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入土不安 作者:庄秦 内容简介 悬疑小说家陈子言灵感爆发,自认构思出了前所未有的最终审判者连环杀人事件,却没想到刚刚写好第一章,警察就在他的负责编辑冯舒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一具血淋淋的骨架,竟然与他小说里所描述的古代酷刑梳洗一模一样!自此地狱之门大开,好友三皮和小雯也在同一天内接连死于非命,一个被腰斩,一个被剥皮,且都与陈子言的小说情节相同。难道这是一场互动式连环凶杀案?可凶手为何选择了陈子言的小说为蓝本?陈子言是幕后黑手还是下一个受害者? 楔子

一阵尖锐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小腹传来,如此突然,如此迅猛,令他促不及防。

他本能地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黑暗中,他被死一般的寂静所包围,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异常困难。他下意识地大声惨叫了一声,屋里的灯光骤然大亮。突然出现的那道光亮,像一支钢针一般刺入了他的眼睛,瞳孔遽然扩张,他赶紧闭上眼睛,想要回避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感,但小腹的疼痛旋即又让他恢复了清醒。

他想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腿都被牢实地捆绑在床的护栏上,手腕脚腕都被勒出红色的印迹,传来刺骨的疼痛。清醒之后感觉到的疼痛,正沿着神经系统迅速传导到他的大脑皮层,令他再度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当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站在他对面,穿着一袭黑衣。他有着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此刻正阴鸷地望着床上这个被束缚着的人。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床上的人痛苦地大叫。”

床后的黑衣人冷笑,什么都不说。

屋里的一隅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叫声,是汽笛在鸣叫。床上的人竭力扭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床边有张木桌,桌子上有个电水壶,水壶的嘴上套着一只小口哨。此时口哨正欢快地鸣叫着——是水烧开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床上的人再次痛苦大叫。他朝身体最疼痛的地方望去,当他看到自己的小腹被划开了一条长口子时,顿时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张开嘴呆若木鸡地望着那道丑陋不堪触目惊心的伤口。”

殷红的鲜血正汩汩从赫然的伤口涌出来,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他发出绝望的惨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

黑衣人再次冷笑,然后转身打开了电视。电视节目正在播放着一场现场摇滚音乐会,一个奇装异服身材瘦弱的歌手在屏幕上嘶声绝望地吼叫着:面对死亡,我们能做什么?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台下的观众挥舞着手臂异口同声地高声答道: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

黑衣人微笑着调高了电视的音量,摇滚乐的声浪掩盖住了床上传出的痛苦嚎叫。

声浪中,隐约听到黑衣人一字一顿的问话:你,相信最后的审判吗?

最后的审判?什么是最后的审判?

电视传来的声浪中,歌手正声嘶力竭地吟诵着一句歌词: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

床上的人,拼命地摇头。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液,他焦急地扭动身体,但却无济于事,绳索实在太结实了。他越挣扎,绳索就捆绑得越牢实。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始说了起来。他的语速很慢,语调很古怪,像是在吟唱着一曲古老的歌谣,又像是在朗诵着一首离奇的诗歌。

“很多人认为,人死之后,都会接受一场最后审判。人在这辈子里做过什么坏事,都会被来自天庭或者来自地狱的判官翻出来,一条一条全都记录在案。无论你是勾引过别人的老婆,还是幼年时踩死过一只蚯蚓,甚至就连没有搀扶老太太过马路,诸如此类的事都会被记录在案,成为最后判决的依据。而最后判决则可以决定一个人死后,究竟应该进天堂还是进地狱。不过,我却一直认为,人死之后就变成尘土,湮没在宇宙之中,化为乌有。最后审判来得太晚,早就与事无补了。如果最后审判能提前到人活着的时候,那该多好?”

黑衣人将手中的一柄柳叶刀搁在了电水壶旁——柳叶刀的刀刃上还滴淌着尚未干涸的鲜血,刚才想必他就是用这柄刀划开了床上那个人的小腹吧。

床上的人又发出一声痛苦呻吟。黑衣人的脸上似乎露出一点愠意。他又拾起了柳叶刀,走到床边。他扬起了柳叶刀,利刃在空中划过一条优雅的弧形——手起刀落,鲜血涌出。

摇滚乐的声浪中,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号啕,但随即变成了咽呜的含混声音。

他当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刚才那一刀,深度恰到好处,虽然划过了他的颈项,却并没割断喉咙与气管,但他的声带却遭到了极大的摧残,令他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也不能发出任何呻吟声。

他上气不接下去地呼吸,沉重的喘气声在这密室里回响着。

黑衣人满意地冷笑着,当他再次回到床边的时候,手上的柳叶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针,针孔里还穿着柔韧的线。黑衣人俯下身来,抚了抚床上那人的脸颊,然后扬起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床上赤裸身体的受害人恐惧地挣扎,却丝毫动弹不了,嫣红的鲜血从颈子涌出来,慢慢淌到雪白的床单上,床单上仿佛出现了一朵朵妖艳的红色蔷薇。

黑衣人狞笑着亮出他手里的针线,然后一针扎进了床上那人的颈项。他不是要用针杀死面前待宰的羔羊,而是要用针线缝合刚才被柳叶刀切开的伤口。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不让受害人太快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他想让羔羊继续保持清醒,他就可以更好地玩弄手里的猎物了。他就像玩弄捕获老鼠的猫,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主宰一切的神。

床上的人扭来扭去,但因为四肢被固定了,所以只能看到他白花花的肚腩在床上微弱地翻滚。他的每根汗毛都竖立了起来,颈项伤口处渗出的鲜血与汗液混在一起,变成极为刺眼的污黑颜色。他满眼恐惧,因为他知道,对他的残酷杀戮,这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听到房间一隅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是气泡破灭的声音。他不知道这是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但他却看到凶手的眼里露出了异样的神情。那是一种充满了渴望的残忍表情。突然间,受害人明白了这声音是什么——那是水在燃烧沸腾后,发出的声音。

黑衣人慢慢地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床上的人说不出一句话,喉咙继续发出含混不清语焉不详的声音。

黑衣自言自语地说:哦,你一定是想说,你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个月的婴儿吧?真没趣,太老套了。要是你说还想看马上就要开始的欧洲冠军杯决赛,巴萨与曼联对决,也许更能打动我。

他缓慢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冷冷地看着床上的人。

——那是一把钢针做成的刷子!

他要做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桌子上的电水壶欢快地叫了起来,像是在吹奏着一曲安魂进行曲。

黑衣人又笑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墙上,那里贴了一张褪了色的图画。上面画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酥,耶稣目光安详,穿了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色长袍,垂着的头上插着刺。

嗯,这曲调更像是一曲魔鬼撒旦的催眠曲。

他也欢快地吹起了口哨。 第一章 不可思议的巧合?!

01

“太棒了,真是绝妙!匪夷所思!”

宽屏电脑液晶屏幕前,陈子言突然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他看着自己刚在文档里敲出来的一段字,咧开了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伸出双臂、将两手手指交叉在一起,使劲一捏,顿时指骨响起一阵轻微的噼里啪啦的骨节爆裂声。

这是陈子言的习惯动作,只有在他最高兴最兴奋的时候,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中,打开着一个WORD文档,上面是他刚写好的一节文章。

这是一篇很精彩的惊悚小说,刚开了个头,但整个故事的框架已经在陈子言的脑海里浮了出来。汹涌的创作激情令他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

陈子言“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也不管这时已经是午夜三点,径直拉开了书房的门,走到客厅里抓起了电话。

电话是打给冯舒家里的。冯舒是陈子言在出版社的责任编辑,陈子言所出过的三本书,全是冯舒帮他出版的。虽然那三本书卖得并不怎么样,陈子言也始终是个半红不黑的惊悚小说作家,但冯舒还是一直对陈子言充满了信心。拿冯舒的话说,他相信陈子言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写出一篇创造销量神话的畅销书,到了那个时候再借东风重新加印以前这三本书,同样也可以为出版社带来利润。这也是冯舒为什么会力排众议,帮助陈子言出版那三本算不上出色的惊悚小说的原因。

一接通电话,陈子言就兴奋地大叫:老冯,是我,陈子言!

对于陈子言在凌晨打来的电话,冯舒显然有些不太高兴。电话那头传来他疲倦不堪且暗含愤懑的声音:老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现在是凌晨三点!我可不敢和你这样的专业作家相比啊,明天你可以睡一白天的觉,我可得去上班!明天晚上还要熬夜看欧洲冠军杯决赛呢,你让我睡一会安心觉行不行?

陈子言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他没有理会冯舒的抗议,自顾自地对着电话话筒大声说:老冯啊,你一直期待的惊世之作就要诞生了,我构思了一个完美的惊悚小说,写出来肯定可以让人大吃一惊的!他的声音里,蕴含着无比的激动。

冯舒却不耐烦地说:老兄,我实在是太困了。每次你都说自己构思出了惊世之作,但每次都让人失望。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会让陈子言失望,连忙补充了一句,好吧,还是老规矩,你把梗概和样章发到我的邮箱里吧,明天上班我再看。

说完后,冯舒“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盲音声。

陈子言有些尴尬,冯舒不冷不淡的话语,令他觉得自己的热情仿佛被迎头浇上了一盆冰水。但他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短消息给冯舒。他知道,现在冯舒的手机一定是关着的,不过明天一大早他只要开了机,就一定可以看到。

短消息上写的是:明天下了班,咱们见个面,我给你讲讲这个构思。

没想到,只过了几分钟,冯舒就发回了短消息,他竟没有关机。

“老兄,明天深夜有欧洲冠军杯决赛,下班后我得先回家睡一觉,我可不想和你谈什么梗概。”

陈子言的眼珠转了转,赶紧又发了一条:老冯,我知道一家茶楼有包房,可以一边看球一边聊天一边打麻将。我再多约几个人,大家一起看球才热闹嘛。

消息发送完毕后,陈子言坐到了电脑旁,那文章的梗概与正文第一节一起打包发给了冯舒。邮件刚发送出去没几秒,他就收到了冯舒的手机短信:I服了YOU,OK,晚上见。不过,我不AA,你买单。

“没问题!”

陈子言咧开嘴,再次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接下来,陈子言又把同样写有梗概与正文第一节的邮件,发给了两个信得过的文友,并留言让他们看了之后给点意见。然后他才简单漱洗之后,脱去衣裳,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钻进了卧室。

卧室里,唐忆菲蜷缩在薄棉被下沉睡着,在她的臂弯里,有一只同样沉睡着的白猫。覆盖在她身上的棉被,隐隐约约勾勒出一条优美且吸引人的曲线。唐忆菲的睡姿有几分像猫,慵懒中却透出无法遮掩的性感。她的身体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长发垂顺至床沿,如瀑一般,柔顺嫩滑。

浓密的睫毛下,唐忆菲的眼睑正微微颤动,或许她正做着一个隐匿在内心深处的美梦吧。

陈子言用手撩开了唐忆菲臂弯中沉睡的白猫,白猫抗议着“喵”了一声,不满地跳下了床。唐忆菲骤然惊醒,看到身边的男友后,她喃喃问了一句:你写完了?现在几点了?不过,不等陈子言回答,她又翻转身体,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陈子言笑了笑,躺在了唐忆菲的身后,一把揽住了女友的腰,不住用腮边的胡茬去摩挲女友光洁的后背,他的整个身体也紧紧贴住了女友后背的每一寸肌肤。

这是他求欢的暗号。不过,唐忆菲却不为所动,她不耐烦地转过身推开了陈子言。

“困死啦,子言,你别闹啦。唐忆菲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陈子言耸耸肩膀,悻悻地躺到了一边。他实在是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刚构思好的情节,汹涌激烈的故事冲突在胸中激荡,令他的心里像是充斥着一团令人毛骨悚然的火焰。

这是一个关于连环谋杀的令人不安的故事。

陈子言在这个故事里,安排了一个性格阴鸷的变态杀手,自诩为救赎灵魂、最后审判的大法官。他在城市里寻找犯下罪行却逍遥法外的恶人,亲手处以极刑,用最残忍的方式。

文章的一开篇,陈子言就用大段大段的浓重笔墨,渲染了一场密室里的血腥杀戮。一个黑衣人囚禁了受害的男人,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亲手杀害了他。陈子言相信,别人一定想不出这种变态到极点的杀人方式,他不禁为自己的构思叫好不已。

真如冯舒所说的那样,他过去也曾多次以为自己构思出了惊世之作,但每次都在出版社的选题会上被批驳为“老套、无新意、不予采用”但这一次,他真的认为自己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绝妙题材,他一定会让冯舒折服的!

陈子言在床上扭来扭去,创作的欲望已经让他无法入睡。直至快要天明的时候,他才觉得眼皮又酸又涩,这才闭上眼睛,准备美美睡上一觉。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又睁开眼睛,推醒了身边的唐忆菲。

唐忆菲睡眼惺忪地抱怨:子言,你干嘛呀?人家要睡觉。

陈子言讪笑着说:今天晚上我要和朋友去茶楼看球。欧洲冠军杯决赛,凌晨两点四十五开战,我不在家里吃晚饭。

唐忆菲似乎清醒了一点,说:凌晨两点四十五才开战,你晚饭也不在家里吃?

陈子言答道:呵呵,我和几个朋友先在茶楼里打麻将,一直熬到比赛开始。

“哪些朋友啊?”

“还不是那些人,冯舒,我,三皮与小雯。”

“比赛是哪里对哪里?”

“巴萨对战曼联!一场不容错过的决战!说到球赛,陈子言又有些兴奋了,但他却只听唐忆菲“嗯”了一声后,又响起轻微的鼾声。

她又睡着了。

02

三皮大名张天波,波字拆成三点水与一个皮字,所以相熟的朋友都管他叫三皮。

此人身材魁梧,酒量极好,嗜辣如命,因此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疙瘩——这是因为他在大学时代不停用手指挤压青春痘而留下的永久痕迹。三皮是陈子言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进了市里的一家报社,几年后已经混到了副刊部主任。

陈子言在三皮的手里发过不少城市笔记与心情随笔。虽然这种豆腐干一般的短文,一篇只能得到几十块钱的稿费,但三皮对于老同学的稿子来之不拒,再加上陈子言一稿多投,一个月下来,他也能多上几百千把块钱的收入。

蚊子虽小也是肉嘛。

而冯舒,也正是三皮介绍给陈子言认识的。

小雯是情感文的专栏写手,时尚女孩,擅长闺房隐私话题这类游走于情感故事与色情小说之间的文章。小雯是她的笔名,她真正的名字叫王兰,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名字。她很痛恨别人叫她真名,也这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父辈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经营着一亩三分地,可到了年终的时候,除去农药人工,竟什么也留不下。

小雯恨极了那个地方,所以自小就刻苦学习,终于考到了大城市读大学。自从她出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能挣钱后,她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却怎么也不愿意接父母到城里来玩。她担心土里土气的父母会给她丢脸,影响她那时尚女孩的形象。

家乡的山村,对于她来说,是记忆深处的一个噩梦——是的,她一定要忘记那个噩梦。

三皮与小雯都是陈子言信得过的好朋友,他刚完成的提纲与文章的第一节,就是发给这俩人看的。

有小道消息称,小雯是冯舒的绯闻女友,不过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承认过这一点。

当然,他们也没否认。

这世道,本来就是流行暧昧嘛。

反正陈子言、三皮、冯舒和小雯聚在一起打麻将的时候,这对男女总是不断说些挑逗露骨的暗语,牌也是互相喂来喂去。

他们这四个人,正是一副玩惯了的麻将搭子。每逢周末,他们都会聚在一起玩上一个通宵。所以天亮后,陈子言通知三皮与小雯晚上有活动,可以一边玩牌一边观看欧洲冠军杯决赛时,这两人立刻就答应一定准时到来。

陈子言补了一上午的瞌睡,下午一醒来,就忙着给冯舒打电话,提醒他别忘了赴晚上之约。不过,冯舒的手机关机了,无论怎么都打不通。也许他的手机没电了吧,陈子言只好做这样的猜测。

而且陈子言把电话打到冯舒的单位去,却听冯舒的同事说他今天请了病假,根本去没上班,家里电话也没人接。谁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难道是为了熬夜看球赛而养精蓄锐,甚至关了手机拔掉家里电话线吗?

陈子言只好无奈地发了几条短消息给冯舒,希望他开机的时候可以看到。

但陈子言心里仍有些隐隐的担心,害怕晚上的聚会冯舒会放他的鸽子。所以一整天他都觉得忐忑不安,就连下午起床后,唐忆菲早就离家上班去了,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打开电脑点开WORD文档,也静不下心来,无法潜心写作。

终于磨到了下午五点,陈子言又打了个电话给冯舒,却还是没人接。于是他只好无奈地发了条短信给唐忆菲,说他出门了,晚饭让唐忆菲自己解决。

出门时,屋外的天气很好。尽管只是初夏,但街上的女孩已经纷纷换上了裙装,看着这些打扮清凉的女孩,陈子言的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

六点整,陈子言准时来到了那家叫做“皇马之星”的茶楼。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家球迷茶楼,而且老板肯定还是皇家马德里的铁杆球迷。只可惜,这赛季皇马四大皆空,一项冠军也没拿到手,想必这位老板一定很失落吧。

虽然比赛要凌晨两点四十五才开始,但这个时候茶楼大堂里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球迷。过了一会儿,三皮与小雯就衣着光鲜地来到了这里。球迷茶楼也同样有饭菜服务,他们先一边吃饭,一边等冯舒,可直到他们酒足饭饱,冯舒还是没有来。

打冯舒的电话,始终是关机。

陈子言心里有些不安,毕竟今天的牌局是他邀约的,要是冯舒放鸽子,三皮与小雯不仅要咒骂冯舒,同样也会责怪他的。

七点的时候,小雯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问道:冯舒这家伙到底来不来啊?

陈子言无奈地摇摇头,说:谁知道啊,他的电话老是关着的,根本联系不上他。

三皮耷拉着眼睛,一边挤着脸上的脓疮,一边没精打采地说:我靠,今天还玩不玩啊?要是没牌打,我就回家看球去。

“在家里看球哪有什么气氛?我们几个朋友一起看,喝起彩来也有劲多了。陈子言笑着说。”

三皮却耸耸肩膀,说:我家里,我可以躺在床上看,看着看着睡意来了,我还能马上一按遥控板,闭上眼睛就能睡觉。在包房里看就没那么舒服了,看完后还得打车回家……唉,要是冯舒在,还能打打麻将,我打麻将熬夜的本事,可比看球熬夜的本事厉害多了。

小雯试探着问:说不定冯舒因为工作上的事给耽误了?做编辑工作就是这样的,三皮你自己也是编辑,不也常因为工作而失约吗?

“嘁,别人不了解冯舒,咱们还不了解他吗?我是报社编辑,要连夜排版的。而冯舒是出版社编辑,又哪来那么多的夜班可加?如果我没猜错,按他的个性,他肯定又是以讨论稿件为名,邀约文学女青年到他家里去。然后,讨论的重心就从书房转移到了卧室。三皮不由自主发出嗤嗤的猥琐笑声。他口无遮拦,显然忘记了在江湖传闻中,小雯与冯舒是一对。”

小雯也笑了,她似乎并不是太把冯舒这个绯闻男友放在心上,看来江湖传闻也不是那么准确。停住笑后,小雯捋了一下漂染成橘色的头发,偏过头来问陈子言:老是这样三缺一可不是个办法。要不,我先叫个朋友来顶着?

陈子言把手指间的烟头摁在了烟灰碟里,沉吟片刻后,说:好吧,就这样,你先叫个人来玩着。要是冯舒来了,我们就玩接力,谁出了冲,谁就休息一把。

小雯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半个小时后,一个二十多岁面皮白净的年轻男人坐到了他们的对面。

这个年轻人叫莫风,衣着考究,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很有艺术家的气质。仔细嗅一下,还能嗅到他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气味,很是优雅。

小雯介绍说,莫风是她的朋友,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还精于化妆。莫风成立了一个婚纱摄影工作室,在网上承接新婚摄影业务,以构思精巧收费便宜而著称,生意还很不错。

小雯笑着对陈子言说:你和唐忆菲结婚的时候,就可以请莫风来为你们拍一套婚纱摄影。莫风的品味与摄影风格都很独特的,拍出的照片绝对令你满意。不过,你要早点预约哦,人家莫风的档期已经排到几个月后了。

也不知道小雯的介绍到底有没有夸张,听到这话的时候,莫风脸上立刻露出了羞赧的微笑。

“打折吗?陈子言好奇地问。”

“当然!你们是小雯的朋友,我不仅打折,还送礼物。送水晶相框,外加精美情侣体恤。莫风客气地答道。”

“那还真不错!陈子言的心情顿时大好。”

三皮也插嘴问道:莫风,你在哪里读的大学?是美术学院吗?学的就是摄影专业?

莫风神情微微一变,答道:我在美术学院读书时,学的是雕塑专业。可惜这专业一毕业就等同于失业,所以我干脆就做了摄影师。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好了,我的摄影技术比雕塑技术还要棒,曾经在本市摄影双年展里拿过奖的。

“呵,厉害,厉害!陈子言赞道,以后我在写作中或许常常会涉及到一些关于美术方面的题材,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吧,到时候我有问题就请教你。”

“没问题!莫风再次露出羞赧的微笑,并礼貌地向陈子言与三皮递来了名片。”

寒暄之间,四个人走进了茶楼包房。一看到自动麻将机,大家就算与莫风不熟,自然也有了共同语言。莫风的牌品颇好,不骄不燥,赢了说声不好意思,输了则淡然一笑,又重新开始新的一把牌。没一会儿,这个面色白净的文弱男子就博得了陈子言的好感。

也别说,莫风的手气很好,成了当晚的大赢家。小雯小赢了一点,而陈子言和三皮则成了送财童子。

接近午夜的时候,陈子言打开包房里的二十九寸大彩电,屏幕里已经开始了欧洲冠军杯决赛的预热。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手机“滴滴滴”地响了起来,是有短消息到来了。

这条短消息竟是冯舒发来的,只有寥寥几字:你们还在茶楼吗?

这让陈子言有点生气——这家伙,打麻将的时候不来送钱,偏偏要在球赛快开始的时候,才跑来凑热闹。但冯舒毕竟是自己出书时的责任编辑,所以陈子言还是客气地回了一条:皇马之星茶楼三号包房。我们都在,不过你来晚了,今天得让你买单。

消息很快就回过来了。只有一个字:好。

在付钱的问题上,冯舒从没有这样爽快过,这不竟让陈子言又有了些隐隐的不安。为什么会有不安的感觉?这不安的感觉来自于哪里?就连陈子言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半个小时之后,有人在敲包房的木门。笃笃笃——笃笃笃——”

应该是冯舒来了吧。

陈子言拉开了木门,却诧异地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强壮男子,手里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制公文包,眼神炯炯地望着陈子言——这眼神给陈子言的感觉很不好,太锐利了,太直率了,他总觉得这样的眼神会刺穿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是谁?陈子言不禁心生疑惑。

“请问,您找谁?陈子言很客气地问门外这陌生健壮男子。”

陌生人开口问道:请问你是陈子言吗?你应该是冯舒的朋友吧?

陈子言疑惑地点了点头。

陌生男人张开嘴,露出一排很干净的白色牙齿,慢慢说:你好,我叫周渊易,是一名警察。他扬起了手,手里拿着一只精巧大气的商务手机。

陈子言立刻认出那是冯舒的手机。

他心中那不安的感觉,突然变得更加炽盛了。

03

对于潘老太太来说,这肯定将是在她记忆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一天。

潘老太太在城郊结合的偏僻地带,自建了一幢独门独院有围墙的小平房,用于出租补贴家用。这间房,她租给了一位姓冯先生。签合同的时候,潘老太太清楚地记得,这位冯先生名叫冯舒,看模样是个文化人。

租房时,冯舒曾坦率地告诉潘老太太,他在本地一家出版社供职,自己在城里有房,租下这间房只是为了找个写作时不被人打扰的清净地方。

潘老太太是乐意将房子租给这样一个文化人,但事实上只过了一个月,潘老太太就对冯舒租房的目的产生了怀疑。她每天都会在吃完晚饭后出门遛弯,遛弯时也常路过自己的这间出租屋。潘老太太偶尔碰见过几次冯舒,每次冯舒身边都带着不同的妖艳女人。而且冯舒从来不在出租屋里过夜,再晚都会送走女人,然后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城。

潘老太太不禁怀疑,冯舒租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方便写作,而是为了寻花问柳——这里地处城郊,治安环境复杂,附近就有不少行色可疑出卖色相的不良女子。

潘老太太也给自己的子女提到过这个问题,想等租约满了之后就把冯舒赶走,她可不想把房子租给一个肮脏的嫖客。

但子女却告诉她,越是文化人,私生活越是混乱不堪。他们估计冯舒是出版社里负责小说筛选工作的编辑,或许不少文学女青年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会主动或半主动地投怀送抱。而这样的人不会是嫖客的,他们只喜欢良家妇女。这种愿打愿挨的事,可没警察来管,所以将房子租给冯舒,肯定不会引来警察过问,完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冯舒租房时,曾经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希望房东老太能够每个星期去那间房里打扫一次卫生。虽然潘老太太并不想这么做,但看在冯舒每个月愿意多付两百块钱的份上,她也只好委屈自己一下了。

今天正好是潘老太太去出租屋里做清洁的日子。

本来应该是上午去的,但清早的时候,潘老太太接到冯舒打来的电话,说他要回屋来办点事,让她晚上再去做清洁。潘老太太当然知道冯舒要回屋来做什么——除了带不明来历的女人回屋里来快活,他还能干什么?

吃过晚饭,潘老太太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某个卫视台正在上演一部韩剧,三集联播。一打开电视,潘老太太就被剧情吸引住了,也只有韩剧这种不用动脑筋就能看懂的电视,才能让她老人家一直死死地坐在沙发里不愿起身。一时之间,她便把给出租屋打扫清洁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直到深夜十一点多的时候,潘老太太才突然想起这一茬。本来这么晚了,她也不想去做清洁,但她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想到自己既然曾经答应过冯舒,不去一趟心里实在是难受得慌,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为了能够睡个好觉,她还是连忙关好了电视,带着钥匙埋着碎步来到了出租屋。

和往常一样,她先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人答应。看来冯舒已经离开了,于是放心地打开了大门。

门一开,屋里一股浓郁的腥臊之味立刻扑面而来,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气味熏得老太太脑子发胀。

是怎么回事?是冯舒与来历不明的女人快活之后,在屋里留下的秽物散发出的气味吗?

潘老太太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恶心,在心底暗骂着冯舒无聊无耻。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从屋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呜呜呜——呜呜呜——”有点像电水壶烧开水后发出的欢快声响。

难道是冯舒离开后忘记扯下电水壶的插头?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很危险吗?随时会引起火灾的!看样子就算冯舒多给两百块,租约满了后也不能再把房子租给他了!

潘老太太一边咒骂着冯舒,一边打开了屋里的日光灯。

就在屋里变作一片光亮的时候,潘老太太看到了一地的鲜红液体,骚腥的气味就是从地上散发出来的。

几乎与此同时,潘老太太看到屋里床上躺着的一样东西。当她一看到床上的怪异玩意儿,立刻吓得瘫倒在地上,心脏突突突地乱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极度的惊惧几乎令她无法承受,她两眼翻白,便晕倒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立刻飞快地爬了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一看到路边的行人,她就歇斯底里大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叫完后,潘老太太便两眼一黑,又一次晕倒在了路边。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在屋里启出了冯舒的尸体。

身为本市刑警大队副队长的周渊易,称得上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骇人场面没经历过?但这一次,当他走进这间偏僻的小屋后,看到屋里的场景,也禁不住紧蹙眉头,胃里不停翻腾着,喉咙管也直冒酸水。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压抑住了心中的呕吐欲望。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恐怖场景,甚至在想象世界中都未曾出现过。

据房东潘老太太说,死者是一个叫冯舒的出版社编辑。询问了出版社,社里的确有这么一个人,而且今天请假没去上班。

可惜不能让出版社的人到现场来辨认尸体,确认死者的身份。因为——屋里床上躺着的,已经根本称不上是尸体了,而是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上还粘连有血肉,床上还到处散布着呈碎肉状态的人体皮肤与肉渣。这些人体组织与散落一地的死者毛发交缠在一起,令命案现场显得更加异常恐怖。

屋中充斥着的血腥气味,更令现场增加了一丝迷离的气息。

面对血泊中的一具白骨,就算最亲最密切的朋友,也无法辨认出骨架的主人是谁。

——这简直就是只有在噩梦中才能出现的恐怖场景!

在潘老太太的出租屋里,周渊易注意到法医小高正戴着白手套,从床下拾起一个奇怪的东西,正仔细地端详着,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那是一柄刷子,粗看上去和一般的毛刷子没什么区别。但仔细一看,周渊易就发现刷子的齿,全是钢制的,而且齿头极尖利,如一根根密集的钢针。刷子的齿上,还粘连着许多血糊糊的肉丝,正滴淌着黏稠的血液。

小高把玩着这柄钢刷子,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周渊易走上前去,好奇地问:这刷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高撇撇嘴,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可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答道:如果我没猜错,床上那些破碎的人体组织,应该就是这柄钢刷子一手造成的——也就是说,凶手是用刷子将死者身上的肌肉组织、内脏器官一丝丝、一点点、一缕缕地刷了下来!刷到最后,就只剩下了这么一具白骨!

刹那间,周渊易又想呕吐了。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副恐怖的画卷,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的视线,手里举着一柄钢刷子,朝身前躺着的人挥了下去。凶手能如此冷静地做出这么残忍的勾当,他当时会冷笑吗?他当时会慢慢欣赏眼前的这幕恐怖活剧吗?

周渊易不愿再想下去了。他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凶手对死者做出如此变态残忍的举动?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于警方来说,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逐一排查死者的仇人,看谁的怨仇最深,谁就最有杀人的嫌疑。

周渊易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问小高:你能看出凶手是在杀人前还是杀人后,只用这柄钢刷子的?

小高耸耸肩膀,无奈地说:仅从死者现在的模样来看,我根本分析不出来,毕竟我们只在这里找到了一具骨骸。不过,依我看来,凶手是如此变态,极有可能是活生生把血肉从活人身上生剐下来的……”

“靠!周渊易的嘴缝里只迸出了一个字。”

“死者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周渊易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小高无奈地答道:现在尸体都成这个样子了,所有皮肤都遭到了破坏,无法提取尸斑样本,骨架的活化反应明显。我只能说,死者是在二十四小时内遇害的,但却无法精确到某一时段。

周渊易转过身,询问其他同事:附近的人,在这二十四小时内,是否曾经听到有人呼救或者惨叫的声音?

同事答道:今天一整天,都没人听到任何反常的声响。

周渊易又对小高说:看来凶手做出这样变态的举动,还是在杀人之后干的。否则怎么会没人听到呼救与惨叫声呢?

小高笑道: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死者不出声的。比如说给死者注射一针镇静剂,又比如说拿手术刀在死者的喉咙轻轻划一刀,损坏死者的声带。既然凶手出离变态,我更倾向于后者的猜测。只可惜死者全身的人体组织都已经从骨架剥离了下来,无法确认这一点了。

小高的说法,令周渊易感到很是不可思议。

忽然之间,周渊易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语——凌迟。

周渊易记得,他曾经在一本书里看过相关的介绍。凌迟,又名寸磔、磔刑,最初是指缓慢降低的山陵。但后来用为古代刑法名称后,则指执行死刑时,将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痛苦地慢慢死去。

传说凌迟行刑时,刽子手会割一千刀以上,再让受刑人死亡。据说明朝作恶多端的太监刘瑾被割了三天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后才死去,而且他第一天割完后还喝了一点粥,第二天又继续受刑。

可想而知,凌迟是多么缓慢的一个痛苦过程。有些家属为了不让受刑人遭受这么多的痛苦,往往会试图贿赂刽子手,请他早点下狠手,快些结束受刑人的性命。

不过,凌迟并不是中国独有的。在欧洲、中东都有凌迟,而且在国外出现这种残酷刑罚的最初时间,甚至比中国还早。

在地中海地区,凌迟早在公元前就出现了。据说凌迟这种方式很有可能是从古埃及的活体解剖术发展出来的。中东地区的凌迟都是从眼睛开始,而罗马人的凌迟则分为两种,女人是从乳房开始,男人是从生殖器开始。16世纪,英国甚至还在当时的法律中规定,凌迟行刑时,心脏和其它内脏必须在犯人还没死的时候取出,然后扔到水里煮熟并示众。

今天这起残忍的凶案,凶手的作案手法,岂不正与凌迟有着某种共通之处吗?

还有,屋里的那个电水壶,又是拿来做什么的?发现尸体的时候,电水壶里的水正处于沸腾的状态,总不会是凶手一边杀人,还一边烧水喝茶吧?

正当周渊易神游之际,一个手下走了过来,递给他一部血淋淋的手机,说:这是在死者床下找到的。

这是一台著名品牌的商务手机,价格不菲,市场价应该是三千多。这手机都没被凶手顺手带走,从另一个方面也证实了,凶手的动机并非为抢劫财物。

商务手机呈现关机状态。

周渊易打开手机后,几条未读短信立刻跳了出来。

“我们在皇马之星茶楼,你在哪里?”

“三缺一,大家都等着你!”

“怎么手机还不开?”

“你到底来不来?”

“不管你了,我们先找个人来凑局。你开机后如果能来,还是来吧。”

……

足足有十几条,发件人都是一个叫陈子言的人。

看来死者今天晚上有一场聚会,但他却失约了。

皇马之星茶楼,周渊易也听说过,那是一家很出名的球迷茶楼。

于是周渊易思考片刻后,便在手机键盘上输入了几个字:你们还在皇马之星茶楼吗?

不到一分钟,周渊易就接到了回复:茶楼三号包房。我们都在,不过你来晚了,今天得让你买单。

“好!周渊易只回了一个字,便拎着包跳上了警车,风驰电掣地向市区的球迷茶楼驶去。”

04

在茶楼包房里,当听闻了冯舒的死讯,陈子言的身体顿时一颤,差点晕倒在麻将桌边。而他身后的小雯与三皮则惊声大叫了一下,表情无比扭曲。小雯甚至勾下腰抽泣了起来,两行泪水刹那间就从眼眶里滑了出来。估计莫风并不认识冯舒,所以他只是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之后,就亲昵地抚住小雯的后背,轻声劝慰了起来。

虽然以前大家都是传说小雯是冯舒的地下情人,看来这并不是真的,从莫风的动作来看,他才应该是小雯心有所属的人。不过,陈子言心里有些不满——玩麻将的时候把男友叫来凑角,那牌肯定也是互相喂来喂去,难怪今天晚上他和三皮老是输钱。

但是,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因为,冯舒死了!

现在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周渊易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茶楼包房里这三个人的表情后,然后对陈子言说:知道吗,我们在出租屋里所找到的,除了冯舒的尸体,还找到了一只电水壶,还有一柄……”

话还没说完,周渊易就发现陈子言的嘴唇突然嚅了嚅,脸色变得一片苍白,面无半点血色。

“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说什么?周渊易试探地问。”

陈子言声音颤抖地反问:你们是不是在屋里还发现了一柄钢针制成的刷子?

“啊?周渊易惊道,你怎么知道?”

陈子言的身体剧烈颤栗了起来,巨大的惊栗令他面无血色。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难道真是这样?他蓦地抬起头来,大声问周渊易,你们在屋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找到冯舒的尸体?而是找到了——”

“是的!周渊易语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在屋里找到的是一堆白森森的骨架,骨头上,还粘连着一丝丝模糊的血肉。”

陈子言颓然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可却总觉得胸口里憋着一股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就像一团棉花凝滞在喉头间,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周渊易正步步紧逼:陈先生,你怎么对现场的一切这么熟悉清楚?难道你去过现场?

陈子言蓦地大声叫道:不是!我从来没去过那里!我连冯舒在市郊租了这么一间房的事,都一点也不知道,又怎么会去过?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

“因为——因为那里发生的一切,与我昨天写的一篇文章中的情节一模一样!”

陈子言说完这句话,立刻长吁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千斤重担。随后,他浑身疲软地瘫坐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陈子言昨天夜里写的那篇惊悚小说里,一个决定为社会铲除垃圾、自诩为最后审判裁决者的人,抓来了他认为逍遥法外的罪犯,独自进行私刑,处以最残酷的刑罚,亲手送罪犯上西天。故事也围绕着这个裁决者进行,无能的警察、冷酷的裁决者、罪有应得的受刑者、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个接一个粉墨登场……

陈子言在故事里夹杂进许多宗教知识与神秘文化的元素,并且旁征博引,甚至将西欧传说与东南亚秘术也写入了小说中。总而言之,这个故事将会融入各种吸引人的要素。

而在文章的一开篇,他就详尽地用大段笔墨渲染了一场发生在密室里的血腥杀戮。身着黑衣的裁决者将所谓的罪犯牢牢捆绑在床上,用手术刀破坏罪犯的声带,然后进行缓慢绵长的折磨。他用了一种非常残忍的酷刑——这是他在古籍资料里看到的古代酷刑。

这种酷刑脱胎于凌迟,却又比凌迟更加残忍。

裁决者先会烧开一大壶热水,活生生地淋在罪犯赤裸的身体上。因为声带已经被破坏,所以罪犯无法发出声,只能发出浑浊无力的呜咽声音。在滚水的冲刷下,罪犯的身体上泛起一层水疱。裁决者拾起钢针制成的坚硬刷子,狠狠刷向罪犯的身体,剐去他身上最表面的一层肉。每当罪犯昏死过去,他就淋上一盆冷水,竭力让罪犯保持清醒,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历程。罪犯醒了后,裁决者又继续着他的行动,开始剐露在表面的下一层肉,一次又一次,一层又一层。

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捆绑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罪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钢刷子剐成一堆白骨,却又无能为力。其间的痛苦,自然无需言说,只需用脚趾头猜一猜,就能猜到那将是一副什么样的恐怖场景。

而这种古代酷刑,被称为“梳洗”拿钢刷子将肉从活人的身体刷下来,不正像用梳子梳洗下来的吗?

很难确定死者是在刑罚进行到什么地步的时候死亡的。有可能刚刷掉外面的皮肤,受刑人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了。如果凶手多个心眼,先从四肢开始进行“梳洗”把躯干与内脏留在后面,受刑人也有可能在四肢都变作骨架后,依然存活着,眼睁睁等待凶手进行下一步程序。

毋庸置疑,受刑人在临死前,会经历一场骇人听闻的磨难。

当陈子言听到周渊易说在屋里发现了电水壶时,顿时想起了自己的文章。而知道了屋里还发现了刷子与白森森的骨架骷髅,他顿时觉得脑袋里像是爆炸了一般。

是“梳洗”肯定是“梳洗”传说中的古代酷刑,真的在现实世界里出现了!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昨天晚上才写好的故事桥段,竟然这么快就用到了冯舒的身上。

这会是巧合吗?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

一想到床上一堆白森森的骨架,一地的鲜血,还有罹难者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被剐下来,弃置在股价四周,陈子言就开始感觉喉头一阵涌动,胃里似乎有无数不可名状的东西想要喷薄而出。他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正好击中他的胃,五脏六腑都在重击下调换了位置。

陈子言好不容易忍住了呕吐的欲望,转过身来,却看到三皮、小雯与莫风都已经勾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再加上满地秽物散发的臭味,陈子言实在是忍不住了,禁不住也张开了嘴。在他呕吐前的一刹那,他看到周渊易,这个年轻的警察,也情不自禁捂着嘴冲出了包房。

陈子言知道,包房外的走廊尽头,就是茶楼的公用洗手间。 第二章 失踪的男人

01

陈子言跟随周渊易警官来到了警局做笔录。警局里,陈子言告诉周渊易,文章的梗概与样章,他除了发给冯舒之外,还发给了两个信得过的朋友,正是三皮与小雯。

周渊易记录下了这一点后,眉毛扬了扬,突然问道:今天白天一整天,你在什么地方?

陈子言愣了愣,说:怎么,你怀疑我?

周渊易尴尬地笑了一声说:别介意,做警察就是这样,必须得怀疑一切的。

陈子言也知道,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冯舒的死法竟然与他前一天夜里所写的小说桥段一模一样。出现这样的事,无论换成谁,都会认为冯舒的死与他有关。

他只好咳了一声嗽,无奈地答道: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家里写这篇惊悚小说,写了足足一万字。很遗憾,没有人为我作证,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不可能提前知道冯舒会死,更不可能特意叫个证人来陪着我写小说。不过,我有一边写小说一边浏览网页的习惯。他顿了顿,又说道,我特别喜欢在一个叫莲蓬鬼话里的论坛里看贴,这个论坛里全是我所喜欢的各种惊悚小说与恐怖小说,也包括很多推理小说。我喜欢看完帖后在帖子后留言,今天也不例外,我浏览时在几个帖子里都留了言。

周渊易也知道莲蓬鬼话这个论坛,这论坛属于华人第一网络社区天涯社区的一个板块,人气极旺,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网友流连其间不知归返。

陈子言把自己在论坛里使用的ID告诉了周渊易,周渊易委托小高联系上了莲蓬鬼话论坛里一个叫庄秦的版主。庄秦版主立刻查阅论坛,发现这个ID确实今天白天在几个热帖里留了言。庄秦在最快的时间内联系了网站后台技术管理员,获得了这个ID发贴时所使用的IP地址。

得到的结论是,这个ID白天在几个帖子里留言时所显示的IP地址,证明陈子言确实是在自己家里使用电脑发表的跟帖。

也就是说,陈子言的嫌疑暂时被排除了。

周渊易对于陈子言为何会构思出这样的情节很是好奇,灵感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是什么促使他写出如此变态恐怖的故事呢?

听到周渊易的提问,陈子言笑了笑,说: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灵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从需要什么东西触动一下才行。悬疑小说作家必须博览群书,留心关注身边事才行。据我所知,有位作家就喜欢徒步旅行,在乡村中收集民间故事,从中汲取灵感。还有位作家喜欢在论文网站里下载最新的前沿论文,了解时尚流行方向。

“那么你呢?”

“我喜欢看电影,各种各样的电影。我认为不管佳片烂片,都总有或多或少的可取之处。我最喜欢看到一半电影的时候突然停下,然后自己构思后面的情节。如果我所构思的与影片的结局一样,就说明电影编剧导演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不一样,呵呵,那么我的灵感就来了,我就能写出一篇不一样的好文章。”

“陈老师,你还没说是怎么得到这篇文章的灵感呢。周渊易忍不住再次问道。”

陈子言有些局促地笑了:“我是看了一部名叫《满清十大酷刑》的电影后,得到了灵感,决定写一篇与古代酷刑有关的惊悚小说。”

《满清十大酷刑》周渊易觉得这部片名有些熟悉,却一时脑子有些短路,想不起这是一部什么电影了。

“是的,就叫《满清十大酷刑》呵呵,那部电影,是一部香港三级片……”陈子言竟有点脸红了。

周渊易也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也想起来了,那是一部以晚清“四大奇案”之一的江南举人杨乃武与小白菜之间的桃色案件为题材而展开的香港电影。虽然其片名以揭示满清王朝酷法严刑为宗旨,片中也展示了触目惊心,骇人听闻的各种刑具,但该片最为人所称道,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影片中极力渲染的香艳情节。

那是一部不折不扣的三级片。

周渊易敛住笑容,又问了一句:这篇文章真是昨天才开始动笔写的吗?

“是的。陈子言给予肯定的答复。”

“那么提纲与梗概又是什么时候写的呢?”

“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必须把故事构思充分后才会动笔,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进退惟谷的两难境地。所以这篇小说我很早以前就开始构思了,提纲和梗概也已经在我的电脑里躺了半个多月。”

尽管陈子言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但不管怎么说,这起案件的细节确实与陈子言的小说有着不可思议的惊人巧合。所以周渊易决定把突破的重点,放到曾经看过这篇文章的其他人身上。

周渊易问:你除了发邮件给冯舒,还给谁说过你的构思?

“我只把邮件发给了三皮,他的大名叫张天波,是本市报社副刊部主任。还有小雯,她叫王兰,时尚杂志当红作者。”

周渊易知道,这两位就是在球迷茶楼里的另两位牌友。

“那你的家人呢?是否在你的电脑里看到了文章?”

“不可能!陈子言大声叫道,我和女友住在一起,虽然提纲已经列好很久了,但我的女友唐忆菲根本就不认识冯舒。冯舒死的时候,她正在单位上班呢。”

周渊易不置可否地记下了陈子言女友唐忆菲的名字,说:我们会进行调查的。

陈子言突然不甘心地问:周警官,我还有个问题没弄明白。既然你们在屋里只找到了一堆白骨,那你们又怎么可以确定死的人就是冯舒呢?

周渊易瞟了一眼陈子言,反问:你想说什么?

“无面尸!无面尸!陈子言兴奋地叫了起来。”

作为刑警,周渊易自然明白陈子言所说的无面尸是什么意思。在侦探小说里,无面尸是一种时常出现的犯罪诡计。小说中的无面尸通常是指那些脸被砍得无法辨认的尸体,或是被砍掉头颅的尸体、被焚烧过的尸体,甚至失踪的尸体等等。

于是周渊易微笑着点点头,答道:不错,在日本的推理小说中,特别是‘暴风雨山庄式连环杀人’的推理小说中,常会有个无法辨别身份的死者,而通常来说一开始认为的死者其实并没死,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无面尸’现象、在这个案子里,我们的确无法立刻确认死的人就是冯舒。事实上,我们现在只是假定死的就是他,毕竟这是他租的房,如果是他杀了一个其他的人,那么选择在这个地方行凶实在是太危险了,第一时间他就会被当做杀人凶嫌,这也不太符合逻辑推演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现在正联系冯舒的父母进行DNA对比测试,这将证实死者是否就是冯舒。

结束了笔录,陈子言与周渊易握手道别,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相当融洽了。周渊易知道了陈子言不仅写惊悚小说,也写过几本推理小说。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陈子言的推理小说一直未能付梓出版,但周渊易与他的女朋友都是推理小说的狂热爱好者,周渊易就曾经在以前的案子中,从推理小说里得到了不少灵感。

周渊易还对陈子言说,如果陈子言的推理小说出版了,一定要送本签名册给他。

陈子言欣然答应了。但就连陈子言也说不清,自己的推理小说会在什么时候拥有出版的机会。

也许,现在他正在撰写的这篇惊悚小说,会一炮走红,书市大卖。到时候凭着连带的热潮,让以前尚未出版的其他作品也借东风一起出版吧。

陈子言正期待着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陈子言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打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女友唐忆菲应该早就睡了。

他正要按下玄关处的日光灯开关,这时有辆大货车从屋外驶过,车头大灯射出的灯光掠过了屋内,陈子言悚然一惊,他看到屋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双眼空洞的女人——正是唐忆菲。

唐忆菲的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烟,神情木然地凝视着对面一片虚空般的黑暗中。一缕青烟袅袅从指间升起,烟雾将她笼罩在中间,令她看上去显得格外神秘与诡异。忽然间,从她的膝盖间蓦地窜出一团雪白耀眼的东西,她却像呆住了一般,一点也没有反应。这白色毛茸茸的小家伙“腾”地一下钻到了陈子言脚边,轻轻摩挲着陈子言的裤腿,一边发出撒娇的叫声:喵——”

这是唐忆菲最心爱的那只白猫。黑暗中,它的两颗眼珠,像两粒正在燃烧的煤球一般,熠熠发亮。

陈子言有些好奇,他不知道唐忆菲在做什么。

这时,唐忆菲也仿佛从她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她转过头来,在屋外投影进来的光亮中,她的脸上似乎有泪痕。她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陈子言,缓慢地站了起来,幽幽地问:子言,你爱我吗?

陈子言默然点头。他又怎能不爱唐忆菲呢?

三年前,陈子言还是一个在天涯社区莲蓬鬼话里勤奋写作的网络写手。他写的东西有些深奥,太具有个人色彩。虽然他写的是惊悚小说,但在文字底下,却藏着许多他的个人思想。

在这个崇尚快速阅读的快餐时代,陈子言是个异类。他的文章,跟贴的人不多,点击也很少,他几乎是个不被关注的写手。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不停地写着,不管寒暑,一直写下去。

陈子言大学毕业后,就立志成为职业作家。可惜,他写的长篇小说无法得到他人的认同,他只能靠给杂志报刊写豆腐干一般的小文章,勉强度日。

不过,从他第一天在莲蓬鬼话里写文章的时候,就有一个女孩一直在跟他的贴,追读他的文章。拿女孩的话说,她感觉得到在陈子言的小说里,有一股力量,一股让她的内心产生共鸣的力量。女孩还说,她坚信陈子言的文章总有一天会得到人们的认可,他一定会成功的。

后来陈子言知道了这个女孩竟与他在一个城市里,于是相约见了面。见面的过程就不需再赘于记述了,总之,他们几乎称得上是一见钟情,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这个女孩就是唐忆菲。

陈子言坚信,正是唐忆菲的出现,给他带来了转机,唐忆菲就是他生命中的幸运星。

几乎是与唐忆菲认识的同时,陈子言在大学同学三皮的介绍下,认识了出版社的编辑冯舒。冯舒是第一个肯定陈子言小说质量的人,他力排众议出版了陈子言的第一本小说。虽然那本书在书市上走了滑铁庐,但冯舒却依旧对陈子言充满了信心,他相信陈子言一定可以写出惊世骇俗的不朽之作。

可惜,冯舒却死了。

而且还是以陈子言小说里一种惨烈的谋杀方式死去。

陈子言感到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难道他写出来的文章,竟会是一种诅咒?冯舒正是受到了这样的诅咒,所以才死去的吗?文章里难道潜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神秘能量?还要继续写去吗?新的桥段还会带来更多的恐怖死亡事件吗?

陈子言不敢再想了。他浑身一个激灵,顿时从如一团乱麻般的思绪里挣扎了出来。

看着唐忆菲的眼睛,陈子言温柔地问“怎么了,忆菲,出了什么事?”

唐忆菲冲到了陈子言身边,一把使劲搂住了他的腰,头紧紧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激动地说:你永远不要离开我,答应我,好吗?

陈子言连忙回答:当然,我答应你,我答应永远不离开你!

唐忆菲嘤咛一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眼睑的最后防卫。她,哭了起来。

哭声中,那只可爱的白猫也高声嚎叫了起来,仿佛是在应和着唐忆菲的痛哭,就如一场绝望的双重奏,

——她为什么要哭?出了什么事?

陈子言的心又开始乱了起来。

02

唐忆菲在一家建材销售公司里工作。

她大概算这家公司最漂亮的女人了吧,正因为这一点,她常常感受到公司男同事眼里的炽热电流。而其中最炽盛的,就是她的老板王盛洋的眼神。

王盛洋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才,英俊帅气。这家名为“非凡建材”的公司由他一手创办,生意颇好,平日衣着光鲜,还开了一辆进口越野车。不过私底下却有同事爆料说,其实创办公司的资金都来自于王盛洋的老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浑身狐臭,肥胖不堪,但却偏偏多金多银,还偏好年轻英俊的小男人。据说王盛洋在机械大学读书时,就成了那个老女人的情人。老女人对他动了真情,所以等他一毕业就结了婚,还拿出一大笔钱成立了这家建材公司。

不过无论事实真相是不是这样,都与唐忆菲无关,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而且她心里还装满了男友陈子言的名字。所以她对于同事以及老板传递过来的讯息,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置之不理。

可是,今天公司里的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今天中午的时候,唐忆菲一直都在忙着做一单墙面漆的采购计划——她在公司里负责产品采购的工作。

她工作得实在是太认真了,整个身心都扑进了工作里,每个数字都需要校对,每件货品的库存数量都得仔细核对。所以等她停下手中工作的时候准备稍告段落时,才发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同事都出去吃饭了,偌大的公司里竟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张杂乱的办公桌。安静的公司,宛若一座空坟。

唐忆菲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也感觉到了饥饿,于是赶紧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站了起来,拾起饭盒准备去餐厅吃饭。

唐忆菲所在的公司,位于城市中心一幢三十层大厦里的十五楼,大厦的公用餐厅在负一楼,负二楼、负三楼则是大厦的停车场。

唐忆菲拿着饭盒,关好了公司的大门,穿过走廊,等到了电梯。

电梯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按下了负一楼的按键,可负一楼的灯刚一亮,旋即就灭了。电梯纹丝不动,那扇铁门不停开了又合,合上了又开——原来是负一楼的按键坏了,难怪电梯没有反应。

现在,唐忆菲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办法是先到一楼,然后再向下走一层。另一个办法是先下到负二层,然后再向上走一层。一楼的大堂肯定有很多楼里上班的职员准备上楼,在那里只要电梯门一开,说不定就会挤进很多汗流浃背的人,唐忆菲痛恨这种感觉。平生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男人的汗味。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负二楼的按键。

电梯缓慢地下沉,缓慢地停止。在停顿的一刹那,因为重力失衡的原因,唐忆菲稍稍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电梯的铁门像只猛兽的嘴一般张开,唐忆菲看到了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横七竖八地停靠着各种车辆。唐忆菲快步走出了电梯,向右侧的安全门走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后背上热乎乎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着一般。

这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平时在办公室里,唐忆菲早就习惯同事们与老板炽盛的窥视目光,她也知道自己是美女,所以此时她并没有在意。

在进入安全门的一瞬间,她忽然看到墙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唐忆菲正想回过头来看一下身后站着的是谁,可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她已经看到墙上的黑影蓦地变大了,倏地一下笼罩了她的影子。

一双手从她的肋下伸了出来,然后紧紧抓住了她的胸,唐忆菲感觉到一阵生硬的疼痛。她想回过头去,但一张冰冷的脸已经凑到了她的脸颊上。之所以说这张脸是冰冷的,那是因为在这张脸上,笼着一层面具,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从脸颊触碰到而产生的感知,唐忆菲可以确定,那是一张青铜制成的面具。

一股腥臊的口气从面具人的嘴里喷了出来,让唐忆菲感到了恶心与呕吐感。

面具人的嘴凑到唐忆菲的耳朵边上,咬牙切齿地说:别想反抗,跟我走!不然我杀了你!这是个狰狞的男人的声音。男人似乎是憋着气说这句话的,这也让声音变得更加阴鸷与恐怖。

巨大的惊悸让唐忆菲莫名恐惧,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突突乱跳。这时,她看到面具人的右手竟伸到了她的嘴边。

也许人在恐惧与绝望的时候,所做出来的本能反应会令人大吃一惊。

唐忆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看到了这只横在她口边的那只右手。她什么都没想,张开嘴,一口就向那只右手咬了过去。

“啊——”面具人发出一声痛苦惨叫,接着又恶毒的咒骂了一句,混蛋!同时他的手也不由自主松开了一点。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唐忆菲从面具人的怀里挣扎了出来,转身抬起腿,就朝那男人的下身狠狠一脚踢去。

面具人颓然倒在地上,捂着下身,在地上扭来扭去,喉咙里发出痛苦含混的呻吟。

而唐忆菲则快步向安全门跑去。在她进安全门的一刹那,她听到那戴着面具的男人狠狠说道:就算你逃过了今天,但你永远逃不掉最后的末日审判!

面具人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划破凝滞的空气,撞进唐忆菲的耳朵里,几乎要刺穿她快要崩溃了的鼓膜与全身的神经。

唐忆菲哭泣着冲进了安全门,顺着太平梯跑到了负一楼餐厅。她看到了几个正在走廊上等电梯的男同事,赶紧惊声呼救。

抱着英雄救美心态的几个男同事跟着衣衫凌乱的唐忆菲,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负二层。可是他们除了空旷的地下停车场,什么都没看到——哪里有什么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一切就像一场恐惧到极点的梦境,但胸口的疼痛却告诉唐忆菲,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梦!一切都是活生生地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那个男人一定是有车一族,而且车就停在停车场里。他遭遇了唐忆菲的反抗后,便开车逃窜了。

男同事陪着唐忆菲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录相监控室,停车场的保安却甚为抱歉地说,唐忆菲控诉被性骚扰的地方,正好是摄像头的死角。拿他们的话说,停车场的监控设备是为车主服务的,只要保证停靠的车辆不丢失就行了,他们没必要将每个角落都监控到。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袭击她的面具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停车场里监控摄像头的安装位置。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车辆进出停车场,唐忆菲关于面具人开车逃窜离开的猜测也落空了。

无奈之下,唐忆菲只好与同事一起,连饭都没吃,就乘坐电梯回到了位于大厦十五层的公司里。

一进公司,就有几个男同事就围了上来,关切地询问刚才在地下停车场里发生的事。甚至还有人不怀好意地捉住唐忆菲的手,名义上是关心,实则是揩油地抚摸摩挲着。唐忆菲好不容易抽出了手,老板王盛洋也循声从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走了出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公司里这么吵闹?

就在这个时候,唐忆菲看着王盛洋,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歇斯底里浑身颤抖地指着王盛洋,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了,在王盛洋的右手上,绑了一圈白得刺眼的纱布。纱布下,隐隐有殷红的血液正悄悄渗出。

03

陈子言握紧了拳头,问:你的意思是,企图非礼你的人,就是王盛洋?

唐忆菲两眼无神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看到他的右手缠着纱布吗?不是他又能是谁?”

唐忆菲却还是摇头。

是的,在办公室里,唐忆菲认定了哪个在地下停车场戴着青铜面具的变态色狼,就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王盛洋。所以她当场就大声尖叫了起来。她指着王盛洋手上缠着的绷带,嘴唇蠕动的,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盛洋见状,反倒咧嘴一笑,说:干什么啊?见了我像见了狼一样。

唐忆菲这才眉毛倒竖地念出了四个字:你、的、右、手!

王盛洋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蛮尴尬地说:哎呀,昨天晚上我在家里逗狗玩的时候,那小家伙一发脾气居然咬伤了我的手。说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一个男同事也附和着说:是啊,老大真是惨啊,今天一大早就到医院去了,上午我还纳闷怎么老大缠着纱布来上班的。

怎么回事?

从同事的口中,唐忆菲得到了证实——王盛洋的手真是在前一天晚上就被他家里的狗咬伤了,几乎所有同事都在上午看到他的手上,就缠绕了白色的绷带。自己只是因为太过于关注手中的采购报表,才没注意到这一点。

王盛洋不是戴着青铜面具的色狼,那么那个在停车场里袭击她的人又是谁呢?

唐忆菲仿佛看到了有一个设计好的陷阱,正慢慢在她身边出现。这一切像是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萦绕在她身旁。她如同莫名其妙陷入一张看不见的网,而布下这张网的人,却偷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正阴恻恻地冷笑。

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王盛洋手上缠绕着的绷带纱布,唐忆菲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寒冷的冰窖,刺骨的冰凉突破了身上的衣物,刺痛了她的全身。

如果身边没有阴谋,那就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骗她!也许王盛洋就是那个变态色狼,他的右手就是中午在停车场里被自己咬伤的!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但他们却全都言之凿凿地宣布,在上午就看到了王盛洋手上的伤口。

对了,自己之所以不得不来到负二楼停车场,是因为电梯的负一楼按键坏了。听说王盛洋以前在大学读的是机械系,他想要让电梯的楼层按键出点问题,是花不了太大功夫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在联手戏弄我!他们会不会随后做出更可怕的事?天啊,他们会不会在办公室里集体非礼我?

唐忆菲胡思乱想。这可怕的猜测,让她恐惧。她浑身瑟瑟发抖,背心全是濡湿的冷汗。

她再也不想呆在这间阴森的办公室里了!

她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抓起办公桌上的手袋,一言不发,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

整整一个下午,唐忆菲都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地在市区中心的商业街里转来转去。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南,像个弃妇一般,精神恍惚。等她终于疲惫了,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终于,她站起身来,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家里。

但是即使回到家里后,唐忆菲只要一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她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全身上下像是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蚂蚁,它们正在偷偷噬咬着她的皮肤,再竭力从咬开的细微伤口钻进身体里,钻进每一根血管,聚集在每一根骨骼上,然后兴风作浪……

唐忆菲木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就连白猫悄然跳到她的膝盖上,她也恍然不自知。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抽得嘴唇发麻、舌头发苦,口腔里全是涩涩的唾沫。她忍不住抽泣,她不想再回公司去上班,她要离开那间像炼狱一样的办公室。

就在这时候,她终于等到了男友陈子言的归来。

听完了唐忆菲的述说,陈子言点上了一根烟,沉默良久。

他将双手拢到了女友的脑后,为她整齐了一下头发后,慢慢地说:我从一个悬疑小说作家的角度来分析,我并不认为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联合在一起来欺骗你。如果真是那样,纸肯定包不了火的,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个员工看王盛洋不顺眼,只要偷偷把这事给他老婆说一声,他就会死得很惨。王盛洋绝对不可能冒着以后被员工要挟的危险,去买通这么多手下,而只是为了在停车场里非礼你。这样做实在是没必要,成本太高了,而且还不稳妥。

“那么,你觉得是这么回事?唐忆菲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对男友的崇拜。”

陈子言长长地吸了一口烟,说:我倒觉得,是有人想陷害你的老板王盛洋。也许有人看到王盛洋的手今天受伤了,于是故意来非礼你,并且把手凑到你的嘴边,让你咬一口,让你以为王盛洋就是变态色狼!

唐忆菲点点头。

没错,回想起在停车场里的那一幕,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在抱住了她之后,仿佛的确是故意把右手伸到了唐忆菲的嘴边,就像是主动想让唐忆菲咬上一口似的。

难道是真的有人想让她以为,非礼她的人就是王盛洋?

今天电梯负一楼的按键坏了,难道也不是偶然的?除了王盛洋之外,同样也有其他人能够让按键出故障。而正是因为按键坏了,她才会先下到负二楼。

嗯,只有事先知道她不喜欢嗅到汗臭味的习惯,才能猜准她会出现在负二楼停车场里。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她的习惯。

天哪,这个人是谁?难道他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暗暗窥视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唐忆菲就不禁浑身瑟瑟发抖,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液,如一只只千足蜈蚣正缓缓爬过一般。

“这王盛洋,是个怎么样的人?陈子言问道。其实他平时并不是很关心女友的工作状态,也不知道女友办公室里的男同事们,几乎全都对她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觊觎之心。”

唐忆菲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他这人还是很不错的,把公司经营得红红火火。虽然是私营公司,却从来没拖欠过工资,年底还有红包拿。

陈子言摇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唐忆菲紧张了一下,但还是说:还好啦,我们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嗯。陈子言沉吟片刻,说,既然还算得上是个好老板,那么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有人正想在暗中对付他、诋毁他。说不定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想搞垮你们公司的阴谋。”

“可是……”唐忆菲还想说点什么,陈子言却已经挽住了她的肩膀,说:别想这么多了,根本没有什么变态色狼,你只是很无辜地被当作了一枚棋子。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快去休息吧。

唐忆菲进了卧室之后,陈子言一个人进了书房,默默打开了电脑。

他觉得自己真是很厉害,只是短短几分钟,他就从女友的叙述中分析出了问题所在,并作出了合理的判断。他认为自己的推理能力完全配得上悬疑小说作家的身份,对此他深感自豪。

现在,陈子言准备继续去写自己的那篇惊悚小说。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卧室里传出女友手机的音乐铃声。紧接着,是唐忆菲刚一发出便嘎然而止的惊声尖叫。

“啊——”

叫声凄厉,似乎充满了不可遏止的恐惧与凄惶。

听到女友的尖叫声,陈子言的心里,不禁陡然一沉。

04

情急之下,陈子言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卧室。卧室里,唐忆菲惊慌失措地握着手机,颓然坐在地上,浑身不住颤抖,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陈子言关切地大声问道。”

唐忆菲还没从巨大的惊惧里解脱出来,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是那个人打来的电话……”

“哪个人?是谁打来的电话?”

“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变态色狼!”

“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我永远都忘不了!唐忆菲不禁小声抽泣。”

“他说什么了?”

“他在电话里说……我逃不了的,他说我永远逃不过最后的审判!说完这句话,唐忆菲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听这话,陈子言顿时感觉双腿发软。

天哪,那个人说了最后的审判!

一开始听唐忆菲述说停车场遭遇非礼这事的时候,陈子言并没注意到面具人曾经说过最后审判的话。现在电话里重提此事,立刻让陈子言想起了自己的小说——小说里,他也曾提到了最后审判的裁决者。

而冯舒之死,也惊人地与自己的小说雷同了。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宿命的安排?为什么现在这个无聊的面具人,也提到了最后的审判?

陈子言觉得头有点疼了。

他看了看手机的来电显示,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已经关机了。陈子言只好让唐忆菲关掉手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这样做,真的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这只不过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做法。陈子言觉得头更疼了。

就在陈子言准备走出卧室的时候,唐忆菲突然从后面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膀,问:今天的欧洲冠军杯决赛,谁赢了?

陈子言沉默片刻后,答道:不知道,我没看球……”

“怎么了?”

“冯舒死了……他今天死了……”

“啊——”唐忆菲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05

虽然陈子言给周渊易说,女友根本就不认识冯舒,其实他撒谎了。他只是为了保护女友才这么说的。自从出了第一本书后,他就介绍唐忆菲与冯舒认识了。

不过,唐忆菲只见过冯舒一面,回家后就对陈子言说,她对冯舒的印象不太好。

那天吃饭的时候,冯舒太过于喜欢在美女面前卖弄才华了,甚至忽略了同席的陈子言。在这之后,再与冯舒见面的时候,唐忆菲怎么也不愿意再一起去了。

从此之后,唐忆菲再没与冯舒见过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子言也可以算作没有对周渊易撒谎。

不过,现在听到冯舒的死讯后,唐忆菲依然感觉到了恐惧。今天白天的面具人已经足够令她恐惧了,又得知男友的责任编辑突然间死于非命,自然会令她心中的恐惧加倍滋生,如雨后疯狂生长的蔓藤一般缠绕在心间。

陈子言没再回到电脑前继续他的文章——冯舒都死了,他也不确定还有没有人愿意再为他出书。

前路忐忑,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一夜,陈子言都躺在了唐忆菲的身边,轻轻搂住她,不住说些让她宽慰的话。可不管怎么,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女友的身体一直在悄悄颤栗,无论怎么都掩饰不了她心中的恐惧。

——我不能让她一直处在恐惧的精神状态中。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是的,我必须得做出点什么!

陈子言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清晨,陈子言叫唐忆菲起床,可唐忆菲却怎么也不愿意起来。她不愿意再去上班,她不敢再坐那恐怖的电梯,她害怕再次面对那些虚伪、有着炽盛欲望眼神的同事,更害怕看到手上缠绕着绷带的老板王盛洋。

陈子言定了定神,然后用很温和的声音说:忆菲,你别再担心了。在没水落石出以前,我每天都送你上班,接你下班。你别想太多,只要好好上你的班就行了。

他是职业作家,不用上班,有的是时间。只是这段时间,他不能再熬夜赶稿了。不过也无所谓,现在这篇小说天知道还能不能有出版的机会,就算搁下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了陈子言的这句话,唐忆菲才慢慢起了床,随便吃了片面包,喝了一杯牛奶。草草应付了早餐,她与陈子言一起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向公司赶去。

赶到公司的时候,还好没迟到。

沿着电梯,上到了十五层,唐忆菲与陈子言站惊奇地看到公司大门外,站着三三两两的男同事。这还是陈子言第一次到女友的公司来,所以那些男同事看到唐忆菲身边站着一个帅气的年轻人,心中不免都怀了一点敌意。

有个男同事走到唐忆菲身边,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陈子言,然后问:美女,快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

唐忆菲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男朋友,陈子言,作家。陈子言连忙也面带微笑,优雅地点了点头。

“哇——作家呀!陈作家写过什么书呀?忆菲怎么不拿来给我们看看?同事故意将忆菲这两个字叫得很是亲热,这让唐忆菲很是不快。”

陈子言只好讪讪地答道:下次我一定让忆菲把我的新书带过来,请各位多多指教。

唐忆菲赶紧岔开了话题,对着站在公司大门外的同事,问:怎么你们都站在门外?干嘛不进去上班啊?

这个男同事叹了一口气,说:忆菲啊,你不知道,今天王老板没来上班,老板娘倒来了。她在里面查账,现在谁也不准进去打扰她。

“啊?查账?那个老肥婆来查账?唐忆菲有些惊讶,神情也微微有些慌张。”

老肥婆这个称谓,是公司上下私底下对老板娘的称呼,有时就连王盛洋面对手下时也是这么称呼自己老婆的。

可就在这时,一个很剽悍的声音从公司里传了出来:是谁说老肥婆啊?是谁在说?一个肥胖的、接近五十岁的女人从公司里挤了出来,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如一个滚圆的红色皮球,肚子上凸出一圈赘肉,活像套了一个游泳圈。她的脸上也同样挤满了肥肉,两块嘟起的脸颊将两颗眼珠挤得几乎变成了两条缝。

这人就是王盛洋的老婆,公司的老板娘——她的名字叫赵雅雪,一个很优雅的名字。不过,优雅的名字与她肥胖的体形怎么都结合不到一起来,真是个绝妙的讽刺。

唐忆菲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个动作不禁让陈子言感觉她很可爱。当然,对于赵雅雪来说,唐忆菲就一点也不可爱了。她冲到唐忆菲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了唐忆菲的鼻子,厉声喝道:是你在说老肥婆?你说谁是老肥婆?你信不信我马上就让你滚蛋回家?

唐忆菲诺诺地不敢答话,倒是陈子言微笑着说:“刚才是我在说话……”他捏细了嗓子,倒还真有几分像是女人的声音。他陡然加重了声音,不疾不徐地说:谁该是老肥婆,谁就是老肥婆!

门外站着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笑了起来,赵雅雪狠狠瞪了一眼,笑声顿时嘎然而止。

如果说人的眼神可以杀死人,那么赵雅雪的眼神已经活生生杀死了陈子言若干次。她的眼睛里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她恶狠狠地问陈子言:你是谁?

陈子言微微一笑,说:哦,我刚承建了一幢房子的内装修,准备考察一下贵公司的建筑材料供应。请问您是负责人吗?他说起谎话来,一点都不脸红。他知道只有这句话最能让赵雅雪就范——谁会得罪来买货的财神爷啊?

果然,赵雅雪的神情像是川剧里的变脸一般,立刻变得缓和下来。她弓下腰来,客气地说:我就是负责人,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建筑材料?她毕恭毕敬地打量着陈子言,又恭维地问道,先生您贵姓?呵呵,先生您可真帅,敢问您在哪家装修公司高就?

陈子言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冷冷地说:听说贵公司的老板是位姓王的年轻男人,我只想与他谈生意!麻烦请您通报一声。其实,陈子言见王盛洋的真正目的,是想特意来提醒他,有人在暗中给他下绊。同时,这么说也正好可以借机揶揄一下盛气逼人的老板娘赵雅雪。

赵雅雪此刻的气焰突然间消失了,她所有的情绪仿佛一下子都被来历不明的冷水给淋熄,低垂下头,声音略带一点哭腔地说道:王盛洋是我老公,他从昨天下班后就没回家,我已经一夜没见到他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手机也关掉了。

“哦?这个结果显然让陈子言促不及防,他喃喃地问,赵女士,您的意思是……王老板失踪了?”

赵雅雪默然点头。

陈子言赶紧劝慰道:“赵女士,您别着急,不过一夜没见着,王老板哪有这么容易就失踪的?说不定……”他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他的本意是,也许王盛洋到哪个女人家里留宿去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毕竟每天面对这么一个肥胖的老女人,王盛洋就算不是痿而不举,也绝对是举而不坚。偶尔抽出一天的时间与某位漂亮的年轻女人幽会,对于王盛洋来说,绝对是件赏心悦目而且有益身心的事。而对于赵雅雪来说,自身的条件已经不怎么样了,又何必把男人抓得这么紧呢?偶尔给男人留点空间,自己再装装聋子瞎子,反而会让婚姻更加和睦的。

赵雅雪显然听出了陈子言的言外之意,她瞪了一眼,然后忿忿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盛洋平时最听我的话,每天都会按时回家,这么多年了没一天例外。再说,平时他身上根本就没钱,最多不超过五十块。就连他平时开的那辆越野车要加的油,用的都是我提前交足款项的油票,不需使用现金。公司的资金调动,如果没有我的印章,他也绝对拿不出一分钱来。他不可能在我没允许的情况下夜不归宿——他绝对是失踪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赵雅雪非常痛苦,几乎急得哭出了声。

陈子言的额头微微冒出了汗,而站在公司大门外的那帮职员,也不由得暗暗唏嘘。谁又想得到表面上看起来风流倜傥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英俊小生,竟会是个出门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的空心枕头?大家都还以为他攀上了富婆,就是从糠锅跳进了米锅。有几个曾经对王盛洋有过艳羡的男职员,此时也不禁暗暗对坚吝的赵雅雪生出几分恨意。

“那你报警了吗?陈子言问道。”

赵雅雪摇了摇头,说:我问过警察,他们说失踪时间还没到四十八小时,立不了案。

陈子言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警察的制度也太死板了。

不过,说不定王盛洋根本就没失踪,只是找个地方散心去了。陈子言完全理解当警方的接警人员见到盛气凌人的赵雅雪后,做出这样的处置也是合理的。

于是他拍了拍赵雅雪的肩膀,说:赵女士,您别担心了,我来帮你这个忙。他拿出了手机,准备打个电话帮赵雅雪报警——他正好有周渊易的电话号码,从周警官的警民联系卡上来看,他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就算立不了案,也可以私下先帮赵雅雪调查一下。

帮帮这老肥婆的忙,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能让唐忆菲以后在公司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一阵盲音之后,电话接通了。 第三章 出殡即将在夜晚进行

01

接到陈子言的电话时,周渊易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冯舒的父母从远方一处乡村赶到了城中,技术科的小高立刻就赶了过去,在他们的体内提取了血液样本后,送到医学检验中心进行DNA对比。

即使是警局内部因为案情需要而申请做DNA对比检验,同样也是要给医学检验中心交上一笔费用的。周渊易好不容易从领导那里申请到经费,划到了医学中心账面上之后,就看到小高急冲冲地跑到他的办公室来,说了一件让他无比郁闷的事。

直到抽完血,检验费也交了,冯舒的父母才面色落寞地告诉小高,冯舒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二十八年前,他们在山里拣柴禾的时候,无意中拣到了一个包裹着棉布床单的婴儿——那个婴儿就是冯舒。

没人知道冯舒的亲生父母是谁,DNA对比检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结论铁定是不匹配的。这对确认骨架的主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真让周渊易很生气。

冯舒的父母也真是的,怎么不早一个小时告诉小高这些话呢?不过他转念一想,作为死者的双亲,他们已经够难受了,出点这样的差错也在所难免。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给领导打了电话,希望可以找医学检验中心把检验费追回来。但估计有难度,吞进嘴里的肉,谁还愿意吐出来?回过头来,领导要以此为理由扣自己的奖金,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随后,关于三皮与小雯的调查结果也送到了他的案头上。

昨天下午,三皮给报社领导说他出去跑采访,采访的目标是一个民营摩托车制造公司的老总,不过摩托车厂的老总却说昨天下午根本没有人来采访他。三皮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他的这个破绽,不禁让办案人员隐约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不过,当警察找到三皮核实情况时,他却理直气壮地说,为了观看昨天深夜的欧洲冠军杯决赛,他一下午都在家里睡觉养精蓄锐。至于那篇采访嘛,只要打个电话找厂家传真一份新闻通稿,再在QQ上问老总秘书几个问题,凭借自己的文笔就可以鼓捣出一篇内容翔实的人物专访出来。

这并不违背新闻道德准则,只是业界的潜规则罢了。

而昨天下午,他一直都在家里睡觉。他是单身,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为他作出不在场证明。

三皮被带到了警局,周渊易瞪着眼睛对三皮说:你知道吗?如果你找不到不在场的证明,那你就有大麻烦了。

三皮却满不在乎地一边坏笑,一边回答:别吓我了。就算我找不到昨天下午一直在家睡觉的证据,你们同样也找不到我去过案发地点的证据!作为警方,你们应该做出无罪推断——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是罪犯以前,我就是无辜的!你们应该立刻释放我,然后去寻找指控我的证据。我是报社副刊部主任,法制稿件发得多了,相关的法律常识自然是懂得的。当然,我相信你们是找不到指控证据的,因为我确确实实一直在家里睡觉!

的确如此,三皮的话没有一点错误。所以释放三皮后,周渊易显得格外郁闷。

而小雯身为一个自由撰稿人,昨天一下午都在家里写稿。她与陈子言不同,她没有一边上网一边写作的习惯,所以也没在网上留下当时不在场的证明。尽管她拿出了一堆昨天下午写的稿子,可谁又能证明这些稿子都是昨天下午写的?

小雯有嫌疑,但同样也没证据表明她去过案发现场。再说,她这么一个文弱女子,似乎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杀死冯舒这样的健壮男人,更何况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死的。

当然,如果是她买凶杀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与冯舒的父母以及他的同事进行交谈之后,周渊易了解到冯舒似乎并没有什么仇人。尽管冯舒在经济上仿佛有些细小的问题,无非不过就是暗自吞了一点应该给作者的稿费。但作为出版社的责任编辑,有时即使是少付稿费给作者,也是责任编辑与作者相互协商好了的——毕竟这年头,许多作者宁愿分一部分稿费给编辑,也想让自己的书出版。

反正从没有哪个作者主动站出来,向出版社领导举报冯舒私吞一部分稿费的事。看来,那也只是属于出版潜规则的范畴。

查过冯舒的手机,通讯录里囊括了三教九流的人物。而在其重点联络人的目录中,则全是所谓的文学女青年。更不巧的是,其中大部分文学女青年都不是本地人,也没有最近赴本市的行程记录。至于小部分本地文学女青年,经过调查后均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案子好像快要进入死胡同,因此周渊易就更郁闷了。

就在他最郁闷的时候,周渊易接到了陈子言打来的电话。当他听到某个建材公司的老总失踪时,并没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他认为这样的案子只要报告给附近派出所就行了,没必要麻烦刑警队。但是当他听陈子言说,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的嘴里迸出了“最后审判”的字眼,又与陈子言的惊悚小说有着惊人相似的时候,周渊易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气——也许案子有突破了。

在一间冷气十足、种满绿色景观植物的咖啡馆里,周渊易见到了陈子言与哭哭啼啼的赵雅雪。

赵雅雪说,平时一下班,王盛洋就会径直回家,绝不在外逗留片刻。但是昨天一直到晚饭时间,王盛洋都没回来。拨打他的电话,却关机了,这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

“会不会是手机没电了?周渊易试探地问。”

“不可能!赵雅雪斩钉截铁地说,每天晚上我都会给他的手机充电,还在他的包里准备了备用电池。”

周渊易不禁暗自发出一声唏嘘。这样的老婆真是可怕,监视得如此严密,王盛洋又岂敢在外偷吃?

“盛洋一定是出事了!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他是不是遇害了?如果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呀?赵雅雪不顾形象地在咖啡馆里嚎啕大哭。”

周渊易赶紧劝说:你别太担心了,如果你丈夫真是被人绑架了,起码生命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在得到赎金之前,绑匪绝对不敢撕票的。不过,要是真发生了这种情形,你就应该马上回家!如果错过了绑匪打来的勒索电话,那就糟糕了!

“啊呀!赵雅雪发出一声惊呼,像触电一般跳了起来,收拾好东西就朝咖啡店外跑去。她要赶紧回家去等电话。”

在赵雅雪离开咖啡店之前,她没有忘记找周渊易要电话号码。要号码的时候,她眨着眼睛对周渊易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帅的警察,有空我们多联络。

看着这肥婆满脸抖动的肥肉,周渊易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胃里直冒酸水。

看赵雅雪眼中无意流露出来的色迷迷的神情,周渊易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那么在乎自己的老公。

但不管怎么说,赵雅雪还是离开了咖啡店。而直到这个时候,周渊易也万万想不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赵雅雪。

送走了这个瘟神后,周渊易重新坐下,向陈子言了解唐忆菲在大楼负二楼停车场遭遇面具人的情况。

听完陈子言所有的叙述后,周渊易感觉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也许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并不是什么变态色狼,他还有着更多更加危险的动机。

面具人又与王盛洋有什么关联呢?为什么他会主动将手伸到唐忆菲的嘴边呢?

王盛洋选择这个时候突然消失了,是想离开肥婆妻子另觅人生道路,还是真被人绑架了?

联想到面具人企图嫁祸的举动,王盛洋会不会是被面具人掳走了?

面具人说出“最后审判”与陈子言的新小说究竟有没有关联?如果有关联,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上一起有关联的案件,是冯舒遭遇“梳洗”之刑,这一次,又会有什么样的恐怖事件发生呢?王盛洋会不会成为恐怖事件的下一个受害人呢?

可是为什么所发生的一切都与陈子言的小说有着惊人的巧合呢?难道两件事是相互有关联的?戴面具的神秘男人就是在出租屋杀死冯舒的凶手?

一连串的疑问,把周渊易的脑子搅得像浆糊一样。

可惜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没有记录下当时发生的情形,这实在是一个遗憾。

周渊易记录好陈子言叙述的要点之后,立刻说,他一定会好好对待这一起可能中的案件,尽可能快地找到王盛洋与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

当然,如果王盛洋失踪了,那么绝对不能排除他遇害的可能性,所以周渊易准备给检验科的法医小高打个电话,让他去王盛洋的家中卧室,提取王盛洋的头发样本,获得DNA样本——这在以后确认尸体的时候,会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但还没等周渊易拨出号码,他的手机却已经先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正是法医小高。

小高的语气里略带了一点惊慌,他高声叫道:周队,你快回来吧,冯舒的家人找了个法师来到殓房,一定要为死者做个法事,还要带着冯舒的骨架回乡下去安葬!

“法师?法事?有没有搞错?真是乱弹琴!周渊易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怎么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做法事?到警察局的殓房来做什么法事?真是莫名其妙!”

小高却加重了语气,说:周队,你不知道,这冯舒是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族里有传统宗教信仰与习俗。他们把死于非命的人被称为‘凶死者’一定要在找到尸骨后在夜晚安葬,叫啥‘夜葬’据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并能荫庇后人。他们现在就想把冯舒的尸骨带回老家去‘夜葬’可是现在还没结案,所以我们不同意让冯舒的家属带走尸骨,他们就在殓房外的院子里大吵大闹,还把市里民族局宗教局的官员也请来了,局里领导压力很大……”

真是个麻烦事,周渊易猜想得到警局里现在乱成了什么样。他最烦别人没事找事,这下看来他必须得回局里去一趟。至于调查王盛洋失踪的事,看来也只好再等上一会儿了。他跟陈子言说了声抱歉,就抓起公文包,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在他出门的一刹那,却看到了两个人正慢悠悠地走进了咖啡馆——是小雯与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他也见过,就在昨天晚上去球迷茶楼寻找陈子言时,曾经在包房里看到的这个男人,好像是叫莫风。

也许莫风就是小雯的男朋友吧,周渊易猜想道。不过他也没留意太多,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上了停靠在咖啡馆外的越野警车,拉着警报器飞驰而去。

此时,周渊易的心情比一大早时更糟糕了。

02

陈子言也看到了小雯与莫风。

他不动声色地端着杯子,悄悄走到了小雯与莫风的身后。他倒不是故意想偷听这两个人的对话,他只是有点好奇莫风是否就是小雯新交的男友。

隐隐中,陈子言有些为冯舒感到不值。过去他就听说小雯是冯舒的绯闻女友,而且这事似乎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加上小雯本来就是个写情感时尚小说的当红女作家,思想新潮、开放大胆,就算传言是真的也不足为奇。

但是如今冯舒尸骨为寒,小雯就与莫风出入成双,这难免让陈子言心怀芥蒂。

不过,站在二人身后,陈子言并没有听到两人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情话,他们只是在交流着对一个著名作家新写的意识流小说的看法。术语相当专业,有些话连陈子言都有些听不懂,看来这个莫风并非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这倒也让陈子言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好感,他也愿意加入两人的讨论之中。

于是陈子言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小雯与莫风跟前,打了个招呼。

两人也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在这个咖啡馆里遇到熟人,他们旋即邀请陈子言入座,一起讨论起文学上的话题来。

三人先讨论了一下文坛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事件,陈子言发现莫风颇有自己的见解,深得他心。聊了一会,陈子言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的新作。但令他沮丧的是,虽然他发了邮件给小雯,可小雯这几天忙于赶稿,根本就没有打开邮箱查阅邮件。一个巴掌拍不响,陈子言也只好默默收回了话题。

倒是莫风对陈子言的新作颇感兴趣,可惜他并没看到提纲,于是希望陈子言能发一份邮件给他。但陈子言觉得自己和莫风还谈不上熟稔,他担心提纲会外泄,所以那话搪塞过去之后,便转移了话题。

聊过一会儿,大概是喝了不少咖啡,莫风站起欠身说了身抱歉,就向洗手间走去。

趁着莫风上洗手间,陈子言笑意盎然地对小雯说:这男孩不错啊。

小雯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一声。

陈子言继续追问: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现在才介绍给我们认识啊?

小雯说: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们只不过住在一起而已……有什么必要介绍给你们啊?

这句话倒让陈子言产生了兴趣,他好奇地问:你们已经住在了一起?他还不算你什么人?你也够厉害的了,玩弄青春少男?

“去你的——”小雯啐道,我们只是合租一套房而已。我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再说了,我不是他欣赏的那种类型。

“哦?陈子言奇道,你这么漂亮,还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他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啊?”

小雯嘿嘿一笑,眼珠滴溜溜地在陈子言身上乱转。

“看我干什么?你这眼神也太色了吧?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是有女朋友的,你就别打我主意了。”

“呸!小雯笑道,你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啊,真不要脸——我的意思是,说不定莫风会对你有意思。”

“啊?”

“嘿嘿,想不到吧?莫风是个同志,他只对男人有兴趣,对我这样的美女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小雯笑了起来。”

“可是……”陈子言的意思是,虽然莫风白白净净,看上去有些文弱,但他说话并不女里女气的。说他是男同性恋,陈子言真的还有些不敢相信。

小雯显然看出了陈子言的疑惑,收低了声音,缓缓地说:男同性恋也分两种情况的,主动与被动——而莫风是主动的一方。

这可真是让陈子言大吃一惊。

不过,他还是打趣地说:小雯,你可以用你女性的魅力,来转变一下人家帅哥的性取向嘛。

小雯却吃吃地笑了起来,眼神暧昧地对陈子言说:勾引莫风,还不如来勾引你呢。

陈子言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气差点没提起来,咖啡呛在嗓子眼里,让他不由自主咳了起来。这已经不是小雯第一次对他说类似的话了,陈子言总觉得有时小雯是故意在用言语撩拨他。

还好,莫风及时回来了,这才帮陈子言解了围。

因为陈子言知道了莫风的性取向,三个人谈话的气氛就有点变了味。说心里话,陈子言对同性恋者一直都抱着宽容与理解的态度,但当他真正接触到这类人群后,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难以释怀。

面对尴尬的气氛,莫风很是敏感,聊了一会儿后,就推说自己有急事要做,是个很紧急的化妆业务,所以必须先走一步。

咖啡桌边,只剩陈子言和小雯两人,他们的话题自然无可避免地聊到了冯舒的离奇之死。

“子言,以你惊悚小说作家的视点来分析,你记得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仇恨,杀死了冯舒不说,还要将他的肌肉内脏全都剔下来?”

小雯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伤心的神态。在陈子言看来,她仿佛并不是在谈论自己以前的绯闻男友,反倒像是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面对这个问题,陈子言只是微微一笑,从容地侃侃答道:推论一,冯舒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你知道,他爱和各种场合与文学女青年探讨各类问题……”

考虑到江湖传闻中,小雯与冯舒是一对地下情人,所以陈子言的话,说得很是隐晦。

不过小雯却满不在乎地接道:你的意思是,冯舒正好泡到了一个名花有主的文学女青年。而这个女青年的男人,正好是个心胸狭窄的超级富豪,或者是个睚眦必报的黑帮教父?

“嗯,有可能。”

“再说说你的第二个推论吧。小雯不以为然地又问道。”

“推论二,警方在出租屋里找到一具白骨,仅仅凭借那间屋是冯舒租的,才判定这是冯舒的尸骨。不过,就像日本推理小说常常出现的‘无面尸’桥段,我们并不能肯定死的人就是冯舒。”

小雯眨了眨眼睛,问: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冯舒杀死了某个人后,将尸体制造成一具白骨,让别人误以为是他被杀了?

“你很聪明嘛!陈子言露出了微笑。”

“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陈子言沉默片刻后,答道:谁知道呢?或许他想隐瞒身份,然后再继续制造一系列联环谋杀案。说不定他会将认识的人作为谋杀对象,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比如你,比如我……”

“啊——”小雯失声发出一声尖叫,身上情不自禁泛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陈子言并没说出那具尸体的死法与他的小说桥段一模一样。如果说出来了,只怕小雯的尖叫声会更加高出几个分贝。

03

周渊易驱车回到警局后,径直来到检验科。

法医小高所在的检验科,在警局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梧桐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巨大而又奇形怪状的黑色阴影投射在房顶与窗户上,令检验科那幢两层高的黑色小楼显得无比阴深恐怖。小楼的外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攀援植物,每当有风掠过的时候,锯齿形的叶片便会迎风发出飒飒的响声,令这幢小楼更加充满了哥特风格的意味。

因为检验科里时常停放着等待解剖的尸体,所以整幢楼又被警方内部称为“殓房”平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沾染晦气,这座小楼通常都是孤伶伶地矗立在偏僻角落中,没人疼也没人爱。

不过,现在检验科这里却是人声鼎沸,天下大乱。

周渊易一来到殓房外的院子,就看到空地里站着一个蓄有山羊胡的老头,穿了一件青蓝色的土布长衫,杵着一根龙头拐杖,正嘶声力竭地大声吼道:今天晚上一到子时,就得准时出殡,一刻都不能耽误!否则良辰一过,就会风水大变,大吉变大凶!

在老头脚下,停着一具木头制成的红漆棺材,这具棺材相当特别,只有两米多长,却有近一米高,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棺木外壁还绘满了各式怪异的花纹,大概这棺材也是按照冯舒老家的丧葬习俗而特别订制的吧。

棺木旁还站着六个穿着黑色绸布长衫的抬棺人,神情萎靡不振。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面镜框,镜框里是一张面色肃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正是此刻已经变作一副骨架的出版社编辑冯舒。

周渊易嗅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丝略带暗香的焦糊气味,四处还飞舞着烧尽的纸屑,他料定这些人一定是在检验楼外刚焚烧过纸钱。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些人把严肃的警局搞成了什么样子?

周渊易做了个手势,把法医小高叫到了一边,低声问:现在什么个情况?

小高耸了耸肩膀,说:民族局和宗教局的人来过警局后,咱们的领导已经答应让冯舒的家属,按照他们家乡的丧葬习俗来处理丧事。反正冯舒现在只是一具白森森的骨架,我已经拍了照片存档,又提取了各部位的血液、肌肉组织进行检验。骨架本身没有什么检验价值,所以尽管让冯舒的家属们拿去折腾。

小高说得也在理。不过,上级领导真的答应让冯舒的家属们在警局里举办法事吗?这也太不严肃了!要是这事传出去,岂不成了市井流传的大笑话?这会严重影响警局的声誉与威严。

面对周渊易的质疑,小高皱着眉头耸着肩膀,摊开手无奈地说:所以啊,局里领导决定让他们在检验楼外做法事——谁让这里在警局最偏僻的角落呢?没人疼啊没人爱,更不会让外面的人看到……”

“哈哈哈!周渊易不由得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小高又郁闷地补充道:领导还要求我全程协助冯舒家属为冯舒出殡,看来我今天睡不成觉了,今天晚上我还想看一下欧洲冠军杯决赛的重播呢。昨天因为这具白骨,我已经错过了现场直播。但他马上对周渊易说,不过,你也轻松不了……”

“为什么我也轻松不了?周渊易不解地问。”

小高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也别说,冯舒的出殡仪式还蛮复杂的。

冯舒是在西南一个偏远山村出生的,他所属的民族叫“黑沙族”是某少数民族的一个旁系分支。目前“黑沙族”族人仅余三百多人,属于濒危稀有民族,所以他们在民族丧葬习俗上的要求,民族局与宗教局几乎是有求必应。

那个蓄有山羊胡的老头,是黑沙族的族长,也是族里的法师,名叫冯三庭,六十三岁了,他是冯舒的伯父。冯三庭告诉警方,黑沙族的丧葬习俗,除了夜间出殡之外,还要求土葬。本来按照风俗,应该将冯舒带回家乡安葬,但考虑到路程实在是过于遥远,尸体又不方便携带,所以冯三庭也答应了警方的要求,就在本地寻址安葬冯舒——只要墓碑面向西南家乡,也算是将他安葬了家乡。

警局特意联系本市各家公墓,在民族局与宗教局的协助下,历经千难万苦才在郊区一家公墓找到一处足够宽敞可以容纳棺木的土葬墓穴。

这家公墓叫做元宝山庄,产权隶属于市殡仪馆,因此也拥有技术过硬的尸体化妆师与丧葬仪式主持人,甚至还能提供现场乐队与帮着代哭的“孝子贤孙”

元宝山庄得知冯三庭的要求后,还特意对土葬墓穴进行了拓宽拓深的工作,并对墓穴进行平整装饰以及防水防坍塌处理,还找民族局要来了黑沙族丧葬习俗的相关资料,精心做好了一切准备。

黑沙族所谓的夜间出殡,又叫“夜葬”讲究极多,不仅要在午夜后的良辰吉时出殡,还要求至少有八个没结婚的年轻大汉抬棺。送殡的人最好是年轻人,越多越好。而且在出殡的路上,所有人都不能说话,族长走在最前面,用特定的暗号表示左转右转,为抬棺人指路。

“夜葬”在落棺前,还会有一系列的祭祀活动,元宝山庄也安排好了相应的活动场所。总之,公墓也把这单生意当做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渊易瞟了一眼检验楼外站着的抬棺手,问小高:你刚才不是说,夜葬仪式应该有八个青壮年抬棺手吗?怎么这里只看到了六个?

小高嘿嘿一笑,说:冯舒的伯父带着八个家乡的抬棺手来到了本市后,请他们在警局外的如意餐馆吃了一顿饭。

“如意餐馆?他们敢在那里吃饭?周渊易咋舌问道。”

前几天,警局附近的如意餐馆才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被卫生局勒令停业整顿,这事还登上了本地的各家报纸。经过一番整顿后,如意餐馆今天才重新开业,但警局的警员们可不敢再去那里吃饭了,整个餐馆称得上门可罗雀,生意萧条。

那冯三庭也太不巧了,居然请抬棺手去如意餐馆吃饭,真可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周渊易不由得嘴角一翘,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高也继续笑着说:所以,八个抬棺手中,有两个体质稍弱的,吃完饭后便上吐下泻,虚脱休克,被送入了医院进行急救。

难怪现在剩下的六个抬棺手,此刻也都神情萎靡不振,两条腿还直打摆子。

而小高却突然敛住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所以冯三庭向局里领导提出要求,希望警局提供两位没结婚并且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代替抬棺手的工作。

“局里领导答应了吗?”

“当然答应了。民族局宗教局的领导都在这里,咱们局领导还敢不答应吗?”

“那局里派那两个倒霉蛋来抬棺材呢?周渊易又幸灾乐祸地问道。”

“很不巧,领导指定的这两个人,一个就是孤家寡人本人小高是也。而另一个,则是你周渊易!”

“啊?”

“哼哼,谁让我们都是没结婚并且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呢?小高没好气地说道,脸上挂满了沮丧。”

难怪刚才小高说,今天夜里周渊易也轻松不了,原来是这个原因呀。

周渊易气得“嗤嗤”地直吐粗气,但却又无计可施。警局领导已经发话了,让他和小高必须把这件事当做政治任务来完成,年终还会纳入晋级考核,不得有任何差错。

警察和军人一样,都以服从上级的命令为天职。上级都发了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第四章 他会因此而死吗?

01

陈子言出了咖啡馆,将小雯留在了座位上独自颤栗着。

就在出门的时候,陈子言作出了一个决定。

冯舒死了,出版的事也随之出现不确定因素。但就算如此,他也应该把那篇心中构思好了的惊悚小说继续写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这篇小说这么惊世骇俗的情节设定也应该写下去。这样的故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构思出来的。

陈子言相信,这本书写出来一定会轰动整个书市,这会是他即将打响的一场翻身仗。好作品是不愁没人要的,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话又说回来了,就算这本书出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他把全文发在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论坛里,让网友免费阅读。以前刚出道时,这样的事难道还做得少了吗?

想到这里,陈子言不禁气定神闲,心胸也豁然开朗了许多。

走到种满月桂树的人行道,陈子言忽然发现咖啡馆的隔壁是一家出售野营用品的小店,橱窗里挂满了仿制军靴与各种野外生存工具。陈子言思考几秒后,走进了小店,对一个扎着马尾的男店员说:你这里有没有女性防身用的电棒?

店员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陈子言,犹豫了片刻。毕竟电棒之类的东西属于管制用具,不允许公开出售的。大概看陈子言的模样还有些儒雅,店员担心他是暗访的记者,所以摇了摇头,说:女性防身?那何必用电棒呢?这玩意儿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电到自己,又不方便携带。既然是用于女性防身,不如购买防狼剂好了。

“防狼剂?防狼剂是什么?陈子言有点好奇。”

店员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和发胶没什么区别的金属小罐子,解释道:这就是防狼剂,看上去有点像发胶吧?不过这个罐子里装的并不是发胶,而是辣椒水。如果遇到色狼,只要将喷头对准色狼的眼睛,再轻轻按一下按钮,罐子上方的喷头就会喷出气雾化的辣椒水,令色狼立刻丧失攻击能力。

辣椒水气雾剂可是一个好东西啊,陈子言曾在网站上见过这玩意儿的介绍,知道防狼剂里喷射出的气体,可让歹徒的眼、鼻及皮肤刺痛,并强烈催泪、催咳,导致暂时性行动障碍,功效可持续半小时左右。

唐忆菲一定会喜欢这件小礼物的。

“这防狼剂还不错嘛,多少钱?”

陈子言掏钱买了一罐防狼剂后,放在包里,出了野营用品店,径直打了一辆出租车。十多分钟后,他就来到了唐忆菲工作的非凡建筑材料公司大楼下,摸出手机给女友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陈子言让唐忆菲下楼来取防狼剂。

“忆菲,只要有了这罐防狼剂,你就不用害怕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色狼了!陈子言笑嘻嘻地说道。”

在接到男友打来电话之前,唐忆菲的心情本来很是糟糕。

自从肥婆赵雅雪跟着陈子言一起出了公司,去见那个叫周渊易的警察后,公司的运作就重新恢复了正常。但赵雅雪在出门前,将财务室的门锁上了,还贴了封条。不仅唐忆菲没法进去申请采购经费,就连会计出纳也被关在了门外。

那赵雅雪的话来说,她已经很久没到公司来了,现在得好好查一下以前的账目。

赵雅雪虽然身材臃肿肥胖,但以前却是专业注册会计师出身。尽管她在公司也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但因为平时有王盛阳坐镇,她已经很多年没过问公司业务了。

就在几分钟前,唐忆菲接到了赵雅雪打来的电话,赵雅雪是在从咖啡店回家的出租车上打的这个电话。

在电话里,赵雅雪很不客气地质问道:刚才我出门的时候,顺便带了几份最近的报表在身边,现在我在车上抽空看了看,发现了很多问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上次你采购的墙面漆价格这么高?而客户也打电话来责骂,说墙面漆的质量并不是那么好。老实说,你是不是接受了销售厂家的回扣?

唐忆菲耸耸肩膀,无辜地在电话里答道:赵总,我只负责与销售厂家进行电话邮件联系,对方报价后,我就把价目表和样品交给王总了。考察对方企业、签订合同、验货付款都是王总在操作,和我无关的。即使有回扣的存在,那也是王总在经手……”

听到这句话,坐在出租车里的赵雅雪神情默然了。但她还是拿着报表,握着手机忿忿地说:看来我得仔细看看这几年所有的购销合同,好好审计一下,看到底出了多少纰漏!说完后,她狠狠挂断了电话。

公司买到质次价高的墙面漆,是事实。如果其中真的存在回扣问题,回扣也是落入了她丈夫王盛洋的口袋里。换句话说,王盛洋正在偷偷存私房钱。

王盛洋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存私房钱?赵雅雪不免反思,是不是平时自己给他的钱太少了,还是他想找情人?

赵雅雪越想,心里就越乱,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实在是堵得慌,身上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弄得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要立刻静一静,恰在这时,出租车停下了,车已经开到了她与王盛洋所住的小区外。她付了钱,浑身无力地下了车,拖动着疲惫的粗腿,向小区大门走去。

天知道王盛洋去哪里了,天知道他是不是真被绑架了。现在回到家中,会不会有绑匪打来勒索电话呢?

对了,刚才周渊易说,过一会儿会有一位警察到家里来搜集王盛洋的毛发组织。这是什么用意?听说只有做DNA测试,才会搜集毛发组织,难道警方怀疑王盛洋已经遭遇不测?

一想到这里,赵雅雪的头就变得更疼了,就仿佛千万支钢针正插进她的太阳穴里,将她的脑髓搅成了一团烂泥。

再回到非凡建材公司这边。

唐忆菲刚挂断赵雅雪的电话,手机就立刻又响了起来,这一次,电话是陈子言在公司楼下打来的。得知男友为自己买来了防狼剂后,唐忆菲立刻开心地欢叫道:亲爱的,你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

唐忆菲在电话那头亲了一口陈子言后,立刻挎着坤包下了楼。也只有自己的男友,才会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什么,唐忆菲从心底里感觉到了甜丝丝的滋味。

哼,那些整天想占自己便宜的公司同事,又有谁会想到给她买罐防狼剂呢?关键时刻,还是只有陈子言靠得住。

在公司大楼外,唐忆菲接过防狼剂之后,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坤包里。此刻,她的精气神比前一天好多了,似乎这罐冰冷的防狼剂给予她无比的勇气与信心。

她已经开始不再恐惧了。

目送陈子言转身走向公交车站,唐忆菲也回到了大楼里,尽管王盛洋和赵雅雪都不在公司里,但她还是得继续完成手里的工作。她可不想像其他员工那样混时间磨洋工。

她在大堂的电梯前按了一下上行的按钮,电梯缓缓从楼上沉落了下来。因为是上班时间,所以大堂里空空荡荡的,电梯口前就只有她一个人。

几秒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唐忆菲挎着坤包走进电梯里,按下公司所在的十五楼按钮。但当电梯开始运行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唐忆菲只觉得血向头部涌去,她立刻意识到,此刻电梯是继续向下运行的。大概刚才正好有人在地下层也按了要求上行的按钮吧,所以电梯得先去地下停车场接人,然后再上行。

一想到前一天在地下负二楼安全门里遇到的青铜面具人,唐忆菲就不由得感到胆颤心惊,背心处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冷汗,就像有无数蚂蚁缓缓爬过一般。她很后悔在走进电梯前,忘记了看一眼电梯的指示灯。

“叮!电梯门开了,电梯又是在负二楼停下的。门外并没有人,天知道是谁恶作剧按了要求上行的按钮。”

唐忆菲长长吐出一口气,等待电梯门合拢。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电梯门却一直大大地开着,老是没有合上。即使她使劲按动要求关门的按键,电梯门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电梯又出问题了?

后背上蚂蚁爬过的感觉,变得更加炽盛了。唐忆菲拿出手机想要给陈子言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到大楼负二层来,他应该还没走远,赶回来还来得及。但拿出手机后,她才发现电梯里是个死角,一格手机信号都没有。

她恐惧得有些绝望,但又不敢一直呆在电梯里等待别人援救——天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电梯一直卡在负二层没有上来。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除了访客,很少有人搭乘电梯上下楼。

“啪嗒——啪嗒——啪嗒——”从电梯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缓慢而又悠长的脚步声。

终于盼到了救星,唐忆菲的心中一阵狂喜。她正要高声呼叫,却又突然警觉地想起,走廊上的来人,如果是前一天袭击她的青铜面具人,那可就糟了。

想到这点,她赶紧从坤包里拿出了那罐防狼剂,紧紧握在手中,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问道:谁在电梯外?是你按了上行的按钮吗?

电梯门外,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唐忆菲没听到任何人的回答,空旷的走廊上只反复飘荡着她的回音,就连脚步声也消失了。整个负二层,就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唐忆菲从来没感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恐惧,她将防狼剂举在胸前,战战兢兢望着电梯外。但脚步声却始终没再出现,她对自己说,总不能一直呆在电梯里吧?所以她还是颤栗着身体,小心翼翼从电梯里探出了半个头。

确实,走廊上没有人,但走廊尽头的安全门,却微微翕开一条缝。唐忆菲注意到,安全门下方缝隙透出的阴影,似乎有些不太规则,似乎有人正悄无声息地躲在门后。

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信号。但在这个时候,唐忆菲反而镇定了下来。

02

毋庸置疑,即使唐忆菲刚才高声呼叫,安全门后藏着的人也始终保持一言不发,这个人一定居心叵测,心中有鬼。

唐忆菲看过很多悬疑小说,毕竟她的男友陈子言就是写悬疑小说的作家。她知道,只有自己做出让居心叵测者意想不到的事,让对方猝不及防,她才能拥有一线生机。

所以唐忆菲不动声色地将防狼剂藏在了身后,装作若无其事般向安全门走去,就在她推开安全门的一刹那,突然快速蹲了下来。

安全门后确实站着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的脸上也戴着一副青铜面具,他就是昨天袭击唐忆菲的面具人。

当门被唐忆菲推开时,面具人扬起手,将手掌化为手刀,向唐忆菲柔弱的颈项狠狠劈了下去。如果这一掌没落空,他估计唐忆菲应该当场就昏迷过去。

但也偏偏因为唐忆菲刚才在门外突然蹲在了地上,让面具人的这一劈落了空。

这一切完全出乎了袭击者的意料,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唐忆菲已是手臂微抬,按动了手中的防狼剂,一股红色气雾透过面具上为眼睛与鼻子预留的圆孔,飞射在袭击者的脸上。

面具人捂着脸上的面具,趴在地上挣扎着,使劲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体弓成了一只虾,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唐忆菲抬起脚,用足全身气力朝着地上戴着青铜面具的袭击者的肋骨,狠狠踢了一脚。她几乎听到了“咔咔”的清脆骨骼断裂声,她不敢再呆在安全门旁,踢完这一脚后,便快步从袭击者身边跑过,想尽快上到负一楼的餐厅,叫几个人下来帮忙抓住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当她跑出几步之后,又转身回到了袭击者身边,她蹲了下来,揭开了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当她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后,顿时大吃一惊,噔噔噔朝后退出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唐忆菲挣扎着站直身体,全身颤抖地准备向负一楼餐厅奔去。她偶然间回过头,发现在头顶上方有一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她不由得吃了一惊,然后狂奔着推开安全门冲进了楼道。

进了餐厅后,她发现手机有信号了,赶紧拨了个电话给陈子言。

电话刚一接通,她就颤栗着大声说道:袭击我的人是王盛洋!他刚才又在负二楼的安全门后袭击我!幸好你给了我一罐防狼剂,我把他喷倒在了地上!你快回来!

03

唐忆菲打完电话后,便从负一楼餐厅叫了几位五大三粗的厨师与她一起下了楼,她想将王盛洋的真面目亮相于所有人的眼前。但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当他们来到负二楼的安全门后,却看到门后空无一人,刚才还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王盛洋,竟莫名其妙失踪了。

“一定是他开车逃跑了!唐忆菲愤怒地叫道。”

几个厨师也四下张望着,这时,一个剽悍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忆菲,你说你刚才见到盛洋了?”

说话的,是王盛洋的野蛮老婆赵雅雪。不知她从哪里得到风声,立刻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连滚带爬从十五楼的办公室里赶到了地下负二层。

“是的,我没看错,就是王总,他戴着一张青铜面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企图袭击我!唐忆菲斩钉截铁地答道。”

“不可能!他这么一个老实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袭击你?唐小姐,只怕你是在诬陷我家盛洋吧?要不,是你在勾引他?赵雅雪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平时总将唐忆菲亲热地称呼为忆菲,而此刻她却客气中带有杀气般,称呼为了唐小姐。

唐忆菲也很不服气,她正想反驳,却听到楼道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要想知道袭击忆菲的人是不是王总,只需去物管保安处那里调取监控录像观看就行了,又何必吵来吵去呢?

说话的,正是陈子言。他接到女友的电话后,便立刻第一时间赶回了大厦中。

上一次唐忆菲被袭击的时候,就知道安全门这里是监控摄像头的死角,根本拍不到任何镜头。但正因为这件事,楼层物管认为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所以当夜便在安全门后安装了一台带红外拍摄功能的摄像头。

而现在这台摄像头便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在物管保安处,陈子言、唐忆菲与赵雅雪同时在监视器的屏幕上看到了唐忆菲被袭击的那一幕。

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了所有的画面,但唯独只有唐忆菲用防狼剂放倒面具人后,蹲下身,揭开面具的画面,因为角度的关系,只拍下了唐忆菲的背影,却偏偏没拍到面具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张面孔。

而当唐忆菲上楼去叫人时,那个袭击她的面具人立刻一边捂着鼻孔,一边拉上了面具,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朝停车库冲了进去。他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身体佝偻得像只烤熟的虾子。随后停车库里的另一只摄像头拍下了面具人钻进一辆越野车,快速发动后,越野车扭曲着碰撞了其他几辆停在车库里的轿车后,冲出了车库。看面具人开车那架势,活脱脱像个疯子一般。

越野车的车牌号被摄像头清楚地拍了下来,正是属于王盛洋名下的那辆越野车。

无可辩驳,袭击唐忆菲的人,就是王盛洋。

因为越野车驶出车库的时候,还碰撞了其他车,为了辨清责任归属,物管立刻报了警。但还没等警察到来,赵雅雪就像个泼妇一样叫了起来:王盛洋这个混蛋,居然是一条色狼,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离婚,离婚!我要与他一刀两断!他闯出的祸我绝对不会为他买单!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越野车驶出时碰撞了其他的轿车,所造成的损失将由王盛洋自行负责,一律与她无关。

陈子言鄙夷地望了赵雅雪一眼后,说:就算你要与王盛洋离婚,他驾车所造成的损失,也是在你们离婚之前干的,所以损失也会由你与他共同赔偿。

而唐忆菲则说:我不过将防狼剂里的辣椒水喷在了他的眼眶和鼻孔里,他竟然会变得像疯子一样,至于吗?

赵雅雪听完这句话后,突然尖叫了一声,嚎啕了起来:盛洋有严重的哮喘病,只要接触到刺激性的气味,立刻就会哮喘病发的!他失踪的前一天,治疗哮喘的特效喷雾剂正好用完了,新的喷雾剂还在我的办公室里,没交给他……他身上根本没有购买喷雾剂的钱……我真该死,平时我限制他身上的钱从没超过五十块,而喷雾剂起码要八十块才能买到……没有喷雾剂,他会有生命危险的……”

尽管她刚才决绝地要与王盛洋离婚,现在却又如此情急,他们毕竟是两夫妻,当赵雅雪此刻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后,也情不自禁痛苦哭泣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陈子言与唐忆菲不禁面面相觑,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道刚才那罐防狼剂里的辣椒水,真的会让袭击唐忆菲的王盛洋引发哮喘病吗?王盛洋会因此而死吗? 第五章 骨架变成人

01

周渊易在警局的化验楼里,与法医小高一起听着冯三庭向他们介绍夜间出殡的细节问题。尽管小高甚至煞有介事地拿出一个笔记本,记载着冯三庭的话,但事实上,两人只是把这一切当作一场颇具黑色幽默的闹剧而已。

偶尔,当一当旁观者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俩以一种“怀才不遇”的心态,期待着警局领导在世人面前好好出一次丑。

根据黑沙族的风俗,夜间出殡时所有人都是不能说话的。只要有人在出殡时发出声音,就会招来厉鬼冤魂,占取“凶死者”的皮囊。借尸还魂倒是小事,死者无法进入五道轮回,才是祸及家人的大事。

几年前,曾经有个叫庄秦的恐怖小说作家曾经以黑沙族的这一风俗,创作过一本名为《夜葬》的小说,其中详述了夜间出殡的全过程,在网络上反响甚大。周渊易喜欢看惊悚小说,这本书恰好以前正好也读过,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出于作者的杜撰与想象,没想到现在竟然亲身经历到了。

既然出殡时不能说话,那么抬棺手们的相互沟通就得使用其他的办法。事实上,黑纱族人确实有一套自己的土办法。通常在出殡时,会有一个披着道士袍的阴阳先生走在最前面,为抬棺手指引道路。阴阳先生会一手拿着招魂幡,一手拿着一个梆子,一边走一边敲响梆子。清脆的梆子声频率会时长时短。比如说,两声长代表前面是平路,两声短代表前面有障碍,一长一短代表前面左转,一短一长代表前面右转,连声碎响代表休息片刻。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暗号,阴阳先生与抬棺手之间都有着自己的联络方法。这是一种很典型的民间密码,来自于前人的智慧,以及后人的口口相传。

冯三庭,就是黑沙族的阴阳先生。

此刻,周渊易与小高所要学习的,正是这些用作联络方法的暗号。

不过,当冯三庭讲到一半的时候,周渊易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冯三庭愠怒的目光中,周渊易满不在乎地站了起来,走到走廊上,接听了电话。

这个电话是陈子言打来的。

周渊易听完了关于王盛洋在停车场里再度出现的事之后,不禁思忖道,如果上一次袭击唐忆菲的人也是王盛洋,那么王盛洋在袭击时所说的“最后审判”这几个字,很有可能与冯舒的死有着一定的关联。

挂断电话后,周渊易立刻作出部署,让手下用最快的速度调查那辆越野车的下落,最好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王盛洋。

打完几个部署电话后,周渊易不慌不忙回到房间里,准备继续听冯三庭讲解夜间出殡时的所有暗号。但当他刚走入房间时,却看到冯三庭正眉头紧缩着,眼里全是一片焦急,仿佛遇到了一件很是难办的事。

“怎么了?周渊易诧异地问。”

冯三庭这才阴郁地说道:真是糟糕,我忘记冯舒的尸体已经变作了一副骨架……按照黑沙族的风俗,在棺木放入墓穴时,是要打开棺盖让所有送葬者再看死者最后一眼的。要是让送葬者看到死者变成了一副骨架,而不是完整的尸体,那会犯大忌。不仅会让冯舒的下葬仪式出现缺陷,更会给送葬者带来几辈子的霉运……”

真是迷信!周渊易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但在冯三庭面前,他却不得不温和地问:冯老师,那您看这应该怎么办呢?

冯三庭沉吟良久后,才说道:我在破案的电视连续剧里,曾经听看到警方有一些专家,可以根据骨架复原出死者原来的模样。周队长,你能帮我请这些专家来吗?如果有难度,我可以让民族局与宗教局的领导来协调一下帮你去请。

周渊易不禁苦笑:这样的专家确实存在,但我们警局里却没有——就算在全国警界中,人像复原专家都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而且就算我们警局里有人像复原专家,也不可能在几个小时里复原出死者生前的模样,这是一个复杂的工作,没有个把星期,是完成不了的。

“那可怎么办呢?真是太糟糕了……”冯三庭搓着手,焦急得眼泪都几乎快落下来了。

小高眨着眼睛,幸灾乐祸地说:冯老师,我给您指条路……您不如去殡仪馆找位化妆师傅吧……”

冯三庭听了这句话,就像炸了马蜂窝般,立刻跳着脚愤怒地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太不严肃了!我的侄子都死了,而且还死得这么惨!死者为大,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我要立即给民族局与宗教局打电话,让他们向你的领导投诉你!

小高却微微一笑,说:冯先生,我没开玩笑。您见过车祸后的死者吗?大部分头部受创的车祸死者,半个头颅就几乎没了。要知道,殡仪馆火化死者前,都要在追思大厅里让死者家属与遗体告别的,所以殡仪馆的化妆师傅都能够根据死者的生前照片,用硬纸板与面粉,重塑死者头颅,让遗体告别仪式在和谐的气氛中顺利进行。

冯三庭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他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后,向周渊易问道:对了,冯舒将要安葬的公墓,叫什么公墓?

周渊易看了一眼记事本后,答道:叫元宝山庄,很大型的一家公墓。这家公墓位于市郊,背靠森林,占了整整一面山,因山型酷似一块金元宝而得此名。

“这家公墓有化妆师傅吗?”

“这家公墓隶属于市级殡仪馆,应该有相应的化装师傅。”

“好,周队长,麻烦你立刻帮我联系这家公墓的化妆师傅,请他来把冯舒的骨架修复成完整的模样。”

02

因为冯舒的葬礼事关重大,所以元宝山庄那边的回复很爽快,他们会马上派出技术最过硬的化妆师傅到警局来,下午两点前就能赶到。只要死者家属提前准备几张他生前的照片,以及提供死者的身高体重以及体貌特征就行了。

听了消息,冯三庭立刻转身下了检验楼,找其他人要冯舒的照片去了。

目送冯三庭下楼后,周渊易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说:这可真是麻烦。

小高却笑了笑,说:其实刚才冯三庭提到的人像复原技术,其实还有点意思。

“有点什么意思?”

“确实,全国的人像复原专家只有屈指可数几个人,但我刚在公安内部网中看到一条新信息——位于省城的公安大学计算机学院新研制开发了一个高科技软件。只要扫描死者残存头骨,将数据输入软件中,经过电脑运算后,就可以得出死者原来的人像。尽管这项研究尚未通过专家组鉴定,得到的效果也不一定特别精确,但或许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吧。”

周渊易眯起了眼睛,问:如果输入数据,需要多长时间可以得到原来的人像?

“呵呵,我也不知道。但电脑运算的速度,总比手工雕塑的速度快得多吧?说不定几分钟就能搞定。小高答道。”

周渊易沉吟片刻,说道:嗯,我们一直对那具骨架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冯舒,还心存疑点。如果能联系到省城的公安大学,让他们的专家对这具骨架进行一番分析,我们就可以知道死者的身份了。

但他马上又皱起了眉头,说:现在骨架已经放置在了棺木之中,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机会扫描骨架呢?

小高眨着眼睛,坏笑了起来:冯三庭不是要请公墓的化妆师傅来修复骨架吗?骨架不从棺木里拿出来,怎么能够修复?只要能拿出骨架,自然就能扫描骨架!

03

元宝山庄公墓的化妆室中,莫风正站在水泥化妆台前忙碌着,在他面前,躺着一具缺失了半颗头颅的女尸。脑浆与鲜血混作一团污秽,凝结在女尸的头盖骨外,散发着一阵令人恶心的恶臭。

这具女尸是遭遇一场惨烈的车祸后,被送到公墓来的。

没错,这个尸体化妆师正是莫风。他虽然开了一家婚纱摄影工作室,但那只是他业余时间的工作,而且生意也很萧条。他真正的身份是元宝山庄公墓里的尸体化妆师,但他却很少向旁人提及,甚至连合租一套房的小雯也没告诉。

虽说职业不分贵贱,但他却一直觉得自己的职业实在是难以向人提起。他很担心朋友们知道他的职业后,都会转身离去,只剩他一个人孤独面对冷清的世界。他好不容易凭着在摄影双年展里拿到一份奖,才挤进了本市艺术家的圈子里,他可不想再被踢出来,那会让他很失落的。

每天他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更衣。洗澡时,他总会刻意在身体上留下一点充满香气的沐浴液,就是为了掩盖浸入骨头里的尸臭味。每次出门,他也会在衣领衣袖喷上一点男士香水。只有这样,才会令他稍稍感觉到一点安全感。

莫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知道留给他摆弄眼前这具女尸的时间不是很多了。几分钟前,殡仪馆的秃头主任告诉他,必须两点前赶到市警局去修复一具仅剩骨架的尸体。

仅剩骨架,真是晦气。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小雯那个叫冯舒的朋友吧。怎么这么巧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莫风小心翼翼用剃刀削去女尸所有的头发,然后手里拿着一只小铲,铲掉了干凝在头盖骨外的脑浆与血液。然后他找来一块硬纸板,折成头骨的形状,糊在了头骨的凹陷处之上。接着,他又在纸板上小心翼翼糊了一层调匀了的面粉,再对照着死者生前照片,像一个雕塑家一般,用雕刀将面粉刻成了死者生前的模样。

事实上,在美术学院读大学的时候,莫风就是学雕塑专业的。现在做尸体化妆师,好不容易遇到要用面粉、硬纸板来雕刻缺失头颅的尸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学以致用吧。

雕刻好头颅上的面容后,莫风把肉色的颜料涂在了刚修复好的死者脸颊上——这种颜料是由清漆制成的,微微散发着一点刺鼻的气味。好在修复好遗容后,尸体会躺在盖有玻璃罩的透明棺材里,玻璃足以阻挡住所有难闻的气味。

最后,莫风把一顶假发戴在了死者的头颅上。

现在,一具惟妙惟肖的完整尸体出现了莫风的面前,巨大的成就感令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的女尸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尊刚完成的艺术品。他拿出手机,朝着女尸拍了一张照片后,转身走出了化妆室。

化妆室外,全黑色的殡仪馆运输专用车已经等候多时。上车前,莫风从储藏室里取出胶水、面粉、清漆制成的肉色颜料、硬纸板、剪刀和一顶尚未修剪的假发,装进了一个藤编的小箱子中。

全黑色的殡仪馆运输专用车,其实是一辆厢式货车,前面是驾驶室,后面是宽敞的后备箱,专门用来摆放冰棺。虽然现在是去警局修复骨架,但专用车的后备箱里依然摆着一具黑漆漆的冰棺。

专用车出了元宝山庄的牌坊大门后,沿着盘山公路下行,向市区驶去。自车里望出去,道路两边整齐向后退去的松柏,就像排队等候检阅的士兵一般。

莫风坐在副驾驶位上,与殡仪馆的司机无聊地聊着天,但究竟聊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应该属于殡仪馆这片灰色的天空,他的生命更不应该被尸臭味与血腥味占据。但有句话不是说得很好吗?既然无力反抗生活对自己的强奸,那还不如闭上眼睛默默享受吧。

正当莫风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小雯。

在电话那头,小雯对莫风说:今天晚上有个朋友要出殡,我想送他一程,你能陪陪我吗?我不想让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段路上,没人陪。

莫风点了点头,说:好的,没问题。

莫风知道,小雯要送行的死者,就是他即将要修复的那具骨架——冯舒。但他却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也接到了小雯的电话——陈子言与三皮。

在专用车里,莫风只是暗暗心想,千万别让小雯知道冯舒的尸体是自己修复的。如果让小雯知道了,她或许会将自己这个整天在尸体堆里忙碌的化装师傅轰出家门,还会把这个消息通告给整个艺术圈子里。

到那时,他就全完了。

04

一年前,小雯在市区某花园小区租住了一间两室一厅。住了一段时间后,她决定将其中一间房租出去。作为一个美女作家,她并不缺钱花,之所以租一间房出去,并不是为了减少房租压力,而是想平时屋里多个人,可以让她感觉不那么寂寞——写作,从来都是一个寂寞的行当。

要是寂寞得太久,不是逼人歇斯底里,就是逼人心理变态。小雯既不想歇斯底里,也不想心理变态,她只想不顾后果地好好享受生活。

而小雯选择租客,只有一个原则。租客必须是男的,而且必须要养眼。

恰好莫风就是个长相相当养眼的男人,温文尔雅中又透着些许的英气,所以小雯第一次看到上门求租的莫风,就房子的另一间租给了莫风。不过,当她后来得知莫风是个男同性恋者后,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

本来她打算租房的时候,就暗暗抱有将租客收为男友的心思。当然,她永远不会让一个男同性恋者成为自己的男友。

事实上,莫风是个很诚实的人,自从他一搬进那套两室一厅后,便向小雯坦言了自己的性取向。而他本身也是个很爱整洁的男人,所以小雯也不好拉下脸面将他赶出去。

当小雯离开咖啡馆后,便回到了家中。莫风不在屋里,今天不是休息日,自然他是上班去了。尽管在咖啡馆里,小雯与陈子言插科打诨聊了好半天,但当她独自一人呆在家中,一想到冯舒的死,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戚戚然。

毕竟她与冯舒好过一场,她也不想让冯舒的葬礼太冷清,所以情不自禁给莫风、陈子言与三皮打了电话,让他们今天夜里一起为冯舒送殡。

而小雯之所以会知道冯舒的葬礼将在夜晚进行,则是夜晚再早一点的时候,她接到了另一个电话。而因为那个电话,现在她不得不再出趟门。这一次,她要去警局。

这个电话,是冯三庭从警局里打来的。

冯三庭并不认识小雯,当他得知必须要准备几张冯舒的生前照片,并提供身高体重等体态数据后,他不禁犯了愁。虽然他是冯舒的伯父,但冯舒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城里读大学,大学毕业后直接留在城市里的出版社工作,所以他们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虽然冯舒的生前照片很好找到,他的档案里也记录有身高体重的数据。但冯三庭是个很在乎细节的人,他不愿意让侄儿的葬礼出现任何贻笑大方的破绽,所以希望能找到一个对侄儿身体很熟悉的人,协助公墓的化妆师将侄儿的尸骨尽可能修复得与他生前一致。

对某个男人身体很熟悉的人,必定是一个女人。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冯三庭直接问周渊易:冯舒的女朋友是谁?

周渊易回答:据我所知,冯舒现在单身,没有女朋友——准确地说,没有固定女朋友。

“那么前任女朋友呢?”

周渊易摇摇头:我们也调查过他的情况,传闻与他有暧昧的女人很多,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与任何女人曾经交往过。

“那么……哪些女人与他有过暧昧传闻?说不定其中就有谁熟悉他的身体……”冯三庭无奈地继续问道。他是个久居闭塞山村里的老人,实在是无法想象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周渊易没办法了,他只好找来从冯舒手机里导出的通讯录打印件,对冯三庭说:你照着通讯录上的名单,看着名字像女的,一个接一个地打吧,看看谁会熟悉他的身体。

这真是个馊主意,过了一会儿,冯三庭便吃到了苦果。

冯三庭按照通讯录上的名单,只要看着名字像女的,就拨打了一个电话。但几乎所有接听电话的女人,一听到冯舒的名字,立刻回答自己与他不熟,更不是他绯闻中的女朋友。如果冯三庭再多问一句对方是否熟悉冯舒的体貌特征,立刻就会遭来一阵痛骂。冯三庭从来没想过那些有着耀眼光环的文学女青年,骂起人来竟然会那么恶毒。

呵,又有哪个文学女青年愿意承认自己熟悉一个出版社编辑的身体特征呢?圈子里的潜规矩虽然人人都在遵守,但始终是不能见光的。一旦见光,就意味着身败名裂。

尽管在调查中,周渊易也核实过名单里,确实有与冯舒曾经亲密接触过的绯闻女友,但他总不能强迫人家女孩子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跑到警局来,面对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协助公墓的尸体化妆师复原骨架吧。

没有哪个女孩能够承受这样的压力。

幸好,就在冯三庭几乎绝望的时候,他拨通了名单靠后的小雯的号码。

小雯是美女作家,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虽然她有时候会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语,虽然当着陈子言的面也能说出一些事不关己的话,但她骨子里却很是念旧。所以她立刻答应了冯三庭的请求,会在下午两点之前赶到警局的检验楼里,协助公墓化装师傅为冯舒修复尸体。

不过小雯怎么都想不到,如果她如约来到警局存放冯舒尸骨的检验楼,会惊奇地发现,为冯舒修复骨架的人竟然就是她的房客莫风。

当然,莫风也绝不可能猜到来协助他复原骨架的人会是小雯。

几十分钟后他们在警局里的相见,注定了将会充满无与伦比的戏剧性。 第六章 被剥去脸皮的女人

01

小雯除了给莫风打了电话,还给三皮和陈子言打了电话。

接到小雯电话的时候,三皮正在报社里辛苦地做版。因为昨天夜里警方的调查,令他错过了欧洲冠军杯决赛巴萨罗那与曼联的对决,他只好准备晚上欣赏重播与精彩绝伦的杯赛年度特别节目。为了腾出时间,他不得不加班加点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想要赶在下班时间内把所有工作做好。

但小雯的电话却毁掉了他所有的计划。

小雯要他陪着去为冯舒送行,毕竟大家朋友一场,送一送也是应该的。

三皮没法拒绝小雯的请求,虽然他知道小雯曾经做过冯舒的女人,而他又是冯舒的哥们,但在他心中,却一直给小雯留了一个位置。

是的,他暗恋她。暗恋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疼,只能埋在心底,不能说出来。虽然他平时装作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骨子里却是个浪漫闷骚的人。可惜他的相貌实在是不好看,尽管小雯与他关系不错,却从来没想过要朝情人的方向发展。

朋友妻,不可欺。这是古训,也是三皮的人生信条,所以情欲的煎熬时常让他感觉到无法呼吸的痛苦。

当他听到冯舒的死讯时,不由得很不厚道地开心了起来。当然,他的开心是隐藏在一副伤心面孔之后的。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小雯认为自己是个冷酷薄情幸灾乐祸的人。相反,他更应该在小雯面前,表现得像是冯舒的铁哥们,体现出自己是个重情义的人。

说不定小雯一感动,就会投入他的怀抱。

所以他决定放弃当夜的欧洲冠军杯重播与年度特别节目,十二点整准时为冯舒送殡。

而小雯说的送行地点倒有些奇怪,竟然是在警局的检验楼外的空地里。

时间就更奇怪的,是在深夜十二点整。

接到小雯电话的时候,陈子言还呆在唐忆菲的公司里,与女友的老板娘赵雅雪激烈争论着。

赵雅雪无理指责着唐忆菲,说她刚才用防狼剂喷了她老公王盛洋,辣椒水很有可能会使王盛洋哮喘病发,甚至危及生命。她恶狠狠对唐忆菲说:如果盛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负全责!

唐忆菲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陈子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立刻上前一步,反驳道:忆菲那防狼剂喷的,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想要非礼她的色狼,谁知道那会是你老公呢?天知道你老公怎么变成一个变态色狼呢?难道是因为他欲求不满?他为什么会欲求不满呢?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陈子言故意摇头晃脑,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然后假意朝赵雅雪梭了一眼,立刻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陈子言的言下之意是,王盛洋之所以会对唐忆菲做出变态的袭击,是因为赵雅雪在家里满足不了他。要知道,赵雅雪虽然名字好听,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婆,又是个泼妇,哪会对男人有任何吸引力?

与这种女人呆在一起,王盛洋不变成变态色狼反倒稀奇了。

陈子言的表情,让整个公司的人都爆发出一片哄笑声。当然,哄笑声只响了一声就立刻消失了。别忘了,赵雅雪是这家建材公司的老板娘,是大家的财神爷。只要还想继续呆在公司里挣钱,就千万不能在这紧要关头笑出声来。

无疑,赵雅雪被激怒了,她指着陈子言的鼻子,大骂道:你上次说自己是准备购买建材的客户,以此来欺骗我,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现在居然说出这样无理的话,真是太可恶了!她又转过头来,大声对唐忆菲说:如果你还想呆在公司里,就马上把你男人赶走!有多远赶多远!

“哼,这样的破公司,这样的变态肥婆老板娘,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忆菲,我们走!陈子言傲然答道。”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唐忆菲却板起了脸,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子言,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唐忆菲又对赵雅雪说,雅姐,对不起,我男朋友说话冲,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就让他走。

听到女友的话,陈子言先是有点愤怒,但随即心中被一阵酸楚所填没。

自己作为一个写悬疑小说的作家,虽然出了几本书,文章也上了一些杂志,但根本挣不了多少,一个月也就不死不活的两三千块钱稿费。他曾经有过梦想,希望凭自己的文字就可以养活女友,但事实证明,那是不行的。

现在陈子言与唐忆菲所住的房子,是他们租的。陈子言一直计划,等存足钱买了新房,他们就结婚。但是仅靠陈子言一个人写作,这个目标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所以唐忆菲才不得不外出工作,与陈子言一同扛起了买房的重担。

这家建材公司,绝对不是陈子言所说的破公司,相反,公司业绩相当出众。虽然老板是色狼,老板娘是变态肥婆,但他们给员工开的工资却很慷慨,也从未拖欠过,年底还有不菲的奖金。

如果仅为几句话就让唐忆菲离开公司,这无疑会让他们存钱买房结婚的理想更加渐行渐远。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看到逆来顺受的女友,陈子言只好叹了口气,他恨自己的无能,他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心中构思的那篇惊世骇俗的小说写出来,狠狠赚一笔钱。

陈子言不得不默默转过身,走出了建材公司的办公室大门。

就在他刚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接到了小雯打来的电话。

02

陈子言未作任何考虑,就答应了小雯的请求。

在陈子言的心目中,冯舒是一位良师益友。如果不是冯舒慧眼识英才,从浩渺的网络小说中挑出了陈子言的作品并出版成书。只怕现在陈子言依然一文不名地在网上发文,只能博取一点廉价的喝彩。

在陈子言的创作生命中,冯舒是无可怀疑的贵人。陈子言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当他知道冯舒的葬礼将在深夜举行时,便立刻下定决心,就算小雯不打电话来,他也一定要送冯舒最后一程。

不过现在距葬礼举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陈子言出了大厦后,便扬手召了一辆出租车,回到自己与女友租住的房中。

一到家,陈子言就打开电脑,继续写起那篇已经构思好了的惊悚小说。

在小说的楔子部分,陈子言用尽笔墨,渲染了一场残酷的杀戮。在那场杀戮中,一个自诩为最后审判者的人,用一把钢针制成的刷子杀死了一个逃脱法律制裁的罪犯。而他详细叙述的杀人手法,恰恰与冯舒遇害时所经历的恐怖遭遇完全一致。

这不禁让陈子言心中暗自颤栗,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是不是自己的小说冥冥中造成了冯舒的死亡?

如果是这样,他还能继续把小说写下去吗?在他的后续文章中,还会详细描述好几场类似的杀戮,这会不会又造成新的死亡事件呢?

陈子言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着。过了很久,他终于敲响了键盘,屏幕上的WORD文档也出现了一行行刚敲出的汉字。

因为是早已构思好了的故事,所以陈子言写得相当快。

——他相信,这会是一本让他咸鱼翻身的小说。为了与唐忆菲结婚的新房,他必须把文章继续写下去!

就在陈子言写完酣畅淋漓的一章小说后,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唐忆菲打来的。

唐忆菲在电话里欢快地说:子言,我现在正在步行街逛商场呢,刚看到一件很不错的男式衬衫,很适合你,你要吗?

陈子言皱了皱眉头,答道:忆菲,我们还要存钱买房呢,能节约一点就节约一点吧。他刚说完,便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看了看表,说“忆菲,你不是还在公司里上班吗?怎么跑到步行街去了呢?要是让那肥婆老板娘知道你翘班,她一定会活剥了你的。”

电话那头传来唐忆菲银铃般的笑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当陈子言说出“活剥”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感觉透体冰凉,仿佛跌进了无边无际的寒窖之中。他朝电脑屏幕上那些敲好的字望了一眼,竟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浑身颤栗个没停。

只听唐忆菲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报应,真是报应啊!刚才老板娘在办公室里接到了警方打来的电话。警方在市郊发现了一辆被丢弃的越野车,怀疑是王盛洋那色狼的。但找到车时,车牌已经被卸下了,所以必须让赵雅雪带着备用钥匙去辨认越野车是否是她老公的那辆。哼哼,肥婆一走,公司里便山中无老虎了,所有员工就都自行放假溜号了。

陈子言也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说:真不知道你们公司里有这么多不敬业的员工,居然还能挣钱?

唐忆菲答道:王盛洋虽然有点色迷迷的,但他在业务上确实有一手的。我们平时也很敬业,但今天是肥婆坐镇公司,哪有人会服她?

说笑完了之后,陈子言问:忆菲,你现在回来吗?

唐忆菲却说:子言,你现在正在写那篇新长篇小说吧?我就不回来打扰你了,你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写。我还得靠你这本书的稿费养我呢。晚饭的时候,我再给你带便当回来,你要乖乖的哦。

听着唐忆菲的声音,陈子言只觉得全身充满了动力,就像喝了兴奋剂一般,心里暖烘烘的。挂断了电话,他重新回到电脑桌前,继续亢奋地劈里啪啦敲打着键盘。他已完全进入了状态,十指如飞。

他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冷酷的裁决者,正用嘴残酷的手段对付那些逃脱法律制裁的人渣。

没过多久,屏幕上的WORD文档中,就出现了他刚写出的一段话:

裁决者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看着这次的受刑人,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他那双散发着阴暗气质的眸子此刻正熠熠发亮。

这是第二个受刑人了。他是个富家子弟,酒会狂饮之后开着改装过的跑车,以两百码的时速疾速穿越城市的大街小巷。在一处人行横道线上,他将一个过马路的大学生撞到了五米高的空中。那位大学生在空中飞出二十米后,血肉模糊地躺在了地上,当场死亡。大学生的手里还握着一张电影票,他正准备去观赏马上就要上映的一部反战电影。

本来车祸肇事,并不致死。但事发后,这个富家子弟却搂着女友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热闹,还对女友说,自己有的是钱,肯定能摆平这件事。果然,他家里人拿出了一大笔钱,让现场目击证人改变证词,声称跑车是以正常速度经过这里的,而那个大学生则是在人行横道后方二十米处横穿公路。

所以这个富家子弟最终被无罪释放,那位大学生白白死在了大街上。

法律无法制裁他,但裁决者却能制裁他!

现在,富家子弟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头发被剃得精光,光秃秃的头顶上绘着一个炭笔写成的十字符号。

……

(中间略)

……

裁决者伸出苍白枯瘦的一双手,轻轻抚了一下这张因为水银沉落而显得有些鼓胀的人皮。然后,他将尸体翻了一个面,用手指捉住了死者的足踝,使劲一提,死者的尸体便悬空而起。他拎着足踝,使劲抖了两三下。一团血肉模糊不可言状的玩意儿,立刻滑悠悠地从死者头顶那处被匕首划开的十字形裂口中滚落了出来,摔在地上,与肮脏的泥土混在了一起,变作一团污浊。而在那个人的手中,只剩下一张湿润的完整人皮。

在地上,只剩血肉模糊缺失了人皮的一团肉,圆滚滚的,就连肌肉组织的肌理,也能辨认得一清二楚。

裁决者将标志着自己身份的一张扑克牌塞进了血淋淋的尸体嘴里。然后他将那张湿润的人皮卷了起来,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现在,裁决者该去寻找第三个死者了,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开杀人现场。

干嘛要那么着急呢?还是先想想下一次杀人时,要使用什么样的酷刑呢?

03

元宝山庄位于本市市郊,因公墓的山势颇似一只金元宝而得名。

这座公墓占据了整整一面坐北朝南的山坡,山坡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坟茔。山坡下,有一道形似中式牌坊的大门。大门外,则是一大片用作停车场的空地。

王盛洋的进口越野车,就是在元宝山庄牌坊大门外的停车场被发现的。

因为领导下了命令,周渊易不得不郁闷呆在警局检验楼里,与法医小高一起听冯三庭给他们上黑沙族丧葬习俗课。所以当手下在郊区元宝山庄公墓山脚下,发现那辆被丢弃的越野车时,他却无法亲临现场。

赵雅雪接到警方的电话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元宝山庄,辨认丈夫的越野车时。

接待她的,是一位叫吴强的警察。吴强是周渊易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身材高大,浑身都是健硕的肌肉,练了一身好功夫,还精于驾驶机车,是个难得的刑侦人才。

进口越野车就停在元宝山庄山脚的中式牌坊下,尽管车牌被卸掉了,但吴强已经在早一点的时候趴在地上检查了发动机号码,确定这就是王盛洋名下的那辆越野车。

越野车的车门与车窗都紧紧地锁着,因为贴了太阳膜的原因,从外面无法看清车内的情形。警方必须检查车内的状况,但因为进口越野车的防盗功能很完备,为了不破坏车窗与门锁,所以才不得不程式性地请来了赵雅雪。

赵雅雪用备用车钥匙打开门锁后,拉开车门,立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在越野车的驾驶座的坐垫上,有一滩已经干凝的鲜血,血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黑色。赵雅雪在晕倒之前,歇斯底里地叫道:盛洋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吴强注意到,不仅驾驶座的做坐垫上有血,在方向盘与仪表盘上,也有鲜血。但这两处的鲜血却是呈喷溅状,并有下滑的迹象,仿佛是有人在驾驶时口吐鲜血而造成的。

搜集了越野车上的血液样本,又拨打120叫来救护车拉走赵雅雪后,吴强拿出手机,准备向周渊易汇报情况。这时,另一个警察走了过来,对他说:吴哥,刚才那边有个新情况。

“什么新情况?”

“今天下午早一点的时候,大概就是发现越野车之前,有位出租车司机曾经报警,他停在元宝山庄公墓外的出租车被盗走了。”

“出租车被盗?吴强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态。”

据出租车司机称,当时,他送一位客人到元宝山庄来上坟。因为这里太偏僻了,要走很久才能步行至附近的公交车站,所以客人下车后,要求他等在原地,并答应多付一点等时费。

客人上了坟山后,司机正好尿急,也跟着下了车,在元宝山庄山脚下的一家没挂招牌的小商店里上了个厕所,还交了五毛钱的入厕费,让他很是郁闷。等他从公厕一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出租车不见了,不禁急得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

而在出租车原来停靠的车位旁,却多出一辆卸掉了车牌号的越野车。

也正是来询问司机的警员,在看到了这辆越野车,心生警惕,又正好收到警用电台里传来周渊易要求搜寻王盛洋的越野车的指令,于是通知吴强赶到了现场。

出租车司机证实,当他停车的时候,并没看到旁边有越野车。也就是说,丢弃越野车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偷走出租车的人。

吴强赶紧记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与发动机号码,通过警用电台,通知同事们在市内各处搜寻查找。

不过,根据越野车车牌被卸掉的前车之鉴,吴强很担心出租车的车牌号也已经被卸掉了,甚至还安上了一块假牌照。

如果真的这样,那辆出租车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了。

小雯必须赶在两点前来到警局,协助公墓的尸体化装师傅修复冯舒的遗体。一点半,她换了一身长裙,化了个朴素的淡妆,就挎着坤包走出小区,准备扬手召一辆出租车前往警局。

这会儿正是出租车交班的时间,小雯有点担心不太容易召到车。正迟疑时,一辆出租车无声无息滑到了她面前,停了下来。

小雯拉了拉副驾座旁的车门,却没拉开。

戴着棒球帽的司机翘起大拇指,朝后座指了指,什么话也没说。小雯猜,司机一定是想告诉她,前面车门坏了,让她坐后面吧。她也没想太多,径直拉开后车门,钻进了出租车。

在车里,小雯还在想,出租车前门坏了不进厂修理,反而四处揽活,真有点奇怪。这样的车只能装三位顾客,要是不巧遇到四个人召车,而且去的地方很远,司机也只能放弃这种好活,那岂不是亏本了。

如果她再仔细一点,或许能发现这辆出租车的车牌被卸掉了。

小雯和大部分做文字工作的人,有着共同的缺点,都喜欢在乘车的时候发呆。作家都喜欢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构思自己的文章。但实际上当他们进行冥想状态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到窗外的风景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所以当小雯发现车越开越偏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04

趁着元宝山庄的尸体化妆师傅还没来,周渊易与小高以提前做好化妆前准备的名义,经过冯三庭同意后,将冯舒的骨架从木棺里取了出来。

散发着血腥恶臭的骨架很轻,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了检验楼二楼一件小屋里冰冷的水泥台上。

平时这张水泥台,是小高用来解剖尸体的解剖台。

其实要想得到复原头像的数据,只需要扫描骨架的骷髅头就行了。不过警局里根本就没有三维扫描仪,这玩意儿除了省城的公安大学,其他地方根本难以找到。

所以一切的工作,就只能依靠周渊易与小高完全使用手工来进行操作了。

小高早已准备好了各种材料,他让周渊易把冯舒的头骨取了下来,用绒布擦去了附在头骨上的污迹,将头骨放进了一个铁制的小盒子里。然后小高把一堆经过调制但尚未凝固的石膏浆倒入了铁盒中。

加入某种化学试剂后,只过了几分钟石膏就渐渐凝固了。

小高将铁盒拆开,一个四四方方的石膏块出现在他和周渊易面前。小高用一把锋利的刀片在石膏块上小心翼翼切割着,顺利地将石膏块切割成了两爿,而且并未割破藏在石膏里的头骨。

取出头骨后,石膏中便露出一个凹陷的空洞。这个空洞,正好与头骨的形状完全一致。

这石膏,就被制成了一副模具。

小高重新将两爿石膏拼在了一起,又在石膏的顶端钻了一个孔,把一只漏斗插进了孔中。

在这间房里,还有一口插着电源的电饭锅正咕噜咕噜响着,锅盖边缘冒出了热气。周渊易揭开锅盖,一股蜡的气味在屋里的空气里飘荡着。

小高在锅里熬着的,是融化的蜡液。

周渊易与小高一起抬高电饭锅,将锅里的蜡液缓慢倒入了插在石膏上的漏斗中。冒着热气的蜡液咕噜噜倒进石膏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响声。当蜡液就要溢出漏斗的时候,他们才移开了电饭锅。

石膏内部发出的轻微响声渐渐平息后,小高笑着说:好了,一切大功告成了!

他再次将石膏块剖成两爿,在他面前,出现了一颗已经凝固的头骨蜡像,与冯舒的头骨完全一致。

——这就是蜡像的制作工艺全流程。

周渊易将头骨蜡像放进一只木匣子里,封好,贴上封条,然后走出屋,给快递公司打了一个电话。他要尽快把头骨寄到位于省城的公安大学,请公安大学的专家用新开发出的软件将头骨复原为头像。

正好快递公司就在警局旁不远的地方,而且当天下午就有去省城的加班货运车。几分钟后,快递公司就派人上门取走了木匣子。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这颗蜡像头骨就会出现在省城公安大学专家门的工作台上。

小高也和省城的公安大学打好了招呼,声明这个木匣子中的头骨模型,关系到一桩连环命案,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公安大学的教授们答应了,会连夜对这块头骨模型进行分析处理,一旦得到结果,就会立刻告知周渊易与小高。

做好这一切后,周渊易抬起头,正好看到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停在了检验楼外。周渊易走出小屋,站在屋外的走廊上。周渊易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留着长发的小伙子拎着皮箱下了车,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小伙子是莫风,他曾经在向陈子言通告冯舒的死讯时,在球迷茶楼的三号包房里见过这个人。

这家伙不是摄影师吗?现在怎么又成了元宝山庄的尸体化妆师傅?周渊易不禁心生疑窦。

见到莫风下车后,冯三庭立刻迎上前去,与他握了握手,说:师傅,为我侄儿化妆的事,就拜托你了。一边说,还一边递上了一只厚厚的红包。

因为厢式货车里还有公墓里的同事,莫风可不想遭到受贿的举报,所以赶紧将红包推还给冯三庭,严肃地问:我们不兴这一套,先干活!死者的生前照片准备好了吗?熟悉他体貌特征的人来了吗?

冯三庭却嗫嚅地答道:照片早就准备好了,但不知为什么,那个熟悉我侄儿体貌特征的女孩却一直没赶到。

“呃……”莫风有些郁闷,他很讨厌不守时的人,无论是男是女。

“那女孩不会临阵脱逃吧?莫风也知道,无论谁面对一具恐怖的骨架,都是需要勇气的。”

“不会!不会!那女孩发了誓的,肯定会来!”

“好吧,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坐,等一下那个女孩吧。莫风无奈地答道。”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对面黑色小楼的二楼走廊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曾经在球迷茶楼里见过面的警察,是叫周渊易吧,好像还是个副队长。

莫风记得,周渊易似乎和那个叫陈子言的作家挺谈得来,而陈子言又和小雯关系特别好。

忽然之间,莫风觉得有些心悸。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在公墓里做尸体化妆师的事,只怕迟早有一天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前途就全完蛋了。

莫风赶紧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周渊易的目光,与冯三庭一起走进了检验楼中,找了间空置的房间坐下,静静等候着小雯的到来。

但他们都不知道,小雯永远也赶不来了。

05

此刻,小雯正站在地里。是的,小雯确实是站在地里。她的头颅露在地面之上,而颈部以下的全部身体,都被埋在了冰冷的泥土里。她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面颊上。两只眼睛藏在浮肿的眼皮之下,没有一点生气。

小雯挣扎着睁开眼睛,她只记得自己在昏迷以前,对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司机说:这是到哪里了?怎么看上去像是在郊外的元宝山庄公墓呢?然后司机转过了头,阴鸷地看着她,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小雯清楚地看到,在司机的手里拿着一个像发胶一样的罐子。司机按了一下罐子的顶端,刹那间,一股略带酸味的雾气喷到了她的脸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之后的事她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而现在,小雯辨认出,自己果然是在元宝山庄的后山中,她曾经在很久以前考虑过转变文风,所以到这里来寻找过写惊悚小说的灵感。不过,后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写惊悚小说的天分,只能就此作罢。她只适合写风花雪夜的情感小说,或者隐私题材的情色小说——这方面,她有生活体验,算得上是本色写作。

再回到元宝山庄的后山中。小雯挣扎了一下,便发现浑身根本无法动弹,手足被禁锢在了一片凝固坚硬的冰冷泥土中——她被活埋在地底了,只露出了一颗头颅!

当小雯发现自己的处境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部惊悚小说中的主角。不过这一次,她是那个被杀戮的主角。

在小雯露出头颅的地面旁,站有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就是那个载她来这里的司机。在司机的手里,拿着一把尖头的螺丝刀。午后的炙艳日光正好从头顶的树叶缝隙中钻了下来,令螺丝刀的尖头上反射出一丝明晃晃的光亮。

这个司机随意地转动着螺丝刀,那道光亮也跟着四下飞速转动着,变成一颗颗散乱的光点。当光点快速射过小雯的眼睛时,她感觉到了无可遏止的眩晕。

司机冷冷看了一眼小雯后,缓慢蹲下了身体,小心翼翼地把玩着手中的螺丝刀,脸上露出阴森的狞笑。

“你……你想干什么?小雯无力地问道。其实就算不问,她也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如果她没猜错,她即将迎来一场异常残酷的杀戮,就像冯舒曾经经历过的遭遇一样。”

果然,她看到眼前这个人优雅地扬起了手。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她头顶传来,然后疼痛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她的全身。

在小雯昏迷过去之前,她看到这个人的脚下,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正荡漾着某种极为黏稠的液体。在瓶子旁,还散落着许多长长的毛发,应该是头发吧,而且还被漂染成橘色。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她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怎么被剃了下来?瓶子里装着什么?她为什么会被埋在土里?

可惜小雯再也没时间去深究这一个个疑问。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伟是元宝山庄的清洁工,二十五岁,身材矮小,相貌猥琐。

他很不满意自己的工作,他每天早上要拿着扫帚从山顶扫到山脚,下午则要从山脚扫到山顶,而且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寥寥无几的一点钞票。都二十五岁了,他连手机都买不起,真算得上是失败的人生了。如果不巧遇到有扫墓的客人投诉,说祭拜的坟墓四周有污物落叶,那点可怜的钞票还会缩水,被公墓领导扣去一小截。

他认为自己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但却又无力改变现状。与所有怀才不遇的人一样,他只好偷偷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损失。

高伟的方式就是,偷偷拿走别人在墓碑前留下的祭祀品。如果是糕点水果卤味,就全填进自己肚子里吃掉。如果是烟酒,就收集起来卖给一个名叫阿吉的烟酒小贩。

用作祭品的烟酒,自然不会是什么廉价品。自从高伟找到这个发小财的门路后,便不再在乎会不会遭到扫墓客人的投诉。反正盗卖烟酒的收入,早已超过了公墓清洁工的薪水。只要他别做得太过火,保留着这份工作,别让公墓领导把他开除就行了。

当然,祭祀的烟酒是不能在元宝山庄公墓里售卖的,要是不巧让同事看到了,向公墓领导举报,说不定连他的这份工作都会被除掉。所以高伟与阿吉说好了,每次都在公墓后山的偏僻树林里进行交易。阿吉做生意很是豪爽,每次都是现金现货,从不拖欠。

每个月,他们约定好只交易一次。而今天,正是他们交易的好日子。高伟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月了。

下午七点,公墓里基本上没什么事了,高伟挥舞着扫把从山脚扫到山顶后,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后,高伟脱下工作服,换了一件休闲外套,便背着一只蛇皮口袋,又出了宿舍,急匆匆向公墓后山走去。

在蛇皮口袋里,装的全是各种名烟名酒,都是他花了整整一个月,在坟前辛苦收集回来的祭品。这个月,他的收获还不错,凑足了两条软玉溪,一条黄天子,一条半黄鹤楼,半条极品云烟,还有几瓶好酒。他通常按市场批发价的六折卖给阿吉,这一蛇皮口袋的烟酒,也能换个小两千的人民币,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到了后山,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阿吉还没来——这家伙太守时了,从不提前到这里来。高伟觉得肚子有点疼,于是钻进了小路旁的偏僻树林里。在后山当然不用去公厕上厕所,随便找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解决问题就行了。

高伟在一棵松树旁找了个地方蹲下,点了一根烟,还哼起了小曲。几分钟后,他解决了生理上的大事,从裤兜里摸出卫生纸向后伸去。当他的手还没触到臀部的时候,忽然先触到了什么黏黏呼呼的东西。他勾下头,从两腿之间朝后望去。当他看到自己身后那个血肉模糊的玩意儿时,顿时吓得朝前连滚带爬跑出几步,连裤子都没拉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在高伟刚留下的那堆肮脏粪便旁,有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头发很长很长,遮住了头颅的模样。一阵风掠过,头发飘飞,高伟看到了两只凸出的眼球,深陷在血淋淋的眼眶之中。头颅的脸皮全被撕开了,露出表皮之下的真皮层,殷红一片。

头颅并不是被砍下来扔在这里的,而是与地面紧紧连在了一起——是一个人被活埋在了这里,惟独把脑袋露在了地表之上。

在地面露出头颅的地方旁,还有很多被扔弃的皮质物,薄薄的,也是血淋淋的。高伟只瞄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那是脸皮!

在脸皮旁,还有些散落的长头发,是橘色的。

而最让高伟感觉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落在地面的脸皮上,还依附着许多细小如水滴的,像玻璃一样的珠子。当风掠过的时候,这些珠子也不停地荡漾着,有些还被吹落在地,不住在土壤上翻滚跳跃。那些随风飘扬的长头发与跳跃的珠子裹在一起,显得更是污秽不堪,诡异莫名。

看到这一幕诡异的场景,高伟的后背上情不自禁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液,还泛起一层绵绵密密的鸡皮疙瘩。他浑身颤栗着,歇斯底里尖叫了一声,连那只装满了名烟名酒的蛇皮口袋都忘记了拿,裤子都也没提起,就拎着皮带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拔腿就跑。

他一边跑,一边发疯似的大叫着:来人啊!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第七章 究竟这是谁的骨架?

01

下午六点,吴强就得到消息,那辆在元宝山庄公墓大门牌坊旁被盗的出租车,在公墓的后山脚下找到了。

他到现场看了看之后,发现出租车的车牌并没被卸掉,车内也未丢失任何财物。所以吴强以为,可能只是某个无聊的家伙看到停在牌坊旁的无人出租车,突然想过过车瘾,于是把车开到了后山。

这辆出租车的失踪,与王盛洋的越野车出现在那里,只是个巧合而已。

但在七点过十分的时候,警局收到了高伟的报警,元宝山庄后山上发现一具被活埋后仅剩头颅露在地面上的女尸,吴强这才把女尸与那辆离奇失窃的出租车联系到了一起。

而这个消息,也让周渊易与小高终于有理由离开阴森的检验楼,暂时告别那场黑沙族“夜葬”法事的闹剧。

不过,当他们走出检验楼时,正好遇到前来视察冯舒遗体修复工作的警局领导。领导很严肃地对周渊易和小高说:不管你们有什么急事,都必须在十二点以前赶回警局,为冯舒抬棺材!

看来,逃是逃不掉的。

几乎在领导向周渊易训话的同时,莫风正呆在停放冯舒骨架的房间里,郁闷地对照着死者的生前照片,复原眼前这具呈暗褐色的骨架。那个答应要来提供冯舒体貌特征的女孩,直到最后也没来,看来她是半途中改变了心意,不会再来了。

莫风对此表示深切的理解,就连他这个看惯了各种各样残破尸体的公墓化装师傅,现在看到这具骨架,生理声都会产生不适的反应,更何况那位正处于花样年华的年轻女孩呢?

直至现在,他都无法想到那个本来应该来的女孩,竟会是与他合租的小雯。更无法想到此刻小雯正直立在元宝山庄公墓后山的土壤中,只露出了一颗被剥去脸皮的头颅。

既然没人能够提供体貌特征的数据,骨架的身体就只能随意复原了。好在修复了身躯后,还要为尸体套上衣物。只要衣物宽松一点,是不会有人看出不对劲的。莫风不禁暗暗思忖,早知这样,又何必一定要等待那位来提供死者体貌特征的女孩呢?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看来自己不能按时下班了。

真晦气,就算加班,元宝山庄公墓的领导也不会给他发加班工资的。不过,刚才在开工前,死者的叔父冯三庭趁着公墓同事不在的时候,还是塞给了莫风一个厚厚的红包。这让莫风很是高兴,今天晚上回家后,可以拿红包里的钱去酒吧逍遥一番,说不定还能有一番艳遇呢。

想到这里,莫风不禁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不过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先把手上的事做好,才是莫风现在需要做的。

死者的头部复原,对于莫风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大学时学的专业就是雕塑,但是雕塑系的毕业生确实是太难找工作了,所以他才不得不委身于殡仪馆中担任尸体化妆师。只要有死者的生前照片,他就能用面粉、颜料做出惟妙惟肖的头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份工作也算得上是专业对口了。

这年头,想要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了。

莫风也知道冯舒是小雯的好朋友,所以他对自己说,一定要把冯舒的头像复原到与以前一模一样,千万不要让小雯失望。

在面粉里加入适量水份后,莫风在水泥台上使劲揉着面,将面团捏来捏去,加上了劲道。然后他按照片上冯舒的脸型,将面粉敷在了那具骨架的骷髅头骨上。莫风又仔细看了一眼照片,接着闭上了眼睛。冯舒的相貌已经深深映在了莫风的脑海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莫风闭着眼睛,将两只手按在了包裹在骷髅头骨外的面团上,十指如飞地捏着面团。他不时捏起一块面团,扔到一边,又不时将几处的面团聚合在一起。

至始至终,他都没睁开眼睛。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份熟练的工作而已。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游刃有余地完成工作。

大约十分钟后,莫风睁开了眼睛。此时,在水泥台上的骨架顶端,出现了一颗用面粉制成的男性头部,与照片上冯舒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

接下来是下一道工序:上色。

莫风调出肉色的颜料,涂抹在面粉制成的头颅表面。他并不是均匀涂抹的,而是根据揭开棺盖后,灯光射入棺材的角度,计算用光亮后,再根据透视原理,有深有浅地进行涂抹。这是一件需要基本功的技术活,如果不是莫风曾经在美术学院深造过,是不可能完成得如此完美的。

结束这道工序后,莫风又小心翼翼地在头颅外表层涂抹了薄薄的一层清漆。这层清漆可以防止颜料掉色,同时还能阻隔面粉吸收空气中的水分,避免面粉头颅的面颊部位出现隆起或裂痕。

最后,莫风拿出一顶发质较硬的假发,又取出一把剪刀。他看着照片上冯舒的发型,飞快地修剪着假发。莫风很庆幸自己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报了美发速成班,准备做个美发师。没想到后来美发师的工作没做成,从美发速成班里学到的技术却可以在公墓的尸体化妆间里派上了用场。

不一会儿,假发就修剪完毕了,莫风细心地把假发套在了面粉制成的冯舒的脑袋上。

好了,头部的化妆就算大功告成了。

为尸体头部化妆没有什么挑战性,对于莫风来说,就是一项手艺活罢了。

但修复骨架却很麻烦,需要费时费力。莫风偏偏就喜欢手中这费时费力的工作,毕竟骨架不是每天都遇得到的。他把修复冯舒的骨架,当作了对大学生涯的一次重温,他喜欢这种感觉,而且想让这种感觉持续尽可能久的时间,所以他一直慢条斯理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

修复骨架需要填充大量的面粉。为了节约时间,莫风先在骨架外笼了一层硬纸板,然后再在硬纸板上直接敷上面粉。反正敷好面粉后,身体的大部分都会藏在准备好的衣服裤子与皮鞋里,所以他连上色与涂抹清漆的程序都省略了。当然,露在衣服外的手掌部分,就免不了这两道程序了。

大约晚上八点的时候,莫风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工序,在他面前的水泥台上,出现了一具面部表情细腻的头像,与照片上的冯舒一模一样。但头像下的躯干显然就粗糙多了,莫风只是随意地糊上了一层湿面粉,再用电吹风吹干,就连面粉表层出现一道道干裂的缝隙,他也视而不见。反正一会儿整个躯干都会藏在肃穆的西装之下,就算有裂隙也无所谓了。

给冯舒穿西装,就不是莫风的工作了,这些事有冯三庭做,所以莫风交完工后,便走出了检验楼。

在这警局最偏僻的角落里,他拿出了手机,给小雯打了个电话。

——他没忘记今天夜里要和小雯一起去送葬。

——但他不知道小雯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送葬了。

——他更不知道小雯的尸体,马上也要被送进检验楼的验尸间里,而且即将躺在他刚才修复骨架的这张水泥台上。

02

周渊易和法医小高驾驶着警车,拉着警笛,风驰电掣般赶到元宝山庄后山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四十五分了。

此时,小雯的尸体已经从泥土挖了出来。警方人员在她的衣兜里找到了钱包与身份证,身份证证明了她的身份,而钱包里未被洗劫的现金则证明了她的遇害与抢劫无关。

小高注意到尸体挖掘地点附近,散落着许多细如水滴的珠状物,取样后,他发现这些珠状物都是水银。

接下来,小高开始对小雯的尸体进行初检。

小雯的致命伤在头部。她的天灵盖被某种尖锐的铁制品戳出了一个洞口,又划成了十字形的伤口。尖锐铁制品或许是一把匕首,也有可能是一把螺丝刀。显然凶手的力气很大,这一戳,竟直接戳到了小雯的脑组织。殷红的鲜血与白花花的脑浆几乎同时迸出,汩汩涌出,混杂在一起,变成难以言状的玩意儿。

而在这处创口中,竟也有许多水银。

也就是说,凶手将小雯活埋在地底,只露出了头颅。凶手用尖锐铁制品杀死小雯后,又把水银从她头顶的创口倒入了她的体内。

在地面发现水银的附近,还找到了一些散落的长头发,颜色与小雯头上残留的头发完全一致。而在那处致命伤旁直接露出了头皮,这里的头发被凶手剃了下来。应该是凶手为了方便戳破头皮,划成十字形伤口,所以才剃掉了伤口附近的毛发。

但凶手这么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这是某种祭祀神诋的诡异仪式?

周渊易立即联想到冯舒的死。

那具被怀疑为冯舒尸首的骨架,就是死者遇害前,被人用钢制的刷子,一点一点刷下了血肉内脏,最后只剩下了一副骨架。那个叫陈子言的悬疑小说作家曾经说过,这是一种古代的酷刑,被史书称为“梳洗”据说是由朱元璋发明的。

难道将水银灌入死者的体内,也是一种古代的酷刑?

所幸的是,虽然眼前这具尸体的脸皮被剥掉了一部分,但只要将这些被剥下的脸皮重新贴在死者的脸上,就能得出原来的那张脸。

死的人确实是小雯——最起码,这次不需要再怀疑死者的身份了。

冷血的凶手,仿佛一条隐匿在暗处的毒蛇,冰凉、滑腻,静静窥视着猎物,一等到合适的机会,就无声无息地扭动身体,冷不丁给猎物致命一击。

周渊易感到一阵阵心悸,看着小雯那被剥去脸皮的头颅,他似乎看到凶手正在背后阴恻恻地冷笑着。

周渊易沉吟片刻后,掏出手机,给陈子言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说道:你的朋友小雯死了,死得很奇怪,她的体内被凶手灌入了水银……请你半小时后到警局检验楼来,我想请教一下你。

“什么,水银?陈子言发出一声懊恼的惊呼,噢,我的天!”

“怎么,你想说什么?周渊易连忙问道。”

“水银是从天灵盖这里灌进去的吗?”

“对!难道又和你写的小说一致?周渊易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陈子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挂断了电话,默默地站在电脑前。

周渊易再拨打陈子言的电话,却只听到一句冷漠机械的女性声音——陈子言把电话接入了秘书台。

他只好挥了挥手,对手下高声说道:收队!

小雯的尸体需要送到检验楼,让小高进行深度检验。他们的时间很紧迫,要知道,十二点正,他和小高还要担当抬棺手,为冯舒送葬。

与此同时,挂断电话的陈子言,呆坐在电脑前,无助地望着液晶屏上的WORD文档,长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之后,他将文档里的某段话打印了下来,放进了公文包里,然后他给刚回家没多久的唐忆菲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自己吃饭吧。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唐忆菲茫然地问:出了什么事?

陈子言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放在公文包里的那张打印纸上,清楚地写着:

身着黑衣的裁决者,朝着露在地面外的那颗头颅冷冷笑了一声,然后缓慢地扬起了手。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把螺丝刀。在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只玻璃瓶,里面盛满了某种液体。

此刻,瓶中的黏稠液体正微微荡漾着——那是水银。

03

晚上九点,陈子言如约来到了警局。

在检验楼的办公室里,周渊易捏着陈子言递给他的纸片,惊讶得目瞪口呆得,张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子言苦笑着回答:就与冯舒的死一样,我在文档里写好一种诡异的谋杀方式,现实生活里就立刻出现了与小说描述一模一样的真实再现。

“你什么时候写的?”

“今天。就是今天下午写的。上午我回到家里后,就一直坐在电脑前写这部长篇小说,奋战了一整天,写了足足一万五千字。”

“今天才写好的稿子,小雯就死于同样的谋杀方式?”

“是的。陈子言颓丧地点头,说,看来我不能再继续写下去了……再写下去,只怕还有人会死。我的小说已经成了某种诅咒,不详的诅咒。”

周渊易只感觉到不可思议,他喃喃地问:怎么会这样?

陈子言无奈地耸耸肩膀,答道:天知道……”

“冯舒死于‘梳洗’这种古代酷刑,那么小雯又是死于什么古代酷刑?有什么样的古代酷刑会将一个人活埋在地底,然后戳穿头皮,把水银倒灌入体内?”

面对周渊易的提问,陈子言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沉默片刻后,一字一顿地答道:剥皮。

传说“梳洗”酷刑是由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发明的。据清明初沈文的《圣君初政记》记载:国初重辟,凌迟处死外,有‘刷洗’裸置铁床,沃以沸汤,以铁帚刷去皮肉。

意思是,实施梳洗之刑时,刽子手把犯人剥光衣服,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杀猪前先得用开水烫过再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而受刑的人通常等不到最后就气绝身亡了。

《旧唐书·桓彦范传》中也曾记载,武三思曾派周利贞逮捕桓彦范,把他在竹槎上曳来曳去,肉被磨尽,露出白骨,然后再将他杖杀。

而“剥皮”就不需要解释得这么复杂了,看这两个毛骨悚然的字眼,顾名思义就能理解到这种酷刑的含义。

古代最常见的剥皮方式,是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来。但是这种方式就很难处置胖子了,因为胖子的皮肤和肌肉之间会有一堆油,不好分开。

据说,明朝年间海盗猖獗,一旦有海盗被捕,为了以儆效尤,就会对海盗实施剥皮之刑。嘉庆年间的大海盗王艮被俘,人皮就被剥下来,蒙成一张鼓面,被称为“人皮鼓”这口鼓放在北固山佛院内,后世不少人都见过它。据传人皮鼓的声音不如牛皮鼓响亮,那是因为人皮比牛皮纹理厚而且没有牛皮结实,所以它的声音不如牛皮。

史书记载,最爱用剥皮酷刑的人,也是朱元璋。因为他是贫民出身,最恨贪官污吏,贪污者一旦被抓,下场通常就是剥皮。

据叶子奇《草木子》记载,朱元璋对各地官员责治甚严,若有官员贪污暴虐,贪污数额在六十两白银以上的,就要处以死刑,杀头后还要枭首示众,并且剥下他的皮,再在皮里填上草,然后把这“人皮草袋”置于衙门里官座旁边,让后任官员触目惊心,起警戒作用。这种刑罚在当时被称为“剥皮揎草”

而此后的魏忠贤、张献忠更是将剥皮刑罚发挥到登峰造极。

魏忠贤喜欢在受刑人的身上浇上沥青,等沥青冷却凝固后,再用锤子敲打。最后沥青和人皮就会一齐脱掉。只要洗掉人皮上的沥青,就会得到一幅完整的人皮。这样制成的人皮,耳目口鼻俱全,魏忠贤最爱拿这样的人皮制成坐蓐,把它铺在座椅上,人脸正好在椅背上,头发披散在椅后。魏忠贤升帐时就坐着这人皮上,以示自己的威严,同时警告那些与他有隙的人。

张献忠入蜀后,也酷爱活剥人皮。剥皮时,刽子手会先从被剥者的后脖颈开刀,顺脊背往下到肛门割一道缝,然后把皮肤问两侧撕裂,背部和两臂之间撕离开肉的皮肤连在一起,左右张开,就像两只蝙蝠翅膀似的。这样被剥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断气,张献忠甚至还下令,如果被剥的人当场致命,行刑的人就要被处死。

而根据野史中所记载的内容,朱元璋发明的“剥皮”酷刑则更为奇特。他让人活埋贪污者,只在地面露出一颗脑袋,然后在受刑人的头顶用刀割出一个十字。沿着十字伤口把头皮拉开以后,刽子手向伤口里面灌水银下去。由于水银比重很大,就会沿着皮肤内层向下沉落,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埋在土里的受刑人会痛得不停扭动身体,却又无法挣脱。

野史中还记载,有的贪污者的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之下,最后甚至会从那个十字型的创口光溜溜的跳出来,只剩下一张完整的人皮留在土里。

陈子言介绍完之后,又说道:我一直认为,如果水银真的可以分离拉扯开肌肉与皮肤,那么被活埋的贪污者根本来不及挣脱人皮跳出来,就已经因为疼痛而死亡了。所以野史里记载的都是加入了臆测的艺术夸张。不过,我觉得这样的酷刑方式很诡异,很离奇,所以才写入了梗概中……”

周渊易与小高面面相觑之后,露出了苦笑。

陈子言又补充道:我也知道这么写不太符合科学,所以我在写作中,在提纲梗概的基础上又加以了变形——在我的小说文本中,最终裁决者在受刑人的头顶上灌入了水银后,受刑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死。然后裁决者又扒开头皮,将一根铁棒从头顶的十字形伤口捅入受刑人的体内,使劲捅,不停地捅,直到把躯体里的血肉骨骼尽数捣成浆状。最后,裁决者把被害人的尸体悬吊在半空中,面部朝下,混合在一起的血浆与骨头泥,就从面部的七窍流了出来。最终,就如此这般得到了一张完整的人皮。

听到这匪夷所思的情节构思,周渊易与小高的脸上,都露出了无言以对的表情。他们简直无法理解眼前这位貌似儒雅整天坐在电脑前写作的悬疑小说作家,怎么能构思出这么变态离奇的故事?

小雯那具在元宝山庄后山中被发现的尸体,水银确实从头顶灌入了她的体内,但却并没造成肌肉与皮肤的剥离,水银只是让天灵盖处的创口里的血肉变作模糊一片。

正如陈子言所说的那样,野史上的记载果然只是艺术夸张而已。

而在尸体旁,并没找到铁棒,尸体体内也并未出现凶手试图捣碎血肉骨骼的痕迹。所以也由此可以看出,凶手只知道陈子言所写的梗概内容,却并不知道具体的小说构思。

具体的小说构思只存在于陈子言的脑海中,凶手是不可能知晓的。

但从陈子言的介绍中,周渊易却依然可以确定,杀死小雯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想剥掉她的皮,所以才从她头顶的伤口里灌入了水银。而因为看到水银剥皮并不如计划中那样成功,所以凶手随后只好又用其他办法剥掉了小雯脸上的人皮。

大概是因为时间有限,出于安全的考虑,凶手只是草草剥掉了小雯的一部分脸皮,便放弃了计划,随后逃之夭夭。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能不能算是凶手的失败呢?

但就算凶手的剥皮计划失败了,小雯死在元宝山庄后山中,却是一个无可质疑的事实。

04

就在周渊易、小高在检验楼与陈子言讨论剥皮之刑的同时,吴强正在元宝山庄公墓的后山山脚四处寻访目击者。他希望下午那辆被盗出租车被丢弃时,正好有人能看到驾车者的模样。

在出租车停靠的地方旁,有一爿不起眼的小店铺,店铺没有招牌,只在门边挂着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回收烟酒礼品。

老板就是那个约定与高伟交易祭祀烟酒的家伙,阿吉。

阿吉是个胖子,身高只有一米六,体重却达到了一百九十斤。他做这行生意已经有好多年了,客户主要是一些收受了礼物的官员。他从官员手里低价买来烟酒,再以略低于市场批发价的价格卖给其他烟酒店。

阿吉的生意相当好,因为他从来都没给自己的下家送过假货一向都有信誉保证。这是肯定的,货源都是官员领导接受的礼品,没人会给自己的顶头上司送假烟假酒,除非他不想活了。

阿吉之所以会把小店开得这么偏远,还这么低调,连招牌都没有,也与他的那些客户有关——没有任何官员领导会希望自己把礼品卖了换钱的事,搞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卖礼品烟酒的事,是不能让手下来做的,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通常都是官员的亲戚来卖。

阿吉的服务态度非常好,因为他知道,这些官员很可能某天就掌控着对他这家店铺的生死大权。每当有车停在他的店铺外时,他总是低首哈腰,抖动着一身肥肉屁颠屁颠跑到车前,满头大汗地拉开车门,并满脸堆笑地致以问候。

当这辆出租车停靠在阿吉的店铺外时,他自然以为又是某位官员的亲戚来卖礼品了,所以赶快殷勤地跑到车边,想要拉开车门。他注意到,今天这位出租车司机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很宽,阴影几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副驾驶位上没有坐人,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穿着长裙坐在后排,人却瘫倒在座位上,陷入昏睡之中。

这让阿吉感觉有点诧异,车都停下来了,为什么乘客还在睡觉?

但还没等阿吉拉开车门,司机已经注意到了站在车旁的他,赶紧踩了一脚油门,一个漂亮的漂移,将车驶出了二三十米远之外的空地上。

阿吉不是呆鸟,他明白这个司机并不欢迎他的存在,也不是他的客户,于是只好悻悻然地转身回到了店铺中。在铺里刚坐下,阿吉又好奇地回头朝出租车那边望了一眼。他看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已经下了车,扶着那个后排的年轻女孩,正向元宝山庄的后山山道走去。

很奇怪,那个女孩走路的姿势非常怪异,两只膝盖似乎僵硬得一点没有弯曲,头也耷拉着,浑身很是瘫软。阿吉又仔细看了看,却发现了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实——那个女孩虽然在司机的搀扶下,正向前走,一阵风突然掠过,她的长裙下摆飞扬了起来。阿吉清楚地看到,女孩没有脚。

阿吉平时喜欢上网,他常常蹲在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栏目里看恐怖故事。他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一个别人转载的鬼故事,是关于北京的375路公共汽车。

那个鬼故事说的是,某天深夜,一个小伙子在圆明园南门车站上了一辆375路公交车的末班车。与他在这个车站同时上车的,还有一个老太太。过了两个站,公交车到了北宫门车站,在这个车站,上了两个模样诡异的人。不,确切地说,上来的是三个人,因为在那两人中间还架着一个人。

被架着的那个人披头散发,一直垂着头。另外两人则穿着清朝官服样子的长袍,而且脸色泛白。那个小伙子吓坏了,公交车司机却满不在乎地说,附近有许多电影片场,这三个人大概都是片场的演员吧。最近正流行清宫剧,这三人大概是喝多了,连衣服都没换就出来乘公共汽车了。

公交车继续悄无声息地向终点站香山行进,又过了两站路,那个在南门车站上车的老太太突然站起身子,并且发了疯似地对着坐在她前面的小伙子就打,口中还叫骂着说小伙子偷了她的钱包。小伙子急了,站起身与老太太对骂:你那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血口喷人?

老太太也不说话,用两眼怒瞪小伙子,并用手抓着他的领子就是不放手。小伙子急得满脸通红,老太太开口却说:前面就是派出所了,我们到那里去评评理!小伙子急说:去就去,谁怕谁啊?

两人下了车,看着已经远去的公共汽车,老太太却长出了一口气。

小伙子不奈烦的问:派出所在哪里?老太太却说:派什么所啊?我救了你的命啊!刚才后上车的三个人不是人,是鬼呀!

“什么?鬼?你说胡话吧?小伙子鄙夷地说道。”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说:他们一上车我就有疑虑,所以不断回头看他们。说来也巧,可能是因为从窗户吹进的风,让我看到了一切。一阵风把那两个人的清装旗袍的下摆吹了起来——我看到他们根本就没有腿!

小伙子吓坏了,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老太太的话。因为刚才坐的是末班车,他回不来家了,于是又在路边和老太太吵了起来。老太太也没说什么,从包里掏出了十块钱,递给小伙子,说:你打出租车吧。这才平息了小伙子的怒气。

第二天,公交车总站报案,前一夜的末班车和一名司机一名女售票员一起离奇失踪了。当天中午,警方在距香山100多公里的密云水库附近,找到了那辆失踪的公共汽车,并在公交车内发现三具已严重腐烂的尸体。而司机与售票员则不知所踪,直至现在也没找到。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网络鬼故事,也有着很多版本,有的版本改变了时间,有的版本改变了地点。总之,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都市传闻,而且都毫无例外地找不到相关出处,更找不到证明其真实的证据。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故事都是那些藏在网线后的网络作家即兴创作的,但大家都乐此不疲地转载讨论着,并且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城市也出现了类似的故事。

虽然天气闷热,但阿吉还是吓得激出一身冷汗。

他立刻联想到的这个关于公交车的鬼故事,眼前的情形怎么和那故事里的记述竟会如此相似?

那女孩是鬼吗?这个架着她的男人,又是什么人呢?他怎么敢和鬼呆在一起?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阿吉是不相信有鬼的,而且他也知道以前看到的鬼故事是别人编的。所以当他稳定下心里的紧张情绪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诡异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个穿着长裙的女孩并不是鬼,而是被出租车司机迷晕了,所以人事不省,双腿下意识向上蜷曲着。司机环抱着女孩,架着她的肋下强行向前走,所以当长裙被风掠起的时候,阿吉就无法看到她的双腿。

那司机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他不是想劫财,就是想劫色。又或者,他两样都想一起劫。

说实话,回收礼品烟酒是一个捞偏门的行当,见不得光,所以阿吉见到这种情况后,并没报警。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这世道,谁又管得了别人的事?

报了警,万一警察没抓到那司机,反而来追查他报假案,顺便再查查他的小店有无缴税,那可就糟糕了。又或者就算抓到了,司机还有同伙藏在暗处,以后报复起来,倒霉的还是阿吉自己。

阿吉有一个读幼儿园的女儿,乖巧伶俐。阿吉刚把美貌的老婆从老家接到了这个城市一起生活。家人团聚,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阿吉正准备在市区买套装修好了的二手房,他可不愿意招惹麻烦。

所以阿吉只好苦笑一声后,眼不见心不烦,默默关掉店铺大门,假装自己从没看到这一男一女。然后他在店铺里点了一根烟,静静等待着晚上七点与元宝山庄公墓清洁工高伟的见面。

到了时间后,阿吉重新开了门,带着收购烟酒的现金沿着石阶小路走上了元宝山庄的后山。

就在上山的路上,阿吉遇到了歇斯底里疯狂呼救的高伟。接着他也跟着去看了一眼那具埋在土里的女尸。那被剥去了脸皮的女尸,因为被割去眼睑而凸出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瞪着阿吉,仿佛死不瞑目。

刹那间,阿吉明白了,这个被活埋后惨遭杀戮的女孩,就是他下午在停车场里看到的那女孩。不用说,凶手就是那个架着她行走的司机。

阿吉深吸了几口气后,却并没有当即拿出手机报警,而是拾起了高伟遗落在女尸旁的那只装满名烟名酒的蛇皮口袋。他对高伟说:如果警察知道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不仅你会失去工作,我的生意也会曝光。你别急,我先下山回店里去,然后你再下山,到我店里来打公用电话报警!

晚上有警察上门来询问阿吉,是否看到行迹可疑的陌生人时,顺便通报了公墓后山发现了一具埋在土里并被剥去脸皮的女尸。

阿吉心里忐忑不安,面对警察时,他实在是不敢说出下午见到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他不信任警察,也不相信警察能够及时抓住凶手。如果他把那个司机的相貌说出来,万一抓不到人,凶手又看到了通缉令,一定会猜到是他阿吉透漏的情况,要是找上门来,他就惨了。

本来阿吉想把这一切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但到了晚上,他却改变了心意。

他睡得很早,九点多就上床了。刚一闭上眼,在一片玄虚的梦境中,他就看到一个被剥去了脸皮的女人,颈脖僵硬浑身无力地走向了他,带着哭腔慢悠悠地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帮我抓到那个坏人?难道你跟他是一伙的?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阿吉从梦境中悚然惊醒,浑身冷汗,发出了一声尖叫。他那漂亮的妻子被惊醒后,不满地问: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阿吉吞吞吐吐地说:是啊,我做恶梦了,梦见那个在后山被剥去脸皮的女尸了……”

“莫名其妙!妻子骂了一声后,说:那女人又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会睡不着觉?人正不怕影斜,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该睡不着的,应该是那个凶手!”

妻子说完后,翻身又睡了,但阿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的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那个被搀扶着没有知觉的女人。大约十点刚过的时候,他终于忍受不了心中的折磨,下了床,走到卧室外,拿出手机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他在报警电话里说:我想,我应该看到了那个凶手的模样……就是在元宝山庄后山杀死那个女孩的剥皮杀手……”

阿吉再也不想以后每天都做噩梦,他也不想良心忍受煎熬。

05

吴强开着车,把阿吉送到了警局里最偏僻的角落——那幢阴森的检验楼中。

面对周渊易与小高,阿吉擦了擦两颊的汗液,心有余悸地说道:尽管那个驾驶出租车的司机戴着棒球帽,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得有些不正常。他的眼睛非常空洞,一点神采都没有,就像一双死鱼眼。还有,天气那么热,司机却一点汗都没出,但脸上却扑簌簌地向下掉落着什么东西。

他思索片刻,竭力想找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最后他脱口而出:就像是他的脸皮正不停地向下掉落着。

掉落的脸皮?周渊易心中不由得一惊。脸皮怎么会掉落?联想到小雯的尸体也被剥去了脸皮,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莫名的联系吗?

只有鬼的脸,才会不停地剥落。

难道挟持小雯的司机,会是鬼?

周渊易瞪大了眼睛,问:阿吉,如果你再见到这个司机,你能认出他吗?

阿吉使劲点头:虽然我只是在车边看了那司机一眼,但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周渊易的神情稍稍有些振奋,他对小高说:剩下的事,就该由你来做了。

小高是法医,也是人像模拟拼图的画师。只要阿吉的记忆无误,能详细描述出那个司机的模样,他就能在电脑上通过警方专用模拟拼图软件,绘制出嫌疑人的模样。

绘制模拟拼图并没花太多时间,在机房里,小高根据阿吉的叙述,不断调整着电脑液晶屏幕上的头像。等到阿吉终于对着电脑屏幕上出现的那张脸,大声叫道:对,就是这个模样!绝对是他,我不会认错的!

确认无误后,站在自己身后的周渊易与小高却同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机房里顿时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屏幕上出现的那张脸,绝对是一个让人无法猜到的人——他是冯舒。

难道是死人真的变成了鬼魂吗?

不,当然不是!

警方在郊外潘老太太那间出租屋里,找到的只是一具骨架,脸与身体上的血肉都被剔除了下来。谁都不能肯定那具死状惨烈的死者,就是冯舒。

而现在阿吉已经确认驾车带着小雯来到元宝山庄后山的人,就是冯舒。也就是说,只有一个答案——那副骨架肯定不是冯舒。

死者另有其人。

死的人究竟是谁呢?

看来果真就像许多推理小说的桥段一眼,尸体变成骨架,成为所谓的“无面尸”死者借机改换身份。所有人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其实没死,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而真正的死者另有其人。

如果没有猜错,凶手就是冯舒。

可是为什么阿吉说,冯舒的脸皮一直扑簌簌地向下掉呢?这和小文被剥下脸皮又有什么关联?难道冯舒想把小雯的脸皮截下来,覆盖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不是无差别连环谋杀,也不是突然起意杀人,那么所有的谋杀案都逃不了“爱、恨、情、仇”这四个字。现在已知的两具尸体,都与陈子言的小说有着惊人的相似。第一具变作骨架的尸体出现在冯舒租住的屋里,第二个受害人是小雯,冯舒与小雯是相互认识的,而且还有过一段交往。这充分说明了,两起残酷的凶案都应该不是无差别连环谋杀案。

冯舒居心叵测地制造出一具无面尸,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他还会继续行凶吗?答案是肯定的。

既然陈子言会将他的小说继续写下去,就会出现其他怪异离奇的恐怖酷刑,冯舒也自然会继续作案,以书中的方式行凶。

没错,陈子言把小说提纲梗概与样章都交给了冯舒,冯舒知道陈子言下一步要写什么,他一定已经选好了下一个受害人吧?

现在惟一有利的一点,就是周渊易可以确认,目前冯舒并不知道警方已经获悉他还没死的秘密。

所以周渊易决定暂不公开这一重大发现。

本来以前是冯舒在暗,警方在明。而这一次,周渊易想要让警方也藏匿在暗处,等待着冯舒的下一步行动。

所以周渊易决定,他与小高会继续参加今天夜里冯舒的夜葬仪式,以此减轻冯舒的警惕。

不过,今天夜里是在警局里举行法事,冯舒一定还没蠢到敢来警局中作案吧。 第八章 隐藏在青铜面具下的某张脸

01

三皮在晚上八点半的时候,接到陈子言的电话,得知了小雯的死讯后。

一挂断电话,他就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他暗恋的对象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死得那么惨烈,连脸皮都被凶手剥了下来。他有种失重的感觉,冯舒死了,小雯死了,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会是自己吗?还是陈子言?

凶手是谁?小雯又会与谁结仇?谁会有如此大的仇恨,竟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下这样的毒手?

如果凶手下一次选中自己作为受害人,他能逃过这一劫吗?

三皮越朝牛角尖里想,心里就越恐惧,抽泣的声音也就越大。他的整个身体都弯曲成了弓型,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小雯那被剥去脸皮、只剩肌理血肉的血淋淋的脸。

他不住地呕吐,一次又一次,整个胃都仿佛被掏空了。因为呕吐时他憋足了全身的气力,脸也因此扭曲变形。卫生间里的镜子里,出现一张憔悴神伤的面孔,脸上的脓疮也渗出了一丝丝黑血。看着镜子,就连三皮都认不出这个邋遢丑陋的男人是自己。

十分钟后,三皮终于止住了抽泣。他直起身体,强令洗了把脸,擦去脸上的黑血,走出了卫生间,把自己扔在了客厅柔软的沙发里。

他沉吟了片刻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子言的电话。接通电话后,他问:现在小雯已经死了,为冯舒送葬的组织者没有了,今天午夜,你还去警局为冯舒送最后一程吗?

从拾起手机的那一刻开始,三皮就在心中暗想,如果陈子言取消送葬的安排,他一定会与陈子言绝交——他必须要帮小雯把没做完的事做完,而且还要完成得漂漂亮亮。

还好,他从电话里得到了陈子言满意的答复。

陈子言说,他一定会参加葬礼的,毕竟冯舒对他有知遇之恩,为他出版了第一本书,是他的伯乐。

三皮猜,小雯除了通知他和陈子言为冯舒送葬外,一定还通知了与她同租的室友莫风。当三皮第一次听说小雯与一个叫莫风的男人合租时,他也曾经吃过醋,但后来小雯偷偷媚笑着告诉他,莫风对女人没兴趣后,三皮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那天在皇马之星茶楼打麻将时,莫风也曾经给过三皮一张名片。

三皮翻出名片,找到了莫风的电话号码,立刻拨了过去。

不过他拨打了莫风的电话号码后,听筒里传出的提示音却始终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三皮只好郁闷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给莫风发了条短信。短信写的是:如果你今天不去参加冯舒的葬礼,你一定会死得很惨。一把刀会从你的腰间砍下去,把你活活劈成两半!

发完短信,他就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他想,只要等莫风打开手机,就能看到自己发的短信。

现在离午夜还有几个小时。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三皮觉得自己脑子乱得像团乱麻,什么头绪也整理不起来。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却发现头更疼了。

也许,自己应该休息一会儿。一想到这里,一股不可遏止的睡意便如潮水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在闭上眼睛之前,三皮没有忘记强撑着身体拾起手机,定下闹铃,让手机铃声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唤醒自己。

但是他却没有发现,他的手机只剩一格电了。

再然后,当他睡着后,手机彻底没电了,但他却丝毫不知。

三皮拨打电话的时候,莫风就坐在那间与小雯合租房的客厅里。

莫风在警局里修复好那具骨架后,便径直回到了家中。随意弄了两个菜,还没吃完,就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此刻在莫风对面,坐着两个警察,他们是来向莫风调查小雯生前朋友圈的情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与警察谈话时,莫风关掉了手机。

从吴强口中,莫风得知了小雯的死讯。同时他也知道了,本来今天下午两点小雯会出现在警局检验楼里,协助他修复前度绯闻男友的骨架。

当然,莫风与小雯的死是毫不相干的。小雯是在离开出租房后才被谋杀的,而那时莫风正在警局里辛苦地修复骨架,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小雯与莫风一向关系良好,所以吴强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后,便与同事起身告辞。

警察离开之后,莫风才不禁后怕了起来。

他倒不是为了小雯的惨死而感到恐惧,而是暗自心想,如果小雯没死,她一定会在警局检验楼里见到自己,并且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会是多么尴尬的一幕啊!莫风好不容易在新的朋友圈里,辛辛苦苦伪装了这么久,才几乎成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横空出世的摄影界新锐。

如果一旦他在殡仪馆里担任尸体化妆师傅的事被曝光,只怕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都会离他而去——没人愿意与一个整天与尸体打交道,浑身散发尸臭与血腥气味的人交朋友。他将被这个圈子踢出去,再也没机会出现在朋友们的面前。

还好,那个凶手帮了他的忙,一切都变成了一场虚惊。

莫风涮完碗,洗了个热水澡后,就心情放松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懒洋洋地打开电视。既然小雯死了,她请求自己陪同参加的送葬仪式也可以借机不去了。

谁没事会去参加别人的葬礼呢?又不是什么认识的人。

虽然他和小雯处得不错,但毕竟他们只是房客与二房东的关系,他还没到为了小雯之死而哭泣的地步。小雯死了,给他带来的惟一麻烦,就是以后得直接与房东联系了。为了平摊开支,他还得另外找个合租的人。

不过,万一合租的是个英俊的男人,那倒也不错,也算小雯死得其所了。想到这里莫风不禁傻笑了起来。

刚看了几分钟电视,莫风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关掉的手机还没有重新打开呢。

当他打开手机的一刹那,一条短消息钻进了收件箱里。

“如果你今天不去参加冯舒的葬礼,你一定会死得很惨。一把刀会从你的腰间砍下去,把你活活劈成两半!”

发信人的号码很陌生,回拨过去,对方却已经关机了——虽然三皮要来了他的电话号码,但他却没记下三皮的电话号码。而三皮的手机之所以会关机,是因为恰好这时没电了。

世界上的事,偏偏就有那么巧。一个偶然的巧合,常常会改变整个事件的态势发展。

在警局的检验楼里,陈子言向周渊易介绍完剥皮的细节与历史渊源后,午夜还要继续呆在那里为冯舒送葬。但他一直惦记着小说的进度,想继续写下去。本来周渊易留他在检验楼里使用小高的电脑,但他还是婉言谢绝了。毕竟文章的前半部分与梗概以及以前在网络和古籍上搜集的资料,还在自己的电脑里,再说他也不习惯使用别人的键盘。

从警局回到家中后,陈子言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奋力敲打着键盘,他得赶紧把新一章节的稿子写出来。现在离葬礼举行虽然只有短短一两个小时了,但他因为胸有成竹,所以写作的速度极快。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写完那篇惊悚小说的下一章。

在电脑的液晶屏上,有一段他刚敲好的文章:

这一次的受害人,裁决者寻找了很久。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住在乡间的一幢小别墅里。平日里他乐善好施,为邻近村子修桥铺路,还捐了一所小学。在名义上,他是一家私立医院的董事长,但裁决者却知道,这个中年人当初是靠卖假药发家致富,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这个人又在下巴粘着山羊胡子,还在额头贴上膏药让脸颊生出几道皱纹,开了一家私人黑诊所冒充老军医专治性病。

靠着性病诊所,这家伙有钱了,便开始洗底走正行。他承包了一所正规医院的泌尿科与皮肤科,又请来真正的专家来坐诊。但他追求金钱的目标却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尽管医生是请来的专家,但检验科却是他亲自坐镇。凡是有人来做检验,即使没病,出报告的时候也会在各项指标显示为阳性。

如果注意前段时间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有心人一定会记得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件。一个女人趁着丈夫睡着的时候,把一锅烧化了的猪油泼在了丈夫的身上。她丈夫当场就被滚烫的猪油给烫死了,而之后那个女人也被判处的死刑。

社会新闻上的报导,对于女人为何行凶的原因,一直语焉不详。但裁决者却知道,那是因为在惨案发生前几天,女人在丈夫的裤兜里发现了一张医学检验报告单,证实丈夫得了性病。而那张报告单,就是从现在躺在裁决者面前这个中年人的医院发出来的。

事实上,尸检证明,那女人的丈夫根本就没有患性病。这桩惨案根本就是这个中年人一手造成的。

当这件事追查到中年人的医院时,他却以检验试剂遭到污染为由进行推脱。最后,他只是交出一笔罚金,却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虽然法律无法制裁他,但裁决者却能制裁他。

……

(中间略)

……

此时,地上到处流淌着鲜血,空气里充斥着甜腥的气味。那个中年人的上半身,还在那块嵌有宽刃刀的巨石旁不住地扭动着,鲜血是从他腰间汩汩涌出的。因为人体的主要器官都在上半身,即使他被人从腰间斩断,也不会在一时半会中死去,他的意识会很清晰,死亡的过程也会很缓慢,很绵长。

穿着黑衣的裁决者一边冷笑着,一边拿出了一张纸与一支笔,放在那半爿即将变成尸体的上半段人体前,说:不得不说,这种死法非常具有人文关怀精神。现在留给你的时间,正好够你写一封遗书。

02

那具不知名的骨架、小雯的死,都有着共同之处,他们都是陈子言那篇惊悚小说中的桥段,在现实生活中的翻版。而陈子言在欧洲冠军杯决赛的前一天夜里,曾经把新小说的梗概和样章发给了冯舒,所以周渊易推测,冯舒正是按照梗概中的记叙,制定他的谋杀计划。

此刻,在周渊易的电脑里,也躺着一份陈子言的小说梗概。

在小说中,陈子言塑造了一个自诩为“最终裁决者”的连环杀手。这个杀手所有的谋杀对象,都是那些通过各种手段合法逃脱了法律制裁的坏人。为了昭显他的正气与威严,每次惩处猎物时,裁决者都会选择一种特定的古代酷刑来行凶,比如“梳洗”又比如“剥皮”

根据梗概中的进度,在裁决者进行完“梳洗”刑与“剥皮”刑之后,接下来应该是实施“腰斩”刑了。

腰斩,顾名思义,就是行刑者用重斧从腰部将犯人砍作两截。

腰斩的历史相当悠久,直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早在《战国策·秦策》中就记叙过范睢说过的一句话: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瘦削的胸不值得放在砧板上,纤细的腰经不住斧钺一砍。其中所指的是处死方式,就是腰斩。

商鞅变法时,也曾明文规定对百姓实行连坐,一家犯罪,邻家不告发者,要处以腰斩。当时究竟有多少人被腰斩而死,如今已难以统计。据说商鞅在渭河边处决囚犯,死者的鲜血把渭水都染红了。

腰斩行刑时,犯人必须脱光身上的衣服,使腰部裸露出来,伏在铡床或木、铁制成的砧板上,正是刀俎之间“我为鱼肉”的架势。单是这架势,已足以使普通人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了。

刽子手必须熟知人体腰椎骨的空隙,斧头一定要落在椎骨的隙缝之中,才能达到“手足异处”的效果。

除了用重斧之外,古代的刽子手也会使用特制的断腰台来执行“腰斩”之刑。断腰台就和断头台差不多构造,只不过大了一点而已。传说包拯的三把铡刀,其中有一把就是用来腰斩的断腰台。

因为人体的大部分器官都集中在上半身,因此犯人被腰斩后不会马上就死 ,斩完以后还会神智清醒,得过好一段时间才会断气。

传说明成祖杀方孝孺,用的就是腰斩。一刀斩下去之后,方孝裙没有当场死亡,还以肘撑地爬行,以手沾血在地上连书“篡”字,一共写了十二个半才断气。

而在现实生活中,想要找到一把够沉够重的斧头来腰斩,是很难的一件事,也不方便随身携带。所以在陈子言的构思中,他让裁决者这个连环杀手在家里自制了一个断腰台,把一柄宽刃的长刀嵌在一块大石头上,在天花板上钉了一个滑轮。再将一根结实的粗麻绳一头系在石头上,另一头则穿过滑轮然后固定在地上。大石头上的刀刃是朝下的。

裁决者将猎物劫持回家后,让猎物趴在地上,固定在那柄悬空的刀口正下方。然后他砍断粗麻绳的另一端,宽刃长刀与石头就会同时落下,借助石头的重力,长刀就可以顺利将猎物从腰间斩为两截。

宽刃长刀并不是一件很适用的杀人凶器,因为不便于携带,而且还略显华而不实,在格斗中极易折断,所以就算是街头小混混,也不会装备这种武器。

在城市中,通常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买到宽刃长刀,那就是旅游区的工艺品商店。这玩意儿只适合作为装饰品挂在客厅的墙上,即使就算是工艺品商店,这样的长刀也是难得卖出去一把的。

而在工艺品商店购买宽刃长刀,绝对会给店员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冯舒伪造“无面尸”的手法来看,他根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更不愿意留下任何会将警方调查引向他的蛛丝马迹。

所以周渊易敢肯定冯舒不会使用与小说梗概中相同的杀人方法,他要想成功制造“腰斩”之刑,一定会使用其他的手段。

但冯舒究竟会用什么手段呢?

就在周渊易沉思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看了看号码,竟然是莫风打来的。

莫风怎么会打电话来找自己?他又遇到了什么事?周渊易满面狐疑地接通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莫风就以急促恐惧的声音,惊魂未定地厉声叫道:刚才我收到了一条威胁短信!短信称,如果我不参加今天夜里的送葬仪式,我就会被腰斩!

“腰斩?周渊易的瞳孔骤然紧缩。在这节骨眼上,腰斩的威胁竟然真的出现了!这还是第一次在事件里出现提前警告,周渊易感觉到了兴奋,或许这就是破案的转机吧。”

听完莫风的叙述后,周渊易从莫风那里拿到了发出威胁短信的那个手机号码。

周渊易试着也拨打了一遍这个号码,可惜对方关机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周渊易打开案件记事薄,查验一遍这起案件所有相关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就可以发现这条短信是三皮发出的。

可惜当周渊易听说这件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短信一定是凶手冯舒发来的。冯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只会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购买一张不需登记身份证的神州行SIM卡,然后塞进手机里使用。而且周渊易猜,冯舒购买这张SIM卡的惟一的目的就是给莫风发这条威胁短信,发完后,他就会拔出SIM卡随意扔到某个地方,也许是扔在公共厕所的马桶里,也可能是丢进街心花园深处的草丛中。

总之,这个号码将永远不再使用。

任何人都会犯错,周渊易也不例外。这一次,他犯的是经验主义与武断主义的错。

所以他并没继续追查这个电话号码,只是在电话里对莫风说:你现在呆在家里,千万不要外出。把门锁好,我马上派人到你这里来。

“派人来保护我吗?”

“是派人把你送到警局来,让你为冯舒送葬——呵呵,既然那个威胁者这么希望你参加冯舒的葬礼,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你放心,到了警局你就安全了,我们会对你实施全程严密保护措施的。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03

既然冯舒会威胁莫风的人身安全,说不定也会威胁其他原来准备来参加葬礼的人。

看来冯舒希望所有的人都到警局来为那具不知身份的骨架送葬。在冯舒看来,现在应该所有人都将那副骨架看作是他的遗骸。也许,他也想看看究竟谁是他真正的朋友,会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变态杀手的想法,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否则也就称不上是变态杀手了。

之前,周渊易已经从陈子言口中得知,陈子言与三皮都会如约参加送葬仪式。所以当他作出派人去接莫风的决定后,又立刻下令手下驱车接了莫风之后,再顺道去接陈子言与三皮,确保他们都能如约准时安全抵达警局。

只有人来齐了,好戏才会上演。

推理小说里的那些名侦探,不也都喜欢把所有嫌疑人都召集到一件屋里来进行最后陈述,然后当场找出隐藏的凶手吗?现在,周渊易也想做一次名侦探,尽管他现在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周渊易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当然,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他不希望打草惊蛇,他更希望冯舒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被派去接人的,是吴强。离开警局时,他先拨打了三皮的电话,关机了,他只好先去小雯家接莫风,然后再去接陈子言,最后让陈子言带他去三皮的家。

吴强顺利接到莫风后,便直接来到了陈子言家。当他们走进陈家后,看到陈子言正端坐在电脑前,得意地看着屏幕上的页面。他使劲捏着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手指,指骨间响起一阵轻微的骨节爆裂声。

陈子言已经写完了关于腰斩的这一最新章节,然后做出了一个不寻常的举动——他把刚完成的前几章作品,全部发到了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栏目。

当陈子言知道他所写的前两章小说中,提及的两种古代酷刑“梳洗”与“剥皮”都成为了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谋杀手段。陈子言是个敏感的作家,他相信现在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时机,这篇能让他咸鱼翻身的新作,一定会借着这个特殊时机吸引到无数人的眼球。

在这个眼球经济的时代,陈子言感觉自己抓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在网络上,陈子言以《最终裁决》为题,又加上了副标题:“已经发生、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真实残酷案件”发出了这张帖子。

他在发小说的同时,顺便将那具遭遇“梳洗”之刑的骨架、以及惨遭“水银剥皮”之刑的小雯,都整理出细节发到了网上。他还特别注明,这两起案件都是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了,尽管他并没有透露案件发生的具体时间与地点,但却作出了一定的暗示。只要读者对帖子稍稍多加留意,便能猜出凶案发生的地点。

天涯社区本来就是一个以人肉搜索而出名的网站,陈子言有足够的信心,他相信一定会有不少人发现这个帖子的与众不同之处,然后引发点击狂潮。

当然陈子言并不知道,在元宝山庄后山下的烟酒回收铺老板阿吉,曾经目击与小雯同行的男人就是冯舒,所以他还是把那具骨架的主人写成了冯舒。但在网络上,这并不重要,不会影响别人对帖子的关注程度。

陈子言发完最后一段关于腰斩的章节后,留了一句话:前两起案件都已经成为了现实,那么,我刚刚写好的‘腰斩’之刑,会不会也成为噩梦般的现实呢?这一次,谁将会是裁决者的受刑人?裁决者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进行‘腰斩’之刑呢?

陈子言没有猜错,这样的帖子当然非常吸引读者的眼球。只过了半个小时,帖子的点击量就超过了五千,回复量也超过三百——莲蓬鬼话确实是一个浏览量极大的论坛,网友也热衷于讨论剧情,真不愧为首屈一指的华文悬疑小说网络基地。

陈子言还在文末写道:说不定,我也是裁决者的谋杀对象之一。万一哪天我停止了更新,那一定是我也成为了最终裁决者最新的一任受刑者。

这段煽情的话,想必更是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如潮般的网友热评。

所以当他见到吴强与莫风后,心情非常好。他恋恋不舍地关闭电脑,换上一身肃穆的黑衣,对站在卧室门边手抱白猫的唐忆菲说:我给冯舒送完行就回来,会很快的,你不用担心。

但在出门时,陈子言却隐隐感觉,今天他一定会度过一个极不寻常的夜晚。

三皮在六年前买了一套二手房。那时房价还不高,他只花了不到现在四分之一的价钱,就买到了一套装修不错还带全套家电的高层电梯房。也正因为房价不高,与之配套的物业管理也相应的不甚完美。

当吴强与陈子言、莫风来到三皮所住的那幢电梯大楼时,就看到底层门厅站满了住客,住客们都毫无例外地面色难看,纷纷发出埋怨与咒骂之声。

吴强连忙拿出证件,询问出了什么事,他可不希望一来到这里,就听到三皮的死讯。

一个穿着制服的物管赶了过来,没好气地回答:真倒霉,今天晚上电梯出了故障。七点多的时候,电梯公司的人上门修理,关闭了整栋楼的电梯。修理工维修了两个小时,都没把电梯修好,现在修理工回公司取工具去了,起码要一个小时后才可以回来继续维修……”

这下可有点糟糕了,天知道现在三皮是否出门了。他的电话又一直关着机,陈子言说过,三皮住在十七楼,要是大家吭哧吭哧沿楼道爬上去接他,他却先一步离开了,那才叫让人郁闷。

不过吴强是个敬业的警察,既然周渊易给他下了任务,他就必须上楼去接三皮。而楼下门厅人多手杂,他还有保护陈子言与莫风的任务,实在是无法分身。天知道那个变态杀手会不会躲在暗处,只待吴强一离开,就突然现身实施谋杀。

所以,吴强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陈子言与莫风跟着他,一起沿楼道爬上十七层楼,去把三皮叫下来。

虽然陈子言与莫风同时抗议,但在吴强身着的警服面前,一切抗议都宣告无效。于是两人只好无精打采地跟着吴强,向十七楼进发。

十几分钟后,三人气喘吁吁双腿发软地终于来到了十七楼。

陈子言喘着粗气,径直走到三皮的房门前,准备敲门。当他的手指触到防盗门时,却意外地发现门自动地打开了,屋里一团漆黑——门是开着的,并没有上锁。陈子言愣了愣后,在门外叫了几声三皮的名字,里面却无人作答。

陈子言郁闷地说道:真是倒霉,看来三皮已经出发去警局了。这家伙也真是大意,出门后居然忘记了关防盗门。要是贼进来了,他就惨了。

不过,电梯出故障了,只怕没有哪个笨贼会提前预料到三皮会忘记关门,然后像他们一样沿楼道气喘吁吁地爬上十七楼,来偷三皮家里的东西。

陈子言顺手打开了屋里靠墙的电灯开关,而这时,三个人同时看到三皮家中一片凌乱,仿佛刚遭遇了世界大战一般。电视柜倒在地上,液晶电视已经摔坏了,满地都是液晶屏幕的碎片。墙上挂着的装饰油画也东倒西歪,但三皮摆放在茶几上的钱包与手机却安然无恙。

一定出事了!

吴强暗叫一声不好,以最快的速度掏出枪,警觉地走入屋中。但他巡视了一圈后,却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三皮出了什么事?他现在又到哪里去了?

屋里为什么又是一片凌乱?三皮的钱包和手机还在,他应该并没有主动离开家中,也应该不是发生了闯空门入室抢劫的事件。

那么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强试着给三皮的手机开机,却发现手机没电了,根本无法开机。

吴强退出房间,扭头望了一眼,看见楼层的电梯门是开着的,电梯轿厢却并没停靠着这一层。透过电梯门,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电梯井里那些粗壮的钢缆与对面粗糙肮脏的墙面。

看着敞开的电梯门,吴强不禁想到了以前看过的鬼片。在日本韩国的鬼片中,电梯常常是一个重要的恐怖谋杀工具。比如说,电影里常常会看见电梯门里伸出一双带血的手,又比如说,轿厢上边的通风口突然倾倒下一桶桶肮脏的鲜血。

在吴强眼前出现了一幕画面,凶手将昏迷的三皮拖到电梯门旁,把三皮的身体探入电梯井中,而双腿却留在电梯门外。然后凶手启动电梯,让轿厢从上至下作自由落体下坠。电梯轿厢钢制的底部边缘会将三皮的身体猛烈撞击成两截,血肉飞溅,只把三皮的双腿留在电梯门外,以此达到腰斩的目的。

不过,电梯门外没有残留的双腿,也没有血迹,看来吴强的这种猜测并不准确。

这让吴强稍稍放下了一点心,他走到电梯门外,朝电梯井探进了半个头,先朝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停留顶层的轿厢的底部,黑漆漆,阴森森的。

轿厢还在顶楼,也就是说,并没有呈自由落体运动掉下来,刚才的猜测可以彻底宣布不可能了。

吴强又拿出手电,朝电梯井下面照了一下。十七楼实在是太高了,手电的光圈根本就无法照到电梯井的井底。而这时,他忽然听到井底传来了微弱的嗡嗡声。

井底距离十七楼很远,但因为电梯井是个密闭的空间,所以只要有一点声音,都会形成回声效应。虽然吴强听到的是嗡嗡声,但他立即就分辨出,那是经过回音干扰后的呻吟声。

非常虚弱的呻吟声!

吴强甚至能分辨出,这是一个男人在垂死时所发出的痛苦呻吟声。

谁在井底呻吟?会是三皮吗?难道是他失足坠入了电梯井?又或者是他被谁抛下了电梯井?

从十七楼坠下,居然还没死,能发出呻吟声,难道是他在下坠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缓冲了一下后,减轻了下坠速度?电梯井里又怎么会有缓冲下坠的东西呢?

真是太奇怪了!

04

不管坠下电梯井的人是不是三皮,吴强都需要下去救人。他先拨打了警局电话,请求警方同事赶到现场,又拨打了120要求医院急救支援。然后,他就猛一蹬地,从敞开的电梯门中跃入了电梯井中,一把抓住悬在井中的电梯钢缆。他顺着钢缆,快速地向下滑去。粗糙的钢缆磨得他的手与大腿内侧传来一阵阵麻木般的疼痛,但一想到井底还有个等待救援的伤者,他就顾不得疼痛,奋力向井底滑去。

当滑到大概三楼的时候,吴强忽然觉得脚底触到了什么东西。他停住下滑,拿手电照了一下,这才看见在电梯井三楼的位置,横拉着一根极细的钢丝。而在钢丝上,竟凝着一层乌黑黏稠的液体,正缓慢向下滴落着——是鲜血。

与此同时,吴强嗅到所处位置的下方,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这个位置离井底很近了,所以手电的光圈可以清楚照到井底那正在呻吟的人。

没错,呻吟的人就是三皮。但此刻的他,已经从腰间被割成了两爿。他的上半身无助地在电梯井的井底扭动着,脸上脓疱渗出的黑血正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他的下半身却被抛弃在井底另外一侧,一动不动,仿若一堆死肉。两爿身体都在不停地流血,鲜血从两个截面汩汩涌出,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块巨大的血泊。

前面说过,因为人的主要器官都集中在上半身,所以即使被腰斩后,人也不会马上死亡,还能神志清醒坚持好长一段时间才断气。

据说在古代,犯人家属往往会打点一下刽子手,让他行刑时从上面一点的部位动刀,可以使犯人死快点,少遭点罪。反之,如果有人想要犯人多受点罪,就贿赂刽子手从下面一点的部位动刀,这样可使犯人多延续两三个时辰而不死。

三皮就是被人从腰间靠下的位置斩断的,难怪他现在还能继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可惜,没人给三皮留下写遗书的纸与笔,否则就真会与陈子言那篇小说里的情节完全一致。

看着脚下那根滴着鲜血的细钢丝,吴强忽然明白三皮是怎么被腰斩的了。

三皮一定是被凶手抱着,横着从十七层电梯门向下抛落。而在这之前,凶手在电梯井三楼的位置,拉了一根坚韧的细钢丝。三皮以自由落体的高速从十七楼向下坠落,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当他的身体撞到那根细钢丝后,细钢丝便化作利刃,将他轻而易举切割成两爿,完成了传说中的腰斩仪式。

看着还在垂死挣扎的三皮,吴强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即使120的救护车以最快速度赶来,也救不了三皮。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可以拯救一个被斩成两截的人,就连神仙再世也无计可施。

就在他叹气的同时,却看到在井底的那片血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吴强调亮光圈,直射那样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张青铜制成的恶魔面具,青面獠牙,头顶有角,面目狰狞,上面沾满了污秽不堪的血污。

电梯井底怎么会有青铜面具呢?难道是三皮被凶手从十七楼抛下的时候,用尽最后气力,从凶手脸上揭下来的?

隐藏在青铜面具下的某张脸,究竟是谁?那张脸会不会也像面具上的妖魔一般青面獠牙、相貌狰狞、面目可憎吗?会不会也长着一对恶魔般的角?

吴强的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背心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就在吴强沿着钢缆来到电梯井井底的时候,三皮终于停止了呻吟。他双眼圆瞪,凸出的眼珠直挺挺地望着吴强,仿佛死不瞑目。满地的血污与从胸腔里散落而出的脏器,更是揭示了死状的惨烈程度难以用人类的语言进行详细描述。

吴强看着三皮这惨不忍睹的两爿尸体,恶心得差点连晚饭与午饭都一起吐出来了。他深吸几口气,强忍住心中想要呕吐的欲望,十指颤抖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渊易的电话……

在警局的检验楼里,听完吴强的汇报,刚得知事态发展的周渊易,正握着电话听筒,陷入了沉思。

现场竟然发现了青铜面具?

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之前只有两处场景出现过青铜面具,也就是唐忆菲在公司负二层昨天与今天上午先后两次遭遇色狼袭击时,都曾见过这样的面具。

难道说,唐忆菲的被袭,也与这一串连环杀人案有关?

但是唐忆菲清楚地看到,戴青铜面具的人就是公司老板王盛洋。在三皮的死亡现场发现了青铜面具,是否昭示着王盛洋也与这件事有关?

王盛洋会不会是冯舒的帮凶?

又或者,那具先前被怀疑为冯舒的骨架,其实真正的主人就是王盛洋,他已经被冯舒灭口了?

05

瘫坐在电梯门外的陈子言,大口大口吐着粗气。他实在是无法相信,三皮也真的成为了裁决者的下一个受害者,而且还是以腰斩的刑罚罹难的,就与他刚发在莲蓬鬼话里新章节一模一样。

陈子言拿出手机,以手机上网的形式登陆天涯社区莲蓬鬼话栏目。在自己那张名为《最终裁决》的帖子里,他跟帖写道:

“我不知道还应不应该把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就在几分钟前,我看到一个现实中的好朋友被一根细钢丝从腰部剖成了两爿,腰斩也变成了现实。他是被人从十七楼扔下了电梯井,然后被一根横拉着的钢丝割断了腰部……这位朋友,是我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在一家报社里工作,是副刊部主任。我很担心,当我写好下一章的时候,又会出现新的命案,而且再次与我所写的内容一模一样……”

尽管内容如此,陈子言也没有忘记在跟帖里,略微透露出一点三皮的真实身份信息,以方便读者按图索骥,进行人肉搜索。 第九章 “夜葬”如约准时进行

01

跟帖之一:

你这蹩脚网络作家,就别再散布这些耸人听闻的不实传闻了。想卖书,不是你这么卖的!想炒作,也不是你这么炒作的!别拿咱们读者的智商开玩笑。

跟帖之二:

陈哥哥,你在故事里写的内容,真的全部变成现实了吗?真是太神奇了,陈哥哥,你写得太棒了!你赶快写下一节吧,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裁决者下一次会使用什么酷刑!陈哥哥,我永远支持你!

跟帖之三:在同一城市。我住在郊区元宝山庄公墓附近的镇上,听说今天下午在元宝山庄公墓后山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被活埋的女尸,而且那具女尸的脸皮被凶手活生生地剥了下来。这就是“剥皮”之刑吧?真可怕,陈作家,你到小说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魔力,你还是别再写下去了,不然还会有更多恐怖的命案继续不断发生。

跟帖之九:

死亡事件现场直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意思,有意思!这个贴,我跟定了。楼主请继续!后面的情节写得越恐怖越好,越离奇越好。我看好你哦,楼主。

跟帖之十:

嗯,我也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嗯,我认为,作者是一个与警方有密切联系的人,甚至有可能本来就是警察。因为提前得知了这三期已经发生了的命案,所以就根据案件中的细节,写成了这篇小说。虽然作者在帖子里说是他先写了文章,之后才发生了命案。但我相信,他的文章绝对是在命案之后写的。

跟帖之十一:

楼上的,我来反驳你。前两起命案,梳洗”与“剥皮”或许可以用你的猜测来解释。但最后一起命案,也就是“腰斩”绝对不能这么解释。楼主的帖子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发出来的,但“腰斩”命案却是在半小时前才被人发现!这充分说明了,楼主的文章在前,命案发生在后。楼主文章里的内容,确实变成了真实的命案!不过,我也有其他的想法,那就是——楼主就是凶手!哼哼,只有凶手才知道这么多细节!

跟帖之十二:

楼主,你的IP已被锁定,赶快自首,争取警方宽大处理吧。

……

以上内容,摘自天涯社区莲蓬鬼话板块,陈子言所发帖子《最终裁决——已经发生、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真实残酷案件》

02

陈子言用手机在莲蓬鬼话的帖子里发了那句话后,便退出了帖子。他知道点击量与回复量都达到了很高的数字,但限于手机上网,他没法仔细阅读每一条回复,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小说已经如他预想那样,在论坛里引发了点击与讨论狂潮。

而这正是他想要获得的效果。如果一个有价值的跟帖都没有,那反倒会让他失望的。

陈子言也用手机查阅了论坛里的站内短消息,除了读者询问凶案是否真有其事之外,还有几个出版社编辑发来的短信。编辑们无一例外地向他承诺,只要他能完成这部作品,出版社一定会与他签约出版,条件任由陈子言开。

这是陈子言以前从未有过的待遇,实在是令他太兴奋了。

因为警方要求他与莫风尽快赶到警局检验楼,出席冯舒的“夜葬”仪式,所以陈子言连这几条出版社编辑发来的短信都没回复,就让手机退出了上网登录状态。他和莫风一起沿楼道下了十七层楼,在大厦外乘坐另一辆警车前往了警局。

虽然刚才在论坛里,陈子言说过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故事继续写下去,但那只是他的作秀而已。如此好的故事,再加上这么多及时发生的凶案,已经有了足够花哨与血腥的噱头,帖子想不红都没天理!

只要他能完成这篇作品,就绝对可以引起巨大的轰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感谢这一系列谋杀案的凶手。正是凶手制造了那么多起血案,才让他拥有了最佳的创作时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凶手会利用小说里的情节进行谋杀,难道真是老天看他沉寂已久,而特意青眼有加,派来了这位凶手吗?

就在陈子言与莫风坐在警车里向警局赶去的时候,陈子言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女友唐忆菲打来的。

一接通电话,唐忆菲就在电话里激动地说:刚才我在莲蓬鬼话里看了你写的新帖子,真是写得太棒了!才不到两小时,点击量已经上五万了,这是莲蓬鬼话里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形势喜人!现在冯舒已经死了,这么好的小说也没必要再交给他那家出版社来做。你让我来做你的文稿经纪人吧,我一定帮你卖个好价钱!

陈子言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他连声答道:好,好,好!没问题,一切都由你做主!

平心而论,唐忆菲说得很在理。陈子言一直沉溺于文字创作中,对于经济方面却少了一根弦,直到现在他都没搞懂版税是如何计算的,个人所得税又是如何缴纳的,他更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让一篇作品实现利润最大化。

而唐忆菲在非凡建材公司做了这么久的采购,对于生意场上的一些事,早有了感性的体会。

现在遇到这么好的时机,只该让自己来挑选出版商,而不应该让出版商来挑选自己。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唐忆菲来做文稿经纪人,倒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有了文稿经纪人,不仅能一路跟踪出版商的封面设计、内文校对、宣传策划、回款情况,还能让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来打磨文章,让小说质量达到更完美的水准。

再说,陈子言也不想让女友一直呆在那家建材公司里。虽然薪水还算不错,但色迷迷的老板与心理变态的肥胖老板娘实在是难以相处了。陈子言可不愿意女友再在公司里受到任何委屈。

周渊易的心情就没有这么好了,他简直沮丧到了极点。他很想与小高去三皮死亡的现场勘查,这么重要的凶案现场,怎么能少得了他与小高的勘查呢?但现在离午夜越来越近了,警局领导也赶到了检验楼,严禁他俩外出,要求他们必须当好冯舒的抬棺手。警局领导重申,要把这件事当做政治任务来完成,绝对不容有失。

即使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凶案,领导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好了,地球少了你也不会停止转动,警局的其他同事也一样能勘查好现场,而且不会比你差。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警局也确实还有许多精兵良将,但周渊易依然很郁闷,闷到他感觉有些无法呼吸。

这是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只觉得空虚,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无形的力量抽空了,全身提不起一点气力来。

吴强还在三皮居住的那幢电梯大厦里忙碌着,他让同事送莫风与陈子言去警局,而他则来到了位于大厦底楼的物业管理公司,调出了当日的监控录影。

他几乎可以肯定,最有嫌疑的人,就是那个来维修电梯的工人。只有他,才可以把电梯轿厢固定在顶层后,又在三楼的电梯井里横拉一根细而坚韧的钢丝。维修工干完了要做的事后,再声称回去拿工具,自然就是一去不复还了。

而事实上,那个维修工确实没有再回来,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吴强的猜想——维修工就是杀害三皮的凶手,同时也是这三起与古代酷刑有关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同事,吴强也打电话向电梯公司进行了核实,证实当天公司并没派任何人来这幢大厦维修电梯。这也准确无误地证明了维修工的身份存在着疑点,他具有极大的作案嫌疑。

那个假冒的维修工,是在晚上七点到达电梯大厦的,然后在大厦里呆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三皮是七点到九点这个时段中遇害的。

在监控录影带中,吴强看到了那个前来维修电梯的工人,戴着一顶宽檐的棒球帽,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而且他还一直低垂着脑袋,企图避开摄像头的监控。看他这一身打扮,就与烟酒回收店老板阿吉所描述的,目击与小雯同时出现在元宝山庄后山的那个司机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应该就是一个人吧。

在快要八点的时候,维修工曾经出过一次大厦,仅过了几分钟,他就拿着一包烟回到了大厦中。大概是他外出买烟了,这一点也从大厦外一家小烟摊那里得到了证实。可惜烟摊老板是位满面沟壑的老太太,生意又挺好,所以只记得买主是个穿工作服戴棒球帽的年轻人,却记不起买主长什么样。

电梯维修工似乎很清楚大厦里各处监控摄像头的安装位置,所以一直刻意回避着摄像头的拍摄范围,所有摄像头都没能捕捉到他的正面镜头。不过这并不要紧,有好几个物业管理人员都曾在一楼大厅里看见过他,即使他一直戴着棒球帽,物业管理人员也能通过语言描述的方式,协助警方绘制出这个人的模拟拼图。

正所谓百密一疏。非常幸运的是,当时维修工并没戴墨镜遮脸,这可以让物业管理的描述变得更加准确。

这大概就是凶手的惟一破绽吧,毕竟如果他晚间来到大厦来维修电梯,还戴着一副墨镜的话,会更加显得鬼鬼祟祟,反而引起别人的怀疑,引来更多的关注目光。

还有,凶手作案时如此熟悉大厦里的摄像头安装位置,想必以前曾经来踩过点。得到模拟拼图后,再对照以前的摄像头监控记录,或许就能弯完全确认凶手的相貌了。不过,这是一个很费时间的过程,必须从头到尾用快进的方式看上几个小时的监控录像。

可惜大厦只有底楼门厅安装了几个摄像头,而在各个楼层却并没有安装,所以今天的监控录像里没有拍到三皮被杀的镜头,更没拍到凶手在三楼横拉细钢丝的镜头。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但这也怪不了物管方,毕竟这是一幢老式的电梯房了,物管费又不高,尽管安全存在一定隐患,住户也不愿意增加物管费,所以物管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吴强在三皮家中客厅茶几上,拾起了三皮因为没电而关机的手机,又找到了充电器。他重新为手机开机后,翻开了通话记录,发现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然后他又调出了三皮的短消息,在发件箱里,他找到了一条怪异的短信。

“如果你今天不去参加冯舒的葬礼,你一定会死得很惨。一把刀会从你的腰间砍下去,把你活活劈成两半!”

收件人竟然是莫风。

腰斩?三皮居然发出了关于腰斩的短信,而且还是发给莫风的?吴强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究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三皮才是那个残忍的连环杀手?那么现在他又是被谁杀了?

他立刻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周渊易。

周渊易听到这条短信后,又询问了三皮的电话号码,不由得哑然失笑。他知道三皮并不是连环杀手,他之所以发这条短信,只是想逼迫莫风也来参加冯舒的夜葬仪式,为好友送行。周渊易只是有点自责,今天早一点的时候,接到莫风的报警后,他没有多核对一下相关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否则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了。

不过,既然这条短信是三皮发出来的,那么今天晚上冯舒还会不会出现在夜葬现场呢?

周渊易心中不禁变得有些忐忑。

如果冯舒不来,那今天他所做的一切准备,就全都白费了。

警局派来的另一组刑警,同样有一位擅于做模拟拼图的警员,而且技术并不比小高差。他根据物业管理人员的描述,很快就在笔记本电脑上绘制出一张人像。经过物业管理人员确认无误后,他把模拟图像打印出来,交给了吴强。

吴强只看了一眼,就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不用再翻看物管处以前的摄像监控录像了。因为他认识画像上的这个人——他是冯舒。

他立刻拨通周渊易的电话,把这个结论告知了自己的上司。

听到这个消息后,周渊易并没表露出任何惊奇,他早就聊到了冯舒还没死。他冷静地对吴强说:现在你去找唐忆菲核实一下,那天她被戴着青铜面具的人袭击时,她揭开了那个袭击者的青铜面具后,能不能确定看到的人果真是王盛洋?

这确实是一个让周渊易感觉迷惑的地方,基本上可以确认杀死三皮的人是冯舒,而且他还很有可能戴着一张青铜面具。

但在这之前,唐忆菲却说,她看到青铜面具下的那张脸却是王盛洋。这里就出现了一处自相矛盾的地方,完全不符合逻辑推演。王盛洋又是怎么与冯舒扯到一起来的?唐忆菲所在那幢楼负一层的安全门里,光线很是黯淡,会不会是唐忆菲看错了?

每个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尽管现在吴强身处电梯大厦中,勘查三皮的死亡现场,而且周渊易还让他去询问唐忆菲,但他的心已经飞回了警局那幢阴森的检验楼里。他真的很想去看看那场在警局里进行的送葬仪式,他从周渊易的片言只句里,已经嗅出了将有大事发生的气味。

所以为了节约时间,吴强决定不去唐忆菲家,而只是通过电话向她询问。

拨通了唐忆菲的电话后,吴强先是例行礼貌的问候,自我介绍后,他问:唐小姐,你现在在哪里呀?

唐忆菲答道:当然是在家里。电话里传来了电视节目的声音,一个女孩正在唱歌,这应该是某个卫视台正在进行的选秀比赛的现场吧。吴强记得,这个卫视台前几年的选秀节目做得相当成功,引发收视率狂潮,同时也造成了一些负面新闻。所以今年上级部门严禁在黄金时间播出这个选秀比赛,播出时间改在了深夜,但依然有不少选秀节目的粉丝彻夜不眠地守候在电视前,等待着这个节目的播出。

唐忆菲将电视的歌声音量放低后,吴强开门见山地问:唐小姐,今天上午在你们公司大厦负二楼停车场的电梯外,你被面具人袭击后,用防狼剂放倒了那家伙,然后揭开了面具,看到了他的脸。但是当时安全门里光线很暗,而且你的背正好挡住了监控摄像头……你能肯定你所看到的袭击者,真是王盛洋吗?

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电视节目的声音非常清晰,唐忆菲嗫嚅地问:你是说,监控摄像头没拍到袭击者的脸吗?

得到吴强肯定的答复后,唐忆菲犹豫地说: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揭开袭击者脸上的面具后,我只看了一眼,便向楼上的餐厅跑去,叫人来帮忙……光线确实很黯淡,我的心跳太快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不能肯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王盛洋。而且……我或许是受到了心理的暗示,因为在第一次袭击后,我曾经看到王盛洋的手缠上了绷带,所以在潜意识里认定了就是他袭击了我……”

“那么,那个人的长相,像不像冯舒?吴强情急地问。不知不觉中,他没发现自己的提问变得有些带有倾向性与诱导性。”

“呃,冯舒?是子言那位在出版社里的责任编辑吧?我只在子言的陪同下见过他一面,对他的相貌有些淡忘了。不过听你现在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变态的相貌还真有点像冯舒呢……”唐忆菲犹豫不决地答道。

“唐小姐,感谢你的配合。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吴强挂断了电话,立刻走出三皮所住的那幢电梯大厦,驾驶警车向警局驶去。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夜葬开始的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了。他得抓紧时间,不然就赶不上仪式了。”

02

原本确定参加冯舒送葬仪式的生前好友,就只有四个人,但现在小雯和三皮都死了,只剩下陈子言与莫风两个人。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对于警方来说,保护送葬者的工作,减轻了一半的工作量。

在葬礼举行之前,周渊易再次翻看了陈子言的梗概。继“梳洗”“剥皮”“腰斩”之后,下一个即将在故事里记叙的古代酷刑,将是“碾刑”

据陈子言介绍,“碾刑”其实并非中国的古代酷刑,而是取材于古罗马法庭的刑律。在古罗马时代,通奸者被抓获后,就会被法庭宣判执行“碾刑”所谓“碾刑”顾名思义就是用极大的外作用力使受刑人的身体受到夹击,直至骨骼、头颅和主要器官碎裂,以致死亡来临。

古代罗马法庭将罪犯捆绑平躺在一块铺满了尖刺的石板上,然后让马车拖着圆球状的巨石碾过罪犯的身体。在巨石与尖刺的相互碾压下,罪犯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罗马人甚至还将碾刑现场当做节目来进行观赏,囚犯在斗兽场中接受酷刑,而王公贵族则坐在看台上一边欣赏,一边饮酒作乐。

至今在罗马的巨型斗兽场里,仍可以看到以前保留下来的刑具。

历史发展到后来,又出现很多其他方式的碾刑,但万变不离其宗。

比如在古印度,就流行驾驭大象活活踩死犯人,这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碾刑。

当然,这样的酷刑是很难在现实生活中发生。在现在这个时代,不仅难以找到圆球状的巨石,或是两个巨型的石磨,就连拉石头的马车都不可能在都市中出现,更无法轻易找到敢于走上道路的大象——在交警们的辛勤努力下,禁止非机动车辆上路的交通条例,在这个城市执行得非常严格。

当然,要想在城市里找到一头大象,也是难上加难,根本没有任何可操作的手段。

所以在小说的梗概中,陈子言谈到自己的构思时,采用了另一种独创的碾刑手法。

他让最终裁决者将猎物引到一处建筑工地旁,然后在猎物的必经之处洒下了许多碎玻璃渣,又倒了一瓶润滑油在地上。当猎物走过的时候,踩到润滑油而跌倒在碎玻璃渣上。而裁决者则从工地里偷出了一辆压路机,活生生从猎物的身上碾过……

压路机杀人,也算得上是正宗的碾刑了。

周渊易特意勘查了送葬的路线。

警局在市区,元宝山庄公墓在郊区,当然不可能全程由抬棺手将装盛复原骨架的棺材从市区走到郊区。如果那样做的话,不仅太过于惊世骇俗,而且还会活活累死包括自己与小高在内的八个健壮抬棺手。

所以这次的夜间送葬,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警局领导与冯三庭谈好了,时辰到了之后,让抬棺手抬着灵柩从警局偏门走出,偏门外是一条种满了月桂树的小马路,叫月桂路。送葬队伍会沿着月桂路行走五百米,然后就把灵柩抬上停在路口的殡仪馆黑色专用车,直奔元宝山庄公墓,最后的下葬仪式再继续在公墓里进行。

这月桂路正好只有五百米长,两边都是窗明几净的小平房,前几年市里搞行政管理一站式服务时,让市内各职能机关都迁入了办事处进驻这条街,方便群众办事。职能机关向来都是朝九晚五,想让他们加班比登天还难。所以尽管这里白天人潮汹涌,但到了下班后,马路上便空无一人,就像一座寂寥的空坟。

让送葬队伍在夜间走过月桂路,不仅可以让冯三庭看到警局是重视黑沙族传统丧葬习俗的,堵住民族局与宗教局的口,还可以在日后避免警局成为旁人的笑柄。

在月桂路的两旁,没有建筑工地,也没停靠压路机,更不可能有大象出没。周渊易又让手下暗藏在路边的平房中,确保不会有人将碎玻璃渣与润滑油撒落在地面上。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善后,周渊易便换上了黑沙族的民族服装,站在了那具木棺旁。

黑沙族的民族服装,上半身是一件深蓝色土布缝制的对襟无领长衫,衣物上没有任何纹饰,腰间缠着一根素色板带,上绣荷花。下半身则是一条既短又大的裤子,很是平常。而最让周渊易无法接受的,是他还必须打上绑腿,脚穿一双简陋的草鞋——草鞋是冯三庭特意趁着莫风在检验楼里修复骨架时,他在休息室里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为周渊易和小高编织好的。

那具被莫风修复好的尸体,周渊易亲眼看着放入了棺木中后,那六个黑沙族抬棺手亲手敲入三寸长的棺材钉,将棺盖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在入棺前,周渊易曾仔细打量了一番已经修复好了的尸体。他很惊叹莫风的手艺,尽管尸体身躯上套着的西装看上去有些不合身,但头部的面容却惟妙惟肖,与冯舒的模样完全一致。

不过,周渊易却知道,冯舒并没死,天知道棺木里的骨架是属于哪个倒霉鬼的。

距午夜还有半个小时,周渊易穿着深蓝色土布缝制的黑沙族对襟长衫,站在红漆棺木旁,却发现小高还没来到现场,不禁心中有些郁闷:小高这臭小子真是滑头,他一定怕别人看笑话,所以一直要等到葬礼开始前的最后时刻才出现吧。

周渊易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几个手下都躲在警局围墙的阴影下,偷偷捂着嘴笑。这帮小子平时都很惧怕周渊易的威严,现在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嘲笑一番。

就连警局的领导看到了他的这幅狼狈模样,脸上也挂满了笑容。周渊易心想,可不能便宜了小高这家伙,得马上把他叫出来陪着自己一起被嘲笑。于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高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周渊易问:你在干什么呢?赶快把衣服换好,特别是一定地穿好草鞋。到检验楼外来!马上就要出殡了!

小高却满不在乎地答道:还有半小时呢,我会准时出来的。现在我正在给电脑里的数据库输入数据,这两天一直跟你忙碌着冯舒的案子,还有其他一些案子的DNA检测数据没有来得及输入电脑里。别急,我的速度很快,最多几分钟就能做完。

在小高面前,是医学中心DNA检验室传真过来的数据,他正一项接一项输入进警方电脑数据库中。摆在传真件最上面的一份,是王盛洋的DNA数据——今天白天王盛洋被怀疑失踪时,周渊易曾与陈子言见过一面,陈子言私下请周渊易进行调查。所以当时周渊易就让小高去王盛洋的家中卧室搜集了王盛洋的毛发组织,进行DNA检验。

王盛洋的DNA结果刚刚才出来,所以摆在了传真件中的最上面一层。

小高输入王盛洋的DNA数据时,发现其中有几个数字很是眼熟。小高是个记忆力非常棒的家伙,他发现有点不对劲后,立刻打开数据库,将王盛洋的数据输入数据库中进行搜索。几秒种后,搜索结果出来了。小高看着屏幕上的搜索结果,不禁愣了一愣,张开了嘴,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数据库里果然有一个DNA数据,与王盛洋的数据完全一致。

——是那具曾经被怀疑为冯舒尸体的骨架!

也就是说,那具骨架是王盛洋,而不是冯舒!

而在那辆在元宝山庄牌坊大门外的越野车上,所发现的血迹,DNA测试结果也出来了。结论也很惊人——车上的血迹不是人血,而是猪血,没有任何检验对比价值。

03

真是匪夷所思!

当周渊易接到小高的消息后,顿时大吃一惊。

死在郊区出租屋里,变作一副骨架的受害人,竟然是王盛洋?王盛洋为什么会认识冯舒?按道理说,除了他们都认识唐忆菲之外,并无其他任何交集,而且唐忆菲与冯舒的关系也很平常,仅仅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既然王盛洋已经死了,那么今天白天戴着青铜面具在停车场里袭击唐忆菲的人,就肯定不是王盛洋,更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袭击者是冯舒。

这不禁让周渊易得意地暗忖,今天上午让小高去搜集王盛洋的毛发进行DNA测试,是多么的英明。而且之前他让吴强再次询问唐忆菲是否能够确认袭击者是王盛洋,也证明了他的推理是完全正确的。

不过,由此可见冯舒果真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回想起来,他使用了不少令人难以想象的手段。

首先,因为他知道王盛洋的手上有伤,所以前一天来到王盛洋所在公司,在地下停车场袭击唐忆菲,并把手主动伸到唐忆菲嘴边,让唐忆菲咬一口,想嫁祸给王盛洋。

接着,冯舒以“梳洗”的酷刑方式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杀死王盛洋,制成“无面尸”伪装,足以诱导警方把王盛洋的骨架误以为是他的尸骨。他自己则可以躲在暗处偷偷行事。

至于越野车上的猪血,一定是因为冯舒知道王盛洋患有哮喘病,他在遭受唐忆菲防狼剂的自卫后,将计就计,所以才在方向盘上撒了猪血,想让所有人都以为王盛洋还活着。

既然大家都以为王盛洋还活着,自然就没有人能够猜到那副骨架的主人是这个建材公司的老板。

不过,百密一疏,所有伪装都逃不过科学鉴证技术。DNA技术戳穿了冯舒的谎言。只要确认了骨架的主人是王盛洋,就能推翻冯舒制造的一切假象。

按说心思缜密的冯舒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但他没想到警方会搜集王盛洋的DNA数据。

如果是平时,不到四十八小时,警方是不会对王盛洋失踪一事立案侦查的。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王盛洋那位肥胖的老婆赵雅雪正好遇到陈子言,而陈子言又恰好在球迷茶楼里结识了周渊易,并且提到了袭击者说过“最后审判”四个字,这才引起周渊易的警觉,所以周渊易才会破例让小高去搜集了王盛洋的DNA样本。

要怪,就怪冯舒运气不好吧。

不过,DNA测试结果早晚会曝光,冯舒却一点不在乎。如此说来,冯舒暗中的计划,将在发现王盛洋失踪后的四十八小时之内完成,他根本不用担心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

冯舒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渊易当即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将在确保夜葬安全进行的前提下,只待葬礼一结束,他就让警局领导签字通缉冯舒。

不用再玩什么“我在暗处、敌在明处”的把戏,有了DNA数据的铁证,现在已经到了发动人民群众力量的时候了。

小高换好黑沙族民族服装,扎好绑腿,穿上草鞋后,走出检验楼,站到了周渊易的身边。他的模样,看起来比周渊易更是狼狈不堪。看着暗处的同事们不停偷笑,小高只好哭丧着脸,一句话也懒得说。

时辰已到,夜葬仪式该开始了,接下来的好戏也应该上演了。

冯三庭身着道士袍,一手持着桃木剑,一手拿着梆子,站在了长两米,高一米的红漆棺木前。在棺木上,有四根由粗壮绳索固定好了的木头,这就是八个抬棺手即将从两边抬起的扛棒。

朝身后的八个抬棺手与两个送葬的年轻男人看了一眼后,冯三庭挥舞桃木剑,轻咳一声,然后朗声叫道:起棺无言,大吉大利!起棺有音,鬼魂缠身!然后他又狠狠朝棺木瞪了一眼,眸子中爆出一道精光,双唇紧闭,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周渊易知道,现在该出殡了。按照黑沙族的丧葬习俗,整个送葬仪式,所有人都是不能说话,必须保持沉默,否则会引来天怒人怨,甚至家破人亡。

站在远处的警局领导也立刻向周渊易和小高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忘记了这一点。

“笃笃笃——笃笃笃——”冯三庭敲响了手中的梆子,周渊易与小高站在抬棺手的最后一排,他们看到前面三排抬棺手都蹲了下来,将木头扛棒扛在了肩膀上,他们也立刻依样画葫芦,蹲下后将自己的肩膀塞在了扛棒之下。

“笃笃笃——笃笃笃——”又是几声梆子响,只不过节奏稍稍发生了一点变化。在梆子声中,八个抬棺手同时站了起来,红漆棺木稳稳当当地离开了地面,悬在空中。因为红漆棺木本来就足有一米高,所以抬起来的时候,高度正好合适,再加上重量由八个大汉平摊,所以周渊易与小高并没有感到吃力。

于是,夜葬仪式如约准时开始了。

冯三庭用梆子声的节奏与频率,指挥着抬棺手们将棺材抬出了警局偏门。这是一副多么诡异的画面啊,八个抬棺手都没说话,静悄悄地扛着棺木。抬棺手后跟着的两个送葬者也紧闭双唇,无声无息地跟随着。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抬棺手与送葬者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月桂路上,微微有风,卷起落叶,发出“飒飒”的响声。路边的平房中,都潜伏有周渊易的手下,他们无一例外地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注视着这支奇怪的送葬队伍。警局领导提前打过招呼,执行任务的警察们,也必须保持沉默,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将纳入年终晋级考核。所以虽然月桂路的道路中与道路两旁有不少人,但依然保持了一片寂静。

整条马路,寂静得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空坟。

有那么多人监视着,空坟无疑是安全的。就算有苍蝇无意飞入这条街,也逃不过警察们的视线。冯舒如果敢到这里来捣乱,绝对让他来得去不得,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五百米路,静悄悄地走过,没出任何乱子。这是一条直马路,所以冯三庭的梆子声也没有任何变化,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与频率。周渊易与小高只需要埋头跟着前面的抬棺手走,就不用担心会出差错。

只过了十多分钟,他们就走到了马路尽头。

在马路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依维柯小型客车,尾门已经打开了,司机正眨着眼睛一边看着送葬的莫风,一边无声地坏笑。

这是殡仪馆的黑色专用车,专门用于转运尸体,也就是所谓的灵车。

“笃——笃——笃——”

冯三庭的梆子声变得渐渐缓慢与平稳,在暗语中,他这是让抬棺手们将棺木缓慢平稳地抬入依维柯小型客车的尾门中。

在将棺材抬上车的过程中,梆子声又变成了喊号子般的节奏。

八个大汉把一副棺材抬上车,并不是什么太有难度的事。在冯三庭的梆子声指挥与伴奏下,大家很轻松地就将红漆棺木放在灵车的尾门内的车厢上。

这辆依维柯轿小型客车除了驾驶座与副驾座之外,其他的座椅都被拆掉了,腾出空间放置棺木。而那具装有复原骨架的棺木放在车上后,冯三庭先坐在了副驾座上,那六个黑沙族的抬棺手跟着寂寥无声地从尾门踏上厢式货车,蹲在棺木的两旁,默默地回头看着车下的周渊易与小高。

他们在等今天这两位新伙伴也上车呢。

周渊易与小高见状,也只好一边苦笑,一边硬着头皮跟着从尾门上了车,蹲在了棺木最后一根扛棒旁。周渊易上车的时候,转头向陈子言与莫风递了个眼神,让他们也跟着上了车。

陈子言与莫风虽然不想上车,但除了这辆车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车可去元宝山庄公墓,所以也只好蔫蔫地上了车,蹲在棺材后。

这么一辆小型客车,居然挤进了这么多人,外加一副长两米高一米的棺材,可真是够挤的了,就像沙丁鱼罐头一般。这可真是遭罪呀!

透过尾门的玻璃窗,周渊易看到他的手下们神情轻松地从月桂路两旁平房中走了出来。他知道,这些同事们的工作到此结束了。而在元宝山庄公墓,则有另外一批同事早已经潜伏在那里了。

之所以不用同一批人,是因为周渊易担心在从月桂路到公墓的路上,如果殡仪馆灵车的前后行驶着好几辆警方的车,难免会引起冯舒的警觉。

就算警车该换民用车辆,夜间行驶这么多去古墓的车,也肯定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千万别忘记了,冯舒能用得出无面尸的招数,肯定是个智商极高的人,绝对不能把他当傻瓜!

周渊易现在就是想引蛇出洞,哪能做打草惊蛇的傻事?

反正两个送葬者与八个抬棺手挤在一辆车上,再加上驾驶座上的冯三庭,车上这么多人,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或危险。

04

拿到同事用电脑绘制的冯舒的照片后,吴强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他迫不及待地想来到警局中的那场夜葬仪式,亲手捉获这一系列凶案的罪魁祸首冯舒。

但三皮这桩命案的现场勘察任务必须还要继续进行,吴强心里很是着急,他不想被拖累在勘察任务中,这会令他错过激动人心的场面。于是他向几个同事打了一声招呼后,还是离开了三皮所住的那幢电梯大厦。

吴强开着警车,恨不能让警车插上一对翅膀飞回警局。原本他满心以为在警局偏门外的月桂路徽发生点什么,但当他飞速赶到月桂路外的路口时,却失望地看到红漆棺木正被周渊易与小高等人安全平稳地抬上了不远处的殡仪馆黑色专用车。

周渊易下过命令,在警局到元宝山庄这段路程中,严禁同事沿途进行保护工作。吴强可不想就这么失落地下班,却又不能违反纪律,所以他干脆换了一身便装,找同事借了一辆挂有民用牌照的摩托车,驾车向元宝山庄驶去。

他将摩托车远远缀在了装有棺木的黑色依维柯后,吴强猜,在月桂路上没有发生突发事件,在元宝山庄公墓里,总该发生点什么了吧。

吴强拥有过硬的摩托车驾驶技术,为了不引起周渊易的注意,他干脆关掉了车灯,仅凭道路两侧的路灯与前面黑色依维柯的尾灯指引,驾驶着摩托车。所以前面依维柯车上的人,丝毫不知道吴强跟在后面。

开车从月桂路到元宝山庄,首先要穿越城区,然后在郊区的二级公路上行驶半小时后,到达元宝山庄的山脚,最后还要沿盘山公路行驶十分钟,才能抵达公墓墓区外的中式牌坊大门。

大门后,就是公墓墓区。而那块为冯舒准备的可以土葬的墓穴,安排在公墓墓区的最深处。依维柯小客车无法直接抵达墓穴,所以必须在墓区入口卸下棺材,再由八个抬棺手在冯三庭的指引下,步行来到墓穴边。当然,这个过程也必须保持安静,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公墓方面也做好准备工作,遣走了无关人员,只留部分技术骨干呆在墓区里,配合警局与死者家属的丧葬仪式。

司机是公墓派来的,警局也提前验证过身份,不会有任何差错。

这个司机对道路很熟悉,那他自己的话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将车从城区开回古墓里。所以司机不用烦劳冯三庭指路,冯三庭也乐得清闲,干脆阖上眼睛坐在副驾座上闭目养神,为即将到来的后半段夜葬仪式做好准备。

城区的公路很平稳,尽管在依维柯车车厢里,挤了无声无息的十个男人与一口同样无声无息的棺材,空间很是局促,但周渊易与小高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颠簸。

出了城,二级公路就没那么平整了。这条公路是进出城的要道,又是连接几座大城市的必经之道,每天沿此行驶的载重卡车不计其数,那些载满了货物的载重卡车将公路碾压得凹凸不平。所以依维柯行驶在这段公路上,就像激流中的一叶扁舟,不时上下颠簸。

当车厢颠簸的时候,周渊易能够感觉到身前的红漆棺木的棺壁发出“笃笃笃”的轻微声响,没钉紧的棺盖也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仿佛垂死老者的呻吟。这当然是那具由莫风复制好的尸体,因为路面颠簸而撞到了棺材壁上所发出的声音。

周渊易不禁隐隐有点担心,棺材里躺着的那具用硬纸板与面粉制成的尸体,会不会因为碰撞棺壁而变得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隐藏着的骨架?如果真是这样,到了下葬前,冯三庭揭开棺盖向遗体做最后道别的时候,看到碎裂的尸体以及裸露的骨架,岂不是会怒发冲冠?

不过,莫风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自己的手艺。事实上,他在复原完尸体后,还在尸体的脸上刷了一层透明的清漆。这层清漆不仅可以让尸体的脸色显得更加自然,干涸凝固后还可以保证尸体的面部在发生碰撞后不会碎裂。

当然,他只需要给尸体的面部刷清漆,而身躯与四肢则可以免了,反正这些部位有西装兜着,就算碎裂了也没人能看得出。

黑色依维柯总算是开完了这段二级公路,元宝山庄的盘山公路是公墓筹资兴建的,公墓里一处墓穴就要卖好几万块钱,贵的甚至能卖到数十万。如果去墓区的盘山公路修得太烂,自然吸引不了大客户,所以这段山路还是修得相当不错。

为了确保安全,盘山公路设计得很是合理,不仅平稳,弯道也尽可能避免了急转急停,道路两侧还安装了钢质防护栏,护栏外种满了常青的绿叶乔木。

也正因为这段路是元宝山庄公墓的自建道路,所以外来车辆需要缴纳过路费后,才能如愿进入。

当然,依维柯是公墓自有车辆,不需缴纳过路费,只是在山脚下的收费站稍作片刻停留,便进入了盘山公路。依维柯一进入盘山公路,那位每天都要在这条路来回行驶好几趟接送客人的司机,就使劲轰了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但车厢却没有发生一点颠簸。

尽管车厢没再颠簸,但周渊易却还是听到身前的棺木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就像里面有人正用指尖轻轻抓挠着棺材内壁一般。那六个黑沙族的抬棺手,脸上顿时出现恐惧的神情,五官扭曲,大眼瞪小眼地浑身哆嗦着。

是诈尸吗?周渊易心里不由得一惊,但旋即便哑然失笑。一定是刚才的二级公路过于颠簸,有些面粉硬块从尸体的躯干与四肢碎裂了出来,在棺材内蹦来蹦去的,所以才发出了这样的奇怪声响。

莫风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向下压了压手,示意大伙不用害怕。

在周渊易与莫风镇定的表情下,其他人也恢复了平静,只是默默地看着灵车车厢里的红漆棺木,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天知道这些从乡村来的抬棺手们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车忽然停了下来。周渊易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车已经停在了元宝山庄公墓的牌坊外。道路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黑魆魆的树叶随着山风摇曳,发出飒飒的响声,恍若垂死挣扎的兽爪。

为了增加收入,公墓在牌坊处设立了一个收费处。其实这倒也不是巧立名目乱收费,公墓是以收取停车费的名义收费的,一辆车不管停多久,只收五块,算是很便宜了。出于担心有人停霸王车,公墓还在牌坊下横了一根可以起落的栏杆。

现在,黑色依维柯就是停在了这根栏杆前。

好在依维柯是公墓本单位的车,司机只摇开车窗作了个手势,收费处便放行了——司机也知道夜葬的规矩,所以摇下车窗打招呼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依维柯进入公墓后,没多久,吴强也骑着民用牌照的摩托车来到了收费处前。在栏杆前,面对收费员,他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收费员是个一脸正气的中年妇女,她朝着证件睥睨了一眼后,冷冰冰地说:警局领导打了招呼,公墓中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任何人未经他同意,不得入内。如果你必须要进公墓,请你当着我的面,给你的领导打个请示电话吧,然后再让你的领导给我说一声,我就放你进去。

吴强顿时来了气,他是因为强烈的好奇心才偷偷摸摸跑到元宝山庄来的,哪能让警局领导与周渊易知道呢。这个收费员又是如此忠于职守,一丝不苟,看来自己是没法进去看热闹了。吴强只好将车停在了牌坊前一侧的路边,熄了火,下车一边郁闷地看着收费员,一边心急如焚地抽着烟。

他知道,黑色的殡仪馆专用车进入公墓后没多久,就会在墓地外停下,那具由骨架修复完整的尸体也将会被卸下车,进行夜葬仪式的最后几个步骤。

尽管自己进不了公墓,但吴强的心早已经飞了进去。

等他抽完一根烟后,忽然心想,如果公墓里真的出了什么事,而周渊易与其他同事又没能成功控制现场,那么犯事的人肯定会逃窜出公墓。

看现在的情形,似乎警局根本就没在这尊中式牌坊外安排人手值守。这应该是个行动安排里的瑕疵吧,也或许是因为周渊易不想打草惊蛇,担心凶手潜入的时候会看到值守的警员,所以才特意没安排人手执勤吧。

但不管怎么说,吴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不打算黯然打道回府。他做出了决定,将摩托车停在牌坊外的树林旁,然后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等待突发事件的来临,这也算为周渊易的安排查漏补缺。

至于究竟会不会有突发事件发生,吴强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十章 墓地惊魂

01

当车在墓区外停下的一刹那,棺木中那“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终于消失了。

冯三庭先下了车,走到车尾,拉开了依维柯的尾门,夹在八个抬棺手与两位送葬者间的红漆棺木出现在他面前。

冯三庭一脸严肃,扬起了手中的棒槌,敲在了梆子上。

“笃——笃笃——笃笃笃”

周渊易事前学过梆子声所代表的暗语,知道冯三庭这是在命令他们将棺材抬下车去。他连忙和小高同时将肩膀塞在棺材的扛棒下,然后与另外六个抬棺手一起站了起来。红漆棺木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地面,或许因为两边的抬棺手不一般高矮,所以棺木微微有些倾斜,那“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又出现了。

听到这声音,冯三庭的神情很是古怪。他想说点什么,但却因为夜葬的噤声规矩,他只好把话吞在了嗓子眼之下,紧闭嘴巴,一言不发地抬起了手中的梆子。

公墓的绿化搞得很好,在松柏林中,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狭窄墓道弯曲逶迤,却又曲径通幽,直插墓区深处。公墓方面考虑得很周到,在墓道两盘的松柏树上每隔几步,就挂上了一盏可以点燃的白色灯笼。

灯笼燃放的光亮恰到好处般幽暗,墓道正好被光芒笼罩到,但墓道两侧的松柏树林后,则是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几簇绿幽幽的鬼火一闪而逝。

因为是特别安排的下葬仪式,所以整个公墓都已经经过了清场,除了这一行人以及必要的公墓工作人员之外,墓区里再没了外人。

冯三庭走在最前面,他早已在考察墓穴时就探过路了,所以很清楚墓道该朝那边走,才能抵达为冯舒准备好的墓穴。他一边走,一边敲着梆子。梆子声穿透了静谧的夜空,不时惊起几只熟睡的夜鸟。夜鸟惊飞的时候,扑腾着翅膀,发出诡异的惨叫声,令这深夜的公墓中显得更加阴森。

如果有人爬到附近一棵松树上,朝下张望,一定可以看到一副迷离的画面。一个穿着道士袍的老人敲着梆子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八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大汉抬着一具长两米高一米的红漆棺木跟随其后,而在队伍的最后面则是两个文质彬彬的送葬者。除了梆子声,周围却是一片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惨烈的鸟啼声。

而事实上,在附近的几棵松树上,真的有人爬了上去,正埋头看着送葬的队伍。这些人,都是警局派来执行监视任务的警员们。这种居高临下的监视手段,在刑侦学里被称为“高光下亮”是防范意外事件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警员们在天黑前就已经爬上了树顶,潜伏在树叶的遮掩之中。整个墓园早已细细搜查过,就连一棵棵松树的树冠都检查过,除了警员之外,绝不会再有其他人躲在墓园中。

周渊易知道,让警员们躲在树顶上进行监视,是警局领导的安排。虽然领导有时候对周渊易很是苛刻,但在业务领域还是很有一套的。在树林里,通常的监视都是躲在大树之后,但如果有人从监视者的身后潜入,就很容易发现潜伏的监视者。所以不得不说,领导的安排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公墓也清了场,所有的员工在午夜后都离开了元宝山庄,还在牌坊收费处安排了公墓中最为忠于职守的收费员守在那里。谁要想沿牌坊大门进入公墓,都必须得到警局领导的同意才行,这也是为什么吴强会被拦在牌坊外的原因。

既然防范得如此严密,有些警员也不禁在心中暗想,墓园里肯定不会有任何外人潜入,今天的任务一定会平安无事一切顺利。

而周渊易却认为,防范得太严密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更希望冯舒出现在深夜的墓园中,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抓个现行,让冯舒的罪行无可抵赖。

——让冯舒在他本人的葬礼上被警方抓获,岂不正是具有无比的讽刺性吗?

02

四四方方又深又平整的墓穴,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由元宝山庄公墓指派的掘墓人挖好了。挖好后,公墓的技术骨干还做好了相应的防水与防坍塌处理。

看着墓穴,冯三庭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由敲响了梆子。

在梆子声的指挥下,周渊易、小高与另外六个抬棺手整齐划一地将棺木停放在了墓穴旁。

冯三庭蔑了一眼身后的抬棺手与送葬者后,将手中的棒槌与梆子扔在了地上,然后撩动长及腰间的道士袍,从袍中拔出了一把桃木剑。在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小瓶白酒。冯三庭吞了一口白酒后,亮出剑,“噗”的一声,将白酒喷在了桃木剑的剑刃之上。

刹那间,桃木剑变作殷红一片,仿佛淋漓的鲜血一般。

然后,冯三庭又从怀里摸出一叠黄裱纸,刷拉拉地抛向了空中。黄裱纸在空中飞扬着,而他立刻扬起桃木剑,脚步空灵轻盈地飘走着,手里则挥动着剑刃。只是片刻,那些悠悠飞扬的黄裱纸全都被冯三庭穿在了剑刃之中。

冯三庭朝剑刃狠狠瞪了一眼,那些黄裱纸顿时燃烧了起来,瞬间便化作一团灰烬。

此时,他回过了头,朝八个抬棺手伸出食指与无名指,略微弯曲了三次,做出奇怪的手势。

周渊易以前在公安大学就读时,为了揭穿江湖骗子,曾经阅读过很多关于江湖秘术的书籍,他知道刚才冯三庭让桃木剑变红,让黄裱纸凭空燃烧,都是利用化学知识搞的伎俩。冯三庭用中药擦拭过桃木剑,而他刚才口中含的也不是酒,而是弱碱液。姜黄中含有酚酞的成份,酚酞遇到弱碱液自然就会变红,这也是化学试验中经常使用到酚酞试纸的原理。

而在那几张黄裱纸,冯三庭曾经事前涂抹过白磷,白磷与空气接触,片刻后就会产生自燃。

当然,冯三庭这么做,也可以算是黑沙族丧葬习俗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周渊易也懒得去揭穿,他只关心如何才能够捉到杀人凶手。

而现在冯三庭所作出的手势,正是让抬棺手们揭开红漆棺木的棺盖。

马上就要下葬了,在下葬前,必须要揭开棺盖,让送葬者见到死者最后一面,为他送行。

抬棺手们拿出了钳子,拔出了棺盖上那些三寸长的棺材钉。

周渊易与小高走到了棺盖的两侧,分别捉住两边的棺盖盖沿,正准备使力揭开棺盖。这时,周渊易忽然听到一阵“嘶啦啦——嘶啦啦——”的声音,是从棺材里传来的。

这声音显然让周渊易吃了一惊,他在剧烈的惊异下,不由得向后退出了几步。

而冯三庭听到这声音后也脸色一变,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符,咬破手指,用指血在符纸上绘出一个怪异的符号,“啪”的一声贴在了棺盖上。

棺木里的声响顿时消失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周渊易不禁心中暗想,这一定又是冯三庭在装神弄鬼吧。至于他是怎么让棺材里发出响声的,周渊易也懒得再去猜。不过现在他不会再担心什么了,一会儿揭开棺盖后,不管出现什么诡异的现象都是有可能的——或许,那也将是黑沙族丧葬习俗的一部分。

于是他重新站在了棺木旁,伸手抓住棺盖盖沿,然后猛一使力。

“吱嘎——”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钉在棺盖上的透骨钉应声而出。棺盖被揭开了,一具被莫风用面粉与清漆打扮得与冯舒一模一样的尸体,出现在了周渊易与小高的面前。

不过就在开馆的一刹那,周渊易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记得那具由骨架修复而成的尸体放入棺木时,高一米的棺木内壁有一半都露在了尸体的上部。而现在,尸体上方的棺木内壁,只剩下了短短一截。也就是说,棺材的底部,比以前升高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暗藏了什么玄机?是棺材出了状况,抑或这本身就是黑沙族丧葬仪式中的一个环节?

棺木中的变化,让周渊易产生片刻的诧异,形成了短暂的思维空白。而就是在这一片刻的思维空白之中,奇异的事发生了。这具由骨架复原而成、用硬纸板与面粉制成的尸体,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它张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与血淋淋的舌头。尸体的五官扭曲挤压在一起,显得狰狞异常。刹那间,它双手握成了拳头,猛然朝前伸了出来,一拳重重打在周渊易的太阳穴上,另一拳则重重击在了小高的太阳穴上。

周渊易与小高同时眼前一黑,思维再次出现短暂的停顿。

他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晕倒在了地上。

不用责怪他们不经一击。无论换作谁,见到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突然坐起来袭击自己,都会出现思维停顿,失去抵抗能力的。

周渊易只防范着威胁会从外部降临,却从来没想到真正的威胁却是从棺材里发生的。

四周的六个黑沙族抬棺手们都忘记了夜葬禁止出声的规矩,情不自禁发出了恐惧的尖叫。这也不能怪他们,不管谁看到眼前的恐怖场景,亲眼看到尸体突然袭击外面的抬棺手,都会吓得失去理智。

就连身着道士袍的冯三庭都禁不住心中的恐惧,将手中的桃木剑朝身边一抛,也大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诈尸了!诈尸了!

而那具穿着黑色西装满脸面粉的尸体则“嗖”的一声从棺材里跳了出来,趁着周渊易与小高还没反应过来,它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后,张牙舞爪冲进了一旁密密麻麻的小树林里。只是一瞬间,黑色西装便与树林里一团浓墨般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被吸进了空间黑洞一般消失了,再也不知所踪……

03

“诈尸了!是诈尸!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沙族抬棺手跪在地上,颤栗着身体不住地哀号着,他的眼眶里流出了恐惧的泪水。”

“鬼啊!是鬼!另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沙族抬棺手趴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不停磕着响头,当脑袋与地面相撞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砰砰声”就连他的额头磕出了鲜血,他也没有停止自己的举动。

“呜呜呜——呜呜呜——”又一个抬棺手正在恐惧地哭泣。他捂着脸,遮住眼睛,还不断摇晃着脑袋。他一定不相信刚才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吧。

“啊啊啊——啊啊啊——”还有一个抬棺手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无论谁来劝,他都无法停止尖叫。叫声惊起了松柏林中栖息的鸟群,一群鸟疾速掠过低空,好几只鸟一头撞在了树干上,“砰”的一声掉下来,落在了众人面前。

陈子言与莫风这两个送葬者站在远处,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巨大的惊悸已经让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冯三庭也同样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因为,他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了。

十多个警员滑下墓道两边的松柏树,唤醒了周渊易与小高。周渊易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警员们大声吼道:为什么你们要先来救我和小高?为什么不去追那个凶手?

上前的警员们窘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在他们的心目里,当同伴遇到危险时,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营救同伴。但周渊易实在是太执着于捉到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为同事们的举动感到了强烈不满。

但周渊易也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朝同事们发脾气,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赶紧捉到那个复活了的用面粉包裹着骨架制成的尸体。

尸体是冲入墓道旁的密林后消失的,所以周渊易立刻带着人马冲进了密林中。

密林里有一条小径。

事实上,墓园里有着许多条阡陌相交的小径。刚才挂着灯笼的墓道,只是从墓园边缘到挖开的墓穴这一条路,而在其他的小径上则没有挂灯笼,所以才漆黑一片。

尽管从尸体复活后,又跃入密林中消失,只有短短几秒,但已经足够让警员们找不到那具尸体了,因为小径的岔道实在太多,根本无法知道尸体究竟是从那条路逃走的。

一个警员站在黑暗中一处十字岔道前,沮丧地说:这里一片黑暗,我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真不知道那具复活的尸体,是怎么找到路线的,而且还能以那么快的速度在岔道里奔跑。

周渊易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家伙一定在黑色西装里准备了一幅红外线夜视镜,一冲进密林就带上夜视镜,所以才能自如地奔跑。

可惜,警方并不配备夜视镜,所以面对一片黑暗中的密林,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叹奈何。

原以为藏匿在松柏树上的十多个警员已经足够确保下葬仪式的安全顺利进行,但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乱子,是周渊易与警局领导完全能够没有预料到的。

周渊易垂头丧气回到墓穴旁时,看到冯三庭已经醒了过来,正一边捶胸,一边嚎啕大哭着:天哪,一定是因为我们没有全程步行送葬,才激怒了‘凶死者’的怨气!我们不该省略过程,不该乘车前来公墓呀!冯舒大侄子肯定认为我们未尽礼数,他会找我们报复的!

周渊易真是又气又急,要是一直让八个抬棺手抬着长两米宽一米高一米的红漆棺材,从警局一直走到元宝山庄,只怕他们不被累死,也会被沿途的老百姓给笑死。

这时,冯三庭突然跪了下来,朝着尸体消失的方向,磕起了响头,唏嘘地求饶道:冯舒大侄子,是警局的领导让我们沿这样的路线为你送葬,与我们黑沙族人无关!你要报仇,就尽管找警局的领导报仇吧!别来找我们!

他甚至还没忘记指着周渊易和小高,大声吼道:这两人也是警局派来的,跟我们黑沙族人无关。冯舒大侄子,你也可以找他俩报仇的!

周渊易被搞得哭笑不得,怎么他和小高也被绕了进来?

周渊易走到已经揭开了棺盖的红漆棺木旁,朝空荡荡的棺木望了一眼后,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微笑。

不管是骨架,还是尸体,都不可能突然站起来,挥拳袭击身边的人之后,再撒腿跑进附近的密林中。骨架与尸体更不会在黑色西装口袋里提前配备红外线夜视镜。

当那具由骨架修复还原的尸体盛入棺木时,周渊易曾亲眼看到高一米的棺木内壁,有一半露在了尸体之上,而刚才打开棺盖后,他却看到内壁只有短短一截高出平躺的尸体。也就是说,躺在棺材里的尸体平白无故升高了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不会很高,但却足以藏住一个人。

也就是说,棺材其实藏有一层夹层,一个活人在脸上涂抹面粉后,化妆成冯舒的模样,然后扮作尸体躺在棺材的夹层中——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冯舒本人。

而真正的尸体,则躺在那个活人身体之上的表面那层里。

当依维柯送葬时进入二级公路的颠簸路段,藏在夹层里的活人就尝试着小心翼翼地翻转夹层,爬到棺材的最上层,而把由骨架修复而成的尸体移到了夹层里。

所以一路上周渊易都听到棺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正是那个活人在翻转夹层。

到了墓穴旁,夹层已经翻转了过来。当棺材盖板被打开的一瞬间,那个来到棺材最上面一层的活人便趁着大家最不防备的时刻,突然坐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袭击了周渊易与小高。然后他再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冲入了黑魆魆的密林中,戴上红外线夜视镜消失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理,周渊易站在空荡荡的棺材旁,将手伸入了棺木之中,抠住了底层的棺木板,使劲一抬。“啪”的一声,棺材板真的被翻转了过来。在这层棺材板下,果然有一个夹层。在夹层里,躺着一具尸体——正是那具由莫风修复的尸体,面粉制成的脑袋上,有着一张与冯舒一模一样的脸。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有时我们的心中会对此问题产生动摇,那只是因为我们的心中有鬼罢了。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人心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周渊易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但笑容转瞬即逝。那个曾经躲在棺材板下的活人,此刻已经隐匿在了元宝山庄的密林之中,而公墓又与大山接壤,天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墓园这里的人手不够,加上又是深夜,根本不可能大规模搜山。

周渊易无比郁闷,案件的真凶曾经与自己离得如此之近,却偏偏失之交臂,未能亲手擒拿,这又怎能不让周渊易感到沮丧呢?

而冯舒这家伙也真是丧心病狂穷凶极恶,竟然有如此胆量敢在戒备森严的墓园中出现,还在袭击警察后逃匿。由此也能看出他果然是胆大心细,行事缜密,并且做事丝毫不考虑后果。

这种罪犯正是最可怕的类型!不仅心细如发,还胆大妄为,堪称高智商与高行动力的完美结合典范。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今天夜里并没出现新的死者,是冯舒停止了杀戮吗?这可有点不像他的风格。但在元宝山庄木里,似乎也找不到可以用来实施残酷“碾刑”的场地与设施。

难道,冯舒会在其他地方实施酷刑吗?

周渊易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喉咙有点出不了气。这是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04

冯三庭看到眼前的棺材里,突然又出现了一具藏在夹层里的尸体,不禁诧异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渊易上前一步,问:这具棺材是你们在哪里买的?或者是在哪里订制的?

冯三庭嗫嚅地答道:黑沙族有自己的丧葬习俗,其中有句话叫‘人走棺材走,人留棺材留。人棺相伴,升官发财’。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黑沙族族人自从生下来的那一天,父母就会为他打造一口长两米,宽一米,高一米的红漆棺材。以后不管这个族人日后到哪里生活工作,都会将棺材带在身边,藏在住宅卧室的床下。我们听到冯舒的死讯后,就赶到了这座城市,在他家里的卧室床下,找到了这具棺材。”

周渊易转过头来,问两个送葬者之一的陈子言:你以前知道冯舒家里的卧室床下,藏着这么一具棺材吗?

陈子言耸了耸肩膀,答道:冯舒从来不让朋友到他家里来,所以才在郊区租下了一间房,用来与朋友聚会或与文学女青年谈心。

另一个送葬者莫风也说道:没错,以前小雯也曾经向我抱怨过,说冯舒根本就不在乎她,情愿在出租屋里见面幽会,也不带她去他家里。这也是为什么小雯会与冯舒分手的原因。

周渊易点了点头,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棺材里有机关,棺材又一直呆在冯舒的家里,那么给棺材制造棺材的人,自然就是冯舒本人。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警局领导的电话,大声说道:现在请立刻发出缉捕冯舒的红色通缉令!

“冯舒?领导很诧异——他还不知道莫风那里的DNA测试结果。”

周渊易赶紧走到一边,小声将情况简略地给领导叙述了一番。等他说完挂断电话后,转过头来,却看到法医小高正站在揭开了棺盖的棺木旁,若有所思地望着棺材板下那具由骨架复原而成的尸体。

而冯三庭则站在小高身后,指着夹层里那具莫风用硬纸板、面粉巧手制成的有着冯舒面孔的尸体,大声叫道:冯舒大侄子的遗体还在这里,夜葬’仪式必须继续进行!不过,必须重新开始进行!这一次,必须由八个抬棺手从警局的检验楼殓房开始启棺,一路步行,一直走到元宝山庄的墓穴来!

瘫坐在地上的留个黑沙族抬棺手顿时发出了异口同声的哀嚎。

周渊易他才懒得听冯三庭的话,他绕开冯三庭,径直走到了小高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小高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指着棺材里躺着的尸体,说:如果冯舒棺材躺在夹层里,尸体躺在夹层之上,就算冯舒翻转棺材板,也只会让棺材里的死人与活人调换位置,而不会让棺材底板上升一个人的身位呀!

“哦……你的意思是……”周渊易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不由自主困惑了起来。

小高喃喃说道: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棺材并非只有一个夹层,而是有两个夹层。一开始下面两个夹层是重叠合在一起的,冯舒躺在了里面。到在来元宝山庄的路上,冯舒将中间一个夹层升起,然后躺在了其中。再翻转的夹层,把尸体移到中间夹层,他自己翻转到了顶层。

“两个夹层?也就是说,现在在尸体之下,还有一个夹层?那在这个夹层里,又藏着什么东西呢?周渊易半信半疑地问道。”

想要证实这个疑问,只要揭开这具骨架复原尸体之下的棺材板,一切就能被解答了。

事不宜迟,周渊易与小高同时将手伸入棺材中,从尸体旁的空隙旁,抠住了棺材板的板沿。在触到棺材板的一瞬间,周渊易感觉手指触到了一片冰凉——这层棺材板是铁制的。

棺材里的木质棺材板,如果换成其中一块是铁制的,再加上其中藏了一个活人,本来在重量上就应该能够轻易被发现。但从头到尾在整个夜葬仪式中,棺材都是由八个抬棺手合力抬起的,重量分担到了八个人身上,所以很难被人发现其中暗藏的端倪。

周渊易也没理会为什么棺材里会出现一张铁制棺材板,他只是低声数到:一、二、三。当他数到三的时候,小高便会心地与他抠住棺材板同时发力。但出乎他们的意料,铁制棺材板纹丝不动,并没有被他们翻转过来。相反,他们还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吱吱嘎嘎”声,就像齿轮正在转动的声音一般。

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在周渊易与小高两人诧异的目光中,铁制棺材板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它竟缓缓向下沉去。

与此同时,他们还听到了怪异的细微声响,“叽叽叽叽”的,就仿佛肉块被塞进绞肉机后被绞成肉馅时所发出来的声音一般。

听着这细微声响,周渊易心中不由产生强烈的不安感。

与此同时,他看到在棺木的底部,汩汩地涌出了一绺绺鲜血,鲜血如水草一般在棺材板上蔓延汇合,仿佛一条条正在扭动身体的蚯蚓,最后形成一滩殷红的血泊。

“这是怎么回事?周渊易大惊失色地叫道。他与小高紧紧抠住棺材板,想不让棺材板向下沉去。但人力又岂能对抗机械?更何况抠住棺材板的部位,根本使不上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制的棺材板向下沉到了底,又看到来历不明的鲜血蔓出了棺材板。”

棺材板终于不再动弹了,一个警员从公墓的维修工那里找来了一把铁钳,送到了周渊易手中。拿着铁钳,周渊易使劲撬开了棺材板。然后,他看到了一具血肉模糊几乎成为一滩肉酱的尸体。

最下面的夹层中,藏着一个人。从体态上看,应该是个女人。虽然不知道最初藏在夹层里面的时候,这个女人是死是活。但现在周渊易却可以肯定,这女人已经变成了一具死状惨烈的女尸。

棺材板的反面,钉着密密麻麻的棺材钉,不过钉子的尖端是露在外面的。当铁制的棺材板向下沉去的时候,钉子就钉在了最下面的女人的身上。这还不算,当钉子没入女人的身体之后,坚硬的棺材板还在下沉,巨大的力量碾压在女人的身上,直至将她碾压成一具几乎压扁了、骨骼尽碎的女尸。

这不正是传说的“碾刑”吗?而且这次的酷刑仪式,是在警察与送葬者的眼皮下发生的,就如直击一场死亡实况转播一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躺在棺材里的女尸终于被警员们取了出来。不用再找法医支援了,因为小高就是法医。

尽管铁钉很长,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凶手在棺材板反面正好面对死者面部的这处地方,并没插入铁钉。尽管铁板几乎将女尸碾压扁了,但死者的面部仍然依稀可见。

周渊易立即认出,这个被碾压的女尸,是王盛洋的妻子——那家建材公司的肥婆老板娘赵雅雪。

站在远处的两个送葬者,陈子言与莫风也好奇地走到了棺材边。当他们看到棺材里赵雅雪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后,竟同时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他们都拿出了手中的相机,按动快门,拍下了棺材里的惨烈情形。

莫风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擅长摄影,曾经在去年拿过本市摄影双年展的新人奖。当他看到棺材里的尸体后,立刻意识到拿奖的机会再次来临了。目睹连环命案受害者的机会,不是每个摄影师都能遇到的。尽管手机拍照的像素并不高,但凭借事件的敏感性,再加上加以一定的电脑后期图像处理,同样也能让他的“摄影作品”在摄影展里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并打败其他对手。真实,不正是摄影的第一要素吗?眼下的场景,就是真实凶案的受害人,视觉冲击力不言而喻!

而陈子言这么做的理由,则是为了他那篇发在天涯社区莲蓬鬼话里的小说帖子。只要把这张手机拍摄的照片,发在论坛里,还有谁敢说小说仅仅是一篇虚构作品?谁还会怀疑现实杀人事件的真实性?哪怕图片过于血腥,片刻就被那个叫庄秦的论坛版主删掉,也能让那些只看到一眼的读者口口相传,令作品更加富有传奇性——如果有恰好目睹图片的读者复制下来,并转发其他读者,那就更好了。手机拍照的像素并不高,那也无所谓,这正好可以凸显事件的突发性与真实性。

陈子言几乎能够想象,在莲蓬鬼话里发出这张图片后,会造成多大的轰动效应。他庆幸自己能够参加这场在深夜为冯舒举行的奇特葬礼仪式,呵呵,冯舒死了,也没忘记给自己的作者带来一点好处。或许这就是冯舒之死所体现的最大意义吧。

收好手机,他下意识地将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使劲捏着骨节,指骨间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时。现在,他的心情好极了。

——直到这时,陈子言还依然以为冯舒死了。

如果当他知道冯舒才是这一系列凶案的制造者时,不知道他会不会惊讶得连下巴都掉到地上去。 第十一章 令人窒息的婚姻

01

那条黑影一直在密林中,并没有走远。他蹲在灌木丛中,一边冷笑一边看着墓穴旁所发生的一切。偶尔会有墓道那边灯笼投射出的光线,透过松柏树叶的缝隙,落到他那张因为沾染面粉而显得苍白不堪的脸上,他只是微微缩回头去,将脸隐藏在更漆黑的阴影之中。

他冲出棺木后,之所以没选择向深山里逃窜,而是随意找了个草丛蹲下,避开了警方的追击。他知道,在这墨水一般浓的黑夜中,即使逃出墓园,进入深山,也没办法找到安全离去的道路。在很久以前,他就到元宝山庄棺木来考察过地形,甚至还花费心思独力绘制了一张平面图。他很清楚墓园内的每条岔路,但只要出了墓园,他就会两眼一抹黑,什么路线都不知道。

所以这条黑影就藏在距离墓穴并不远的地方,静静观察着周渊易的举动。当他看到周渊易与小高发现了棺材夹层的秘密后,启出了赵雅雪的尸体,黑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诡异到极点的笑容。

他咧开嘴,用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因为涂满面粉而显得干裂的嘴唇,然后从不合身的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柄红外线夜视镜,接着转过了身,走入身边一条隐秘的小径中。

小径两旁都是灌木丛与墓碑,即使是白天,也人迹稀少,除了来祭拜的人,就连公墓里的工作人员都不一定知道这条小径的存在。

他也一点不担心脸上的面粉会落下,从而让警方知道他离去的路线。他在脸上涂抹了厚厚的面粉后,还在面粉外涂了一层透明的清漆。正是这层清漆的保护,让面粉难以掉落。

他知道,沿着这条小径,可以走到元宝山庄公墓的边缘。那里是一道低矮的围墙,以前公墓方在围墙上插满了碎玻璃渣,但在一个月前,他就拿砖头敲掉了那些碎玻璃渣。那处围墙的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尽管碎玻璃渣在一个月前就没有了,但却一直没有公墓管理员巡视到这个地方。

其实,就算公墓管理员巡视到这里,也不会报告维修的。公墓除了收取汽车的停车费外,对于祭拜的客户,是并不收费的。当初在围墙上插满碎玻璃渣,只是为了防范附近的乡民来偷取坟头的贡品。而这几年公墓生意很好,把附近几座山都征了过来,准备修建公墓二期工程,迁走了所有的乡民。所以围墙上的碎玻璃渣就显得再没有什么必要了。就算偶尔贡品会离奇失踪,也是高伟那家伙干的,与附近村民无关。

而密林中的那条黑影,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一个月以来,他都是趁着傍晚越过围墙,到公墓里来熟悉地形的。

他做得很成功,没人知道他曾经来过公墓。正是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他成功地从警察眼皮底下逃脱了出来,还引起了巨大的惊恐。

他沿着灌木丛中的小径,来到了那堵被敲掉了碎玻璃渣的围墙前,踩住实地,奋力一跃,便翻过了围墙。在他面前,是密密麻麻的小树林。他知道,只要穿越小树林,就可以看到元宝山庄公墓外的那座牌坊。

一个月来,他已经穿越过无数次小树林,即使闭上眼睛都能顺利走出。尽管夜里没有月光,但他因为带着红外线夜视镜,所以毫无困难地在几分钟后,就来到了牌坊外的小树林中。在靠近公路的树林边,他丢弃了那柄红外线夜视镜——他可不想在被抓获的时候,夜视镜成为呈堂证供。

他抬头望去,看到牌坊外停着一辆摩托车,钥匙还插在车上。车边,有一个身着便服的男人正埋头抽着烟。

他见过这个男人,知道是个名叫吴强的警察。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截电筒似的东西,那是一把防狼用的微型电击枪,原理与电警棍类似,可以瞬间发出30万伏高压,令人短时间昏迷。正品需持身份证在军品店内购买,价格大约三百元左右。不过,他是在网上购买的仿冒品,不需要验明身份,只花了六十块。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当时他是用一个假名字在网上购物,然后留了一个只准备用一次的手机号码。快递送来的时候,快递员拨通了他的那个特意准备的手机号码后,他让快递员把电击枪放在了小区外的传达室,然后自行取走的。

他确定,自己做事,总是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为了防止移动时发出声音,小树林里的黑影慢慢移动着身体,小心翼翼向吴强的身后靠近。

他已经潜行到距吴强身后不足两米的地方,吴强却死盯着元宝山庄公墓的牌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

因为面粉与清漆在脸上形成一层隔膜的缘故,黑影苍白的脸上,露出古板僵硬的微笑。他缓缓抬起了,打开了手中电击枪的开关。“劈里啪啦”几声微响后,电击枪的正负两极间闪动着一道淡蓝色的电光。

吴强是训练有素的警员,当他听到身后传来电流声,立刻意识到有危险正向他逼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过身来,伸手朝电流声发出的地方抓了过去。他的手指抓到了一块僵硬的玩意儿,指甲里堆满了粉末状的东西。但他的肋下立刻感觉到一阵疼痛,半边身体都发麻了,一点气力都使不出,眼前一片漆黑——吴强顿时昏倒在了地上。

黑影从树后走了出来,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吴强,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吴强下意识转身伸手抓的那一下,正好抓到了他的脸上。脸上虽然刷了一层清漆,但吴强的手法实在是太快了,而且力道也不小。此时他的脸上多了一个赫然的黑洞——他脸上的面粉竟被吴强抓下了一大块。

幸好,只是脸上敷着的那层面粉被抓到了,皮肤并没受伤。

黑影鬼鬼祟祟绕过了吴强,朝那辆插着钥匙的摩托车望了一眼,吞了一口唾液,放弃了开走摩托的想法。

尽管摩托车的速度会很快,但只要吴强醒过来,发现摩托车被骑走,就会立刻通过警用电台报告车牌号,全城搜索这辆车。这是极端危险的!尽管摩托车能让他尽快离开这里,但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那么,要用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呢?

黑影根本没有作出太过担心的表情,他只是默默走在黑暗的树荫下,沿着盘山公路旁下行,走过一个弯道后,他停住了脚步,然后走下了路基。几秒之后,他从路基旁的茂密树丛里,拽出了一辆破旧的山地自行车……

这辆山地自行车,也是他在几天前,在人来人往的旧货市场里购买后,偷偷藏在路基下的。

02

坐在牌坊收费处里的那位中年妇女,是个很忠于职守的大姐,思想作风过硬,从不徇私情,已经连续五年被评为公墓先进员工。

收费大姐很早就注意到,早些时候想要闯入公墓的那个年轻男人将摩托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一边睁大眼睛监视着牌坊大门。

大姐很警惕地拨通电话通知了在墓园里埋伏的警员组长。那位组长曾经下来看过一眼,一眼就认出站在路边抽烟的那个男人是刑警队的警员吴强,也是周渊易的得力干将,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但因为警局领导已经事前打过多次招呼,绝对不准无关人员进入墓园中,所以组长也不能擅自让吴强进入,只能拜托收费大姐多留意一下吴强的动静。

也正因为警员组长的这句话,坐在收费处里的大姐便每隔半分钟就朝路边瞧一眼。只要看到吴强依然站在那里,她心里便会稍稍安稳一点,觉得自己没有辱没警员组长下达的命令。

当收费大姐突然发现路边烟头的红点消失了,连忙瞪大眼睛定睛一看,便惊诧地发现吴强正躺在路边一动不动,周围一条人影也没有。大姐知道出事了,立刻拨打电话通知墓园中的警员组长。组长又当即向周渊易作出报告,于是几分钟后,正一筹莫展的周渊易领着几个警员狂奔着来到公墓大门的牌坊外,找到了昏死过去的吴强。

小高翻了一下吴强的瞳孔后,发现瞳孔散大,对光无反应,心室纤颤,便知道吴强是因为遭遇电击而暂时休克。他朝吴强的脸上泼了一瓶矿泉水后,吴强立刻就悠悠醒转了过来。

听完吴强的叙述后,周渊易并没责备吴强擅自行动,而是一直垂头紧盯着他的手指与地上一团白色的膏状物。吴强的指甲里,残留了他刚从那条黑影脸上抓下的面粉,在地上,还有一团干硬的面粉,也是从黑影脸上抓下来的。

周渊易问:你看到那个条黑影的脸了吗?

清醒过来的吴强点了点头,答道:我看到了,那个人就是冯舒!

确实,那条黑影从棺材里窜出时,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他有着一张与冯舒一模一样的脸,但是脸色却因为涂抹了面粉而显得很是苍白。

但周渊易听到这个回答后,非但没作出释然的表情,反而更加眉头紧蹙了。

“有什么不对劲吗?小高问。”

周渊易指着地上那团干硬的面粉,说:如果潜藏在棺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冯舒,他只需要在脸上涂抹薄薄的一层面粉,就能骗过我们,让我们以为他是诈尸了。而实际上,吴强从这个人的脸上抓下这么大一团面粉,却没见到任何血迹,也就是说明这个人原本的脸型很削瘦,糊上了很厚一层面粉后才装扮出冯舒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吴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周渊易一字一顿地答道:也就是说,这个打扮成冯舒模样躲在棺材中的人,应该根本就不是冯舒!

这是一个惊人的结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又怎么可能呢?前面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凶案是冯舒一手策划并实施的,现在怎么又多了一个人呢?

这个躺在棺材里假扮冯舒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冯舒的模样呢?

周渊易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自己以前所有的推理都几乎被颠覆了。

难道冯舒还有个同伙吗?刚才出现在墓园棺材里的人,就是他的同伙?

既然这个人不是冯舒,那么烟酒回收店老板阿吉所看到的绑架小雯的人,会不会也不是冯舒呢?阿吉说过,那个貌似冯舒的男人,脸上也不停扑簌簌地掉落着脸皮,说不定掉下来的也是大块大块的面粉呢。

就在周渊易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号码非常陌生,看区号,应该是来自省城的电话。

这个电话是省城公安大学计算机学院打来的,接通后,忙碌了一夜的学院教授对周渊易说:我们刚加了个夜班,直到现在才做完了手里的工作。那块你们送来的头骨,经我们三维扫描得出数据后,在电脑里进行了分析与还原,终于得出了死者生前的模拟头像。周警官,你把你的传真号码或者电子邮箱告诉我吧,我马上把模拟图发给你。

其实对于周渊易来说,现在死者的模拟图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骨架上的DNA与在王盛洋家提取的毛发DNA完全一致,已经足以证明死者就是王盛洋。而且周渊易现在还在公墓里,这里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天知道还要多久才可以回到警局,看到传真来的模拟图。

于是周渊易对公安大学的教授说:麻烦你就用手机对模拟头像拍张照,然后用彩信发到我的手机里来吧。

“手机的像素不太高哦……”

“没关系,能看个轮廓就行了。死者的身份我们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你们这边的模拟图,只是用来证实一下我们已经得到的结论。”

挂断了电话,不到一分钟,周渊易的手机就收到了公安大学发来的彩信。

当周渊易看到手机里的图片时,顿时长大了嘴,喃喃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以前的推理,再次被这张图片完全颠覆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手机上的图案虽然模糊,像素很低,但周渊易依然一眼就认出,那具经DNA测试证实为王盛洋的骨架,复原出的头像竟然根本就不是王盛洋,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让周渊易不敢相信的人。

——是冯舒。

也就是说,那副骨架本来就是冯舒,根本没有什么无面尸的把戏。冯舒从最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死在他自己的出租屋里,全身血肉都被剔了下来,变作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他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周渊易一直走了弯路,他以为死的人是王盛洋,而在幕后操作的人则是冯舒。

既然死的人不是王盛洋,那他又到哪里去了?他失踪了吗?难道他才是一切罪案的元凶?但他一个建材公司的老总,尽管最后一个罹难者是他的肥婆妻子,但他怎么又会与冯舒、小雯、三皮扯上关系呢?

为什么骨架的DNA又会与王盛洋家里找到的毛发组织DNA样本完全一致呢?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现在他的推理不再是几乎被颠覆,而是完完全全被颠覆了。

周渊易只觉得眼前冉冉升起一团迷雾,而且这团迷雾还在越来越厚,越来越令他迷惑。他感觉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成了无用功。整个事件不仅没有渐渐被抽丝剥茧,反而变得更加迷离,让人看不到真相。

他亟需有人能给他一个提示,但是,又有谁能提示他呢?

03

现在周渊易需要马上做的事,就是马上给领导打电话,让领导取消那张即将连夜发出的对冯舒的通缉令——冯舒死都已经死了,还通缉什么呀?对一个死人进行通缉,做的更是无用功。

面对电话里领导诧异的疑问,周渊易足足用了十分钟才说完了前因后果。

领导不愧是领导,听完了周渊易的汇报后,立刻作出了指示:首先,你要确定死者的真实身份,相信公安大学的教师们是不会错的。那么为什么我们以前会错认为死者是王盛洋呢?那一定是受到了犯罪者的误导。当初确定王盛洋身份的,是DNA测试,而现在的结论却说明了DNA测试出现了差错。也就是说,在王盛洋家中卧室中找到的毛发,其实是冯舒的。冯舒的毛发为什么会出现在王盛洋的卧室里?这可能是破案的一个关键因素。另外,那具拥有两个夹层的棺材是谁做的?既然冯舒已经死了,棺材又一直放在他家里的卧室床底。就算是冯舒自己做的,那么凶手也一定与他很密切,所以才会知道棺材的秘密。

周渊易点了点头,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必须马上去调查王盛洋与冯舒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是时候离开元宝山庄了,这里已经没有太多停留的价值。

公墓为警员们与送葬者准备了几辆车,陈子言、莫风与周渊易、小高正好坐到了一辆轿车上。

陈子言一上车,就打开手机,不停鼓捣着。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唉,怎么一开车,手机就连不上网络了?毕竟是郊外,而且又在盘山公路上,不可能随便哪里都有手机信号的。

周渊易沉默了良久,还是向陈子言问道:在你的小说里,写完了‘梳洗’剥皮’碾刑’之后,下一步你又准备写什么古代酷刑呢?在你的梗概里,写完这三章后,后面的内容为什么就语焉不详了?

陈子言笑了笑,说:我是作家啊,梗概与样章都是为了获取合同,才发给出版社编辑与文友的。如果把所有的内容都发给别人,创意被剽窃了怎么办?要是出版社编辑把我的完整梗概交给其他人来写,我又怎么办?所以后半截梗概语焉不详,是我们作家的行规。

“哦……”周渊易恍然大悟,但他还是追问,你还没给我说,后面你准备设计什么样的酷刑?你放心,我是警察,既不是编辑也不是作家,我不会剽窃你的创意!

陈子言眉头紧蹙,有些尴尬地答道:其实,后面写什么样的酷刑,我还没有考虑好。有很多想法,比如活埋,比如斩首,比如宫刑,比如锯割。但这些想法与前面所写的诸种酷刑相比,都显得稀松平常,善乏可陈。我有点后悔,不该在文章的一开始,就把这么好的素材全都用了,搞得我后面找不到合适的桥段了。我正准备一边写一边搜集资料,等相关资料搜集完毕后,我最后再来确定之后的酷刑。

那倒也是,小说的情节本来就应该呈螺旋式上升,循序渐进,才能让故事散发出一层又一层的持续魅力。如果一开始就把最精彩的情节写出来,后边的情节却明显低缓,就会让整个故事急转直下,失去吸引读者的砝码。

小高也好奇地插嘴问道:陈作家,你的资料都在哪里搜集的?我在网上也看到了一些相关材料,但都没你写的那么详实逼真。

陈子言露出了自豪的表情:资料大部分是我在图书馆里找到的。图书馆中,有着浩渺的相关资料,只有一个优秀的作家才知道如何从海量的资料中撷取有用的东西,并整理合并在一起,加上丰富的想象力,用自己的语言组织出来。

公墓的轿车首先送周渊易与小高回到警局,脱掉了那身令人尴尬的深蓝色土布缝制的对襟无领长衫,换了便服。之后,周渊易又吩咐公墓的司机分别将陈子言与莫风送回了家。

等公墓的轿车驶离警局后,周渊易便开着警车,按照案件档案上登记的地址,来到了冯舒所住的地方。

冯舒住在城市中心一个花园小区中的电梯大楼中。当车停在小区外时,小高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对周渊易说:呃……王盛洋和他老婆赵雅雪也住在这个小区里。那次你让我来搜集王盛洋的毛发时,我曾经来过这里。

这个信息是周渊易以前所没注意到的,他知道后,也感到有些惊讶。

他再次拿出冯舒被杀案件的档案,又取出王盛洋失踪案的档案,进行比对后,才发现他们不仅住在一个小区里,还住在同一幢楼中。冯舒住在电梯大楼的二十一楼,而王盛洋与赵雅雪住在三十楼。

周渊易很懊恼,为什么以前没发现这个疑点呢。他一直为王盛洋与冯舒的关系而苦恼,这两人住在同一幢大厦里,说不定以前早就认识了。

在电梯大厦的物业管理处,周渊易亮出证件后,向物业管理人员了解相关情况。

物业管理人员证实,冯舒在这里住了两年,而王盛洋也几乎是同时入住大厦的。

在大厦底层有电话语音门禁,如果客人不是与业主一起回来的话,就只能在楼下通过专线语音系统向拜访的业主证明身份后,门禁才会打开。门禁就在物业管理处旁边,物业管理人员回忆,两年来几乎从来没人与冯舒一起回来过,也没人通过底层的专线语音系统找冯舒开过门禁。

在物业管理人员的陪同下,周渊易用警方专用的万能钥匙打开了冯舒家的防盗门,并对室内进行了仔细的搜索。

在屋里的储藏室里,周渊易找到了一个装满了各种木工用具的箱子,里面的榔头、扳手、老虎钳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而在冯舒的卧室里,周渊易看到冯舒的床非常高,床板离地足有一米二左右——毫无疑问,他把床做得这么高,就是为了按照黑沙族的传统习俗,在床下搁置那口长两米宽一米高一米的红漆棺材。

周渊易不禁暗忖,睡这么高的床,床下还摆着一具阴森的棺木,冯舒能睡得舒服吗?就算他能睡得舒服,以后他结婚后,他的伴侣能接受床下的秘密吗?难怪这两年来他从来没带任何陌生人回过家,甚至还在郊区租下一间小屋与不同身份的女人寻欢作乐。

据物业管理人员回忆,冯舒是在一个深夜搬进大楼的,当时搬进了一个用报纸遮掩得很严实的木箱子,木箱子特别长特别高也特别沉。现在想起来,那个木箱子里搁着的,应该就是那具红漆棺材吧。

当时冯舒之所以要做得如此隐秘,自然是半夜搬入棺材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了,必须要掩人耳目才行。这一点,完全能够令人理解。

而在冯舒的房间里,就找不到其他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了。

检查完冯舒的家,就该去检查王盛洋与赵雅雪的家了。赵雅雪已经死了,但王盛洋只是失踪,生死未卜。按道理说,搜查王盛洋的家,必须申请搜查令才行。但周渊易估摸王盛洋短时间是不会出现的,而且还担心申请搜查令会耽误时间,所以他决定立刻去王盛洋家里看一看。

周渊易与小高出了冯舒家,就与陪同的物业管理人员一起走入电梯,按下了三十楼的按钮。电梯平稳地上升,十多秒后,电梯停在了三十楼。周渊易刚走出电梯门,那个物业管理人员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

管理人员接通电话,一听到电话那头说出的话后,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怎么了?周渊易问。”

管理人员苍白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问:周警官,您刚才给我说,王盛洋失踪了?

周渊易点了点头。

管理人员这才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上来前,也给我的同事说了王盛洋失踪的事。现在,我的同事打电话上来了。同事告诉我,王盛洋就在楼下,他马上也要上楼了。

04

“叮”的一声之后,大厦三十楼走廊上的电梯门打开了,提着一个行李箱的王盛洋刚走出电梯,便看到自己家的房门外站着一个物业管理人员与两个英气逼人的陌生人。

“你是王盛洋吧?其中一个陌生人很有礼貌地开口问道。”

王盛洋感觉眼前这个陌生人的眼神很是锐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尽管如此,王盛洋还是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就是王盛洋。

“久仰,久仰,听说你的名字已经有两天了,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陌生人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张证件——他们是警察。为首的一个人,名叫周渊易,还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出了什么事?你们警察怎么会来找我?王盛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妻子赵雅雪,今天出事了。还有,我想问问你这两天到哪里去了?你必须向警方提供准确无误的行踪。”

王盛洋反问:赵雅雪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车祸吗?

“请节哀顺变,你妻子死了。不是车祸,是谋杀。周渊易冷冷答道。”

巨大的惊骇之下,王盛洋手里拎着的行李箱顿时落在了地上迸开,露出了里面装着的游泳裤、墨镜、防晒霜与一支哮喘治疗的喷雾剂。

回到自己的家里,已经恢复平静的王盛洋,看上去并不像周渊易想象中那么失魂落魄。相反,他还有一些气定神闲,甚至还从卧室的床头柜里翻出一根雪茄,点上后美美地吸了一口。

王盛洋的这种举动令周渊易很是不满,但联想到赵雅雪那肥胖不堪的模样与狭窄的心胸,他也能理解王盛洋现在为什么会这么做——赵雅雪死了,那家非凡建材公司以后就名正言顺成了王盛洋的,而且他从此也能合法泡妞了。

当然,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王盛洋拥有谋杀妻子的动机。

所以,周渊易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先生,请恕我冒昧,但我也想请问一下,你平时与妻子关系如何?

王盛洋微微一笑,答道:事实上,对于赵雅雪,我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我们之间的这段婚姻,是令人窒息的。现在她死了,对我来说正是一种解脱。不过,我向你们发誓,我与她的死绝无任何关系!

赵雅雪不仅是个丑陋肥胖的女人,而且还心胸狭窄,她总是企图从各方面控制丈夫。王盛洋每天出门的时候,身上的钱绝对不会多于五十块,因公外出的时候还常常发现有身份不明的人跟踪他——那是赵雅雪为了防止他婚外情而雇请的私家侦探。

但让赵雅雪无法预料的是,她对王盛洋的禁锢愈是严密,王盛洋反而愈是渴望自由。

王盛洋不可避免的有了情人,从某种意义来分析,甚至可以说他是被赵雅雪逼到外面找情人的。赵雅雪平时喜欢睡懒觉,但公司必须正常运作,所以每天早晨八点,王盛洋就会准时开车上班。

赵雅雪雇请的私家侦探只是在王盛洋外出或下班后跟踪他,但却忽略了他上班前的那段时间——这也是所有私家侦探都常犯的错误,属于逻辑上的一个盲点。

因此王盛洋总是利用早上离家后这段短暂的时光与情人幽会。他常戏谑地对情人说:“什么叫‘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就叫‘一日之计在于晨’什么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就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听到这句话后,情人总是娇喘吁吁地回答:那我这只早起的虫子,不是倒了大霉,被你这早起的鸟儿给吃了?

对此,王盛洋通常都会报以大笑,然后送给情人更为炽盛的热吻。

但是,最让王盛洋担心的一件事终于出现了,情人在一周前对他说,她怀孕了。而且,她想生下来。

如果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王盛洋必须与赵雅雪离婚,然后与情人结婚,才可以给孩子一个名份。

如果和赵雅雪离婚,王盛洋只能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因为在他们结婚时,赵雅雪就曾经做过婚前财产公证,公司、房产与存款都是赵雅雪的。一旦离婚,王盛洋什么都拿不到。

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情人还会爱他吗?没有钱,又拿什么来抚养孩子?

离了婚后,自己自然得离开建材公司,租房子要花钱,购买锅碗瓢盆要花钱,就算买一卷卫生纸,花的也是自己的钱。以后有了小孩,更是平添一个无底洞,天知道还要花多少钱。

王盛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常常会无缘无故地发呆。有时他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雪白的墙壁发整整一上午的愣;有时会将车停在红灯前,直到后面的车不停按喇叭,才知道交通灯已经变成了绿灯。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选择,也正因为他最近一直精神恍惚,所以才会在家里奉赵雅雪之命逗狗时,右手被狗咬了一口而缠上绷带。

他不愿意整日面对丑陋肥胖的赵雅雪,也没有勇气面对情人与情人腹中的孩子。他想了很久,决定一个人清净一下。

于是前一天,也就是唐忆菲在公司负一楼遭遇蒙面人袭击之后,王盛洋下班走出公司,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至附近的商业街上随意踟蹰着。他刚来到步行街,就收到了一张旅游公司发来的广告传单,传单上写着“元宝山野营公园夏季特价酬宾”几个字。

王盛洋从广告商得知,郊区有一座元宝山,因为山势形似一块金元宝而得名,著名的元宝山庄公墓就坐落在那座山的一面山坡上。在距离公墓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新开发的另类景点,叫元宝山野营公园。之所以说这个景点另类,是因为公园位于元宝山的山坳中,根本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只有一大片绿茵茵的天然草坪,白天可以玩玩滑草之类的游戏,到了晚上就成了一处野营场。

元宝山野营公园会向游人出租情侣双人帐篷——公园里的帐篷都是特别订做的,布料特别厚,不仅可以防雨防风,还有很好的隔音效果。这样的帐篷非常受年轻情侣的青睐,毕竟租用帐篷的费用比去酒店开房便宜多了,如果遇到有满天星空的夜晚,还会浪漫得一塌糊涂。

所以尽管这处公园距离公墓很近,但一到夜晚,草坪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情侣双人帐篷。

王盛洋心动了,他倒并不是想叫情人一起去野营公园租用双人帐篷在草地中幽会,而是想一个人静静心。今天白天的天气很好,晚上应该可以看到星星,或许还能看到久违的流星。听说对着浩瀚天际中坠落的流星许愿,会特别灵验的。也许流星会帮助他作出难以抉择的决定。

王盛洋懒得回公司取车,他不想一回公司就看到赵雅雪那张肥胖难看的脸。于是他干脆打了个车,向元宝山野营公园驶去。下车后,便在公园管理处租用了一顶帐篷。不过,他要的是单人帐篷——付了车费,他身上只有三十块钱,只够租用一顶单人帐篷。

他所做的一切,既没有给赵雅雪说,也没和情人打电话。但他知道,赵雅雪肯定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因为当他钻进出租车的时候,就看到赵雅雪雇佣的那个私家侦探也打了辆车,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即使是租用帐篷的时候,他也看到私家侦探正躲在偏僻的角落中鬼鬼祟祟地偷窥着他。

王盛洋知道,私家侦探所花费的这些钱,日后都会在赵雅雪那里得到包销,再加上每天跟踪的酬金,想必私家侦探得到的好处也不算少。

联想到每天自己身上只有可怜的五十块钱,王盛洋就感觉到极度的不平衡,所以他决定给这个私家侦探一点难堪。

在草坪一侧安置好帐篷后,王盛洋忽然转过身,径直朝那个私家侦探走了过去,对他说:朋友,我身上没钱了,借我一百块。回头你找我老婆报销去吧。

那个侦探被跟踪对象识破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可是私家侦探的大忌。但他最终还是摸了一百块钱递给王盛洋,然后神情尴尬地扭头躲到了更偏僻的角落中。

此时,王盛洋已经不再惧怕私家侦探去给赵雅雪打小报告。就在他安装帐篷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享受自由是多么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他以前所过的日子,是多么的没有意义。

他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与赵雅雪分手,他要与情人永远在一起。没钱又有什么关系?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他一定能白手起家,为情人与自己的孩子创造美好的未来。

当他想通这一点后,依然没有给情人打电话。他知道在情人身边,也有另外一个男人陪着的,他不方便打电话过去。有时候,不仅自己要作出抉择,情人也需要作出抉择的。

昨天整整一夜,王盛洋都没睡觉,他一直躺在帐篷外的草坪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等待着流星的出现。直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流星,然后他向着流星坠落的方向,许下了心愿——他期盼着情人作出与他同样的抉择。

只要有情人能够如愿在一起,那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王盛洋许完愿的时候,他朝远处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私家侦探也没睡觉,正熬红了眼睛,偷偷监视着他。

王盛洋笑了笑,钻进了帐篷,无忧无虑地睡了起来。没有压力的睡眠,变得格外轻松。只过了几秒,他就陷入了甜美的梦想中。

他真后悔,如果以前早点想通这件事,他就不用再在赵雅雪身边呆这么久,遭那么多的罪。

“说起来你们不相信,这一觉我一直睡到了今天晚上天黑,之间一次帐篷都没出过,就连厕所也没上。离开公园后,我觉得自己饿得浑身无力,于是回到市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私家侦探给我的那一百快钱,去吃了一顿价值八十块的自助餐,哈哈!说到这里的时候,王盛洋不禁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王先生,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在你自称没有出过帐篷的这段时间里,市内发生了一连串的凶杀案件。出于例行询问,请问有人能够证明你一直没出过帐篷吗?周渊易很严肃地问道。”

王盛洋坦然答道:我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证明我一直呆在帐篷里,你不妨去询问一下那个私家侦探吧,他很敬业,说不定就连我睡觉的时候,他都赤红着一双眼睛不眠不休地监视着我。

“嗯,我会去调查的。你知道那个私家侦探的名字吗?”

王盛洋想了想之后,答道:我偷看过赵雅雪的电话本,那个私家侦探叫吴畏。他开了一家叫做‘邦德商务调查事务所’的私家侦探所。你们应该可以在赵雅雪的电话本里找到吴畏的电话号码。

周渊易不由得愣了愣,邦德商务调查事务所?吴畏?怎么这么巧?怎么赵雅雪正好请了个熟人来监视王盛洋?

但随即他又问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你说过,与赵雅雪结婚后,你每天身上的钱都不会超过五十块,那你哪来的钱与情人交往呢?另外,出于案情考虑,我希望你说出你那位情人的名字。你放心,警方会保护你的个人隐私,不该向公众透露的,绝对会守口如瓶。”

王盛洋笑了笑,说:现在赵雅雪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去隐瞒情人的名字呢?而且这两个问题我可以同时回答的。我的情人就是公司的采购员唐忆菲,她既然是采购,自然会从厂商那里得到不少回扣,我们正是用这笔钱来维持约会开支的,我们甚至还用这笔钱在市区买了一套小户型。当然,房子的产权本上,写的是唐忆菲的名字,我必须给她一点信心。呵呵,警察同志,你们千万不要去追究唐忆菲的贪污行为,她所做的事,都是得到了我的同意。公司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只要我放弃追究,她就不会触犯刑律的。

听到唐忆菲的名字,周渊易不禁吃了一惊。

唐忆菲?她不正是陈子言的女友吗?她怀孕了?怀的还是王盛洋的孩子?周渊易真是为陈子言感到不值,同时心中也产生了对王盛洋的鄙夷之情。

而唐忆菲与王盛洋从厂商那里拿到的回扣,竟然多到可以买下一套小户型?看来这家非凡建材公司的生意还真是不错。

“还有一个问题,今天晚上你从野营公园回城后,是直接回家的吗?周渊易想弄清元宝山庄公墓发生变故的时候,王盛洋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今天晚上回城后,吃完自助餐,就直接去唐忆菲家了。她男朋友——是个作家,叫陈子言——今天晚上要去为一个朋友出殡,所以我才有机会到忆菲家里与她幽会。真是好笑,居然会在深夜送殡。直到刚才,我才离开了唐忆菲家,直接回到了这里,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呃,陈子言去为冯舒送葬,他的女友却在与王盛洋幽会……真是太具有讽刺意味了!

现在,周渊易最疑惑的,就是为什么会在王盛洋的卧室里找到冯舒的毛发。

所以周渊易转过头来,问小高:那天你是在哪个房间搜集毛发的?

小高指了一下装修豪华的主卧,说:是在那间屋。

周渊易又回过头问王盛洋:平时你都住在这间屋里吗?

王盛洋却摇了摇头,笑着说:虽说死者为大,但我依然要在这里说一句对赵雅雪不敬的话——呵呵,一看到她,我就没胃口。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与和猪躺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那只会让我感到恶心!所以我平时夜里总在书房里上网,上完网就在书房里的沙发上睡觉。即使偶尔赵雅雪想找我求欢,我们也是在书房里解决问题的。

真是可笑,放着卧室里豪华的大床不用,却委屈自己睡沙发。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与赵雅雪结婚呢?说起来,他还不是看中了赵雅雪的钱财,所以才自作自受,有了这样一段令人窒息的婚姻。

人这一辈子,究竟是应该坐在奔驰车里哭泣,还是应该坐在自行车上开怀大笑?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选择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就不同。既然王盛洋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苦果,谁也怨不了谁。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也正如王盛洋所说的那样,在书房的电脑旁,确实有一张很窄的橘红色沙发。沙发虽然很柔软,样式也蛮时尚,但每天都睡在这里,显然也不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

“那么,你有多久没在主卧室里睡觉了?周渊易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恶心,问道。”

王盛洋扳了扳手指,答道:大概有三个月了吧……”

既然王盛洋已经三个月没在卧室里睡觉了,那么小高在卧室里提取的毛发,并不是王盛洋的,而是另一个人——冯舒的。

可是,冯舒的毛发为什么会出现在卧室里呢?难道他曾经与赵雅雪在那张床上共寝过?他就这么饥不择食?周渊易联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咖啡店里见到赵雅雪,赵雅雪面对帅哥时流露出色迷迷的模样,以及她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个性,能让冯舒躺上她的床,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为了证实这一点,周渊易问道:那你妻子平时的私生活怎么样?

王盛洋脸上不禁浮现出苦笑,他答道:虽然她把我看得很严,但她的私生活却混乱不堪。她经常去酒吧拿钱找帅气的小男人,有时还会趁着我出差谈业务时,带男人回家。

“你不管吗?”

“我怎么管?王盛洋苦笑着反问。”

“那你妻子认识冯舒这个人吗?”

“冯舒?冯舒是谁?王盛洋诧异地反问。”

看来王盛洋并不认识冯舒。

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看来娶个有钱并肥胖的女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周渊易结束了与王盛洋的对话,合上笔录本,告辞后和小高一起走出了王盛洋的家门。

现在最后悔的人,就是小高。他不停责怪自己上午提取毛发组织的时候,不应该仅仅在王盛洋的卧室里提取,还应该去王盛洋的办公室提取,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离奇的差错了。自己真是太粗心了!

可在那时,谁又会想到王盛洋会与这桩连环谋杀案扯上关联呢?真可真是世事难料呀。 第十二章 互动式凶杀

01

公墓的轿车将陈子言送回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一进门,他就看到唐忆菲正穿着睡袍怀抱白猫坐在沙发上淡定地看着电视,身边摆着一大包拆开包装的薯片。

电视上,正在播出一场歌唱选秀比赛的重播录像,一个长相酷肖某位香港明星的女歌手正矫情地唱着一首很难听的歌,但唐忆菲却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还不停朝嘴里塞着薯片。

“怎么还不睡觉?陈子言心不在焉地问。”

唐忆菲却继续专心看着电视,没回答陈子言的问题。

大概是她太沉溺于这场无聊且煽情的选秀节目了吧,连自己的问题都没听清。陈子言如此想到,他也惦记着自己在天涯社区莲蓬鬼话的那张帖子,所以他只是说了声: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然后便静悄悄地钻进了书房,关上门,打开了电脑。

自从出了家门去警局,然后又去了公墓,他已经好几个小时没仔细看那篇帖子了。

但他没注意到,当他关上书房房门的时候,唐忆菲的脸颊上已挂满了泪水。

——她为何在流泪?

陈子言绝对没想到,自己所发的帖子,现在竟是如此炙手可热,点击已经达到了六位数,回复也近千了。即使是半夜,依然漂在论坛的最顶页。

这是一张仅仅发出几个小时的帖子,却能有这样的成绩,在莲蓬鬼话中简直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这也让陈子言激动莫名。

帖子中论战不断,一开始有人怀疑陈子言关于现实生活中发生了类似案件的说法的真实性,但立刻有同城网友证实确实有这样的事发生。又有人分析,现实生活中的杀手会选择与陈子言小说中相同的作案手法,一定也是陈子言的读者,甚至还有可能出现在这张帖子里,参加网友们之间的辩论。

于是在这个以人肉搜索著称的论坛里,许多读者开始猜测起谁是出现在帖子中的杀手,又不停有人澄清,并提出新的怀疑。

甚至还有人认为,说不定陈子言才是真正的凶手。论据是,许多变态杀手都有炫耀的爱好,比如说在杀人后给报社或警局寄一张写有诗歌的纸片,又比如说多次潜回罪案现场站在隔离警戒线后观看警方无能的表演。而陈子言把连环杀人案件写成小说,岂不也是一种炫耀的表现吗?

热心的网友将帖子转发到了其他网络论坛,其他论坛的读者为了看到第一手的更新,又纷纷来到天涯社区莲蓬鬼话,注册后在帖子里进行回复。

一场现在进行式的谋杀案件,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如果能够亲身参与这场网络盛世,更是可遇不可求。

所有读者都在用最热情最疯狂的方式,来为这篇帖子添砖加瓦盖着高楼。即使已是凌晨三点,莲蓬鬼话里的讨论依然热火朝天,而且看来这样的热度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陈子言微微笑一声后,关掉了帖子,然后打开了文档,准备开始创作小说的最新章节。他不想再沉溺在阅读帖子回复的快感之中,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他想要达到的目的,现在都已经达到了。他现在只想尽快把“碾刑”这一章写出来,然后发到网上去。

但仅仅就是这么走马观花粗粗浏览了一遍网页,就花了足足大半个小时。看来今天想要写好“碾刑”这一章节,必须要熬通宵了。

他已经决定,摒弃原来所构思的使用压路机碾压杀人的桥段,而准备直接使用棺材机械夹层的诡计。如此匪夷所思的诡计,如果不拿来使用的话,简直对不住那具从棺材里跳出来袭击周渊易与法医的骨架。

陈子言准备写完后立刻就发到网上,而且他还要在帖子里补充说明,今天夜里在元宝山庄公墓里真的发生了一场残酷的“碾刑”并且其中细节与他故事中讲述的内容一模一样。

他想,这次更新后,一定会引起更大的轰动。届时,弥漫在论坛里的恐怖气氛,一定会像水草一般继续扩散到网络的每个角落。

对于读者来说,最恐怖的小说,并不是血淋淋的鬼怪故事,也不是虚构的凶杀小说,而是真实事件。只有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真实事件,而且是正在发生与即将发生的真实凶案,才能引起读者们最惊悚的恐慌。

但事实上,陈子言还是有点担心写完“碾刑”之后,下一步该写什么呢?在他的构思中,接下来将是一片空白。也许写好今天这一段后,他该将文章稍稍停一停,看看现实生活中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凶案。

陈子言有预感,那个凶手一定与他有着某种默契,说不定还是一个相互认识的熟人。一开始,是陈子言的小说在引领着凶手作案。而到了现在,凶手到了投桃报李的时候了,他该来用自己的作案手段,来引领陈子言继续创作这篇小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希望凶案继续发生下去。或许,他的这部新小说会成为一种史无前例的创作模式。

在这里,他姑且将此种创作模式称之为“互动式凶杀犯罪小说”吧。

陈子言确信,这种写作方式将来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想到这里之后,他的脑海中顿时随之清醒,他几乎看到日后小说出版后的无限风光,他将会收获巨额版税,以前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旧作也会跟着出版,现在这种半红不黑的境地将永远与他说告别。

不过,现在必须先将“碾刑”这一章写好再说。看来得熬个通宵了,他拉开书房的门, 想给唐忆菲说一声,让她别等自己睡觉了。可开了门,却发现唐忆菲不在客厅里,电视也已经关了,卧室的门紧闭着,茶几后的沙发上,只摆着一大包吃了一半的薯片。

陈子言猜,女友大概已经睡了吧,还是别打扰她了。自己继续安心写作吧,他回到了电脑前,准备写最新的一个章节。可还没来得及在屏幕上敲出第一个字,忽然他的手机传来“滴”的一声,一条短信飞了进来。看了看屏幕,这条短信是唐忆菲发来的。

“写完‘碾刑’干嘛不写写‘五马分尸’”

发件时间正是现在,凌晨四点过十分。

啊!五马分尸,这可是古代酷刑中最为残酷惨烈的刑罚。真是太好了,就写五马分尸!陈子言欣喜若狂,闭塞的大脑顿时豁然开朗,怎么自己以前就没到写这个呢?

他想去卧室感谢一下女友的提示,但他想了想,还是担心自己会扰了女友的美梦,于是重新回到书房中,坐在电脑前开始敲字……

五马分尸,这是多么牛逼的终极酷刑啊!

在历史上,五马分尸又被称为车裂。顾名思义,就是把受刑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的车尾上,然后给马车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如此这般就能将受刑人的身体活生生撕裂为五块。

这是一个很短暂的过程,受刑人被撕裂成五块之后,自然就没什么痛苦了。但当受刑人被捆缚在车尾,等待被车裂的过程,那才是最痛苦的。当鞭子抽到马背上的那一刹那,眼睁睁看着绳索遽然紧缩,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滋味,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陈子言十指如飞地敲打着键盘,书房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清脆打字声。正是唐忆菲的那句简单的短信,陡然间刺激了他胸中的灵感。他决定了,暂时不用慌着写“碾刑”反正那一段已经胸有成竹,肚子里有了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还是先写“五马分尸”吧,这次他一定要为裁决者设计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行刑诡计!

02

对于周渊易来说,邦德商务调查事务所的吴畏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几年前,周渊易刚进警局时,吴畏就是时任的刑警大队副队长,正是周渊易的上司,以刚正不阿而著称。后来吴畏因为一桩与某家著名医院有关的案件,与警局领导产生分歧,吴畏一怒之下,扯下警徽愤然辞职。

那件事结束之后,警局领导对于吴畏的辞职也很是遗憾。按领导当时的想法,并不是要包庇罪犯,而是想欲擒故纵,挖出后面深藏的腐败真相,但却因为怀疑警局有内奸,所以才瞒住了吴畏。领导也曾多次邀请吴畏重返警局,但吴畏却抱着好马不吃回头草的信念,婉拒了领导的邀请,自筹资金开办了一家名为邦德商务调查事务所的私家侦探社。

虽然按照现行法律,私家侦探社还是不合法的。但也正因为警局领导觉得自己欠了吴畏一个人情,所以才对这家侦探社睁只眼闭只眼。

周渊易也常在案件遇到困境时,向吴畏请教。不久前,他们才携手破获了一起与某种麻醉药物有关的连环杀人案。

(以上情节,请参阅拙作《无法呼吸》

所以当周渊易从王盛洋口中听到了吴畏这个名字后,他也不禁愣了愣。结束了与王盛洋的谈话后,一出门他先让小高回家休息,然后立刻给吴畏打了个电话。

很显然,吴畏正在补瞌睡,接通电话时,他迷迷糊糊地问了好几声,才听清打来电话的人是周渊易。

尽管已经凌晨三点了,但吴畏一听说自己刚执行完的侦探业务,竟与一桩连环杀人案件有关,他立刻来了精神,并答应立刻出来与周渊易见面。

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店里,周渊易一看到吴畏,就打趣地问:今天接电话,居然这么久才听出我的声音来,莫非你还在用那个破手机?他俩上次联手破案的时候,吴畏用的手机就烂得快报销了,一接电话就交流电声嗡嗡直响。

看来吴畏这家伙最近生意不怎么好,直到现在都还没换手机。

确实如此,虽然吴畏是个渴望刺激的人,总盼望自己能接到大案。但为了生活,他平时接得最多的案件,就是调查婚外情。

吴畏睡眼惺忪地说,他是在两周前接到赵雅雪委托,对王盛洋进行监视的。他确实只在王盛洋下班后进行跟踪,他也知道这存在致命的漏洞,但他并不在乎——他喜欢细水长流的挣钱方式,如果一下子就找到王盛洋出轨的证据,他的收益将微乎其微,因为赵雅雪是按照工作天数与强度进行付款的,而且还差旅费全额报销。

昨天下午,吴畏看到王盛洋从公司大楼出来后,就开始了跟踪。王盛洋去了一趟市区步行街,然后就打了个车来到郊区元宝山中的野营公园。吴畏一直都跟踪着王盛洋,他本以为王盛洋会在野营公园里与情人幽会,于是打足了精神准备进行监视。

当王盛洋找他借钱的时候,吴畏确实感觉到了尴尬。但既然做了私家侦探,脸皮肯定是很厚的,所以他拿了一百快钱给王盛洋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监视着王盛洋。不过,到了晚上,王盛洋躺在草坪上看完流星,便钻进帐篷里呼呼大睡了起来,而吴畏却不得不呆在草坪上,一夜都没合眼地望着王盛洋的单人帐篷。当然,他也不是一直看着帐篷的,偶尔还是要去上个厕所,但上厕所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分钟,而从王盛洋的帐篷走到公园的大门,至少需要十分钟——那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坪,没有任何遮蔽物。

所以吴畏敢肯定,王盛洋从昨天深夜到今天晚上,一直没离开过野营公园。

也就是说,发生“梳洗”之刑的那个夜晚,王盛洋绝对一直呆在元宝山里的,他不可能是凶手。而今天下午的“剥皮”之刑虽然发生在距离野营公园只有几公里之外的地方,但王盛洋也应该呆在公园里没有外出,否则一定会被吴畏看到的。

而至于“腰斩”之刑,吴畏却不敢肯定了。

“腰斩”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发生的,而吴畏在今天晚上大约七点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赵雅雪打来的电话。赵雅雪在电话里说,她取消了委托,让吴畏不用再跟踪她的丈夫了,赵雅雪还让吴畏第二天把报销单传真到她那里去,然后立刻就会把尾款打入他的账户。

吴畏也乐得清闲,他早就不想再办这桩没意思的案子了。他挂断电话后,立刻很嚣张地走到王盛洋的帐篷外,拉开拉链,对着正在里面睡觉的王盛洋说:兄弟,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跟踪你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看你也可怜,每天身上的钱都不超过五十块,那一百块钱的事我就不向你老婆汇报了,我算成其他费用做成报销单找她结算。

说完后,吴畏就大摇大摆出了公园,招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也就是说,吴畏只能确定在晚上七点前,王盛洋是呆在公园里的,之后的事他就不能确定了。

不过,三皮所住的那幢电梯大楼的物业管理人员曾经证实过,那个自称电梯公司维修工的人是晚上七点来到大厦的,而吴畏就算会飞,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

王盛洋的嫌疑,基本上可以被排除了。

听完吴畏的介绍后,周渊易不无同情地对他说:很遗憾,看来你在赵雅雪那里永远也收不回那笔佣金了,而那一百块钱你也只能找王盛洋要了。

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却并没让吴畏哀叹,他反而激动地说:渊易,让我们再次联手破案吧!我必须找到杀害赵雅雪的凶手,找他讨要这笔数额不小的佣金与差旅费。

周渊易笑了。他知道吴畏浑身本事,不仅擅长跟踪术,分析案情更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周渊易已经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了,但他一直将吴畏当做自己的榜样。他也想从吴畏办案的过程里取取经,好好学习一番。

“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吴畏问。”

周渊易答道:尽管我们已经知道王盛洋不是杀人的凶手,但按照侦破案件的流程,我们还是需要核实一下他今天回城后,是不是先吃了一顿自助餐,然后就与唐忆菲一直呆在一起。

一边说,周渊易一边拿出了手机。他先给王盛洋自述的那家自助餐厅打了个电话,可惜餐厅今天晚上的生意太好了,根本没人记得是否有王盛洋这么一个客人。接着周渊易又给唐忆菲打了个电话。直到电话接通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这件事还牵涉到唐忆菲的隐私,她方便说吗?而且现在都已经凌晨四点了,唐忆菲还会接电话吗?要是她关机了,那就只有明天早上再去找她了解情况了。

很幸运,唐忆菲不仅没有关机,而且立刻就接听了电话。

在听筒中,周渊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唐忆菲懒散的声音,与之伴随的,还有电视节目的声音。隐约中,周渊易听到唐忆菲所看的节目,是某个卫视台正在热播的歌唱选秀比赛。从现在的时间看,应该是重播晚上的比赛吧。

唐忆菲听完周渊易的话后,立刻关掉电视,压低了声音,说:幸好现在子言在书房里沉溺于写作,不然你的这个电话肯定会让我死得很难看的!周警官,你办案太不人性化了。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王盛洋没撒谎,他从今天晚上九点,就和我呆在一起。冯舒的葬礼十二点才开始,所以我估计子言凌晨两点之后才会回来。王盛洋是在凌晨一点离开我这里的,我可以作证。

挂断开着免提键的手机后,周渊易朝吴畏耸了耸肩膀,说:看吧,王盛洋是无辜的。他的小情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吴畏却不以为然地答道:你可不能太武断了哦……万一唐忆菲是在撒谎呢?

电话的另外一边,唐忆菲也挂断了电话,她拿起手机,给陈子言发了个短信——她知道陈子言在写作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扰。

短信写的是:写完‘碾刑’干嘛不写写‘五马分尸’

发完后,她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过十分了。

03

元宝山庄公墓的司机将自己送回家后,莫风连澡都没洗,就径直倒在床上,马上就陷入了甜美的梦想——今天经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真得感谢一下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恶魔,如果不是他,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被小雯知道了真实身份,逃不过身败名裂的悲惨结局。

但正当他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一条短信惊醒了。他视线朦胧地瞄了一眼短信内容后,便马上起床,洗了个澡后,又洒上男士香水,换了一身花哨的衣服出了门。

刚才那条短信写的是:我在青蛙酒吧三号房等你。

那时,是凌晨三点半。

青蛙酒吧,位于远郊一处偏僻的地方,但却生意兴隆。这个酒吧之所以地处偏僻,是因为它的光顾者都是这个城市中的男同性恋者。尽管社会对于同性恋越来越宽容,但同性恋者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都希望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聚会,所以青蛙酒吧的生意总是好得惊人。

莫风对于刚收到的这条短信的号码,其实一点也不熟悉。不过他是这个圈子里著名的美男子,心想发短信的是他的某个爱慕者吧。他打了一辆车,半小时后就来到了青蛙酒吧。

青蛙酒吧修建在一片麦田之中,很是特别。从酒吧到麦田外,每个方向都有一条通向酒吧的简易公路。酒吧大门前则是一个停车场,平日里总是停满了车。在酒吧外,有一排木头建成的简易厕所,每间厕所的木门上,都涂着红漆写着的阿拉伯数字。

短信里所说的三号房,并不是指酒吧里的三号包房。酒吧里根本就没有包房,三号房指的是那间木门上写着“3”的简易厕所——这简易厕所,就是同性恋者们幽会的场所。

莫风走到三号房的木门前,敲了敲木门,温柔地说:我来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莫风立刻看到三号房里站着一个穿着睡袍的矮小男人,此刻正背对着他。

莫风笑了笑,钻进了三号房,然后关上了门,语气及其温柔地问道:你是谁?

然后,他看到那个人缓缓转过了身。

现在,正好是凌晨四点过十分。

04

凌晨四点过十分,唐忆菲正好给陈子言发完那条建议他写五马分尸的短信后,缓缓转过了身。

她穿着一件男士睡袍,乍看上去稍显有些不太合身。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当她一转过身,就看到了刚走进小屋里的莫风。

唐忆菲面对眼前这个相貌英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猜不到吧?等你的人竟然会是我。

在莫风诧异的眼神中,唐忆菲缓缓抬起了手臂。在她的掌心里,握着一把电击枪,她按了一下开关按钮,只见电击枪的正负两极之间闪过一道蓝光。蓝光闪过之后,莫风顿时昏倒在了三号房的厕所里。

是的,没错,等在青蛙酒吧三号房里的人,就是唐忆菲。

唐忆菲凌晨三点就从家里出来了,因为陈子言沉溺于手中那篇惊悚小说的写作,并没觉察到她的离去。唐忆菲知道,今天夜里陈子言会写上一个通宵,就算她天亮后才回去,也不会被男友发现的。

刚才周渊易打来电话的时候,唐忆菲将另一只手机拿了出来,用手机自带的播放器放出一段她之前录制下来的电视节目的声音。那段节目,正是早些时候电视里播出的一场歌唱选秀节目,而现在电视也正在重播。

这样一来,周渊易在听筒里听到电视节目的声音,一定会以为唐忆菲还呆在自己家里看电视。

让一个警察来做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那是多么完美的诡计啊!

唐忆菲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她蹲了下来,从地上拾起了一些她早就提前准备好了的东西。

这是五根非常结实的麻绳,每根麻绳的末梢,都结成了活套。

唐忆菲将五根麻绳的活套分别套在了莫风的颈子、双手手腕与双足脚踝上。然后她关掉了厕所里的灯,打开门,偷偷溜了出来,钻进一辆停在停车场上的小轿车。

这辆车,是王盛洋送给她的。虽然赵雅雪紧紧掌控着王盛洋的经济大权,但既然唐忆菲负责采购建材,那她和王盛洋就有办法从中揩油。

事实上,唐忆菲在采购建材时,虚构了一系列供货商的名单,然后向这些莫须有的公司发去采购单。王盛洋会伪造购销合同,然后把非凡建材公司的款项打入唐忆菲设立的账号中。反正赵雅雪很久都没去公司了,她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的钱正慢慢被王盛洋与唐忆菲吞噬掉。

唐忆菲与王盛洋这样做,所获得的收入,比得回扣多得多了。

再回到现在,唐忆菲钻入那辆小轿车后,便将车开到了麦田边上。

坐在车里,她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青蛙酒吧就会打烊了。

果然,五分钟后,一群相互搂搂抱抱的男人走出了酒吧,分别上了自己的车。因为灯光昏暗,没有人发现三号房厕所的墙上被挖出了五个洞,每个洞里都穿过了一根结实的麻绳。

麻绳的一端套在了莫风的颈子与四肢上,而另一端则系在了停车场里分别朝向不同方向的五辆轿车的后挡泥板上。那五辆车的主人分别住在五个不同的方向,只要同时开车,麻绳就会崩直,莫风也会同时在三号厕所里变成一蓬血雾……

这正是传说中的“五马分尸”之刑。

唐忆菲确信,没有人会猜到,所有的凶案,全都出自于她这个弱女子的手笔。

05

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店里,周渊易与吴畏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讨论。

当吴畏指出,有可能唐忆菲在撒谎的时候,周渊易饶有兴趣地说道:我们不妨从犯罪者的角度来进行逆向思考。如果唐忆菲真撒了谎,而她与王盛洋就是这起连环命案的凶手,在拥有如此多不在场证明的前提下,他们是怎么做到杀死这些人的?

“我们需要来做一个时间表。吴畏紧蹙着眉头说道,先来说说第一个死者吧,那具变作一堆骨架的冯舒。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了第一个手指头。”

周渊易点点头,说:既然先假定是唐忆菲与王盛洋两人共同犯罪,而冯舒死亡的时候,王盛洋正在元宝山公园里看流星,这个你可以证明的。那么,凶手就一定是唐忆菲了。在元宝山庄公墓的牌坊外,吴强被袭击时,凶手手中出现了一把电击枪。我们完全可以做出同样的推理,唐忆菲在冯舒与女人约会的出租屋里,用一把电击枪制服了冯舒,然后用钢刷将冯舒‘梳洗’成一具骨架。而冯舒一向喜欢与文学女青年在出租屋里约会,唐忆菲假扮成文学女青年来到出租屋里,也并不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

“有道理!再说第二个受害者,受到‘剥皮’之刑的小雯。吴畏伸出第二个手指头,说,小雯死的时候,唐忆菲在上班哦,有不在场证明!当天所有在非凡建材公司上班的员工,都可以做出证明。”

周渊易答道:既然唐忆菲有不在场证明,那么杀人的就是王盛洋了。

“嘁——我整个白天都呆在野营公园里,我能证明王盛洋一直没离开过帐篷。”

“呵呵,我觉得你是遭遇了障眼法。周渊易说道,你去上过厕所的哦……如果王盛洋趁着你上厕所,换作另一个人的模样走出帐篷,你根本不知道他出来了。同理,趁着你上厕所,他又换作另一个人的模样回到公园里,你同样不知道他回来了。”

“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吴畏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周渊易点点头,说:同样是在元宝山庄公墓的牌坊外,吴强遇袭时,曾经在袭击者的脸上抓下了一团沾有清漆的面粉。而在这之前,在夜葬现场的人都清楚地看到,袭击者有着一张与冯舒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冯舒早就变成了一具骨架,也就是说,袭击者能够使用面粉与清漆,将自己变成任何模样。

“呃……”吴畏咋舌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

“可以这么说。周渊易总结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成为了证明王盛洋无辜的工具。”

吴畏若有所思,然后他缓缓伸出第三个手指,问:那么第三个死者,遭遇‘腰斩’之刑的三皮,维修工是七点进入电梯大厦的,而那时我亲眼看到王盛洋在公园里的。

“那么七点进入大厦的人,就是唐忆菲了。这仅仅是一个二减一等于一的问题。周渊易答道。”

“可是维修工是在九点离开大厦的,而根据陈子言的说法,唐忆菲晚上八点过一点就回家了。”

“别忘了,在电梯大厦的监控录影里,维修工曾在快到八点的时候,出过一次大厦买烟。而就在那时,唐忆菲与刚回城的王盛洋调了包,她回家去了,而王盛洋替换她进了大厦,并杀死了三皮。”

“啊——调包记!吴畏脱口而出。”

先是唐忆菲来到电梯大厦,将电梯轿厢停留在楼顶,又在电梯井里设置一根钢丝。然后她借口出来买烟,然后快速离开。而随后赶来的王盛洋则进入大厦,制服三皮后,将三皮从电梯井里扔了下来。

可是,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如果说为了清除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他们合谋杀死赵雅雪,还算得上情有可原。但他们为什么会杀死冯舒、小雯与三皮呢?难道是因为这三个人都收到了陈子言发去写有提纲与样章的邮件吗?

吴畏良久不语,在他的侦探生涯中,从来没见过这样匪夷所思的犯罪诡计。尽管现在这样的猜测,仅仅还是周渊易的推理,尚需要证据支持,但吴畏已经觉得周渊易的说法很是靠谱。

周渊易顿了顿,又说道:还记得唐忆菲在接连两天都在负二楼地下停车场里遭遇面具人的袭击吗?我认为,他们很有可能一直想制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手。第一次遇袭的真实性,我深表怀疑,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纯属子虚乌有!而在第二次袭击中,大概唐忆菲以为藏在青铜面具后的王盛洋化妆成了冯舒的模样,所以揭开了面具,想嫁祸给已经死了的冯舒。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时王盛洋并没化妆——哦,对了,他知道当时你正在跟踪他,而且他还想让你成为他不在场的证明人,所以根本没时间化妆。

吴畏点了点头,他也意识到,如果唐忆菲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连续两次她都是因为电梯发生故障,才来到了负二楼的停车场,并遭遇了面具人的袭击。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那个面具人又怎么能猜到唐忆菲恰好会在那时候走进电梯呢?何况第二次遇袭时,唐忆菲是随机下楼去拿陈子言送来的防狼剂,回电梯时又恰好遇到电梯下行,而且电梯里海只有她一个人。

其中未可预料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面具人根本不可能未卜先知,无法肯定唐忆菲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乘电梯来到负二楼停车场里。

除非——唐忆菲是故意来到那里的。

如果周渊易的推理成立,那么吴畏还真在无意中成为了凶手的利用目标。一个私家侦探来做不在场证明人,是足以被警方采用的。

可是,为什么唐忆菲在第二次遇袭后,会说自己是遭到了王盛洋的袭击呢?这岂不正好成了一处极大的破绽吗?是她在故布疑阵,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听到吴畏的疑问后,周渊易沉吟片刻,接着解释:我认为,很可能唐忆菲之前并不知道大楼物管刚在负二楼停车场安全门的死角安装了摄像头。当她揭开面具后,无意中发现了新安装的摄像头,担心王盛洋的面孔被拍摄下来了,所以只好承认自己看到的面具人是王盛洋。而随后当吴强告诉她,摄像头只拍下她的后背,并未拍到袭击者的面孔的时候,她便立刻改口说自己看错了,还说袭击者很有可能是冯舒。其实从这里开始,他们已渐渐露出了马脚。

终于,吴畏伸出了四根手指,说:关于第四个死者,遭遇‘碾刑’的赵雅雪,动机就不用说了,王盛洋有一万个理由杀死她。一个随时让丈夫身上只有五十块钱的女人,想不招来丈夫的杀心都很难——谢天谢地,我是单身,以后一定不能找这样的老婆!碾刑发生的时候,王盛洋说自己在唐忆菲家中幽会。这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是王盛洋与唐忆菲互相作证的,根本不能采信。不过,冯舒的棺材,又是谁制造的夹层呢?王盛洋又是怎么钻进棺材夹层里去的呢?还有,棺材在下午的时候,就被棺材钉盖住了,赵雅雪的尸体应该那之前就已经被关在了棺材中,那么我七点时接到取消跟踪任务的电话,又是谁打来的呢?

“我先回答你最后的一个问题。你那破电话,除了能听出男女之外,什么都分辨不了。他们正在利用了这一点,让唐忆菲拿赵雅雪的手机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自然以为是赵雅雪打来的了。而且,我敢肯定,从一开始委托你跟踪王盛洋的人,就根本不可能是赵雅雪!”

“什么?不是赵雅雪?你凭什么这么说?吴畏大吃一惊。周渊易的推论,再一次颠覆了他以前的所有认知。”

周渊易微笑着答道:今天上午,赵雅雪曾经托陈子言向我报警,说王盛洋失踪了。如果她真委托你跟踪王盛洋,只要给你打一个电话,她自然就会知道王盛洋呆在元宝山公园里看了一整夜星星,根本不需要报警。而事实上,她选择的正是报警,而没有给你打电话,这就足以说明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呃……我的天,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成了这两个人处心积虑选择的不在场证明人!吴畏抱着脑袋,懊恼地叫道。”

周渊易继续着他的推理:关于你提到的棺材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别忘了,冯舒与王盛洋住在同一幢楼里,棺材又藏在冯舒的床底。只要王盛洋能够有办法趁着冯舒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进冯舒家里,就可以为棺材制造两个机械升降夹层——如果我没记错,王盛洋是毕业于机械大学。同时,他只要背着赵雅雪的尸体下几层楼,就可以在钉上棺材板之前,将赵雅雪的尸体藏到棺材夹层中。

“那么他自己又是怎样钻入棺材的呢?吴畏问。”

“这个嘛,我也有点想不通,除非他们还有一个同伙,而且那个同伙有办法接触到棺材……”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渊易与吴畏同时对视了一眼后,然后高声叫出了一个名字:莫风!

没错,莫风有一套使用面粉、清漆化妆的本事,而王盛洋毕业自机械大学,唐忆菲是学中文的,根本不可能懂得这种特别的易容化妆方法。

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莫风教他们学会了用面粉清漆化妆的办法。

而且莫风一直在检验楼里修复骨架,当时红漆棺材也就停放在那间屋里。如果莫风是王盛洋的同伙,只要王盛洋能想办法混入警局,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入棺材夹层中。

而事实上,王盛洋只需换上一身警服,就可以假冒警员混入警局中。越是貌似危险的地方,防范越是不够严密,警员们,特别是刑警,大多都是脾气火爆的猛男,警局门卫通常也不会对身着警服进出警局的警员多加盘问。而且在此之前,根本就没人曾见过王盛洋,也从未怀疑过他,所以他完全有办法偷偷进入警局,并在莫风的协助下钻入棺材夹层中。

只不过,在葬礼举行之前,棺材里只有一层暗藏的夹层,而直到在灵车中,夹层才变为了两层。这说明在葬礼前,王盛洋是一直与他妻子尸体呆在同一层夹层中。

真是难为他了!

能与一具肥胖的尸体相拥着呆在棺材夹层里,还能呆这么久,就连周渊易也有些佩服王盛洋了。

可惜,这一切仅仅只是周渊易与吴畏私底下的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

除非,莫风能够承认他在整桩连环杀人事件中的角色。

毕竟莫风没有直接动手杀人,他只是教王盛洋学会了面粉化妆术,以及协助王盛洋躲入棺材夹层。如果周渊易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莫风就是案件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只要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整个案件就能势如破竹迎刃而解。

06

豆浆店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吴畏用手托着腮帮子,痛苦地喃喃自语:天知道这场杀戮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你说,他们下一个谋杀对象会是谁?

周渊易若有所思地答道:我有预感,谋杀就会结束了。接下来,他们会杀人灭口,并扫清阻拦他们在一起的最后障碍。

杀人灭口,自然是杀莫风。

只有莫风死了,一切才会死无对证,直接将警方有可能出现的怀疑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扫清最后的障碍,则是指杀死陈子言。既然王盛洋为了能与唐忆菲在一起,而谋划杀死妻子赵雅雪,那么唐忆菲也自然可以谋杀男友陈子言。

只是周渊易始终弄不懂,为什么这两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会将古代酷刑的杀人方式设计在杀人计划中呢?还正好与陈子言新创作的小说情节一模一样。还有,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死冯舒、小雯与三皮呢?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唐忆菲与陈子言同居,应该有办法看过陈子言那篇新小说的提纲,知道文章中会出现哪些古代酷刑的桥段。

不管怎么说,如果周渊易的推理准确无误,那么现在必须阻止王盛洋与唐忆菲的下一步犯罪计划。

首先,周渊易拨打了莫风的电话,但手机响了很久,都一直没人接听。天知道莫风现在在什么地方,难道是他睡得太死了?所以周渊易又连续拨打了好几次,可始终都没有人接听电话。

无奈地挂断电话后,周渊易又拨打了陈子言的电话,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陈子言在书房里写着那篇惊世骇俗的惊悚小说,手机自然是不会关机的。

在电话里,周渊易说:你在书房里写作吗?快把门反锁好,别让唐忆菲进来。我马上就赶过来! 第十三章 奇异的动机

01

唐忆菲坐在轿车里,等待着那五辆车发动引擎。青蛙酒吧已经拉下了卷帘门,音乐也停止了,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有一辆后挡泥板上系着麻绳的轿车,已经发动了引擎,正在预热水缸,马上就要开车了。而这时,唐忆菲突然听到了奇异的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静谧的夜空中,忽然划过了一段手机铃声。铃声是从酒吧外的三号厕所里传出来的,那五辆车的车主不禁下了车,诧异地向厕所望了过去。

唐忆菲那柔嫩的面颊上,情不自禁地轻微抽搐了几下。她知道,她听到的铃声,是莫风的手机所发出来的。

怎么这时会有人给莫风打电话?都凌晨四点多了。

然后,唐忆菲清晰地听到一个车主兴奋地叫了起来:是谁的手机掉在厕所里了吧?哈哈,发财了!

另一个车主笑嘻嘻地揶揄:捡到一个手机就能发财?你也太没志气了吧?

第三个车主打趣道:苍蝇虽小也是肉,能捡到一个手机也算不错啦。

第四个车主则眼冒桃花,喃喃自语:如果是哪个帅哥丢失的,那我把手机还给他,会不会也算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呢?

正当着四个车主正在相互取笑的时候,第五个车主已经关掉了引擎,在另四个车主艳羡的目光中,径直下车色迷迷地向三号厕所走了过去。

唐忆菲当然不会想到,这个电话是周渊易在永和豆浆店里打来的。但她却知道,从这个车主熄灭引擎开始,莫风就不可能再被五马分尸了。而莫风在获救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向警方指证,袭击他的人是她唐忆菲。

现在,唐忆菲只有立刻回家,然后蜷缩在卧室里,装作熟睡的模样。任凭莫风如何指控自己,她也得咬紧牙关说自己一直呆在家里。陈子言会为她作证的,而且那个叫周渊易的警察也曾打电话过来,听到了电话里的选秀节目录音,他也会为她作证的!

在她驾车离去之前,听到三号房厕所里穿来了车主具有穿透力的尖叫声:天哪,这里躺着一个人,他昏过去了!他的颈子四肢上还套着绳索!这是怎么回事?

唐忆菲知道,自己以五马分尸的手段杀人灭口的企图,已经宣告破产了!

如果不出意外,莫风马上就会被这几个车主送到医院急诊部中。

02

周渊易根本不会想到,刚才自己那几个打给莫风的电话,竟在无意中救了莫风一命,而且还改变了以后很多事。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大概就是蝴蝶效应在现实生活中的一次体现吧。

而在打通陈子言的电话之后,他立刻驾车带着吴畏,风驰电掣般向陈子言家里赶去。当他们赶到陈子言家里后,却诧异地发现唐忆菲并不在自己的卧室里。

“真奇怪,最多半小时前,我还给唐忆菲打过电话,听见她正在看电视里选秀节目。怎么她会不在家呢?周渊易百思不得其解。”

陈子言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友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他一直都在书房里勤奋写作。他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即使外面发生了世界大战,也会一点不知情的。

陈子言不知道为什么周渊易会警告他,说别让唐忆菲进书房。难道这位周警官怀疑唐忆菲吗?陈子言不敢相信这一点,但他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女友会在深夜外出,并且不知去向。

面对陈子言的疑问,周渊易不想解释太多,他只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你的女友唐忆菲,并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王盛洋已经向我们坦白,他与唐忆菲一直保持着不正当的情人关系,他们还利用唐忆菲的职务之便,获取了大量建材采购业务中的回扣。

什么?唐忆菲是那个色迷迷的老板王盛洋的情人?

这怎么可能?

陈子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五雷轰顶一般。他完全懵了,只觉得浑身透体冰凉,仿佛跌入了无底的寒窖中。

——他快要发疯了!

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听到门锁传来“咔哒”一声响动。他与周渊易、吴畏同时转过了头,这时,他看到唐忆菲轻轻扭开了门,踮着脚跟正蹑手蹑脚地想要偷偷走进屋里来。

准备回家钻进卧室被窝里的唐忆菲,突然看到客厅竟灯火通明,陈子言和周渊易还有吴畏都站在她面前,她也怔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结束了。

几乎与此同时,周渊易的手机响了。“叮铃铃——叮铃铃——”手机铃声打破了屋里尴尬的沉寂。

这个电话,是周渊易的手下吴强,从医院急诊部打来的。

接通电话后,只听了一句,周渊易就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什么?莫风被人袭击以致昏迷?现在他醒了?什么?他说是被唐忆菲袭击的?

听到周渊易的话后,唐忆菲顿时面无血色,她发出“嘤咛”一声娇喘之后,也昏倒在了家里客厅的地板上……

03

正如唐忆菲猜测的那样,莫风被那五个热心的车主送到了医院急诊室中,并代为报警。

当吴强赶到医院的时候,莫风已经醒了。莫风见到警察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快去抓唐忆菲和王盛洋!他们就是一系列连环凶案的凶手!他们刚才想杀我灭口!

很快,唐忆菲和王盛洋就被警方控制,送入了拘留所。

而周渊易最先连夜讯问的,就是莫风。

莫风向周渊易坦承,他就是唐忆菲与王盛洋的同伙。是他手把手教会王盛洋如何使用面粉、清漆进行易容。他早就不想成日都在古墓里为死尸化妆,那只会让他全身沾满尸臭味,但却缺少一个契机。

说起莫风与王盛洋的初识,是在半年前。那一天,莫风正在公墓的尸体化妆间里,为一具跳楼自杀头部着地的女尸整容,他小心翼翼地将面粉敷在女尸那破碎的头颅上,然后依着生前照片修复着头颅。足足半个小时后,他才完成了手里的工作,抬起手刚擦了一把汗,就看到化妆间里站着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这个人就是王盛洋,他是来为一个朋友送殡才来到元宝山庄公墓的。葬礼进行到一半,王盛洋觉得实在无聊,所以在公墓里四处闲逛,无意中逛到尸体化妆间里,看到了整埋头忙碌的莫风。

王盛洋向莫风翘出大拇指,赞赏地说道:你的手艺真不错,在公墓里上班,真是屈才了。

莫风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不做尸体化妆师,他还能做什么?

“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小兄弟,我看得出,你将来必定要大造化,不可能一直呆在尸体化妆间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王盛洋诚恳地说道。”

莫风又惊又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英俊男人。但王盛洋告诉莫风,他有办法让莫风进入一个新的圈子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王盛洋让莫风带着自己的摄影作品参加了本城的摄影双年展,然后王盛洋以行贿评委的方式,帮助莫风的作品在摄影双年展中获得了一个新人小奖。

而正是这个小奖,令莫风多了一个本城摄影新锐的名号。而这个名号,已经足以让莫风得到本城摄影界的认可,这对他相当重要,这将是他以后脱离公墓尸体化妆间的砝码,他已经厌倦了被尸臭味包围的日子!

他也彻底相信了,王盛洋将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为了感谢王盛洋,莫风投桃报李,把自己的面粉化妆师绝技手把手地教会了王盛洋。莫风还答应,只要王盛洋一句话,他就会拼死相助。

果然,今天上午王盛洋打来的电话,让莫风安排他,在警局的检验楼里藏进一口装有夹层的红漆棺木中。

下午莫风正在检验楼里修复骨架时,王盛洋如约来到了警局,当时他身着一套合身的警服,令莫风很是大吃一惊。王盛洋脱下警服后,只轻轻扭了一下棺材旁的一处按钮,棺材板就自动翻了起来,露出了下面的夹层。

莫风清楚地看到,夹层里似乎躺着一个女人,一个肥胖的女人。看到莫风脸上的惊讶之情,王盛洋只是微微一笑,优雅地将食指竖在了两片嘴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他钻进了棺材里,接着又按了一下夹层里某个地方的按钮,棺材板便重新翻转回去,严丝合缝地合拢,看不出一点破绽。

莫风受过王盛洋的大恩,所以只好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也因为王盛洋这层关系,莫风也认识了唐忆菲,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寻常。

在古墓里的夜葬仪式中,莫风亲眼看到王盛洋从棺木中一跃而出,还袭击了两个警察。之后,莫风又看到了被碾死在棺材夹层中的赵雅雪,他这才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恐怖离奇的连环凶杀案之中。

莫风不敢举报王盛洋与唐忆菲,除了考虑自己受过恩,他还想到毕竟是自己教王盛洋学会了面粉易容术,而且还是他协助王盛洋藏进了棺材中。一旦警方追究起来,他也逃不脱从犯的罪名。

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明哲保身。

但莫风怎么也猜不到,这两个人为了灭口,竟然准备杀死他。当他被电击枪击倒在青蛙酒吧的三号房的一刹那,他后悔了,他早就应该向警方坦白这一切。

他以为自己醒悟得太晚,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没想到周渊易在关键时刻的一个电话,竟然救了他一命,让他逃脱了被五马分尸的悲惨下场。

所以当他在医院急诊室醒过来的一刹那,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王盛洋和唐忆菲送进监狱里!

接下来,周渊易提审的,是王盛洋。

在讯问室里,王盛洋惨然一笑,说道:所有一切诡计,都是我设计的,忆菲只是因为感情冲昏了头脑,所以才成了我的助手。我希望你们判处我死刑,给忆菲留条命吧。说完后,他便一言不发,始终保持沉默。

提审唐忆菲前,周渊易想起所有之前曾经说过,正是因为情人怀孕了,所以他才决定与赵雅雪分手的。所以周渊易让拘留所先给唐忆菲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不管怎么,唐忆菲腹中的胎儿是无辜的。

不过,当周渊易拿到唐忆菲的体检报告后,却大吃一惊。

唐忆菲根本就没怀孕!

难道是唐忆菲为了逼王盛洋离开赵雅雪,所以故意骗了他吗?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而体检报告里的另一项指标所体现的结论,就更加可怕了——唐忆菲的血液指标出现了异常现象,她罹患了白血病,最多还能活半年寿命!

在拘留所的预审室内,周渊易再次见到了唐忆菲。

原以为有了王盛洋的顶罪,唐忆菲会将一切罪名,都推到情人的身上。没想到周渊易刚提了一个问题,唐忆菲便将整桩阴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就像周渊易推理的那样,唐忆菲假冒文学女青年,在网络上刻意结识了冯舒,并相约在冯舒的出租屋里见面。当他们见面的时候,因为之前冯舒只见过唐忆菲一面,而他身边的女人又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冯舒根本没认出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作者陈子言的女友。

在出租屋里,唐忆菲用电击枪击晕了冯舒,然后将他捆缚在屋里的铁床上,并施以残酷的“梳洗”之刑,让冯舒活生生变作了一具白骨。

小雯是被假冒出租车司机的王盛洋,迷晕后带到了元宝山庄的后山。王盛洋避开监视他的吴畏,离开元宝山野营公园,正是用了面粉易容术这一招。

在后山,王盛洋按照陈子言新小说里的桥段,剥去了小雯的脸皮。

至于三皮的死,则与周渊易的推理完全一致。唐忆菲与王盛洋正是用了调包计,一前一后分别出现在三皮所住的电梯大厦里,对三皮施以了“腰斩”之刑。

听完唐忆菲的坦白后,周渊易紧蹙眉头,问:从动机上来分析,只有赵雅雪一个人是你们的谋杀目标。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杀冯舒、小雯与三皮呢?他们与你根本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唐忆菲撇嘴一笑,答道:难道你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吗?确实我们的目标只有赵雅雪一个人,杀死冯舒、小雯、三皮,只是为赵雅雪做铺垫而已。连续杀死四个人,你们只会以为这一桩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凶手肯定与冯舒他们三个人有着一定的关联,并以此为线索进行排查。你们根本猜不到我们真正目的是为了杀死第四个人。

周渊易吃了一惊。原来冯舒、小雯与三皮,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之所以被杀死,只是因为唐忆菲与王盛洋想误导警方的调查路径。

而事实上,他们几乎成功了。周渊易确实一直是以前三位受害者的社会关系进行侦查,反而忽略了第四个受害者。

周渊易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在杀人过程里,会使用到陈子言新写的惊悚小说中的‘梳洗’剥皮’腰斩’与‘碾刑’甚至‘五马分尸’

唐忆菲冷冷一笑,答道:原因很简单。既然王盛洋为了和我在一起,都能下决心杀死他的肥婆妻子赵雅雪;我自然也能为了和他在一起,而杀死陈子言。我之所以会使用这些陈子言小说里的桥段,就是想将脏水泼到陈子言的头上,让你们警方认为他也与这桩连环凶杀案有关,甚至以为他就是凶手的帮凶!

天哪,果然是天下最毒妇人心!唐忆菲的心理,真是太可怕了,可怕到了周渊易无法想象。为了一桩私情,她竟然想栽赃到曾与自己同床共眠的陈子言身上。

周渊易为陈子言感到了莫名的悲哀。

最后,周渊易问:唐小姐,你知道吗?你得了白血病,已经是晚期了。就算你的目的最终都实现了,能够和王盛洋在一起,但你也最多还剩半年寿命。

听了这句话,唐忆菲的脸色顿时黯然。一段沉默之后,她抬起头,幽幽地对周渊易说:你听说过一句古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吗?只要我能名正言顺地与王盛洋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这一辈子都值了!

说完后,她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

而当王盛洋得知唐忆菲认罪后,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一头撞向了拘留室的水泥地,满头都是殷红的鲜血。他一边痛哭,一边摇着头,喃喃地说:她为什么要认罪?她为什么要认罪?她认了罪,那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做了!

04

似乎可以结案了吧。

一桩连环杀人案,从第一宗命案开始,到第四宗命案以及第五宗未遂命案为止,直到破案,周渊易仅仅花费了四十八小时的时间。

这也称得上是本市刑侦史上的一个奇迹了。

周渊易熬了个通宵,在拘留所里做好了所有预审笔录后,就接到了警局领导打来的贺喜电话。

刚挂断电话,他就听到拘留所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周渊易闻声来到了拘留所的大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正满面泪痕地与拘留所看守说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周渊易好奇地问。”

看守没好气地答道:这位女士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老公被抓了,就跑到这里来,拼命想见她老公一面。

“为什么不让他们见面?”

看守说:我查了查电脑,她老公是一桩重大凶案的嫌疑人,根本不能随便见面的!

“那你给她说一下情况,让她回去吧。”

“她不肯回去……她说自己怀孕了,一定要见她老公一面……”

“哦?她丈夫是谁?周渊易瞟了一眼铁门外的孕妇,她的小腹平坦,尚未出怀,应该才怀孕没多久的时间吧。”

看守在传达室里看了看登记表后,答道:嫌疑人是夜里刚送进来的,叫王盛洋!

周渊易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叫道:什么?王盛洋?她是王盛洋的老婆?王盛洋的老婆不是那个叫赵雅雪的肥婆吗?

大门外那个孕妇,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是的,他老婆确实是赵雅雪,但他根本就不爱那个肥婆,我才是他最爱的人!

这个孕妇立刻被周渊易请进了拘留所里的一间办公室中。

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孕妇的脸显得有些微的浮肿,眼皮也红得艳若桃花,但周渊易看是能看出,她是个美女,很出众的美女。

在办公室里,周渊易为孕妇倒了一杯热开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欣欣。”

李欣欣,27岁,现任非凡建材公司出纳,未婚。

尽管未婚,她却怀有身孕。当然,在如今这个年代,这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不值得谁去质疑。虽然她将王盛洋称为老公,但他们只是一对情人而已。

面对周渊易的疑问,李欣欣坦承,她是在半年前与王盛洋在一起的。因为平日赵雅雪对王盛洋看管得甚是严密,他们每天只能早晨在王盛洋的办公室里幽会。

他们经历得甚是艰难,所以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段感情。

半个月前,李欣欣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想打掉这个孩子,于是向王盛洋摊牌,如果王盛洋不愿意离婚,她就亲自找赵雅雪谈判。王盛洋哭丧着脸,哀求李欣欣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来处理这件事。

李欣欣有些不太相信王盛洋的话,她总怀疑王盛洋没有勇气离开多金多银的肥婆妻子,所以她只给了王盛洋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她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王盛洋不能给她未来的名份,她就会带着肚里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

没想到还没到一月之约,昨天深夜李欣欣突然接到了王盛洋的电话。王盛洋在电话里说,赵雅雪死了,死在公墓里的一口棺材中。

李欣欣吓了一跳,她以为王盛洋为了与自己在一起,所以杀死了妻子。但王盛洋立刻说,他与赵雅雪的死,没有半点关系。赵雅雪死的时候,他正在城郊元宝山野营公园里一边看着满天的星星,一边思索着如何离开赵雅雪,寻找自己的一片天空。

而这一点,有一个赵雅雪雇佣跟踪王盛洋的私家侦探可以证明。

或许是一个冷血的连环杀手杀死了赵雅雪,同时也在无意中彻底解除了李欣欣与与王盛洋之间的最后障碍。

李欣欣很激动,一夜都睡不着觉。天还没亮,她就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王盛洋所住的小区,想与情人好好庆祝一番。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她再也等不及了!

没想到,她按了门铃后,却无人应门。她很好奇,王盛洋为什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这时,王盛洋的一位邻居闻声开了门,并告诉李欣欣,一个小时前,王盛洋被警察带走了。如果没猜错,王盛洋应该是被带到了拘留所。

当时警察砸门的声音实在是太响了,被吵醒的邻居才开门出来好奇地看了看热闹,所以才能告诉李欣欣这么多的事。

听完王盛洋的邻居说的话后,李欣欣立刻招了一辆出租车,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拘留所。

李欣欣含着泪,问周渊易:我不知道为什么盛洋会被警察带走,难道他与赵雅雪的死有关吗?他说过,有个私家侦探会证实他有不在场证明的!你们找那个私家侦探核实情况了吗?盛洋是无辜的!

周渊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你知道吗,王盛洋除了有你这个情人之外,还有另一个情人。

“什么?你说什么?李欣欣吃了一惊。”

“你们公司的采购员,唐忆菲,也是他的情人。”

“哈哈哈!不可能!警察先生,您一定搞错了,唐忆菲绝对不可能是盛洋的情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么他俩就乱伦了。”

“什么?乱伦?周渊易没弄明白李欣欣为什么会这么说。”

李欣欣嘴角撇了撇,说: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唐忆菲是盛洋的亲生妹妹。在他们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盛洋随父姓,而唐忆菲随母性,但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自从赵雅雪帮盛洋开了这家建材公司后,盛洋就把妹妹也召进了公司,还把采购大权交给了唐忆菲。

李欣欣顿了顿,又说道:我与盛洋的事,唐忆菲也一直知情。她和我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平日早晨我与盛洋在办公室里幽会的时候,她还在办公室门外为我们放哨,防范着赵雅雪的到来。

真是太惊人了!唐忆菲居然是王盛洋的亲生妹妹。

无论如何,周渊易都猜不到两人之间竟有这样的关系。

可为什么在之前的预审中,唐忆菲和王盛洋都对警方撒了谎,还说他们是一对情人?难道是为了保护李欣欣吗?如此说来,他们在预审中交待的杀人动机,就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么,你知道唐忆菲与王盛洋合谋以假合同的手段,从公司账面上套取现金的事吗?周渊易抛出了新的问题。”

李欣欣微微一笑,说:当然知道。我是公司出纳,如果我不帮忙,他们又怎么能这么容易地套取现金?不过,既然赵雅雪死了,这家公司就归属于盛洋了。我们套取自己公司里的先进,也不犯法,你们警察管不着的。

确实如此,就算警察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法追究责任。

仿佛想气一气周渊易,李欣欣又说道:套取到的现金,不仅给唐忆菲买了一辆车,盛洋还给我和唐忆菲各买了一套房,这两套房还是唐忆菲亲自监工装修的,足足装修了半年呢。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与陈子言的新爱巢中。她一直都记着陈子言的话,只要有了新房,他们就结婚。

“呃……唐忆菲有一套新房,现在却还和陈子言住在一间出租屋里?”

“哈哈,唐忆菲老把她那位作家男朋友当做一块宝,做梦都想让陈子言成为著名作家,实现理想。房子刚刚装修好,唐忆菲想给陈子言一个意外惊喜,所以准备等房子晾干后,才给陈子言说搬新房的事。”

唐忆菲老把她的那位作家男朋友当做一块宝,做梦都想让陈子言成为著名作家,实现理想。

听了李欣欣的这句话,周渊易突然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结束了与李欣欣的谈话,要求再次提审唐忆菲。

05

“我已经知道,你是王盛洋的亲生妹妹,你们根本就不可能是情人。”

面对坐在预审室里的唐忆菲,周渊易一字一顿地说道,同时,我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让王盛洋与你一起杀死冯舒、小雯与三皮了。

听罢此言,唐忆菲顿时面无血色。她呆呆地望着周渊易,微微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保持沉默的唐忆菲,周渊易沉稳地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替你说吧。你做梦都想让男友陈子言成为著名作家,凭借新作在文坛上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所以,你才设计了这场与陈子言新小说里桥段一模一样的连环谋杀案。为了让你哥哥脱离令人窒息的婚姻,你还将最后一个受害者定为了赵雅雪!

“啊——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唐忆菲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唐忆菲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面对满面威严的周渊易,她将自己的杀人动机合盘托出。

一个月前,她无意中在陈子言的电脑文档中,看到了那篇叫做《最终裁决》的小说提纲。她觉得这篇文章的构思很是巧妙,男友一定会写出一篇令人惊叹的佳作。

但是一本书想要畅销,除了文章本身的质量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决定因素。一场恰到好处的炒作,正是此时陈子言最为需要的契机。

半个月后,唐忆菲从哥哥王盛洋口中,得知李欣欣怀孕的消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契机终于到来了。

就在陈子言开始动笔写作的那一天夜里,唐忆菲通过网络聊天,约冯舒第二天在出租屋里见面。然后就是在那次见面的时候,唐忆菲对冯舒施以了“梳洗”之刑。接下来,她又如法炮制,与王盛洋共同对小雯、三皮与赵雅雪实施了“剥皮”腰斩”与“碾刑”的残酷刑罚。

与此同时,陈子言的新小说正在天涯社区莲蓬鬼话栏目中发表。在唐忆菲的安排下,网络上的文章,与现实生活中的连环谋杀案发生了惊人的巧合。而正是这些巧合,令陈子言的小说在网络上大红大紫,频频创造网络小说点击奇迹,并引来了网友们非比寻常的热议与出版商的青眼相加。

而这不正是一场恰到好处的炒作吗?

唐忆菲确信,这种‘互动式凶杀犯罪小说’是史无前例的,也足以引起轰动。只要陈子言能顺利把小说写完,他绝对会成为国内最出名的悬疑小说作家,小说销量也将成为奇迹!到那时,还有谁敢看不起自己的男友?

“唉,为了让陈子言成为著名作家,你就要杀死冯舒、小雯、三皮这三位无辜的受害者吗?周渊易不由得叹了口气。”

唐忆菲却瞪大了眼睛,眉毛倒竖,忿忿地说道:你真以为冯舒、小雯与三皮是无辜的受害者吗?

“难道他们不无辜吗?”

“哼!唐忆菲冷冷地答道,周警官,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为了与子言的小说保持高度一致,我所选择的古代酷刑受刑人,都是罪有应得的罪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在现实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正是所谓的‘最终裁决者’”

“为什么要杀冯舒?哼,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版子言以前的几本书吗?他第一次见到我后,便私下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只要我与他上床,他就能让子言的小说变成铅字。平心而论,当时子言的作品并不出色,也很小众,出版后铁定会滞销。为了子言的理想,我只好牺牲自己,不得不与冯舒上了床。就在那天,我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冯舒这个衣冠禽兽!”

“小雯?这个贱人!最近不知怎么精神病犯了,忽然突发奇想要勾引子言。当然,这并不是我必须杀死她的理由,我也并不是丧心病狂的冷血杀手。你们知道,小雯曾与冯舒好过,还从冯舒那里知道了他与我上床的事。她前几天私下找到我,让我把子言让给她,否则就会把我和冯舒的事给捅出去……”

“三皮?以前子言写的小段子,一直都在三皮负责的版面上持续发表。但自从三皮认识我之后,他就突然停止使用子言的小段子。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三皮找到了我,除非我与他上床,他才会继续使用子言的文章。为了子言的前途,我只好和这个满脸脓疱的丑八怪上了床……”

“你们说,这三个人,我该不该杀?我是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最终裁决者’”

说完这句话,唐忆菲虚脱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尾声

01

这桩耸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总算是彻底结束了,唐忆菲与王盛洋的卷宗被转送到了检察院,周渊易也如往常一般来到了警局。

在警局那幢爬满了墨绿色攀援植物的检验楼里,周渊易再次看到了黑沙族老人冯三庭。

冯三庭到警局来,是准备为侄儿冯舒重新进行“夜葬”仪式。当然,这一次冯三庭要求八个抬棺手全程步行,从警局的检验楼,抬着长两米宽一米高一米的红漆棺材,一直走到公墓。

因为元宝山庄公墓实在是太远了,一个夜晚是肯定无法步行走到那里的,所以冯三庭也作出了一些相应的变通,换了一家距离警局最近的公墓。但不管怎么,这也足够把那八个年轻人累得够呛。

还好,周渊易与小高不用参加这次夜葬仪式了,原先那两个因为食物中毒而住院的年轻抬棺手,经过医院治疗后已经顺利出院了,他们不得不抱着出愈的身体参加此次仪式。

不过,冯三庭还是转过头来,对周渊易说:夜葬仪式中,为死者送行的人越多,死者的灵魂就能更容易安息。你和高法医能来为冯舒送葬吗?求你们了……”

周渊易与小高对视了一眼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02

私家侦探吴畏,依然接不到大案,只能继续办理那些调查婚外情的小案子。但他汲取了这次的教训,在自己的记事本上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一行字:

“今后一定要避免调查盲点。不仅要追踪当事人下班后的动向,还要早睡早起,注意调查当事人在上班前的行为举止。”

这大概就是他从这桩连环谋杀案中所得到的最大收获吧。

03

天涯社区莲蓬鬼话的版主庄秦一如平常地输入密码,登陆论坛。一上线,他就收到了一条站内短信,是那位《最终裁决--已经发生、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真实残酷案件》的作者陈子言发来的。

从业内消息灵通人士那里,庄秦已经听说了陈子言的事。所以当他看到站内短信是陈子言发来的时候,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点开了短信。

陈子言在短信里这样说道:

“庄秦版主,请你删掉《最终审判--已经发生、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真实残酷案件》这个帖子吧。”

庄秦顺手回了一条短信,问:

“是因为要出版了吗?”

很多写手都会在小说即将出版时,请版主删除掉论坛上发出的稿件,以避免版权纠纷。庄秦知道陈子言的这篇小说已经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如果出书,销量绝对会成为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

过了很久,陈子言才发来的短信。

短信里写着:

“书不会出,我也不会再继续写下去,电脑里的文档也被我永久粉碎了。因为一打开文档,我就觉得屏幕上血淋淋的,我不能踩在几条人命之上写这篇小说。庄秦版主,请代我向各位读者致歉,我将注销ID,永不再写悬疑小说!”

看着这条短信,庄秦禁不住又叹了口气。他正要回复,却看到陈子言已经下线了。

或许,这个ID以后将不再上线。

04

陈子言发完给莲蓬鬼话版主庄秦的站内短信后,默默关掉了电脑。

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是唐忆菲留给他的,可以打开一套新房的房门。

唐忆菲与王盛洋、李欣欣通过假合同,从赵雅雪的非凡建材公司里套取了不少现金,王盛洋还送了一套新房给唐忆菲。

现在这家公司原来的两个老板,一个活活被碾死在棺材的夹层中,另一个则被判入狱。赵雅雪没有其他亲戚,她与王盛洋也没有孩子,所以生意颇好的建材公司不得不宣告破产清盘--反正公司里的大部分资金都被唐忆菲他们转移到了虚假的账户中,账面上已经没多少钱了。

不过,在陈子言的心里,一直存在着一个疑问。唐忆菲一向身体健康,她为什么会忽然罹患白血病?

陈子言去看过那间新房,两室一厅,装修得颇具品味,也很温馨,房屋中还飘荡着一丝淡淡的墙面漆气味。

但陈子言却始终不愿意入住新房,因为一看到新房中的摆设,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念唐忆菲。

触境伤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于是,他委托房屋中介公司替他卖掉这套新房。

很快,就有一个中年胖子看中了这套房。

中年胖子是个很谨慎的人,在购买新房前,请来一家房屋装修验收专家,对房屋的装修材料进行检测。检测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在墙面漆等装修材料里含有严重超标的苯、甲醛。而这些成份,将有可能令人罹患白血病。

中年胖子放弃了购房计划,而陈子言也终于明白了,唐忆菲为什么会罹患白血病--为了装修好这套属于她与陈子言的新家,唐忆菲足足在房里呆了半年,每天都不得不面对着那些含有刺鼻气味的墙面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