眼前白茫茫一片中的这个人影,待听到他的声音时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苍白美丽的笑容。 是师父呢……师父来找她了。 墨子离输了大量内力给她,将她放在桥头等着伤口慢慢自动愈合,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那两人,“是谁伤我徒儿?” 话虽是冲着两人问,但墨子离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修为明显比宫千竹高的逆煞身上。 逆煞微微扬唇,抬手挡住面色惨白的昭和,另一只手紫光乍现,在黑夜中强烈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宫千竹昏昏沉沉地靠在石桥上,清凉的内力一直在体内穿梭流动,打通全身的筋脉,协助她腹部的伤口快速愈合。 忽然伤口被人抹上了一种火热的液体,宫千竹微微睁眼,只见昭和跪在自己身边,手中拿着一朵残败的曼珠沙华,另一手正将花汁挤出来抹到她的伤口处,见她有醒来的迹象,连忙解释道:“这是曼珠沙华,花汁对伤口愈合很有效。” “昭和,你没事吧?”宫千竹坐起身子,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她有没有受伤。 昭和皱眉,“你自己都这样子了,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宫千竹笑笑,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感觉奈何桥一阵地动山摇,她连忙抓紧了桥栏才没被震下忘川河,这才发现整个半空都被紫黑色的强烈光芒笼罩住,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只听见接二连三巨大的爆破轰鸣声,仿佛整个冥界都要被炸开了一样。 对了,是师父,她记得是师父赶到将内力及时输给她,那么现在,也是师父在里面…… “昭和,你不是要走吗?趁着魑魅王现在分不开身,快走啊!”宫千竹忽然想起了身边的昭和,着急地将她往外推,“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可是……”昭和到了关键时刻反而犹豫了,迟疑地看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让师父伤了逆煞的,你快走啊!”宫千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急切地保证道。 昭和点点头,从袖中抽出绣花针往指尖一划,一滴淡紫色的血滴下,正好滴在九璃盏上,随即便很快地沉了进去,仿佛是尘封多年的琥珀一般。 “多谢。”宫千竹看着她眉心的殷红梅花印慢慢褪去,微微一笑道。 昭和点点头,转头便走上了奈何桥。 半空中紫黑色的光芒开始忽明忽暗,像是剧烈的闪电一般,昭和惊慌回头,只见逆煞站在光芒甚处,心口受人一击,唇角已经流出了紫黑色的血,他却毫无自知一般,站在云端冷冷地看着她。 “如果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冷冷刺骨的声音自云霄传来,昭和微微打了个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昭和,若一切还能如初,她断然不会弃他而去,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两人皆心有芥蒂,如何才能得以了全? 昭和此生都不会忘记她决然跳下往生井时看到逆煞的那种眼神,心痛、愤怒、绝望、痛苦全部夹杂在一起,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早已料到。在他为了保全她而受人重创之后,她竟然还能如此毅然决然地弃他而去。 昭和,你当真这么厌我如蛇蝎吗? 逆煞仰头发出惊天怒吼,一掌接着一掌打下去,往生井被打得粉身碎骨,忘川河水也被打得巨浪狂袭,扑上了奈何石桥上,桥上开的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就这样被河水如同毒药一般硬生生地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墨子离顾不得应付逆煞,飞身下去将还留在桥上的宫千竹拉上了云端,虽然速度极快,但手背上还是被溅了几滴忘川河水,顿时如同遇到了硫酸一般,发出“滋滋”蚀肉的声音。 “师父?”宫千竹见他痛得皱眉,连忙扳过他的手,见他的手背上那么快便留下了几点被腐蚀后的疮疤,虽然印记很浅,但在白皙的皮肤上硬生生多了这么几点红疤,还是显而易见。顿时倒抽冷气,耳边忽然就想起了冷遗修曾经告诉过她关于忘川河的事。 …… “忘川河是冥界轮回之河,位于奈何桥之下,相传是千万年前女娲氏怜悯众生疾苦而流下的眼泪汇聚而成,是世上至善至纯之水,唯有至善至纯之人跳下方能平安无事,若是心存恶念,都会被活活蚀下一层皮,像长乐仙这样的邪魔外道,自是被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 幸好,幸好师父平日里为人良善又修为极高,不然现在绝不会只是留下了几点红疤而已,说不定整条手臂都会…… 她越想越后怕,声音忍不住都有些哽咽了:“对不起,师父……“ “不碍事。”墨子离只是微微瞥了一眼手上的红疤,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宫千竹抬头看空中逆煞的双眸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皮肤上已经爬满了血色纹路,左眼下的菱花印闪烁出强烈的红光,远远望过去,竟像是流了一滴菱花泪一般。 宫千竹着急地抓住墨子离的手臂,恳求道:“师父,逆煞快入魔了,你帮帮他吧,他不是坏人的。” 墨子离低头看她,“好。” ------------ 魔界妖众 逆煞天灵盖上被墨子离重重一拍,掌上是一道咒印,他顿时便瘫软了下去,全身膨胀的气血一处处爆破开来,真气泄了一半,功力废了三分之二,眼睛也恢复到澄澈透明的茶色,只是左眼下那朵殷红的菱花印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如同一朵摇摇欲坠的彼岸花,在即将绽放之际,刹那间凋零。 混乱终于平息下来,宫千竹扶着奈何桥的石壁,轻轻喘着气,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似是颓废一般的逆煞。 “师父,你要怎么处置逆煞?”墨子离拎着逆煞从云上落下来之后,宫千竹连忙上前问道。 墨子离依旧面无表情,“交给冥王处置。” 奈何桥和忘川河是冥界至宝,现在因为逆煞的原因受了重创,连往生井都被封了,交给冥王处置是最好的办法,冥界的私事,自是由他们自己打理,仙界也不好插手。 “切,真是没用。”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空灵的铃铛声,伴随着女孩不屑的嗤笑,宫千竹一惊,抬头望去,见一个小小的紫发女孩盘腿坐在麒麟背上,左侧的一小缕头发系了两个金色的小铃铛,样子十分娇俏可爱。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竟是曾经交过手的楼兰杀,此刻正扬起一脸高傲的笑看着逆煞。 “楼兰杀?”宫千竹大惊,连忙扯扯墨子离的衣袖,“师父,这个就是剑魔楼兰杀,上次就是她打伤了雪华和云罗的!” 墨子离点头,抬眼冷冷地看着她们。 紫发女孩骑着麒麟围绕着他们转了两圈,目光流转了一下,最终停留在面有戾色、身受重伤的逆煞身上,好奇地挑了挑眉,“你就是魑魅王逆煞?” 问完不等他回答,女孩便转头对楼兰杀道:“楼兰你有没有搞错,我姐姐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半死不活的废柴打成那样?” “紫凝,不许胡闹。”楼兰杀难得一脸严厉,紫袖一挥右手负于身后,“这件事情交给楚殿处置,至于你姐姐的伤,楚殿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宫千竹听着她们的对话,略一回想,忽然想起了逆煞曾经将前来红叶岭交涉的魔界使者打成重伤扔回了魔界,这两个人想必就是回来替那个人报仇的吧,而且听紫发女孩的口气,好像她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浅,这回麻烦大了。 墨子离也拧了眉,按住怒极欲起身的逆煞,肃色看着她们。 楼兰杀似乎这才看到下面的宫千竹,冷冷一笑,“真是冤家路窄,宫千竹,这回我们之间的帐当是该好好清算了。” 紫凝偏着头一脸好奇,“咦?楼兰你认识这个漂亮姐姐吗?” 话音刚落,楼兰杀击出的千神斩被墨子离皱眉扬手一挥便打了回来,反手再击出一掌,楼兰杀躲闪不及,被剑气掌力连续击中,猛地喷出一口紫色的血,被狠狠打飞出去。 楼兰杀飞出一半便被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接住了,整个人被护在水晶球里,连忙坐下来疗伤。 四面八方遥遥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楼兰,你再这么没用的话,这个剑魔的位置最好趁早让贤。” 楼兰杀的脸色瞬间刷白,紫凝却是十分欢快地喊了一声:“楚哥哥!”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强烈的光芒,宫千竹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一双手已经遮上了眼帘,宫千竹知是墨子离,也就乖乖地闭上眼,待光芒散去后墨子离才收回手,她这才得以睁开双眼。 一顶莲榻悬于云端之上,层层纱帐闭合,看不见里面的人影,只是边上恭敬地站着一名紫袍裹身的男子,这个人她也见过的,是梦魔幻浮生。 逆煞咳了两口血出来,脸上却是扯了一抹佞笑出来,“没想到我逆煞的面子这么大,竟然连楚殿都亲自出面了。” 莲榻里的人并不开口说话,倒是边上站着的幻浮生开了口:“你将墨凝伤成那样,现在还在玄冰里养着,楚殿就算不想出面恐怕也难。” “楚哥哥!”紫凝欢喜地扑上去要掀开纱帐,里面的人抬手一挥,她便被玄金色的光芒挥开,接着又被坐骑麒麟接住,忍不住一脸委屈,“呜……楚哥哥还是老样子。” 楚摧城不理她,只是隔着纱帐通过水镜查看外面的情况,目光停留在那一身清冷的蓝袍男子身上,这才终于开了口:“墨子离?” 墨子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莲榻,并不多言,算是默认。 楚摧城冷冷嘲讽道:“你不好好待在九歌照顾你那半死不活的徒儿,到冥界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宫千竹只看见眼前蓝影一闪,剑光划过,楚摧城的莲榻便被硬生生削掉一个角,若不是躲闪得及时,恐怕整个榻顶都会被削掉。宫千竹还从没见过有人能躲过师父的剑,想必这个楚摧城也不是好应付的对手。 只是……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宫千竹揪紧了衣襟,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墨子离。 楚摧城一声嗤笑,“看来戳到你的痛处了呢,不过今日本殿无意与你纠缠,交出魑魅王,我们有账要算。” 逆煞站起身来,“别说得好像我是被他罩着,你要算账,孤奉陪到底。”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地要打起来,墨子离一脸云淡风轻,走到宫千竹面前,“小竹,我们走吧。” 宫千竹诧异,“师父,我们就不管逆煞了吗?他受了重伤,功力也废了大半,怎么打得过这么多魔界妖人?” “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墨子离依旧淡淡的,毫无半分情绪波动。 宫千竹看着墨子离淡漠的神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仿佛是一朵打着旋落在水面上的花,却蓦然沉了下去。 她忽然就想,或许师父,是没有心的。 逆煞身上受了重伤,强撑着与楚摧城过了三招,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紫凝忽然骑着麒麟出现在他面前,麒麟举起踏着火焰的巨蹄,一掌便将他打下了半空。 下面,正是漂浮着无数曼珠沙华的忘川河。 ------------ 双重契约 “逆煞!”宫千竹失声惊喊,扑到忘川河岸边,墨子离紧紧拉住她的手腕才没让她一时意气用事地跳下去。 “逆……逆煞……”她呆呆地看着平静得吓人的忘川河,无数妖艳如血般的曼珠沙华如同水灯一般顺水漂走,带着人们对逝者的漫长思念。 她答应过,她答应过昭和会好好保护逆煞的,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切,真没用,这样就玩完了。”紫凝骑着麒麟飞下来,了无兴致地撇了撇嘴,“要是让姐姐知道把她打成重伤的竟是一个废柴,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你住口!”宫千竹气极大喝,指间出现三根用仙气凝成的纤长绣花针,三道银光闪过,紫凝被封住穴道,定在空中动弹不得,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能够滴溜溜地转。 “小竹。”墨子离按住她的肩,低声抚慰道,“生死有命,逆煞他已经……” 平静的水面忽然荡出一圈圈涟漪,宫千竹连忙倾身上前,只见清澈见底的水面下,俨然是一个淡紫色的透明结界,逆煞面色惨白地被护在里面,长发飞舞,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是精力耗尽,只是在落入忘川河时用尽最后的灵力布下了结界,这才暂时未被河水腐蚀掉。 “逆煞?”宫千竹惊喜地喊,幸好,幸好他还没有死。 墨子离却是皱眉看着,那结界不过是逆煞用尽最后仅剩的灵力布下的,根本撑不了多久,而且此刻逆煞功力尽失,根本无力再从水里出来,只是结界恐怕撑不了多久,到时候逆煞还不是会死。 果不其然,淡紫色的透明结界已经开始有些破裂开来,如同玻璃破碎一般,逆煞双眼紧闭地在里面,忘川河水透过结界的裂缝渗进去,滴在逆煞的皮肤上,顿时便将那一小片皮肤全部腐蚀掉了,还冒着强酸般的气泡,留下的印记比墨子离手上的要深很多,像是被活生生剜了一块肉一样。 “逆煞!”宫千竹惊呼,拼命地想要再往前一点,无奈手被墨子离紧紧拉住,她用力地挣扎着,“师父你放开我,再这么下去逆煞会死的!” “那是忘川河!”墨子离紧紧扼住她的手腕,怒声呵斥道,“你不知道忘川河是什么地方?你想找死吗!” “可是那个孩子……”宫千竹红着眼眶回头,她知道逆煞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么多天的相处,对于逆煞的为人还是有一些基本的了解的,一直变着花样调戏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说到底,这也不过只是一个孤单的人罢了。 咬着嘴唇转头再看向水下的逆煞,忽然就见他眉间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殷红,她一愣,以为是自己泪眼朦胧没有看清,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那样,忍不住惊呼出声:“九璃印?!” 就在刚刚她转头的瞬间,九璃盏竟然又和逆煞签订了契约? “师父你快放开我,逆煞是九璃盏的契约人,他不可以死的!”宫千竹更急了几分,本以为昭和已经是最后一位契约人了,没想到还有一位,难怪九璃盏刚刚得了昭和的血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从来没有见过一次事件里会出现两位契约人,这就是双重契约吗? 墨子离自然也看到了那点梅花印,却丝毫没有松手,“你要怎么救他?跳下了忘川河,谁都救不了他!” 宫千竹咬咬嘴唇,她曾经改变了那么多契约人的命运,救过那么多的人,为什么这一次就改变不了逆煞的命运呢?就因为这条所谓是女娲之泪凝聚而成的忘川河吗?她就偏不信这个邪! “小竹!”墨子离惊呼,伸手要拉住她,却也只抓住了一片衣角,素白的衣袂翻飞,随之迅速决然地跳下了忘川河。 楚摧城看着这一切的迅速发生,却也只是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不要命了么?” 正打算御使莲榻打道回府,忽然玄金色的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水镜里面。 忘川河如同沸腾了一般冒出滚滚热泡,清澈见底的河水在沸腾中渐渐变成海水般湛蓝,莹莹的紫光星星点点般在水里升起,整个忘川河如同是乞巧节那夜的星河一般,璀璨又美丽,慢慢流淌到世界的尽头,送别一个个被守护的温柔灵魂。 宫千竹在破碎温柔的光影里慢慢下沉,湛蓝色的河水幽暗得看不清景物,只能伸出双手摸索着,温柔的河水在身边流淌而过,细细滋润着每寸肌肤。 逆煞在破碎的结界中闭上双眼,湛蓝的忘川河水侵蚀着皮肤,毒药一般大片大片地腐蚀开来。 就这样死去,其实也挺好的吧? 想想,他这一生其实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人人皆惧他,唯一一个他深爱的人如今也弃他而去,心已经碎到麻木,就让这种世间极刑之痛慢慢腐蚀着他的灵魂,让这种痛苦告诉他,他其实还活在这世上吧。 逆煞……逆煞…… 耳边忽然传来温柔到空灵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沉浮在水中的双手被一双温柔的手紧紧握住,带着所有的光与热闯进他的世界。 他睁开双眼,眼睛被河水灼伤,却只是细细的麻痛,比方才的蚀骨之痛好上了许多。 眼前湛蓝的星河之中,只看见一片素白的衣袂,在水中鼓舞,长发飞扬,眉目如画,润白如玉的双手在河水的滋润下竟泛着淡淡莹白的光芒。 “你竟然是……”逆煞皱眉看着她,重重咳了两声,唇角处流淌出紫黑色的血。 宫千竹与他一起在水中蓝色的破碎光影下缓缓下沉,十指相扣,二人身边布下透明的球形结界,九璃盏在中间升起,灯盏底部的琉璃莲花瓣盛开一般一片片打开,逆煞心中虽有惊异,但早已体力不支,唇角流出鲜血,仰头晕死过去。 ------------ 禁断之恋 宫千竹松开他的右手,将二指按在他眉间的九璃梅花印上,包围着两人的球形结界陡然光亮,散发出剧烈耀眼的白光,仿佛是落入水中的太阳一般。 ………… …… 逆煞的记忆里,是一片片破碎美丽的红色枫叶,红叶岭上漫山遍野的枫叶,大片大片渲染开的红色,是他记忆里唯一的颜色。 一颗透明的美丽晶球在绵延起伏的山峦上跳动着远去,年幼的他追逐在它后面,所有的景物瞬间黑白双色,只剩下那不停跳动着的水晶球,慢镜头播放一般地弹起、停留、落下,就这样不停地向前滚动着,不愿意为沿途的任何风景而留下。 他终于追上了那颗美丽的水晶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迷了路,纵横交错的阡陌小路,还有漫山遍野的大片红叶,曾经熟悉的宫殿慢慢消失在漫天飘落的红叶之间。 直到那一抹白色出现在漫天遍野的绯色中,白衣胜雪的女子手执两把白羽扇在大片大片的红树上跳舞,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紧捧着的珍爱水晶球早已不知在何时从他手中掉落,留下一连串破碎透明的美丽光影。 那是他自出世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王姐,魑魅族无比尊贵的昭和公主。 小小的他被俘获。虽然年纪尚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已经有了想要一直在她身边的欲望。昭和笑,他便笑;昭和悲,他也悲。 小煞,你以后长大了,要娶什么样的娘子?那日他的生辰上,昭和送给他一对龙凤镯,忽然就着这话题问了下去。 他当时年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小煞喜欢王姐,长大后自是要娶王姐为妻。” 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了,笑他的童言无忌,昭和也笑了,笑他的年少无知。没有人将他的话当真,正如没人会相信一个孩子的爱情。 那一年,他一百二十七岁,她两百九十三岁。 昭和总说他长得美,常常拿来自己的襦裙给他穿上,逆煞也渐渐接受了一体两性的自己,却很少在昭和面前现出女身。 随着时间流逝,岁月没有在昭和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却是渐渐地长大了,长大了,却发现王姐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少了。 小煞,你知道吗,王姐三百岁的生辰过后,便要嫁给那北方的王了。那一日,昭和坐在厢房的窗下绣花,看着外面漫山的红叶,忽然眉目间就多了一丝惆怅。 女身的逆煞正将头枕在昭和的腿上小憩,自从他一百岁的生辰过了之后,昭和便再不允许他以男身同她亲近,道是男女授受不亲,纵然姐弟也是一样,他虽然委屈,但也只有应了。 听着这话,逆煞当时便怒了。 是有人逼迫王姐吗?为什么王姐一定要嫁给风狸王?他一气之下变回男身,茶色的双眸死死盯住面色淡漠的昭和。 昭和静静看他,小煞,王姐是魑魅的公主,要嫁的必定是一族的王。 小煞长大了便会继承王位,那个男人能给王姐的,我一样能给!他气得站起身来,大声撂下话,便怒不可遏地甩袖离去。 昭和留在原地无奈叹气,低声道,小煞,你执念太深,终有一天会伤了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她继续荣辱不惊地刺绣,一针一线,绣得一针不差,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个娟秀的“断”字便被绣了出来,用专门绣枫叶的那种红线,红得触目惊心。 断,绝情断念…… · 逆煞因为这件事在前任魑魅王,也就是他的父王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那三天正值冬至,大雪纷飞,厚厚的雪落在他的发上,冷得刺骨,就连长长的睫毛上也落了些雪沫,几度在门前晕倒,醒来后又接着跪。就连辅佐在历任魑魅王身边的藏臣都看不下去了,给他送来热水和大麾,却被他倔强地拒绝,魑魅王大怒,连藏臣也被牵连在雪地里罚跪。 魑魅王终究心疼自己的儿子,在逆煞接连跪了整整三天之后让他去魍魉谷取那枚被妖兽守护着的万年古玉来,魍魉谷几乎可以称作是冥界的地狱,从来没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回来,魑魅王这么说,无非是想让逆煞知难而退。 可逆煞当真是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十六头上古妖兽的看守下夺了那枚古玉,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在数以千计的妖魔鬼怪中虎口余生。 魑魅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当机立断地派出了王宫里的暗卫,在忘川河边拦截下了逆煞,逆煞本就已经身受重伤,能逃出来已是万幸,自是无力再对付这些暗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出生入死夺来的古玉,被生生打下忘川河中。 昭和终究还是嫁给了北方的风狸王,出嫁那天红叶岭红叶纷飞,昭和身着大红嫁衣,被婢女扶着上了花轿,逆煞站在高高瑰怪的山石之上注视着她,银黑色的长发飞扬,他远远看着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虽然距离很远听不见,但昭和却是看明白了。 他说,王姐,我爱你。 就在那一瞬间红色的轿帘落下,隔绝了花轿里昭和的面容,平静无波的神色,似是无心的眉眼。 花轿摇摇晃晃地上路了,满天纷飞的红叶中,二人之间似乎相隔了不只万水千山的距离,逆煞眼中某些东西闪了闪,左眼下浮现出一朵小小的血红菱花印,远远望去,像是落下了一滴朱红的菱花泪。 ------------ 无心之言 自此逆煞几乎从未见过昭和,只是听说她嫁得很好,那个风狸王视她如珍宝,时不时便从各地寻来宝物送给她,逆煞听说此事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魑魅王早已下了令,不许他出红叶岭半步,更不能靠近风狸一族,断了他见昭和的所有念想。 直到藏臣找到了逆煞。 虽是历代王上的侍卫,但藏臣似乎对尚是王太子的逆煞特别忠心,不仅帮他逃出了红叶岭,还帮他扮成宫女混进风狸宫,因为逆煞本就是一体双性,所以要化作女身易如反掌,也不会像使用易容术那般容易被人拆穿。 逆煞看着斜靠在软榻上浅眠的昭和,身子激动得微微颤抖,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只是站在远处细细地打量着她。 她似乎气色好了许多,体态也丰盈了一些,想必在这里过得很好,身上却不再是曾经的素白衣裙,金线交织的华丽凤袍,从榻上垂下直至地上,拖着坠了无数宝石的长长流苏,看上去雍容华贵,尊贵异常。往日垂及腰间的长发如今已经尽数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右手斜支着头,闭上眼浅眠,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灯光下打出一片撩人心弦的柔和阴影。 果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昭和还是昭和,那个高高在上又荣辱不惊的昭和。 殿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知是风狸王,随婢女们一起退到一边。 风狸王一直走到软榻前坐下,右手从空中一抓,抓出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昭和身上,眼中流露出的温柔让逆煞恨不能一刀斩了他。 似乎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冷冽杀意,风狸王回头,逆煞一愣,连忙敛起周身的杀意,低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 风狸王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逆煞冷冷瞪着风狸王眼中闪烁着的某些光彩,恨不能杀了这个男人,抢走了他最爱的王姐,竟然还敢在她面前同其他女人调情。 最恨的是,王姐离开他那么久,竟然就是为了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嫁了个百年不遇的好男人。 压下心头杀人的欲望,他薄唇一掀,冷冷笑道:“离未。” 离未,魑魅去二鬼而得名。 “离未……”风狸王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抬眸一笑,正想说什么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 “王上,你在做什么?” 风狸王一愣,松开抬起逆煞下巴的手,回头微微一笑,“阿昭,你这里的婢女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呵,都是你调练的好。” 昭和皱着眉看他大笑离去,目光停留在逆煞身上,神色忽然就僵住了。 此时尚是寒冬,宫殿里铺了暖玉放了暖炉,比殿外暖和上许多,可昭和还是披上了狐裘在大雪纷飞里同逆煞摊牌。 “你怎么会来这里?”昭和习惯性地微微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他。 逆煞看着她高傲冷漠的样子,心里微微刺痛了下,“我来看看王姐——你过得还好吗?” “如你所见,一切尚好。” 逆煞急急地道:“风狸王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喜欢的只是你的容貌而已!” 昭和冷冷看他,“你是来挑拨离间的?” 逆煞愣在了原地,冬日寒风刺骨地吹,夹杂着大雪纷飞,他穿着本就单薄,头发和肩头落了厚厚的雪,只觉得刺骨的冰凉,如同刀刃一般,每一刀都提醒着他清醒。 昭和看着他茫然悲哀的面容,心里一叹,终究还是装不下去冷漠,解下身上披着的狐裘给他系上,逆煞眼眸一闪,抓住了她替他拂去衣上雪花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王姐,其实你不是那么讨厌我的对不对?” 昭和静静看他,“小煞,我只是你的姐姐而已。” “可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姐姐看待。 她叹了口气,“小煞,你已经不是孩子了,难道还分不清爱情和姐弟亲情吗?你只不过是依赖姐姐而已,错把这种依赖当成了爱。等你哪天真的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王姐说的。” “……”逆煞静默无语,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把他当孩子看,他已经将近两百岁了,难道还分不清亲情和爱情吗?就因为她把他当孩子,所以才不肯相信一个孩子的爱情。 “王姐,你到底想要什么?”逆煞的声音疲惫地响起,“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风狸王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就连他不能给的,我也能……” “你能给我什么?”昭和的声音忽然又冷了下来,看着他蓦然呆住。 “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吧,我是魑魅的公主,要嫁的必定是一族的王,你不过一介名存实亡的王太子,又能给我什么我想要的东西?” 逆煞愣愣地道:“我以后会继承王位……” 昭和不耐地背过身去,“那就等你继承了王位再说吧。” 那时的昭和又怎么会知道,正是她当初无心的一句话,造就了以后的一切悲剧。 ------------ 红颜祸水 冥界玄历三百六十二年,魑魅一族之王奉冥王之令出兵压制妖界,战死沙场,后王太子逆煞即位,平复战乱,凯旋而归,却并不松懈,停战后不过三天便又向北方的风狸王下了战帖,自此两族战火连连,冲突不断。由于事关两族的私事,冥王也不便插手,任由他们不断征战。 这场仗一共打了七年,风狸一族逐渐有些不敌,玄历三百九十九年,魑魅兵临城下,风狸送去无数的停战书全都被送了回来,实在无可奈何之下,风狸王起了将王后昭和交出去的念头。 昭和听风狸王的话还没听到一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怒上心头,一巴掌打了下去,随即便冲出了宫门抢了御马厮的一匹马,驾马冒雨飞奔到了风狸城边驻营的魑魅军帐前,扬言是风狸王后,要见魑魅王。 士兵们虽没见过昭和公主,但也知道风狸的王后是谁,丝毫不敢懈怠,连忙通禀上去,很快便领昭和进了军帐。 逆煞明显惊喜于她的到来,忙里忙外地帮她倒热水擦头发,却因为昭和冷冷的一句话顿在了原地。 她说:“逆煞,你到底怎样才肯休战?” 逆煞拿着干毛巾的手垂了下去,他猜到她是为了休战的事来找他的,却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地切入正题,一点温存的时间都不给。 他静静看着她,“在这大战在即的时候,冒雨来找我,就只是来问这个问题的吗?” 昭和一愣,没想过他会这样反问回来,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他似乎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要成熟了许多,长大了,变高了,有了成熟男人的沉着与稳重,却让她莫名地心慌,她忽然就发现,分别了那么多年,当初了若指掌的那个孩子,她已经不再那么了解了。 长大了,他们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吗? 昭和看着他,“逆煞,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垂眸淡淡地笑,“王姐,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昭和迎着他深邃却又执着的双眸,忽然心里就起了一丝怒意。 她说了不下百遍,她是他的姐姐,只是他的姐姐而已,他为什么就一直不能明白呢?她已经嫁了人,他还能奈怎样?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吗?他想要的谁都可以给,可偏偏她给不了! 茶杯从桌上摔下来,昭和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驾马消失在雨帘之中。 逆煞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蹲下身将一块碎片紧紧握在手中,紫黑色的血渗了出来,他却越握越紧,左眼下的殷红菱花印光芒愈甚,强烈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最想要得到的王姐,纵然会遍体鳞伤,也绝不放手! . 风狸王终究是没有将昭和交出去,毕竟是一族的王,若要拿自己的王后换一族安宁,传出去只怕会被六界所耻笑,身为一族的王,自然不能沦为这样的笑柄。 可也因为这样,风狸族连连败退,昭和也因此被族人所谩骂成红颜祸水,她却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在城破那天,站在高高的宫阙之上,漠然看着魑魅的军队攻入城,王城一片悲戚哭号,大雪纷纷下了满城。 那夜风狸王喝得酩酊大醉地闯进昭和的宫殿,见到她便二话不说地一耳光打上去,直骂她是亡国祸水。昭和只是捂着脸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只剩一片死灰。 接着魑魅的军队便攻入了王宫,宫里一片尖叫惨嚎,还有兵器相交的声音,风狸王低咒一声,顾不得收拾昭和,拎着长刀便出去迎敌,昭和半天才站起来,拿出她当年带过来的嫁妆——一把古弦琴。 那个寒冷的冬夜无比的混乱,急促的琴声扰乱着每个人的思维,所有人似乎都被琴声所控制,赤红着眼浴血奋战,不到最后一口气绝不停下,这是嗜血的夜晚,鲜血的芬芳挑动着每个人的神经,让所有人都为它疯狂,克制不住地想要更多,冰冷的刀刃刺入身体,不断地粉碎着眼前所有的肢体,直到第二天黎明的出现。 朝阳从东方的大地开始升起,一直普照到北方,昨夜混乱的王宫一片尸横遍野,残破的风字大旗还斜插在一堆尸骸里不肯倒下,巨大的红日之下,一道挺拔的身影脚踏着无数的尸骸,在残破的大旗下依然屹立着。 风狸王心口插着一把剑被钉在高高的宫墙之上,仍不瞑目地大睁着双眼,脸上沾满了血迹,看上去可怖又可悲。 逆煞拔起插在地上的剑,脚步略有踉跄地一步一步朝那座唯一没有厮杀声的宫殿走去,推开殿门,扬起一抹苍白又美丽的笑容—— “王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 伤人至深 又是月圆了,昭和坐在窗下透过窗栏看外面夜空中巨大银白的皓月,腿上放了些针线和绢布,这十几天来她几乎都是这么打发时间的,累了便睡,醒了便绣花,日子看似惬意,实际却是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华丽折磨。 记得那天风狸城破,浑身浴血的逆煞面色苍白地推开她的寝宫,扯出一个美丽却又苍白的笑容,“王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只是背对着他坐在古弦琴前,十指血流如注,琴弦根根崩断,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她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人生,也许就此埋葬了。 她的丈夫,她的子民,她所失去的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因为身后的这个男人。 她冷冷瞪视着他,抬手便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那个时候她就决定,从今往后与他断绝任何关系,曾经的一切也成过眼云烟。 接着她便要走,然后一切又开始混乱起来,好像很多人冲了进来,四周变得嘈杂起来,逆煞挡住她的去处,咬牙坚定道:“你只有杀了我,你才能走。” 她那个时候似乎也恨到了极点,想也不想地出旁人的剑,对准他的心口便刺了下去。 她记不清逆煞那时的表情,像是悲伤,但更像是绝望,血如枫叶般大片大片浸染开来,碎了他的心,更染红了她的眼,她只觉得眼前大片大片绽放的全是血红的蔷薇,一时气堵,血腥味从胸口翻了上来,一口血喷出去,昏迷之际只看见逆煞惊慌抱着她叫御医的脸。 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逆煞一直守在她床前,眼里布满了血丝。 她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不要屠城。” 他说:“如你所愿。” 自此,一座幽深的古塔,他将她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地囚禁着,犹如一只关在笼里的金丝鸟。 她以为自己的余生会一直这样度过。 直到那一天的惊喜到来。 “砰”的一声瓷碎,逆煞拿在手中的药碗硬生生地碎裂,他瞪着那白须白眉的老太医,咬牙切齿地再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老太医摸了摸胡须,颇是欣慰道:“恭喜王上,贺喜王上,公主她有身孕了!” 昭和一愣,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在风狸王走之后,竟然还留给了她一个孩子。 这是她的孩子,是他们的骨肉…… 昭和唇边忍不住扬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唯一的一丝表情,却深深刺痛着逆煞的眼。 老太医看着二人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底,王上痴恋公主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如今公主怀有王上的骨血,为何王上却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莫非…… 老太医的脸色刷地就白了,莫非公主怀的是那已死的风狸王的孽种?他刚刚还多此一举地贺喜,真是火上浇油! 在一边站立如死尸一般的藏臣动了动,便径直退了出去,老太医随即也会意地跟着退出去。 昭和此刻还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忽然感觉到了逆煞那复杂的眼眸,她有些不安地侧了侧身子,手挡住自己的小腹。 逆煞收回目光,也没说什么,只是面色苍白地走出去,只留她一个人在里面。 . 绝杀殿。 “药熬好了吗?”男子的声音响起,音色冷冷的,细听还有一丝微颤。 藏臣将一个放着碧绿半透明的小碗的金盘奉上,道:“已经熬好了,王上,现在就送去给公主吗?” “我去送。”逆煞沉默了一会,拿过藏臣手上的金盘,碗里的汤药散发着浓郁的苦味,让人一闻便皱起眉头,逆煞皱了皱眉,便朝那座古塔去了。 他刚一进去,昭和便闻到了药味,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双眼死死盯住那碗汤药。 他将药放在了桌子上,上前要去扶她,“王姐……” “我要这个孩子。”昭和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把他生下来。” 逆煞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没底,咬了咬唇,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已经毁了我的一切,不可以再杀了我的孩子,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你不可以这么残忍……” 脸上忽然传来温柔的触感,逆煞伸出手指抹掉她的眼泪,微微苦涩地扬起唇角,“王姐。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让你打掉孩子的话吧?” “……”昭和泪眼朦胧地看他。 “那是安胎药。”逆煞苦笑,“孩子,生可以,但是生下来之后,不能让他留在这里。”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大的宽容了。 她垂下眼眸,“谢谢。” 逆煞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药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两人皆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本应纯褐色的汤药里,竟泛着微微些许的红色,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的红。 ------------ 一舞痴心 时间一点点从指间溜走,昭和的肚子越来越大,逆煞一直陪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关照着,有的时候她就在想,或许可以不要再对他那么冷淡,试着对他温柔一点,就像当年一切都还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却一次次失败,她终究还是无法对他强颜欢笑,他的脸扭曲成那夜对她厌恶至极的风狸王,脸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日城破时的尸横遍野,提醒着她和他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不止一次地将枕头茶杯之类的往他身上砸,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你干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是你杀了他,是你!为什么不滚得远远的,还要让我看到你!滚哪!” 逆煞任由着她发泄出气也一声不吭,只是在她打累了扶着床栏低泣的时候为她拭泪,苦笑道:“王姐,你身子有孕,小心别动了胎气。” 她再一次泣不成声。 那个夏夜,天空繁星点点,她挺着已有八个月的肚子走出古塔,看到逆煞正侧对着她坐在青石阶上仰望星空,完美的侧面轮廓,微微扬起的唇角,长长的睫毛,和那双同她一模一样的,干净透明的茶色双眸,美得妖冶惊心。 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左眼下闪现出妖冶的菱花印记,“王姐,过来。” 她竟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如同被蛊惑一般,同他并肩坐在青石阶上。 他慢慢躺下,将头枕在她腿上,她一惊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他已经变作了女身。 心中猛地一惊,那么多年没看见过他女子的模样,竟忘了他其实也有同女子般脆弱的一面。 忽然就有些内疚,是不是她对这个孩子,太过残忍了一些。 可是小煞啊,上天自一开始便给了你那么好的东西,不仅给了你爱女人的权利,还给了你爱男人的自由,你可以爱世界上所有所有的人,为什么偏偏选了唯一不可能的那一个? 逆煞看着她隆起的腹部,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他问:“王姐,你说,这个孩子出生了以后,该叫我舅舅,还是姨娘呢?” 昭和低眸看着他的脸,“随他喜欢。” 逆煞的眼角微微弯起,柔和得过分,女子的逆煞比男子更多了一份妖冶美丽,在星光下美得摄人心魄,连她都看得微微失神。 逆煞望着星空,茶色的眸子倒映出整个璀璨夜空的美丽宁静,看了一会,他开口道:“王姐,等你生下孩子之后,我们就成亲吧,我娶你好吗?” 昭和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逆煞又微微一笑道:“要不你娶我也行啊。” 于是她便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逆煞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任何的劝阻都是无妄,宁愿摧心化骨,直至万劫不复。 逆煞躺在她腿上静静看着夜空,直到快要睡着了的时候说了一句:“王姐,以后有机会的话,再给我跳一支舞吧。” “跳什么舞?”她低头看他。 “就是那天我们初见的时候,你在树上跳的那支白鹤舞。”逆煞喃喃道,“一直想再看你跳一次,可惜你再没跳过了……” 昭和心里一颤,莫非就是在那一次,他就已经…… 低头看逆煞安静祥和的睡颜,目光闪了闪,忽然就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都心有芥蒂,如何才能回到最初? . 自那夜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逆煞每次来见她时都自觉地变回女身,昭和也习惯了每当看见他时微微笑一下,虽然很浅很淡,但毕竟代表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稍稍解冻。 事隔很多很多年以后,昭和经常在想,如果当初那件事的打击没有最后击垮她的话,如果当初她能再冷静一点点的话,是不是后来就不会是那种局面?他们会不会一直相守下去,纵然不能执子之手,至少也能相伴终老。 那天昭和刚刚要熄灯睡觉,忽然下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当即便知是要生了,痛得她脸色蜡白,冷汗直流。 御医和稳婆很快全都赶到了,昭和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疼痛一阵高过一阵,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御医忙里忙外地开药熬药,婢女们也手忙脚乱地帮她换毛巾换床单,刚送进去的干净床单很快又湿透了,全是汗水和触目惊心的血水。 逆煞很快也赶来了,本想冲进去却被门口的婢女拦住,只得在门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当初以为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只会漠然相对,可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竟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激动,好像昭和要生的是他的孩子一般。 藏臣跟在他身后,依旧一副死尸一样的僵硬表情,只是眼底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逆煞!逆煞!”昭和痛得大叫,叫的竟不是她心心念的风狸王,而是逆煞的名字。 “王姐?”逆煞心急如焚,听到她的呼唤更是难以平静,急着便要推门进去,却被婢女为难地拦下。 夜空中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便是惊雷在耳边炸响,逆煞微微一愣,随着魔君出世的提前,天降异象也越来越多,竟然都波及到了冥界吗? ------------ 华丽谢幕 逆煞冲进去的时候,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照得床上的人更加苍白如纸,大片大片渲染开的血迹如枫叶般铺在被单上,显得这个夜晚更加诡异可怖。 昭和的表情太过可怖,苍白的脸上只剩一片死灰,逆煞不敢去刺激她,只是拉过了跪在地上吓得不停颤抖的老御医质问道:“孩子呢?” 老御医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望着他一个劲地发抖。 “王上……”稳婆颤颤的声音响起,似乎也受惊不小,抱起床边上的一团血红,腿一软便跪了下去,“王上节哀,小世子他已然……魂归奈何,无缘得见王上了……” “什么?”逆煞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后退了一步,被面无表情站在身后的藏臣扶住才没倒下去。 好不容易从这巨大打击里清醒过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昭和,风狸王的死本就让她处于崩溃边缘,现在又没了孩子,她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王姐……”逆煞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试图温暖她由内至外的冰冷颤抖,语无伦次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孩子……总有一天还会再有……” 昭和苍白的脸上只看得见一片死寂,往日闪烁着璀璨星光的茶色眸子如今也暗沉如死灰,她就那样任由着逆煞将她抱住,脸上甚至连绝望都看不到了,只有一片麻木,还有心灰意冷的沉默。 她连孩子都没了,那么她还剩下什么? 茶色的眼珠动了动,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男人。 都是因为他,如果当年不是他执意对自己有痴念,父王不会将她远嫁去风狸族,她便不会爱上风狸王,亦不会后来失了身失了情;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痴念未了,父王不会一气之下带兵远征妖族,亦不会战死沙场;如果不是他向风狸族下战书,她便不会被所有族人骂作亡国祸水,风狸王也不会一天天冷落她;如果不是他杀了风狸王灭了风狸族,她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曾经拥有过,却又接二连三失去的东西,全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一己私欲,毁了她的整个人生…… 纤细的手指一根根握紧,昭和茶色的双眸渐渐多了一丝暗红,眉心出现一点黑色的入魔印记,心念堕魔,执念至深。 “逆煞。” 轻柔得几近缥缈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逆煞愣了愣,看着她慢慢扬起唇角,扯出一个苍白美丽的笑,心中不安越来越大,怕她心智受损,连忙唤道:“王姐……” “我们成亲吧。”昭和的声音虚无缥缈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逆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惟惧是自己听错,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昭和苍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袖袍,睁大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犹如一只摔碎了的水晶娃娃,“今天,就今天,我们在一起吧……” 逆煞欣喜若狂地抱紧她,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等待了那么多年的愿望如今带着微微苦涩的意外与惊喜砸中他的怀抱,让他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接住它。 满屋子的人跪下去大呼万福,所有人似乎眨眼间便忘了刚死的小世子。 昭和扬起一个冰冷的笑,伸手回抱住逆煞。 . 大婚就定在三天之后,这三天是特意为了不幸殒命的小世子留出来守灵的。 下葬那天,昭和站在高高的枫树巅上,一身素白衣裙,鬓边插了一朵白花,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唇上抹了些胭脂,淡淡的一抹红,却美得惊心动魄。 她站在树巅上望着远方出殡的仪队,漫天纷纷扬扬洒下的白纸,洒在黑色的灵柩上,落在灵牌上,昭和望着那用暗金色写的“望归”二字,双眼被狠狠刺痛。 望归,望归,意思不言而喻。 可是,失去了的东西,就再也找回不来了。 心中怨念迭起,她缓缓抬起手中的两把白色羽扇,衣袂翻飞,翩跹若仙,皓腕轻转,轻柔曼舞,宛然成了红叶岭上的一幅绝景。 既是这支舞给她带来了这般惨烈的人生,那么,也用这支舞作这场闹剧的华丽谢幕吧。 一旦失去了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 ------------ 恨彻入骨 大婚那天,红叶岭第一次那么热闹非凡,锣鼓喧天,连当年昭和远嫁风狸族的时候都没有这般风光。 顾及到昭和刚刚小产,情绪不稳,身子又虚,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于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仪式就全免了,让她直接在房里候着,宾客之类的由逆煞来应付。 藏臣自始至终都跟在逆煞身边,一直想找机会跟他坦白他在安胎药中动手脚的事,却没成想宾客着实多,逆煞一个人根本招架不过来,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上前帮逆煞挡酒。 不知过了多久宾客才渐渐散去,逆煞已经被灌得头重脚轻了,藏臣怕他醉倒在某个草丛里,只好扶着他将他送到寝宫门前,一路上逆煞醉言醉语地和他说了好多,从第一次见到昭和到为她出生入死,藏臣一直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言,只是刻意放慢了速度让他能一次性说个痛快。 话到最后,逆煞的舌头明显大了许多,“其实吧,自从那年你为了我被父王罚在雪地里跪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兄弟了……你放心,哪天我要是见到哪个姑娘适合你,一定帮你抢回来……” 他拍拍藏臣的肩膀,摇摇晃晃一身酒气地进了宫门。 藏臣站在原地,从来面无表情的脸如今竟浮现了一丝淡淡的苦笑,兄弟么…… 逆煞好不容易才摸准了殿门的位置,推开门便踉跄地走到了桌子旁,胃里一阵翻滚,身子一软便趴在了桌子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既然不会喝酒,还逞强喝那么多做什么?” 冷冷淡漠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逆煞知是昭和,酒立马醒了三分之一,微微一笑道:“难得今天高兴,当然要喝个痛快了。” 昭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睁开眼睛,只见昭和根本没有穿上那套天绣房日夜兼程赶制出来的华美凤袍,一身的素白,鬓上也没有佩戴任何发饰,面色也是微微苍白的,只是唇上那一抹淡淡的胭脂红,这才多了一份气色。 逆煞微微一愣,酒醒了一半,随即又无所谓地挥手笑笑,“没关系,你穿什么都好看,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昭和神色不动,冷冷地俯视着他,“合卺酒还喝吗?” 逆煞无奈叹笑,“你忘了你身子还虚吗?合卺酒什么时候都能喝,现在先把身子养好才最重要。” 昭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仿佛天崩地裂了一般,逆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真的是他日思夜想的昭和,仿佛整个大脑都被炸开了一样,来不及思考,就已经不可自拔地沉溺下去。 入骨的死死相拥,仿佛要将对方抱入骨髓一般,逆煞紧紧抱着她,夺取着她唇舌里的清香,紧张得微微颤抖,手足冰凉。 舌尖传来丝丝的凉意,带着些许的苦涩,逆煞愣了愣,放开她问道:“你给我喂了什么?” 昭和的笑带着三分讥讽七分恨意,“你猜。” 逆煞喂喂皱眉,想要站起来,忽然腹部一阵绞痛,他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一软便跌坐在地上,看着指间触目惊心的血迹,终于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她,“你给我喂毒?!” 昭和后退了两步,放声大笑起来,泪水从眼眶中疯狂涌出,“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逆煞,你真当我会嫁给你吗?可笑,我怎么会嫁给自己的杀夫仇人!” “你恨我?”逆煞脸色蜡白,痛得撕心裂肺,却分不清是毒药还是心痛,只是死死瞪住她,“说要成亲是假的吗?就是为了杀我吗?你怎么可以……拿婚姻来开玩笑?” 昭和决绝又惨烈地哭笑着,俯下身揪住他的衣襟,双眼充斥着排山倒海一般的恨意,“否则我能怎么样?或者你以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吗?我什么都没了,丈夫、孩子,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要是你从来没有存在过该有多好,要是你从来都不存在该有多好……” 逆煞死死瞪住她,眼中一寸寸冰冷。 昭和说着便又泪流满面,苍白纤细的手指抓紧了匕首的刀柄,颤抖着要往他的心口扎去,忽然胸口一股腥甜泛上来,她强忍着才没将血喷出来,只是匕首从指间滑落到地上。 她惊惶地后退了几步,抱着头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一步一步后退,最后夺门而出。 逆煞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动着鲜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腹部痛如刀绞,痛得快要死掉了一般。 他自己都不知道撑了多久,只是在倒下去的前一刻隐约看到许多人涌进了房内,带头的便是一脸惊慌失措的藏臣。 那家伙,竟然也有那样的表情吗…… ------------ 造化弄人 逆煞接连昏迷了一个月,昭和给他下的是冥界彼岸毒,从曼珠沙华的花蕊里萃取出来的剧毒,为了救他,藏臣不知求遍了多少人,但都无功而返,有些是无能为力,有些则是与魑魅族有怨不愿出手相救,就连冥王也只是甩手留下一句“咎由自取”便叫人把他赶出去了。 没人知道藏臣用了什么办法将逆煞从鬼门关里硬拽了回来,只知道自魑魅王醒来之后,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但凡有人对他有半点不敬或亵渎,都会被他用各种手段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魑魅宫中传出王上口谕,称王后昭和在大婚当晚突发怪疾,不幸毙命,现已以国母之礼厚葬于王陵,与小世子望归合葬,赐谥号绝念。 绝念,绝念,绝情弃念。 自始至终,她伤他太深,他给她赐的名字之下,满是逆流成河的死寂。 那年魑魅宫大雪纷飞,逆煞披着黑色的大麾站在高高的宫阙之上,遥望着这满山的红,漫天的白。 他说,昭和,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只愿此生不再相见,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成全了…… 但许是他们尘缘未了,又或是命运多舛,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再见了面。 再次相见,早已是物是人非。 东方的王送来的贡品,不仅有金银珠宝,珍禽异兽,还有从各族各地寻来的美人,密密麻麻跪了一地,一眼望过去足有上千人,低垂着头瑟瑟发抖,想必都已听说过这位魑魅王的残暴性情了。 他本以为时隔那么多年,自己早已不记得昭和的模样了,却没想到,密密麻麻跪了上千的女子中,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面如死灰的她。 她被人单独带到他的房里,紫黑色的纱帐在妖风大作下纷纷扬扬,貔貅香炉中缓缓吞吐着薄云香雾,她低垂着头跪在地上,额前的刘海完全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逆煞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肩,从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冷冽无情地直直望进她的一片死寂的眼,慢慢揉捏着她的下巴,声音淡漠无情地响起。 “从今往后,你便是孤的奴隶了。” 昭和静静地看着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茶色的眼眸如同一片沉寂的海,一颗石子丢进去,也泛不起任何涟漪,直到沉入海底,永生被囚禁在那里。 自从摧心化骨,直至万劫不复。 …… ………… 宫千竹慢慢睁开眼睛,静静凝视着眼前已经昏睡过去的逆煞,心里酸酸涩涩的,不知该说什么。 究竟谁是谁非,在这场故事中已经不重要了,两人皆被伤得体无完肤,不愿低头,不肯原谅,亦不肯放过彼此。 或许这个结局才是最完美的吧,昭和投身于灵魂之流,去人海茫茫中寻找她的真命天子,而逆煞也会随着她的离去彻底死心,才能从这段孽缘中彻底解脱,将目光流转到身边的人上去。 两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九璃盏在两人中间缓缓旋转着,底部盛开如莲花,幽紫色的光芒散出,几乎将水底整个照亮,片片破碎的星光从水中升起,将整条忘川河照耀如银河一般,无数星魂在河面上流逝远去,随着河水送往一个温柔美丽的国度。 坐在莲榻里的楚摧城不可置信地看着宫千竹带着逆煞从忘川河里浴水而出,甩出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映衬着那洁白无暇的肌肤,完整得没有一处蚀伤。 “小竹!”墨子离上前将她从水里拉了出来,附在她身上的忘川河水似乎失去了伤人的力量,变得与普通的水无异。 紫凝无法置信地睁大眼睛,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辛苦寻觅了那么久的至善之人,竟然把自己直接送到我们面前!” 楼兰杀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两步,至善之人?那个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臭丫头竟然是他们寻觅数年的至善之人? 来不及多想,剑已出鞘,直直向他们逼去。 “把宫千竹留下!” ------------ 混战一场 说着,紫色光剑直直逼向宫千竹,宫千竹只顾得抱住昏迷的逆煞,却并没受此一击,睁眼只见一道横过的蓝色光带帮她挡下了,楼兰杀被震出三尺开外,咬牙切齿地瞪着墨子离,不怕死地大吼道:“墨子离,我们只要宫千竹,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墨子离的目光骤然冷冽,楼兰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笑话,想伤我徒儿,先问我答不答应。” 宫千竹将逆煞扶起来些,察看他身上被忘川河水腐蚀的伤口,一点也不担心墨子离,楼兰杀连她和云罗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是师父的对手,倒是逆煞的伤比较重要。想起之前昭和说过曼珠沙华的花汁对伤口愈合很有效,抬手召来数朵,挤出火红的花汁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楼兰杀不过三招便被墨子离逼得连连后退,紫凝见她不敌也上前来助阵,麒麟过处全都燃烧起了绿色的火焰,如同星光焰火一般,接连从空中落下,划出无数道绿色的光弧,有的落在岸上将一大片曼珠沙华焚毁,有的落在水面上却依旧不灭,顺水漂走。 若是单单对付这两个毛丫头,对于墨子离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可偏偏多了一只麒麟神兽,麒麟本属火系,又擅瞬移,每每剑锋还未擦过它的麟毛,它便连人带兽一同消失,出现在下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宫千竹有些担心地看着墨子离,这些年为了姐姐,师父的修为折损了许多,她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里发生的事很快便惊动了附近魑魅宫的人,藏臣带着随从匆匆赶来,看到逆煞伤痕累累的样子倒抽了口冷气,一掌将宫千竹推开,接住逆煞给他敷药疗伤。 藏臣所带的随从们很快便将正在打斗的墨子离等三人团团围住,每人手中红光乍现,凝结成无数的丝线朝他们飞去,很快便缠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三人包裹在里面。 “师父!”见墨子离也被他们困住,宫千竹顿时就急了,连忙爬起来扯着藏臣的袖子不放,“你们抓错人了,是那些魔界妖人伤的逆煞,和我师父没有关系啊!” 藏臣冷睨她一眼没有说话,并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立于莲榻边的幻浮生微微躬身问道:“楚殿,现在救人吗?” 楚摧城挥手制止,“再等等。”他是很想要看看这场游戏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反正宫千竹迟早会被他带回去献给魔君,多等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幻浮生点点头,退到一边静观其变。 忽见巨茧开始从里面融化,破口处还吐出了绿色的火舌,眼看三人就要从破口处出来,随从们立即变阵,快速移动成五行八卦阵,巨大的八卦印腾空而起,将巨茧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每人手里紧握一根无形锁链,不停地移形换影,不一会儿,巨茧外又多了好几层锁链覆盖。 “喂,你们这些人,不要蛮不讲……”宫千竹的话还未说完,忽见眼前无数的人影闪过,下一秒一人便窜到面前,她定睛一看惊呼出声,“幻浮生?” 话音刚落,她的嘴便被幻浮生捂住了,下一秒移形换影,在空气中只留下两道虚无缥缈的影痕。 宫千竹被摔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自己被扔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眼前金星乱冒,待金星散去后才看清眼前的东西,软软的豹纹薄毯,软软的坐垫,软软的枕头……嗯?枕头好像不怎么软,戳戳还有点硬。 “你想戳到什么时候?”旁边站着的幻浮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将她把神游拉回现实。 宫千竹眨眨眼睛,看看幻浮生一脸憋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张孤冷的妖孽脸,下巴削得比她还尖,狭长的双眼毫无波澜地直视着她,眼皮上是妖冶的暗红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抹了眼影,眉间一颗玄金色冰晶,阴柔中却又不失英气,乍一看的确雌雄难辨,她一惊,不会又遇上了一个阴阳人……不,是双性人吧? 环视四周一圈,这里竟是莲榻里面,刚刚坐在莲榻里对师父大放厥词的人……那么这个人是……楚摧城?! 宫千竹大惊失色,蓦然发现自己竟枕在人家的腿上,忍不住哀嚎一声,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她连忙爬起来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你就是楚摧城?你做这一切到底想要什么?” 幻浮生听到这话气得恨不能撕了这个女人,竟然敢对楚殿如此不敬! 楚摧城倒是镇静多了,抬眼看了看她,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你。” “我?”宫千竹指了指自己,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连忙用她那不太灵光的脑子将她所知道的所有零零碎碎的消息拼合在一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些年来楚摧城带着魔物四处作乱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更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寻找至善至纯之人作为让魔君复活重生的祭品,找不到至善之人,便拿内丹较纯之人勉强献给魔君,王屋一派也是因此被他屠门,他们后来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人给救了回来。 而遗修曾经对她说过,能跳下忘川河而完好无损的只有至善至纯之人,而她刚刚情急之下跳了下去毫发无伤地上来了,那就是说…… 他们要找的至善之人是她?! ------------ 九璃之谜 宫千竹的脸色刷地就白了,转过身一下子拉开帷幔,只见下面一片白茫茫的雾,什么也看不清,她转过头问道:“我师父呢?我们不是在忘川河畔吗?这里是哪里?” 幻浮生嗤笑一声,“你师父?也许是在巨茧里被缠死了,也许掉进了忘川河被……” “你胡说!师父才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呢,这一定又是你的幻术对不对?”宫千竹又气又急,气恼地瞪着他。 楚摧城颇有诧异地倾了倾身子,从来没有人能够一眼看穿幻浮生的幻境,看来这个丫头要比看上去聪明那么一点点。 幻浮生恼羞成怒地想要伸手去抓她,忽然被楚摧城冷冷一瞥,顿时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宫千竹有些惊慌地看着楚摧城从软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她害怕地往后面缩了缩,只看见一道玄金色的光射入太阳穴,顿时便昏了过去。 巨茧被墨子离从里面撕裂成千万片,顿时绿光大作,数十个紧握锁链的随从被绿光击中打飞出去,稀稀落落地摔到奈何桥上,有两个运气不好的被打入了忘川河,直接被腐蚀得连渣都不剩,那一片河面都冒出了毒药一样的气泡。 藏臣只想着要带着逆煞回去疗伤,顾不得对付墨子离,长袖一甩,便连同逆煞一起消失在紫光之中,横七竖八摔在桥上的随从们也跟着消失了。 墨子离手执流痕剑立于风中,整个人却自巍然不动,长发不舞,衣袍不动,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里。 楼兰杀扶着石桥捂着脖子喘气,她差点就被那些锁链勒死了,紫凝也有气无力地趴在麒麟背上,抱着麒麟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委委屈屈地瘪嘴,“呜呜呜,楚哥哥还不出来,小紫都快被人打死了……” 莲榻的帷幔自动层层撩起,楚摧城面不改色地走了出来,只是怀里多了一个人,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宫千竹。 墨子离的眼神莫名一沉,目光落在他抱着宫千竹的手上。 下一秒狂风扫过,墨子离凭空出现在楚摧城面前,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来,“把你的脏手拿开。” 楚摧城的声音倒是带了几分嗤笑,“你有这个资格说我吗?墨子离,你接近她的目的不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么,我听说,为了救那个半死不活的青芜,你可是从地心之谷取来了万年寒冰将她好生将养着,至于怎么救她么……呵,你我心里都很明白吧,那盏九璃宫灯,救的当真是宫玄月么?” “我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墨子离冷冷道,“把小竹还给我。” 楚摧城勾起唇角,将宫千竹箍得更紧,“还给你又能怎样?你还真以为当她知道了真相以后,还会继续当你是师父么?反正九璃盏的封印已经解开,我们各取所需怎样?你拿着九璃盏去救青芜,我带着宫千竹回魔界,反正你也不在乎她,更不在乎魔君是否出世,何必非要短兵相见?” 墨子离只觉得心头一绞,还未反应过来,剑锋已经卷着无数曼珠沙华划过,曼珠沙华带着剑气如同雨点一般向楚摧城打去,楚摧城怕宫千竹受伤,快速移形换影地后退了几丈,用意念从河面上召出一道巨大的水柱,水柱如同龙卷风一样呼啸而过,铺天盖地打来的曼珠沙华就在一刹那被河水如同毒药般腐蚀成黑色。 墨子离双手结印,蓝光过处,巨大的水柱被凝结成冰,有的地方里面还冻结着枯黑的曼珠沙华,接着,无数的巨大冰柱腾空而起,将楚摧城包围在内。 楚摧城用一只手揽住宫千竹的腰,另一只手腾出来,五指一张,一把玄金色的光剑出现在手中,剑影重重,玄光如花,五根巨大的冰柱轰然倒塌,缓缓沉没下去,寒冰碎裂,无数的冰渣从天而降,墨子离立即在周身设下了结界,而楚摧城抱着宫千竹行动不便,动作迟缓了一点,冰渣落在他手背上,却并没出现腐蚀,楚摧城略有诧异地垂眸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怀里的宫千竹,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原来如此。”只要有这个女人在,忘川河水就不能伤他分毫。 他勾唇一笑,怀抱着宫千竹腾空而起,立于莲榻之上,傲然俯视着墨子离,声音空灵地响起,“我没兴趣和你打下去,幻浮生。” 怎么每次这种事都要叫他,幻浮生纵然无奈,却也只有从命,“是,楚殿。” ------------ 终章 待续 墨子离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容,心狠狠揪了起来,虽然明知道是幻浮生的幻境,却仍是自甘堕落地沉溺下去,哪怕这幻境之下,早已是危机四伏,杀意重重。 青衣女孩小小的个子,头发分成两股随意向前披散,在发尾系了两个小小的蝴蝶结,面容清秀可爱,眉间一点殷红花印,是当年他亲手为她所绘。 “……芜儿?”颤抖残缺的字眼从喉咙里跳出,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时隔这么多年再见,她的眉眼依旧,仿佛一切如初一样。 青芜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可爱小酒窝,“我等你很久了,师父。” 这句在他梦里出现了千万遍的话语就这样撞击进他的耳膜,他忍不住连连后退,碎语喃喃:“不是的,你已经死了,你还没有醒……” 青芜上前两步,脸忽然就变成了宫千竹,脸上带着和日夜折磨他的噩梦一样的悲凉哀怨,两行清泪落下,“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小竹……”他无颜面对她,心被绞得要滴出血来。 忽然腹部一阵剧痛,他低头见一根尖利的冰棱狠狠刺入身体,宫千竹一手握着冰棱,手被腐蚀得惨不忍睹,却固执得不肯放开,满眼凄怨地望着他。 他痛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冰棱毒药一般腐蚀着他的身体,可他并不怪她,这本就是他欠她的。 忽见宫千竹的手被冰棱腐蚀得血肉模糊,他蓦然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幻境,咬着牙举起流痕剑,眼前的幻境连同宫千竹刹那间玻璃一样破碎成千万片,化作漫天的曼珠沙华纷纷扬扬地飞舞。 一切终于恢复平静,楚摧城、宫千竹、幻浮生、楼兰杀和紫凝都不见了,墨子离从空中落地,咬着牙将冰棱从身体里震出去,扶着奈何桥摇摇欲坠,终,还是握紧了拳。 他可以对任何人冷漠理智,却终究是败在了这两个有本事让他心疼的孩子手里。 . 是花的香气呢。 仿佛多少多少年以前就来过这个地方,花香扑面,风浪如海,宁静熟悉得有种让人想哭的冲动。 宫千竹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只感觉在这种花香里,整个人都会无意识地放松下来,忽然很想知道这是什么花的香气,她努力地将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只看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 楚摧城抱着她正在快速赶回千岛湖王宫的途中,身后跟着几道紫色的光,是楼兰杀等三人,他们正巧路过一片魔龙潭,到处都是白雾,偶尔可以隐约看见魔龙的影子,似乎知道来人是楚摧城,一向脾性暴戾的魔龙也难得乖乖卧在潭中不敢出来拦路。 多熟悉又温暖的味道……宫千竹微微痴迷地眯起眼,潭中白雾虚无缥缈得恍若仙境,虽然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妖气,她却似乎并不怎么排斥,反而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她往楚摧城怀里蹭了蹭,唇边微微带了一丝笑意。 楚摧城赶路之余感觉怀中之人动了动,他低眸看了一眼,见宫千竹已经有要醒的征兆,立即用食指在她眉心弹了一下,一道玄金色的光射入,宫千竹头一垂,继续熟睡过去。 楚摧城微微勾起唇角,加快了速度,只见一道金光三道紫光划过巨大的魔龙潭上空,转眼便不见踪影。 ------------------------------------------------------------------------------------------------------------------------------------------------------------------------------------------------------------------------------ (《九璃盏之师徒禁恋》完,请关注《九璃盏之摧心化骨》!)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