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万事如意 作者:五军 内容简介 小时候,何意曾许愿渣爹跟米辂一家不得好死,但最后是他失去了妈妈。 上学时,何意又希望娇生惯养的米辂是学渣,但米辂最终考上了好学校。 何意觉得自己许愿不准,这玩意儿甚至还反噬,他改为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 直到遇见贺晏臻,他认为自己有了实践真理的机会米辂喜欢贺晏臻,所以何意故意跟贺晏臻纠缠,看着米辂求而不得。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再次失败,几乎成了个笑话。 何意大彻大悟,放下仇恨,专心学习。 直到几年后,他在相亲的时候遇到了贺晏臻。 这个男人忽略了他的相亲对象,径直问他:你可知道你许的愿望都实现了? 何意:??? 你爸入狱了,你弟资产被没收了,你当时喜欢的人也要来追求你了。贺晏臻把判决书给他看,想了想又解释,都是我干的。 第1章 秋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暑气。 何意今天拖班了一个小时,下班后才想起晚上跟人约了见面。 那人是邻居阿姨介绍的。 何意刚搬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饭都不会做,燃气灶打不着火便急急忙忙喊人来修。 维修人员郑重上门,才发现燃气灶下面没电池而已。那位维修的大叔十分心善,因住处离这不远,也没收钱,嘱咐他去买节一号电池换上。 何意白天忙着医院的各种检查和资料,晚上还要写病历做方案,一连几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周末的时候终于记着买了电池,燃气灶却依旧开不了火。 幸好邻居张阿姨正好遇见,进来帮忙瞧了眼。 原来何大医生装电池的时候一心二用,没注意电池上的帽子。 张阿姨看得直乐:“你这小伙子,长得这么俊,怎么做事马马虎虎的。你刚搬来的吧?” 何意点点头:“刚搬来一周。” 张阿姨哎呀一声,心疼地看着他:“怎么这么小就自己出来住了?爸妈舍得吗?” 何意想了想,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都要奔三十了,阿姨。” 张阿姨显然不信。 直到有次撞见何意上班,她才惊呼:“你还真的快三十了啊!怎么看着像十八!” 何意长得面嫩,从大学起便被同学们调侃羡慕。 然而到了工作上,这点却成为他的困扰之一。 患者们本来就愿意找年老的医生,即便有不挑医生的,见到何意后也会忍不住质疑:“你是医生吗?毕业了吗?你给我开单子开药行,但手术得换别人做。” 何意倒是不急也不恼,有患者他就看病,没有人他就在电脑上斗地主,心情好了抖腿哼歌,心情不好就朝牌友扔烂番茄。 手术也是,有的做就上台,没有的话就咸鱼躺。他本人不是十分上进,对于评职称更是缺乏野心。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 这三年期间何意的手术越来越多。而张阿姨也也从三五不时地照看何意,升级成了一日三餐都要关心的张姨。 后来何意才知道,原来张姨的儿子在国外读书。 二老挂念独子,一年之中却只有圣诞前后才能去探望。所以看到何意这样孤身在外的年轻人,那份牵挂便不自觉地移情过来,当然,他们也希望自己的积德行善,能形成福报到儿子身上。 何意心里明白,对二老也格外敬重。 其实他这些年遇到过很多好人,野生爸妈不止这一家。 大学时曾有老师将他捡回家,并照顾了他四五年。 只可惜后来变故丛生,他不得已离开了北城,也与那家人永远地断开了联系。 何意很少想起那家人,若不是今天张姨介绍的对象也是来自北城,何意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彻底忘恩了。 约会的时间是六点半,在槐树餐厅。 何意看了眼时间,心想开车定是开不及了,新安街堵车厉害。幸好医院门口就有地铁站,何意匆匆背起包走入地下通道,随着汹涌的人潮挤上了2号线。 2号线贯穿S市南北,途经多个商圈。此时下班高峰期,又恰逢周五,因此地铁上格外拥挤。 放假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商量着去哪儿玩。社畜们则都齐刷刷低头看手机。车厢里香水味皮革味汗臭味及消毒水味彼此渗透,车厢里像是煮了一锅杂粮粥。 何意单手握着吊杆,脑子里想着新收的病人,眼睛则望着着车厢壁映出的自己。 他感觉自己就像这锅粥里的一粒黄豆,看着还算鲜亮,算是个帅小伙,实际入口微涩,有股子豆腥味,若是消化不好吃了还会腹胀。 总而言之,有钱有闲的上等人是不会选黄豆的。豆类提供的是低质蛋白,上等人应该喜欢是牛奶和鸡蛋。 所以,他希望今晚的相亲对象是跟自己差不多水平的中等人。 听张姨说,这人在国外读法律,刚刚回国发展,年纪比自己大一岁,模样虽不如自己好看,但也算得上周正。小伙子爸妈都是退休职工,将来养老不用他们操心。 张姨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相亲男的小姨是她牌友。 何意对另一半的外貌没什么要求,他之所以积极赴约,是因为独身太久,对俩人的生活充满期待。 槐树餐厅在恒远商场的一楼。何意顺利地找到了地方,按短信上的位置找过去,卡座上却已经坐了两个人。 那俩都穿着衬衫西装,一个神色冷淡,无聊地刷着手机,五官帅气冷硬。另一个相比之下则平凡了很多,细眉细眼厚嘴唇,两腮稍鼓,正殷切地说着什么案子。 “李先生?”何意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厚嘴唇的那位愣了下,看到他眼神一亮,随即目光落到他的衣服上,态度又神奇地冷淡起来。 “小何是吧?哎呀真不巧,我在这巧遇到了一位大佬。” 相亲男看了眼帅哥,殷勤地拍马屁道,“这位你一定不认识吧!宏远律所的周律师,前两天云盛集团的案子就是周律师赢下来的,那可是轰动全国的大案呐!我这想见周律师一次可太不容易了……” 相亲男说完,冲着何意疯狂使眼色,示意何意配合着他吹捧一番。 何意愣了会儿,简直想笑。 从医院过来光地铁就坐了半个小时,对方哪怕在他进门之前说一声,何意都可以转身随便找个馆子先填饱肚子。 好家伙,这人却一声也不吭,等自己进来后再暗示自己是多余的。 临走还要配合他演戏? “真的假的?这么年轻有为?厉害厉害!”何意扬起眉毛,心里冷笑一声,干脆坐帅哥旁边不走了,“所以周律师是来做相亲鉴定的?” “嗯?”周昀讶异地抬头,目光在何意和对面的男人身上巡逻一圈,“你们在相亲?” “亲戚给安排的。”何意微笑道,“不过相亲的话题等会儿说,我是真饿了。既然是第一次见面,我们先AA制,各吃各的,没意见吧?” 最后一句是对相亲男说的。 相亲男的脸色已经黑透了。 何意只当没看见,自己扫码点单。周昀也觉出了几分兴味,拿出手机加了两个菜。 相亲男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周律师,哪能让您付钱啊,这顿我请,我来我来!” 说完也去扫码,将这家餐厅的招牌菜统统点上。 上菜还需要时间,三人面面相觑,气氛说不出得有些诡异。 相亲男又向周昀表达了一下自己想去宏远律所的想法,见后者态度冷淡,才没敢再提,转而看向何意,拿出了相亲的架势。 “听说你是医生?” “是的。”何意面带笑意地点点头。 “工作三年了?按说要工作四五年才能有机会评主治吧?”相亲男道:“住院医应当就跟我们律师助理差不多。” 何意轻轻挑眉,模棱两可道:“隔行如隔山,我对律界不了解。” “那你一年收入是什么水平?”相亲男道,“听说住院医工资很少,还天天加班。” “我的收入刚够自己吃喝。” 相亲男摇了摇头,面露可惜:“哎,所以说选专业就是大家在自我选择第二次生命,你要知道宏远的律师助理月薪都有一万。” “也多亏我不是律师或什么助理,”何意说到这忽然一笑,“要不然的话,李先生问这么多问题,我是要按时间收费的呢。” 正好服务员过来上菜,何意挑着自己点地菜慢条斯理地吃着,也不管对面的相亲男是如何的脸色涨红,双颊紧绷。 周昀在一旁看热闹,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 对面的男人有恼羞成怒的征兆,周昀想了想,笑着打圆场:“其实宏远的律师助理,工资都是跟个人绩效挂钩的。也有月薪小几千的人。” 相亲男的脸色还没转换过来,就见周昀放下手机,拿消毒湿巾擦了擦手,随后抬手对何意道:“刚刚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周昀。” 何意愣了下,也忙放下筷子,回握过去:“何意。” “其实律师的工作也很累,有时候忙起来,半夜接起电话就得走,这点倒是跟你们医生挺像的。但医生的行业门槛更高。”周昀道,“还没问呢,你是什么属相的?” 何意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干脆道:“属狗的,我今年二十八了。” “不是开玩笑吧?”周昀显然吃了一惊,“竟然比我大?” 何意笑道:“我读的A大的口腔医学八年制,毕业的时候就二十五了。今年工作第三年。” “那你岂不是可以评副高了?”周昀惊讶道,“而且你竟然是A大的,我家就在A大对面!” 他越说越觉得这缘分奇妙,自己乐了起来:“不瞒你说,我本来在这等朋友的。他现在就在楼上见客户。他也是A大毕业的,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A大?”相亲男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A大的博士?” 何意顶着一张学生脸,实际却是名校博士毕业,还有了升副高的资格。这两点已经让周昀和相亲男大为吃惊。 再一听他是口腔医生……谁不知道“金眼科,银外科,开着宝马的口腔科”? 这跟自己以为的普通医院的苦逼小医生完全不一样! 相亲男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到自己刚刚的那几句嘲讽,简直无地自容。他知道这时候厚着脸皮加何意的微信,恐怕也要遭拒绝了。 相亲男一时无话可说,讪笑几声,闷头吃饭。 周昀在最初的惊讶后,也跟何意闲聊了起来。他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许多自己的信息,每一项都跟何意给出的信息相匹配。 何意脑子一转,讶然回望,果然在周昀眼里看到了某种兴趣。 何意:“……”无心插柳柳成荫? 跟相亲男比,周昀的条件显然要好出太多。甚至多到何意开始自我怀疑,能不能配得上对方。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不到五分钟。 五分钟后,周昀的朋友过来了。 何意正扒着虾壳,抬头看到那人的时候恍惚了一下,随后指尖一痛,发现虾壳扎进了手里。 他立刻垂眸深呼吸,这才冷静了几分。 周昀高兴地招呼贺晏臻,又为俩人做介绍。他行事率真,见何意要结账离开,便干脆表了白。 “何意,今晚很高兴能认识你。我们可以有下次约会吗?” “不行。”贺晏臻和何意几乎同时开口。 周昀怔住。询问地看向贺晏臻。 贺晏臻抬眼看了何意一眼,目光微沉:“他是我前男友。” 何意叹息一声,补充上:“……的小三。” 第2章 餐厅里,两位听众的表情不是一般的精彩。 何意倒是很体贴,温和地将事情解释清楚:“我曾蓄意破坏贺先生和他男友的感情,但贺先生品质高洁,心性坚定,没让我彻底得逞。当然,现在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甚至有点娓娓道来的意思。 周昀看得目瞪口呆。 “今晚谢谢周先生,你的欣赏令我感到十分荣幸,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何意冲周昀含笑点头,又从包里摸出几张纸币,有零有整,推给相亲男,“这是我的那份饭钱,有劳了。” 说完就要开溜,很有事了拂衣去的范儿。 可惜贺晏臻没给他机会。 “这几年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你良心让狗吃了?” 何意身形一顿,连影子都显出了几分尴尬。 贺晏臻适时地哼了一声,又补上了第二句:“梁老师病了。” 梁老师是贺晏臻的亲妈,也是捡何意回家的野生妈。 当年何意考入A大后,全部家当刚刚够交学费和住宿费,因此过了阵食不果腹的日子。 梁老师是他们医学部的图书馆老师,有段时间,梁老师经常遇到这个清瘦的男孩子在图书馆楼道里啃馒头,便找人打听了他的情况。 离异家庭,母亲去世,生活拮据。年纪跟自家晏臻一样大,但上学早,因此高了一级。 她又打听这学生的人品,老师们对何意印象不深,给予的评价都是“勤奋”——A大的学生,除了天资聪颖的那部分,剩下的那些,优点统统是勤奋。 梁老师心里叹气,心想看来这孩子看来不太爱出头。不爱出头的人讨生活要更难一些。她又暗中观察几日,最终下定决心,找了过去。 从此,何意便多了一份兼职——给正上高三的贺晏臻做家教,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和傍晚五点半。 于是何意每天中午和晚上下课后,便乘坐梁老师的车子回家,跟着他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再给贺晏臻补课,完了拿着日结的费用回校。 贺家的做饭阿姨厨艺很好,何意渐渐摆脱了面黄肌瘦的形象,钱包也开始鼓了起来,至少,足以应付班级上必要的活动和聚会。 他心里知道梁老师是借补课暗中接济自己。 幸好贺晏臻的成绩真的普通,于是何意将愧意和感激都用到了贺晏臻头上,连上专业课的时候都会琢磨高考题。 最后高考时,贺晏臻成绩飞升,成为他们学校最大的黑马,一举考入A大本部——那成绩相当漂亮,比何意当年高考分数还多了二十分。 梁老师和贺叔叔对此始料未及,他们两口子娇惯孩子,又奉行快乐教育,知道贺晏臻不务正业的时候多些,本想着儿子考个普通院校就好。不料一时善念迎来了回报。 贺叔叔大喜之下办了升学宴,并请了何意到场,郑重答谢。 多年后,何意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去,是不是就不会遇到米辂,不会滋生那些阴暗的想法,不会去纠缠贺晏臻。 这样他的报恩,也能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凡事没有如果。 在经历那些事情后,他对梁老师的歉意远远大于对贺晏臻的。 而后者显然心知肚明,知道拿这个来压他。 何意做不到对梁老师的事情听而不闻,他回身,问:“梁老师怎么了?” 贺晏臻挑剔地看了眼相亲男,转身往外走:“路上说。” 何意没开车,贺晏臻让他在路口稍等。 过了会儿,有辆迈巴赫开过来,双色车身,肩线漂亮,甫一出场便有路人驻足拍照。 何意迟疑着后退,直到贺晏臻降下车窗,露出冷峻明晰的下巴。 被他侧颜杀到的路人暗暗惊呼。 何意知道这人的皮相向来能惑人。 当年在A大引无数优秀青年相折腰的时候,他还非说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可实际上,看着那样一张皮囊,谁还有理智操心里面是什么样?就连何意都没能完全免疫。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后门坐进去。 “好帅!”旁边有女孩激动道,“这是什么霸总情节!” “再帅也是个司机。”女孩的男友则艳羡地看向钻进后座的何意,“看见没,坐后排的那个才是老板,操,上千万的齐柏林,妥妥的是个富三代啊!” “那更霸总了!”女孩笑嘻嘻道,“霸总连司机都是帅逼。” 何意:“……” 贺晏臻的车窗还没升起,小情侣的聊天随着晚风一块灌入车内。贺晏臻从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意一眼,那意思是你懂不懂礼貌? 何意脸上阵阵发热,却没有换去前面的意思。 他不想离坐贺晏臻的副驾了,虽然这是一辆商务车。 俩人默不作声地对峙了一会儿,贺晏臻终于踩下了油门。 何意报出地址,车子沉默地驶入车流。 晚风捎着桂花香味在车里流连,何意定定心神,主动问:“梁老师是什么病?” “心病。”贺晏臻道,“你这几年电话不打,信息也不发。她心里生气,又担心你,加上正好更年期,所以就落了块心病。尤其是今年情绪一直不好,身体上小毛病不断,上个月还摔了。” “摔了?!”何意“腾”地坐直,“严重吗?” 贺晏臻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谴责:“你不是不关心吗?” “不关心我能上你的车?” “社交礼仪吧。”贺晏臻转开脸,态度冷淡,“当着相亲对象的面,即使不情愿也要伪装一下。这还是你教我的,学长。” 何意:“……” 何意给贺晏臻做家教的时候,除了教他课本上的知识,还会给他讲很多社会生存的道理。 比如贺晏臻对家里的客人摆臭脸,何意便会在上课时严肃地敲敲桌子,对他讲“即使遇到不喜欢的人,也不要轻易地表露自己的情绪,让别人陷入尴尬的境地。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这是他自己总结的经验。 那时候何意还不懂,人生就是一场通关游戏,他们在娘胎里就拿到了不同的副本,因此他的经验并不具备普遍适用性。 但他那时候还年轻,贺晏臻也只是个好糊弄的帅气少年。 而且贺晏臻对何意这个学长有着莫名的崇拜感,这种崇拜感使得他对何意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那些经验他也是认真听过的。 当然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些经验毫无用处。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处世法则。 “梁老师帮过的学生不多,但别人都知道逢年过节寄点东西,教师节送束花什么的。你倒好,连个屁都有没有。”贺晏臻道,“她拿你当半个儿子,你拿她当什么?” “我拿她当你妈妈,”何意叹了口气,靠在了真皮座椅上,“当年是我不对,不应该破坏你跟米辂的感情。这件事闹得你们两家不和,你跟米辂也很痛苦。我记得我向你道过歉,你也痛骂过我不是人,如果这些不足以让你解恨,那等会儿,我再给你鞠个躬。” “你觉得对不起我?” 何意摇头:“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们之间更多的是尴尬。” 贺晏臻笑了笑,点了点头。 何意知道他这样是生气了,但是今晚何意也不痛快,索性直白道:“贺晏臻,你不必总拿梁老师来批判我。我对她很愧疚,很感激,也很关心。她身体如何,你如果愿意告诉我,我感激不尽。你如果觉得我没有资格知道,那我下车。” 贺晏臻深吸了一口气。 “学长,”贺晏臻淡淡道,“你不当律师可惜了。” “你是在暗示我善于狡辩吗?”何意也淡淡道,“这话你说过,我记得。不过你很好,做了律师,没有浪费你的天赋。” 贺晏臻目光微动,那神色有些复杂。像是生气,但又夹杂了一点好笑和无奈。 何意对这种神情不陌生,俩人关系好的时候,每次何意强词夺理,贺晏臻都会这样看着他。 当然之后,他会为此索取报酬。 何意夏天一直穿衬衫或者polo衫,就是因为身上的痕迹无法见人。 “她摔得不严重,现在在家躺着养伤。”过了会儿,贺晏臻收回了视线,“她也的确很挂念你,怕你怪她。” “我不怪她。”何意眼眶忽然发酸,他偏过脸,看着路边的灯光流水般往后退,“那都是我应得的。” “何意……” “你以后应该不会来打扰我吧?”何意突然道,“我虽然对梁老师有愧,但我没打算回去,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贺晏臻:“……” “就到这吧。”车子停在路口,何意下车关门,在车外对贺晏臻鞠了一躬,“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何意租的房子就在小区大门口,最靠路边的一栋。但他路过时没有任何停留,而是一直往里面走,弯弯绕绕转了半圈,最后随便找了处长椅坐下。 今晚的偶遇对他来说太意外了。 他知道他和贺晏臻早晚会遇到。 但S市跟北城相距一千多公里,俩人工作又无交集,因此他一直以为这次重逢会发生在中老年时期,或者最少,也得十年八年后。 可是这才多久呢,满打满算也就是五年。 今天自己形象欠佳,准备不足,表现得……也有失风度。 何意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开始安慰自己,其实今晚也算有收获。 至少知道这几年那些东西都送到了,大学城的花店姐姐也遵守了承诺,教师的花束一直送着。其实他心里猜着,梁老师或许能猜到那些东西是自己送的。 但当年他们闹得太难看了。 因为他的缘故,米辂闹了自杀。 米家与贺家差点因此交恶,幸好两家大人都有涵养,很快冰释前嫌。而贺晏臻也选择在米辂身边。 唯有何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毒男配,阴险小人。 米辂对梁老师说,何意就是农夫怀里的蛇,是善于伪装的中山狼。 而梁老师也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米色羊毛裙,慢慢走到他跟前,眼里含着泪说:“何意,如果这几年的相处换来你的这种对待,那我对当初的选择感到后悔。” 那天是教师节,何意已经跟贺晏臻和平分手。他准备了礼物,正兴冲冲地要送给梁老师。 但是在听到这句话后,那个礼物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他抿着嘴,在原地惶然地抖着。最后神智回归,往后退了两步,冲这位恩人深深鞠躬:“对不起,梁老师。我让您失望了。” 他让梁老师失望,令米辂伤心,惹贺晏臻发怒……他破坏了别人的感情和家庭。虽然他曾有过短暂的得意,但最后事实又证明,上等人的生活不是他能破坏的。 他伤害过别人,因此他接受了惩罚,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而至于他受过的伤害,他的选择是不愿提起,不想忘记,也永不原谅。 第3章 何意前一天晚上在小区里吹风,第二天就吃了恶果——常年不生病的他竟然感冒了。 他早上起得又晚了些,于是头昏脑涨地找出几片药片吞下,匆匆赶去上班。 到楼下的时候,张姨正好晨练归来,拦着问他相亲情况。 何意道:“人家条件挺好,就是业务忙,我昨天去的时候差点坏了人家的业务,不结梁子就不错了,结亲就别想了。” 说完又笑嘻嘻地问:“他小姨会不会在牌桌上欺负你?” 张姨一瞪眼:“就她?什么时候赢过我?”说完一琢磨不对,“你们昨天不是相亲吗,他怎么还谈上业务了?” 何意假装没听见,看了眼手表:“坏了,要迟到了!” “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我在路上买。” “回来!”张姨扯住他,匆匆进了楼道,转眼提了个帆布袋出来,“给,早就给你装好的。一瓶杂粮粥一瓶雪梨汁,秋天了润润燥!晚上不值班吧?回来吃饺子。” 何意正好嗓子疼,应了一声,提着帆布袋千恩万谢地走了。 = 今天医院一如既往得忙,偏偏还有各种小意外。 何意的开台手术是一位重度睡眠呼吸暂停的老教授,开台时间本来是八点半。但等他查完房到手术室时,病人竟然才接过来,还没完成麻醉。 他不禁皱眉,问接人的护士:“怎么现在才过来?” “哎,别提了。”护士低声道,“我们早上去接人的时候,病房里正打架呢。病人家属为了遗嘱都急红眼了,最后保安科都来了。” 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在综合医院的危重病房里,争遗产属于日常戏码。 可他们这里是口腔医院,这个病人术前检查情况不错,手术方案是双颌水平前徙术联合颏成型,风险的确有,但概率很低。 何意对这样的家属挺无奈的,看了眼时间,知道还得等会儿,叹了口气:“就不能等明天回病房后再谈?平时看他闺女挺孝顺的……” “闺女?”护士一听这个噗嗤一声就笑了,低声道,“何医生,你说的是那个年轻女的吧?那是他老婆。” 何意:“……” “人家厉害着呢,三任老婆,今天来病房闹的是前两窝的孩子,年纪最小的都比他这个小老婆大。小老婆哪里敢管呢。”小护士轻嗤一声,笑道,“这老先生也真是……老当益壮。” 她说到这突然想起何意很少跟人八卦聊天讲段子,忙匆匆打住,转头悄悄看了何意一眼。 谁知道何意却睫毛低垂,一边戴着手套一边接了句:“多好,求仁得仁了。” 小护士大惊。 何意这场手术做了两个半小时。 上颌前徙的时候,他看了眼全麻昏睡的患者,不由想起了米院长。 米院长是他的生父,也跟躺着的这位一样年轻有为,四十岁便当上了市中心医院的院长。 何意小时候很少见到父亲,以为父亲忙,直到母亲去世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位也是别人的爹。 那个孩子比他小一岁,叫米辂,是米院长在原配怀孕后,跟医院的护士偷情生下的。 何母是省妇幼的长科医生,无论能力还是学识都比小三强。但她比不上小三温柔小意,也不如小三会来事。所以米院长选择将父母琐事都交给妻子,将钱和时间交给小三。 何意小时候住老房子,上家门口的公立幼儿园和小学,放学后没人接,常常独自在校门口等到天黑。 米辂却从小上贵族幼儿园和私立小学,放学有保姆去接,晚上回家有母亲陪玩。 何意平时零花钱很少,衣服鞋子都要等不合身了才会换新。别人都夸米院长清正廉洁。 米辂却是自幼名牌加身,像小王子一样被宠着。 后来米院长养小三的事情败露,还是因为俩人升学。 米院长希望何意直升学校的初中部。那所初中虽然教学一般,但是离家近,不用接送。而且由此也能显出他不爱用特权办事。 然而这头事情刚办完,那边小三却也提醒了他,米辂比何意小一岁,明年就要升中学。 她希望米辂能上华侨中学,那边外语教学好,但是米辂的成绩考不进去,自费入学的名额又抢手。 这次米院长倒是二话不说,给华侨中学的教学主任打了电话。他打电话的时候正在酒局上,喝得半醉,只说让人给他留一个入学名额。 那主任不知内情,一琢磨何意可不正是入学年龄了吗,于是第二天去问了何意的母亲。 何母那天刚抢救了一位大出血的孕妇,疲惫不堪之际,听到那样一番话,脑子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她知道出事了。 责问、摊牌、决裂,前后拖拖拉拉,牵扯许久。 何母最终决定离婚。然而彼时米父刚被提成正院长不久,为了仕途,他恳求何母原谅他一次,并声称会跟小三断绝联系。 两家长辈知道后也都来帮劝,劝和不劝分,更何况还有何意这么懂事安静的孩子呢。 何母犹豫的时候,米辂的母亲出现了。 那个高干病房的小护士,这些年住别墅的小姨太,先是一次次找到省妇幼医院,逢人便说何母误会了自己跟她丈夫的关系,导致自己声誉受损,现在丢工作了。 何母不愿见她,她便又去找何意,当着一群学生的面拉着何意哭:“小意,阿姨求求你,你让你妈妈放过我好不好?阿姨也有儿子要养啊!” 何意无法想象他妈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不离,遂了那个男人的心。离,又如了小三的愿。而当小三找到学校的时候,何母愤怒至极,这才跟小三见了面。 就是那天下午,她突发心梗,倒在了手术台上。 何意十一岁这年没了妈,第二年就没了爸——米院长在升官发财死老婆之后,作为优秀人才,被调至北城,完成了人生的大飞跃。 而米辂母子自然是随其北上。他们在北城结婚,融入那边的圈子,成为周围人艳羡的完美家庭。 何意第一次见到米辂的时候,贺晏臻便是这样介绍的:“米叔叔的儿子。米叔叔可是院里出了名的五好爸爸。” 夏日阳光刺眼,何意眼眶发疼,声音倒是很冷静。 “五好?我只听说过三好。”在米辂骄傲的目光里,何意徐徐道,“好酒、好财、好色,不知道除此三样之外,他爸爸还好什么?” —— 因早上的耽搁,何意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 办公室里没有人,何意喝完早上剩下的梨汁,一时没胃口,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息了。 贺晏臻敲门时,何意正双脚搭在办公桌上,头靠着电脑椅的颈枕,微微张着嘴,睡得很香。 “找谁?”同办公室的医生从身后进来,打量了贺晏臻一眼。 何意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往门口看了眼,随后便醒了。 “你怎么来了?”何意懒洋洋地收回腿,坐在椅子上没有出去的打算,“护士站是谁值班?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我跟护士说了,是你家属,来送饭的。”贺晏臻说完冲另一个医生笑着点头,从包里拿了一包糖过去,“你好,医生,请你吃我们的喜糖。” 何意:“……” “喜糖?”那同事顿时瞪大眼,看向何意:“不得了啊,一哥,悄声办大事!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都没说过?介绍介绍?” 这喜糖包装精致,橙色糖盒里放着曲奇、巧克力、布丁、奶糖等小东西,正好适合手术后补充体力…… 他参加过这么多次婚礼,就没见过比这还实诚的。 何意的脸都黑了,忙解释:“不是,你误会了。” “这不是领证的喜糖。”贺晏臻抢先道:“我们还没办呢,这是为别的喜事买的,反正一样,给大家沾沾喜气。”说着给每个办公桌上都放了一包。 何意皱眉,声音已经冷了下来,“贺先生,我哪里来的喜事?” 同事看何意不太高兴,再看贺晏臻长得又俊,此时虽然腰身笔挺,但不知为什么,又隐约透出一种给小媳妇请安谢罪的卑微来,因此假装出门接水,先躲出去了。 贺晏臻等人走开,这才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何意:“真有好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是死了爹了还是没了弟弟了?”何意轻嗤一声。 “还没那么快。”贺晏臻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妈之所以那样说你,是因为有一点误会,后来她也后悔了……其实我回国后打听过你实习的地方,还去那家医院挂了你的号,但想了想没意思,就又走了。” 何意低头捏着那个文件袋,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也挺没意思的。” “你看完再说。”贺晏臻道。 “何医生!”门口突然有护士匆匆找过来:“何医生,急诊有病人需要抢救!” 何意愣了下,把文件袋放下,快步往急诊室走:“于田呢?”于田是急诊的值班医生。 “他处理不了,刚给主任打了电话。”护士快速道,“是两个车祸病人,就在医院们口出的事儿,路人直接来喊人抬进来了。” 贺晏臻也跟着走了出来。 何意顾不上他,匆匆赶到抢救室,就见里面躺着两个血淋淋的病人。其中一个舌头已经被拉了出来,头偏向一侧。 于田正拿着导管守着另一个:“何医生,患者颌面损伤严重,窒息昏迷,但舌根肿胀无法插管。我刚给主任打了电话……” 他的脑门上都是汗,右手紧紧抓着导管,神色惶然。 “我来。”何意看了眼监视器,快速评估了一下情况,对护士道:“……术野消毒,准备气管切开术。” 小于一愣,连忙起身往后退,让出位置。 何意却道:“跑那么远干什么?过来拉钩。” 他说完戴好手套和口罩,低头操作。小于深吸一口气,在一旁配合,心里也渐渐镇定下来。 气切是常用到的重要急救手段,但他现在只是个小住院医,资历又浅,实践能力远弱于理论知,尤其遇到这种有风险的操作就紧张不已,只能求助上级医师。 而且今天的病人格外肥胖,脖子又短,寻找气管更为麻烦。 于田之前见导师处理过一个类似的患者,皮肤切开后还未找到气管,患者就开始喉痉挛,痛苦地剧烈挣扎。最后导师只能上呼吸机,择期再行气管切开术。 于田对那次场面的惧怕延续到今日,刚刚紧张得汗都下来了。 何意比他大不了两岁,却从容稳重。于田收了心,认真看着何意操作。 “……这里如果遇到颈前脉横支,要及时切断结扎,否则出血量太大……你来看下甲状腺峡部的分离位置……如果峡部位置过低,就要从这里分离,明白了吗?” 何意的操作十分犀利,又快又准,声音却又十分温和,提醒于田注意。 于田瞪眼瞧着,连忙点头低声应下。 “注意扩张钳。”何意提醒了他一声,目光微凝,捏着弧形尖刀从气管环下缘利落插入,“……挑开时刀尖不要太深。患者一咳嗽,气管后璧向前突出,会被扎伤形成气管瘘……”。 操作完成,全程不过几分钟。 于田心里十分震撼,何意的每一步操作都堪称完美。 气切对高级医师来说是没什么,但他听人说过,何意的唇腭裂修复和正颌手术也是这样,胸有沟壑,技术纯熟。而且他除了展示之外还讲解要点! 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当老师的了。 “何医生,你收不收徒弟啊?”于田崇拜地看着他,在一旁拍马屁:“我能跟着你上手术吗?听主任说你这次评副主任没问题,你到时候不得带学生吗?顺道加我一个呗!” “别胡闹,我评上再说。”何意笑笑,转身出来,贺晏臻已经走了。 直到傍晚下班,何意回办公室拿张姨的帆布袋,才想起中午的那个文件袋。他心里疑惑,拿过来打开看了眼,随即便愣住了。 里面是一份刑事判决书。 “被告人米忠军,男,XXX年XX月……因涉嫌受贿罪……由北城市X区公安局执行逮捕……” 何意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无心看米忠军几十年的受贿记录,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有期徒刑11年,处罚金240万……” 几年前的愿望突然成了真,何意盯着最后那几行字,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又将判决书下面的另一份材料拿了出来。 这是一封举报信。 何意当年写过一封,但被贺晏臻截下了。贺晏臻说,他想跟何意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远离这些仇恨和黑暗。 何意就是在黑暗里出生的,他不认为自己能放下,但他又太喜欢贺晏臻,那份喜欢让他做出了让步。 后来贺晏臻将举报信锁了起来。 可是眼前的这封举报信上,开头的举报人赫然是贺晏臻,后面写着他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联系电话。 而这份举报信的证据更为详实,米忠军与器材商和药品商的来往信息都写得一清二楚。 落日熔金,橘色的余晖铺在了办公桌上。 何意心里的念头越来越离奇,他抽出举报信仔细阅读,发现上面还贴着一张橘色便签纸。 纸上有遒劲的两行字。 “何意,你愿意为我从黑暗里走出来。我也愿意为了你拿起刀,走到黑暗里去。” 五年前,米辂曾得意地对他说,贺晏臻昨天在我这呢。何意,你妈不行,你也不行。承认吧,你就是个失败者。 何意当时二话不说,将米辂摁在地上暴揍一顿,专照着脸揍。 那天贺晏臻将他扯开,先去看他的手,又恼火地责备他:“你怎么回事?手还要不要了?”后来又说,“米辂颌骨都被你打骨折了。” “活该!”何意恨恨道,“我要他以后再也啃不了苹果。” 他那天表现地凶狠幼稚,扭过头却大哭一场,满心的迷茫和挫败。 如今不过是五年的时间……再回顾往昔,竟已恍如大梦一场。 第4章 何意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他的乖并非是天性使然,而是因为幼年早慧,过早地听懂了父母之间的争吵抱怨,知道对于大人来讲,小孩子是个麻烦。 他为自己小孩子的身份感到苦恼,因而对大人的安排格外顺从。 何母去世后,米忠军带着小老婆一家去了北城。祖母便主动过来照顾何意。 何意仍是在家门口的中学读书。祖母每天管着他吃喝,另外还给他足够的零花钱。逢年过节也会给红包。 老太太知道自己出手比儿媳大方,等何意丧母之痛稍轻一些后,她便开始跟何意讲男人挣钱养家如何不容易。 在她眼里,儿子那么辛苦,身边有个贴心人伺候是应该的。 现在的男人谁不偶尔吃个新鲜?何母就是脾气太倔,好好的家让她给拆散了。再后来,她又提起了米辂,说米辂也是个好孩子。 何意只是沉默,以及拼了命的读书。 一年后,他在学校跳级。之后保持着年纪第一的成绩直到中考。 他那次考试的成绩很不错,市重点的老师向他抛来橄榄枝。何意在米忠军知道前,主动找学校的教导主任谈了谈。 后来他顺利升入这所高中。 十六岁时,在教导主任的帮助下,何意写了申请带着材料,去公安局改了名。 这件事刚办完不到一周,老太太就知道了。她勃然大怒,当即电话叫回米忠军,俩人冲到学校。 何意挨了打,却难得对他们笑了一次。 “我姓何了,跟你们没一毛钱关系。你们要是缺儿子,可以再去找几个小护士生啊!” “你在报复我!”米忠军气得眼珠子往外鼓,他指着何意冷笑,“别以为改名了不起,我跟你说,中国不存在断绝父子关系。你就是姓张姓李,将来都是我儿子!” 何意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米忠军心里恨急,又道:“我将来可以立遗嘱不给你一分钱。但你以后必须要养我的老。小东西,你懂法吗?你懂个屁!还想跟老子斗,毛长齐了吗!” 何意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父母可以不当父母,但儿子终究都是儿子。 “你别逼我。”他在同学的围观下,渐渐红了眼,“你要逼我,我让你活不到老的那一天。” 那天何意跟米忠军正式决裂。 米忠军不再给他生活费,何意也不肯向他低头。 幸好何意学习好,高考成绩出来后,他被A大录取,学校给他发了一笔奖金。 何意把所有的钱都存到了银行卡里,卖了自己能卖的所有东西,收拾包裹,到了北城,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跟贺晏臻的第一次见面,是在A大开学后不久。 银行卡里的钱何意不敢动,大学八年,越往后花销越多,他的这点钱简直杯水车薪。何意想要找个兼职,正好他舍友的表哥包了个雪场,打算招一批兼职的滑雪教练。 “我不会滑雪。”何意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要下去的时候看见隔壁的枕头要掉下去了,顺手给他丢回去,转身对彭海道,“有没有体力活?如果没合适的我去小吃街看看也行。” “小吃街?干嘛,端盘子去啊?”彭海瞪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咱学校的出去端盘子?你有病?” “对。”何意笑笑,拿起书本翻了翻,“穷病。” “那你要真不介意端盘子,要不……”彭海眼珠子转了转,凑过去问,“要不就去当个收银员?” 何意:“???” 他们宿舍只住了三个人,老大叫甄凯楠,本地学校保送的,家境很好,长相和穿搭都很韩范儿。 老二彭海是隔壁市的拆二代,现在手里就握着四套房,也是吃喝不愁。 三个人里唯有何意是穷光蛋。 何意第一天就被俩舍友的潮牌玩具游戏机给闪瞎了眼。 他跟两位舍友认识后,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单亲家庭,母亲已经去世,但有不省心的亲戚,所以遗产还没分到手,助学贷款也不好办。这几年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自己出。 总之就一个字——穷。 所以接下来,他很可能会出去找兼职,这样一早一晚,又或周末,难免会影响到舍友的休息,他只能提前说明道歉,请两位见谅。 倘若日后大家相处愉快,某些课上替自己答个到,方便自己去挣点小钱,当然更好。 宿舍里的生活用品他已经买好了,包括公用区的洗涤和清洁用品。其他日用品,他不介意舍友用自己的,但他不会去用别人的,因为大家的东西价位不一样。 宿舍聚餐和集体出游他也不会参加,因为太花钱。 …… 甄凯楠和彭海都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便知道何意骨子里傲。他不会因为缺钱感到自卑,也不希望因此被迫接受别人的恩赐。 这样的人聪明、敏感但不惹人讨厌。 后来相处了几天,他们聊天愈发投机,彭海便有了帮助何意的念头,当然,他是按照何意的意愿去帮他找兼职。 包雪场的表哥是彭海姑姑的孩子。 之前表哥找过他,希望他能做个大学生联络员,给他们雪场做地推,组织学生团购。这样A大的学生可以享受优惠价,彭海也可以按人头抽成。 彭海不缺钱,骂他表哥扯蛋。 等知道何意要找兼职的时候,他再去找表哥,才知道晚了一步,蛋被别人扯走了。 表哥也很郁闷:“你早说啊,你们有个学长直接包了校区,做独家代理,合同上还写了违约金的……我肯定不能给你舍友做了。” “那怎么办?”彭海赖兮兮道,“你那还有什么活儿能赚钱。” “教练。”表哥说,“不过要等12月份。” “现在不行?” “暂时还用不着。”表哥说完顿了下,突然想起一事,问他,“你那同学长得怎么样?” “废话,我舍友当然帅!去电影学院也能选校草。”彭海切了一声,“你见见就知道了。你那是不是缺人?长得好给加钱吗?” “嗯,加。”表哥道,“先带出来我看看。” 彭海痛快答应下,又好奇:“什么职位。” “收银员。” 于是何意跟着彭海去雪场面试,对方找的还真是收银员。 表哥对何意也很满意,觉得这人形象气质好,虽然彭海说话夸张,但何意的颜值的确是中上。而且理解力强,动手也相当利索。 就是有一点不足,太瘦了,瘦得脸颊往里凹,像是经了霜的小白杨。这样一来,跟前一个人就有几分像。 他忍不住多看了何意一会儿,那目光里有几分犹豫。 “怎么,是不合适吗?”何意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面带微笑地问。 表哥被这目光一扫,心头的疑虑顿时消了:“不,合适,很合适。” 他向何意演示了怎么使用机器,怎么给人开卡,如果不忙的时候,何意还要帮忙给人发雪鞋雪板。最后又介绍了工作时间——每个周的周三到周五,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 工作没什么难度,给出的时薪却很高。 何意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但心里也有疑惑,这么高的时薪,老板应该不难找人,何必找兼职? 但他太缺钱了,于是第二周,何意便翘掉了晚上的自习课,直奔了滑雪场。 直到他工作的第三天,何意下班回校,在公交站前面被两个人拦住了。 其中黄毛的男生穿着高中运动服,看样像是个体育生。何意认出这人去过滑雪场,不由扬了扬眉毛。 “就是他。”黄毛男生却转过脸,对路边在打电话的另一个喊,“老大!” 那人挥了挥手,又对着电话讲了两句,这才挂断,朝何意走过来。 何意逆着路光看过去,只能看出这人的轮廓,身形不错,腿可真长。 等对方走近了,何意稍稍仰头,这才看清对方俊挺的鼻子,和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睛。 像是藏了一片海。 何意怀疑自己有深海恐惧症。他的心脏在异常地律动,感觉有点窒息。目光却又深陷其中拔不出来,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看什么看?”对方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何意:“……” 原来是个小男生。 何意的心跳瞬间恢复正常,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臻哥对你没兴趣,你别想些歪招。”黄毛男生在一旁补充。 何意愣了下,发现眼前的人没反对。 可是…… “你确定是我?”何意瞬间猜出了几种可能,指着自己的脸问。 “不是你是谁?”黄毛笃定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干这种事。” 何意:“??”要不是宿舍要关门断电了,何意真想让他展开说说。 “你认错人了。我刚来雪场干兼职。是你们的学长。”何意看着最后一趟509姗姗来迟,亮出了自己的校园卡,想了想道,“而且,我不喜欢小弟弟。” 被嫌弃的帅弟弟没再拦他,眉头拧了拧:“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干兼职。” 何意一愣,心想这人可真有意思,还是自己的确跟前面那人很像?不过没时间聊天了,何意先跳上了公交车。 那俩男生隔着车窗狐疑地盯着他。 何意肚子里突然冒了点坏水,他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用拇指一撮,弹到了男生的手上。 “哥哥请的。”何意严肃道,“你俩先去超市门口摇明白了再说。” 第5章 接下来的两周,何意没再遇到那俩高中生。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雪场之前还真有一个男生做兼职,长得跟他有几分像。 “那小子是我朋友介绍的。长得不错,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不来了。”老板说完端详何意:“其实你俩长得……也不一样。” 上一个男孩子很瘦,脸部轮廓分明,颧骨高,眼睛亮而圆。来的时候穿着某奢牌的老花棒球服,脚上踩着AJ,身上有城市孩子才有的优越感和娇气。 何意的五官却很清秀温柔,而且他的眼型稍长,双眼皮如打开的折扇,在眼尾处勾出深而上挑的一撇。 如果何意胖一点,脸蛋饱满起来,跟那个孩子就完全不像了。 但他现在太瘦,脸骨凸出,就跟前面那人有了点相似。 何意认真听着,心里却只留意着另一件事:“那下个月,原来的员工就能回来了?” “是。他应该快处理完了。”老板道,“你是不是缺钱?下个月就到自然雪季了,我们室外滑雪场会开,你可以来当兼职教练。” 何意犹豫:“我不会滑雪。” “学一学就会了。”老板笑道,“周五有空吗?早点来,我给你安排个人,你这么聪明,应该很快就学会了。到时候考个证,就在初级赛道上教教小孩,按课时给你提成。” 何意听来听去,有些心动。学校的医学生课程很满,大二之后只会越来越忙,之后去外市学习,进口腔医院,开始在各科室轮转。其实只要进了医院,他们连休息的时间都要被压缩,更遑论兼职赚钱了。 博士生倒是会有补贴,但是博士学费也贵。无论如何,现在能挣一点是一点。要不然饭都吃不起。 何意想了想,“考证多少钱?”又接着问,“我是必须固定时间来吗?” 他在勤工俭学中心应聘了家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通知,如果可以,他想两份都做着。 “最好是固定时间,这样我们也好安排。”老板猜出他的想法,诧异道,“你也太拼了,这样还有时间跟同学社交吗?” 何意当然没什么社交。但社交不是必要的,填饱肚子是。 周五这天,何意翘掉了计算机概论的课,不到四点就到了雪场。 他给老板打了电话,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白色卫衣,眼睛漆黑,淡漠地看了何意一眼。 何意的视线跟他的相撞,想起那晚的惊艳一瞥。 “不过来?”贺晏臻面无表情道,“学长,我很贵的。” 何意:“……” 何意后来才知道,那天老板给他安排的是雪场的教练。贺晏臻是这里的会员,不过凑巧在里面玩而已。 那天教练手下的人多,一天连轴转下来已经有些心烦。听说老板塞了个不花钱的穷学生进来学,满肚子怨气,所以故意晾着何意。 贺晏臻看着没意思,一时脑热,说他教那个穷学生。 贺晏臻是经常飞国外的高级玩家,全球赛道都体验过一遍。如果雪场聘他为教练,何意还真请不起。 不过此时何意不清楚这些。他跟着贺晏臻进去,看着坡道有些犯怵。 “愣着干什么?你东西呢?”贺晏臻看了他一眼。人长得英俊,声音却是少年的清朗,没什么威严。 何意回神,比他还疑惑:“吴哥说找教练借一套。他已经跟你说了。” 吴哥就是彭海的表哥,雪场的雪服雪具都是要花钱租的。吴哥有意照顾何意,说跟教练打过招呼了,直接借一套就行。 贺晏臻皱了皱眉,往远处看了眼:“等着。” 过了会儿,他提了堆东西过来。 何意看了看他手里的,又看了眼别人的。他虽然不懂行,但能看出眼前的护具和雪板跟别人的档次不一样。 “我什么都不会。”何意犹豫,“有没有别的,不怕摔的?” 贺晏臻瞥他一眼,闷闷不乐道:“有的话就不会给你拿这套了。” 何意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不再废话。按照他的指导戴护具,学习动作,然后上机练习。 真雪和滑雪机的动作并不完全一致,贺晏臻又没教过人,几乎理所当然地想到哪里说哪里。 让他意外的是何意的学习和模仿能力特别强。有些动作要点,他稍一点拨,何意便能立刻做出反应。 一个敢教,一个好学,半小时的功夫把旁边小班课的进度都超过去了。那教练看得直瞪眼。 贺晏臻心里也暗暗惊奇,心想莫非这就是天才?还是自己教学有方? “你是A大的?”他绕着何意滑了一圈,看看瘦骨嶙峋的这人,好奇道,“你学什么的?” 何意的脸上早就冒了汗,他顾不得擦汗,只紧张地盯着地面。 “口腔。”何意低声叫道,“你好好教啊,不要跟我说话!” 贺晏臻看他这样,不由笑了笑:“……你怕摔啊?这个很安全。” 旁边的雪机上有人大叫起来,何意惊慌地回头看,只见有人从机器上飞起,侧摔到了护板上。 贺晏臻:“……” 何意的脸绷着,眼睛里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我怕。”何意擦了把汗,低声说:“我……我有点后悔了。” 他看着那人被人扶起,心里打了个突。他不怕摔疼,滑雪的确太快乐了。哪怕他是缓慢地滑行,也有一种脱离命运掌控的自由感。 可是万一摔骨折了要去医院……那就要花钱。他的命运就是在被钱支配着。他的志向、时间、自由、爱好,统统离不开这个字。 贺晏臻只当他胆小,解释了一下犁式滑雪很安全,刚刚那人是速度太快了,教练没来得及停机器。 转念一想,又道,滑雪怎么可以怕摔?等他学会了上真雪,肯定还要调整姿势,摔跤是肯定的。 即便以后熟练了,不同的雪场和赛道,肯定也不一样,怕摔还滑什么雪? 何意越听脸越白,悔意清清楚楚地透到脸上。 “我不学了。”他看向贺晏臻,坚定地摇头,“对不起,教练,我学不了。” 贺晏臻:“……” 老板到雪场的时候,正碰到脱护具的何意和黑着脸的贺晏臻。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明白什么情况,便先对何意说明来意。 原来的收银员提前回来销假了。 何意怔了怔,知道自己的第一个兼职结束了。 “谢谢吴哥,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您就打个电话。我有空的话一定过来。”何意朝老板鞠了个躬。他很感谢对方提供的这次兼职机会,也感谢他免费让自己学滑雪。 虽然他已经吓得打了退堂鼓,但人情是记下来了。 吴哥笑笑,给他结算了全部的工资,又额外发了个红包:“你也别太辛苦。周末了,跟彭海他们下馆子去吧。” 何意感激地点头。 吴哥已经抬头看向了贺晏臻:“什么时候来的?有阵子没见了……” 何意回头,冲贺晏臻笑了笑,也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贺晏臻低头擦着自己的板子,等何意离开场地,他才散漫地朝出口看了一眼。 “那是谁?”他问吴哥。 吴哥道:“一个学生。家里条件不好,来这做兼职的。你刚刚在教他?” 如果没看错,何意刚才用的是贺晏臻的东西。 贺晏臻“哦”了一声,大学生做兼职的很多,这没什么稀奇的。 “凑巧,你的教练太忙,我就带了他一下。”贺晏臻偏过脸想了想,“他挺聪明的。” “挺好一小孩,看来也挺有人缘儿。”吴哥却笑道,“他舍友花钱让我请他,你自己出东西教他,啧……” 贺晏臻听得糊涂,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何意在这里做兼职的工资是他舍友出的。就连时间都是他舍友提前跟吴哥商量了一番。 定在每周的那三天,是因为那三天下午可以逃课,老师点名的印象分不算入绩点。 不过吴哥听说这学生条件困难,也在工资上面补了点。 “今天兼职结束,是因为他们学校要突击考试。”吴哥笑道,“这舍友,够哥们义气。” “那舍友是在泡他吧?”贺晏臻啧了一声,不屑道,“太幼稚了。白费功夫。” 吴哥笑道:“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贺晏臻撇撇嘴,心想我懂什么?我什么都懂。大学生弯弯绕绕真没意思,说不定哪天这男的看上别人了,都不知道还有人暗恋他,为他做过这种事。 他这会儿当然想不到,有一天何意会成为他的家教老师。 而他七拐八拐地打听后,发现人家舍友的功夫没白费,何意很快就知道了真相。贺晏臻猜不出何意的情感状况,只当那舍友已经得了手,他为自己看走眼感到气愤。 每当何意板着脸教育他不好好听讲时,他都恨恨地答:“听课?我最喜欢听你讲课了。” 反正别人的男朋友天天陪我。 第6章 何意拿了结算的工资,周末果真约了两位舍友吃饭。 他知道彭海和甄凯楠一直在暗中照顾自己。 开学到现在两个月,他的东西从来没少过,别的就算了,洗衣粉和洗发水这些东西何意天天用,怎么可能没有消耗。但两个舍友打配合,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以及他的自尊,何意只能装傻。 偶尔的时候,他会故意傻乎乎地慨叹:“咦,这瓶洗发水太经用了。” 然后买点当季的水果请两位舍友一起吃。说是自己补充维生素,实际是暗中感谢他们。 而他的这种分享,又会被舍友理所当然地加以回报。他们请何意看电影,送何意进口饮料和零食。更多的时候是以宿舍的名义一起去餐厅打饭。 三个人里,彭海要去抢热门菜,甄凯楠巡视餐厅新菜品,何意就被安排去占座。 饭卡都被彭海收着,但往往一顿饭吃下来,何意的卡里只会少一两块钱。 大概是两个煎蛋的价钱。 只是时候一长,何意便不肯跟他们一起去吃了。他宁愿自己躲去图书馆啃馒头吃包子,那样更自在一些。 -- 周六中午,三人约在餐厅的三楼小炒部见面。 何意按照俩人的口味提前点了几份炒菜,又要了三罐啤酒。 彭海和甄凯楠到的时候,他刚刚付完钱。 “行啊你,都不等我们来点菜!”彭海气哼哼地坐下,双手插兜,瞥着何意,“你不是躲我们吗?今天怎么不躲了啊?” 甄凯楠笑着坐到对面,把手里的薯片袋子撕开,开口冲向何意。 “谢谢。”何意伸手捏了两片塞嘴里,嚼了两下,对彭海笑道,“我躲你干什么?又不怕你。” 彭海切了一声,想说什么,但看看甄凯楠又止住了,没好气道:“老大,你又搞区别待遇。” “也没堵着你的嘴啊。”甄凯楠又把袋子撕大一点,“要我喂吗弟弟?” 彭海张大嘴:“啊……” 甄凯楠不客气地抓了一把,把彭海的嘴巴堵上了。 俩人在对面互推,何意被逗得直笑,刚开始的一点儿不自在也没有了。 等炒菜上来后,三人热热闹闹吃起来,甄凯楠突然问:“何意,你那兼职还做吗?” “刚停,雪场的收银员昨天回来了。”何意说,“我今天去勤工俭学问了问,下周可能会有个家教面试。” “家教?”甄凯楠点点头,“那倒不错,不过你最好等等。” 何意:“怎么了?” “我们这两周可能会考试。”甄凯楠踢了彭海一脚,示意他也凑过来听,“我听学生会的学长说的,这事儿不一定,先别外传。” 何意跟彭海都是一愣,俩人对视一眼。 彭海:“这才开学多久?考什么?” “不清楚。据说是教务处的新改革,要算进期末绩点的。”甄凯楠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道,“咱学院的要求一直很变态,去年又来了新的教务处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烧的大二这批。我听说他们上个期末考试,挂了八十多个。” A大医学部对绩点要求很高。他们八年制的学生,如果平均绩点不到3.0,就无法进入二级学科。 而绩点3.0的意思是,课程的平均分要在八十分以上。 如果期末考挂科,补考通过了绩点也极低,如果补考不通过,将来连毕业证都没有。 何意吃了一惊:“……这么狠?那大二的岂不是很危险?” “对,其实不止大二的,你知道今年他们临床的多少人吗?”甄凯楠低声道,“临床新招生了100个,但现在有112个,其中12个是留级的。” 何意:“……” 甄凯楠:“教务处要改改医学部的风气。我们这一批正好赶在了风头上。所以何意的兼职先停一停,彭海,你也别去大峡谷砍人了。咱宿舍别的不说,千万不能被淘汰了。” “老大,你可别吓我。”彭海的脸色变了变,摸出手机:“我打个电话问问。” 他平时热衷于社交,也认识不少人。何意看他拧着眉拨出两通电话。果然,有人给了含糊的答案。 彭海感觉最爱的爆浆鸡排都不香了:“这怎么办?我上课什么都没听。” 甄凯楠点头:“我也是,通识课没什么意思,我都用来准备托福了。何意,你呢?” “我记了笔记。”何意想了想,安抚两个舍友,“你俩要是担心,我可以陪你们临时突击一下。” 考试的时间内容还没定,何意也不清楚俩个舍友的进度差多少。吃过午饭,他就喊着两个舍友回了宿舍,从有机化学开始一门一门地问。 彭海和甄凯楠倒是很不让人失望,课本几乎全新,连点折痕都没有。 何意:“……你们上课都在干什么呢?” 彭海道:“当然是带妹子开黑。” “妹子带你还差不多。”甄凯楠拆他的台,自己轻咳一声,支着下巴,面带骄傲,“我是在学习。” 只不过学英语,他妈给他报了12月份的托福考试。 何意:“……” 何意无奈,周末花了半天的时间制定了一份学习计划,利用下周的课余和自习时间,正好能带俩人把进度赶上。前提是这俩人上课不能再摸鱼,课余时间全听自己分配。 彭海和甄凯楠当然没有异议。 于是从周一开始,何意当起了405宿舍的男妈妈。 他早上催着俩位舍友起床,监督他们吃早饭顺道抽查背书。课堂上就坐俩人中间,负责保管着手机,防止他们玩游戏摸鱼。 晚上自习更是一拖二,那俩人抄他的笔记,何意则看着资料给他们押题。 周三下午没有课,何意从往届考试题里抽出了学过的知识点,自己出了生理学和病理学的测试卷,三人在宿舍试着做了做。 正好对面宿舍的刘鹏来找甄凯楠打网球比赛,刚进门就被三人赶了出去。 刘鹏不乐意地顶着门,仰头看着甄凯楠:“你没事吧,看什么生理学?今天可是跟法学系约好的。” “不去。”甄凯楠坐在上铺,伸手翻着试卷,“我早就说了不去,你们打就行。” “你没毛病吧?”刘鹏脸色沉了下来,看了眼甄凯楠,又冷冷地看着何意,“你不让他去的?” 何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彭海已经不耐烦了:“有病的是你吧,我们宿舍干什么关你屁事?” “我真不去,我跟社长说了,打算退掉网球社。”甄凯楠也抬起脸,对刘鹏皱了皱眉,“麻烦你把我们宿舍的门关上,谢谢。” “退社?”刘鹏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摔门走了。 “别理他。”彭海看出刘鹏的敌意,对何意道,“他一直想跟老大套近乎呢,腻歪得烦人。老大就因为烦他才不去网球社的。” “跟老大套近乎?”何意不太理解。 刘鹏跟他们同系不同班,甄凯楠虽然是班委,也入了学生会,但对刘鹏来说有没什么特别用处。 彭海说:“当然了,肯定是冲着老大他爸……” “也不完全是因为我爸。”甄凯楠打断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他想拉我进网球队。何意,你在什么社团里?” 何意愣了愣,指间地油笔“啪”得一声转正,低下头在卷面上划了划:“我没在社团里。” 甄凯楠:“……” “我什么都没参加。”何意又道。 他太瘦了,低头时颈部凸起的弧度异常明显。 甄凯楠盯着那处凸起,听到彭海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参加?” 甄凯楠突然后悔自己转移的话题,他已经意识到了何意的顾虑——社团活动和日常社交都会增加生活成本。而且活动占去的时间,也会耽误他去兼职赚钱。 何意到底穷成了什么样? 在甄凯楠的生活经验里,不能随心所欲的买鞋就属于经济紧张,如果连饮食都要控制,肉蛋奶不能自由,那就是很穷了。 入学后甄凯楠跟彭海对何意的照顾,更多的时候是本着“干脆不让他花钱”的想法,而非真得感知到了何意的难处。 甄凯楠看了彭海一眼,后者正大大咧咧地啃虎皮凤爪,翘着腿等何意的答案。 “还有五分钟收卷。”何意抬起头,面无表情道,“要是不到80分,手机就锁着吧。” 测试前,何意把三人的手机都收到了抽屉里,以免他们分神摸鱼。 “靠!”甄凯楠和彭海虎躯一震,立刻低头奋笔疾书。 五分钟后,何意把测验的卷子收起来,看了一眼就气笑了。 彭海补课补了个寂寞,生理学撑死也就刚及格。甄凯楠到好,对完答案,79分卡着线。 “就五分钟。”甄凯楠从床上下来,坐到何意身边疯狂眨眼,“就给我玩一会儿。” 何意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甄凯楠用食指和中指扮成小人哒哒哒走起来,给何意单膝跪下:“求何大人开恩呐……” 彭海也伸手比了个小人,膝行到书桌上:“让小的跟宝贝团聚吧……” 何意:“……” 甄凯楠看了一眼,手掌摊开,小人躺倒在地:“小的五体投地……” “小的……”彭海扭动着手腕,最后摇起了花手,“小的撒泼打滚……” 甄凯楠:“……草。” 何意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俩得抓把紧了。”何意把手机还给他们,又把自己的试卷也一人分了一份,“一份生理的一份病理的,上面有考点的位置,我都标注好了。” “我操?”彭海接过试卷一看,顿时傻眼了。 何意是神人。 他的卷面十分漂亮,但让人震惊的是,他在每道题后面都标出了课本上的页数。 A大学霸很多,他们班上就有几个人名声很响,在老师那里早早出了名,是院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也是入党积极份子。但何意并不在其列。 一周后,学院里果然贴出了通知,周二周三安排考试。 新生们一片哀嚎,医学院里到处都挤满了临时补课的人,自习室也前所未有的爆满。 何意他们宿舍准备了一周,这会儿个个气定神闲起来。 周末甄凯楠做东,请何意和彭海一起去吃自助,说是考前助兴。 自助餐厅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二楼,何意第一次吃自助,虽然想表现得落落大方一点,但内心还是紧张。 他谨慎地留意别人拿取食物的方式和数量,尽量自然地效仿着。过了十分钟后,他才确定这里果真是随便拿随便吃,唯有生蚝做的慢些,云吞面需要先跟师傅说,让对方去做。 甄凯楠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何意身边,直到何意彻底放松下来,他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拿酒。 刘鹏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何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没想到刘鹏会单独找他说话。 他们去了甜品台的后面,刘鹏开口便道:“何意,你知道甄凯楠有男朋友吧?” 何意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而且他也不太关心舍友的感情生活。 刘鹏看他反应,没等他说话便接着问,“甄哥跟他男朋友打算明年一起出国的,这个也没跟你说?” “没。不过他说过要考托福。”何意纳闷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刘鹏:“你不觉得他对你好得过分了吗?” “??”何意一头雾水:“你是不是误会了。最近是我在给他俩补课。” 之前两个舍友的确暗中帮助过他,但真要比较起来,也是彭海更主动更积极,关甄凯楠什么事? “他不是需要补课的人……”刘鹏看了远处一眼,又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何意,“而且你雪场的兼职,是他出的钱。勤工俭学中心那边,他也去了好几趟在给你挑家教。” 何意懵了会儿,脸色渐渐变了。 “我是觉得他有些过了。”刘鹏见何意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想了想,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我只是觉得……嗯……你应该不知道。” = = = 摸查考试眨眼便到。 老师们当天阅卷,周末前便把分数公布了出来。405宿舍三个人全都高分通过。 甄凯楠再次请客庆祝,何意却不肯去了。 何意不再参加聚餐,也不再跟他们俩人一起上课。吃饭时更是找不到人。若是用手机联系,那边定是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复,开头都是“不好意思,刚刚在看书……” 这人躲得十分明显。可是甄凯楠想来想去,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想要逮着人问问,偏偏何意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课就溜没影了。 直到一天晚上,甄凯楠实在忍不住,在何意回宿舍后把人拉住,扯到了阳台上。 “聊聊。”甄凯楠有些烦躁,他压着火气问何意,“你为什么躲着我?” 秋天在模考时已经告别,冬日悄然而至。 何意还穿着单衣,被北城的夜风吹得一哆嗦。他避开甄凯楠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天幕,想了想道,“我谈恋爱了。” 甄凯楠怔了怔,转过脸凝视何意:“所以你连勤工俭学部的家教都拒了?” 何意强迫自己不要闪躲。 “最近在忙着约会。”何意笑了笑,“不好意思……” “你不用跟我不好意思。”甄凯楠盯着他,半天后,他点了点头,最初的那种烦躁和执着消失了。 “谈恋爱挺好的。”甄凯楠拉开阳台门。 “你跟你男友……”何意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但他看到甄凯楠回过了头,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有男友吗?你们也是这样的吧?” 甄凯楠眯起眼。 何意的脑子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他知道了。 甄凯楠太聪明了。 而何意的问题又太蠢——他有一点不相信刘鹏,所以忍不住亲自确认。 “我有男友,我们计划明年出国。我马上就托福考试了,应该会顺利通过。”甄凯楠说到这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又放低了一些,“何意……你可以考虑晚一点再谈恋爱吗。” 何意听出他最后一句里的未尽之意。 “我男友不会同意的。”何意笑了笑,在心里低低地喟叹一声,“……考试顺利。” 第7章 何意在说了自己有男友之后,便更少地出现在甄凯楠面前。 甄凯楠也不再找他,那些有意无意的照顾自然少了下来。 何意的日用品开始肉眼可见地消耗下去,假如偶尔一起去食堂,他将饭卡交给彭海,卡里的余额也不再是规律地小幅减少——彭海有时候拿起哪张饭卡用哪张,有时突然想起何意没钱,便一分钱也不用。 更多的时候,彭海并不会事事都叫着他,这人爱好广泛,朋友遍地,如果不是甄凯楠要求,他在宿舍里连五分钟都待不住。 时候越长,何意越能清楚甄凯楠为他默默做了多少。 他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他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中学时虽然也有人给他递过情书,但只有一次,来自班上一个学习不错的女生。 女孩喜欢他早上领读的声音,喜欢他踩着单车的背影,以及他作为班级代表出席活动时的意气风发…… 何意看信的时候却只觉得可笑。那个可爱的女孩肯定不知道自己领读的嗓子经常会跟邻居对骂。那些难听粗俗的词汇从自己嘴里爆发出来,连市井泼妇都不如。 他也不喜欢骑单车,觉得很容易膈着蛋。当班级代表是因为老师要求,不照做会被拉去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 他看起来单纯干净清爽,没有像同龄男生一眼把青春期的心思写在脸上,追着女生的身体打量,是因为他看的是男生…… 他一点儿都不美好。 那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虽然给了他,却不是写的他。 后来升入高中,何意开始为了大学学费攒钱。他个子窜高,身条又瘦,在澡堂里就像是一只发育不良的白斩鸡。 加上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脑子里只有刷题刷题,自私自闭又不合群,能不被孤立全因同学心善。 所以他很不理解甄凯楠为什么会这么照顾自己。 何意仔细回想俩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实在找不出任何暧昧的迹象。而自己入学后的表现也泛善可陈,没有闪光点,也缺乏吸引力。 思来想去,他只能将之解释为甄凯楠有圣父情节。 而这种精准扶贫式的照顾,恰好能给他们双方带来一种寒酸的满足感。 —— 何意开始渐渐思索自己以后的生活。 天越来越冷了,何意来北城前把许多破旧的衣服都扔了,冬天的衣物就只有一件较新的毛衣和两件厚外套。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冬天至少要买去一件御寒衣物。 生活费也要节省一些,勤工俭学那边因为他拒绝了一个家教,暂时不会再给他推荐工作。 何意自己也要准备四级考试,所以这段时间最好在学校里。 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把平日的花销再压缩一些。每天一个鸡蛋保证蛋白质摄入,其他时间就多吃主食,学林食堂里的饭菜最便宜,他吃米饭吃不饱,可以中午吃两个包子。 周四有选修的体育课,中午就去一餐的经济菜窗口打两个菜,改善生活。平时洗澡就不用学校的热水器了,他用洗脸盆自己兑一点热水,只要断了凉就行。 只要撑到寒假,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兼职。到时候不行可以多做几份。 何意拿定了主意,很快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位置,是图书馆西侧的安全通道,通往顶楼的最后一段拐角处。 图书馆里有电梯和旋转楼梯,加上馆内的阅读区和休息区布置得合理舒适,另有咖啡吧和茶水间供大家消遣,因此很少有人经过这边。 何意习惯了独处,所以格外喜爱这处不被人打扰的角落。 他将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消耗在了这里。如果下午一二节没有课,他就会早上买好午饭装在书包侧面,通常是馒头和咸菜,这两样东西没有气味,不会影响别人。这样中午他就不用离开了。 偶尔会有老师经过这边去顶层的资料馆,何意对老师有种天然的惧怕,听到声音就会赶紧站身,靠在墙角低头等人过去。 但时候一长,他还是难以避免地跟这里的老师产生了交集。 第一次是有几位老师上去搬资料。 何意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后,起身让开,但趔趄了一下。 一个大步上楼的男老师差点跟他撞一块。对方厉声问他:“这位同学,你在这干什么?” “在这看书。”何意抿着嘴巴,眼神也有些防备。 男老师皱眉,看了看他放在地上的书包和手里的书本。 “外面阅读区有桌椅,这地上多脏,你坐地上也凉啊!”男老师不解,又看他身上的衣服。 何意入冬后一直反复穿两件外套,虽然尽量保持整洁,但外套不能天天洗,挤来挤去也有些发皱。 “……个人形象还是要注意的。” 何意顿时臊红了脸。 “人家就喜欢这里幽静。”后面的有个女老师催促道,“你快点上去搬,一会儿要下班了。” 何意下意识地抬头,发现那是位面容严肃的女老师。 对方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再后来何意又遇到了这位女老师几次,见面的次数多了,何意的惧意稍退,这才开始主动向对方问好。 他留意到这位老师其实很爱笑。每周去资料馆三次,走过时都会带起一阵轻柔的木质香。她身上的衣服偶有重复,但是丝巾每次都是新的颜色和系法。他又听到其他老师称呼他为梁老师。 有一次,梁老师似乎心情很好,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 “这里暖气不行,不冷吗?”梁老师似乎不介意他的寒酸,笑着靠近,歪头去看他手里的书,“你是大几的学生。” 何意道:“大一。” 梁老师:“对法律感兴趣?” 何意手里拿着的是一本法学资料书。他之前有修双学位的打算,但法学院历来不对外系开放,何意听说这两年好像会改,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得上。 “就看看……”何意笑了下,“不懂法会吃亏。” 他现在都记得米忠军的那句“小东西,你懂法吗?” 梁老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走了。 北城初雪的这天,何意闹了急性肠胃炎。 那症状跟感冒很像,他在课堂上听着课,不知不觉开始发烧,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大教室里只有后排还有两个人。 同学们都走了,教学楼外夜幕降临,星灯点缀,映着煌煌雪景。 何意头晕脑胀地走出教室,觉得肚子也不舒服,自己去药店买了点药片吃上,又去到图书馆。 这次他老位置的窗台上多了一个手提袋。袋子的提手被人用贴纸粘住,上面贴着一张便笺,只有短短两行字。 “何同学,能否请你帮忙做一下这两份试题?梁老师 ” 何意拿出来看了眼,是两份高考模拟题。他没有力气多想,提着袋子到了外面的阅读区,忍着困意将两份试卷一口气写完。 这天何意早早回了宿舍,上吐下泻,肚子里却着实没什么东西可以折腾。只得继续吃药,喝水,早早睡了一觉。 第二天,身体好了一些,他又想起了那两份高考试卷。 图书馆开馆前,何意在门口等到了梁老师,将东西交了过去 “你今天没课?”梁老师惊讶地看着他,又觉出异常,“你是不是生病了?” “吃过药了。”何意把手提袋递过去:“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梁老师再见!” “等一下!”梁老师拉了他一把,“你下课后来这里找我,我有事跟你说。” 何意惊讶地看着她,但来不及多想,挥挥手跑走了。 他们上午四节课都是满的,还是在跨系的大教室里。临近期末,二百多人的教室里座无虚席。老师在左右幕布上同时投影,走来走去,声音时远时近。 何意觉得自己这次感冒有点严重。第四节课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习题后出门洗手。 何意浑身发冷,费力地辨认自己的字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课堂上突然安静了。 何意下意识回头,发现甄凯楠正从最后一排朝自己冲过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他的反应慢了半天,愣愣地看着甄凯楠,这人的黑色大衣被风掀起,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慌,奔过来时目光牢牢锁着何意。 等甄凯楠跑过一半的时候,何意惊觉回神,随后抓起书本就跑了。 外面风很大,雪粒子被风卷着钻到脖子里,冰得皮肤刺痛。 何意一直跑到图书馆,在顶层的那处角落里,抱着书本靠着墙慢慢坐在了地上。 他放轻呼吸,静静地等了很久。 他想起了中学时的那封情书。 何意没有答应那个女生。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把那封有着淡淡薰衣草香味的信纸拿出来,反复观看,然后虔诚地将信纸盖在脸上,与别人眼里那个美好的何意短暂相拥。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的学生一波一波都去吃午饭了,何意才猛然一惊,想起跟梁老师的约定。 他匆匆下楼,本来没抱希望,没想到梁老师竟然一直在门口等着。 “是不是给忘了?”梁老师穿着一件米色的羊毛连衣裙,外面是咖色外套,“我今天看了下你做的,不错,高考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能答满分。” “这份试题难度不大,都是常规考点。”何意跑得脑门上都是汗,刘海湿成了缕,笑起来时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少年意气。 他不好意思地冲梁老师道歉,“老师,对不起,我给忘了时间了。你找我是什么事?” 梁老师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老师找你是有件私事。我们去车上谈?” 这场初雪连续下了一天一夜,现在才刚刚停下。 何意点点头。过了会儿,梁老师把车开过来,何意坐到了副驾驶上。 “何同学,老师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忙。”梁老师将车里的暖风调了下方向,语气十分轻柔,“我家孩子今年高三,成绩不怎么样。我想给他找个家教老师补补课。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何意愣了下:“家教?” 梁老师笑着点头,主动解释道:“其实我注意你有一段时间了。你很自律,主动学习能力很强,这些都是我家孩子最缺的。而且你是大一新生,高考才过去半年,给高三考生补课最适合不过。昨天的试卷也说明了这一点。” 何意后知后觉,心想原来昨天的试卷是用来测试自己的。 “我们就按照市价结算,现在咱学校学生的家教费用一般是200到300之间。我家愿意按照300一小时支付。”梁老师看了眼后视镜,慢慢打着方向盘,道,“当然,这个时薪是有要求的。” 何意的身体渐渐暖和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到心脏……在渐次苏醒。 一小时300,十个小时就是3000!何意现在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是在一千以内! “是对分数提升有要求吗?”他急忙问。 “分数提升当然越多越好。不过这不是主要要求。”梁老师沿着校园路慢慢开着,跟他解释,“我家现在高三走读,时间很紧,所以你只能利用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辅导他。每天至少要保证两个小时。这样就需要你下课后直接到图书馆找我,我们一块回家吃饭,吃完你就教他。” 何意:“……”也就是说,对方还管饭??这是什么要求? 梁老师看他一眼:“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会影响你们交友、休息以及参加社团活动……” 何意的心脏怦怦直跳。 的确,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丰富多彩的。就像彭海和甄凯楠,他们这样的条件,就是一小时一千他们也不会乐意。 归根结底,他们都有钱。有时候有钱和没钱的生活,像是两个阶级,两种世界。 “我可以。”何意深吸一口气,认真点头,“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也没参加社团活动。” 然而说完又后悔了,心想对方会不会觉得没有朋友的人性格有问题,从而产生犹豫。 梁老师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笑着点头:“跟我家晏臻正相反,那孩子正处在叛逆期,如果他不听招呼,你就告诉我,我让他爸打他。” 何意松了口气,决定先问问学生的情况,“他偏科吗?成绩相对落后的是哪儿门课?” “好像都差不多落后。上次月考,数学才靠八十八分。”梁老师往外看了眼,将车停下:“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课?我这边比较着急。” “我随时都行!”何意跟着她下车,一抬头就愣了。 这里是学校医院。梁老师开车带他从校园里兜了一圈。 “你生病了,先看看医生。”梁老师锁了车,又伸手指了指,“我家就在后面这一片。下次带你认认路。” 何意被迫打上了吊瓶。 医生诊断他是急性肠胃炎加严重营养不良,开了医嘱,将他狠狠教育了一顿,最后大手一挥,让护士给他找了张病床。 “你在这好好躺着。输液至少要两天。”梁老师很严肃,示意何意去病床上躺着休息。 何意不敢反对,自己如果给人补课,万一传染了考生就不好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梁老师打电话:“你还有多久过来?米汤带了吗?米汤不是米饭,你这个孩子还能干点什么?算了算了……” 何意疑惑地看着她,随后就觉病房门口一暗,有人嬉笑道:“你让病号光喝汤不吃饭啊?” 那人手指勾着一个塑料兜,溜溜达达走进来,递给梁老师。 “让我看看你从哪里找的学……” 贺晏臻从梁老师身后转出来,跟何意大眼瞪小眼。 何意也惊讶:“是你?” “认识一下,这个是我给你找的家教,A大的学生,何意。”梁老师把盒饭放一旁,“何意,这就是我家小子,贺晏臻。哎不对?你们认识?” 她惊讶地看了眼何意,随后盯着贺晏臻。 贺晏臻抿直了嘴巴,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连目光都不敢乱动。 “不认识。” 何意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贺晏臻好像连头发丝都在冲自己疯狂呐喊——不要乱说话! “不认识。”何意道。 贺晏臻大松一口气,得意地扭扭脖子,趁机丢给何意一个眼神,那意思是“算你识相”。 何意又笑了笑:“所以,是你?数学才考了八十八?” 贺晏臻:“……” 第8章 贺晏臻的气焰被88分彻底打压了下去。 梁老师道:“丢不丢人,满分一百五,你这分数全班倒数吧?” 贺晏臻就读的是A大附中,北城最好的高中之一,一本率年年都是90%以上。 可惜他一直是那10%。 梁老师也想过亲自辅导贺晏臻,但她发现她完全不了解自己儿子的弱点——贺晏臻的脑子里,知识点大概是日抛的。今天会的明天就忘,但是可能后天他又会想起来。 “这都是我之前奉行快乐教育的结果。”梁老师唉声叹气,做了简短的自我批评,“他小时候就爱玩,我一直纵容他,幼儿园没让他去,小学也没给他报班。到了初中,他自己倒是发展了很多兴趣,弹琴跳舞打网球,没一样有用的。” 之所以初中成绩还算稳定,是因为贺爸爸对其使用了金钱引诱——贺晏臻的考试名次每进步五名,贺爸爸便会给他一笔“个人爱好发展基金”。 于是贺晏臻的名次从年级倒数开始,规律上行,每次的前进幅度都是5-7。 梁老师怀疑他是在钓鱼,但没有证据。 但是等升入高中,贺爸爸的计划便不管用了——附中都是真学霸。 贺晏臻的那点小聪明在人家的天赋和努力面前不堪一击。 “反正他落下的课也挺多。今天让他在这看会儿,我有事就先走了。”梁老师又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弯下腰替何意擦了擦汗,“这几天大降温,可要注意身体啊。” “不……不用不用!”何意有些傻眼,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替他擦过汗。 他往后躲了躲,又指了下贺晏臻,“不用耽误他的时间,我自己打完回学校就好。” “你自己哪行?”梁老师挥挥手,指了下贺晏臻,“好生看着他啊!”说完拎包,转身走了。 “你快躺下吧,我妈就是喊我来陪床的。”贺晏臻把一边的折叠椅拉过来,在旁边坐下,上下打量着何意,“你这脸色好吓人。” 何意疑惑:“……我脸色怎么了?” 他伸手去拿手机。贺晏臻却已经用自己的打开了镜子功能,递给何意。 何意:“……” 丧……丧尸? 镜子里的人面白如纸,口唇无色,像是被吸干净血气的一张干燥人皮。 怪不得刚刚医生那么严厉地批评他,还给他找了个床位输液。何意如果知道自己是这个鬼样子,肯定也害怕了。 “怎么会这样?”何意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又想起最后那堂课上,突然跑过来的甄凯楠。 何意当时下意识地往外跑,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发疯。现在想来,应该是甄凯楠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在课堂上有过短暂的意识不轻,应该是脱水所致,如果甄凯楠没过去,他可能会晕厥。可是甄凯楠这一跑,何意竟然生生地被吓清醒了。 意识的力量完全爆发出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身体的反应优先遵从意识的指挥。等见到梁老师,家教的好消息又完全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怪不得梁老师一句话没说完,就立刻开车带他来了医院。 他刚刚的心跳一直很快,竟也不完全是高兴的,而是脱水导致的心动过速…… 何意:“……” 贺晏臻在床边坐着,长腿伸开,双肘支在床上,举着手机开了一局游戏。 何意也深吸一口气,缓缓躺了下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上面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除了彭海和甄凯楠外,还有两个陌生号码。 再打开微信,也是几十条未读。 班长何团支书在群里艾特他,问他怎么样了,生病有没有看医生。 何意看了眼,连忙给大家回复,说自己是急性肠胃炎,已经在打点滴了。 回完群消息,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甄凯楠的对话窗口。 甄凯楠:【你怎么了?】 甄凯楠:【何意你没事吧?】 何意看了眼时间,这两条是上课的时候发的。何意心想自己可能意识不清的时候干了什么。 下面还有两句,却是在问他要去哪儿,说自己只是想带他去看看病 看来甄凯楠并没有追出教室,可能是被自己突然跑走的举动吓到了。 何意犹豫着怎么回复。 正想着,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甄凯楠发了语音通话请求。何意的手指正按在屏幕上,毫无准备地接通了。 何意:“……舍长。” “你在医院?”甄凯楠说,“我跟彭海正好出去吃饭,过去看看你。” “不用。”何意现在一点儿不想见到他,自己上午的反应太让人尴尬了,“我马上就输完了。真不用过来。” “我们都已经到南门了。反正顺道,等会儿我们一块去吃米线。” “真不用,你们不用来!”何意有点着急。 “怎么了?”贺晏臻正玩着游戏,听何意声音不对,朝这边偏了下脸。 何意再低头,发现通话已经挂断了。 “没事。” 甄凯楠挂了语音通话,发了条信息过来。 甄凯楠:【刚刚的是你男朋友?】 何意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倒扣到一边,没有回复。 他并不是真的不合群。但在甄凯楠表现出那点意思后,何意根本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正常相处。 就像今天上午,对方可能只是作为舍长担心他的健康,但何意却反应过度,反而让事情变得尴尬了。 “你舍友呢?”贺晏臻抽空瞄过来一眼,看他情绪低落,诧异道,“你都这鬼样子了,他怎么没陪你?” “我又没事。”何意瞪着天花板,“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贺晏臻拖长音“切”了一声,显然不相信。 “你们跟舍友的关系都很好吗?”何意挪了挪,歪着头看他。 高中生的心思都单纯,何意想知道正常的舍友关系是什么样的。 “当然……”贺晏臻点了点头,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愣了下,又改口,“当然不是。” 何意:“???” 贺晏臻想到了何意的那个舍友,心想那老兄果然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做了这么多,人家还当他是舍友情深呢。 “别人对你好,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想想,他对你跟对别人有区别吗?”贺晏臻语重心长,又无中生友,“我朋友就跟同宿舍的在一起了。” “!!”何意的心彻底凉了,心想原来不是我反应过度,但随即,他又意识到另一重要问题,“你朋友跟他舍友?” 贺晏臻:“对啊,他舍友对他特别好,无微不至嘛。” “你们不是高三吗?”何意震惊道,“高三不抓紧学习备考,竟然还谈恋爱?!” 贺晏臻:“……” 何意狐疑地看着他,已经有了几分师长的威严:“你没谈吧?” 贺晏臻想给别人当情感大师,没想到话题扯来扯去到自己头上去了,顿时有些不乐意。 “闭嘴吧你!”贺晏臻没好气地转开脸,注意力重新放到游戏上,又得意地抬了下下巴,“别想着给我妈当间谍。” 何意笑了笑。 贺晏臻长得很帅,浓颜系的帅哥,无论什么角度都相当有杀伤力。何意甚至可以预见这人成年后男女老少通杀,动辄被人围观拍照挂网上的场景。 他相信贺晏臻一定不缺爱慕者。 不过现在的贺晏臻有些幼稚,像是满脑子只知道玩闹耍帅的小狼狗,这种人便是谈恋爱恐怕也是玩闹的那种。 “那你以后好好听我讲课。”何意道,“我只管你成绩,考好了什么都好说。” “说得跟我怕你似的。我都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给我找家教。”贺晏臻组了个野排,边打边嘲讽队友,又瞅何意,“你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吗?” “有。”何意轻声说,“我会告状。” 贺晏臻:“???” 何意:“比如告诉梁老师你偷偷去滑雪。” 贺晏臻震惊脸看过来,一时走神,被对面KO了,野排队友怒骂:“死人啊,搁那站桩吗!” 何意努力板住脸。 但贺晏臻把震惊表达得太到位了,像遭到电击一样呆滞状,五官都变成了O形。何意抿着嘴跟他对视,忍了半天没忍住,转开脸笑了。 第9章 何意的药费是梁老师垫付的,等到护士来换药,他才知道自己有好几瓶,等全部输完得三个多小时。 贺晏臻还是个高三生,何意不肯让他继续陪着自己。可他催贺晏臻去上课,后者已经因为他的威胁生气了,此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肢体语言表示“不愿搭理你”。 何意简直哭笑不得,同时,他也不可避免地担心起了日后讲课。就贺晏臻这小脾气,如果不服管,以后讲课肯定很难。 他担忧了几天,等病好后第一次去贺家,贺晏臻还没放学,何意却已经有了如临大敌的感觉。 他的直觉其实没错。 周末的时候,贺晏臻还在为了自由做最后的抗争。 “为什么给我找家教?”贺晏臻气哼哼地坐在梁老师对面,死活不肯让何意来,“你不是不要求我考名校吗?” “我说这话的时候你才初中,那时候还是年级第一呢,可不是现在这样给我考倒数。”梁老师忙着图书馆的读书月活动,低头用了半天电脑,肩膀又僵起来,于是喊贺爸爸,“你别总坐着了,起来活动活动。” “好咧!”贺爸爸应声而至,伸着手问,“领导,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你轻点捏。” “那必须的,保证力道适中,态度端正。”贺爸爸用掌心在老伴儿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着,收到儿子求救的目光,想了想,决定曲线救国,“哎,老米家的小子回来了,你知道吧?” “米院长?米辂回来了啊?”梁老师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上个月的事情。” 梁老师:“我昨天还看见小孙了,也没见她提啊!” 她不提还没事,一说这个,连贺爸爸都忍不住笑了:“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人家请吃饭,好好的发言呢被你教育一顿,脸都臊没了,哪里还敢跟你说话?” 米院长家老夫少妻,夫人孙女士比梁老师小了近十岁,学历更是差出一大截,因此两家做邻居时,小孙总觉矮人一头。 直到米院长再次升迁,家里的房子换成大别墅,小孙这位院长夫人才抖起来。 俩个月前,米院长过生日,小孙在家大宴宾客,并作为主人上台发言。梁老师起初还含笑听着,跟别人一起鼓掌,直到小孙开始拽文谈爱情…… “以前的时候还知道藏拙。好家伙,这才两年,说话就立马不一样了,开口就得有名人给抬轿。”梁老师嗤笑道。 小孙在生日宴上动情地引用名人词句,又以先辈们的爱情故事为自己贴金。这种事情原本无可厚非,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依赖百度,将网友穿凿附会的故事当历史…… 梁老师在图书馆工作,辨别信息真伪早已成了职业习惯。若只有一两处错误也就罢了,偏偏小孙错得实在太多……梁老师一时没忍住,当了次杠精,把人家的发言挑成了筛子。 事后,梁老师也觉得不太好,但是她就这样,脾气上来想什么说什么,很少看人脸色行事,更遑论“三思而行”。 贺晏臻不知道老妈还干过这事儿,不由听得目瞪口呆:“你把米辂他妈给教育了啊?” 梁老师没理他,短暂地回味了一下当时的盛况,问贺爸爸:“你刚刚说什么?米辂回来了?他不是出国了吗?” “回来了,老米说他也要参加高考,学籍一直留着呢。”贺爸爸终于把话题扯回了正道上,“我的意思是你看看人家,现在才回国准备高考,看样也不着急。咱家晏臻的成绩不比米辂好多了,着什么急啊?” 贺晏臻:“就是。” “晏臻只要考个差不多就行。”贺爸爸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过头继续道,“真没必要为了个名校,把孩子折腾得面黄肌瘦的。” “你是没见过什么叫面黄肌瘦。”梁老师拍了拍老伴儿的手,摇了摇头,叹气道,“说实话,找家教一半是为了你儿子,另外也是因为那个学生。” 贺爸爸愣了下,随后明白过来:“家教的学生?” 梁老师面露不忍,点点头,“那孩子条件很不好。我好几次看见他在楼道里吃馒头。这么高的个子,就吃那么点东西,瘦得皮包骨的。外套也是两件来回穿。图书馆有饮水机,也没见他用过水卡喝热水。” 穷人家的孩子都容易自卑,条件不好,朋友再没几个…… 梁老师越道,“……那天这孩子生病,还是我带他去的医院……你家晏臻也知道。” 贺爸爸询问地看了贺晏臻一眼,又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来:“他这么困难?学校不是有助学贷款和贫困补助吗?他父母不心疼?” “什么父母啊……”梁老师低声道,“我事后也觉得自己冲动了,应该先联系他的家长了解情况。结果找他们院的老师一问,才知道这孩子是离异家庭,母亲又去世了,填的联系人是祖母。” 老家人年纪大,即便知道了孙子的情况恐怕也是干着急。 梁老师又问了何意的情况,但是院里的老师对他印象都不深,于是便又作罢。 这样不出头的孩子,在老师那里没印象,在同学间没存在感,贫困生补助肯定申请不到。 “看着很礼貌的孩子,跟晏臻一样大。现在年底了,不管怎么样先让他过个好年吧。”梁老师拿定主意,抬起头对贺晏臻道,“听见没?他上课的时候你可不许捣乱。这孩子很敏感。” 贺晏臻:“……” __ 中午十二点,贺晏臻被贺爸爸接回家吃饭。 何意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浑身不自在,恭恭敬敬地挨个打招呼,打定主意少吃点。没想到贺家是分餐制。 阿姨已经提前给他分好了饭菜,何意的尴尬少了很多,安安静静吃完,跟着贺晏臻去卧室补课。 贺晏臻从进门后就没搭理他,这会儿一进屋,转身先把房门反锁上了。 何意觉得这个开头不太妙,干脆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果然,贺晏臻熟练地开窗,拉过电脑椅,往太阳晒到的地方拖了拖,将椅子打开到最大弧度,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何意:“……你课本呢?” 贺晏臻已经从兜里摸出了手机,他伸腿蹬了一下,让自己的脸和手机屏幕避开直射光,只留着肚子和腿晒太阳。 “在学校啊,下午还有课。” 何意哦了一声,又问:“那试卷呢?” “忘带了。要不然我们先聊聊吧。”贺晏臻在椅子上前后摇了摇,眼睛并不看何意,只盯着手机上的游戏地图,“你可以随便聊点什么,增进我们之间的了解,这样才能更好的合作,对吧?” 他准备让何意来一段自我介绍,完了再让何意聊聊他之前的高考心得,介绍介绍在A大的学习感受。总之今天他没打算听课,宁愿让何意在这里当个背景板。 这个主意是米辂给他出的。 孙女士在学历上吃了亏,便热衷于培养出一个学习好的儿子来一雪前耻,米辂不敢反抗母亲,便将矛头对向家教老师,时候一长,自然总结出一套非暴力不合作的策略来。 第一天的谈话是下马威,表达自己对老师的排斥。他将方式方法告诉贺晏臻,贺晏臻却觉得有些话不尊重人。 何意这样自闭敏感的大学生,敷衍敷衍就算了。 何意哪能看不出他的打算,在书桌旁站着站了会儿:“给我几张A4纸吧。” 贺晏臻指了指一旁的打印机。 何意看他懒得动,自己抽了几张打印纸过来,开始在书桌上写东西。他个头高,身体却站得笔直,一手按着纸,另一只指间夹着钢笔,熟练地转了个花。 午时的风带着暖意,从窗户吹进来,将何意的衬衫掀得鼓起。 贺晏臻跟队友开了新地图,一边打怪一边往何意那边瞄一眼,好奇他在干什么。 何意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始低头在纸上疾速写着什么。 贺晏臻看不见,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心想这人该不会是在写辞职信吧? 他这么缺钱,真要被排挤走了会不会没钱吃饭?可是自己真的不想听家教。原本这一天里就只有中午和晚上能玩会儿,以后真要天天听人念经,岂不是要生无可恋。 贺晏臻自己心里纠结,终究没忍住好奇,抛下队友凑过去看了眼,“你在写什么?” 他这把玩得心不在焉,队友遭怪物围殴,死了复活,活了又死,气得在手机里骂贺晏臻挂机狗不做人。 何意却笔走龙蛇地写着,头也不抬地不答反问:“这游戏很难吗?” 贺晏臻:“不难啊。” “那你怎么天天被人骂?”何意扔出一把刀,直接扎到贺晏臻胸口,又立刻补上第二刀,“我在写试卷,这张还有五分钟就能出完。你再玩会儿吧,再死一局就可以开始了。” 贺晏臻:“???” 贺晏臻来不及解释自己玩游戏并不菜,他被桌面上即将写完的第一张纸惊到了——那张纸上,首行标题赫然是《高考模拟卷 数学卷》。 ——何意在他玩游戏的时候,已经出了8道选择题,包含着答案的8道选择题。 贺晏臻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他瞪着眼看何意另起一行开始写第9道,目光从那行清秀的字迹上移开,缓缓上行,定格在了何意的脸上。 阳光在何意的发梢和睫毛间跳动,梁老师嘴里阴郁自闭的大学生此时自信沉稳,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你是怎么做到的?”贺晏臻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为什么你还能出题?” 他们学校的学霸也不可能这样!何意这么牛逼?? 何意扬了下眉毛。他周末一直在为这次家教做准备,因此研究了梁老师的那份测试卷,刚好记住了而已。 这话当然不能告诉贺晏臻。 何意潇洒地写完第9题的最后一个选项,见贺晏臻还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忍不住用笔轻轻敲了下贺晏臻的额头,随后嘴角一勾,荡开一个笑。 “因为你是弟弟。” 第10章 何意顺利地开始了自己的第一场家教。 贺晏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唬住了。但他的确没有跟何意针锋相对的念头,即便听课时偶尔犯懒,也是耍耍赖,偷得一时半刻的空闲玩一玩。 后来他被朋友追问时,曾认真反思了一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都怪何意太强。 这人第一天中午一支笔一张纸,便开始给他出试卷。都已经高考结束半年的人,脑子里却像是装了教科书。 贺晏臻被他露的这手给震慑住,对何意本人的好奇心远胜过了一时的懒惰。然后何意便趁着他这三分钟的热度,看着他做题,然后给他讲解。 而何意讲课也跟学校的老师完全不一样。 同样的内容,老师上课时像是老和尚念经,贺晏臻的注意力集中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发散。老师门下弟子众多,自然不会留意到坐在最后的这位同学,早已神识外放,空留了躯壳在这。 但何意像是个高深莫测的年轻仙尊,收了他这个关门大弟子,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讲东西时语气疾缓有致,每每说到重点,还会抬眼看着他,从他的微表情上来判断他是否真的记住了。 贺晏臻爱面子,有时想不懂装懂,点头糊弄一下,也会被何意看出端倪。 他当然不知道,何意为了他几乎是费尽心思。 每天从贺家回到学校后,何意都要复盘当天的讲课内容,将贺晏臻可能薄弱的知识点标出。 贺晏臻觉得自己的作业多,写完卷子就不肯抄错题。 何意并不逼他,但何意手里每科都有三五本的错题集和授课计划书。他将几门课程的重点考点都单独罗列,以日、周、月的周期同步记录。 贺晏臻觉得自己听课很努力,最近记性都好了许多,可他不知道这也是何意刻意训练的结果。 何意有自己的记忆方式,他潜移默化地影响贺晏臻,并根据这种习惯制定授课计划书,在短期记忆周期内进行重复关联和检测,以使贺晏臻形成长期记忆。 最让人头疼的是,贺晏臻玩心重,容易注意力不集中。 教课时何意如果连着讲,他容易走神。何意如果中断休息,他就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要喝水,过会儿又肚子饿…… 这导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吵架。 那几天北城流感严重,A大的学生有不少中招,彭海这个篮球队铁人都躺床上了,甄凯楠请假不在,彭海就指着何意帮他打饭。 何意在贺家跟着吃了段时间,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一开始竟没什么事。直到有天早上,他起床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嗓子干疼,竟说不出话了。 彭海被吓了一跳,要带他去看看。何意却想着,万一自己是染了流感,那这几天就不能给贺晏臻上课了,免得传染给他。 但是几天不去,贺晏臻的进度肯定要耽误下来。何意的复习策略节奏性很强,一步乱就会步步乱,耽误得多了,效果大打折扣。 他心里着急,便自己先吃了几片药。上午的时间连课都没听,全用来调整复习策略,将化学和生物的许多知识点高度压缩到了中午的这堂课。 中午时,何意跟梁老师说了请假的事情。 梁老师痛快答应,还让阿姨给他煮了份润肺止咳汤,叮嘱何意回学校的时候带着,趁热喝上。 唯有贺晏臻一听何意请假,反应过来自己不用上课了,整个午饭时间都抑制不住地欢乐。 何意在一旁看得直生气,总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午饭后他照例上课,嗓子不适,便要时不时停下来休息。贺晏臻旧习不改,一会儿的功夫出去三四趟。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第四次的时候,何意终于些忍不住了,堵着房门不肯放他出去,“进来之前你刚去过厕所。这还不到十分钟。” “我刚刚喝水了。”贺晏臻绕着何意转来转去,又笑着耍赖,“就去一下下,要不然憋不住了。” 何意冷着脸:“憋不住就在这解决。” 贺晏臻只笑:“在这?这里又没尿壶,而且看着你我也尿不出来啊……” 何意觉得自己嗓子又开始疼,甚至火气上攻,脑子也开始疼了。 他转开脸不看贺晏臻。 贺晏臻便嬉皮笑脸地非要凑过去给他看,左一句“学长行行好”,右一句“小弟要憋坏了”,他比何意高一头,讨好何意的时候却屈膝弯腰,站得比何意矮一点点。 何意闭上眼,贺晏臻竟直接贴上去,把下巴靠在何意的肩膀上,嘟囔:“学长,你刚刚也说了,水喝多了会影响下丘脑神经细胞分泌,导致抗利尿激素减少……” 何意:“……” 他为了减少复习生物的时间,费了好几晚的功夫把考点串起来,做了一张思维导图。贺晏臻倒好,拿着刚复习的理论知识来干这个。 今天请假也是,何意满心担忧他的成绩提不上去,贺晏臻却只为着接下来的几天自由而欢呼。 何意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他慢慢睁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贺晏臻奸计得逞,立刻开门溜,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足足十分钟才回来。等他回来时,何意正在收拾东西。 贺晏臻坐到电脑椅是行,很是惊奇:“哎?今天提前结束了?” 何意“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把今天的教案拿了出来。 他每次上课都会手写教案和小结,哪怕用不到,他也会写来作为记录。 “这上面有今天复习的重点,我只讲了一半,你拿去看吧,以后或许用得到。”何意把教案放下,又把包里装着的一本错题集放在桌子上,“这是一本带电粒子相关的错题集,你物理成绩不错,但这种题型失分率有点高。自己注意吧。” 贺晏臻听来听去,觉出不对劲了。 “你生气了?”贺晏臻趴到桌子上,看他的脸色,“不至于吧……那我不出去了呗!” 何意沉默地把书包拉好,转身就走。 贺晏臻愣了下,连忙跳过去挡住何意:“你这是几个意思?” 何意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说:“我辞职,以后不来了。” 贺晏臻:“……为什么?” 何意简直一肚子火。但是想到这次家教是梁老师的好心帮助,他又实在没有发火的勇气。 “我教不了你。”何意努力平静地说,“我是真得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把你的成绩提上去。可是你根本不在乎,你眼里滑雪打球玩游戏,跟朋友聚餐唱歌吹牛逼,随便哪一样都比学习补课重要。我作为老师,从你这里得到的回报,跟我的付出根本不成正比。” 贺晏臻眉毛一挑,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然,梁老师给我的报酬很高。”何意低声说,“这份工资值得我这样做,但我真的,没有成就感。这份钱我也赚不来。”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月考成绩?”贺晏臻却道,“我总分提了20分!20分什么概念你知道吗?你都快成我们班上的补课明星了,这补课明明很有效果啊!” “我知道,你总分提了20分。”何意点点头,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我预想的,你至少应该提高50分。” 贺晏臻:“……” 贺晏臻这次是真得惊呆了,他不知道是何意太敢想,还是何意对自己太有信心……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何意道,“50分都是保底的。只要这个学生有心学,以你现在这么低的起点,50分根本不够看。” 贺晏臻刚刚还以为何意太瞧得上自己,这会儿一听,竟然是反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我这分数怎么了?够一够也能一本线了。”贺晏臻皱眉道,“照你说的,你手底下出来的还都是名校生?你教过几个人?” 何意被这两句堵得心头一梗,他笑了下,愈发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没事,没教过,是我想太多。”何意伸手推开他,拉门出去,“你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把包甩到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贺晏臻也觉得一肚子火,可是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他连忙跑去阳台,楼下,何意正背着包穿过花坛。他身形单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天气几度降温,北风萧索着往行人的衣领里钻,何意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从楼上看去,像是只背着白色龟壳的清瘦乌龟。 贺晏臻没心没肺,忽然觉得好笑,他鬼使神差地拿手机拍了张照,等转过身后却越想越不对。一直等到何意走远,贺晏臻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哪里不对了——何意被气得忘记穿外套了! - 何意一直走到学校,看到有人惊讶地往自己身上看,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单衣走了一路。 自从那位男老师讥讽地提醒他注意个人形象后,何意便格外在意自己的衣服,像是得了强迫症般,最多穿两天便要脱下来洗一遍,否则会心神不宁,感觉自己浑身难受。 昨天他才换了外套,立刻就把另一件洗了。冬天气温低,单衣挂在暖气片上一两天差不多,外套肯定不行。 何意回到宿舍,见衣服果然湿哒哒的,干脆套上毛衣去上课了。这次他折腾得厉害,又赶上流感,上课上一半,便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没敢耽搁,跟老师和班长各说了一声,自己去了校医院。 抽血化验开药打点滴,何意烧得厉害,护士给他输上液,何意看着药水瓶滴滴答答往下走着,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倒是睡得沉,等再醒来的时候,药瓶已经换了。病房里还多出一个人,正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 何意愣了愣,不知道贺晏臻怎么来了。 而且看样贺晏臻应该等了很久了,这会儿正靠着窗闭目休息。 窗帘被漏进来的风吹得轻轻扬起,时不时撩过这人的额头。贺晏臻头顶翘起的两撮毛倒是不怎么动,跟本人一样不羁地支棱着。 何意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中午纯粹是情绪上头,感情用事。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会儿让他面对贺晏臻,他满心只觉得尴尬。 “难受的话就忍一忍,还有一会儿就吊完了。”贺晏臻睁开眼,双眼怔忡地看着吊瓶,又反应了一会儿,才完全清醒,看向何意,“护士说不能加热。” 天气太冷了。 贺晏臻找来的时候,何意刚刚睡着,但手背总是忍不住动来动去。贺晏臻担心他鼓针,拉了下何意的手,又发现这人的右手和小臂都冰凉。 他找了护士,问能不能用热水袋把输液管给热一下。护士却说不可以,加温会破坏药物成分。 贺晏臻便只能放弃了。改为把自己的手垫到何意的手心里。 刚刚他在床边坐累了,眼看着新换的药瓶滴速慢了很多,便到一边小憩片刻。 何意“嗯”了一声,不自然地看着天花板:“谢谢,你怎么来了。” 贺晏臻清醒过来,也有些不自在,把椅子挪到床边,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以后好好听课,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何意没想到贺晏臻会这么好脾气。 对方先递了台阶,他也没道理继续端着,想了想,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晏臻倒是没表现出意外,似乎知道他肯定会答应。 何意意识到这点后,心底的情绪又莫名其妙地泛了上来。 “我不是说你的能力不如别人。而是说你的动力,你把考试看得太轻。”何意低声道,“我们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的资质很不错。以你的资质,一本线应该是最低要求。” 贺晏臻瞪大眼看他。这也太敢想了! 何意却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夸你聪明,贺晏臻,我是想跟你说,北城的一本线很低。这是你本地户口的优势。而以你的资质和你们学校的教学水平,你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就可以挤入年级中段,这个要求一点儿都不高。” 贺晏臻一直诧异一个问题:“你很想我考个名校?” “是的。”何意说:“我希望你能考个好学校。” 贺晏臻:“因为你作为老师的责任感?” “是,但不全是。”何意顿了顿,如果换成别人,他肯定会有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想法。即便用心,也不会到这种地步。可是为什么对贺晏臻这么好? 何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脑子里也没什么确切的念头能概括,只能说:“我希望你好。” 贺晏臻面露不解。 何意想了想,自己或许是有报恩的心态。因为梁老师主动释放的善意,以及那次输液时,对方弯腰替自己擦汗,让自己潜意识里拿他们当成了亲人。 何意没有亲人,如今有了,他就会忍不住竭尽全力对他们好。 “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希望你永远不会留遗憾……”何意抬起眼,看着贺晏臻,“我为了教你的确费了很多心血,每天都要备课到半夜一点。我们宿舍十点半断电熄灯,很多题目我都是在被窝里,用手机照着写下来的。” 贺晏臻愣住,怪不得他觉得何意每次讲课都说不出的顺畅,而这人对他弱点的把握也格外精准。他一直以为何意是天才。 何意说:“我不是天才,我上A大是刷题刷上来的,每天早上五点到晚上十一点半,只要睁眼就刷题。我甚至不跑操不上体育课。我有很多感兴趣的东西,也有喜欢的人,但不敢分出精力去关注,怕自己分神,成绩下降。” 贺晏臻完全没想过会这样,他消化了很久,注意力又被“喜欢的人”给勾住了。 何意今天穿了件黄色毛衣,清瘦白净的脸蛋被毛衣一衬,也显出几分软糯单纯来。 贺晏臻第一次见何意脸上出现怀念的神情,双目盈着光,却带着几分落寞,只在眼尾处蕴着浓浓的情谊。 “那你最后表白了吗?”贺晏臻问,“他考上哪儿了?” 何意回神,摇了摇头:“没有,没表白,他考得比我好,不过也在北城。” 贺晏臻:“那应该见过面吧?” “也没,”何意笑了起来,“其实我俩根本不熟,我都没跟他说过两句话。他太优秀了,应该也不记得我。” 贺晏臻:“……” 他突然想起了何意的舍友。相比之下那个舍友有些可怜,何意心里竟然住着白月光呢,舍友应该没有那个人优秀:“你宿舍有个人喜欢你,你知道吧?” 何意愣了下,尴尬了:“……你怎么知道的?” 贺晏臻:“吴哥说的,你舍友还出钱让你干兼职。” “……我知道。”何意不太想聊甄凯楠,打断了他,“别总说我了。说说你,你自己想上好学校吗?” 贺晏臻:“……” 贺晏臻还真对名校没有执念。因为梁老师和贺爸爸就不怎么渴望这个。 一来他们很爱贺晏臻。夫妻俩对孩子的期望不多,首先希望他健康,其次是快乐,至于功成名就光宗耀祖……那是十分不重要的末位选项。 二则是因为他们自己便可以提供很好的资源。 名校是寒门子弟需要拼命跳进的龙门,他们需要借此积累资源和人脉,完成人生的大跃进。 但贺晏臻并不需要,很多东西他生来就有。另外有些没有的,他稍微努力一点便可以得到。 贺晏臻对此心知肚明,他甚至知道他爸已经为他物色好了中外合资的大学,只要他的分数在一本附近,以后便可以接受英式教育。 但此时此刻,贺晏臻却很难把真相说出口。 他不知道是不是何意的那句“希望你得到最好的……”打动了自己,还是何意这个寒门子弟的高三生活让自己震惊,又或者此时何意的目光近乎执拗,让贺晏臻忍不住屈服。 总之,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贺晏臻点了点头:“我想。” 想,得想,不想的话何意会辞职的吧? 更何况,他对学霸们的生活有一点点好奇……学霸都是喜欢学霸? 何意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他伸手拉了下贺晏臻,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以后要听招呼,别再跟我作对了。” 贺晏臻感到手背上一点冰凉。那是何意的手指,因为输液,一直没能暖过来。 “我本来也没跟你作对。”贺晏臻低头嘀咕了一句。又伸开手,轻轻握住何意的指尖。 凉意从手心侵入皮肤,贺晏臻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都说手凉没人疼,自己才是没人疼呢,怎么稀里糊涂挨了顿训,就要努力考大学了? 第11章 梁老师给何意煮的止咳粥,被何意忘在了脑后。 贺晏臻却记性好,何意输完液后,正好彭海打电话问他情况,贺晏臻便自作主张地接过手机,让彭海给何意请假,他则带着何意回了家。 何意自然不愿意,他就是怕流感才请假的,现在都打吊瓶了,当然要离着贺晏臻远点。 贺晏臻却立刻搬出梁老师:“我妈说的让你回家,不信你问问。我来找你还是我妈的指示呢。” 何意:“……” 贺晏臻:“我妈还让阿姨把止咳汤给你温着,让你等会儿回去喝。” 贺晏臻发现用梁老师压人十分好用,等何意起来,他又把自己的羽绒服拿来给何意穿上。 “我妈还说……” “你妈总不能说让我穿你的衣服吧?”何意哭笑不得,指了指旁边,“你不是把我外套拿来了吗?我穿自己的。” 贺晏臻的确把何意的衣服拿来了,但是他发现这毛呢外套分量很重,但保暖性很差,还不如梁老师那件薄薄的羊绒大衣。 何意今天孤零零躺在这输液的样子太可怜了。贺晏臻进来时心里还在怨那个舍友,心想不是要当男朋友吗,都不知道来照顾人。 他本来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但是一旦意识到某些问题后,便变得格外细心起来。这会儿执拗地用自己的羽绒服把何意围住,嘴上嚷嚷:“我妈没说让你穿,但我妈说让你快点好起来,继续给我补课!” 何意:“……” 何意不如贺晏臻高,力量更是比不上。 贺晏臻不容分说把衣服给他套上,胡乱地扣了几下扣,又在何意出声之前,自己提过那件毛呢外套穿身上了。 何意:“……”贺晏臻把他的胳膊胡乱往羽绒服里塞,根本没给他整理的机会,所以他的毛衣袖子都堆在了肘关节处,别扭得不行。 贺晏臻却完全没想到,只在一旁得意地笑着看他,还穿着他的衣服来回晃了晃。 “……有理不在声高。”何意无奈了,心想回头先买件衣服,又说,“以后不许拿梁老师压我。” “好的好的!”贺晏臻满口应着,嬉皮笑脸道,“我们回家。” 贺家的阿姨果然把止咳汤放厨房温着了。 何意一直以为是梨汤百合之类的东西,等阿姨给他端到桌上,他才发现里面有几根虫草。 梁老师知道他输完液回家,正好打电话过来,笑着说:“这虫草是别人送的,你贺叔叔不怎么在家,我跟晏臻也都吃不上,搁家里都放一年了。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在这就当自己家就成。” 何意想要道谢,梁老师又快言快语说:“喝完了你就去休息会儿。或者让晏臻带你玩玩,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嘛,你养病要紧。” 何意答应跟贺晏臻回家,是因为他还惦记着中午没讲完的半堂课。经过中午这一闹,贺晏臻正是老实的时候。 谁知道梁老师一通电话就要大赦天下。 何意乖乖应了,等挂掉电话,却立刻甩给贺晏臻一个眼刀子。 “老实坐着。”他从桌上拿回教案,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中午讲到哪儿了?” —— 何意这次感冒好得很快,前一天还高烧输液呢,第二天便一切如常,活蹦乱跳了。连彭海都极为震惊,怀疑何意服用了什么仙丹妙药。 何意笑着骂他一顿,又在学校养了一天,顺道给自己网购了一件羽绒服。自从做家教后,何意的手头就宽松不少,因为每周都能收到一笔“巨款”。 他的心态也因为这些收入在变化着,如果说之前的落落大方里有逞强的成分,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低仿伪装。如今的他在学校已经可以平视他人,暂时不必考虑跟同学间的经济差距了。 这些改变,最先影响的便是他跟两位舍友的关系。几人终于进入了友好健康的兄弟模式。 再其次,便是他跟贺晏臻的关系。 何意也说不上俩人关系是怎么慢慢变化的,好像从那次吵架后,他们的关系便亲近了很多。而贺晏臻也的确遵守了约定,听课认真起来。 何意对此说不出得满足。他怕贺晏臻骄傲,很少夸他聪明,但实际上贺晏臻的天赋远在何意之上。贺晏臻最弱的是数学,有些重点综合题型,何意为了让他能够融会贯通会做很多准备,但贺晏臻往往一点就通。 他最大的问题是基础不牢。。 何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问了下他之前怎么听课的,才知道贺晏臻高二没怎么听课。 “数学老师太丑了!”贺晏臻用一种极为扭曲的表情,向何意控诉,“又胖又丑,还爱教训人,简直脑贵恙。” 何意听得一愣:“那是什么?” “脑髓里有点贵恙,鲁迅说的。” “……” 那个数学老师教学的确有一手,但没什么师德,喜欢讽刺打击学生,尤其是挑剔女同学。 班上有女生常常受到他的贬损,每次上课,这位老师都会念叨些脑残语录,比如女孩子学不好数学是正常的,又比如女孩子爱打扮就是不检点,心思不在正事上。 当然这些都是贺晏臻的总结,这位老师的原话侮辱性很强,他说不出口。 曾有女生被他骂哭,家长找到学校反应,学校也只是口头批评了事。因为老师是正式编制,不能辞退,而他的教学水平又高,许多其他家长纷纷附和,认为老师这样说学生肯定是学生的问题。 “那次事情闹得挺大的,我还去作证了。”贺晏臻说,“学校说老师没有恶意,是学生多想。多亏那女生家长硬刚,这老师才道了歉。” 后来女同学的家长怕她受到老师针对,给他转了班。贺晏臻这个证人,自然成了数学老师的眼中刺。 “梁老师知道吗?”何意听得出神,轻声问。 贺晏臻啧了一声:“她当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能去校长办公桌掀桌子。我妈这脾气可没人敢惹。你看她自己是个老师,可我小时候被同学欺负,班主任不管,我妈能在家长会的时候拿着喇叭去开演讲,把班主任讲哭了……最后校长都惊动了。” 何意很难想象优雅的梁老师还能有这一面,张着嘴,眼睛瞪圆了一些。 贺晏臻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表情,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稚气,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何意却又想到了别处,垂下眼问:“你也会受欺负?” “当然了。小时候嘛,长得好看,个头又小。那小子比我高一级,看我不顺眼就找我麻烦。”贺晏臻道,“但他家有钱有势的,老师都上杆子巴结。后来我妈一出马,他爸妈给他转校了。” “是怕梁老师了吗?” “怕我妈的笔杆子。”贺晏臻想了想,又轻咳一声,谦虚道,“也可能是巧合。” 何意看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内心又无比的羡慕。 他小时候也被人欺负,因为家里的穷养,何意一直忍受着同学的嘲笑和审视。孩童的话最天真也最残忍,他们会直接问何意家里是不是很穷,会当众大喊何意又穿破鞋子来学校了。 那鞋子其实并没有破,何意低头看着小指头的位置,跟人辩解:你看,还有一层防线呢,明明还能穿。 他表现得十分淡定,仿佛根本不在意。等放学后同学们都走光了,何意才开始偷偷抹泪。 他只敢在回家的路上哭,小孩子已经是个很麻烦的东西了,怎么能惹大人心烦? 在路上哭完,回家还是一个乖孩子。 何妈妈虽然不会像梁老师这样冲去学校为他讨公道,但她对何意很温柔,在撞见孩子因为这种事情抹泪后,她请假带何意买了新鞋新衣服。 后来何母去世,何意就是连这样的温柔都得不到了。 高中时,同学们没有嘲笑讥讽何意。但何意却又得罪了班主任,因为他一心只想着成绩,不肯给对方当课代表,也不参加班级活动。 后来米忠军因为改名的事情到学校大闹,班主任觉得丢脸,又认同米忠军的观点,因此劝何意去看看心理科。 幸好教导处的主任一直支持并鼓励着他。 高三那年,主任升任副校长,还将何意叫去了他的新办公室,题了一幅字给他——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可惜何意最后没能考上那所学校,他的成绩报A大也有些勉强,于是最后何意放弃了自己想学的法律专业,报了A大的医学部。因为医学部的录取分数比A大本部低了10分。 而他之所以非要报A大,一是为了让学校好看,二是因为被A大录取的话,学校和社区都会发奖金。 那是他的大学学费。 往事即便蒙上温柔滤镜,也不见得会让人回想时就心生温暖。 何意现在想起来就说不出的委顿。他特别羡慕贺晏臻,也羡慕他的同学,想了想,明白了自己应当是羡慕别人都有家。 == 贺晏臻先是觉出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风也停了,窗帘不动了,何意低头静静地看着书本,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搓着。 何意似乎在走神,贺晏臻张了张嘴,想要喊一声,却不知为什么目光反而被何意后颈隆起的一小块骨头给吸引了。 他突然发现何意很好看——不是五官,也不是皮肉,而是骨头。 低头时后颈隆起的棘突,伏案写字时凸出的肩胛骨,扭头讲课的时候领口露出的锁骨,写字时利落的指骨和腕骨…… 于是贺晏臻又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就察觉到了何意的好看,只是这一刻才清晰的意识到这点。而如果人眼能透视,他很怀疑自己会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何意的每一块骨头。 “你在看什么呢?”何意回过神,见贺晏臻探究地看着自己的脖子,诧异地挥了挥手。 贺晏臻猛地回神,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脸先红了。 “没什么。”贺晏臻转头找自己的水杯,忽然想起之前聊的话题,十分生硬地接上去,“你不知道我妈可牛了,不光笔杆子厉害,嘴皮子也吓人。” 何意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笑着问,“梁老师还做什么了?” “就前阵子的事。”贺晏臻喝了口水,指腹抹着下唇,“前阵子,我发小的爸爸过生日,他妈在生日宴上讲话呢,我妈一听那稿子不对,这话钱钟书没说过,那事儿也不是某先生做的,当着一堆人的面把人给轰下台了。” 何意:“……” 贺晏臻哈哈大笑,忽然想起什么,又扭头看向何意:“哎,对啊,阿黄怎么会把你认成他?你俩又不像。” 他自言自语,嘀咕了两句。 何意没多想,看时间不早了,便低头收拾东西,“今天就先到这吧,我得回学校了。” 贺晏臻感觉还没聊够,伸腿勾着何意的椅子:“今天不是周六吗……你就不能多待会儿?” 何意犹豫了一下,他每个周末都会去图书馆看书。但如果贺晏臻需要,他不去也行。 “你希望我再讲会儿?”何意又打开课本。 “不不不,劳逸结合!我们该逸了!”贺晏臻凑过讨好地笑,“陪我玩会儿吧,我这几天听你话,都好久没上号了。” 贺晏臻对于“教坏”何意这个师父有极大的兴趣。 他先是怂恿何意去滑雪,现在天冷,室外雪场都开放了,他可以教何意怎么玩。何意当然不同意。 于是贺晏臻又耍赖撒娇,用各种条件诱哄何意玩游戏。何意的手机太老,他便拿出自己去年的旧手机来,让何意用自己的小号。 可怜何意连游戏画面都没熟悉呢,就被贺晏臻带去跟人干仗。 他什么都不明白,只能哪里亮了点哪里。最后对面的大招他一个不落地全接下,贺晏臻给他的技能却百分百都躲开。 可以说是毫无默契可言。 何意的游戏体验就是死来死去,最后俩人便是赢了,他也感觉赢得不明不白。 直到前几天,甄凯楠销假回来后跟彭海在宿舍里玩了一天,何意跟着旁观了两局,这才开始清楚一些。 彭海和甄凯楠的段位都高,知道何意想玩这个后,俩人便一个借手机给他上号,并在一边实时指导。另一个则负责拉人组队,带何意熟悉打法,培养意识。 贺晏臻对这些毫不知情,他只当何意还没入门,边开游戏边安慰:“没事,新手刚开始玩都这样,多玩玩就明白了。” 何意哦了一声,上了号,好友栏里的两个舍友头像正好亮着,见他上线立刻过来聊天。 “你什么时候还有好友了?”贺晏臻瞅见,一脸意外,又拉着他组队,“厉害了,还有个国服。” 何意道:“这俩是我室友。他们玩得都不错,让他们带一下。” 贺晏臻:“……” 何意:“怎么了?” “……你男朋友也在啊。”贺晏臻沉默了一下,转过脸问。 “??”何意一脸莫名其妙,“你别瞎说,我哪来的男朋友。” “他不是在追你吗?”贺晏臻嘀咕了一句,见那俩已经进来了,突然不说话了。 何意跟甄凯楠和彭海打了招呼,频道里热热闹闹,何意感觉贺晏臻好像有点不高兴。然而不等他确认,就见甄凯楠被踢出去了。 何意:“???” “你不是说他不是男朋友吗?”贺晏臻说,“我看他id不舒服,就不给你面子了。” 何意:“……” 那边彭海已经懵了,问何意怎么回事。 何意心想我哪儿知道,他把手机放下,刚转过脸看着贺晏臻,就听自己的手机响。 甄凯楠来电。 “何意。”甄凯楠上来就问,“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 “……不是。”何意头都大了,走到一边低声解释“那是我家教的学生。” “你学生就是你男友?”甄凯楠顿了顿,主动解释道,“我看到你俩的情侣名了。” 第12章 何意用的是贺晏臻以前的号,拿过来没有改名,所以昵称是“HE先生”。 贺晏臻的号是“HE先生的狗”。 何意:“……”这个HE指的是贺,跟他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当然,跟甄凯楠更没有关系了。 何意心中警铃大作,转身出房门,试探着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甄凯楠说:“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 何意:“……聊什么?” “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甄凯楠说,“在认识你之前,我们就已经在商量分手了。但事情比较复杂,直到前几天才处理好。” 何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他应该安慰对方,但是甄凯楠的语气里只有轻松,似乎也不需要安慰。 “我没有别的意思,”甄凯楠笑着说,“就是觉得或许该解释一下,我之前没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给你造成了困扰。有些地方我们之间可能还有误会……我希望能讲清楚,这样大家以后可以做很好的同学、舍友甚至朋友……你放心,这次不会再让你感到为难了。” 何意的心思被人猜透,有些不好意思。 甄凯楠之前虽然对他有好感,但一直是在默默付出,暗中帮助,显然当时也不想任何人能看出来他对何意的照顾。除了那位知情的同学。 “那你问我男朋友干什么?”何意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今晚想请你们一块吃饭。有他陪着,你会比较自在。”甄凯楠说,“而且你男朋友……嗯……醋劲儿挺大的。” 何意:“……” 何意也不知道贺晏臻是抽什么风,看了眼时间,“他只是我的学生而已,你别误会……晚上在哪儿见?” 甄凯楠:“吃火锅吧。” 甄凯楠说了个地方,离着学校不远。 何意答应下来,打算陪贺晏臻玩一会儿就回宿舍,正好放下东西,顺道取钱,把雪场的那部分工资还给甄凯楠。 他挂了电话,转身回去,贺晏臻却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而是改为坐到床边,仰头靠着身后的真皮软包。 何意玩游戏的手机还在原处,此时已经黑屏了。 “还玩吗?”何意道,“不好意思,刚刚舍友打了个电话。” 贺晏臻摇了摇头:“不玩了。没意思,你走吧。” 何意:“……” 贺晏臻等了会儿,没听到何意接话,便又睁开眼,飞快地扫了何意一眼。 “你晚上不是有约吗?”贺晏臻又低头摆弄手机,“我约了同学,他们一会儿就上线。” 何意莫名其妙地看着贺晏臻。 他能看出贺晏臻不高兴,却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想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贺晏臻是在看到他的好友后变脸的,所以他是因为那俩人段位太高? 相比之下自尊心受挫了? “可是我想跟你玩一局。”何意按照这个猜想,试探着问,“我舍友虽然段位高,但是我跟他们配合不好。” 贺晏臻没抬头,但是嘴角撇了撇,明显不服气的样子。 何意觉得有些好笑,只得继续道:“也可能是我的问题,反正跟他们组了几次没赢过。” “你是新手,当然是要他们配合你,肯定是他不会带。”贺晏臻立刻道,“其实国标没也什么了不起的。” 何意点头:“对对对。” “那我就带你一局。”贺晏臻别别扭扭地举起手机,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要不是接他电话,我们都玩好一会儿了。” 何意:“……”果然是冲着甄凯楠去的。 他低头装作没听出来,重新解锁登入,找贺晏臻组队,“你同学呢?正好一起。” “不用管他们。”贺晏臻却哼了一声,有几分霸道地说,“咱俩就行。” 何意“嗯”了一声,随后意识到,他给贺晏臻上课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贺晏臻的同学和朋友,也没听他聊起过。 “你跟同学关系好吗?”何意随口问,“很少听你提起他们。” “还行。关系不都是那样吗。”贺晏臻说。 何意愣了下,心想高中男生不是最喜欢扎堆吗? 他有点担心贺晏臻在学校是不是不合群,虽然怎么看都不像。 那为什么从来没见有人找贺晏臻玩? “你那个跟他舍友在一起了的朋友呢?”何意问。 贺晏臻扭头,打量了何意一眼。 何意:“???” “分了。他舍友看着挺好,实际是个心机婊。”贺晏臻说,“古人都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所以宿舍恋情不可靠。” 何意:“……” 何意出门接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死,因此贺晏臻能听到他的对话,前面还模模糊糊,但最后的那句很清楚。 ——“他只是我的学生而已,你别误会……晚上在哪儿见?” 在哪儿见?贺晏臻支棱着耳朵,半天也没听出来。他心里老大不自在,又开始生闷气,觉得何意糊弄自己——那边的明明就是男朋友,还吃醋了。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实话? 等何意回来,贺晏臻满心的别扭不知道怎么发作,想要把人撵走,又舍不得——何意脸皮薄,万一真走了再也不来了。 他想起之前楼下的那只清瘦大白龟,瞬时哑火。 后来何意说要跟他玩游戏,他一点儿都不开心,因为再怎么样何意也是别人的男朋友。 可是想到自己只要答应,何意就会坐下来陪着自己,贺晏臻又感到有点点痛快——国服怎么样,A大怎么样,男朋友可是在自己这呢,一陪就是一下午。 陪他玩了一下午的何意不到五点就走了。 贺晏臻看着他出门,忍不住又去阳台,趴在防护栏上往下望。 过了会儿,何意穿着新买的灰色羽绒服从下面走过。他一手勾着肩上的书包,另只手拿着手机跟人讲电话。 不知道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何意忍不住笑起来。他生得直鼻薄唇,笑起来时轮廓便更明显,说不出得好看。 夕阳从侧前方照过来,冬天花树都已经落败,小区的花坛和地面也是灰扑扑的,唯有何意盈满笑意的眼睛和染了霞色的侧脸,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贺晏臻望着他越走越远,内心交织着欢喜和委屈。直到太阳落山之后,他心里的某根弦才铮然一声,让他惊醒回神。 贺晏臻母胎solo十几年,一直过得没心没肺,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上何意了。 不是师生的喜欢,也不是兄弟朋友间的喜欢,是那种,想要在他每一块骨头上都烙上自己的印记,最好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的喜欢。 第13章 晚上六点,何意跟甄凯楠在火锅店碰了面。 甄凯楠戴着着线帽,穿了件白色帽衫,外面套着黑色长外套。他个高腿长,这样打扮格外英俊。 何意跟他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还没说几句话,就有人过来要联系方式。 “我今天出门收拾了一下。”甄凯楠十分无奈,对何意解释道,“本来想着很少出来浪,捯饬一下的,没想到装逼装过头了。” 跟他要联系方式的是一个女生,那一桌的人看着都很活泼,甄凯楠怕再受到打扰,只得跟服务员要了包厢,重新换座。 何意倒是被他的自嘲逗笑了:“这样的确很帅,跟明星似的,我刚刚都没认出来。看来系服对颜值有封印。” 甄凯楠是典型的淡颜系帅哥,五官很正,单眼皮,眼睛黑亮有神,鼻梁高挺。稍微一打扮气质便会很出色。 甄凯楠却直摇头:“对我这样靠打扮的帅哥来说是debuff,对你来说正相反……点个鸳鸯锅吧?” “都可以。” 何意看他点菜,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准备好的信封,推了过去:“之前雪场的事情,谢谢你。” 甄凯楠偏过头,看了眼信封,又认真地看着何意。 何意有些紧张。这笔钱一直压在他的心上,在疏远甄凯楠时,何意就知道自己最好把钱还给人家。但当时对他来说,两千多是一笔巨款。 在不知道接下来能否有新收入的情况下,这两千块战胜了他的道德感,让他满心羞耻地留下了它。 所以何意每次躲着甄凯楠时,内心都会做贼般的心虚自厌,以及一点惊慌——他怕甄凯楠来要钱,也怕甄凯楠内心瞧不起他。 幸好,他做了贺家的家教,能把这笔债还清了。 “我应该早点给你的。”何意双手放在膝盖上,十分郑重地说,“很感谢你的帮助。” “我没打算让你知道,也没打算要。不过……如果给了我会让你觉得轻松一些,那我收下它。”甄凯楠笑了笑,把信封拿过去丢到包里,动作十分随意。 何意在来之前一直担心他会拒收。 没想到甄凯楠这么善解人意,何意有种总被他看透的感觉,却不反感。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不挑,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好了,反正你花钱。” “那必须让你扶着墙出去……”甄凯楠笑着点菜,跟服务员确认完,又要了两罐啤酒来。 包厢里只有两个人,气氛在友好和暧昧之间游荡。 何意匆匆跟甄凯楠碰杯,喝了一口后就盯着杯子看,心里多少有点乱。 他不得不承认,今晚的甄凯楠实在太帅了。 何意喜欢同性,尤其喜欢成熟稳重又有男子气概的同性,而这些甄凯楠身上全有。他一直清楚自己很容易被甄凯楠所吸引。只不过以前对方非单身,何意只能躲避。 现在甄凯楠已经分手了,何意身上的束缚消失,心里便开始腾起一点不合时宜的奢望。 鸳鸯锅底被服务员端了进来,锅子的热气腾腾而上,何意借由目送服务员出门,目光飞掠过甄凯楠的侧脸,心底也咕嘟嘟冒泡。 包厢的桌子太大了,俩人对面坐太远,于是甄凯楠坐到了他的右手边。现在他能清楚的闻到甄凯楠身上的清淡香味,是佛手柑的气息,跟他本人一样干净温和又不乏侵略感。 “我跟我男朋友……现在应该交前男友了,我们是半个发小,也是高中同桌。” 甄凯楠率先开口,“我俩是青梅竹马,两家也是世交,所以在一起的事情家长也都知道。这次分手是高考后就有的念头,因为他打算移民,以后也会接管家族产业。但我不想出国,也不想陪他经商。我们暑假为了这个争吵了很多次,开学前已经是半分手状态了。” 何意认真听着,心里十分羡慕:“你们高考前没有讨论过未来的规划吗?” “没有。”甄凯楠说,“我们都知道彼此的打算,但你知道,其实高中的时候还是太天真,单纯又自信地等着对方让步,认为对方会因为感情做出改变。” 甄凯楠这样想,他男友也这样想,归根结底,他们是一样的人。 何意没想到他们的分手原因竟然这么简单。可是他设想了一下,如果恋人试图让自己改变,去迎合对方的目标,他也是做不到的。 “你托福过了吗?”何意想到甄凯楠的考试。 甄凯楠“嗯”了声:“过了,但我不打算走。这次请假回去就是为了处理分手的事情,顺道跟家里摊牌。还好,我爸妈终于都同意了。” 何意点点头。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 移民、出国、世交、家族产业……这些词对他来说都太遥远了。 “你今晚就是为了说这个?”何意只得笑道,“这样的话应该我请你才对。” 服务员送了菜品上来。锅底也已经起沸,热气腾腾,潮气扑人面。 甄凯楠似乎有些紧张,他轻咳了一声道:“我今天是想跟你解释一下,刘鹏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之前帮你,不是因为喜欢,想发展什么关系,而是单纯地热心过度。” 何意正犹豫要不要跟甄凯楠坦白,自己并没有交男友,突然听到这样一段,不由愣住:“……什么意思?” 甄凯楠伸手捏过啤酒罐,“我跟前男友闹分手的事情,周围人都知道。刘鹏跟他认识,但不清楚缘由,所以看我对你好,就以为我是移情别恋了。” 何意回过神来,慢慢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你只是单纯地想帮舍友?”何意半开玩笑地问,“你不是因为我有男友才这样说吧?” 甄凯楠摇了摇头:“如果换成其他人,我也会这样做。” 热气从脸上滚到心里,温度骤降。何意以为甄凯楠把事情说清楚后,会坦然承认之前的心意,再约定以后做舍友…… 而他今晚,也打算跟甄凯楠坦白自己没有男朋友的。 假如甄凯楠对他的好感还在,他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一下…… 何意一时没做声。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天晚上他何必请求自己晚一点谈恋爱? 可是今晚,他的态度倒是再明确不过了…… 何意低头摆弄啤酒罐,过了会儿,才笑了笑,喝了几口酒道:“是吗,那挺好的。” —— 贺晏臻这天晚上格外得心不在焉,吃饭时不小心打翻了碗,饭后回到自己房间里,也不想看书,更不想做试卷。 他只想给何意打电话。 可是打电话说什么呢?问何意约会结束了没?跟男友聊得开不开心? 他蔫头耷脑地回到屋里,往桌子上一趴,就听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梁老师看他情绪低落了一下午,于是敲开房门,打算跟儿子谈谈心。 “最近是不是压力大?”梁老师问,“你这个努力法,让我跟你爸都刮目相看了。” 贺晏臻根本不想动,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这不是你要求的吗?” 梁老师呵呵一笑:“那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十几年不开窍,变着法儿的跟我斗智斗勇,玩那些危险的运动,这会儿突然开窍要听话了?” 贺晏臻兴趣广泛,运动细胞发达,尤其喜欢赛车、攀岩、长板速降和滑雪这些刺激性的运动项目。他曾经把他爸给的奖金都攒了起来,偷摸买了辆机车,翘了晚自习跟一帮朋友出去玩。 梁老师那天半夜出门,路上遇到交警抓人,前一秒还在慨叹现在的年轻人真野,不知道这是肉包铁吗?下一秒,她便在那群人里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贺晏臻穿着机车服,长腿撑地,又酷又野,惹得路人频频注目。他身后还坐着一个抱着头盔的男孩,正是米院长的宝贝儿子米辂。 梁老师那天大为光火。米辂当时还替贺晏臻求情,说自己央求的贺晏臻,结果也被她狠狠训斥了一顿。最后梁老师又将事情告诉了米家,神情态度都极为不善。 米院长既怕儿子玩这个出事,又怕因此跟贺家交恶,于是不久后将儿子送出了国。 贺晏臻的宝贝机车也遭到了贱卖,梁老师后来也觉得自己处事过于霸道了,但她控制不住,在关于贺晏臻的问题上,她就像一个保护欲过度的老母鸡。 然而贺晏臻是不会让她省心的,车子没了,他转头就开始玩滑雪。北城雪季短,贺晏臻便趁着节假日的时候往国外飞。 后来进入高三,梁老师怕他受伤耽误学习,这才让他老实一年。但贺晏臻嘴上答应着,还是忍不住偷摸出去,一个月之中至少去两三次。 直到最近,贺晏臻才完全收了心,将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 她对此感到欣慰,同时又忍不住担心贺晏臻压力太大。 “妈跟你说真的,你要是觉得补课太累的话,补习的事情可以停一停。高考虽然很重要,但身心健康更重要。”梁老师的语气重点落在“心”上。 贺晏臻却嫌烦,无语地皱了皱眉:“我心理挺健康的。你莫名其妙地说这个干嘛?” 梁老师说:“这不是看你不对劲吗?你今天烦什么呢?” 当然是烦何意。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何意后,贺晏臻就开始考虑更为实际的。 ——要不要当个第三者? 当然比起“要不要做”,他更烦恼的问题是“怎么做”。他对何意的男朋友一点儿都不了解,也不知道何意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贺晏臻甚至下午把梁老师的化妆镜翻出来,自己揽镜自顾半天——这样的绝世大帅逼在跟前,何意的眼神是多差,竟然能看上别人? “就当我青春期吧……”贺晏臻闷闷不乐,隔了会儿又补充,“何意讲课挺好的,你别把补课停了。我还想考个好大学呢。” “你爸正想跟你商量这个,”梁老师却问,“你想不想出国?” 贺晏臻:“……啊?” 梁老师:“你爸明年开始会在海外待一段时间,如果你愿意出去的话,就抓紧办手续,春节的时候跟他一块去选个住的地方……其实现在开始忙已经有点晚了。” “怎么这么突然?”贺晏臻只觉得惊讶。 “我们商量了有一段时间了。以前没提是因为你爸不确定会不会去海外,让你住姑姑家的话,你肯定会不自在。单独放你出去我们又不放心,你也知道你表弟说过的留学生圈,好孩子固然很多,但爱玩的也不少……你这性子很容易被带坏。” 梁老师说得很委婉,想了想又叹气,“再说你姥爷一直不同意孩子出国。” 贺晏臻问:“那我姥爷现在同意了?” 梁老师:“他还不知道这个决定呢。现在先问你想不想。” “我不想。” “……真的?” “嗯。”贺晏臻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梁老师的问话,心想我要考个好大学呢。 他又看了眼一旁的小闹钟,十点了。 那边约会结束了吧? 贺晏臻决定还是打个电话,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说有道题不会……比起自己在这边胡乱猜测,还不如直接来一刀吧。 梁老师没别的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你也早点休息,要是不知道怎么选,就想想自己的将来,想要从事什么职业?这样我可以根据你喜欢的专业,为你提供一些建议……别睡太晚啊!” 贺晏臻敷衍地“嗯”了一声。等梁老师走后,他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深吸一口气,拨出了那个电话。 一种说不出的焦虑蔓延过来。 贺晏臻有些烦躁,干脆关了灯,在一片黑暗里靠住墙壁,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等电话接通。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但又好像没过几秒,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何意的的声音很低,有轻微的沙砾感。 “嗯……你睡了?”贺晏臻心里一跳,低声问。 何意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唔”了一声,口齿间漏出无意识的喘息:“是你啊,我睡了……今晚喝了点酒……” “你在哪儿?”贺晏臻大吃一惊。 何意:“嗯……宿舍……” 贺晏臻顿了顿:“你们俩人?” “不啊……仨……”何意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贺晏臻问一句他答一句,却不知道反问贺晏臻打电话干什么。 贺晏臻松了口气,随后身体又紧绷起来。 电话那边一声声的喘息像是扑在他的耳边,只是隔着电话听,贺晏臻的耳朵已经开始发烫了。 表白的念头突然跳了出来。 不能忍,忍不下去了! 贺晏臻本来就不是个能忍耐的性格,更何况此时的何意太好哄,又有点诱人。 “学长……”贺晏臻嗓音微哑。 何意:“……嗯?” “问你个问题,”贺晏臻深吸一口气,十分认真又小心地低声问:“我可以追你吗?” 第14章 “……我可以追你吗?” “当然不可以!” 何意几乎脱口而出,脑子里的二两酒也一下被吓清醒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以为会表白的什么都没说,不该表白的反而乱说话了呢? 何意被惊得“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由于起身太猛,眼前黑了黑,脑子倒是冷静了下来。 他不久前刚误会了甄凯楠,自作多情了一把。 现在面对贺晏臻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那边是在玩恶作剧? “你闹什么呢?”何意松懈下来,叹了口气,捏着眉心问,“试卷做完了吗?都快期末考了,你少在这里瞎闹。” 贺晏臻:“谁说我瞎闹了?” 何意无语,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脑子晕乎乎不够用。 “我喝酒了……脑子不灵光,没办法跟你讲。”何意叹了口气,又仰面躺了回去,嘟囔着说,“你可别折腾我了……你是不是又不想补课……” 贺晏臻拨电话前猜到会被拒绝,现在听到这话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难掩失落。 “你有没有良心……”贺晏臻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你这样我可生气了。” 何意被这话逗得发笑,晚上的烦闷消减了很多,只是头还是晕着。 “那我挂了?”何意轻声笑了下,“头晕,明天可能要请假。” 贺晏臻听他声音软软的,也生不起气,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睡吧。晚安。” 何意一夜安睡,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一回味,才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什么情况?贺晏臻要追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来,何意便觉得太滑稽了,怎么可能? 贺晏臻跟他相比,是处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无论外表、性格还是家世。何意跟他在一起时,时常会有上等人和下等人的自我区分。 可同时,他心里又有了些危机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是真的……那这家教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做了。 梁老师对自己有恩。自己若是勾引人家儿子,这成什么了? 而且贺晏臻马上要高考了。谈恋爱对学生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高中恋爱的男女同学中,大部分的成绩都是下滑的。那种双双考上名牌大学的极个别案例,根本不具备参考性。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何意的心情更糟了,他给贺晏臻发了信息说继续上课。心里一边祈祷着贺晏臻是在闹玩,一边打定主意今天试探一下,如果对方真有那意思,自己赶紧辞职。 因心里有事,何意看了一上午书,脑子里却一个字都没记住。最后十点刚过他便走了,先去果市看了一圈,最后提着两个榴莲直奔贺晏臻家。 到贺家的时候,阿姨正在做饭,梁老师在书房里忙。 何意从不打听贺家的事情,但他做了这么久家教,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知道贺叔叔与梁老师是A大同学。贺家几辈都经商,贺叔叔是大隐隐于市的有钱人。 梁家则是几代都从政,梁老师不耐烦应付人际关系,选择了在母校做个图书馆管理员。但她身上的衣服却是寻常老师消费不起的 ——一件很轻薄的衬衫要小几千,其他秋冬衣物都是五位数。 而梁老师每天不重样的小丝巾也都是大牌产品。 贺晏臻吐槽他妈有丝巾收集癖,那几个奢牌只要有了新款她必定会入,然而她又懒得出去逛,便支使贺晏臻出门。柜姐却以为他是给女朋友买的,贺晏臻每次去都会被人调戏,最后怒而不干了,梁老师便改为让人送上门。 何意被这些小玩意的价格惊得咋舌。 他那几天正犹豫着以后吃完饭再过来,结果梁老师不肯,说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情,她们家又不缺这点大米钱。 何意便不好意思再提,只是隔三差五地买些水果。 他跟阿姨打了招呼,把榴莲放去厨房,阿姨笑道:“这不巧了,梁老师正要我炖个鸡呢,小贺今天不舒服。” “他怎么了?”何意愣了下。 阿姨摇摇头:“不知道,梁老师说早上去敲了好几次门了,现在还没起呢。” 何意:“……” 何意又紧张起来,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纠结过,一边怀疑贺晏臻真的对自己有意思,一边又觉得这种念头简直可笑…… “我去看看。”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贺晏臻的房间敲了敲,然而手才碰上去,门却自己开了。 房间里,贺晏臻果然还在床上,把自己裹到被筒里,卷成长长地一条正在动来动去:“你能不能别烦我!我、不、想、起!” 何意:“……” 房间的窗帘已经拉开了,窗户也大开着,北风呼呼往里灌。 贺晏臻喜欢在家穿短袖短裤,所以家里的室温一直是二十五六度。直到何意来上课,穿着长袖长裤,又不能脱,贺晏臻才把地暖温控调低很多。 这会儿东北风呼呼吹着,屋里便有些冷。 何意过去把窗户关上,见贺晏臻脑袋也缩在被筒里,不由觉得好笑:“是我。你还不起?” 贺晏臻:“???” 贺晏臻露出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何意。 何意原本含笑看着他,但被这样盯着,不由脸色发烫,匆匆转开头看向窗外。 贺晏臻收回收线,在被窝里踢踢腾腾穿衣服,嘴上嘟囔:“你不是喝多了吗?我以为你不来了……哎我裤衩呢?” “我给你发信息了。”何意心里想着事情,听到这声惊呼一时没过脑子,“你裸睡?” 贺晏臻一僵,脸色可疑地红了起来:“短裤!又不是……内裤。” 贺晏臻恼羞成怒,红着脸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何意立刻转身,假装准备今天的教案,然而脸上热烘烘的,心里又觉得好笑。 果真是个弟弟啊! 怪不得柜姐都喜欢调戏他。 何意搓了搓脸,又想一会儿赶紧问清楚,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被自己祸害了。 贺晏臻换了衣服去洗漱,过会儿顶了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边擦着边过来了。 “你不是说要请假吗?”他大大咧咧地坐道电脑椅上,抬头认真盯着何意看。 何意笑着说:“酒劲过去了,再者……想跟你谈谈昨晚的事情。” 贺晏臻“哦”了一声。 何意没想到贺晏臻的反应这么平淡,心里犯起了嘀咕,委婉开口:“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 贺晏臻淡淡地“唔”了一声:“打了。” 何意:“……你那句话是认真的?”说完看过去,怕错过贺晏臻的表情。 贺晏臻却径直点头:“是啊。” “……”何意一愣,反而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就是问问。”贺晏臻却又道,“想听听你怎么拒绝。” 何意:“啊???” “有同学跟我表白。不知道怎么拒绝好。”贺晏臻把毛巾盖在脸上,烦闷地叹气。 何意:“???” 何意懵了会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竟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人,所以学学自己吗? 怪不得! 何意大松一口气,肩膀一塌,“咚”地坐到椅子上:“哎,我就说,吓死我了。” 贺晏臻拿走毛巾,眼神复杂地看了何意一眼,又转头看向窗外。 何意却对他的事情感到好奇:“是你同学吗?” 贺晏臻:“嗯。” 何意:“你之前没被表白过?” 贺晏臻敷衍地点点头,又突然意识到,没被表白过岂不是变相说自己没有魅力?于是又立刻改为摇头。 何意:“……” “自己看。”贺晏臻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收纳箱,“情书、礼物、爱意满满的同学录日记本……都在那呢。” 何意:“……”还真臭屁。 “那你问我干什么?”何意觉得奇怪,“你就不怕我答应?” 贺晏臻心里一跳,转过脸问:“你会吗” 何意:“啊?” 于是贺晏臻明白了,何意不会,他压根儿没考虑过自己。 昨天晚上,贺晏臻被拒绝后便失眠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优秀,唯一的弱点可能是学习成绩差点,但这还没高考呢,万一自己也考上A大呢。 他气势汹汹地给自己定了一个确切的考学目标,又开始分析别的,随后便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弱点——年纪小。 虽然只比何意小几个月,但他们不同级,何意经常称呼他弟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何意就说了,他对弟弟不感兴趣。 可是年轻不好吗?年纪小以后还能给何意养老呢! 年纪大老得快,到时候家伙事儿可能都扶不起来了。 贺晏臻想到了问题所在,却没解决办法,于是在脑海里恶毒地诅咒甄凯楠中年阳痿。他本来就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想来想去,便开始琢磨些不可说。 折腾一宿,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刚睡着。 他没想到何意今天会来,手机一直在桌子上,信息也没看到,因此刚刚又心虚又尴尬,一看到何意便红了脸。 而何意不自在的表情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想个借口应付,免得这人为了避免麻烦,从此断绝来往。 “追我的人虽然多。”贺晏臻自嘲地笑了笑,目光与何意的短暂交汇,低下头,“但这次不是高三吗,特殊时期,要想个不伤人的办法。” 何意“哦”了声:“那我的话可能不合适,我没想到……抱歉……” 贺晏臻:“你抱歉什么?” 何意笑了笑:“对方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并不清楚贺晏臻的取向。 贺晏臻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意图,含糊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公公母母……” 何意:“……” “学长……”贺晏臻叹了口气,不想再聊了,他看着课本,委屈道:“……讲课吧。我想学习。” 第15章 何意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 其实跟周围人比起来,他的生活一直是单调的,每天三点一线,宿舍、课堂、家教的地方。这条线路上偶尔会加入图书馆和食堂,但次数很少。 何意的人际关系更简单,除了两位舍友外,他熟悉的便只有梁老师和贺晏臻。他他跟其他同学的关系很远,以至于学期末申请助学金的时候,整个班级投票他的只有四个人。 何意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他无比庆幸自己会遇到梁老师,梁老师支付给他的辅导费,让他暂时摆脱了贫困,可以不必为这次投票感到失落和难堪,也不必站上讲台去口述自己的困难,毕竟他的困难难以启齿,总不能对别人说“我生父有了新家庭,没有给我生活费,所以我要申请助学金来吃饭”吧。 何意对梁老师心存感激,眼看着马上就是考试周,他便抑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检验他辅导成果的时候到了。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辅导是在周五的晚上。 “下周我们也要开始考试了,我就不来了。”何意端坐在书桌前,埋头给贺晏臻改卷子,忧心忡忡道,“你这次考试不要紧张,就按照平时我给你测验的水平发挥,应当没问题。” “我不紧张,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贺晏臻看着他,“紧张的是你吧,你怕这学期挂科?” “我怎么可能会挂科!”何意哭笑不得,“我是担心你的成绩。梁老师给我开的辅导费这么高,我怕我教得不好……平时测验的难度都太低了,还看不出成果。” 这次期末考试是附中跟三中联合举办,模式则完全按照高考来。学生们到时需要拿准考证和身份证,安检监考老师的设置也跟正式考试一模一样。 贺晏臻“嗤”地一下笑出声,视线从何意的脸上下移,触及喉结时目光一荡,偏开脸去。 “看运气吧,你让我紧张我也紧张不起来。”说完停顿一下,安抚道,“我尽量认真一点。” 何意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听你下个保证真难。” “其实你也不用有压力,”贺晏臻说,“我妈还在考虑送我出国。” “……什么时候的事儿?”何意问,“最近吗?” “就前几天,让我考虑考虑。” 贺晏臻表白被拒后便决心跟何意保持距离。但实际上,他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 何意就像他无意中发掘出的一块宝石,虽然明知道对方有主,但他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认为这宝石是自己的。 他没谈过恋爱,拿这个问题“无中生友”,去咨询一位发小。发小在国外念书,男友已经换过几任,算得上经验丰富。贺晏臻半夜开着视频,把“朋友”的纠结传达过去,最后却只得了三个字。 普信男。 贺晏臻:“……” 贺晏臻气得差点顺着网线爬过去砍人。发小看他反应,倒是恍然大悟:“是你自己啊?对方是何方神圣?怎么就让你开窍了?” 贺晏臻说:“我哪儿知道,就觉得他好看,想跟他在一起。” 发小嘿嘿笑:“在一起做什么?”那笑容里很有猥琐的味道。 贺晏臻却说:“在一起做题。” 发小:“……” “跟他在一块的时候,我特别不像我自己,”贺晏臻却沉浸在了跟何意相处时的情境中,露出向往的神情,“会变得特别兴奋,有很多想干的事情,连做题都觉得有意思,当然了……他讲题特别好你知道吗?我觉得他简直是天才。而且他笑起来也好看,平时看着冷冷清清的,笑起来还有月牙眼……” 贺晏臻滔滔不绝,开始描述何意的种种“好看”。发小在对面努力脑补,最后脑补出一个傲娇高冷的小仙男。 “是这样的吗?”发小把自己脑补的人设问了问。 贺晏臻坚定点头:“对的对的!就是这样。” “那你完了。”发小幸灾乐祸,“他这属性跟你不配。你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又不会哄人,也不会甜言蜜语。最多给人家的感情当催化剂。” 贺晏臻被一棒子打醒,恼羞成怒。 发小笑道:“你不如考虑一下出来吧,暗恋很苦的,处理不好还会给对方添麻烦。别最后恋人不成成仇人。” 贺晏臻被最后一句击中。 如果说人的成长是从不如意开始,那贺晏臻这次算是开始长大了。他认真考虑起梁老师的建议。 此时何意一脸意外地抬起头,等着他的回答。 贺晏臻笑了笑,说:“我妈说他们想送我出国,如果我愿意的话,春节就全家出去看房子。”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挺好的。这是个很好的选择。你有喜欢的学校吗?”何意想了想,内心又升起一点身为老师的责任感来,问贺晏臻,“你妈有没有给你学校资料之类的?我帮你一起看看?” 贺晏臻说:“还没有喜欢的。在她书房,有空我就去看。” 何意“嗯”了一声,“好好选,功课也别放下,明年对你来说太关键了。” 对何意来说,高考是一架独木桥,被米忠军掌控着失败悔恨的一生在这边,能够脱离米家获得自由的人生在另一边。他则是个连退路都没有的孤兵,只能望着深渊边缘,胆战心惊地往前爬。 但对贺晏臻来说不一样。 何意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见到了贺晏臻所拥有的不一样的人生。 在何意为了一双快要露出脚趾的旧鞋子哭泣时,贺晏臻正痴迷玩贺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游戏机,又或者在家里上钢琴课。 童年的贺晏臻如果往下看,要穿过一个层级又一个层级,才能看到何意。 “我很羡慕你。”何意微笑道,“高考对你来说,是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条道都通往不同的人生方向。你呢,比别人幸运的地方是选择更多。只有一样,大家是平等的。” 他说到这停顿一下,伸出食指,认真地说,“这是一条单行道,无论你选择什么,都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贺晏臻被他明亮的眼神烫了一下,情绪也被感染,若有所思地看着试卷。 “我没想过这么多,什么未来啊人生啊,对来我说都……太虚了。”贺晏臻说,“你呢?你是怎么确定自己人生方向的?” 何意笑了下,随后低下头。 “我爸出轨了。”他从来没跟同学说过自己的家事,然而想到贺晏臻可能会选择出国,那样俩人年后可能就不会见了,他便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 假如能对贺晏臻有用的话。 “他跟小三生了个儿子,只比我小一岁。后来我妈知道了,要跟他离婚,结果小三找上了门,不知道跟我妈说了什么,我妈当天被气死了。那时候我小学,正要升初中。” 贺晏臻:“……” 贺晏臻完全没想到何意会有这样的过往,手足无措地摆手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何意却笑了笑,“我从小什么都不行,只有学习还可以,所以升初中的时候就想选个好学校。但我爸不同意,怕别人说他给我走关系。他这些年一直在打压我,让我吃少点,穿差点,然后用我的窘迫来维护他的形象。操蛋的是,他成功了。” 哪怕大家都知道米院长在北城再婚了,但在看到何意时,众人的评价竟然还是“虎父无犬子”。看到何意朴素的打扮,众人的结论竟然还是“米院长真的廉洁”。 “……所以你没有生活费?”贺晏臻这才意识到,梁老师的眼力果然毒辣。 当时梁老师说何意没饭吃时,贺晏臻还诧异过,何意刚做完雪场的兼职,拿了三千多块钱的工资,怎么可能会没钱吃饭?他当时猜着何意有烧钱的爱好。 没想到事实就是这样,又残酷又简单。 何意说:“对,他什么费都没给我。我也不想要。” 贺晏臻:“……” “我初中的时候很暴躁,会经常跟人争吵,骂街……但那些都没有用,后来我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念书,于是跳级了一次,中考考了个高分,又拿着这个当筹码去跟高中老师谈判。” 贺晏臻中考成绩也不错,但他拿着这个跟他爸邀功,要了几万块钱。 “后来的事就没什么可讲的了。成绩这东西,是我身上唯一的价值。目标专一是因为我也没有别的选择。还好我如愿考到了这里,学校给的奖金和我自己攒的钱,用来交这几年的学费。”何意说。 贺晏臻好奇:“你攒多少了?” “九万八。”何意算了算,“我们八年制,总体学费挺贵的,加上住宿费,水费……这些钱应该差不多了。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上个月梁老师结算的工资。我可以用来当大二的生活费。” 贺晏臻没说话,他知道何意为什么如此感激梁老师了。 到现在为止,梁老师支付了他四万多的辅导费。而梁老师从不在何意面前掩饰自家的高消费,应当也是为了减轻何意的心理负担,让他把这点钱看淡。 这笔钱对何意来说,是个大数字。 贺晏臻知道人和人之间有贫富差距,但当这种差距发生在他跟身边人身上时,冲击还挺大的。 “你爸妈都是很开明的家长,你如果自己拿不准主意,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何意抿着唇,眼底满是笑意,“他们很爱你。” 台灯柔和的光线从侧翻照过来,穿着白衬衫的学长此刻眉眼温润,笑意里有淡淡的潮气。 贺晏臻安静地看着他,恍惚中仿佛越过时空,看到了穿着校服的游离在人群外的少年。 “……我会好好考虑的。”贺晏臻望着何意的眼睛,想了想,又道:“我也会认真准备期末考试。谢谢你,何意。” 考试周在大一学生的怨声载道中结束了。 甄凯楠的情报没错,新来的主任三把火没烧完,于是最后一把用在了超度新生身上——根据大家的猜测,这次期末考得有小一半的人挂科。 何意也觉得这次的考试有点偏,都是上课听讲时才会注意到的知识点。 大一新生们被丰富多彩的生活吸引着,只要老师不点名,便会有人逃课。加上大部分人都加入了社团,除了社团的日常活动外,节假日他们还要组织庆祝,从感恩节到圣诞节,元旦节……一场比一场隆重,自然没有闲暇时间翻课本。 何意估了下分数,知道自己学分绩点没问题,便只等着放假回家。 祖母在他高三那年便被米忠军接到了北城,何意回家也是一个人,回到那处老房子里。 他其实想过寒假不回去的,就在这边给贺晏臻补课,到时候补课费就不收了。这样既能保证贺晏臻的学习进度,又能蹭饭,还能报答梁老师的恩情。 其他的时间,他可以找个小时工干一干,北城商场和娱乐场遍地都是,他可以去当导购,最不济去发传单。或者也可以送外卖,寒假里没人管,自己可以送一晚上。 但没想到,贺晏臻可能不需要他了。 假如这样,留在北城就没了意义。他不如回到老家,在家里办个小补习班,用A大学生的名头招揽几个上课的学生,最好是中学生,省心省力,一样不少挣。 这样拿定主意,何意便在学校下达放假通知后,第一时间买了回家的车票。 临走的前一天,他又去了趟商场,狠狠心买了两身新衣服——虽然是在家授课,但人靠衣装,招揽学生时,他要尽量把自己打扮出一种不差钱的气质,这样才好端起架子开口要价。 另一身则是除夕夜里,守岁之后穿。何妈妈生前工作忙,一年之中大部分节日都不能在家过,唯有过年,她特别重视,会尽量陪着何意跨年。 而在除夕守岁之后,何妈妈都会很有仪式感的拿出新衣服新袜子新鞋子,让何意穿上,以表辞旧迎新之意。 何意形成了习惯,在何妈妈去世后,他也这样做着,没有钱买新衣服时,他至少也会买双新袜子,然后把旧衣洗净,换个扣子,或者贴个布贴,假装是新衣。 商场的东西都傻贵,何意在从这家商场走到另一家,始终找不到既符合自己期望,又不会超出预算太多的品牌。他从一间间的橱窗前走过,最后终于逮到一个搞特价促销的,位置在商场两个店铺的过道里。 何意选了两身衬衣西裤,想着以后工作了也能穿,狠狠心让人开了票。 付款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 何意惊讶地抬头,果然看到了扶梯上的贺晏臻。 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被贺晏臻穿出了模特的帅气。他应当是刚换了发型,比寸头稍长一些,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 对面下行的电梯上时不时有人往他身上看,贺晏臻也视若无睹。 他旁边有个戴帽子的男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拿胳膊碰了碰他。贺晏臻便转过脸,随着对方的手势往侧前方看了眼,随后挑眉一笑,摇了摇头。 那笑容里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而并肩而行的俩个男孩子,举手投足间也是天然的贵气优雅,与周围的人群界限分明。 何意驻足,目送他们上楼,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票,将它小心地叠了起来,放到了上衣口袋里。 第二天一早,何意拉着那个破旧的行李箱,赶着最早的公交车奔向火车站。 手机里有一条来自贺晏臻的未读信息,是凌晨时分发送的。 “学长,我的期末成绩出来了,给你看下成绩单。你的辅导很有效,谢谢。” 第16章 何意回到家,先花了一个小时打扫房间,然后才看了贺晏臻的来信。 上面最瞩目的是数学单科成绩,135分。其他几科的分数也都有提高,就总分来看,这次辅导的结果完全可以用两个字评价。 圆满。 何意的心里终于没了负担。他放下手机,在屋子里转了转。老旧的地板上是未干的水迹,几件旧家具已被擦拭一新,阳光从窗棱里漏进来,暖洋洋的。 何意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打量客厅。 他上学前变卖了不少东西,米忠军的一些物品也被丢入了垃圾筒。此时家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客厅里除了壁挂电视外,便只有卖不上价的沙发和两个原木色小几,原本看着过于空旷,现在正好拿来当补课场地。 何意盘算着去二手市场看看旧桌椅,又琢磨着怎么招收新学生。 贺晏臻的那条信息被他忘在了脑后。他没有回信息,仿佛随着那条信息的句号,他跟贺家的关联也圆满地断开了。 —— 贺晏臻又看了眼手机,何意还没有回信。 那条信息被其他的消息压到了最下面,他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上面多是同学朋友发来的贺喜,恭喜他成绩蹿升,一举成为附中黑马,如今已经艳压附中三大学霸,牢牢占据了话题榜第一。 另外还有老师的几条鼓励,让他戒骄戒躁,保持好势头。 最新的一条则是来自梁老师,她告诉贺晏臻学校的事情她都知道了,让贺晏臻不要往心里去。正好他爸回来了,中午米院长请客,两家一块在XX公馆吃饭,到时候再聊。 贺晏臻眉头皱了皱,顿时感到一阵烦闷。 学校里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法是有人质疑他的成绩。而这一切的源头,归根结底是贺晏臻在附中的风头太盛。 虽然他受瞩目纯粹是因为一身皮相 他上高一的时候有高三学姐约他,也有学长堵他。如今他上了高三,却又有学弟学妹们送东西,写情书,为他开贴、刷榜,搞些小投票。 同学之中自然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只不过贺晏臻刚入学时,是个才貌双全文武兼备的完美优等生,同学们羡慕之余无话可说。等他高二开始成绩退步,便有人得了机会,立刻发表高见“早就说了,这种人就长得帅,其实都是玩咖,人品不行”。 这次他的成绩一飞冲天,虽然在年级不过是中上水平,连前三十都没挤进去,但同学们已经被惊到了。返校当天,同学中便有了质疑——他们怀疑有老师给贺晏臻泄题。 至于渠道都想好了,贺晏臻的妈妈是A大老师,而附中的教师中也有A大毕业的,肯定是校友牵线搭桥。 贺晏臻本人对此无感,不管是别人的关注还是非议,对他来说都跟自己没关系。但偏偏米辂回来了。昨天米辂为了这点事跟同学大吵一架,差点引起两班同学的互殴。 贺晏臻对米辂的维护感到无奈。 米辂跟他是初中同学,俩人做了三年的同桌,那时候两家人又住同一个大院里,所以关系很不错。 贺晏臻初中时痴迷玩游戏,上课忘了带课本,体育课没有带道具,都是米辂趁着课间跑回去给他取。 有人给他送情书,老师让他代表班级发言或者给广播站投通讯稿,化学老师选他为课代表让他收作业,这些小事儿也都由米辂代劳。 后来大家初中毕业聚餐,米辂喝了酒,在众人的起哄下脸蛋红扑扑地向贺晏臻讨要奖励。他神情讲述了自己三年来的付出。 那天贺晏臻也喝了不少酒,听来听去,心中大为感动,最后封了米辂一个“后勤部部长”。 结果把米辂气哭了。 于是暑假,米辂单方面开始了跟贺晏臻的冷战。他之前黏贺晏臻黏得不得了,这次憋了好多天,非要等着贺晏臻来道歉。然而他最后却什么都没等来,反而是他妈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他们要搬家了。 之后高一开学,俩人在新学校见面,贺晏臻一如既往地散漫又耀眼。 米辂气哼哼地走到他跟前,贺晏臻却如常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跟另一个朋友讨论起了暑假的团战。 他们重修旧好是在贺晏臻买了机车后。米辂那天过生日,央求贺晏臻让自己坐后座。贺晏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跟别人跑了一圈后才让他上去。 米辂意识到贺晏臻是在先熟悉路况,心中顿时涌起感动和甜蜜。而当他的手环住贺晏臻的腰,感受到机车服下充满力量的肌肉时,一颗心彻底沦陷。 他让朋友帮他拍照。而那组照片里,有一张贺晏臻若有所感地看了眼镜头,繁华都市成为有韵律感的背景。 而一身黑色机车服,骑着机车疾驰而过的贺晏臻像是插入城市心脏的一把刀,锐利、势不可挡。 如果不是突然被人举报,遭到交警拦截,米辂的快乐还可以更久的。 可惜那天之后,米院长便坚持要把他送到国外。米辂当时猜着应该是跟贺家有关,但是他并不清楚大人之间的事情。 这次回来,米忠军一反常态,支持他去跟贺晏臻搞好关系。在听说贺晏臻被同学诋毁后,他便让立刻告诉了梁老师,并约两家一起吃个饭,这更出乎米辂的意料了。 不过意外归意外,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之前的衣服都过季了,米辂见时间来得及,便直奔商场打算买身新衣服。 —— 孙雪柔陪儿子购物,越看越觉得自家儿子长得好看,在一旁不住嘴地夸:“我们家米辂就是会长,遗传了我跟你爸的优点,这眼睛多水灵,鼻子嘴巴也都好看。” “是的呢,刚刚您带他进来,我们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柜姐羡慕地看向孙雪柔,“要说还是孙姐命好,老公又疼,儿子又帅又听话,您这皮肤看着像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孙雪柔自得地笑了笑,“再过两年都要四十了。” “真看不出来。”柜姐恭维了一句,随后突然一愣,意识到什么,跟同事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米辂正在挑衣服,冷不盯瞥见了两个柜姐挤眉弄眼,顿时明白过来,心里一下就冷了,扔掉衣服转身就走。 他知道这俩人是在八卦他妈的年龄。 当年孙雪柔中职毕业后进了米忠军的医院,因长得漂亮,不到半年便去了高干病房,再一年后从护士升级为院长情妇,生米辂时才十九岁。 未婚先孕,又是勾搭的有妇之夫,孙雪柔在原来的城市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炫耀。后来米忠军原配去世,他们一家搬来北城,米忠军跟她领了证,孙雪柔才又重新抖擞起来,逢人便强调自己的年轻。 米辂起初也为此感到骄傲,别人的妈妈都老,就他的妈妈最年轻貌美。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梁老师问他妈,小孙怎么十九岁就生孩子了?那时候还不能结婚吧?米忠军可是院长,怎么会让妻子未婚先孕呢…… 孙雪柔当时脸色大变,连忙辩解,称怀孕只是意外,没做好措施而已。米院长是打算等她到法定年龄后结婚的。 梁老师性情直爽,点点头便当真了。 于是俩家人当邻居的那三年里,孙雪柔再没敢强调自己年纪小,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 “妈,你今天能不能注意点。”米辂从时装店出去,气哼哼道,“别人都瞧不起你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了要让他们瞧不起?”孙雪柔闻言道,“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老婆!我们是合法夫妻,我愿意早生儿子怎么了?她们管得着吗?” “你跟我爸是合法夫妻?”米辂把脸转向孙雪柔,“你生我的时候我爸还没离婚吧?” 孙雪柔:“你指责我??” 她又惊又气,厉声问:“你觉得我有问题?” 米辂没说话。他并不觉得他妈的做法有问题,那个女人拴不住老公,丈夫跟别人产生了爱情,这个只能怪她自己没本事,凭什么怨另一个女人呢。 但是梁老师不喜欢,米辂便担心贺晏臻的看法。 “没本事的才看不起我呢,现在成功人士谁没有个情人情妇?”孙雪柔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别以为你贺叔叔就是好的,他们这种人,一年上千万的挣,还不知道睡多少人呢。” 米辂皱眉:“……你别瞎说” “肯定的。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你以为你爸现在还老实吗?上周也不知道带哪个贱人回家了,我在垃圾桶里看见了两个用过的套儿!” 孙雪柔说到这低声咒骂几句。她在儿子面前从来不避讳夫妻话题,发现米忠军出轨后,也向儿子哭诉咒骂。 米辂刚开始听到这些既无奈又尴尬,然而时候一长,也就习惯了。 —— 衣服没买成,又听他妈骂了一遍跟米忠军来往多的几个女人,米辂到餐厅的时候脸色便有些难看。 贺晏臻跟梁老师来得晚,进门后见这一家三口神色各异,不由有几分惊诧。 贺爸爸要过会儿才能到,等上菜的时候,米忠军率先开口,先将贺晏臻夸了一番,之后又说起了贺晏臻这次的风波,并委婉地表示他已经跟朋友打过招呼了,老师会妥善处理的。 贺晏臻不由多看了米忠军一眼,心想先告诉对方遇到了麻烦,转头便将麻烦处理好,米院长果然老奸巨猾,是个人物。 他知道大人之间的事情跟自己无关,许多小事背后可能有别的关系,便不去管场面上的来往,只一遍遍的看手机。 何意还没有给他回信。 贺晏臻很想跟他联系,又怕自己惹人烦,更怕何意冷淡地敷衍他,于是抑制着冲动。然而越抑制,他就越想见到何意。 另一边,两边家长正在谈论孩子。米忠军夸贺晏臻的成绩,并拿着跟米辂的成绩做了个对比。 梁老师温和道:“米辂是艺考生,文化课能考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哪里哪里,比晏臻差远了。”米忠军笑了笑,“晏臻这次成绩能有这么大的突破,着实令人惊讶。他是不是报班了?” 梁老师摇头:“没有报班,我给他找了个家教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米忠军:“教得怎么样?” 梁老师:“特别好,特别用心。我觉得不比辅导机构的名师差。” “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孙雪柔一听这个,激动地伸长脖子问,“我们家米辂也要补补文化课,这位小老师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一块辅导下米辂啊。” 梁老师一听这个倒是很高兴。如果贺晏臻决定出国,她就不能继续请何意做家教了。米家反正也有钱,让何意过去上课,还能赚点课时费。 然而不等她开口介绍,贺晏臻却突然抬头,看了孙雪柔一眼:“不能。” 孙雪柔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贺晏臻的神情认真又警惕:“学长只能教我一个,再教别人他肯定会顾不过来,到时候要影响我的补课效果。” 孙雪柔尴尬地“啊”了一声,被人当众拒绝,心里不悦,然而想要说什么,又惧怕旁边那个母老虎——梁老师对贺晏臻的维护,是不分场合和道理的。 这母子俩一贯得霸道。 梁老师奇怪地看了眼贺晏臻,但没有拆穿他。 “那我可以一起去旁听吗?”米辂见状,忙露出个甜美的笑,朝贺晏臻那边靠了靠,抬着头问,“我就去听一听,不说话的,不影响你们。” “不行。”贺晏臻想也不想道,“你要想请家教自己去找,A大那么多人,干嘛只盯着我这个?” “咱俩什么交情!你连让我听课都不行!”米辂气哼哼道,“不行!我就要去!冲我初中替你干那么多活你也不能拒绝我!” 贺晏臻心里恼火,他不想让任何人认识何意。 他连打游戏都不会拉着朋友跟何意组队,就怕朋友跟他抢。米辂长得很漂亮,平时又盛气凌人,黏起人来又特别会撒娇…… 万一何意被他盯上了呢,烈女怕缠郎,何意可不一定抵得过这种粘人精。 他在心里把米辂定义成有心机的竞争对手,开口就要拒绝,然而话到嘴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改口了:“你寒假要去我家??” 米辂忙道:“对!” “不是吧?你该不会想天天去吧?”贺晏臻故作夸张,瞪眼看他。 米辂笑嘻嘻地点头:“就是要天天去!去缠着你,蹭你的课,你也顺道教教我嘛……我们一年没见了,你怎么也不想我。” 饭后,梁老师开车,载着老公和儿子回家,路上忍不住吐槽小孙为人不稳重,当着俩孩子的面呢,就跟丈夫腻歪。正经夫妻眉来眼去地反而像不正经的。 贺爸爸笑着劝她:“别人家的事,怎么相处都是他们的事情,咱不要参与,也不发表意见……不过我也看不过去……米辂这孩子倒是不错。” 梁老师说:“是,又乖巧又听话,还特别黏贺晏臻……从初一的时候就当小跟班了。对了,晏臻,你怎么不让我把何意介绍过去?” 她从后视镜看了眼儿子,提醒说:“小孙虽然不太好相处,但她对米辂挺舍得花钱,何意过去干家教待遇差不了。” 贺晏臻摇头:“可得了吧。孙阿姨喜欢鼻孔看人。何意自尊心那么强,去了不够受气的。” 梁老师:“那倒是……” “对,妈,我想出门几天。”贺晏臻说,“我不想看见米辂,想出去躲躲。” 贺爸爸:“……” “……躲米辂?”梁老师也愣了下:“你躲他干什么啊?你直接拒绝不让他来就是了。” “他肯定不听,初中的时候他就堵过咱家门。”贺晏臻说,“而且我要是说狠了,影响他心情然后影响他高考怎么办?孙阿姨不得杀到咱家跟我没完啊“” “……怎么了?”贺爸爸问。 梁老师看着状况外的丈夫,把米辂说要“天天去他们家缠着贺晏臻”的话复述了一遍。 米辂的确一直很黏贺晏臻,初中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到他们家敲门问贺晏臻走了没,想跟贺晏臻一起上学。 那时候梁老师还觉得很抱歉,特意叮嘱贺晏臻等着人家一起走,结果贺晏臻却嫌麻烦。等了两次之后溜得更快。 “出去几天倒是也可以。”贺爸爸想到儿子之前便躲着米辂,也不觉得奇怪,只问他,“不过你出国的事儿考虑的怎么样了?要办的事情太多了,你别继续拖,来不及办了。” 梁老师则问:“你要去哪里?有喜欢的旅游地?” 贺晏臻犹犹豫豫,最后轻咳了一声:“何意学长的老家是哪里的?” 梁老师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要去找何意?” “对啊,去看看学长。这次考试成绩还没告诉他呢,而且我要走的话,总得先正式跟老师告个别,摆个谢师宴什么的。要不然过完年都见不到了。”贺晏臻被她看得心虚,硬着头皮点头。 “那也太冒昧了!”梁老师却道,“你应该先问问何意,他同意了你再去,要不然很不礼貌。” 贺晏臻:“……” 梁老师又坚定地说:“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你必须先问过他的意见。如果他愿意让你去,肯定会给你地址。” 何意不可能给自己地址,要不是想从梁老师这里套地,贺晏臻肯定偷摸就溜了,哪里还用得着利用米辂。 但是无论他怎么磨蹭,说多少好话,梁老师都认为他是在胡闹,并表示这种事情对何意来说可能是骚扰。 于是贺晏臻自己也觉得不妥了,不经对方同意的话,自己这样像是个变态跟踪狂。 可要试探着问何意,他又想不出一个无法被拒绝的理由。 日子过去一天又一天,这天中午,贺晏臻跟人组野队玩游戏,有个队友满嘴跑火车,明明在下路却非说自己已经到上路了。其他队友忍不住开怼,唯有贺晏臻灵光一闪受了启发,打完这把立刻拨出了电话。 何意正要出门采购点东西,看到贺晏臻来电时还觉得奇怪。 谁知道一接通,就听那边道:“学长,我来找你玩了。你家是南城的吧,我现在快到站了。” 贺晏臻说完一顿,想起来拿梁老师压人很管用,便接着道:“我妈让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有她做的熟食,要快点放冰箱。” 何意刚走到超市门口,一听这话先是吃惊,根本没多想:“谁说我在南城的?我不是啊,我在奉城。” “啊!我可能抄错地址了!”贺晏臻夸张大喊,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到奉城的火车票,“那我赶紧看看换乘票!这样可能要晚点到你那了,你别跟我妈说啊,我怕她担心我……” 何意心里觉得奇怪,贺晏臻怎么突然来找自己了?却又被他喊得跟着紧张起来,连忙“嗯”了一声:“那你买好票跟我说一下,上车也说一声。” “好的,你把地址再给我发一遍。”贺晏臻忍住激动。 等何意那边发来地址后,贺晏臻张大嘴,随后扭曲着五官,嗷嗷喊着锤了下自己的胸口,他甚至寻思着,人类果然是猴子进化的,他在激动到无法表达时,捶胸口的动作跟动物园的猩猩一模一样。 狂野、兴奋、充满力量! 贺晏臻原地跳起,一边飞快地收拾行李箱,一边给何意发信息:“那我就先去候车了,学长晚上见!” 第17章 时间紧张,贺晏臻甚至来不及好好收拾行李,从衣柜里将内裤袜子和几件衣服抓出来胡乱往箱子里一塞,拿起身份证和银行卡就就出了门。 他想的是有钱走遍天下,缺啥到时候再买就行。跑到门外等电梯的时候,才又突然想起自己撒了谎,说什么梁老师做的熟食。 梁老师这辈子就没下过厨,哪里会做什么熟食。幸好昨天阿姨卤了一锅牛肉,放在电饭煲里。 于是贺晏臻又开门跑回去,一个滑步冲去厨房,他不知道密封袋在哪里,翻箱倒柜地找半天,最后失去耐心,便抓了个干净的塑料兜,将一锅牛肉都倒了进去。 外面又套了两层挽个死扣,然后塞进行李箱里,意气风发地出发了。 何意反应过来询问缘由是半小时以后。 贺晏臻已经登上了最早的一趟动车,刚刚落座,便收到了何意的电话。 “你买好票了吗?”何意问。 贺晏臻笑道:“买好了,马上要发车了。” 何意:“是哪一趟?我看看到站时间去接站。” 贺晏臻百密一疏,忘记了查南城出发的动车列表,于是手忙脚乱地打开网页,嘴上应付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或者我快到站的时候提前告诉你,你再出发。” 他瞄了一眼时刻表,找了个趟跟自己的车到达时间最接近的,默默记下,松了口气。 “也行。”何意说,“你怎么突然要来我这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这次我考得太好了,我爸妈高兴得不得了,想请你吃饭你又不在,所以就派我出马了。”贺晏臻说完自己傻笑了一会儿,问,“学长,你觉得我考得还行吗?” 何意说:“当然行,这成绩很棒。” “那你怎么不夸夸我?” “……” 何意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自然地跟自己撒娇,脸上腾地一下就热了。他转开头看着超市前面的摇摇车,既不明白贺晏臻突然的到访,也不理解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 “对不起,我忘记回信息了。”何意抿着唇,脸颊上的梨涡浅浅晕开,“你考得不错,值得夸奖。” 贺晏臻轻“哼”了一声,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何意算着时间还早,便进超市买了些水果和零食。 他原计划是买方便面和面条的。家里的天然气早就停用了,何意也不会做饭,以前一直吃学校食堂,遇到放假就在家吃馒头咸菜,偶尔也会加个鸡蛋,或者去市场买两个小炒菜加油水。 但贺晏臻肯定不能这样,到时候俩人只能去下馆子。 何意买好东西回了家,又觉得屋里有些乱,明明学生走后他才收拾过,这会儿却觉得地面要拖,沙发也要摆一摆。 夕阳将下,碎粉似的阳光筛在空荡荡的阳台上,何意又感到一点懊恼,心想那里应该摆一盆花,至少,放一盆充满生命力的绿植也好。 现在去花鸟市场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他只是在家里过寒假,开学后他总不能搬着绿植去上学。何意也不忍心植物在家里慢慢渴死,于是作罢,将不大的两居室收拾干净,又将卧室的衣物都收起来,拿出了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 贺晏臻怕自己的车次被何意发现,一直等出了站,才告诉何意自己到了。 出租车排队区就在他旁边,他却非要拉着行礼在外面站着,理直气壮等何意来接。何意打车过来,远远便看见了站在路边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帅哥。 上次在商场里何意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只知道他剪了短发,这会儿随着车子越来越近,何意才发现贺晏臻的左侧竟然剃了个刻痕——是笔直的一条划线,利落低调,帅气度却满分。 暮色四沉,深蓝色的天幕下,贺晏臻低头玩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映亮了他的手指,又将他的侧脸照得清晰分明,冷酷优越,看着令人难以接近。 何意付了车费下去,大步走过去,跟贺晏臻打招呼,又拉着他的箱子带他去打车。 “先去吃饭吧?”何意忍不住又看了那道刻痕一眼,说,“我家附近有个韩国菜馆还行,我们可以吃烤肉,喝个牛尾汤。” “嗯。”贺晏臻来之前气势汹汹,见到何意后却莫名娇羞起来,耳朵红着,偶尔舔下发干的嘴唇。何意说什么他也嗯嗯啊啊答应一通。 何意忍不住又笑,知道他是在不好意思。 直到俩人到了烤肉店,贺晏臻吃着东西放松了一些,何意才笑着问出了疑惑:“你这次过来,真的是梁老师的意思吗?” 何意知道梁老师对自己很照顾,但让贺晏臻跑过来道谢,就有些没必要且不合理了。他明年又不是不回校。 当然还有一个细节,贺晏臻只带了一个行李箱。 何意给他提箱子的时候,一拎重量便知道里面可能是衣服。假如梁老师让他过来看望自己,应该会让他带答谢的礼物吧,一般水果或特产就足以。 贺晏臻这架势,不像是来专程感谢他的,反倒像是来投奔的…… 何意隔着烤炉看着贺晏臻,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贺晏臻一看他的眼神,便在心里大叫坏事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岔子,不免有些慌乱,眼神闪躲着去戳架子上的烤肉。 何意便又道:“如果是离家出走,想在我这里待两天也行。但是得跟梁老师说一声,要不然会惹她担心的。” “不是离家出走。”贺晏臻见何意没有赶自己回去的意思,松了口气,忙着为自己澄清,“我来找你我妈知道,她同意的。” 何意挑眉,表示不信。 贺晏臻便干脆拿出手机,“不信我当你的面给我妈打电话。” “用我的手机。”何意却警惕得很,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贺晏臻无所谓地耸耸肩,果真当着他的面拨了梁老师的号。 “何意?”梁老师问。 “妈,是我。”贺晏臻得意道,“我已经在何意学长这了,他正请我吃饭呢。” 梁老师:“……” “贺!晏!臻!”梁老师却在沉默两秒后爆发了,“你看看你把衣柜霍霍的那样!我差点报警!” 贺晏臻:“……” 贺晏臻走得急,从衣柜里看见什么抓什么,其他东西被带出来掉地上,他也来不及管,随便它们散落一地。 梁老师回到家后一看这样,当即以为家里进贼了。 “还有厨房!”梁老师怒道,“有你这样的吗,啊?把柜子全打开了!你在干什么?你去别人家不能买点东西吗?偷牛肉干什么?” 贺晏臻被吼地坐直了背,偷偷瞄了何意一样。 “啊,对,你放心就行。”贺晏臻硬着头皮自说自话,“何意挺照顾我的,牛肉我们明天再吃。” 梁老师:“你在放什么屁??” “妈,”贺晏臻说,“……我们在吃饭呢。有别的事儿咱回去再聊。吃饭讲电话不礼貌。” 梁老师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贺晏臻这句明显带着恳求的意思,她只得冷冷地哼了一声,威胁道:“你等着回来挨揍吧,我看你是太久没体会混合双打的魅力了。” 贺晏臻:“……” “把电话还给何意!”梁老师又命令。 贺晏臻讪讪地嘿嘿笑了两声,才把手机还回去。 “何意啊……”梁老师的声线立刻温柔下来,在那边笑道,“这次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要是不听话,你直接上手打就行。你这几天在家里怎么样,冷不冷?” 何意忙一一回答,梁老师跟他聊了足足五分钟的家常,这才挂了电话。 “我就说吧。我妈知道。”贺晏臻说。 “嗯,那就在这边玩玩吧,你打算待几天?”何意道,“你还没说为什么过来,梁老师的意思是你自己想来的。” 贺晏臻眨了眨眼,随后叹了口气:“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个同学跟我表白吗?现在放寒假了,他天天去我家,我受不了了。” 何意惊讶:“……你拒绝啊,别给他开门。” “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我发小,我们以前关系挺好的。”贺晏臻说,“而且两边大人都认识,我要是做得太狠了,他寻死觅活的怎么办,麻烦,麻烦……” 何意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如果是发小的话那就麻烦了。 倒是他这里是一个人住,不用跟家长报备,贺晏臻过来也不用考虑跟长辈相处,在这边估计比去亲戚家还自在,除了这里条件不太好,其他各方面看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俩人吃过饭,何意带着贺晏臻回了家。 何家在一栋老小区里,是一套老旧的二居室。俩人爬到四楼开门,对门的小孩正好下楼丢垃圾,见到何意后撇撇嘴,故意甩着垃圾袋从旁边走。 何意躲了躲,打开门要进屋。 贺晏臻却大手一伸,抓着小孩的衣服领子将人提了回来。 “舔干净。”贺晏臻靠在门框上,抬起了脚,眼神不善道,“没长眼啊?” 男孩被人薅着领子提了两个台阶,正震惊不已,等看见大高个脑侧的刻痕,立刻将其跟自己有限的认知里,那些凶残霸道的社会人士挂上了勾。 小男孩惧怕不已,脸色发白,两只手无措地绞着,瞅着贺晏臻。 “以后好好走路,别乱甩,知道吗?”贺晏臻却又放开了他,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走吧。” 他一声令下,小孩慌不择路地赶紧逃了。 贺晏臻嗤笑一声,转身进屋,却见何意正看着他笑。 俩人的目光撞到一块,何意笑着调侃他:“没看出来,你还会欺负小弟弟。” “那是你教得好呗。”贺晏臻的脸上阵阵发热,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哼唧道,“你不是也天天欺负我这个弟弟……” 第18章 何意的家里没有暖气,他自己挨冻习惯了,只在学生来时才会打开客厅的空调吹一会儿。这次贺晏臻过来,何意怕他冷,便将卧室的也开了,两台空调一起吹着暖屋子。 贺晏臻嘟嘟囔囔。何意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想要不是拿你当弟弟,谁舍得这么费电。 贺晏臻换了鞋子跟他进屋,好奇地左看右看,又问何意:“奶奶在吗?我要不要打个招呼。” 何意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没跟贺晏臻说过祖母的事情。 “不用。这里是我自己住。”何意指了下客厅的三张旧桌椅,“我在家收了几个学生辅导功课,上午和下午各教两个小时。你要想出去玩的话就等等,我下课了带你去周围转转。” 说完打开卧室门,卧室里热气稍足一些,烘得何意脸面微红:“这是我的卧室,衣柜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随便用。床头的四件套是新的……你自己会换吗?还是我帮你?” 贺晏臻还有点拘束,连忙点头:“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他很少去朋友或同学家做客,这次一时冲动跑出来,也怕给何意添太多麻烦。 何意怀疑地看着他。 贺晏臻忙一把提过箱子,转移注意力:“我妈让我带了牛肉来。” 他帅气地把箱子拉过来放放倒,嘿嘿笑着拉开拉链,要掀开的时候却突然停下,将拉链又扯回去了。 何意:“……” 贺晏臻自以为动作很快,但何意刚刚已经瞥见了行李箱里冒出来的内裤,英文字母的宽边太显眼了。 他本来有些不自在,但一看贺晏臻耳尖发红,眼珠子乱转,不由起了坏心思。 “怎么了?”何意一脸不解,蹲下去要帮忙,“……是拉链坏了吗?我来帮你。” “不不不!”贺晏臻大叫,整个人扑倒行李箱上,“我自己来!” 何意板着脸跟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没忍住,捂着肚子哈哈笑倒在了地上。 “你故意的!你是不是都看见了!”贺晏臻的脸都要红透了。 然而尴尬过后,心情也放松了一下,仿佛俩人的关系一下又拉近了。他叹了口气,又气哼哼地去开箱。 何意却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我先回屋了,你慢慢收拾,早点睡。”何意溜到门外,连珠炮似的嘱咐:“洗手间在你旁边,热水已经烧好了,洗澡随意。十点之前有事可以去敲我门。” “十点之后呢?”贺晏臻问。 “定时关机了。”何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回了自己的屋。 电热毯已经热了,何意屋里没开空调,于是早早上床,翻着手机看周边的景点。 他没想到贺晏臻会过来,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后,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又比自己小,何意便觉得肩上陡然多了些责任。 刚刚去接站前,他开了空调暖着屋子,提前烧好热水,还跟烤肉店的老板打了招呼留桌。 明明没什么朋友的人,仿佛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会体贴人了。等见到贺晏臻后,何意又意识到,自己每次看到贺晏臻都会笑。 坏笑,微笑,调笑,大笑……明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何意揉了揉脸,钻到被窝里,一直等到十点,见贺晏臻没来敲门,便关门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何意下楼买了早餐,等着贺晏臻起床一起吃饭,谁知道等来等去,从七点半等到九点,贺晏臻也没起。 何意:“……” 学生们马上要来上课了。何意只得把东西先收去厨房,先给学生们补课。 他在回家后的第二天,便办起了自己的小辅导班,每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补英语,下午两点到四点教数学。 小城市里的补课费是北城的十分之一,而何意同时教五个人,所以课时费又给了些优惠。不过这样一天下来,也能收入个三四百块钱。 不多会学生们陆续过来,何意便不再管贺晏臻,开始领着几个孩子早读。 他今天选的是《英国见闻录》里的一段,等大家刚刚读完选段,准备上课,就听卧室门吱呀一声,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高个帅哥睡眼惺忪地站在了门口。 何意:“……” 几个学生:“……” 贺晏臻前一晚闹失眠,早上四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感觉睡了没多久,又做梦自己在课堂上,英语老师一边读课本一边拖堂不下课。 贺晏臻想去厕所,憋了半天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就往外走,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别人家。 等看到客厅里齐刷刷地六双眼睛扫射过来,他一个激灵,顿时就醒了。 “哇——”学生们立刻乱了,“老师,他是谁啊?” “是男朋友吗?” “老师的同学吧?” 这帮孩子都刚刚小升初中,想什么说什么,又八卦又活泼。 何意见贺晏臻脑袋上还翘着两撮呆毛,笑着低头翻课本:“那是老师的……学生。” “这么大!”众学生惊呼,“师兄啊!” “对。”何意笑道,“一会儿让你们大师兄来秀一段。” 贺晏臻在一群小学鸡的崇拜眼神中进入洗手间,连上厕所都不好意思了。最后在里面又洗了个澡,把头发擦干,整理了一番形象。 十五分钟后,他神清气爽地走出来,开始跟师弟师妹们展开学术交流。 然而没几分钟后,交流方向就偏了——有个小孩打野很厉害。贺晏臻趁何意去喝水,拿出了手机给人显摆他的战绩和皮肤,最后把师弟变成了谜弟。 于是何意的课堂变得闹腾起来。这个让贺晏臻带着上分,那个想用他皮肤玩一玩……满皮肤的大佬,这上哪里找去? “你去一边坐着!”何意顿时恼火了,把贺晏臻赶去沙发上,丢给他几包零食。 又折返回来看小学鸡写作业,威逼利诱:“都好好听课,下午给你们做个测试,什么时候都合格了就允许他带你们玩一把。” “对。谁考满分我送他一个皮肤。”贺晏臻在沙发上吃着薯片加码。 何意:“你闭嘴……” 贺晏臻:“春节皮肤随便选。支付宝转账。” “那大师兄在这待几天?”有孩子问,“我觉得我今天考不好,前几天的都忘了。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 何意:“……” “来得及。”贺晏臻挑眉,“加油吧,老弟!” “不要听他的!”何意一算要倒赔钱,立刻阻止,然而孩子们已经开心坏了。 下午上数学课,几个小孩更跟打了鸡血似的。贺晏臻中午补了觉,睡醒后便去巡视课堂纪律,几个小孩一看他出来,立刻坐得板板正正。 于是下课后,贺晏臻成了孩子王,成功带着师弟师妹赢了两把。 “以后不能这样了!”何意好不容易送走几个半大孩子,一看天都要黑了,简直崩溃。 他补课是为了挣钱的,又送皮肤又陪玩,这岂不是要倒贴! 可贺晏臻还沉浸在当大师兄的快乐中,挥挥手:“我也不是天天送,他们考了满分再说。你不觉得奖励机制很有效果吗?” “有效果也是暂时的,就是三分钟热度。”何意溜达着去厨房,犹豫着晚上出去吃还是自己试着做饭。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上课把知识讲明白就够了。最后学多少还是看他们自己。再说了。”何意找出炒锅,又指了指贺晏臻,“像是他们的大师兄贺同学,没有奖励机制,一样可以考得很好嘛!” 贺晏臻笑嘻嘻地跟过来,看着何意转来转去找东西:“我也想要奖励。” “皮肤吗?幼不幼稚。”何意吐槽他一句,却又问,“你喜欢哪个?” 贺晏臻:“你要送我?” 贺晏臻没想让何意给自己送皮肤,但他这会儿发现,何意对自己有一点点双标。 同样的皮肤,送别人是浪费钱不划算,送给自己却毫不犹豫。 辅导功课也是,明明知道修行在个人,但教自己的时候,何意却恨不得把知识点掰碎了喂给自己吃。 何意给他改试卷,也是每道错题都要用好几种颜色的笔来更正。 红笔写用到的知识点,蓝笔写解题思路,黑笔写正确答案。另外还有紫色或黄色油笔把他的错误答案涂掉,怕他回顾多了产生印象。 有次贺晏臻的班主任看到后大为惊艳,想要复印出来给全班同学一块看看,结果遭到了贺晏臻的强烈反对。 他平时是十分大方随意的一个人,但遇到跟何意有关的事情,便会格外自私,独占欲很强。 “你不用给我买皮肤。”贺晏臻琢磨着要点其他奖励,“你给我写张兑换卡吧,等我想好要什么礼物,拿兑换卡来换。” 他说完一阵风似的跑回卧室,找了一张格子纸,折成卡片大小,拿过来给何意。 “想好了啊,这个有截止日期的。”何意却瞥他一眼,“你不是要出国了吗?以后也不能经常见面了。卡片过期就要作废了。” 贺晏臻还没想好以后的方向,听他询问这个只能不吱声,神情也落寞下来:“我不知道。” 何意却当他已经决定了,鼓励说:“出去看看吧!你英语不错,考语言应该没问题。我们舍友托福分数就挺高的。” “你舍友还是你男友?”贺晏臻问,“他考托福干什么?你们要出去?” “不是,他以前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不打算出去了。”何意把卡片放在灶台上,想了想,写上礼物兑换卡,下面有模有样地用小字写了三行注意事项和有效期。 写完后还加了个可爱的花边,递给贺晏臻:“你别乱称呼,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贺晏臻大吃一惊,“你们分手了?” “分什么分,我们一直都只是舍友关系好吧。”何意笑着摇摇头。 之前贺晏臻调侃过两次,但何意当时正聊着别的事,因此没有特别拎出来否认。今天见贺晏臻还误会着,他便顺道澄清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如果贺晏臻要全力高考,那何意无论如何都会避免跟他谈论感情的事情。 但现在贺晏臻要走了,何意便觉得跟他聊聊也无妨。 “他不是还暗中给你兼职费什么的吗?”贺晏臻震惊道。 “他只是热心肠。”何意笑了下,又叹了口气,“他说换成别人,也会这么做。” 何意想到那次的晚饭便说不出的感觉,他相信甄凯楠那晚肯定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当时脸红害羞,差点主动开口。而甄凯楠却在一切发生之前,来了个让双方心知肚明的澄清。 这种精明令何意感到无地自容,于是他学会了为自己加一层防护罩。 甄凯楠在假期中每天给他发七八条消息,他也顶多只会回一句。表错情会错意的事情,他说什么不会再干了。 “没事别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何意又要提醒贺晏臻好好学习,然而转念想到贺晏臻用不着了,便又改为问,“你打算在这住几天?” “我……”贺晏臻太错愕了。他的大脑宕机,表情失控,在何意看过来的时候,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然而已经晚了。 何意看到贺晏臻的脸上炸开一个笑,那双眼睛太闪亮了,有掩饰不住的欢喜跳跃出来。那股浓烈的情绪也如铺天盖地的热浪一般,将小小的厨房彻底淹没。 何意的防护罩被烫开一个缺口,他感到不可思议。 贺晏臻从何意徐徐变化,继而慌乱的表情中,敏锐地意识到何意明白了。这人终于明白了。 他动了动嘴,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空气变得安静逼人,在何意脸色越来越红,要转开脸时,贺晏臻飞快地凑过去,在他的唇畔撞下一个吻。 随后一张卡片贴过来。 “谢谢学长的奖励!”贺晏臻哈哈大笑,跳起来跑了。 何意:“……” 何意靠在灶台上,一手摸着被撞疼的犬齿,目瞪口呆地看着贺晏臻夺路而逃,千言万语汇集胸中,最后只凝聚出一句优美的中国话:“草!” 第19章 贺晏臻偷亲一口, 怕何意当场翻脸,于是光速逃离作案现场窜进卧室,往床上一扑, 把红透的脸埋到了枕头里。 啊太好了! 何意没有男朋友! 他欢乐得不得了, 在床上扭来扭去,又闻到了枕头上的淡淡香气——是何意用的超市洗发水的味道。 贺晏臻昨天犯懒, 只换了床单, 枕套和被罩都没管,于是这会儿枕套还是何意的。 昨晚失眠便是因为这个。他原本赶了半天的路, 一路上又精神紧张,生怕何意看出端倪, 躺下时已经十分疲惫。 然而就在夜灯关闭,他闭上眼沉入黑夜的一刻,何意的气息便这样覆盖了他。 贺晏臻小心翼翼地呼吸, 如同信徒突然沐浴在神的祝福里,一动不动,心如擂鼓。 他闭着眼无声地傻笑,直到后半夜,又突然想起何意的男朋友,这份幸福便又索然无味起来,感觉这片刻的祝福是自己偷来的。 何意从昨天便问他在这边住几天,贺晏臻避而不答, 是因为自己也在较劲,既想多跟何意相处,又怕何意的男友介意。他当然不在乎那人的感受, 但他怕何意难过。 可是谁知道何意根本没有男朋友! 贺晏臻嘿嘿直笑, 又平复了片刻, 打算出去跟何意说明白。然而他一抬头,就见枕套上两大滩鲜红血迹。 贺晏臻:“!!” 贺晏臻下意识低头,发现床单和自己的衣服上也绽开了朵朵红花。 “我去!”贺晏臻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我流血了?!” 五分钟后,贺晏臻双手投降的姿势仰头靠在沙发上,鼻孔里塞着两团卫生纸。何意则将枕套和床单丢进洗衣机里,一脸无奈地提着枕头去洗手间。 刚刚贺晏臻亲完就跑,何意正摸着嘴唇怀疑是不是磕破了,就听卧室传来一声大叫。 何意立刻从厨房跑过去,正好贺晏臻从卧室奔出来,右手捂着鼻子,指缝、脸颊和衣服上全是血,那一幕差点把何意送走。 俩人在洗手间里忙活半天,贺晏臻又晕血,何意只得扶着他去沙发上休息。 等想起来去处理卧室的东西时已经晚了,枕套是超市里买的特价货,料子稀薄,根本挡不住贺晏臻的汹涌鼻血,于是半个枕头面都被渲染成了红色。 “别洗了,我去买个新的吧……”贺晏臻看了眼何意,冷不丁瞅见见鲜红的一团,立刻闭上眼,“学长,我头晕……” “头晕就待着,别瞎看。”何意叹了口气,用水冲着枕头,“你竟然晕血?” 何意他们高考体检时,班上同学有晕血的,还有晕针头的。何意亲眼看到一米八的体育生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当时还甚是惊奇,盯着人家看了又看。 没想到时隔一年,贺晏臻竟然来了个近距离示范。 贺晏臻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知道这算不算……我只晕我自己的。” 何意:“……” “小时候我跟人打架,把对方打得满脸血,我还挺得意呢,喊同桌来看。结果同桌说血是我流的,是我手破了……我当时一听就晕过去了。” 何意:“……” 枕头上的血迹淡了很多,但是枕头太厚,洗干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晾干。他家里也没有别的枕头和床单给贺晏臻用了。 何意看了眼时间,只能趁超市没关门去买新的。 “你的血止住了吗?”何意擦干手,转身出来。 “应该止住了。”贺晏臻睁开眼,见到何意后又有些心虚:“你不生气吧?” 何意以为他说的是刚刚亲的那一下,一口气提到胸口,匆匆移开视线:“生什么气?” “我把枕头和床单都弄脏了。”贺晏臻委屈道,“我也没想到会突然这样,其实我真的没想什么,可能……可能就是年轻气盛?” 何意:“……” 刚刚那口气顿时被憋在了胸口。 贺晏臻看他黑着脸,却以为何意真的生气了,忙给自己争取机会:“我一会儿也给你写张卡……” “……你还是闭嘴吧!”何意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从卧室拿出外套穿上,边走边无语道,“你这是干的。” 贺晏臻:“啊?” 何意没好气地勾着钥匙,又看了眼手机:“你屋里的空调一直开着,室内湿度太低了。我去超市买东西,顺道捎点吃的回来。你一会儿在卧室放盆水试试。” 他换鞋往外走,想了想又说:“有事给我打电话。要是又流血了也跟我说。” “你要出门?”贺晏臻眼巴巴道:“我陪你一块行吗。” 何意:“不行。你在家老实待着。” 贺晏臻的哀嚎被关在了门里。 何意关上门,听到那声哀嚎又好气又好笑,牙槽骨还有点疼。 他用舌尖舔了舔上颚,随后“嘶”了一声。刚刚被撞的地方果然破皮了,也不知贺晏臻用了多大力气。 何意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着手机出了楼,慢吞吞在路上走着。 他不让贺晏臻跟着,除了怕这人再流鼻血外,也是想一个人静静。 今晚的事情对他来说太不可思议了,贺晏臻竟然会喜欢他?为什么? 何意在自己身上找不出一点儿可取之处,他知道自己会学习,但这对于恋爱来说显然属于无效技能。 他面对甄凯楠时已经觉得很自卑了,但他们至少有朝夕相处的条件。可他跟贺晏臻呢?就只凭每天两小时的讲课?还是说贺晏臻崇拜学习好的学生,慕强心里使他误以为那是……爱情? 寒夜里的风顺着呼吸一点点浸入皮肤,何意被冻得一激灵,随后意识到,贺晏臻还什么都没说呢。对方也没说是想要恋爱。 万一他今晚索要“奖励”的行为跟甄凯楠的“晚一点谈恋爱”一样呢?自己贸然询问,万一再次自作多情岂不是要尴尬死。 况且退一步讲,不管贺晏臻是什么意思,他都要出国了。以后他们都不会再有交集,如今仅剩的这两天里,倒不如轻松随意一些。 何意吐出一口浊气,快步跑到超市里。 家门口的超市不大,但是东西还算齐全。何意先去熟食区买了吃的,又逛了下床品,想到贺晏臻今天起床穿的短袖短裤,便又买了一身大号睡衣,提了双棉拖。 结账出门的时候他正看着小票一阵肉疼,但是贺晏臻在家就是个少爷,何意也不想他在这里受委屈。 他提着袋子快步往家走,枕头夹在胳膊底下,听到口袋里手机响时,何意第一反应便是贺晏臻等得不耐烦了,于是随手接起来时,嘴角还带着笑意。 那头却是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小意,你过年不来看看你奶奶?” 何意愣了愣,看了眼手机,是一串陌生号码。 米忠军在中秋节的时候给他打了一次电话,让他到家里去吃饭,给出的地址是在北城的一处别墅区。 何意没有去,但他查了下那处小区的房产价格,二手房网站上,一连串的报价都是两千多万。 说来多可笑,那天何意忘了带水杯,在图书馆里突然口渴时,他为了省一块钱的矿泉水钱,去洗手间里捧了一把自来水喝。 “好啊!”何意当时笑了笑,问他,“你喜欢哪种死法?我到时候带着东西去,咱俩一块下去跟我妈团聚。” 米忠军被他口气里的阴冷吓到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才怒斥了几句,无非大人的事情小孩不懂。 又说婚姻是为了保护财产而非让人忠于感情,如果何意早点想明白,那他会给他更多的财产,让他省去至少几十年的努力。 到最后,米忠军又给了何意隐约的暗示,说他跟他们学校附属医院的领导认识,如果有需要,会让领导照顾照顾何意。 A大医学部的附属医院好几个,具体是几院米忠军没有说,何意也无从猜测。但他从这段话里听到了明显的威胁意味。 恩威并用,软硬兼施,米忠军能年纪轻轻就走到这样的位子上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何意却记得自己当初升学时,副校长的一番话——不要活在你父亲的阴影里。 “我将来不一定会进学校的医院。”何意轻嗤道,“我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A大口外的学生多的是私人医院要,收入也比公立医院高。你别以为你能影响我的以后,没用的,姓米的,你别想威胁我,更别想利用我。” 米忠军被他戳破后恼羞成怒:“你以为你改名了就跟老米家没关系了吗?你再牛,你也是我的种!” 何意说:“你的种又不值钱,老米家这种天生下贱,忘恩负义的基因,有什么可骄傲的?” 那天何意说完便挂了他的电话,又将号码拖入黑名单。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米忠军竟然换了号,又要让自己去过年了。 图什么?当然是图他考上A大,可以带出去长脸了。而且何意已经成年,如果米忠军要巴结的对象里里有适龄子女,何意肯定要被他放在称上,供人挑选,为自己换取更好的仕途。 “让我去看她?可以啊。”何意道,“等你死了,我一定会去看望她的,对她说节哀。” 他说完不等那边回话,立刻挂断,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天上的寒星微微闪烁,旧小区里路灯坏的多,亮的少,誉唏只有家家户户透出来的光映着路面。 然而晚上,别人家里都拉窗帘,因此漏下来的光线十分微弱。 何意在楼下找了个石凳坐着,发了会儿呆。过会儿他心情正常一些了,便支起一条腿,双臂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安静地仰头看着楼上。 从最高层最左边,第一个亮着的窗户开始看起,在心里默默猜测这家里有几口人,他们在做饭吗? 饭后会不会一起看电视?妈妈会在哄孩子吗?他们有没有养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四周有隐约的虫鸣,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养了蛐蛐做宠物,还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临终前的悲鸣? 何意突然想站起来四处找找,站起来时候目光一晃,就见有个高大的白影朝这边跑过来。 = 贺晏臻在何意出门后,自己仰头在沙发上休养,过了会儿头不晕了,鼻血止住了,他便开始坐不住了。 想出去找何意。 可他不知道何意去的哪个超市,而且自己没钥匙,总不能不锁门就出去瞎转。 贺晏臻晃悠着在客厅走了一圈,像是趁主人家不在家,熟悉领地的小动物,这里坐坐那里摸摸,转来转去,便到了厨房。 刚才他站在厨房门口,没注意里面的布置,这会儿走进来一看,才发现灶上打不着火,柜子里只有一个缺角了的砂锅,地上有一个空油桶,盐罐子是满的。 除此之外,厨房里干净的连片叶子都找不到。 贺晏臻:“……” 贺晏臻自从到了这边后,何意要么带他出去吃,要么买着吃。然而他的嘴巴早被阿姨养刁了,很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嫌弃外面脏,口味也不好。 今天何意进厨房时贺晏臻还暗喜了一会儿,谁知道厨房里干净如斯。 按照何意这么节俭的性子,他不下厨只有一个原因——不会做。 贺晏臻啧了一声,在厨房里转了转,边看边在手机上下单。 梁老师不下厨,但贺晏臻会做饭,还是阿姨手把手教出来的。平时阿姨放假回老家,家里都是贺晏臻掌勺。 他按自己的习惯买了锅具食材和调料,屋里湿度太低,便干脆又下单了一个加湿器。 一条条的消费信息传到北城,梁老师正在看书,被手机通知吵得烦,拿起来看了眼,顿时愣了,于是给贺晏臻打电话。 “你没事买锅干什么?”梁老师纳闷。 贺晏臻道:“当然是要用,何意不会做饭,家里连个锅都没有。” “那也不用买这么全吧?”梁老师道,“看你买这么多,我还以为你是要准备年夜饭呢。” 贺晏臻愣了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梁老师又问:“今天在那边怎么样?你打算在待几天?哦对,米辂来过了,我告诉他你出去旅游了。” 贺晏臻的思路还停留在年夜饭上,迟疑着问:“妈,我可以在这边过年吗?” 梁老师愣了愣,莫名其妙:“你在别人家过什么年?” “何意一个人住。”今天经梁老师一提醒,贺晏臻才意识到何意是一个人过年。一个不会做饭,又不舍得享受的人自己过寒假,怎么想都有点凄凉。 “他奶奶去他爸那了,这边家里也没有暖气。因为我过来,他才开了空调暖和屋子。”贺晏臻说,“我在这陪他过年,还能监督他不要省电费,也能给他做饭。” 梁老师沉默了一会儿。 贺晏臻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梁老师却道:“晏臻,中国人都讲究团圆年。我当然希望你能回家。不过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我有个问题,需要先问你。” 贺晏臻:“什么?” “你对何意是不是有点……太好了?”梁老师已经察觉出不对劲,试探着问,“我不是对何意有意见,而是觉得你很反常。你们俩之间……” 贺晏臻跟父母之间关系十分亲密,很少会刻意欺骗梁老师。 但他知道这次的事情事关何意,假如自己承认了,梁老师恐怕会对何意有意见了。天下父母都是向着自己孩子的。 贺晏臻的想法转得很快,立即说:“我们俩之间没什么。” 梁老师:“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我知道。”贺晏臻语气轻松道,“你不就是怕我谈恋爱吗。何意也天天说,不让我谈恋爱,说想谈也要等高考结束后,考上个好大学再说。他还说他为了让我提高成绩呕心沥血的,让我要争气,将来不留遗憾。” 梁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何意的确是个极其难得的老师。” 梁老师无意中看到过何意做的教案和错题集。也在贺晏臻门外,旁听过何意讲课。有次何意给贺晏臻补语文,甚至用古音吟诵诗词,只为让贺晏臻保持兴趣。 梁老师当时便十分感慨,她当初请何意做家教,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照顾贫困生。但这孩子的付出是远超她的想象的。 这也是她在意的地方,何意面对贺晏时,更像是在努力报恩,甚至有点带些自卑的讨好。 可贺晏臻显然想不到这么多。 从他冒冒失失想找何意的时候梁老师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他又要给何意做饭,甚至想留在那边过年…… 梁老师当然更在意自己儿子,怕他一腔真心错付,但又觉得,假如何意被迫迎合,也十分可怜。 梁老师叹了口气,徐徐道:“晏臻,你知道什么叫挟恩求报吧?” 贺晏臻不说话,心里却想,挟恩求报要是好使,我早就挟上了。 这招根本不顶用,上次就被拒绝了…… “何意不是那种人。” 贺晏臻感到遗憾,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人。” 梁老师有些头疼,但是她想到贺晏臻的年纪,又觉得自己的劝说可能起反作用。 “自己你看着办吧。”梁老师道,“反正我提醒过你了,希望你以后别后悔。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出去了?” 母子俩的电话打了足足半个小时。 贺晏臻挂断后,看了眼时间,何意还没回来。打了一边又没人接。 他便又坐回沙发上,安静地等何意电话。过了会儿手机叮咚一声,却是梁老师的微信转账,让贺晏臻注意着点,别让何意花钱。俩人年后如果没事,就早点回北城,反正家里宽松能住得下。 这意思便是同意了。 贺晏臻回了个“收到”,大松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想跟何意说一声。然而等来等去,何意还不回来,他便套上羽绒服下楼了。 == 奉城的冬夜又黑又冷,贺晏臻不想穿昨天的衣服,短裤外面直接套了个羽绒服便出门了,结果才出楼道就觉得寒风从脚脖上往里钻。 他被冻得跳了跳,一抬头就愣了。 何意就在不远处,曲起一条腿,坐在小区光秃秃的石凳上出神呢。 “你在这干嘛呢?”贺晏臻快跑过去,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 何意“唔”了一声,眼神慢慢聚焦:“刚刚听见有蛐蛐叫,听入迷了。” “蛐蛐?”贺晏臻侧耳听了听,“没有啊。” “可能被吓跑了。你怎么下来了?” “想你了。”贺晏臻说,“以为今年见不着了呢……” 何意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买东西的。 “对不起,我……”何意回过神,连忙起身,然而右腿直直地杵在地上时,一阵钻骨的麻劲儿顿时让他倒吸了一口气,“……我腿麻了。” “你这是坐了多久啊。” 贺晏臻看他冻得小脸发白,把地上的东西都递给何意。又把枕头塞何意怀里。 何意不明所以地都接过来,随后便觉得腋下一紧——贺晏臻绕到他身后,双手抱着他的腰用力一举,径直把他抱起来了! 何意大惊失色:“你干嘛!!” “滴滴——您约的摇摇车已经到达,直行还是拐弯?”贺晏臻笑了笑,抱着他往右边走了两步,“摇摇车可见度只有0.1米,请指路。” “贺晏臻!”何意气得大叫。 贺晏臻却只闷笑出声,抱着他又往另一边走:“学长你好轻啊!我们可以试试托举拍照。” 何意简直要恼羞成怒了。他手里提着东西,怀里还抱着枕头,根本不敢乱动。 而且贺晏臻的臂力也太强了,自己的体重再轻也是一米八的男生好吗! “谁跟你托举,你等着体罚还差不多。左拐!”何意瞪眼大喊,“右右右!猪撞树了!” 说完自己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笑着骂了一句。 “有病啊!”二楼阳台冒出个脑袋,“大晚上的闹腾什么呢!” 贺晏臻单手抱住何意,另只手已经眼疾手快地拉下何意的帽子,把脸挡住,然后大步跑进楼道,把人放到了地上。 楼道的感应灯亮了亮。俩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一起笑了起来。 “你幼不幼稚!”何意把枕头丢过去,喘了口气,“几岁了还玩这个。” 贺晏臻笑着接住枕头,却不说话,只伸手把何意的帽子挑开了。 何意怔住,抬眼看着他。 何意的眼睛很漂亮,微微打开的扇形,眼珠黑白分明,看过来时会让人觉得空气都是澄澈的。笑时又会弯成月形,卧蚕勾出流畅的弧度。 贺晏臻的拇指落在他的眼角,突然问:“学长,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何意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但我很高兴……分享给你。”贺晏臻的手指下移,温热的掌心贴在何意的脸侧。 何意怔住,正要说话,就见眼前一黑。 感应灯突然灭了。 几乎同时,贺晏臻的另只手握住他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身前一带,用力吻了下去。 第20章 漆黑的楼道里, 贺晏臻的吻沉默又热烈。购物袋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何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得到了第一口空气。 一吻结束时,他的双手正抱着贺晏臻的脖子。 贺晏臻轻轻咬了下他的舌尖, 又紧紧抱了他一下, 声音有几分嘶哑:“回家?” 何意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消化这两个字,难度像是听了一个脑筋急转弯。 “我们在这五分钟了。”贺晏臻又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一会儿让邻居看到。” 他说完又摸了摸何意的脸, 随后自己俯身拾起一地的东西,拉着何意的手慢慢爬楼。 等回到家里后, 贺晏臻回头看了何意一眼,见他还是痴痴愣愣的, 于是又把人扶到沙发上,让何意坐下。 他把袋子里吃的东西拿出来,拆掉包装, 一样一样放在小几上,从洗手间拿来湿毛巾给何意擦了手。 过来吃饭前,贺晏臻又看一眼何意,最后把客厅灯关上,反而打开了厨房灯。 何意于昏暗的光线里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不由脸热。 他在贺晏臻俯身拿东西的时候就回神了,然而情况太尴尬了,何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投入, 更不好意思面对,因此在贺晏臻以为他心神恍惚时,他也只能继续装傻来逃避。 显然, 贺晏臻已经猜到了。所以他关了客厅的灯, 以方便何意转换状态…… 何意:“……” “我跟梁老师说了, 在你这边过年。”贺晏臻半蹲在对面,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磨掉木刺,放在了何意的面前,自然地解释道,“我爸过年在国外,我妈也要去姥姥家,阿姨春节放假。我自己在家她不放心……” 他说着夹了一根牛肚,给何意递过来。 何意眨眨眼,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假装走神,只得硬着头皮咬住了。 贺晏臻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什……嘶……”何意刚一开口,舌尖顿时发疼。 “破皮了吗?”贺晏臻忙说,“对不起,我刚刚没控制住。我从外卖上买瓶药,喷一喷就好了。” “你是属狗的吗?”何意装不下去了,没好气地怒视贺晏臻。 “不是。”贺晏臻低声说,“狗太软趴趴了,我更喜欢当狼。” 何意:“……”合着就是不听话呗。 俩人对视几秒,何意脸上又热。 “我想先说清楚。”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道,“我今晚有点……有点受打击。所以我的……反应,不是我的真实感情……就是,就是发泄。” 事到如今,何意已经完全不想知道贺晏臻的态度了。他只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他们是师生,可以是朋友,但绝对不能做恋人。 否则他怎么面对梁老师? 虽然这样说有点太渣,但何意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所以……” “我知道。”贺晏臻却接了下去,“所以我们不能谈恋爱。” 何意愣住:“哎?” “刚刚就是让你发泄的。”贺晏臻仰头看过来,然而他背对着光,让人看不起他的表情。 “不会有别的意思,也没有要求。你要是觉得别扭,我就给你施一道遗忘咒,我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何意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突然觉得别扭,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的期待落空。 贺晏臻却又道:“反正你放心,我承诺过高考前不会谈恋爱,我就一定会遵守。你只要知道我的意思就好。但你也不能跟别人谈,等我高考完了我们再说这个。” “……”何意这会儿才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他高考完?的确,高考完后何意就不用担心他是自己的学生,也不用担心自己对不起梁老师了。 还有四个月。 不对! 何意吃了一惊,突然抓住了重点:“你不出国了?” 贺晏臻:“不了。” “你要高考???” “是的。”贺晏臻双手交握,说,“这也是我妈的意思。” “为什么……”何意完全不能理解。 贺晏臻是个很低调的人,别人出国或许还要三思,但对他来说,以贺家的财力、梁老师夫妇俩的关系以及他自己的智商,足以在几大TOP学校寻找机会。 他特别害怕这件事跟自己有关,虽然这样想显得太拿自己当回事,但何意绝对承担不起别人前途的重担。 他沉默地看着贺晏臻,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是个看失足学生的班主任。 贺晏臻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我表哥在G大,”于是,贺晏臻又说,“他前几天给几个留学生朋友过生日,参加的是大麻派对。” 何意:“啊?” 贺晏臻:“连蛋糕都是这个做的。我是个很乐意冒险的人,如果把我放在这样完全开放的环境里,我也不敢说自己会成怎么样。” 贺晏臻说的是真事,不过是去年的事情。 他不想何意钻牛角尖,只能从方方面面证明自己的选择跟他没有关系。 “而且我妈……你也看出来了,我妈管我管得很严。从另一个角度看,她其实很依赖我们的母子关系,她也会强势干预我的很多事情。” 贺晏臻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提着筷子在茶几上转了转,“我在国内他能放心一些,如果能考在北城,她会双手赞同。” 这一段却是他的心里话了,梁老师对他的关注和付出超过了大部分家长,甚至一度有溺爱的迹象。 贺晏臻天生主意正,又十分以自我为中心,因此没有成为妈宝男。而他从初中开始,在许多小事情上也故意在跟梁老师作对,反向揣摩梁老师的心理,为自己争取话语权。 实际上,今晚贺晏臻跟梁老师的谈话便是这种模式。 贺晏臻说自己不打算出去。 梁老师问他,那你的打算是什么? 贺晏臻犹豫片刻,告诉她“A大”。 梁老师当时是极为惊愕的。 贺晏臻说:“我想趁着寒假,跟何意好好学一学。他让我看到了名校的希望。所以我不想让别人请他做家教,怕分散他的注意力,影响到我。我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暗中努力。否则万一没考上,会被人笑话。” “有志向的事情怎么会被笑话呢?”梁老师安慰着他。然而自己心里却清楚,会的。 努力的人始终在被不劳而获的瞧不起。 而努力却没达到目标的人,会被排去歧视链的底端。 于是她又同意了贺晏臻的要求,给贺晏臻转账,这里面便有一部分是何意的补课费。 昏暗的光线很好的掩饰住了何意之前的尴尬,同时也让贺晏臻将事情的因果顺序颠倒,把谎言编造的更为流畅。 “我妈希望我考A大。所以她想让我跟你学习,过年也正好跟你互相做个伴。”贺晏臻说,“不信你自己看。不过……你要是讨厌我,我也可以出去住酒店。” 贺晏臻说完站起身,打开了客厅灯,找到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何意。 于是何意看到了贺晏臻的微信上,梁老师今晚给贺晏臻转了一万块钱,上面还叮嘱了许多过年注意事项,出门注意安全,不能乱玩烟花,可以跟何意买根仙女棒…… 以及年后俩人早点回北城,让何意一块住家里,人多了热闹。 何意半天消化不过来,看着聊天界面上的“妈妈”两个字,眼眶又开始发酸。 “可以吗?”贺晏臻问。 何意心道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得闷声说,“当然可以,那就一起吧。” 说完顿了顿,又想起最要紧的:“补课怎么办?我家没多少书了!” “明天中午,我们去书店转转吧。”贺晏臻扬起一个笑,眼神里是满溢的欢喜,“你不讨厌我就好,我们可以一起买年货。” 兵荒马乱的一夜,何意一直到睡觉前,都觉得今天跟活在梦里似的。 最要命的是,他跟贺晏臻接吻了! 怎么会这样! 何意的心脏怦怦直跳,他觉得脸颊发烫,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然而窒息的感觉又立即唤起了那段记忆。 更要命的是贺晏臻的话。 说什么为了让自己发泄,不要较真。又说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何意心想,你什么意思你也没说啊…… 哦不,那天他说过…… 何意想起不久前,自己喝醉的那天晚上,贺晏臻小心翼翼的表白。 这才隔了没多久,当初纯洁忐忑的小奶狗便狼化了…… 何意翻来覆去,开始回想俩人相处的点滴,又琢磨课程怎么办。如果贺晏臻想要考A大,那自己的辅导班就早点停掉吧。 一定要拿出全部的精力来辅导他才行。 何意还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在满脑子的复习计划中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临睡前,他还默默许愿明天一切正常,希望贺晏臻一定一定不要给自己惊吓了。 然而隔天,何意从刚起床就开始收获新一天的惊喜——早上七点半,送货人员便开始上门了。 最先来的是市中心超市的配送员,送来两大包蔬菜。 何意开门的时候一脸懵逼,跟人说肯定送错了,这不是自己的。 他又不会做饭! 结果大叔也急眼了,给他看了单子,的确是这户无误,只不过下单人是贺先生,昨晚预约的。 何意:“???” 何意只得跟送货的大叔道歉,等对方走后,他把菜收进厨房,想着贺晏臻起来后一定要说清楚。 自己不会做饭……虽然可以学,但买这么多东西,确定不会浪费吗? 他看着两大包蔬菜发愁,想了想,又去下载做饭的app。 这边软件还没下好呢,大门又响。 这次是牛肉专卖店的老板,送来了牛羊肉和拆解好的小羊排。 何意看着半人高的泡沫箱,几乎要疯了。他们家的冰箱很小,冷冻只有两个小格子,根本放不下! 结果,在学生们来上课的时候,送冰柜的也到了。 何意:“……” 贺晏臻这天也赖床到九点,送冰柜的进门时,他正好打着哈欠出来。何意攒了一早上的火气,一抬头,就见贺晏臻含笑看了他一眼。 早上的贺晏臻头发支棱着,晨光勾勒着他的脸部轮廓,为他笼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像年轻神祇般英俊逼人。 何意迅速脸红,立刻低下头假装翻课本。 贺晏臻穿着超市里的那身廉价的碳灰色家居服,跟几个学生打招呼:“大师兄的衣服好看吗?” 小孩子们自然极力吹捧。 何意听得好笑,嘴角抿出深深的梨涡,就听贺晏臻又去招呼送货人员:“冰柜放这边,对,往里一点。” 于是上午,何意在客厅里给孩子们上课,贺晏臻则钻进厨房,分肉分菜,收纳东西,偶尔闹出点声响。 十一点,上午的课堂结束,何意跟孩子们说了结束课程的打算。 小孩子对补课本来就不热衷,闻言个个眼神晶亮,偏偏还要装作惋惜的样子。 “啊,你们不舍啊!”何意故意道,“那要不就……” “不不不!”几个屁孩顿时吓得跳起来,连忙阻拦,“停课!就停课!” “我们可以游戏上见!” “让大师兄带我们!” “谁喊我?”贺晏臻笑着走过来,站在何意身后。 何意哭笑不得,一个个敲过去:“瞎了心了,不学习还想玩游戏。” “晚上一块玩一把吧。”贺晏臻却道,“我的奖励已经领到了,你们的我也兑现一下。” 小孩子七嘴八舌提要求,又纷纷打探:“大师兄领的什么皮肤?” 贺晏臻看了何意一眼。 何意硬着头皮给他们开门,催他们赶紧回家,就有调皮孩子眼尖,边下楼边喊:“咦,师父怎么脸红了!” 第21章 何意没想到贺晏臻会做饭, 而且做的相当不错。而贺晏臻则没想到,何意一旦进入老师身份后,会这么丧心病狂! 在买好书本和资料的第二天, 早上六点, 贺晏臻便被何意喊了起来。 何意根本不管他前一晚在干什么,几点才睡的, 在卧室外一直敲门, 等贺晏臻哀嚎着开门时,他则立刻开始放英语听力。 旧桌椅只留了一套, 另外的已经被何意卖去了回收站,客厅里多了一面一米二的白板。 早上的学长眉目清寒, 拿着手机围绕贺晏臻转圈,360度播放听力题,偶尔还会暂停一下, 提问关键信息。 贺晏臻起床气很大,第一天时十分崩溃。 然而何意脸上的笑太有感染力了,就像晨起的第一束阳光,金灿灿得晃眼。 于是贺晏臻像是个哑火的炮仗,坐在沙发上散发着低气压,用十分委屈的口气对何意道:“学长,我想睡觉……” “乖。”何意拿着试卷轻轻敲了下他的肩膀,“坚持一下, 中午可以午休。” 贺晏臻:“……” “一日之计在于晨。”何意低下头,用食指指肚轻轻戳着他的眉心,让他抬起头来, 眸光潋滟里满是期待, “我还想在A大等你呢。” 贺晏臻睡了十几年的懒觉, 翘掉早自习的事情没少干,梁老师都对他的嗜睡束手无策。谁想到何意只是伸手一戳,便像高僧使了一招一指禅,把贺晏臻给度化了。 于是贺晏臻委屈巴巴去听课,就着英语听力吃早餐。 之后的正餐自然是数学等相对薄弱的科目。何意按照上一节课做一套题的节奏,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贺晏臻做试卷时,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偶尔回一下短信。 “是甄凯楠吗?”贺晏臻却忍不住一心二用,警惕地看着何意那边。 手机上的确是甄凯楠的消息。 从放寒假后,甄凯楠便时不时问何意在家怎么样,偶尔会发几张照片,是他拍到的晚霞,路边有趣的打盹猫咪,又或者跟何意吐槽来家里的亲戚。 何意很少回,但每次回复甄凯楠都正好在。 在贺晏臻来之前,何意身边没有人陪他说话,微信上也没几个同学和朋友。孤独感时常让他忍不住点开甄凯楠的窗口,然而想到对方那晚的话,他又只能生生忍住,只在睡前偶尔回复一两个字。 甄凯楠也不以为忤,何意每次发了消息,那边都会立刻回复。 直到贺晏臻过来。 平心而论,何意一直是渴望有人陪伴的,而甄凯楠的这种隔靴搔痒,跟贺晏臻的真实拥抱根本没法比。 在得知贺晏臻要留下陪自己过年时,何意内心惊喜到无以复加。也是从那时起,或者更早一点,从楼梯口的那一记深吻起,何意的心底便种下了一棵树。 一棵尚还弱小,但自成天地的树。 何意没法描述那种感觉,但在那之后,他心里一下踏实了。这时候,他反而能够坦然面对甄凯楠,回信息甚至比之前多一些。 只不过心里再也没有了那种珍视的感觉。 甄凯楠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并几次询问何意的寒假是怎么过的。 贺晏臻的雷达很敏锐,何意不想他分散注意力,也不想骗他,便道:“你好好做题,考场上可不允许你说话。” 贺晏臻说:“是吗?那我不问了。我给你发个脑电波——滴滴,是甄凯楠吗?” 何意:“……” “果然是他!”贺晏臻从他的表情里自己总结出了答案,怒道,“他这人怎么回事,天天发信息烦不烦?都没事干吗?” “我们大学生……”何意却故意道,“寒假里当然是无事可做,整天就玩咯。” 贺晏臻:“……” 何意:“你好好加油,等你上大学后,寒假想干什么干什么。” 贺晏臻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每天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无处发泄的荷尔蒙就像是小动物一样左右突突。于是何意十分简单的一句话便勾出了他的许多幻想。 贺晏臻立刻红了脸,低头写试卷。然而心里却痒痒的,跟何意说:“明年寒假还早着呢,能不能给点即时激励啊?” 何意转过脸看他,想到贺晏臻这种坐不住的性子,从早到晚在那刷题的确有些难,便琢磨道:“我考虑一下。” 贺晏臻满怀期待,等到下午,何意却买了一本巴掌大的便利贴回来。 “在规定时间内答完试卷,且卷面整洁,得蛋糕券一张。”何意在便利贴上写下蛋糕券,又画了一个可爱的奶油蛋糕,贴在白板上。 “单科分数到120分,可以兑换‘随意吃’吃货卡一张。;130分可以换一张时间暂停卡(时常2h);140分可以兑换自由活动一整天……” 贺晏臻:“……” “150分呢?”贺晏臻问,“满分应该我来提要求。” “也行。”何意对满分的期望不大,但还是许诺道,“你如果能得150分,就给你一张空白卡。内容你填。” “那你说话得算数!”贺晏臻咬着笔帽,恶狠狠道,“如果我得了空白卡,第一张就写上,拉黑甄凯楠!” 何意觉得好笑,淡淡道:“……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吧。” 男高中生的自尊是不能随意挑战的。 贺晏臻拿出了当初学机车时的专注力——他买车的时候未成年,驾照都没法考,因此骑车耍酷的技术是在一家俱乐部学会的。 贺晏臻爱玩,喜欢冒险,却又十分惜命。因此学车的时候,在高级赛道滑雪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是高度集中的。 这份注意力一旦被用到复习上,进步便有些惊人。 贺晏臻早上六点起床初读英语、背语文,然后从九点半开始一直刷试卷到晚上五点,等到晚上,何意再专门给他讲解错题。 午饭和晚饭都是他来做,但何意对菜品菜式都无要求,只要求快。因此贺晏臻只能快炒两个菜,然后俩人一起扒米饭吃。 梁老师打过两次视频电话过来,她第一眼看到何意的客厅,几乎立刻想到了家徒四壁这个词。 然而随即,她就被客厅无处不在的试卷和草纸,墙边竖起的大白板,以及与平时懒散形象完全不符的贺晏臻占据了全部注意力。 贺晏臻把手机放在一边,神情专注地验算试题,仿佛几天不见就稳重了。 梁老师反倒不好意思打扰他,于是要求跟何意聊天。 何意怕打扰贺晏臻,便跑到另一间卧室里跟她低声说话,梁老师留意到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没有空调,知道是何意住的,心里愈发过意不去。 “小意,补课费还是按之前的标准,我们按小时结算就行。”梁老师心里算了下,他们家附近的培训机构,高三一年的培训费基本都要二十万左右。 贺晏臻班上的同学大多参加了校外补习,机构的课时费可比何意收得高。 如果何意真能让贺晏臻考上A大,这个钱便是翻倍她都很乐意。 然而何意却对她笑了笑。 “我不要钱。”何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道,“这次寒假补习就当赠送的吧。” 梁老师自然不肯,但何意一句话又堵住了她的劝说:“梁老师,如果真要算这么清楚,我以后就不好意思吃你家饭了。” “这样多不好,你费了这么多心血。还把自己的补习班都解散了。”梁老师有些无奈,但也只得放弃劝说,琢磨着在其他地方补偿何意。 何意看她过意不去,便故意说了一些贺晏臻补习的日常,让梁老师放心。 “他现在的状态太让我惊讶了。”梁老师问,“他怎么突然就转变了?” 何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想说:“他说想要考个满分卷。” 梁老师:“数学?还是理综?可能吗?” 何意是觉得不太可能。然而在除夕的前一天,他批到了贺晏臻的第一章 满分卷。 是一套数学真题。 何意对着答案看了又看,最后心如擂鼓,自己跑到一边重新做了一遍。 的确,是满分。虽然有两道大题的考点正是贺晏臻掌握薄弱的地方,何意能看出他的解题思路有些绕,但绕来绕去,答案是对的。 何意又去翻贺晏臻的演算纸……他从密密麻麻反复誊写的草稿纸上,确认了,这次满分不是幸运使然。 贺晏臻是在用调用自己所有记住的知识点,一点一点地往手里抓分。 何意处在极大的震惊和喜悦中久久不能平复。 贺晏臻却很淡定,跟他要了第一张空白卡。 于是俩人角色对调,何意紧张地坐在对面,等着贺晏臻提要求。他已经准备好了手机,假如贺晏臻真让他拉黑甄凯楠,他也会立即照做,然后等开学后再向甄凯楠道歉。 此时此刻,没有谁比贺晏臻更重要。A大对贺晏臻而言,已经成了一个真实可见,能丈量距离的目标,而非口头上的豪横和奢望。 何意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的人提笔,忍不住慨叹:“你真得太厉害了!竟然能考满分……虽然是外省的真题,但这套难度真得不低……你好棒!” “那是当然,”贺晏臻笑了笑,“我这是拼命追出来。” 何意笑着问:“梁老师还问呢,你怎么突然就拼命了?” “因为我有想要的礼物。只有拼命努力才能换到。”贺晏臻笑着看他一眼,在空白卡上写下了六个字。 ——“何意的除夕夜。” 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苹果。 何意:“……” “从明天傍晚18:00开始算,一直到大年初一的太阳升起。”贺晏臻慢条斯理地写完最后一笔,随后调转笔尖,用另一头轻轻勾了下何意的下巴。 “这段时间里,你是属于我的。” 第22章 除夕这天, 何意给贺晏臻放了一天假,允许他睡到自然醒,也不再管他玩手机玩游戏。 他自己则早早起床, 赶去市场买过年的东西。年关底下, 许多摊贩早都回家过年了。何意跑了好几处,直到半上午才买齐了过年的东西。 贺晏臻来电话时, 何意正在让人称瓜子。 “你醒啦?”何意的手指冻得发红, 一张嘴就是一团白气,“今天特别冷, 你多穿点,把空调和加湿器都打开。” “唔……”贺晏臻带着鼻音应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才打了个哈欠,朝窗外看了眼, “你也别在外面了,瓜子让超市送就行。” 何意却笑了笑:“超市里的不一样,没有年味儿。就要散称的,五香的、原味的、奶油的,各来一大袋子,再买些花生和糖果……你吃过酒糖吗?” “嗯?”贺晏臻道,“没有。那是什么?” “酒心糖,那我买一斤回去。” “里面真的是酒?”贺晏臻却笑道, “多买点吧,能吃醉了更好。” 何意:“……” 何意在前一晚,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来劝说自己, 相信贺晏臻不会在今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他知道贺晏臻虽然看着任性, 但其实很有分寸。 来这边找他玩, 也会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明明不会套被罩也说自己来。 知道何意节俭,贺晏臻白天便很少进卧室,这样只开客厅一台空调,还能让何意一块取暖。 那天晚上,贺晏臻看出了何意的无所适从,上楼之后便先关灯,让何意有缓冲的时间。 这人就像是一只觊觎他人领地的年轻兽王,选定目标之后便屡屡擦边试探,很小心地估量双方的决心和实力,不会轻易让彼此受伤。 何意很确定,如果自己严厉拒绝,贺晏臻一定不会强迫自己做什么。 按理说今晚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想到那天夜里俩人滚烫的呼吸纠缠,何意又有一点担心——那天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有一就有二吧。 何意让自己整地恍惚了片刻,老板在对面称重,喊了两声见他发呆,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小伙,给你称一斤?”其实一斤没有多少,小小的一袋。 何意看着花花绿绿的糖纸,犹犹豫豫,最后道:“少……少来点吧。” 怕吃醉了。 中午,何意提着一堆东西回了家。 刚一开门便闻到一股炸酱的味道,他循着香味往里看,贺晏臻正站在厨房里煮面条。热气腾腾地往上滚,英俊逼人的少年一手拿着书,专注地看着,时不时朝灶上瞄一眼。 何意心里暗暗惊叹,贺晏臻是真得变了。 他没想到一个人的变化可以如此迅速又彻底,仿佛昨天这人还在那里吊儿郎当,坐没坐相地跟自己耍赖,一趟趟地出去喝水吃零食,把自己气得发抖。 然而过了一夜,他就突然长大了,从少年变成了青年,还是一心奋进的有志青年。 “回来了?”贺晏臻听到外面的声响,偏过身子朝门口看了眼,对何意笑了笑:“中午吃炸酱面,晚上我们再包饺子做大餐。” 何意笑笑,低头换下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沙发上。 “我们俩人吃不了多少,也别太麻烦了。”何意道,“你会包饺子?” “没怎么包过,我家不太爱吃这种带馅儿的。不过节日的时候阿姨会做。”贺晏臻关了火,把面捞出来,分到两个海碗里,又浇上炸酱。 何意要进去帮忙,被他拦住了。 “碗太烫了,你端不住。”贺晏臻说,“你拿筷子就行。” 何意很不好意思地跟在后面,“我能端住,你这不是端得好好的?” “我皮厚呗。”贺晏臻把两个海碗放下,转身时正好和跟过来的何意面对面,他目光一闪,低头迅速在何意的嘴角亲了亲。 何意:“?!” “你看。”贺晏臻眉梢一扬,一本正经道,“君面薄,易娇羞啊……” 何意的脸上发烫,心想这种蜻蜓点水的轻触太讨厌了。想要说点什么,又怕显得自己小题大做,可是不说的话……它又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 “你别瞎闹。”何意只得装作一脸淡定,把话题叉开去,“你们家都是怎么过年的?也是在家做年夜饭吗?”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弱智了,谁家不是在家过? 谁知道贺晏臻却摇了摇头:“不一定,但很少在我家。” 何意愣了下,“那是去哪里?” “有时候去奶奶家一起过,有时候是去姥爷那边一起过,”贺晏臻说,“还有几年是在外地,我妈喜欢家庭游,所以我爸会把年假都攒到这几天。趁着寒假跟我们一块出去。年夜饭一般就从酒店预定。” 不过贺晏臻上高中后,贺爸爸的工作愈发忙碌,跟家里人聚少离多,于是一家人便不怎么折腾了。 何意愣了会儿,才想到怪不得过年也是旅游高峰期,原来家庭出游的挺多的。 “你呢?”贺晏臻问。 “我家没有旅游过。”何意说完顿了下,意识到贺晏臻问的是他怎么过年,便又道,“我小时候过年还挺隆重的,我妈从腊八节后就会开始往家里买东西。她们工作很累,但她可有意思了,非要按照民谣上的,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何妈妈去世太久了,何意每年都在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却也只记得一些片段。他意识到自己跟父母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长,那时候他感到被讨厌了,就会躲起来,不惹人心烦。 他那时候其实很关注自己。如今回想童年,何意仍能感受到某些场景下,自己强烈的情绪。 贺晏臻放下筷子,看着低声絮絮的何意,俩人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看清何意脸上的细细的绒毛,和眼角浅浅的一点湿意。 现在的何意跟俩人刚见面时的清瘦男生已经截然不同了。 贺晏臻还记得第一次见何意的那天晚上,路灯惨白的光线从这人的头顶照下来。贺晏臻不耐烦的走近,于是看见了一张写满了疲倦的脸。 那天他之所以找人,是因有人在自己的衣服里塞了两封告白信。 贺晏臻那阵子没有去雪场,VIP更衣室也借给了同学使用。黄毛看到信后原本很兴奋,立刻转交给了贺晏臻。 贺晏臻却在听到信件贴在自己的衣服上时,感到十分恼火——不管对方是谁,这也太恶心人了,跟变态似的开别人衣柜? 黄毛一听也觉出了问题,回去后找人打听询问,知道嫌疑人是雪场来的兼职,还特意去瞄了一眼。 那天堵人的时候,黄毛便是过去指认的。 贺晏臻原本打算把变态揍一顿,结果走近之后,他看到了何意的眼睛。 一双在黑暗里,静静地望着一切的眼睛。 贺晏臻心里惊讶,当时便有个念头,想看这双眼睛染上情绪……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只是下意识地把拳头收了起来,不耐烦地问何意:“就是你?” 那人当然不是何意。 这段时间,何意在他们家里一起吃饭,阿姨得了梁老师的叮嘱,时不时会炖些滋补的药膳给何意调理身体。因此何意眼见着长了许多肉,脸蛋也跟同龄人一样白净细腻。 唯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安静疏淡,除了那天接吻的时候…… 贺晏臻抿了下嘴唇。 “……哎,你有没有在听?”何意顺嘴把民谣都说完了,又讲了许多小时候过年的记忆,如何放瓜果,怎么给人拜年……结果一抬头,就见贺晏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晏臻却道:“当然在听,你讲得太有意思了。” 何意怀疑地看着他。 “我小时候也唱儿歌,”贺晏臻说,“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件新棉袄……啊对了,下午陪我去买顶帽子吧。” 何意愣了愣:“啊?买帽子?” “……衣服也买两件。”贺晏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安排道,“这几天一直穿你给我买的,今天让他们都休个年假。然后也买身外面穿的。明天一早我就换上,给你拜年。” 何意被他逗得发笑:“那我是不是要给你准备红包?你要不要?” 商场下午会提前关门,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俩人边穿外套边往外跑。 “要。”贺晏臻拉着何意,飞一样下楼梯,嘴上笑道:“只要是你给的,我什么都要!” 第23章 奉城的商场除夕一般是五点关门, 但因为年前最后一天,下午开始大家都在家准备年夜饭,因此不少小商场三四点便要停止营业了。 贺晏臻看了眼地图, 周围的购物场所他都不熟悉, 此时也没时间挨家去逛,便拉着何意打车, 直奔市里的奢侈品店。 何意知道梁老师的衣服包包都很贵, 她的气质很能撑得起衣服的价格,便是拎着帆布袋出门都像是提着大牌新品。 但贺晏臻平时要么穿校服, 要么穿宽松的家居服大裤衩,何意没怎么见过他穿私服, 此时一听他也是买这种大牌衣服,便有些意外。 贺晏臻却道:“怎么了?帮我看看哪身好看。” 他已经在手机上打开了品牌官网,显然是想提前物色好, 到时候速战速决。何意瞄了一眼页面上的衣服,有几套look都很不错,时尚但不花哨。 贺晏臻个高肩宽,本来就是个大少爷,穿这几身肯定格外英俊,然而等点进去看看单品,随随便便的毛衣一万多,随随便便的靴子一万多…… 何意顿时麻了。 “我看不出来。”何意如实道, “我觉得我的品味还够不到这样的级别。” “就随便选一套你喜欢的。”贺晏臻却坚持让他选,“这套怎么样?这个毛衣还可以,你也有件黄色的……不过这边店里不一定有货。” “对啊, ”何意赶紧道, “等到了店里再说吧, 别看了,在车上看手机对眼睛不好。买衣服又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贺晏臻却道,“现在快一点半了,我们到了地方买好立马回来,再快再快,到家也要三点了。家里没有高压锅,年夜饭的排骨和鸡都得早点开始炖,还要洗菜摘菜处理鱼,晚上你吃清蒸的还是喝鱼汤?” 何意被他一连串的话砸懵了,下意识道:“鱼汤。” “哦了。”贺晏臻打了个响指,“反正就那一套锅,再快着点倒腾也得忙活俩小时。俩小时后还要包饺子呢。” “你们俩自己做年夜饭啊!”司机师傅听这俩人聊买衣服的事情,还当是两个富二代,这会儿一听贺晏臻在后面报菜名,顿时惊讶了,“真看不出来,你俩还是学生吧?” “对,”贺晏臻在后排笑着拍了拍何意的肩膀,“这位是A大的!” “A大的?厉害厉害!”师傅连连赞叹,抬头往后视镜里看了看,目露崇拜,“你俩都是?” 何意笑着看向贺晏臻,贺晏臻淡然地关掉手机,道:“那必须的……都是。” 一直等下场进了商场,何意脸上的笑都没消下去。 贺晏臻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左手顺势捞了下何意的腰:“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我马上就是了!” “你说得对!”何意笑着使劲点头,想了想又问,“你这样说压力大不大?” 何意知道很多同学在高考前会刻意回避关于学校和志愿的事情,怕给自己心理压力。如果贺晏臻也有这种感觉,何意便打算留意一下,接下来的聊天中避免这些关键字。 贺晏臻却道:“没有。这个有什么好紧张的?” 何意感到惊奇。他发现贺晏臻的心理素质很强,抗压能力也厉害。 当然这人也很聪明,何意越给他补课越能发现,贺晏臻的问题都是在“基础知识”上。前几天甄凯楠跟何意聊天,说起这个问题时,竟然表示这很常见。 “我读的高中也是区重点,但是很多基础知识老师都不讲,也不知道是老师以为我们都会,还是觉得太简单。” 甄凯楠说,“但他们在外面办的补习班,倒是都会把这部分给补上。我们火箭班的同学成绩都是稳定在一本线的,也基本都报了课外辅导。高三一年是十万打底。” 何意当时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原来念个高中这么费钱吗?北城的竞争压力跟其他省份根本没法比。 然而转念一想,那边的学校本科率多少?他们省的本科率又有多少?越是收入高的家庭越重视教育,他们为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投入更多的资源,一年十万二十万的砸在补习上。 优越条件堆积出来的竞争力,挤掉的是高考大省的没钱辅导的普通学生。 他们奉城的高中,本科率只有三分之一,一本率更低,要不然何意考个A大不至于能拿奖金。 所以所谓的公平,有时候也是有限定条件的。 甄凯楠偶尔会表现出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当然也可能是何意的眼界太低,见识太少,所以在甄凯楠谈论什么的时候,何意都会认真聆听。 这次甄凯楠跟他说了许多北城高考的问题,最后却又把话题绕回到了何意身上。 “何意,你给这个学生补课的用心程度,已经远超了培训机构的精品一对一课程了。那些机构收费可都是一千五一节课的,你付出这么多,收取的课时费其实很低。你可别傻乎乎地反过来去感激别人。” 何意很少反驳他,那天却较真道:“梁老师请我做家教时,并不知道我会花多少心思去做。她甚至没有试课,就给了我学生家教的最高时薪。她的初衷就是要帮助我,我感激她是应该的。” 甄凯楠当时愣住,无法反驳,只得道:“贺晏臻很幸运。” 何意笑着说:“我也很幸运。” 很幸运能遇到梁老师,很幸运梁老师的孩子是贺晏臻这样赤诚热烈又充满善意的少年。他太喜欢这一家人了,跟这相比补课费算什么…… 贺晏臻在不远处选着衣服,装潢精美的品牌店里,灯光都格外考究。柔柔的氛围灯下,贺晏臻完全是个矜贵的公子哥,英俊到摄人魂魄。 何意坐在休息区,捧着茶杯远远看着他,身上的拘束感终于轻了些。 这种地方他从来没来过,没钱没底气,进来后会觉得低人一等,走两步都怕自己踩脏了人家的地面砖。现在有贺晏臻买东西,自己只要坐在角落里,便会觉得好很多。 贺晏臻不知道跟店员说了什么,朝何意这边比划了两下。 所有人的视线刷刷扫射过来,何意立刻紧张了。 “过来。”贺晏臻冲何意招手,又轻抬下巴,“去试试合不合适。” 店员捧着配好的一套衣服在一旁含笑等着。 何意:“??” “我不要!”何意惊道,“你买自己的,不要给我!” 贺晏臻挑眉:“不要那就直接带走,反正已经付过款了。” “不……不能退吗?”何意问。 店员们炯炯有神地盯着何意。 “帅哥,这大过年的……您就让我开个单呗!”有个帅气的店员道,“你男朋友多疼你!我想要这样的都没处找呢!” 何意:“……他不是我男朋友。” “给个面子,买都买了。”贺晏臻笑着说,“快点,我一会儿还得回家和面呢。” 店员:“……” 何意实在不想试,但贺晏臻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店员们又眼巴巴地瞅着他,让他实在拉不下脸,只得进去试了下。 他从来没穿过这样的款式,上身毛衣,下身及膝短裤,然后搭着一双配色马靴。 但是从镜子里看,这一身又意外的和谐。何意换好衣服后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有种不认识的感觉。 贺晏臻在外面跟店员聊着年夜饭,众人纷纷惊叹他竟然亲自下厨,又将店里的福字对联这些送给他。 何意便在这样的热闹讨论中忐忑地走了出来。 随后,周围似乎一下安静了。 贺晏臻抿了唇,微微眯了眼看他,瞳仁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剧烈跳动。 店员们惊讶了一瞬后,忍不住纷纷夸赞,然而贺晏臻却径直过去,挡住众人的视线,一把搂住何意的腰把人推回了试衣间里。 “换下来,我们回家了,乖。”他语气很温柔,脸上却没有笑意。 何意愣了下,立刻红着脸道:“好的,我马上就换。”他出去前还觉得挺好看,此时不禁有些尴尬,心想是不是自己穿起来太土了…… “很好看,”贺晏臻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想了想,又认真道,“很惊艳。” 何意一直等出了店门,也不确定贺晏臻的那两句夸赞是不是安慰自己。 虽然店员都说好看,夸何意穿出来一种新潮元气的英伦范儿,但何意根本不懂这个组合是什么风格,而且店员为了卖东西,哪有说不好的。 他比较在意贺晏臻的态度,虽然贺晏臻最后仍旧提着衣服出来的,但何意总觉得自己是出丑了。 他心里有些懊恼,忍不住跟自己生气,正别扭的时候就听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贺晏臻率先停下脚步,看着对面的中年女人。 何意茫然抬头看去,随后脸色就变了:“王老师……” “你好,还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王老师站在几步远外,关心地问了何意两句,又看向贺晏臻,“这位是……你大学同学?” 贺晏臻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点质疑。 “是的,我是他的同学,王老师好。”贺晏臻便朝对方笑笑,顺道问何意,“这是你高中老师?” 何意脸色不太好看,但依旧保持着礼貌,点了点头:“王老师是我们高三的班主任。” 贺晏臻隐约记得,何意的高三班主任劝他去看过心理科。 他皱了皱眉,哦了一声。 王老师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拿不定主意,最后道:“你们是不是还要去买东西?那就不耽误你们了。对了何意,老师还没有加上你的微信。” 何意不太情愿地掏手机,贺晏臻见状,干脆拿了自己手机出来:“老师,我扫你?” 王老师竟然也不在意,笑着跟贺晏臻加了好友。 “以后有事联系。老师先走了。” “你加她好友干什么?”何意等回到家,才慢慢缓过来,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这不是怕你俩尴尬吗。反正我跟她又不熟,回头再删了就是。” 贺晏臻把俩人的衣服丢卧室,让何意收拾客厅,贴福字。他则一头扎进厨房备餐,“你跟高中同学有联系吗?过年会不会有同学会?”他心里还惦记着何意暗恋的那位白月光。 何意摇了摇头:“我的手机号是在学校里办的,同学都不知道。以前加过班级的Q群,但现在大家都不用了。” “这样啊……” “别做太多,”何意又跑厨房来看,想要帮忙,“就我们俩人,做多了晚上吃不了。” “我知道,你收拾完了吗?收拾完去玩游戏吧。”贺晏臻擦了擦手,把自己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何意,“你用我的号也行,用你自己的也行。” 何意接过来,手指还没动,屏幕就开了:“你手机没密码?” “没有,你随便看 。”贺晏臻道。 何意心想谁要随便看,但他在厨房只能添乱,便拿着手机坐沙发上玩游戏,偶尔抬头看看做饭的贺晏臻。 日头渐渐西落,外面开始响起零星的鞭炮声,随后鞭炮声礼花声越来越密集。 贺晏臻从厨房里往外瞧,正好能瞅见小区燃放点的烟花。他感到新奇又兴奋,一趟又一趟地招呼何意来看。 何意便干脆放下手机,站在厨房门口,随叫随到。 “你是不是很多年没见烟花了?”何意笑着问。 贺晏臻点点头:“尤其是过年的烟花,就小时候在奶奶家见过,那时候感觉好热闹啊!”他羡慕地看着窗外,啧了一声:“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 何意骄傲地抬起下巴:“那是。” 俩人把两个小茶几摆在一块,贺晏臻说是不多做,但还是摆了满满两桌,蒜香排骨、葱油手撕鸡、椒盐虾,豆腐鸡蛋羹做的“蒸蒸日上”,面条和鹌鹑蛋炸出来的“腰缠万贯”以及不知道用什么包的,绿油油的小福袋。 他还另外煮了三碗饺子,捞出来后,把冒尖儿的一碗递给何意:“按习俗第一碗应该上贡的,你家财神位在哪儿?” 何意愣了好半天:“我……我不知道啊。” 贺晏臻也不懂,站去客厅转了转,挑了个顺眼的位置。俩人又把下午商场送的财神像贴墙上。 财神像前则摆上桌。贺晏臻又用碟子装了几样菜,跟饺子和糖果一起排排摆上。 何意看俩人心血来潮捣鼓一番,明明都经过九年义务教育了,此时拜起财神来却神神叨叨有模有样,不免觉得好笑。 他看着眼前简单布置的小贡桌,脑子里冒出个奇怪的想法,戳了下贺晏臻:“你看过西游记吗?里面有一集讲神仙因对贡品不满意不给降雨的。你说咱这个……会不会流程不对,弄巧成拙啊?” “不会的,心诚则灵懂不懂?”贺晏臻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又拉着何意,“于口整口嘻口理口来,一块许个愿。” 何意忍着笑配合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贺晏臻在一旁看着他,想了想,也回过头闭上了眼——他自己的人生没有缺憾,所以就许愿新的一年,何意能够健健康康,跟他一样万事如意吧。 第24章 天黑以后, 奉城的鞭炮声就没断过。 何意和贺晏臻拜完财神后便开始吃年夜饭、看春晚。难得家里的电视还能用,这会儿时间还早,电视里播着广告和预热节目。 “你做饭太好吃了。”何意越吃越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 真难想象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平时做的菜不好吃吗?”贺晏臻却道,“你都被我喂胖了, 现在才知道来夸我。” “……我平时也夸的好吧。”何意说完, 自己先心虚地笑了。 他平时的注意力都在贺晏臻的功课上,吃饭时眼睛也要盯着手机扫题, 的确没怎么用心品味。而且他怕贺晏臻做饭耽误时间,平时只让他做快手菜, 每天西红柿炒蛋辣椒炒蛋轮着来,再好吃也就那个味儿。 但今天菜样一多,俩人又放松下来, 何意便真觉出厉害了。 “等你高考完,”何意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道,“我一定找机会再蹭你一顿饭,看看你还会什么好吃的?” “想吃什么明天给你做就是了,还用等高考吗?” “不行,明天开始不让你做饭了。”何意说到这顿了下,认真看着贺晏臻, “我们明天回去吧?” 贺晏臻:“回北城?” “嗯。”何意道,“反正我在家也没别的事情。” 何意并不想这么早回去,但是家里的条件的确不好, 贺晏臻天天开着加湿器, 但还是会偶尔流鼻血。空调的制暖效果也不行。何意能吃苦, 但贺晏臻完全没这个必要。 而且让贺晏臻做饭,何意心里也的确过意不去。 “也行。”贺晏臻说,“我现在订票。” 俩人已经吃完了,电视里春晚才刚开始。何意收拾了茶几,洗好碗筷,将剩菜收拾到冰箱里,想着明天一定要吃掉。 “定下午的车吧。”何意指了指冰箱,“我们明天吃完再走。” 厨房里还有些蔬菜,但是剩的不多。他可以带回去,煮泡面的时候搁两根青菜也不错,或者晚饭凉拌西红渔夕柿。 贺晏臻买的那套锅具他也想带走,但是他不会做饭,宿舍里也没条件,便只能作罢。 从厨房出去的时候,贺晏臻正在打电话。何意晚上吃得饱,不由慢慢踱步到阳台上,看外面的风景。 他想起前几年的除夕夜,祖母跟他同住,除夕这天也包饺子。 那饺子却是不好入口的,因为老太太会数落他的母亲,说她如何不能操家务,不知道伺候长辈,说她阻碍了儿子的仕途…… 何意为此跟她吵架,然而除了吵架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很没出息得躲屋子不肯吃饭。 祖母便把饺子放在餐桌上,用碗倒扣着,在外面嗑瓜子看春晚。 何意如果饿急了出门吃东西,脸上便会火辣辣的,感觉每一口都是在吃自己的骨头。除夕的夜就像是一处深渊,他会在心里怨恨这个怎么过都过不去的年。 然而这次,身边的人换成了贺晏臻。 这个老旧的二居室,大门上贴着对联和福字,窗户上有年画,他们还在阳台上挂了一串红色小灯笼。 何意再通过窗户往外看,便看见了天幕上挂着的星,晕着昏黄的毛边,烟花偶尔升空流下碎光,家家户户的灯火掩在烟雾里,是另一番平和模样。 他望着这安宁的景象出神。 贺晏臻在客厅里打了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他先是自己爸妈打了电话,又给爷爷奶奶打,给姥姥姥爷打……他们家亲戚多,互相关心和问候早成了习惯。 贺晏臻虽然任性不羁,但对长辈一直很尊敬,过年过节都会主动问候。 米辂的电话打进时,贺晏臻刚挂断小舅的语音,不小心便接通了。 “贺同学,”米辂的口气兴奋又紧张:“你寒假怎么不在家啊?也不上游戏不回微信,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刚刚我想给你打电话,打了一个小时才接通……” “我在外地。”贺晏臻拿开手机,扫了眼微信,上面几百条未读,米辂在这些人里并不显眼。 “那你哪天回来?我们初三聚会你要不要来?大家都让我请你。”米辂又问。 贺晏臻的不少同学都跟他一块进入了附中,其中有几个人跟米辂在一个班里。米辂出国的一年里,贺晏臻经常跟他们一起聚会出去玩,关系都不错。 以往这种聚会他都是主角,因为长得帅,又有钱,男生女生都喜欢。 今年却不行了,贺晏臻想了想自己的复习进度,只有这一次的满分可不行。 “我不去了,有事要忙。”贺晏臻说,“现在离高考只有四个月了,我要抓紧复习,你也复习一下吧,别总想着找我玩。” 米辂惊讶:“你这次不是考得很好吗?” 贺晏臻说:“只是运气。” “那也不用过年还学习吧!”米辂惊呼,“我妈要是知道你这样,更得逼死我了。她非让我跟……别人比,说人家考了个双一流,我爸整天挂嘴皮子上说多厉害。你说烦不烦,那些人除了考试还懂什么,不就是小镇做题家吗?” 小镇做题家此时就在阳台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轻轻靠着墙壁看风景。 阳台的灯是冷白色,何意也白,像是要淡入到墙壁里。贺晏臻心里轻轻一动,突然想喊一声,但又忍住了。 米辂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贺晏臻收回目光,没听几句就被米辂的口气惹恼了。 “你妈不是也给你报了辅导班吗?”贺晏臻冷淡道,“既然都是做题考试,你家还比小镇高贵?” 米辂愣住:“你什么意思?” 贺晏臻道:“没意思。” 他打着电话往阳台走,在米辂的惊愕中挂断了电话。 何意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朝他笑了笑:“你同学吗?” “嗯。”贺晏臻跟他并肩站在阳台上,“在看什么呢?你在这站了很久了。” “烟花。”何意抬头示意外面。 烟花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密集了,只时不时有几朵升空。 贺晏臻转身把客厅和阳台的灯都关上,只留了玄关的一盏。阳台的角落瞬时黑下来,窗外的烟花无比清晰。 他也不说话,跟何意一块默默地看着外面。 “学长,”黑暗里,贺晏臻突然问,“你刚刚……在想你妈妈吗?” 他的声音很轻,是怕冒犯,却又忍不住探问的小心翼翼。 何意过了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他靠在墙上,眼睛仍是望着夜空,低声道:“我发现,我记得的东西不多了。” 贺晏臻转过脸看他。 “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我不够爱我妈,所以才会没多少印象。我回想小时候,都是受人欺负和排斥。” “是同学排斥你吗?”贺晏臻问。 何意摇了摇头:“其实他们还好,就只是小孩子抱团而已。主要是家里人。” 贺晏臻:“……家里人?” “从我记事起,我爸就没有抱过我。爷爷奶奶也是,我妈去照顾他们的时候只能自己去,因为他们不想看见我。”何意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下,“我小时候还以为自己是私生子,所以格外老实,心想不能当我妈的拖油瓶……后来才知道不是,他们就是不喜欢而已。”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被喜欢,于是是一直的约束自己,讨好家里人。以前有人到家里,看到何意这么乖巧懂事都会忍不住夸几句,然而也会觉得奇怪:“小意怎么在家里还也这么客气?干什么都要看你们眼色。” 当然要看眼色了。何意那时候想吃个苹果都不敢拿,嘴馋便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小心翼翼地去找他妈妈:“我可以吃一个苹果吗?” 贺晏臻没想到会这样,他感到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你爸也太不是个东西了。那你妈呢,她也不疼你吗?” “她很疼我,但……”何意说到这沉默了一会儿,“她也很不容易吧。” 过了许久,黑暗里传来一声叹息。 “大过年的……”贺晏臻转身,走到何意身边抱了抱他,“我就不该提这个。” 何意低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笑了下:“你知道不该提,怎么还问呢?” “有点点害怕。”贺晏臻一手环抱住他,另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刚刚我打电话的时候,看你在这站着,感觉一不留神你就要飞走了。” “你不了解我。”何意说。 “是的,我不了解你。”贺晏臻深吸一口气,也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贴着何意的耳朵。 阳台的密封性不好,何意在这站了很久,耳朵凉津津的,被人一贴像是戴了个热乎乎的护耳。 他笑了笑,抬起头。贺晏臻也同时侧过脸,自然而然地亲了上来。 这次的吻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虔诚,何意睁开眼,发现贺晏臻这次也没闭眼,此时正深沉地凝视着他。 “再看我都要斗眼儿了。”贺晏臻一边亲吻着一边问,“去我屋,可以吗?” 何意发觉自己装傻已经晚了,只能仰头避开,笑着抬手挡着他的脸:“不可以。” “你确定?”贺晏臻却道:“在这不好吧?” 何意:“???” 贺晏臻:“再给你一次选择机会。我屋里还是阳台上?” “我拒绝的不是地点。”何意面红耳赤,只能直接问,“你要干什么?” “亚当和夏娃吃苹果的时候,大概也这么问过。”贺晏臻把人抱起,在何意的掌心亲了亲,“你试衣服的时候我就想这样办了。别说你不知道。” 何意并不知道他在衣服店里想了些什么,但要说贺晏臻今晚的目的他毫不知情,那多少有点自欺欺人。 “不行。”何意着急道,“今晚不行,我不同意!” “看来你也不了解我。”贺晏臻把人抱进屋里,抬腿踢上房门,恶声恶气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可就求你了!” 何意被人放在床上,愣了下,等听清后顿时明白过来,噗嗤一下就笑了。贺晏臻果然不会硬来,但是装凶的样子太可爱了。 “学长……”贺晏臻却跟着上床,一把搂住把人扑倒,脑袋在何意肩膀上蹭来蹭去撒娇,“不干别的,就亲亲,行不行?” 第25章 何意被人扑倒在床上, 费了好一番功夫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不行显得自己说话不算数,今晚本来就是贺晏臻争取来的时间,但要说行肯定更不对了…… 他这时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心想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 你不是挺会不问自取的吗…… 何意红着脸,气呼呼地怒视贺晏臻。 贺晏臻却不再追问, 胳膊一收, 将人紧紧扣在怀里。随后翻身过去,双肘撑在何意两侧。 “看来是同意了。”贺晏臻笑着, 仍是像只大狗一样笑着去蹭何意的脖子。 何意被他短硬的头发扎得发痒,忍不住笑着往一旁躲, 正闹着,就觉耳垂被人含吻住,随后如风雨骤来, 湿热的吻从耳垂、颈侧一路寻至嘴角。 微甜的舌尖扫进来,渡给他一点甜酒的气味,何意恍惚了一下,意识到那是糖心里的酒。 他今晚还没来得及打开,也不知道贺晏臻什么时候偷偷吃了,此刻勾着他到另一边品尝更多。 何意伸手抓住贺晏臻的衣服,只觉的空气滚烫,骨头都要烤酥了。 “关灯, ”何意转开脸喘了会儿,闭上眼低声道,“不要……做别的, 可以吗?” 他闭着眼, 声音低哑, 有恳求的意味。 “可以。”贺晏臻的手掌握住他的脖子,带薄茧的指肚从脆弱的喉结上重重擦过,引起这人的一阵颤栗。 灯光随即被人灭掉,天地四合,除夕夜里的俩人彻底坠入深夜。 何意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 贺晏臻是个十分重诺的人,这一晚他果真没做别的,只有亲吻而已。然而何意却没料到他会把这件事也做到如此彻底——何意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皮肤没有几处是完好的。 昨晚那人用唇舌和牙齿丈量了他的每一块骨头。 “书上说成人通常有206块骨头。”除夕夜,贺晏臻几乎痴迷地揉捏着他皮肤下的骨,边吻边道,“我现在能标记的只有200块。” “你怎么……知道的?”何意咬着唇,想要表现出咬牙切齿的样子,“你数了?” “排除法。”贺晏臻伏在下面,正箍住他的脚腕,像是潜伏已久的狩猎者黑沉沉地望着他,“除了听小骨和颅骨,其他的我都留记号了。不是吗?” 何意不肯再说话,他的神经像是被通了电,理智的闸门失控,压抑数年的荷尔蒙被彻底激发,洪流一般冲击到了血液里。 何意自己压制不住。偏偏俩人的君子协定又在,贺晏臻便很规矩的在一旁……以至于何意自我帮助的时候,根本不敢抬头,全程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现在醒来,再看睡着时一脸餍足的贺晏臻,何意便觉得他格外可恶。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何意暗暗地冲贺晏臻比划了一记挥拳揍飞,转身要去穿衣服。 “穿新买的。”贺晏臻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的腰。 何意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差点叫起来:“你醒了?” “被你一拳打醒的。”贺晏臻慢慢睁开眼,眸色含笑,只是半边脸还压在被子上。“我半夜收拾完,回来的时候枕头没了,被子也差点钻不进来。好不容易睡着了,一睁眼就要被你家暴。” 何意:“……” 早上的英俊少年像是棵带着潮气的清爽白杨树,浑身都是干净禁欲的气息。何意实在难以把他和晚上的恶魔联系在一块。 而且在白天,面对这样的贺晏臻时,何意又总会生出不合时宜的迁就和宠溺。 他移开视线,发现床单果真被人换过,地面上的一片狼藉也被打扫干净了,更生不起气了。 “你自找的。”何意转开脸,又去拍他的胳膊:“放开,我肚子饿了。” “我们一会儿路上吃。”贺晏臻却跟着他一块坐起来,在他的肩胛骨上咬了一口,“今天穿新衣服,我都给你放好了。” 床头上放着一叠衣物,除了昨天买的那身新衣服,还有新的内裤和内搭的T恤。 “你什么时候买的?”何意惊到了。 贺晏臻笑道:“买衣服的时候,怕你发现,让店员帮忙跑了一趟。快点换上,要来不及了。” 贺晏臻抓起一旁的家居服上衣套上,跳下床,顶着十分精神的小弟去洗手间。 “快点啊!”贺晏臻边洗脸边催促何意,“还有十分钟。” 何意:“??”这才十一点,不是说好定下午的车票吗? 然而大年初一,俩人赖床到十一点也够夸张了。何意没再问,匆匆换上衣服,洗脸刷牙收拾冰箱,又去打包厨房的蔬菜。 贺晏臻收拾好东西,一看何意提着两大塑料的蔬菜和鸡肉顿时愣了:“带这些干嘛?” “放家里就浪费了。”何意不由分说地把塑料兜给他提着,自己转身钻进屋,把衣服塞行李箱里。左右看看,实在没什么好带的,于是出门,关水关电,检查了一遍门窗。 “走吧!”何意道看了眼手机,“几点的火车?” “来得及。身份证带了吧?”贺晏臻摇摇头,左手提着日默瓦的行李箱,右手提着西红柿小油菜,以及昨天没做完的半只鸡,一起跟何意下楼,上了出租车。 半小时后,何意站在候机大厅,傻眼了。 贺晏臻去办托运,两大兜的菜和鸡专门去打包了一个纸箱子,东西不值钱,打包费花了60多。 “早知道就不带了。”何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禁懊恼,“这下还倒赔了。” 贺晏臻看他蹙着眉,反而笑着安慰:“比浪费了好,总不能丢垃圾桶吧。” 何意:“可以送给邻居啊!”他这会儿倒想起可以送人了。 “不给!”贺晏臻哼道,“小屁孩,拿垃圾袋甩你。” 贺晏臻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何意跟邻居们的关系不太好。那天他原本打算教训下熊孩子,结果那孩子当场就怂了。他反而不好意思欺负了。 倒是何意…… 贺晏臻假装看机场里的店铺,目光扫过何意的脸,最后落在脖子上。 何意在毛衣里面又穿了件衬衫,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但是领口边缘还有几处淡淡的痕迹。 贺晏臻舔了下唇,想起昨晚何意夹杂着喘息的警告:“脖子不行,会死人的!” 脖子上有颈动脉,吸力过大或许会形成颈部血栓,又或者不小心压到了颈动脉窦,搞不好也会或死或残。 贺晏臻虽然避开了危险的部分,却因这样的风险愈发兴奋,对何意低声道:“你死了我也死,一起不好吗?” 他那会儿忍受着痛快和煎熬,说话并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何意把这句话当成了他的荤话,贺晏臻却在事后意识到,这是他心底深藏的一种念头。 在某些时候会滋长出来的,一种疯狂的想要欺负、占有、甚至毁灭的冲动…… 莫非自己是个变态? 他伸手,想去握住何意的脖子,刚抬起胳膊就被何意躲开了。 “你干嘛?”何意第一次到机场,本来有些紧张,本能地跟在贺晏臻后面。 但是两个打扮时尚,还带着学生气的长腿帅哥在人群里太扎眼了,大家似乎都喜欢看他们。何意正觉得不自在,扭头要跟贺晏臻说话,就见贺晏臻伸手抓自己。 “你领子歪了。”贺晏臻若无其事地抬手提了提他的衬衣领,随后手指滑到前面,帮他把最后一枚纽扣也扣上,“都扣上,好看。” 何意怀疑地偏头看他,又看了眼橱窗。 上面映出来一个清秀洋气的男孩子,眉眼弯着,眼神清亮,跟印象里的自己毫无关系。 一直等过了安检,跟贺晏臻登机落座,何意都沉浸在浓浓的不真实感中。 自己的变化太大了。从外表到意态……方方面面。 可他并未经历什么大事情,不过是一句夸奖、一份薪水、一个轻吻、一次拥抱、一身新衣服、一夜欢愉……造成的。 这些简简单单的第一次,包括第一次坐飞机,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捏出了新的形状。 而手的主人此时就坐着旁边。 飞机腾空,何意在陌生的超重感中转过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晏臻。 “怎么了?”贺晏臻以为他紧张,把手伸过来掌心朝上,“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何意笑了笑,抬手扣上去,跟他掌心相对,随后手指轻旋,十指交握。 这下换贺晏臻傻眼,他瞪着俩人交握的手。 “回去后,好好复习,考试。”何意仰面靠着椅背,低声道,“以后我就不去你家了。大家各自努力吧。” 春节后,何意拒绝了继续给贺晏臻辅导功课的请求,无论梁老师怎么劝说,他都表现地十分坚决。 当然他也不是不管贺晏臻——何意允许贺晏臻随时给自己打电话询问学习上的问题。哪怕何意在上课,他都会给他回信息。 兑换卡的规则仍在,只不过内容有所更改,空白卡的要求也改成了总分,标准线是何意去年的高考分数。 而每到周末,何意则会让贺晏臻一起到A大的图书馆来,在那里给他补课。 梁老师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过完年后,附中的高三生周六也开始上课,何意只能在周天给贺晏臻补上短短的几个小时,恐怕没有多少效果。 唯有贺晏臻心里清楚。何意是在避免他们沉沦到亲密关系里。 除夕夜后,每一个封闭狭窄的私密空间,都会让他们脸红心跳。而卧室、床、阳台……这些地方也都会轻而易举地勾起他们的回忆。 贺晏臻的自制力随着俩人的关系深入会越来越差,他是行动主义者,只要有了想法,很可能几分钟都忍不了。而何意又无法彻底地拒绝他。 并不是因为爱,而是何意内心深处渴望着这样的亲密接触。但凡是个其他人选,何意早就轻而易举地陷入热恋了。 贺晏臻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觉得说不出的烦躁。仿佛自己一直被何意放在选择圈外。 他想不通,又不敢总去想,毕竟成绩还要稳住。 何意为了让他保持住状态煞费苦心,飞机上的十指相扣是在给他吃定心丸,允许他随时随地联系是为了避免他产生失落感。而周末在A大补习除了突击之外,同时也是给他心理暗示。 这就是你以后要来的学校。 或许还有一层,只要能考进来,以后就能天天在一起。 于是贺晏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追赶萝卜的小毛驴,哪怕看穿了对方的把戏,也得拼尽全力地配合着,催眠自己不在意,继续往前跑。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贺晏臻的成绩冲进了年级前二十。 如果说上次的高分已经足够令人惊讶,那这次,他的进步已经让所有老师忍不住探究一番了。 于是梁老师开始收到贺晏臻的代课老师和同学家长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在打听贺晏臻的补课机构。 梁老师只得如实说他没有报辅导班,只是年前请过家教。 众人便又询问那位家教老师的信息。 “梁老师,去年我家孩子就说过,那位家教帮晏臻改的试卷特别好,他们班主任想印一份给大家看,晏臻不肯。”那同学家长跟梁老师熟悉,说话便也直接,在那边道,“晏臻现在这成绩肯定是双一流预定的,我们孩子成绩差,怎么提高也不会威胁到他。你就给介绍介绍,帮个忙不行?” 米院长也打电话,姿态放得很低:“梁老师,看在咱多年老邻居的份上,您给牵个线行吗?我们不会耽误这个老师太多时间,一天就一小时,实在不行就跟着晏臻旁听。” 梁老师不禁犹豫,那边孙雪柔听出他态度松动,却忍不住道:“再说他不就是挣家教费吗,我们车接车送,家教费给的高高的,这总行了吧?” 梁老师愣了下,当即便笑了:“这恐怕真不行。其实那位小老师年后就没来我家了。” 她顿了顿,随后不疾不徐道:“再说了,人家做家教就是体验生活而已。A大的高材生,用得着拿时间换金钱吗?你们家这高高的辅导费啊,人家还真就看不上……” 孙雪柔一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再想说什么,那边已经嘟嘟挂了。 米院长一听快要谈妥的事情被老婆三两句搅黄了,不由大怒,劈头盖脸地开骂。孙雪柔又不是善茬,把手机一摔,坐在一旁开始嚎哭,从数落米老太太开始,一直骂到米院长勾勾搭搭的小情人。 —— 梁老师不知道那边吵翻了天,挂了电话,自己想了会儿,还是将另几家学生的联系方式给何意发了过去,并在微信上给他留言。 “这都是晏臻的同学,想要找家教的。现在马上高考了,你如果有意向接,可以把费用提高一些。” 后面是几个家庭的基本情况,谁家孩子成绩一直不错,谁家偏科,谁家的父母关系在医疗系统工作…… 何意收到信息时,正在篮球场上休息。 春天来了,校园里到处都冒着绿意,连人和动物的身上都呈现出蓬勃的生机。何意也不例外,他在新学期的一开始便加入了两个社团。 一个篮球社,纯粹是为了跑跑跳跳锻炼身体,另一个是素描的社团,他毫无基础,只是想培养一个独处时能打发时间的爱好。 课余时间他仍在做着兼职,是在学校餐厅收餐盘,以及到图书馆帮忙整理借还图书。 这两份兼职都是校内的,学校会把钱直接打到校园卡上,虽然兼职费不高,但两份收入足以应对日常吃喝。 因此梁老师的信息发过来时,何意没有犹豫很久,便给回绝了。 他在努力淡化自己跟贺晏臻之间的联系,防止贺晏臻沉迷,也避免自己被那只大手继续捏塑。 其实他能感觉出,贺晏臻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从上个周开始,他们已经很少聊天,贺晏臻几乎不再给自己打电话。 周日那天,贺晏臻也只在图书馆坐了一个小时,便被同学的电话喊走了。 何意当时多少有点失落,贺晏臻走后,他拿了本专业书过来,却始终没有翻开,最后只看着书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之后心里才开始感到轻松,贺晏臻显然适应得很快,他朋友多,适应期的确会更短。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何意相信,贺晏臻上大学后,很快就会发现大学跟高中如此不同,有这么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才,他们富有才学、见识宽广、思想深刻……他们必定早就坐过飞机,旅过游,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 优秀的学长太多了,何意跟他们相比,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何意想到这,轻轻笑了下,给梁老师回完信息后,他又打开了跟贺晏臻的对话框,看了一眼,退出,锁屏,回宿舍去了。 贺晏臻知道梁老师介绍了其他学生给何意,是当天晚上。 贺爸爸半个月前便回了家,这几天一直在家陪老婆孩子。 这天吃完饭,两口子聊天,梁老师听他说起米院长,便忍不住啧了声,把米院长要请家教被自己拒绝的事情说了。俩人嘀咕半天,梁老师又说自己想了想有点后悔,觉得耽误何意挣钱,正好其他家长求得紧,她便挑了几个给何意介绍了。 贺晏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题,父母的谈话并没有听的很清楚,只是听到何意的名字后,他条件反射地放下了笔。 他知道有几个同学都在打听他的家教老师。同学之中不乏土豪暴发户,他们真要豪掷千金去砸何意,那肯定跟他家不是一个量级的。而那几个人长得又不差,高中男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 贺晏臻很自私地不想让任何人见到何意,他曾想否认何意的存在,然而米辂之前为了反驳同学,早把贺晏臻请家教的事情说出去了。 此时听到梁老师说她亲自给何意推荐了几个,贺晏臻便完全坐不住了。 他知道何意最在意梁老师,如果是梁老师表现出希望他接的意思,那何意肯定会照做。而何意一旦认识了别人…… 贺晏臻越想越乱,他抓起手机想打电话,却又怕被何意敷衍。一种说不出的迫切感,让他跟梁老师匆匆打过招呼,随后便换鞋,飞奔下楼,沿着家属区的巷道一路狂奔,跑到了大学的南门外。 何意听到手机响时,刚刚洗漱完要睡觉。 他看到屏幕上亮起的一串号码,心跳漏了一拍。 甄凯楠在上铺察觉到何意的异常,抬头喊了他一声:“谁的电话?” 何意忙冲俩舍友笑笑,拿着手机出了宿舍,接起来:“喂?” “学长。”贺晏臻说,“我在南门。” 何意听懂了他的意思,现在距离宿舍关门断电只有二十分钟了。从宿舍楼去南门,再回来……这时间有点紧。 “有事吗?”何意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宿舍,换鞋,然后对彭海指了指楼下。 他转身出门,在楼道里怕撞到人,只能快步走着。 “有。”贺晏臻顿了顿,果然道,“我在这等你。”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双手抄在兜里,抿着嘴倔强地看着校门口。何意也在挂断的同时,连跑带飞地冲下楼梯。 “靠!跑酷啊!”下层被惊到的男生路过吹了声口哨。 何意完全来不及回应,他撑着栏杆跃下半层,只觉得这段时间的锻炼挺有效果,冲出宿舍楼时,连两边的风景都成了残影。 何意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跑,或许他但凡能思考两秒钟,就会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跟一直以来的目的相悖。 贺晏臻感受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跳得很乱。他一开始站着一动不动,后来便又开始踱步,走来走去,看着校门口一拨又一拨匆匆回校的的学生。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人,也没有回电。 果然是自己高估自己了吗? 空气似乎越来越凉,贺晏臻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直将那口寒意吸进肺里,随后舌尖抵住了后牙槽,堵着它浸满全身。 直到何意的身影出现时,俩人目光相接,贺晏臻才眨了眨眼,将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何意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从行人通道逆着人流出来时,才放慢了脚步。他走到贺晏臻面前,气喘吁吁地问:“你找我?” 贺晏臻抬手,为他擦掉了额头上的一层薄汗,随后手指往下,捏住何意的下巴,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上去。 远处似乎有人惊呼了一声,敢在校门口拥吻的学生可少之又少。 何意却来不及吃惊,在贺晏臻吻上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对方微微的颤抖,从唇舌和齿尖传递过来的浓浓不安让何意瞬间心软。他放弃抵抗,顺从地安抚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贺晏臻终于平复下来,用力地抱着何意。 “学长,”贺晏臻把头埋在何意的颈窝里,低声祈求,“我会考得更好。你不要别人,好不好?” 第26章 何意在宿管关门前的半分钟回到了宿舍。 甄凯楠和彭海正在谈事, 见何意终于回来,招呼他:“快点,正好有事商量。” 何意被贺晏臻在校门口缠了半天, 骨头都被箍得发疼。虽然一路疾跑回来, 但心神恍惚,眼底汪着水, 脖根发红。 他茫然地看向两个舍友:“怎么了?” 两个舍友看着他, 神色都有些怪。 “你被人欺负了吗?”彭海迟疑着问。 甄凯楠的神色却有些复杂,他很快收回了视线, 提醒俩人:“马上要关灯了,你们谁要洗漱?” 何意出去之前已经洗漱过了, 此时回过神,嘴里却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是贺晏臻带过来的。他脸上一热, 转身进了洗手间,重新刷牙漱口,又捧着冷水拍了拍脸。 再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热度还没消失,宿舍倒是正好关灯了。 甄凯楠从上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他照着路,等何意上床后他才把今晚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何意,今晚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咱宿舍可能要加个人。” A大的宿舍楼分旧楼区和新楼区,甄凯楠他们比较幸运,分到的是新宿舍, 四人寝的标准, 上床下桌, 带着洗手间。 只不过他们系的男生人数正好是单数,分来组去,他们宿舍便正好空出了一张床。 上学期一直那张床空着,何意他们偶尔会在空桌上吃饭,在床铺上放一些日常用品。 但这学期有个英语系的同学回来上课,本系的宿舍都排满了,学校便把他安排到了405。于是空床马上要有新主人了 “这人上学期办了休学,现在刚回来,现在还在办手续。”甄凯楠看着何意躺下了,便关了手机,在黑暗里对俩个舍友道,“学校里不让我跟你们说,但我觉得……” “是新同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何意问。 甄凯楠犹豫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主任说他家里情况复杂,心理和情绪方面可能……需要我们多包容一下。” 何意从被窝里抬起头,跟旁边床铺的彭海对视了一眼。 “心理方面咋了?”彭海问,“是有什么……病吗?” “我也不知道,这属于个人隐私了。但是他刚录取就办休学,应该是有点什么问题。”甄凯楠说,“学校安排到咱寝室是考察过的,主任白天其实找过我,说希望我们能跟他和平相处,不要孤立他。我当时拒绝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安排咱宿舍了。” 何意这一学期开始参加社团,跟同学们相处,多多少少也清楚了他们宿舍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三个人里甄凯楠温柔成熟,文质彬彬,是学生会的新骨干,在众人心中威望很高。彭海是热血青年,义气开朗高大帅气,班级和学院的篮球赛里从来少不了他。至于何意,则是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学霸一枚。 这样的宿舍,三个人各有亮点,关系又近,一直被众人羡慕。也是老师心目中,安排问题同学的最好去处。 甄凯楠的顾虑是,如果新同学有抑郁症之类的,他们又不了解这些,万一对方出了问题,他们负责不起。 更何况跟心理健康状况不好的人相处,压力太大了,要时刻关注他们的情绪。 甄凯楠说,面对这样的人,他只想逃离。 “其实还好吧,”彭海反倒是觉得无所谓,“何意刚开始也挺自闭的,你那时候不是挺积极吗,天天逼着我喊何意去餐厅,我想出个校门都不行。” 何意正思索着,听到自己被点名,顿觉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甄凯楠有些尴尬,幸好黑暗能掩饰住这一切。 “那不一样。”甄凯楠在对面笑了笑,最后似乎无奈,道,“睡吧,这两天新舍友就来了。” 何意对于新舍友的到来既无期待也不抗拒。 那天晚上,他从贺晏臻的那句请求里,听出了贺晏臻弯弯绕绕的逻辑——我会考得更好,让你足以报答梁老师,所以请你不要为了梁老师的请求,去教别人。 当然,这一切的根源,是贺晏臻不想让他接触其他人。 一种十分霸道的独占欲。 何意答应下来,同时也提出了另一个要求——高考之前,他们俩先不要见面。 这下连周日的补课都取消了。 贺晏臻当时表情破碎,却没有说话,只定定地望着他。似乎知道何意既然提了出来,一定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他偏就不问“为什么”。 何意主动道:“从下周开始,我要拿出全部的精力来给你出试卷。” 贺晏臻愣住:“……什么?” “你巩固好基础,我来出题帮你查缺补漏。”何意抬手,摸了摸贺晏臻的头发,那道刻痕早就消失了,“最后几周了……我们一起冲刺一把。” 贺晏臻张了张嘴,面露纠结。 何意垫起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好不好?” 于是贺晏臻心甘情愿地上了当,抱着他好久才松开。 何意这样做,主要是怕贺晏臻压力越大越难以控制冲动,其次,他也是真想有针对性的给贺晏臻出题。 临近高考,学校的大型考试会逐渐停掉,避免考生产生厌倦心理。老师们的最后一轮复习和测试,也会倾向于抓大方向和必考点。 这时候许多偏僻题型反而不会拿来给学生做,怕他们越做思维越乱,万一考不好影响心态。 何意出试卷便是要针对贺晏臻自己的弱点,加上他研究辅导机构的押题风格后,自己模拟出题组的反思维方式,摸索出的新题型。 这个工作要比讲解知识难得多,何意要对每一道题进行反复的验证修改,以保证题目没有漏洞。否则弄巧成拙,反倒坏事。 新舍友来报道时,何意刚刚趁午饭时间完成第一份试卷。 他自己验算了三四天,没白没黑地推来推去,快要做吐了。听到门口有人打招呼,何意一脸菜色,抬起了头。 有浮尘在阳光里起舞,何意顺着午时的光线看过去,跟新来的舍友四目相对。 竟然是个美人。五官精致,棕色卷发的漂亮男孩。 何意呆了呆,才想起要站起来打招呼:“你好,请进!你是英语系的新舍友吗?” “是我。”对方颔首,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宿舍环境,又看向何意,“史宁。” “我叫何意。” 何意被他看得紧张,指了指史宁的桌子,“这是你的桌子,铺盖领过了吗?”说完又指向“进门的那四个是衣柜,右上那个是空的,上面有钥匙。” 史宁认真地听他说话,眼神却不往远处看,而是充满兴趣地看着何意:“你在做题?” 何意愣了下,点头:“嗯,给家教的学生整理的试卷。” “我看看。”史宁过去,目光从何意的桌面上掠过,手指捏了张试卷出来,“呐,是需要补补啊……” 何意:“……” 何意没出英语试卷,他自知没那样的能力,这张试卷是他自己做的四级模拟题。 “这是我的……”何意有些不好意思,“我准备这学期考四级。” “四级闭着眼都能过。”史宁却道,“你这水平六级有点悬,学校不允许六级刷高分,你要来个低分通过,以后更麻烦。” 何意:“……” “好的,谢谢。”何意有些拘束,没话找话道,“你吃过饭了吗?” 史宁:“还没有。要一起去吃吗?” 何意有些尴尬:“我让他们带饭了。”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史宁看过来,精巧的下巴抬了抬,一脸疑惑。 何意:“……” 史宁无论气质还是表现,都像是个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小少爷。何意完全无法把他跟甄凯楠说的需要包容的敏感舍友联系起来。 何意的的气场在一开始便被史宁全面压制,后面越聊越被动,几乎成了一问一答。幸好甄凯楠和彭海很快回到了宿舍。 几人一番介绍,意外地发现他们跟史宁挺聊得来。 “看着你一点儿也不内向啊!”彭海心直口快,对史宁说,“我还当你也是那种自闭敏感的呢。” 史宁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床铺,问甄凯楠:“咱俩头对头,还是脚碰脚?” 何意花了两天的时间适应宿舍里的新人。 他发现别人的适应能力都很强,史宁才来了半天便跟甄凯楠和彭海聊得火热,晚上他们还组了队去峡谷。四个人里,何意反而成了适应最慢的那个。 但他并不讨厌史宁。而且晚上关灯后,史宁还会给大家唱英文歌。 温柔缱绻,声如天籁。 何意听得入迷,忍不住问了史宁那首歌的名字。他找来原唱,然而同样的曲调被糙汉吼出,却又突然失了味儿。 甄凯楠也忍不住慨叹,对史宁说:“感谢主任坚持把你送到我们宿舍来。我差点做出本年度最后悔的决定。” 史宁讶异地挑眉,漂亮的眼睛斜睨过去:“原来你还拒绝过我?眼光够差。” 甄凯楠抿嘴笑了笑:“……但运气不错。” 那天彭海正带妹打游戏,何意则将试卷放进密封袋里,准备第二天交给梁老师。听到身后俩人的交谈后,何意回身时看了眼他们的布置——相邻的两张床位,是枕头挨着枕头。 史宁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所有人的喜欢。 而甄凯楠面对史宁时也格外大方,无论是外貌的欣赏还是灵魂的契合,甄凯楠都不必遮遮掩掩地表达。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漫上心头,何意垂眸,朝那个反复思量别人意思的自己投去怜悯的一笑。 “何意,”甄凯楠却正好转过头看他,轻咳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史宁和彭海闻言齐刷刷抬头,望了过来。 何意被他们看得心慌,摆手笑了笑、 “没有,我不过生日。”他说完顿了顿,怕舍友暗中安排,强调道,“从来不过。” 第27章 何意说的是实话。 小时候, 家里人都不重视过生日,何意甚至不知道妈妈的生日是哪天。当然妈妈会记得他的,有时候还会给他零花钱, 让他自己去买点好吃的。 等到中学, 何意开始住校,脑子里就更没有庆生的概念了。 他知道很多同学都会在意这一点。高二时, 他们班长过生日, 还曾请全班同学到酒店吃饭。何意收到邀请后想过给对方买礼物,但是一琢磨, 一旦开始参与同学庆生,以后其他同学的礼物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于是便又放弃了。 拒绝一次总比拒绝多次要省事一些,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不过在另一件事上,何意却做了相反的选择——他主动告诉梁老师, 假如有家长想要自己的联系方式,梁老师可以放心给出,到时候他自己来拒绝。 这样做避免了梁老师从中为难,但对何意来说却多了不少麻烦。尤其是有的家长内心焦虑,往往不考虑何意是否在上课,便打电话说请他做家教的事情。 何意只能将手机静音,等课间再给他们回复,一一拒绝。 在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子里, 何意的注意力开始被史宁分去一些。 他会不自觉地留意史宁的一切,对方聊什么话题,穿什么衣服, 笑起来是什么样……何意打心里觉得史宁漂亮, 充满灵气的眼睛, 天然上翘的嘴唇,仿佛生来就是让人宠爱的。 他偶尔想着自己也该换下衣服,打开网店,却总忍不住看史宁穿过的款。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买一样的,更何况也买不起。 买回来穿上,也不是史宁那样的气质和样子。 何意发现自己开始为了高考而患得患失,又或者是为了高考的那个人。 孙雪柔就是这时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何意的生活里。 她给这位传说中的何同学打电话,声音极尽温柔讨好,又抛出高薪利诱。 何意在听到这个家长的声音时便觉得不舒服,等到对方开始夸奖自家孩子如何聪明的时候,何意才敏感地抓到了关键字——“米辂”。 这时候,话筒里的声音终于跟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对上了号。 那个跑去学校,在操场拉着他给他下跪的年轻女人 那个说“让你妈放过我”的小三。 何意这天带了午饭回宿舍,本来打算中午给贺晏臻批时间的。反应过来后,却脑子里发空,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 他握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偏偏声音十分稳定,问对方:“请问,你老公是米院长吗?” 那边的女人愣了下,随后惊喜地承认:“是啊,是他,是不是你家里人认识?” “是的。”何意的牙齿打颤,在对方的期待中笑着说,“孙女士,你七年前给我下过跪。不如这次,你再来操场跪一次,求我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何意的左手勾着打包袋,袋口倾斜,盒饭掉到了地上,他却毫无知觉,只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慢慢道:“原来你儿子也在附中读书?那我可得好好认识认识。” “是你?!”孙雪柔从巨大的惊诧中回神,终于把“何同学”跟米院长的大儿子一块,她在那边惊惧大喊,“你敢!你要敢招惹米辂,我绝对饶不了你!我、我……找人弄死你!你怎么不去死!” “我会的。”何意道,“我会死的。拉了你们全家陪葬后。” 孙雪柔:“……” “你知道我聿熹为什么考来北城吗?”何意说,“我来这就是为了找你们。你知道我学的最好的是什么吗?是化学。” 他深吸一口气,在对方的沉默中徐徐道,“附中是吗?我记住了。以后你儿子在校外买的东西,吃的喝的,手摸过的,不一定哪样就被我加工过。放心,我不会直接要他的命,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怎么时不时地痛苦。” “你……” “你逼死了我妈,我来逼死你儿子。”何意一字一顿道,“你就慢慢等着吧,我们都等着。” 他在那边的咒骂中挂了电话。过了很久,何意松开手机,慢慢蹲了下去。 宿舍门开着,有人走进来,给他披了一件外套。地上的盒饭被人收走,地面被用湿巾擦过。又过了会儿,那人洗过手,在何意对面蹲下,随后改为单膝跪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没事了。”史宁轻轻拍着何意,声音隔着衣服闷闷地传过来,“没事了,不生气。” 何意的身体倔强地僵着,骨头硬的像钢板。史宁便一直单膝撑着,又去握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把他的手指掰开。 “贱人自有天收。”史宁说,“大仇未报,可别把自己气坏了。” 他的肩膀上有淡淡的檀木香,何意垂着脑袋,被他抱了好一会儿,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温暖的檀香随即把他包裹住,何意缓过劲,有些不好意思,扭头躲了躲。 “躲什么?”史宁笑着问,“害羞了吗……真脸红了啊?” 何意又尴尬又感动,连忙站起来,见史宁还单膝跪着,又连忙拉他:“谢谢,我……我没事了。” 甄凯楠、彭海跟一位学长正好推门进来,见何意脸色通红都是一愣,随即看到了地上的史宁。 “……”史宁在众人注视中,一本正经地仰着头,“快说我愿意,我把戒指套上咱就完婚了。” 何意被宿舍的人一顿插科打诨,很快将这通电话忘到了脑后。 另一边的孙雪柔却陷入了惊慌。 米辂对她而言既是亲生骨肉宝贝儿子,也是她的依靠。当年孙雪柔能从病房一步迈进小别墅,其实就是母凭子贵。 那时候米忠军正处在事业关键时期。他年纪轻,能力虽强但缺乏人脉,跟对手相比处处都是劣势。就在这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位高人,为他指点迷津,说是XXX都亲自上门拜访过的。 米忠军对此深信不疑,提了厚礼拜见,却被高人拒之门外。后来米忠军多番找人几次相请,高人才肯出山,却不收他东西,只指点了一句。 ——次子有麒麟命,长子是化骨龙。 这两孩子一成一克,全看米忠军自己怎么选择。 那时候孙雪柔刚怀了孕,米忠军原本逼她去打胎,一听这话立刻改了主意,将人好吃好喝供起来。后来确认孙雪柔怀的是儿子,米忠军便愈发谨慎。 说来也巧,何意出生那年他处处不顺,竞争失利。第二年米辂出生,他却一帆风顺,仕途平坦起来。 高人的一番话也成了米忠军心里的疙瘩,他何止是不喜欢何意,简直是厌恶。 再加上妻子远嫁,岳父母也已去世,别人的妻子娘家多多少少都能给予助力,或是人脉,或是金钱,唯独自家的这个只会在医院加班,挣那么点钱,还伺候不好公婆。 他越看越不满,回到家里只会觉得苦闷,跟妻子吵架,拿何意撒气。可何意偏偏安静地吓人,时常缩在门后,墙边……就那样怯生生地看着他。 米忠军偶尔被那双眼看得发虚,随后便会愈发确信,这孩子邪性,是他家的化骨龙,是他的克星。 他打算好了,就让这小子随便念念书,以后早点毕业进厂子,没出息的人也闯不来大祸。他给何意安排到家门口的小学,几乎不会给他零花钱。 后来他的职位一步步提升,手里的油水多起来,医院里多少有了点风声。米忠军做事谨慎,便一切都通过孙雪柔和他的弟兄来办,自己并不沾手。 而堪称清贫的家庭,也成了他干干净净的有力佐证。 这一招可比他们院长高明多了——他们院长坐奔驰到小区外面,还得换自行车骑车回家。收钱还得跑到廉租房里…… 这些年来,米辂一直是米忠军眼里的福星。 直到何意考入A大,米忠军的心思才开始活泛,心想俩孩子都成年了,这化骨龙还能吃到我?他琢磨着跟何意修复关系,毕竟A大的儿子,用处太多了。 孙雪柔知道米忠军的打算,她在何意的一通威胁后,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只能一边紧张米辂的艺考,一边给米忠军吹枕边风,提前醒他何意天生克他,小心他仕途被何意影响。 米忠军听着烦,便干脆夜不归宿。 米辂周末回家,又惦记贺晏臻的那个家教老师,见他妈迟迟没有请到,于是也拉着脸。 他的艺考成绩不错,找那位家教老师也不是为了学习,而是想接近贺晏臻。贺晏臻最近天天粘在教室的凳子上,怎么喊都喊不出去了。 孙雪柔却不敢告诉他那老师就是何意,她怕米辂心生好奇,万一去见了何意,后者再给他灌毒药泼硫酸……于是只说那人要考试没时间,又叮嘱米辂离着贺晏臻远着点。 “你有病吧!”米辂却是一听贺晏臻就要炸毛的,在楼下吃着水果骂她,“你自己没文化被人家妈妈笑话两句,怎么还急眼了呢,我就喜欢找他!就喜欢他!” 孙雪柔满脑子社会新闻,又惊又怕,在楼上气急了喊:“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寒假天天往人家那边跑,连大门都敲不开,你天天上杆子贱不贱呐!” “我贱我愿意!”米辂“哐”地一下踹翻茶几,上面的水晶杯摔碎一地,他站在碎玻璃上跟孙雪柔对骂,“贱也是随了你!” 母子俩嚷嚷几句,保姆阿姨和米老太太都出来拉架,孙雪柔嚎啕大哭,米辂也恼羞成怒摔了碗跑了出去。 米家乱成一团。 米辂一路哭一路跑,打车去贺家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时刻。 这样走投无路,可以顺理成章非见贺晏臻补课的时刻。他感觉自己可以为了见这一面付出任何代价。 米辂挂着满脸的泪,无比狼狈地敲开了贺家的大门。 梁老师这会儿正跟贺晏臻商量何意生日那天的安排。 她认为那天他们可以都请一天假,大早上开车带何意去看日出,拍几张照。然后去游乐场玩一天,下午三人一起看个电影,晚上回到家里来庆生。 贺叔叔原本也想参加,梁老师却怕他们一家三口都聚齐,会让何意触景生情,于是安排丈夫在家定蛋糕,准备礼物,吹吹气球布置布置。 “总归就是力气活归我呗。”贺爸爸道,“好吧,我给领导做好后勤工作。” “奖励你打气筒一个。”梁老师哈哈笑着,又正儿八经地拿了一份策划书,问儿子,“你觉得这方案行吗?你们年轻人是不是更喜欢去密室逃脱什么的?我怕这安排太老气。” “我倒不怕老气,”贺晏臻却道,“我怕你请不到人。” 梁老师摇头:“这有什么请不到的?绑也得把他绑来。那天他们也没什么课。” 贺晏臻还是担心: “万一他不想庆祝呢。” 贺爸爸笑着说:“那就当做是普通的一天。” 三人敲定方案,又商量着出去买礼物,就听外面有人砰砰敲门。 梁老师走到可视门铃那看了眼,顿时给吓到了:“这孩子,怎么了?” 米辂来之前满脑子都想告诉贺晏臻自己多悲惨,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别人家的玄关处,想见的人在沙发上,投来散漫疑惑的一瞥时,米辂却又想逃了。 他感到自己说不出的狼狈,明明平时绞尽脑汁用最好的一面去吸引贺晏臻,今天却怎么了…… “你的手破了。”贺晏臻突然说,“去洗洗吧……” 米辂低头看着地面,眼泪在地板上滴答出两滩圆圈。梁老师跟丈夫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贺爸爸随即转身,给米院长打电话去了。 贺晏臻也有些懵,他看看一个劲儿哭的米辂,又看看梁老师。 “晏臻,你带他去冲一冲。”梁老师道,“我去找下药箱。” “好。”贺晏臻道。 米辂屏住呼吸,怯怯地抬头。贺晏臻这次没表现出不耐烦,而是把他拉到客厅的洗手间,打开了水龙头:“可以自己洗吗?” 米辂连忙“嗯”了一声。 贺晏臻帮他把镜前灯打开,指了指毛巾,转身出去了。 米辂的两只手都破了,一只在大鱼际的位置,另一只在手背上,他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心里却盼着最好血止不住,一直流,伤口深一点才好,这样贺晏臻是不是会担心? 他太想得到这人的关注了,刚刚贺晏臻靠近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甜的。 “米辂。”梁老师在外面问,“你怎么样了?” 米辂忙说:“快、快好了。”他匆匆用手洗了洗脸,心想幸好自己哭完之后不丑,眼睛如果肿起来那就太惨了。 他慢吞吞走到客厅,贺晏臻还在沙发上坐着,低头看手机。 梁老师拿过了医药箱,让米辂在一旁坐下:“你这伤口怎么弄的?刚刚是怎么了?” 米辂不敢说自己跟母亲对骂,低声说:“是因为……我艺考都过了,我妈妈怕我文化课不够高……就说我了几句。” “那也不至于这样啊。”梁老师觉得不理解,见米辂委委屈屈的样子也没继续问,帮他擦了药,又摁上一块创可贴。 回到卧室的时候,贺爸爸那边刚打完电话 梁老师低声问:“怎么回事?好好的哭成这样?” “米院长说他老婆把孩子骂跑了,刚刚两口子急得要报警呢,米辂这孩子气性大,让我们帮忙照看一下,他那边忙完了过来接。”贺爸爸说,“怎么办,咱还出去吗?” “让晏臻陪着他吧。我们先买我们的。” 梁老师叹了口气,推门时看着沙发上目光躲躲闪闪,总去瞟贺晏臻的米辂,又迟疑了一下,“算了,别让他俩单独待着了,一块出去吧。” 第28章 贺晏臻长得帅, 打小就招人喜欢,朋友遍地,情书礼物收了一摞又一摞。 梁老师从他小学起就担心他早恋, 贺晏臻却在感情方面一直不开窍, 只会没心没肺地搞怪玩耍,结帮拉派当孩子王。 直到去年寒假, 他一反常态, 费尽心思去找何意。梁老师才意识到,贺晏臻也该谈恋爱了。 她并不反对孩子谈恋爱。只是这个年纪有些尴尬,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心智不够成熟, 还带着青春懵懂的那股虎劲儿,但又不能像初中早恋那么简单,至少要学着负起责任。 梁老师当年就是大一跟丈夫恋爱, 后来步入的婚姻殿堂。 如今看处在同年龄段的儿子,她不免也要以成人的目光,将贺晏臻的恋爱对象当成未来家庭成员来考察。 在她看来,米辂自然是很好的。 模样漂亮,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而且对贺晏臻特别好。 更何况俩家也算熟悉,初中时米辂跟贺晏臻一起在学校晚会上表演四手联弹,两家还开过玩笑以后结亲。后来米家搬走, 他们大人之间略微疏远了一些,但米辂一直追在贺晏臻身后,几乎言听计从。 可惜的是, 贺晏臻对此无动无衷。 有时连梁老师也觉得贺晏臻表现得有些过分, 春节时米辂来找, 他大过年的不给人家开门。而像刚刚,米辂失魂落魄地进来,看向贺晏臻时脸上写满了讨好。贺晏臻也只是无聊地坐着,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说。 梁老师对此感到无奈,然而也仅仅是无奈而已。她心里自己儿子是第一,刚刚看米辂情意绵绵的眼神,梁老师的第一反应还是怕贺晏臻尴尬。 因此她立刻改了主意选择大家一起出门。 可米辂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一到了商场,他便拉着贺晏臻的袖子小声撒娇,要让贺晏臻陪他去买八音盒。 梁老师笑着问地址,米辂却支支吾吾,只说要从商场出去,经过美食街的小巷七拐八拐才能到。梁老师小羊皮的鞋底,走过去怕是要磨破了。 梁老师:“……” 她琢磨着措辞,贺爸爸却完全没看出其中的弯弯绕,闻言挥挥手:“那你俩去吧,买完了来找我们汇合。” 米辂欣喜地跳起来道谢,拽着贺晏臻便往外跑。 贺晏臻一脸烦躁,只是碍着他刚刚哭了一场,勉强忍耐着:“你别拉我,自己不能走吗?” “可是我想快点去看看。”米辂立刻松开了手,眼尾还因为哭过微微发红。他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特别难过,但是现在有你陪着,就一点儿都不难过了。” 贺晏臻没做声,似乎不觉得这话有回答的必要。 “对不起,我寒假的时候说错话了。”米辂一路朝八音盒店走着,一边侧过头小心翼翼地道歉,“我那时候因为补课一肚子怨气。我不应该那么说。小镇做题家也很厉害的,他们在那种环境里都能考出高分,值得我们尊敬。” 贺晏臻抬了抬眉梢,这才“嗯”了一声。 八音盒店离着商场并不远,就在商业街里。贺晏臻听同学说起过这家店,好像是开业不久,里面的东西精致且昂贵,惹得一众女生心生向往。 贺晏臻对这种庸俗的小礼物无感,然而进店后,却发现这里的东西都是古朴浪漫的风格,跟自己以为的玻璃球小雪花不一样。 “小时候,我爸只要出门几天,都会给我带一个八音盒回来。”米辂欣喜的看着陈列柜的东西,轻声道,“那时候谁喜欢这个啊,拿出去都要被人笑话。但我爸说,希腊神话里,宙斯给潘多拉的盒子里放满厄运和灾难。后来被普罗米修斯换成了充满祝福的八音盒,所以收到八音盒的人是被命运眷顾的。” 米院长是出了名的疼米辂,贺晏臻在家都挨过揍,但米辂不管干了什么,米院长却连个手指头都不舍得戳他。 对于这点,贺晏臻也真实地羡慕:“你爸对你真好。” “是的,可能是因为我收到的八音盒够多吧。”米辂笑道,“小学的时候同学们传言我没有爸,我还把这个带到了学校里,结果被他们砸坏了……” 贺晏臻琢磨着幸运盒的传说,听到后一句话时意外地侧过头:“为什么说你没有爸爸?” 米辂眼神闪了一下,转开脸说:“他……比较忙。从来没给我开过家长会,学校让父母一起参加的亲自活动他也没去过。所以他们就这样猜着。他们喜欢欺负单亲家庭的孩子……” 贺晏臻不理解米院长能忙成这样,他附和着点头,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单亲家庭……他初中的时候被欺负过吗? 很多时候,贺晏臻都特别渴望见到何意。但他不得不抑制着自己的这种冲动,避免把何意吓跑,也避免自己失控。 可是何意呢,就一点儿都不想自己吗? “你可以买一个送我吗?”米辂忍不住抬头,看着贺晏臻。 贺晏臻看了看他,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店里的东西。 米辂紧张道:“我最喜欢那个胡桃夹子的,但它太贵了,你如果愿意的话,送我这个就行。”他指了胡桃夹子旁边的一个小小的怀表。那是店里最便宜的。 米辂踮了踮脚:“你就当请我吃饭了。” “那我还是请你吃饭吧。”贺晏臻看了一眼,大方道,“你可以多吃点。” 傍晚,米院长开车来接走了米辂。 梁老师见米辂走的时候脸上有泪痕,不禁怀疑地看向贺晏臻:“你是不是把他惹哭了?” 贺晏臻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懒得解释,只道:“可能他下午没哭完吧。” 米辂主动要东西,被贺晏臻当初拒绝,又羞又恼便掉了几粒金豆豆。 最后俩人尴尬地走出店门,米辂直白地问他:“你知道我喜欢你,是吗?” 周围的店铺都陆续亮起灯光,贺晏臻的轮廓被霓虹灯勾勒的帅气逼人,然而他的眼神却是迷惑的。 “我不知道。喜欢我的人太多了。”贺晏臻略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米辂惊诧地张了张嘴:“是谁?” 贺晏臻:“你不认识。”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米辂完全无法相信,尤其是那句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这意思是自己跟别人一样? “在你心里我一点儿位置都没有?你觉得我跟其他人一样?” 贺晏臻点点头,直接道:“嗯,我是真不知道。不过你应该知道的,别人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 米辂:“……” 贺晏臻以前只觉得他粘人,今天说开了反倒松了口气,心想原来这么回事。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你要是因为喜欢我来找我,那还是别了吧,有时候我也挺烦的。”贺晏臻想了想,又道,“学生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 —— 何意知道最近贺晏臻学习挺狠,这几天听史宁说起蒸汽眼罩和清凉眼贴,便忍不住琢磨着给贺晏臻买一份。可是他心里又犹豫,怕自己一旦送开头,贺晏臻会回礼过来。 心里纠结着,还是先下了单。 没想着前一天买完,隔天下午就收到了快递的电话。何意去取来快递,拆开后才发现里面不是自己买的眼罩和眼贴,而是一个歌剧院样式的实木盒子。 他不禁傻眼,再看快递盒,这才发现寄件地址是北城商圈的一家店铺,收件人信息的确是自己的。 包装盒旁边有一张淡紫色的信纸,写着这是一个vintage胡桃夹子八音盒。 何意怔了怔,心里多少有了点猜测。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忍不住好奇地把八音盒放在上去,轻轻地按下开关。 音乐叮咚响起,与此同时,歌剧院的红色幕布向两侧拉开,楼梯、钟表、圣诞树,还有精致的人偶一一出现…… 何意趴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随着音乐切换的人偶。等到几首曲子播完之后,他拿起信,看完了剩下的部分。 这封信是打印的,写信的人似乎猜到了何意不知道胡桃夹子是谁,在信中把那个童话故事写了个大概。八音盒有四幕场景,分别对应着一段剧情,何意应该一看就懂。 故事结束后则是寄件人的几句话,大意是他听说收到八音盒的人是被命运眷顾的,不知道何意以前有没有收到过,如果没有,那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个幸运的何意了。 何意刚刚看到八音盒的时候就有些触动,读到这句留言更是鼻子发酸。直到他看到最后加大加粗的一行字。 “钱已经付了,买主已经联系不上了,请勿退货。ps:买主不是甄凯楠。” 何意:“……” 第29章 贺晏臻写最后这句话, 纯粹是被逼的。 他原本情意绵绵地写祝福,写了两句不知怎的害羞起来,脸上微微发热。 八音盒店的店长在旁边等着给他打印, 见状却煞风景地啧他:“太幼稚了。也不说自己是谁, 就不怕白费功夫?” 贺晏臻说:“他要知道是我买的,肯定会退回来。” “那万一他当成别人买的了呢, ”店长说,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弯弯绕绕, 最后功劳被人冒领,男朋友跟别人跑了。” 贺晏臻:“……” 贺晏臻越听越耳熟, 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这不就是自己当初嘲讽甄凯楠的话吗?可是道甄凯楠当初匿名帮助何意,最后也让何意知道了。 他缺乏恋爱经验, 又怕甄凯楠近水楼台占便宜,于是问店长:“那有什么办法?他要是退回来我可不管啊。” 店长也是个新手,出了个馊主意:“你干脆把情敌排除出去?” 于是贺晏臻画蛇添足地加了最后一句。 他让店长一早就发个同城快递,希望何意能早点收到,当然不是心急,而是怕何意当成了生日礼物。毕竟他给何意准备的生日礼物是另一样东西,春节回到北城的时候就买好的,现在就等何意生日当天, 梁老师把人带回来了。 何意的生日是周三,眼看着日子一天天接近,贺晏臻愈发紧张, 琢磨着要不要理理发, 好好打扮一下。寒假里何意忍不住看他侧脸的时候, 贺晏臻就发现了,何意喜欢酷酷的自己。 他是个行动派,周一越想越觉得此事十分必要,请了半下午的病假跑去理了个新发型,鬓角剃得很干净,刻了一道“一”,头顶是稍长的毛寸,稍微抓一下刘海便是酷酷的前刺状。 班主任最近对贺晏臻十分关注,看他请病假出校门还担心了半天,等晚自习看到一个劲照小镜子的贺晏臻,这才气够呛,把人提到了办公室训话。 贺晏臻挨了半小时的训,回到班上又写了五百字的检讨。结果第二天美滋滋回家,就听梁老师跟他说,何意的生日没法在他们家过了。 何意也没想到他们班会突然组织春游。 明明也不是节假日,班委却跟各科老师协调好了时间,周二出发,两天一晚,地点是距离北城不远的一处小镇。 甄凯楠等人联系了短途的旅行社,他们班二十多个人单独成团,团费包含了来回路费、景区门票和住宿的费用。这部分钱是从班费里出。 其他的项目就是大家自费了。不过到景区后大家都是自由行,消费多少全看个人意愿,因此何意听到后也心动了几分,一起报了名。 周二一早,旅行团派车来接,何意出门早,先上车签到,然后走到车子最后一排,抱着背包闭着眼听歌。 过了会儿,旁边的位置微微下陷了一些,何意睁开眼,左边的耳机就被人摘走了。 甄凯楠穿了一身运动衫,手上带着护腕,见何意看过来抿嘴笑了笑:“听的什么?” 他把耳机塞上,身体朝这边稍稍倾斜了一点,肩膀跟何意的堪堪挨住。 何意连忙坐起来,把另一边的耳机也摘下,一块递了过去。 “随便听听。” 甄凯楠挑眉,接过耳机认真地听了会儿。何意的脸上却一阵阵发烫——他的歌单里全是史宁唱过的英文歌。 何意感觉自己缺乏品味,下意识地想学习史宁,但又怕变成那种惹人讨厌的模仿怪,所以他穿衣风格没变,但歌单和书单却加了史宁喜欢的。 何意没想到甄凯楠会突然过来,又想到甄凯楠跟史宁的关系最近,此刻不仅有种被人揭穿心思的窘迫感。 “很好听。”甄凯楠却突然道,“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风格。” 何意的脸立马红了:“这是史宁唱过的……” “是吗?我没注意。”甄凯楠笑了笑,“你是不是喜欢他?” 何意:“??” 甄凯楠一问这个,何意便知道他一开始就听出来了。不过是怕自己尴尬所以装作不懂,但最后一句显然是吃醋了。 何意不想给人造成误会,连忙否认。 “我没有喜欢他,我是说那种喜欢……我一直拿史宁当好舍友。”何意道。 “但我看你很关注他,只要史宁在宿舍,你都很少跟我和彭海说话。”甄凯楠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说出来的,咱宿舍又没外人。” “真没有!”何意哭笑不得,不明白甄凯楠的醋劲怎么这么大了。 “那你有男朋友了吗?”甄凯楠却还不放心,审视地看着他。 何意愣了下。 同学们陆续签到上车,彭海在前面喊了他俩一声。甄凯楠朝前抬了抬手,跟彭海打招呼。 “我有啊。”在甄凯楠回头,要说什么的时候,何意轻轻笑了下,转头看着车窗外面,“我一直都有,你知道的。” 一直等到小镇里面,何意都一直闭着眼休息。手机的音乐被他关掉了,耳机则丢在他跟甄凯楠的座位中间没管。 等下了车,大家去酒店等级安排房间,他也避开了甄凯楠,跟其他同学组了队。 甄凯楠路上喊了他两次,见他没有回头便也放弃了。 小镇的游玩点有好几处,何意把背包放下后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去景点,而是自己在古民居建筑的小街上慢慢散步。 梁老师选了午饭的时间打电话,彼时何意正在一家小店的门外排队买炸糕。 “我们班组织春游,现在已经到地方了。”何意听梁老师打听自己的行程,走到一旁如实道,“可能要明天晚上才回去。” “怎么突然春游了呢?今天又不是周末。”梁老师郁闷道,“我都买好票了,本来计划着明天带你一块去游乐场玩。然后我们回家吃蛋糕呢。” 何意怔了怔,这才明白梁老师是要给自己过生日。 “不用不用,我从来不过生日的。”何意有些慌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一个劲道谢,“谢谢!谢谢梁老师,您的心意我收到了!” “怎么这么客气啊,那周末来吃顿饭吧,行吗?”梁老师道。 何意想了想自己买的眼罩和眼贴,笑道:“行。那我周末过去。” 他挂了电话,重新去排队,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何意心想有完没完,怎么这么多事儿,回过头,却吓了一跳:“史宁?” 史宁背着单肩包,戴着一顶白色渔夫帽,穿着同色系的叠穿T恤和浅迷彩的束脚裤,笑吟吟地看着他。 何意觉得史宁平时已经够漂亮了,但今天的史宁好像又更好看了一点,现在站在人群里简直发光。 周围游客都朝这边看,何意眼看快要排到了,却顶不住这些目光的压力,又匆匆走了出来。 “你怎么也在这?”何意陪着史宁往外走。 史宁道:“正好给老大打电话,他说你们出来玩了,我就干脆请了两天假,过来凑热闹。刚刚下车,还没办入住呢。你们住哪儿?” “就在前面。”何意问,“你买门票进来的吗?在这住宿好像不用门票。” “没关系,反正就一晚上。”史宁看着他,“你陪我住?” 何意连忙摇头:“我已经办过入住了,你问问老大吧。” 史宁:“那我还是自己住吧。你没跟他住一间?” 何意:“没有。” 史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何意觉得那表情有点熟悉,跟早上甄凯楠的表情如出一辙,心里不由有些无奈。 他猜着甄凯楠和史宁是两情相悦,但还没有说破。宿舍里一共三个人是弯的,自己平时可能不太注意,反而让俩人彼此都吃醋了,拿自己当成的暗中的情敌。 恋爱的人彼此生出占有欲,实在正常不过,何意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早上甄凯楠那句“你有没有男朋友”却泼了何意一个透心凉。 再怎么样,他们去年也曾有过一点微妙的暧昧。 何意当初在火锅店里听那段澄清已经足够狼狈了,可甄凯楠此时为了新欢,却要用一种“你有没有人要”的口气,来确认何意的威胁是否能解除。 自己有那么缺爱吗?还是平时表现的不知道分寸? 甄凯楠的那句问话实实在在地把何意给伤到了。他心里觉得难堪,想要给他们戳破这层窗户纸,却又怕自己多管闲事,弄巧成拙,反而让破坏了别人的暧昧感。 “老大更乐意跟你住一起。”何意无力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是吗?”史宁办好房卡,闻言笑了笑,“你这样想……也不错。” “什么?” 何意没听清他的意思。史宁却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不说了。 下午,何意的单人行便变成了双人行,很快又变成了四人行——甄凯楠和彭海吃完饭便找了过来。 史宁对这里显然很熟悉,带着三人避开了坑人的景点小吃,拐来拐去找到一家小店吃炒菜。吃完饭后又当导游,几人一起游街串巷看景,最后去茶社喝今年的新茶。他说什么都先看向何意,走路也偏何意那边,甄凯楠则动不动也跟过来。 何意不由庆幸彭海也在这里,他故意落后了几步,最后干脆揽着彭海一块走,故意找些问题来问。 等到茶社,俩人也另选了一桌。看着甄凯楠和史宁在不远处聊天。 “他俩怎么这么多话要说?”彭海难得细心一回,问何意,“你故意躲开的是不是?” 何意松了口气,心想谢天谢地,终于不是自己当电灯泡了。 “你终于看出来了。”何意长叹一口气,咕咚一下趴在了桌子上,“你不觉得他俩很配吗?” 彭海却傻乎乎的嘿嘿笑:“我以为老大要追你呢。” “你好傻。宿舍里一共三个弯的,你拉郎都能拉错人。”何意道,“老大去年帮我纯粹是因为同情舍友,他怕我误会,还专门跟我说了。” 彭海一脸震惊:“我去?不可能吧?他明明……” “可怜啊,兄弟!”何意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彭海的脑袋,“还好,有个比我还傻的,我多少痛快一点儿了。” 两个灯泡喝了会儿茶,见那边俩人聊得热火朝天,偷偷结账先溜了。半路上,彭海被妹子抓了壮丁去当劳力了,何意不习惯群体活动,便买了点小吃,自己回到了酒店,翻出课本在阳台上看书。 晚上,班级群里有人吆喝去坐船看小镇夜景,另一拨人约着泡温泉。 何意看着热闹的群聊,忽然生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自怜情绪。 他知道这样的情绪纯属矫情,如果他此时下楼加入,别人必定不会排斥他,无论是坐船还是泡温泉,只要主动加入,就总能在人群里占一块地方。可是下去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又似乎有些难。 因为他不出现,也不会有人在意。成双成对,成群结伙的各种组合里,他是透明而多余的…… 小时候如此,高中的时候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何意把手机静音,放在一边,打开阳台的小灯继续阅读。 晚上十点,走廊里逐渐热闹起来,何意手里的书刚好看完一半,他把书页折起,放在了一旁,又看了眼手机。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看样是半小时前,分别来自甄凯楠和史宁。 何意却再不想掺和进别人的感情了,于是将两通电话略过,洗澡上床,早早休息了。 == 贺晏臻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刚刚吃过晚饭的时候,他甚至急躁地在家里发了通火。 梁老师莫名其妙,瞅着他问:“你吃炮仗了啊?” 贺晏臻又气又委屈,心想吃炮仗倒是好了,他是吃醋。 这时候安排春游,想也知道是甄凯楠的奸计。要不然谁家班级春游安排在星期二?A大的老师也是不靠谱,这种事情都能批准! 而且在外过夜,那一定是住酒店吧!何意万一跟甄凯楠住一块,晚上喝点酒,那岂不是要羊入虎口?甄凯楠这个老贼! 他越想越急躁,几次想要给何意打电话,号码都拨出去了,临了又匆匆挂断。 实在没做好准备……而且,何意也答应过自己不谈恋爱。 贺晏臻心里有点小小的纠结,又想,何意已经跟自己接过吻了,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晚上还有三套卷子要写,他神思不宁,拖拖拉拉半天,一直到半夜都没写完。直到闹钟咔嚓一下,走过12点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拿起手机打了出去。 何意那边几乎是秒接,声音里带着倦意:“喂?” “学长,”贺晏臻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清了清嗓子问,“你睡了啊?” 何意睡得早,刚刚是起夜后正好看到来电,顺手就接了。 “等会儿。”何意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关上门,这才问,“我已经睡一觉了,你怎么打电话了?还没睡吗?” “没有。”贺晏臻低声说,“卡点呢,祝你生日快乐!” 何意怔了下,随后笑了:“谢谢。”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小镇上的灯光都已经灭了,黑黢黢的夜里一切趋于平静,何意抬头,发现这里能看见星星,多而亮,洒满了夜空。 手机听筒那段传来轻缓但稳重的呼吸声。 何意便这样举着手机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说:“我小时候,见过一个音乐盒……” 何意小时候在家里看到过一个。 那是一个旋转木马的原木色小盒子,被米忠军放在公文包里。何意无意中发现,以为是米忠军要奖励自己考了全班第一,于是接连几天都激动地睡不着。 他那阵子在家里也比以前活泼了一些,不再躲在屋里,而是频频地给父母端茶倒水,连刷碗都要故意大喊一声。可是米忠军并没有给他好脸色。 何意眼看着一天天过去,春节过去了,寒假结束了,后来他的生日也过去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也没出现在自己的枕边。 “……我其实从小就攒钱,偶尔在书店里看到这种小东西,也会停下了看一会儿,但是没有过自己带回家的想法。没想到成年后,反而有人把这个带给我。”何意笑了笑,“这也算弥补了我童年的缺憾。” 贺晏臻心疼地不得了,听到后面才稍稍宽慰一些,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是谁送的?” 何意道:“信纸上写着呢。” 贺晏臻“啊”了一声,心想自己没写名字啊? “上面写了甄凯楠。”何意说,“此地无银三百两,知道吧。说不是谁,就一定是谁。” 贺晏臻:“!!!” “怎么可能是他!”贺晏臻顿时急了,在那边叫道,“明明是我,是我买的!” “哦?”何意轻轻笑了下:“是你吗?” 贺晏臻:“……” “谢谢。”何意安静地趴在阳台上,脸颊贴着凉丝丝的栏杆,笑道,“我很喜欢。” 贺晏臻刚刚喊完就知道自己被套路了,恼羞成怒地哼哼了两声,随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学长,”他开着卧室的窗户,探头朝外看着,“今天有星星啊!” 何意:“是啊!” 贺晏臻:“你许个愿吧,今天过生日,许愿会灵的。” 何意抬眼望着夜空,远处有几声虫鸣彼此起落。 何意想到了那个冬夜里的虫鸣,不禁道:“那我就许愿,你能顺利考上A大吧。” 贺晏臻笑起来:“让你为自己许个愿望。” “这就是为自己许的。”何意压抑了一晚的情绪徐徐漫上来,他低声解释,“你考上A大,就有人来陪我了。” 然而话一出口,便心生懊悔,觉得后半句轻佻又失态。 “我是说……”何意急忙解释。 “我会的。”贺晏臻却打断了他,声音低哑温柔,“还有一个多月,你等我。” 第30章 何意一直到睡觉, 都没有从刚刚的对话中缓过来。 他知道贺晏臻对自己有想法,那是一种很直白的,因生命原始冲动而激发的欲望。就像青春期时男孩第一次看片子, 在荷尔蒙的支配下, 他们会不可避免地对片中主角投以种种幻想。 何意对贺晏臻而言便是这种幻想的载体。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激发了贺晏臻的这种念头,当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晚了。贺晏臻的眼神和言语无一不是带着情绪的, 这种滚烫的欲念交织成一张网, 何意被裹缚其中,如同一个猎物。 然而何意对贺晏臻又始终纵容。梁老师让他脱离了窘况, 给了他关怀体贴,贺晏臻则让他体会到了明确的成就感、信任感以及亲密感。 何意对贺家的感情不仅仅是感恩, 还有一种珍视,以及浅薄的保护欲。 在这些复杂的情绪里,何意无法定义他跟贺晏臻的关系。 他只知道保持的距离, 等着贺晏臻的激情期褪去,找到了精神相契的恋人,一切便会恢复正常。 但今晚,自己多少有点越线了,主动提出陪伴的请求,以后会不会让对方为难? 何意发现自己有点患得患失,但心底更多的是雀跃和满足感。他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儿,睡着时又安慰自己, 算了,就当生日这天的任性好了。 第二天一早,何意是被史宁戳醒的。 班上的同学约着去爬山, 已经出发了一拨了, 史宁上来找何意, 要跟他一起走。 何意这一晚睡得足,听史宁说还有别人等着,赶紧起来洗漱换衣服。 “彭海呢?”何意问,“你可跟老大先走,我跟彭海一会儿就追上你们了。” 史宁道:“彭海还没起呢,他昨晚跟人打牌玩到半夜。老大在楼下等着,你别急,一会儿去吃早餐?” 何意肚子是饿了,但他不想夹在史宁和甄凯楠中间当灯泡,犹豫了一下。 “你该不会不想跟我一起吧?”史宁笑着看他,“怕我当灯泡?” “怎么可能!”何意着急地辩解道,“我是怕给你们当灯泡!” “我们?我跟谁……甄凯楠吗?”史宁问。 何意不想掺和别人的事情,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但是现在话都说到这了,只得说实话:“对啊,你们是不是在谈着呢?” 他说完见史宁神情惊诧,解释道,“昨天老大还吃醋了呢,过来找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史宁坐在沙发上,听到这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是吃你的醋?” 何意:“……怎么可能?” 史宁一个劲儿地笑。 何意顿时急眼了,把昨天跟彭海说的又讲了一遍。 “老大怕我误会,还特别请客,单独强调了一遍。”何意没想到自己最难堪的事情会被揪出来翻来覆去地鞭尸,生无可恋道,“真的,可别误会我跟他了,这也太尴尬了……” “好了,你说得我都信。”史宁却张开胳膊,对何意说,“过来抱抱,我也不喜欢他。” 何意下意识地走过去,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走了。 “我不!”何意抓着衣服去洗手间换,在里面喊,“老大看见又要吃醋了。我可不敢惹他。” 史宁站在洗手间外,敲了敲门:“我说了,我不喜欢他。” “那也不耽误他吃醋啊!”何意说。 “他这人爱自作多情,管他呢。”史宁靠在墙上,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眼,见是甄凯楠,笑了笑继续道,“像甄凯楠这样的,你觉得他是在对一个人好,其实呢,他有可能对很多人都这样,高科技自动控温型鱼缸,咱可能都是他的鱼。” 甄凯楠:“……” “不会吧……”何意把脏衣服收起来,照了照镜子,心想莫非甄凯楠真的是这样?到处撒网捞鱼? 随后,他推门出来,看到了外面的两个人。 何意:“……” 甄凯楠朝他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又深吸一口气,“何意,先祝你生日快乐。” “啊……”何意看看他,又看看史宁,尴尬了,“快乐快乐,大家同乐!。” 五分钟后,三个人乘电梯去一楼集合。 酒店提供自助早餐,不少人还在吃饭,何意报见史宁和甄凯楠的气氛不对,找了个机会赶紧溜走了。 甄凯楠看何意跟兔子时跑远,深吸一口气,拦住史宁:“我得罪你了?” “没有啊!”史宁震惊道,“老大何出此言?” “那你觉得我在养鱼?”甄凯楠气极反笑,朝何意的方向看了眼,“还是你故意说给我听的?” “巧合而已,我说给你听干什么,”史宁却一脸自然地向服务员报了房号,边取餐边道,“你告诉何意自己对他没想法,又问他是不是喜欢这个那个,这意思就是你不想吃还不准别人惦记呗?真没发现啊甄凯楠,你还有这一手。” 甄凯楠皱了皱眉,“是何意跟你说的?” “嗯。”史宁道,“他以为你喜欢我,拿他当情敌呢。大早上就澄清了。” 甄凯楠愣住,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史宁闷头笑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甄凯楠:“……” “可惜我不喜欢你,所以我决定离你远一些。”史宁挥挥手,端着盘子去找何意了。 == “老大会吃醋的……”何意在角落里吃煮鸡蛋,看史宁过来差点给噎着。 史宁忙把牛奶递给他,云淡风轻道:“吃什么醋?咱俩一看就撞号了。” 何意:“噗!” 何意的牛奶没咽完,剩下的半口差点喷出去。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抽了张纸捂住了脸。旁边位置的人怕被殃及,拿着盘子换桌了。 何意:“……” “你怎么知道撞号了?”何意一脸不可思议,左右看看,幸好没人。 史宁啧了一声:“你跟你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下面那个吧?” “胡说。”何意低着头喝奶,“我没……没跟男朋友到那一步。”然而脸上发烫,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起除夕夜里被禁锢住手脚的自己。 他哪有余力做上面哪个?一旦入夜,是死是活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史宁看他不经逗弄,低头笑了笑:“现在没到那一步也好,要不然到时候食髓知味,是会天天想的。” “你有男朋友了吗?”何意越听越觉得这话题不正经,忙转移到史宁身上,“我以为你单身呢。” 史宁微微怔了怔,随后轻笑一声:“我有爱人,但我们暂时不能见面。” 何意惊讶地看他一眼。 “所以我是不会接受甄凯楠的。”史宁又坐直,朝远处看了一眼,“我刚刚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何意没想到才一天的功夫,宿舍里的两情相悦就要变成单方面痴恋了。 “老大怎么说?”他有些好奇,“以后你们在宿舍不会尴尬吧?” 这是他的难题,他去年躲着甄凯楠的时候反应过度,后来甄凯楠澄清后,何意又有点抬不起头,幸好那阵子天天去贺家补课,减少了跟舍友的见面。 “不会尴尬的。”史宁却完全不当回事,笑着解释,“你也别太当回事,你觉得老大是真喜欢我吗?就说这次春游,他是为了给你庆生,假公济私拿你们班费搞出来的。” 何意吃了一惊,指着自己:“为我??” “嗯,像他这样的人,对谁都会很好,你根本没法分辨他是喜欢你,还是纯粹修养好或者同理心强,又或者只是日行一善。”史宁以过来人的口吻,压低声道,“这种,你怎么知道他的喜欢是只你一个人有,还是旁的弟弟妹妹都有?” 史宁后一句捏着嗓子说的。 何意的心思刚晃荡了一下,就被这句话抓了回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的确,甄凯楠太会做人了,他明里暗里的照顾,让何意一直在受宠若惊和自作多情之间被拉扯着。现在史宁一针见血,让何意意识到自己并不具备唯一性,甄凯楠可能同时对很多人都这样,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可以是他……这样一想,心里的负担一下就轻了。 “平常心就好。”史宁笑了笑,抬头揉了把何意的脑袋,“走,哥哥带你爬山去!” “你有我大吗,就占我便宜?”何意笑着躲开。史宁有种雌雄莫辨的漂亮,看着比自己要小。 史宁却勾着他的脖子凑近,压低声说:“至少我经验多……” 俩人打打闹闹,从餐厅一直闹到缆车上。 甄凯楠始终落后了几步,默默跟在俩人身后,看着明显变得开朗的何意出神。偶尔何意回头,视线跟他的撞上,还会回给他一个明亮的笑。甄凯楠犹犹豫豫,肚子里的话几番交织,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周末,何意带着一箱发热眼罩和几盒眼贴去梁老师家吃饭。 贺晏臻不知道他要过来。他们学校高三举行考前最后一次摸底考,贺晏臻中午便没有回家,在学校里买的食堂。直到晚上回家,看到卧室多出来的东西后,才知道何意来过了。 他捧着眼贴笑个不停,却又不舍得用,把衣柜中间放配饰的抽屉腾空,将包装盒仔仔细细放进去。 收拾完这些仍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于是找好角度拍照,破天荒地发了一张朋友圈。 “[心]还有42天” 他不确定何意会不会看他的朋友圈,但他知道,如果何意看见了,一定会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于是从这天开始,贺晏臻开始在朋友圈倒计时。 配图有时是试卷的一角,有时候是天空,有时是学校紧闭的大门或者随处可见的口号。 在倒计时到第37天的时候,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 贺晏臻再次爆发,冲进了年级前十。总分出来的当天,全校师生无不震惊。 高三最后阶段,大家的考试水平早已趋于稳定,尤其是高分段的人员已经很难再有变动,顶多是那几人之间名次变化一下而已。老师们虽然不公布名次,但是大家对于这种事情心知肚明。 可是谁能想到贺晏臻这匹黑马势头不减,这次不仅冲进了年纪前十,还有两门单科成绩拿了第一。 一时间众生为之哗然,有人暗中打听他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也有学生受到鼓舞,或者心态大崩…… 班主任惊喜之余专门抽出一节班会,请贺晏臻给大家分享经验。之后附中组织高考誓师大会,贺晏臻也跟年级第一一起作为学生代表领誓。 誓师大会这天,学生家长被邀请入场。梁老师坐在后排,看着贺晏臻走上演讲台时难抑激动,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 她知道贺晏臻的成绩来得不容易。 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懒散得出奇,这几个月却突然脱胎换骨一样,每天不到五点起,一路背着英语例文去学校早读。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也是继续写作业写试卷,哈欠连天的时候便喝咖啡,熬到两眼通红再去睡觉。 梁老师几次劝他健康最重要,贺晏臻却连跟她说话的精力都抽不出,眼睛只盯着真题卷。 别人都羡慕他是黑马,唯有梁老师心疼,因为原本不被看好的马匹,想要在赛场上获胜,短期内的付出必然是别人的数倍。 学生代表领誓之前有发言环节。梁老师手里拿好了纸巾,跟其他家长一起,期待地看着不远处英俊美好的男生,等待他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 她甚至有些紧张,在贺晏臻上台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个气质卓群,单是站在那里都有强大的磁场,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的贺晏臻,上台之后却只抿嘴笑了笑,说了十分简短的一段话。 那段话的开头和结尾都很精彩,引经据典,但梁老师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她被里面的一句话给砸得脑袋嗡了一下又一下。 贺晏臻说:“……A大有人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梁老师不久前怀疑过贺晏臻跟何意的关系,但那次贺晏臻亲口否认了。梁老师又觉得何意不是那种人,因此并没有真往心里去。 她千料万料,都没想到这事儿会成,贺晏臻几乎炫耀般地对众人宣告……仿佛世界里就剩下他和何意,以及这股浓烈赤诚的情绪。 梁老师久久无言,在这一刻,她彻底地感受到了儿子已经成年,成为了另一个独立的个体,痛快干脆地跟“母亲”分开了。 ———— 6月份开始,A大正式进入考试周。 何意心怀两地,又挂念贺晏臻,又要备考,因这学期他性格开朗了一些,跟同学们的关系也不错,所以还要忙着把笔记本借来借去。加上考试的时候一天三场,晚上十点才能考完,何意忙得头昏脑涨,再看贺晏臻的朋友播报,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心里更是焦灼。 高考这天,何意早上一起床,发现自己急得嘴里起了泡。 史宁笑得不得了,每天起床先拿药给他喷,顺道关注他的小学弟进展。 何意那天在山上跟史宁聊天,一时没提防,被史宁绕到了初吻话题上。他当时明明没说多少信息,史宁却精准地猜出了他的初吻对象。 于是从那之后,史宁每天早上都会跟何意打招呼,喊“学弟早上好”,非要闹着何意急眼。 甄凯楠之前便猜着何意跟家教学生有关系,见他们玩笑了几次,也算心知肚明,心里的念头渐渐歇下去。 但是偶尔在某个晨间,看到何意安静的睡颜,轮廓柔和细腻,又或者在聊天时看到何意的骨节分明的手,又或者看到这人在明亮的教室里,偶尔露出的清淡安静的眼神……甄凯楠的冲动便会又浮上来,鼓动着他试一试。 然而这次,他没能纠结太久。 两周后,高考成绩公布了。 这天何意他们正好有最后一门考试,当大家从阶梯教室出来时,远远地便瞧见了站在梧桐树下宽肩长腿,额头上海覆着一层薄汗的男生。 贺晏臻的眼神格外明亮,他双手抄兜,姿态轻松地站在阳光的缝隙里,嘴角噙着笑意,看着何意睁大眼,从人群里走出来一步步朝他靠近。 “你怎么来了?”何意最后几步跑过来,激动道,“是不是出成绩了?” 贺晏臻笑着把手机给何意看。上面是他查询的成绩页面截图,比何意去年的分数还高20分。 他们两人不是同考区,贺晏臻的成绩进A大绰绰有余。然而做到这一步,他自己也承认很不容易,特别不容易,可能这辈子也就能拼这么一次了。 何意的呼吸停滞片刻,他瞪着眼再三确认后,倏然抬头,啊啊大叫着抱住了贺晏臻:“你肯定能上了!肯定能!” 贺晏臻笑着把人抱起来举了举,仰头看着何意:“我的奖励呢?” 何意扶着他的肩膀,愣住:“哎?” “说好的,我分数超过你,你给我一张空白卡,奖励我提。”贺晏臻意味深长地提醒他,“别忘了给我。” 何意在他的目光下想到了那个除夕夜。他脸上发热,随即回神,意识到这是在学校里,赶紧跳了下去。 身后的一众同学已经看呆了,何意含糊地答应下来,转头就要跑回同学中。 贺晏臻却环住他的肩膀往怀里带了一下,低下头去。 “学长,”贺晏臻俯身耳语,眼睛却扫过十几个学生,一眼盯住了甄凯楠。 他眯了眯眼,温热的唇从何意的耳垂上似有若无地擦过,“我表现这么好,可不可以先收点利息?” 第31章 甄凯楠的脸色冷下来, 远远地跟贺晏臻对视。对方的挑衅意图太明显,就连身边的同学都察觉出不对劲,回头朝他这边看着。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何意还没往那边看, 他被耳边的呼吸痒得缩了下, 回过头笑着跟贺晏臻求饶:“别闹……痒死了。” 贺晏臻便笑着收回目光,胳膊稍微用力, 把人半抱半推到身后的梧桐树上, 眼梢漾开浅浅的笑。 何意一惊:“你别……” 贺晏臻没说话,笑着凑上去, 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献给我最爱的学长,”贺晏臻轻轻一触即开, “等着你的奖励。” 一直到回到宿舍,何意脸上的热度都没下去。 贺晏臻刚刚在树下只是亲了下他的额头,一众同学便被激发出了浪漫想象, 有人吹口哨起哄,甚至有人拍巴掌,故意嘘声。 何意面红耳赤地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贺晏臻倒是自然地跟那帮人挥挥手,随后拽着何意走了。 他说是让何意带着他提前熟悉一下校园,然而在路上,眼神却始终笼着何意,并不关心两旁的风景如何。 何意不小心跟他对视一眼, 便会立刻撤回视线,若无其事喋喋不休地继续讲着。 他甚至讲到了许多建筑或景点的传说,像是校内的黑导游一样, 事无巨细地跟身边的人分享着。何意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 等到后来讲到口干舌燥了, 才想起梁老师一直在A大工作,贺晏臻了解得应该比自己多。 他有一点点懊恼,正好俩人走到了园区里的一座小桥上,四周树木葱茏,静谧无声,石桥的尽头有一处牌坊。何意止住话,靠在高大的桥柱上歇了口气:“我是不是白讲了,你都知道吧?” “有些知道。”贺晏臻也停下脚步,笑着看他,“是不是口渴了?” 何意侧过头,有些嗔怒地瞥他。贺晏臻便顺势靠过来,双手撑在了两侧栏杆上,低头与他接吻。 何意完全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止渴的。 他被贺晏臻送回了宿舍楼,看着对方挥挥手笑着离开。自己捂着脸一口气跑上楼,趴到阳台上,看着楼下或站一起聊天,或牵手走过的男女情侣,心里暗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七月份,A大开始放暑假。舍友们都选择回家,何意跟学校报备之后,选择留在北城。 解除了学费压力后,何意的生活终于开始步入正轨,他给自己找了两份兼职,一份是初中生的家教课,另一份是上门喂养宠物。 这两份兼职都是在学校论坛找到的。 只是这个初中生的家庭条件很一般,一家五口人住在四五十平的民居里。女孩有个弟弟,何意去试课的时候,弟弟便跑进跑出地大吵大叫。 环境不好,对方见面后又压价,给出的补课费也奇低。何意讲四小时的课,还不如给第二家的猫铲次屎挣的钱多。 他礼貌地讲完试课便打算拒绝,可女孩始终崇拜地看着他,听课的时候眼睛都不舍得眨,目光亮的吓人。何意讲完后女生的父母还没回来,她便一直送到他公交车站,最后还鞠躬喊老师。 何意又忍不住犹豫了。 回到宿舍后,史宁打电话问他兼职情况,听说是这种情形建议他拒绝。 “你手机里不是天天有人找你做家教吗?”史宁说,“那些人可都是拿你当名师求着你去上课的,而且附中的学生资质也好,比教这种省心多了,你犯得着吗?” 何意的确犯不着,离着远,家长又难缠。但他也不想教附中的学生,贺晏臻的成绩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而何意也不可能再那样费尽心思地去教另一个人。 而且假如他教得不好,怕是会连累梁老师的名声。 “那个初中生家里……我再看看吧。”何意拿不定主意。 史宁问他:“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何意说:“那个女生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救星。” 史宁:“……” “孩子在家庭中是被支配和控制的,有时候他们想要改变,就会像一辆陷在泥里的车,需要外面有车拉一把才能上岸。我怕我就是路过她的那辆车……”何意说,“他们家给的钱太少了,应该也找不到别人。” “你太善良了。”史宁也不再劝他,笑着问,“你自己在宿舍住着怎么样?” “挺好啊,你们都不在,四张床我轮流睡一遍。”何意笑起来。 史宁好奇:“学弟没去找你吗?” “……没有,”何意笑道,“他家在准备升学宴呢。” 贺晏臻的升学宴几乎成了贺家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庆祝互动。梁老师怕影响不好,还特意没有通知俩人的朋友和同事,只告诉了两边的亲戚,以及贺晏臻的老师同学及其家长,就这样也有十几桌。 贺爸爸的一位朋友是做高端酒店的,主动包揽了升学宴的酒水和场地安排,梁老师的主持人朋友则毛遂自荐做司仪,如此几方协调沟通,准备足足了半个月。 贺晏臻在这期间跟着父母去两边长辈家里报喜,又被叔叔舅舅等亲戚轮流抓去当榜样,教育一众表弟堂妹们,忙完的时候精疲力尽,好在收获颇丰,钱包鼓鼓。 他打算用这个钱给何意换个手机,等升学宴后,让何意陪自己去毕业旅行。 至于升学宴,他去问了梁老师的安排,问有没有请何意过来。 他现在在老妈面前并不掩饰自己对何意的意图,对于升学宴的安排也有自己的目的。 “何意这么厉害,又是A大的,应该让我姥爷也认识认识,万一将来哪个部门需要优秀的青年医生,这不就有现成的推荐吗?”贺晏臻扒拉着升学宴的名册,又点了几个名字,“这几个医院的也可以介绍介绍。” 梁老师无奈,指着上面的人名说:“米院长的医院早就转型改制了,你爸他们的公司上个月刚完成收购。何意好好的博士生,毕业后去附属医院多好,虽然他们医院职称评得慢一些。” 又往下翻了翻,看到了另一个人名:“何意他们好像要去S市实习一年……” 贺晏臻往上看了眼,是他的生物老师。贺晏臻对生物老师的印象就是她的牙特别整齐,会时不时提醒他们好好刷牙,用牙线……生物老师的亲戚好像是个口腔医生。 “你先别跟何意说。”梁老师暗自琢磨着,对贺晏臻道,“到时候就先介绍一下,让他们彼此有个印象,以后也未必能用得到。” “我知道。”贺晏臻嘿嘿一笑。 “你还没告诉我,你俩是什么时候的事。”梁老师看他问完就走,轻轻咳了一声,把贺晏臻喊回来,“我之前怕影响你高考,一直没问你呢。你回来给我解释解释。” 她准备责问一下贺晏臻为什么向自己撒谎,同时打算表达自己的不满——何意作为家教老师,偷偷跟自己儿子谈恋爱,将自己蒙在鼓里,梁老师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我们还没确认关系呢。”贺晏臻却摸了摸脖子,笑容青涩,“我答应他高考之前不谈恋爱。就等考完跟他表白呢。” 梁老师微微怔住:“你还没表白?” 她半晌回神,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儿子的一厢情愿,“原来何意还不知道?” “他知道我的意思,所以春节后就不来了。”贺晏臻说到这又觉得不好意思,摆着手往外走,“我们的事儿你就别管了。你该不会别棒打鸳鸯吧?” 他最后一句显然是随口一说,并且笃定了他妈不会干出这种事。 梁老师的确不会棒打鸳鸯,但她心里也有顾虑。 “何意是个好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但是我们不了解他的家庭,什么人家会连孩子的学费都不管呢?”梁老师私下跟贺爸爸说,“母亲不在了,亲戚朋友总会有几个吧,而且他祖母过年的时候也不在家。我别的倒不担心,就是怕他家是不是有亲戚粘了黄赌毒……” “不至于。”贺爸爸安抚他,“你这是关心则乱。真要想知道,等你儿子把人带回家了,你以家长的身份问问不就行了?” “不行,我忍不住。万一晏臻表白被拒绝怎么办?”梁老师说,“我后天干脆直接问问他。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都有什么人……” 贺爸爸叹气:“何意要是拒绝了晏臻,你问出来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可以认何意当个干儿子啊!”梁老师道,“其实我看他还挺投缘的。再说了,晏臻这次考上A大,何意可是功不可没。” 梁老师性子急,第二天一早开车到了学校,给何意递了升学宴的请帖。 何意正好出发去做家教,梁老师便开车送他去坐地铁。 “明天的场地是在室外,草地上蚊虫多,你可以穿长袖,事先喷点驱蚊的东西。”梁老师笑着说,“衣着随意就好,就是几个长辈和晏臻的同学老师,人不算多。” 何意心里有点慌,明天在场的都是陌生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到时候在那会很尴尬吧。 他本心并不想去,但是梁老师亲自来请,贺晏臻也说盼着自己出现,何意便只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并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焦虑——明天的场合十分隆重,出席的人肯定都很体面,自己得好好打扮一下。 春节前他买的那两件衬衣还行,一直在衣柜里叠着,但裤子是加绒的,鞋子也都太旧了。 何意一上午的心思都不在正事上,好不容易讲完课,他连学校都没回,急匆匆去了商场,逛了半天,最后买了条新的卡其裤和一双小白鞋,又去理了个短发。 第二天他跟家教学生请了假,一大早起来开始从里到外地修整自己,洗澡吹头,又把脸刮干净,早上九点不到,何意便换好了一身新衣服,坐在宿舍里开始等着了。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何意在宿舍里听着蝉鸣,心里却突然开始发慌,仿佛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看着闹钟滴答滴答地往前走,忽然觉得是这声音让人烦躁,于是打开了八音盒。 红色大幕徐徐拉开,何意在叮咚叮咚的音乐里出了门。 正午的阳光照的人心烦意乱,他抵达那处花园酒店,在侍应生的引领下到了宴会场。 何意的第一感觉便是局促,他后悔自己昨天买衣服的时候只考虑性价比,如今这身行头虽然干净,却还不如侍应生的衣着熨帖高级。 何意自觉与这边高档环境格格不入,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被几个年轻男孩围着的宴会主角。 贺晏臻懒散地靠在一张长桌边上,正听旁边的几个人说话。他今天穿着一件宽松的带飘带的衬衫,领口随意敞着,腿上是宽大的排扣长裤,红色极其耀眼。 贺晏臻腰窄腿长,将有几分运动气质的长裤穿出了一股优雅贵气。他身边的男孩子则眉眼精致,透着股灵气,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何意微微晃神,随即想起来了,这是去年寒假里,跟贺晏臻一起逛商场的那个男孩。 许是他的目光停驻太久,那个男孩抬头,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贺晏臻似有所感地朝这边一看,随即眼睛亮起,大步朝何意走了过来。 “你来了。”贺晏臻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人群里带,“你今天可是最大的主角。” “那个人是谁?”何意感受到那个男孩的视线始终追着自己,站在原地没动,只拽了下贺晏臻。 “我同学。你想认识?”贺晏臻朝那几个人看眼,随后招了招手。 男孩子几乎雀跃地跑过来,乖巧地停在了贺晏臻的身边。眼前的俩人从外表和气质上实在般配,何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怕自己表现地穷酸且刻薄。 但这表情维持了不到两秒。因为他听到贺晏臻笑着给他做介绍:“学长,这是我同学米辂。” 贺晏臻停顿了一下,并不想详细介绍他跟米辂的相识和相处,于是转移重点道,“米叔叔的儿子。米叔叔可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五好爸爸。” 夏日阳光晃的人眼前发晕,何意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顶发凉,浑身的血液瞬间失温。他的视野里变成白花花的一片,周遭的声音如潮水一般突然褪远。 过了会儿,何意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直到眼眶发疼,眼前的景象才恢复正常。 何意又咽了口水,在喉咙里憋住那一口气。 “五好爸爸?我只听说过三好。”何意咬紧后牙槽,一字一顿道,“好酒、好财、好色,不知道除此三样之外,他爸爸还好什么?” 话音落地,周围骤然安静。 梁老师正带着几位家长和老师过来,想要让贺晏臻打声招呼,顺便把何意介绍给大家,没想到在几步之外听到了这句话。 她完全懵住,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身边人影一晃。 孙雪柔急吼吼地冲出去,把米辂拉开,瞪着何意。 “你就是何意?”她顾忌着今天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恨恨地警告道,“你要撒泼也先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孙雪柔!”何意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提着拳头扑了上去,“你还我妈!你还我妈!” 现场乱成一团,何意不要命地扑过去,孙雪柔被扯住头发连锤带踹,大声惨叫,真丝套裙翻卷上去,狼狈不堪。围观的人纷纷过来拉架,却不好去动孙雪柔,只冲着何意去。 贺晏臻吼了一声,把朝何意伸手的一位男家长推开,随后从后面抱住了何意。 “学长!何意!”贺晏臻大喊着何意的名字,死死地抱住他。 混乱中,米辂反应过来,照着何意的脸挥出拳。他这一拳纯粹是怒急之下的全力反击,一点儿余力都没留。 何意被这一拳打得脸一偏,眼前立刻黑了。 贺晏臻愣了下,几乎立刻抬脚照着米辂飞踹了出去。他嘴里骂了四个字,那句脏话让孙雪柔脸色愈发难堪,也让在场的长辈同学都变了脸。 “贺晏臻!”梁老师怒喝道,“你给我住手!” 米辂被这一脚踹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贺晏臻。孙雪柔立刻扑过去,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兴师动众的升学宴彻底办砸了,酒店的工作人员想靠近又不敢动,在远处窃窃私语。梁家的长辈面色铁青,已经转身去了室内。 “何意……”梁老师深吸一口气,冷着脸,转身看着何意问,“请你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正午的阳光惨白一片,却没有温度。 何意听到自己的胸腔发出一声微弱又尖锐的悲鸣。 他抬起头,看着隐忍着怒气的梁老师,后退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把您家的升学宴搞砸了。”何意停了几秒,缓缓起身。贺晏臻伸手来拉他,他又朝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 “孙雪柔害死了我妈。”何意脊背挺直,盯着孙雪柔道,“她跟米忠军通奸十年,抚养私生子米辂。后来我妈知道真相要离婚,米忠军不肯。她就去逼着我妈跟她见面……她去我妈的医院堵人,拿着喇叭喊话,后来又去找我,去我们学校的操场上给我下跪。”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呼,聚焦在何意身上的视线纷纷转向了孙雪柔。一个成年人去学校给小孩下跪?这怎么做得出的? 何意的眼眶发疼,一字一顿道,“我妈怕我被骚扰,逼不得已答应了她面谈。就在见面的当天下午,我妈突发心梗……去世了。” “何意……”梁老师震惊地张了张嘴。 就在前天晚上,她还怀疑何意母亲去世了,生父怎么也不管呢?她甚至在心里拿何意和米辂做过比较,觉得何意处处都好,唯独家庭不太圆满。 梁老师对此有点顾虑,但谁能想到……她看向孙雪柔。孙雪柔神色惊慌,她没料到何意会当众把旧事扯出来。 梁老师心里却清楚,何意当众自剖伤口,只是为了向她解释——我不是故意搞砸你们的宴会。 我也不是故意闯入你们,破坏你们的关系。 “你们或许可以继续。”何意顿了顿,低声道,“是我不该来这里。” 梁老师又转回头,恍惚间仿佛见到了那个图书馆楼梯间的男孩子,神情冷漠,充满戒备,看她的目光像是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贺晏臻也觉出了何意的变化,他下意识地朝何意走了一步,想要伸手拉住他。 何意却背着手,又退后一步。 “对不起。”何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白鞋上,现在上面踩满了脚印,卡其裤的裤脚也脏了。 他低下头,想要再说句什么,却又觉得说不出来,于是转身要走。 “何意。”贺晏臻握住他的手腕。 身后的人持续震惊地看着一幕幕闹剧,贺晏臻如今也像架在了火上烤着。他咽了口水,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我……我不知道你跟他们有关系。何意……” 贺晏臻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你总不能,连我一块不要了吧……” 何意没说话,贺晏臻又立刻道:“我可以跟他绝交。” 有许许多多的线索,此时自动从迷雾里抽离出来,铺出了脉络清晰的往事——那个贺晏臻的竹马同学,初中三年的同桌,几次表白的发小……就是米辂。而贺晏臻说过,他们两家关系不错。 贺晏臻能做到跟米辂不再来往,梁老师和贺叔叔却是不可能的。 而自己对米忠军一家三口的恨意,会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贺晏臻,”何意垂着头,脊背却依旧挺地笔直,骨头僵硬地支棱着,“我很难受。” 贺晏臻怔了怔,正要说话,就听何意低声问:“……你能不能放我走?” 第32章 手下的皮肤是凉的, 贺晏臻认出了何意身上的衬衣是过年穿的那件,纯棉,厚款, 在酷暑天穿着有些不合时宜。然而此时被厚衣服包裹的人, 身上有汗,皮肤却很凉, 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水妖。 贺晏臻几乎立刻想到了奉城的那个夜晚。 他那会儿刚糊弄过梁老师, 获得了跟何意过年的通行证,一时兴奋不已下楼去接人。结果就在楼下, 他看到何意抱着膝盖,坐在小区光秃秃的石凳上出神。 黑暗像是一只静默张口的巨兽, 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前面的东西。贺晏臻当时看得愣住,莫名地感觉何意身上的生气正一点点消失。 梁老师第一次提起何意时,说过这人十分阴郁, 但贺晏臻却从来没这么觉得。 除了那一晚。 彼时他心里发慌,故作镇定地跑过去瞎闹,让何意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后来在楼梯口,他于混乱和紧张中吻住了何意。 那是他们的初吻,何意却没有害羞和享受,他像溺水的人伸手去抓浮萍。 此时此刻,贺晏臻发现自己这片浮萍被捏碎了。何意穿过寂静回到了水底,他只能看着。 贺晏臻松开了手, 看着何意转身离开。过了会儿他突然回神,又拔腿追上去,一路远远地跟着, 直到何意进入学校。 这个暑假, 对贺晏臻来说格外疲惫。 何意回到学校后便不再跟他联系了。他无论打电话还是发信息, 那边都没有人回应,后来他忍无可忍,跑到何意的宿舍楼下再打,又听到了对方欠费停机的信息。 贺晏臻猜着何意是换了手机号,他心里清楚,却仍不甘心,往那个号码上充了钱,像一个偏执狂一样继续打。 他在这期间报考了A大的法律系,把那笔旅游的钱存进了卡里,跟同学吃了散伙饭并挨了一拳——那一拳是一个朋友给他的,对方暗恋米辂多年,一直在米辂身边当护花使者。 贺晏臻跟米辂的合照几乎都是他拍的,包括那张贺晏臻载着米辂骑着机车疾驰而过的照片。 “别人跟他有恩怨,那是别人的事。”朋友被人拉住时,远远地指着他怒斥道,“但米辂对你掏心掏肺这么多年,是块石头都该焐热了,你他妈真牛逼,竟然当众打他!姓贺的,你就不是人!” 贺晏臻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了摸被打的半边脸,第一反应是,原来何意那天这么疼。 不知道他的脸肿了没有。 他一边摸着自己的侧脸,一边拿出手机给何意打电话。没有人接,贺晏臻便在微信上留言。 “学长,你的脸还疼吗?”贺晏臻用舌尖舔着自己的嘴里的血,对着手机说,“我那天下手太轻了。” 满包厢的朋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没事人一样,连眼皮都没朝动手的人掀一下,不由都想,完了,贺晏臻入魔了。 - 何意办了新的手机号,旧号码却一直没舍得丢,因此原来的微信还用着。 贺晏臻给他的每一条语音他都会点开看,或者是去家教的路上,或是深夜在宿舍失眠的时候。 听到这句问话时,他正在兼职的第二家里给人喂猫。 何意平静地给那只大白猫添了猫砂,添水喂粮,最后将玩具整理好,又把地面擦干净。擦地的工作宠物主人没提过,但何意每次都会顺手收拾好,这天他蹲在地上擦着擦着,情绪突然决堤,毫无准备地就哭了。 他哭自己的软弱无用,从小到大只会在脑海里编织各种剧情,幻想那让一家三口受到惩罚不得好死。他也只会对祖母发狠,说将来要这家人好看,要他们给他妈妈偿命。 可是发狠发了六七年,从11岁到18岁,等真正见到仇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做。 他只会像泼皮无赖一样骂街打人,拿妈妈的痛苦经历来控诉,给围观的陌生人增加饭后谈资。他无法让这家人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痛苦。 他只会在电话里发狠,想象着自己能带上刀子去跟米忠军同归于尽,拿着毒药去米辂校门口复仇……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有那么勇敢。 那天他挺着背慢慢走出酒店,周围人的目光就像一扇扇响亮的巴掌,让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何意知道自己本心是想逃避,逃避着米家的那三个人,也逃避着贺晏臻。他也很想面对,可是完全没有勇气……要怎么面对他们才不会崩溃? 吃饭的大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过来,拿脑袋顶着何意的手,又把身体和屁股靠过去。 何意哭得停不下来,他侧过身背对着房间的摄像头坐着,把呜咽声咽住,只余着肩膀无声地抽动,勉强伸手摸了摸猫猫的脑袋。 大白猫眯着眼将整个脑袋拱到他的手里,随后亲昵地扒拉他的腿,躺到他的怀里打着呼噜让他继续。 何意的泪意便被这番咕噜噜的满足声给吓退了。 他受宠若惊地轻轻摸着怀里的大猫,好久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猫猫似乎没有安慰他的意思,它只是在他怀里安逸地扭来扭去,找了个喜欢的姿势开始打盹。 大白猫在何意怀里腻歪了半个小时。 何意渐渐止住哭泣,他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给贺晏臻一个交代。临走前他感激地想再抱抱大白猫,然而那家伙睡足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压根儿不让他碰了。 第二天,史宁竟然先回了学校。 史宁听他说起这只宠物猫,不由笑他:“你不就是这样吗?需要的时候跟学弟蹭蹭亲亲,不需要的时候就把人一脚踹开了。你不觉得学弟很可怜?” 自从生日后,何意跟史宁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几乎无话不谈。他虽然很少提起贺晏臻,但那次贺晏臻来学校找他,当众抱抱亲亲闹得人尽皆知。 史宁早为此激动了多少次,甚至开始准备新学期贺晏臻来献殷勤的时候,要好好剥削一下这对狗男男,使唤一下免费劳动力。 没想到一个月过去,暑假还没结束,这俩就结束了。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家里情况也挺复杂的,虽然我的身世跟你的不一样,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史宁又道,“我家人害死了我爱人。” 何意愣住,朝史宁看过去。 史宁手里捏着啤酒罐,仰头看着月亮,笑道:“我自杀过,没死成,所以去年休学了。后来再来学校,就被分到了这个宿舍,第一天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他挺像的。” 何意无法掩饰脸上的震惊,想问什么,又怕伤害道史宁,“是长得像吗?” “不是。”史宁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是那种气质,唯唯诺诺,想躲到角落里的气质。” 何意:“……”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史宁又平静地说,“可能是有一点精神分裂?但不重要,我很高兴有这样的功能。” 何意终于明白了当初教导主任为什么非要选中他们宿舍,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们包容史宁,说史宁心理比较脆弱了。 如果不是史宁自己提起,他们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这点。可史宁的表现太正常了,他跟人交往完全没有异常表现。 “这样需要看医生吗?”何意不敢问他爱人的事情,只关心地看着他。 “看过。”史宁说,“但是我不信任医生。” “精神病学本身就经历过很多次理论更替,现在临床上,占主导的是把它当做神经疾病,将其归为大脑机能异变上。”史宁道,“可是我知道我的病因,不仅仅是神经生理上的问题,更多的是主观经验,我的经历和心智让我的意识世界出现了小小的紊乱。所以我不愿意药物治疗,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治疗,我觉得这样挺好。” 假如不会影响其他方面,何意想了想,竟然有些羡慕。 “我明白。”何意轻声道,“如果我也能看见我妈就好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想了想,回答了史宁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米忠军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未必不是个好邻居,好朋友。梁老师一家跟他们认识六年多,关系不错,那说明他们之间相处得很好。只要我不出现,梁老师家的生活就不会被打乱。”何意道,“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他们家里有矛盾。” 贺家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家庭,何意保护这个家的欲望就像在保护自己的理想。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其他的情感,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分析了。 “而且我……不想见到米家的人,不想跟那家人有任何关系,更不想跟米辂一块放在天平上,像我妈跟他妈一样,让别人来选择。” “即便他一直选择你?”史宁问。 “即便他选的是我。”何意嘲弄地笑了笑自己,低声道,“我嘴上说报仇,但我不知道怎么报,我心里只希望能离他们远远的,这辈子不要再见面。我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贺晏臻那天已经地察觉到了何意的意图,他的问题让何意无法回答。 你连我都不要了吗? 是的,何意当时心想,跟米家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要。 —— 贺晏臻这天睡得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他正拿着冰袋敷脸——那个朋友挥拳很用力,贺晏臻的的嘴里当时就出血了,脸颊也肿了起来。 但他没有还手,也没跟那个朋友说话。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米辂对他如何他心里清楚,以前当朋友时只觉得对方够义气,后来知道对方的心思后,那些关心照顾就都变味了。 贺晏臻虽然有些冷血,不会因对方的付出感动,不会回应对方的感情,但他也不至于恩将仇报让对方难堪,尤其那天米辂还是客人。 那天的爆发纯粹是被激怒了。 朋友的这一拳正好消除了他心里的一点尴尬,贺晏臻一边冰敷一边想,早知道何意挨的那一下这么疼,自己就该再补上两脚。 他替何意感到憋屈,手机突然亮起时,贺晏臻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可上面的确是何意的号码,那个他充过钱的停机的号码。 “学长?”贺晏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何意右手按着八音盒,用尽量平稳客气的语气道,“对不起,我这段时间没有跟你解释清楚就玩失踪,让你担心了。” 贺晏臻愣了下,突然就明白了。 他没说话,只是抿着唇,心底涌起一阵战栗和不甘。 “这个号码我明天会去办销号,那个微信也不会再用了。我……对不起。”何意停顿了一下,他发现那些解释的话全都说不出口,只能重复道,“对不起,贺晏臻。你很优秀,你一定会遇到很多优秀的学长,我们……我,对不起……以及,那天没来得及说,恭喜你考入A大。” 何意说完便屏住呼吸,等着贺晏臻的回应。 贺晏臻生气也好,怒骂也好,甚至挽留哄骗插科打诨也好……何意都做足了准备,他打算用“对不起”来应对一切。 事实也是,是他伤害了贺晏臻的感情,即便他们俩还没有表白,没有开始,那也是他先选择了转身离开。 何意不敢呼吸,他把耳朵贴在手机上,等着贺晏臻的审判。 可是那边迟迟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 贺晏臻始终不出声,何意执着地等待着,一分一分地跟他耗。直到过了很久,手机传来一声悲鸣,这段沉默的对峙才算结束。 何意看着黑掉的手机,想象着没等来的回应。 最后他轻轻闭眼,双手捧着手机,在屏幕上印下一个吻。 第33章 何意的大二是从暑假开始的——他们八月中旬开始军训, 地点是离着北城不远的一处军训基地。 基地的条件跟学校自然没法比,十几人一个宿舍,上下床铁柜子。洗澡的地方没有隔间, 每天洗澡还限时, 人多的时候能几个人钻一个水龙头。 何意的日子一直比较清苦,高中的学校澡堂也是这样, 因而对这些习以为常, 倒是甄凯楠叫苦连天。 铁架子的上下铺稍微一动便吱哇乱叫,晚上只要有人翻身或起夜, 甄凯楠就会睡不好。 他这人还有些洁癖,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床单被子, 还拿了一个睡袋。因此每天起床整理内务也比别人麻烦一些。 有时他忙不过来,何意便会伸手帮忙。 甄凯楠感激之余也想着法子答谢,比如每天训练完后去小卖部排长队买雪碧和冰红茶, 吃饭的时候也跟何意一起,找口味好的菜的换给何意。晚上何意如果抽到值夜班,他会跟何意的同伴换一下。 何意的这个暑假过得兵荒马乱的,因而并没有心思注意这些,等意识到甄凯楠的特殊照顾时,军训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那天他凌晨两点值班,同岗的是临床医学的一位同学。何意半夜起床,推门时就见甄凯楠忍着困意在门外等他。 何意之前跟他一起值班只当是巧合, 这次抽签的时候,那位临床的同学跟他打了招呼,何意便知道今晚不是甄凯楠了。 这会儿再见到对方, 不仅有些疑惑。 甄凯楠的眼睛发红, 见何意出来先递了一罐雪碧过去。 “今晚不是你吧?”何意没有接, 只压低声疑惑地看着他。 甄凯楠便走近了一点,指了指楼下,等俩人从宿舍楼出来,他才笑着说:“我跟你同组的换了,反正我也睡不好。” 他说完借着路灯的光线看着何意,似笑非笑道:“难得,我还以为一直等军训结束你也不会发现呢。”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你之前也是换的?”何意明白过来。 “聪明!”甄凯楠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因为力道太轻,反而像是碰了下何意的头发,“我一直都是换的。” “别换了。”何意说,“闭目养神也比这样强。” “你心情不好吗?我知道躺着比熬夜强,但想陪陪你。”甄凯楠看着他,忽然问,“何意,你跟那个男生……是不是分开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何意:“……” 何意沉默着转开脸,他这些天拼命的训练,别人天天盼着下雨,唯有他内心希望能一直晴天,太阳再毒烈一些,训练量再大一些,最好让他汗流浃背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晕在这里。 但这里的教官实在太温柔,何意上学期参加篮球社后,身体素质又好了许多。虽然他不敢参加比赛,哪怕是社团内3v3的挑战赛也不敢,但平时跟着大家跑跑跳跳捡捡球,活动量也增加了不少,应付军训绰绰有余。 因此这种带有自我惩罚的期望并没有被实现。 何意并不能轻松地忘记贺晏臻,他只能假装事情过去了。尽量不去想,可甄凯楠却又来问。 何意有些隐忍的恼怒,但是想到甄凯楠是好意陪自己,却又不好发作。他露出一脸疲态,叹了口气:“可以不聊这个吗?” 甄凯楠眼里的光芒闪闪跳动,他专注地看着何意的侧脸,想了想说:“等军训结束那天吧。” 何意:“什么?” 甄凯楠:“我有话跟你说。” 四天后,何意他们参加完军训的汇报演出,开始准备返校。 这几天里,何意时常会想到那天晚上甄凯楠的神情。 那种忐忑不安又有些郑重的复杂表情,上次见到是在寒假前,火锅店里。 何意感到十分困惑。甄凯楠对他太好了,除了买饮料陪吃饭,这人的目光似乎随时都在他身上,何意的表情稍微有点不对劲,不管是磕了碰了还是低血糖犯晕,甄凯楠都会迅速过来给他解决。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会他俩是一对。 可他们明明不是。 何意还记得史宁的提醒,让他提防甄凯楠是在养鱼,但他留意了一下,甄凯楠对其他人又很正常。起码在自己能看到的范围内,这种程度的关心是独一份。 其实回想一下在宿舍里的时候,甄凯楠虽然跟史宁说说笑笑,却并没有为史宁做过什么事。反而是何意,有时候明明一天没怎么说话,甄凯楠也会给他带饭回来,帮他装好热水,在他值日的时候替他做完卫生。 何意:“……” 这样一想,是该好好谈谈了。 军训结束当晚,大家纷纷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学校来接。何意主动找到了甄凯楠,打算问问他要说什么话,顺道把自己的困扰讲出来,让甄凯楠以后不要对自己这么好。 俩人默契地走出宿舍,在楼下慢慢走着。 何意琢磨着开场白,甄凯楠身上的佛手柑的清凉气息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每当这阵气味靠近,何意就忍不住迈步走远一些。 “你知道了是不是?”甄凯楠却突然问。 何意愣了一愣,回头看他:“知道什么?” “知道我喜欢你。”甄凯楠站定,紧张地舔了下嘴唇,眼神诚恳坚定,“何意,我喜欢你很久了。” 何意:“……” 何意第一次被人当面表白,感觉却没有惊喜,只有茫然。 假如这句话发生在一年前,他一定会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对方。甄凯楠本来就是他的理想型,成熟、温柔、体贴又帅气。可是现在…… “为什么?”何意此时只觉得不解。 甄凯楠却答非所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选床铺的时候就想跟你挨着了,但你后来把东西放在了彭海那边。” 何意一怔,当初他们第一次在宿舍见面的时候,甄凯楠一身潮牌,身上是高级香水味,看起来像个韩范儿明星。他笑着跟何意打招呼,把背包扔在了跟何意挨着的床上。 何意却感受到了俩人的差距,本能地选择离他远点,把东西挪到对面去了。 何意:“……” 假如甄凯楠那时候就注意到了他,那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就不是自作多情了?可甄凯楠跟男友分手后,为什么不表白,反而要跟自己澄清? 何意一头雾水,盯着甄凯楠。 甄凯楠何其聪明,看他这表情便知道问题所在,主动解释道:“我跟前男友分手后,是准备向你告白的。直到那次我请假回家。” 他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叹了口气,“当时我无意中了知道了一点事情,所以内心产生了顾虑,回来后就……犹豫了。” 何意:“……” 何意终于确认了,甄凯楠当时的确看出了他有点动心。为了避免何意表白,他急匆匆说了那段话——我对你没有那种意思。 被人喜欢,又被人单方面放弃。这次表白的气氛已经跟浪漫不沾边了。 唯一的可取之处是真诚。 何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转身继续往前走,“是什么顾虑?我可以知道吗?” 甄凯楠沉默了很久,一直等俩人绕着宿舍楼走了半圈,他才道:“因为你爸爸。” 何意霍然回头:“什么??” 甄凯楠说到这里抿了下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一会儿才道:“我爸妈的工作性质比较敏感,我虽然学医,但也在计划着修法律的双学位,将来或许会考公。所以……我对于另一半的家庭背景比较在意。” 他说到这看了看何意,脸上阵阵发热:“我知道你的父亲是米先生,所以回家的时候了解了一下。” 何意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他是不是犯事了?” 甄凯楠摇摇头:“没有。只是他的财产跟收入太不匹配。以他的行政级别和手术量,年薪翻十倍也买不起他家那套房,米先生现在的配偶又喜欢高消费……” 甄凯楠说,“一个家庭主妇,不事生产,哪里来的大额资金?当然也有可能,比如她擅长理财投资,用几十万的年薪赚几百万的收益,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与之相比,还是米忠军灰色收入的可能性更大。更何况对于医院院长来说,这样几乎是常规操作,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民不报官不究罢了。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但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真得利用职务做了什么,将来被人举报出来,判刑是必然的。他是你的父亲,又有共同生活经历,将来你跟你家人的政审都会受影响。”甄凯楠说,“所以,我回校后,对这段感情选择了……逃避。” 何意张了张嘴,混沌的大脑里像是被人劈开一道裂隙,一时间烈日灼灼,让人头晕目眩 ——他为什么没想到! 他为什么没想到!米忠军那么有钱!举报他可以让他坐牢! 何意只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直勾勾地盯着甄凯楠,眼睛亮得吓人。 甄凯楠被他突然亮起的眼睛吓了一跳:“怎么了?” 何意抑制住住自己的激动,他摸了摸嘴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没什么。”何意心乱如麻,只想多打探一些消息,“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后来呢?” 甄凯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来,你是指的今年吗?今年我才知道,他们医院已经改成民营了……” 米忠军的医院年初完成改制,从公立医院变成了民营企业,医院的事业编都收回,他自己也不再是干部身份。 民营医院的院长不在监察范围内,米忠军平平稳稳几十年都没事,现在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我知道这样显得我这人十分势利,但你有权知道我这段时间的想法。”甄凯楠对于何意皱起的眉头感到讶异,他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不适宜,何意的情绪变化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但他还是打算说清楚。 “我很喜欢你,也想获得跟你恋爱结婚的资格。今天这样表白仓促了点,但我怕你回到学校后……”他以一个简短的停顿指代了贺晏臻,随后轻咳了一声,“总之,现在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你可以慢慢考虑,也可以对我提出要求,比如考察我的家庭或其他方面,我都很愿意。” 他说完停住脚步,带着几分期许看了过去。 何意却忽而皱眉,随后又一笑——他想起自己闲时看的法律书籍,米忠军就是辞职了,过往的事情也不会因此一笔勾销。 “谢谢。”何意只觉心头云开雾散,说不出得畅快,“你知道举报信怎么写吗?” 大二刚开学,何意便发了一封匿名检举信,上面写着米忠军有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 这部分内容都是甄凯楠帮他打听的。 甄凯楠也没想到自己表白完会是这种局面。他只得哭笑不得地配合,然而俩人到底年轻,除了知道对方有钱之外,并没有证据或线索,证明这些钱来路不明,于是第一封信石沉大海。 何意想要继续写,最后被史宁劝住了。 大二开始,何意他们便从本校区搬到了分校区,史宁仍留在本部,因此俩人不再同宿舍了。史宁跟大一的学弟们同住,却时常找何意聊天。 何意便时不时回本部看他,俩人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的阅览室见面。 “这种信件肯定不会受理的。”史宁叹了口气,以过来人的经验道,“如果要举报,只能附上证据线索。这样受理的机关才能调查核实。你只说怀疑他肯定不行,而且匿名信递过去不一定看,实名的才管用。” 何意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太渺茫了,他可以实名,但是他跟米忠军从无来往,怎么掌握证据? “你们大二是不是很忙?要不先别管这些了。离人渣远点不好吗?”史宁看他皱着眉头,抬手在他眉心上揉了揉,笑着说,“听甄凯楠说你们要被虐死了。” “是啊,从早到晚上课背书做实验,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何意趴在阅览室的桌子上,枕着胳膊叹气,又想起一件糗事,“老大那天被蟾蜍滋了一身,疯了,回宿舍后不肯进门,要在宿舍门口换衣服,笑死了,一层的人出来围观。”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甄凯楠有点洁癖,不肯进宿舍污染空气,让何意和彭海把衣服扔给他,他换完后再把被尿过的衣服下楼扔掉。 何意当时心疼那身衣服,彭海却大嘴巴嚷嚷,喊大家来围观裸男。 甄凯楠当然不会真裸,但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起哄脱衣,笑翻了不少人。 “啧,老大身材怎么样?”史宁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凑过来低声说,“身材不错的话就试试,人生短短几十年……” 何意知道他会闹腾自己,笑着伸手把史宁的脸推开。 “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课……”何意收起举报信的草稿,抬头的一瞬,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短袖T恤和运动裤,大概是刚打完球,额头和鼻尖上覆着汗,刘海被随意地朝后拢着,露出轮廓鲜明的侧脸和极为淡漠的神情。 何意怔住,视线忍不住追随着贺晏臻的身影,看他拿着一本书,在门口排队。队伍前后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朝他脸上看。 贺晏臻的神色有些不耐,嘴角抿直,眉头蹙着,不多会儿轮到他,他抬手刷卡扫码,动作行云流水,何意想要再看一眼,他已经出去了。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不敢出去。等琢磨着那人应该离开后,他出去又忍不住到处找他的身影。 之后几天,何意在午饭或晚饭后,课前的那点休息时间里,总是忍不住往本校跑。 他买了顶帽子给自己做伪装,每次都是直奔文史阅览室,在外面找个不起眼的角落,从帽檐下扫着来来往往的人。 可是这样看了一天又一天,也没再看到贺晏臻。 国庆假期便在这样的失望中悄悄来临,何意渐渐明白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暗示。既然他已经放弃了那段未开始的感情,如今的阵痛大约是感情上的戒断反应,他必须适应。 那份未成功的举报信草稿被他贴在书桌上,何意稍微想要琢磨别的事情时,便会看一眼,当做提神醒脑的利器。 米忠军再次主动来找是何意没想到的。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又惊又俱,心想自己明明刚换过号码,米忠军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可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草稿上——等他接近了米忠军,证据能不能套出来? 惊惧变成惊喜,何意深吸一口气,等着米忠军的邀请。 米忠军打这通电话是无奈为之。 暑假里,何意在贺晏臻的升学宴上大闹一顿,让米家三口被人议论看笑话。米忠军心里恼火,只能找孙雪柔撒气,怨她明知道何意就是那个家教老师却一直捂着不说。 家里鸡飞狗跳闹了好几天。米忠军却没想到,当时在场的宾客里却有人只在意何意跟米家的关系。 对方那天本就是冲着何意去的,他有意给自己刚念高中的儿子找个辅导老师,听说贺家的家教老师厉害,便打算在现场相看一下,若是中意,就设法将人请到家里去。 当时何意一番大闹,别人都在看热闹,那个人却在暗中打量,以自己的经验来判断何意的气度品性,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非常满意。至于何意打人,他也觉得这是男孩子的血性。 这人先找贺家要何意的联系方式,然而贺家抱歉地表示,他们也联系不上何意了。 对方便又找米忠军。米忠军是何意的监护人,何意在学校留的联系人电话又是米老太太的,因此打听出新号码易如反掌。 他把何意的手机号给了出去,那人却希望他能牵线,一个老师用不用心,差距可是天上地下。 那人对米忠军劝道:“这么出息的孩子,你怎么不知道把住呢?现在他刚刚念大学,生活还不能独立,你这时候拿出父亲的身份替他处理些事情,给他点经济支持,慢慢也就能树立起当爹的威严。要不然等他工作了,你再想拉拢就晚了。” 米忠军被人恭维两句,一想到原配的死因,何意这么容不下孙雪柔也情有可原,于是叹了口气:“他主意大着呢,就没好好跟我说过话,我都不知道怎么降服他。” “书读得好,眼界自然就高。”那人笑道,“但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你总得先让他亲眼看着这利。百闻不如一见,见多了,心思也就活动了。” 对方说到这,又笑了笑道:“就像你小舅子那公司,这些人哪个不是先见着利才愿意入伙的?” 米忠军笑了笑,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他日后还有求于这人,而且自己的确有意拉拢何意,米辂虽好,但是孙家人对他家财产虎视眈眈。小舅子用起来再顺手,也不如亲儿子。更何况那小舅子还是带了个表子。 米忠军现在换了身份从商,自然只想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于是耐心等了一阵子,趁着国庆假期给何意打电话。 没有合适的借口,他便说是老太太生病了,想要见一见何意,又问何意老太太怎么也照顾了你四五年,你还真就狠心到连看都不看一眼? 何意听着电话,琢磨着怎么答应才会显得没那么突兀。 “所以她在家里养病?”何意道,“你知道我把姓孙的打了吧?就不怕我把你家给砸了?” “你孙阿姨不在,家里没外人。”米忠军听出他话里有余地,感到意外,立即道,“你在学校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今天没空。”何意垂下眼,手指在那张单子上轻轻敲着,“明天下午一点。” 国庆节的第一天,何意第一次踏进了米家的大门。米忠军支开了孙雪柔和米辂,让何意跟米老太太独处了几分钟。 何意跟祖母之间没什么感情,敷衍地坐在那里玩手机,等离开米家的时候,他往玄关处的一双鞋子投去羡慕的一瞥。 隔天,米忠军便让人给他送了一双同系列的篮球鞋过来。 又过几日,米忠军说要给老太太过七十大寿,邀何意出席。他这次像是突然懂得了做父亲,还让司机给何意送来两身衣服。 “你可以提前来家里住一晚,我让阿姨给你单独准备了房间。过寿那天,我们一起拍个全家福。”米忠军又发信息。 何意看着全家福三个字,只觉火气往头顶冲。全家福……他这些年都没有家,如今去给别人添福? 何意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他给米忠军回了两个字。 “好的。” 既然是全家,当然一个人都不能少,大小儿子都在场了,不如大小老婆也聚一聚。 只是……去年贺晏臻说,梁老师在他朋友爸爸的生日宴上,怼了朋友的妈妈。如果没猜错,那个朋友就是米辂吧? 现在米忠军给老太太过整寿,那梁老师和贺叔叔还会去吗?贺晏臻呢? 第34章 何意并没有对甄凯楠隐瞒自己的计划。 这位舍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位大天使, 何意对他充满了感激,因此参加寿宴前,何意大出血了一把, 主动请两位舍友吃饭。地点是他们第一次聚餐的那家自助餐厅。 何意做好了预约, 在餐厅门口等着两位舍友,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三个人。 何意笑着跟甄凯楠和彭海打招呼, 又看向那个陌生的男生。 “新舍友, 临床大一的。”甄凯楠对何意笑了笑,随后轻微地挑了下眉梢, “我俩刚才正好在辅导员那,他听说是宿舍聚餐, 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你好,”新舍友穿着院衫和帆布鞋,神色拘谨, 有些讨好地对何意笑,“很高兴能加入咱宿舍。” “你好,我叫何意,欢迎你加入405。”何意笑着跟新人打招呼。 “咱宿舍不是513吗?”新人愣住。 “啊,对。”何意说惯了嘴,一时忘记了他们换到分校区的宿舍后,宿舍号已经变成513了。他对新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又冲彭海和甄凯楠点了下头, “你们在这等会儿哈。” 这家餐厅是预约制,现在多出一个人,何意需要重新买一份餐位费并交押金。等他办完这些, 再喊三人进去, 便觉得彭海的表情不太对。 何意直觉是跟新人有关。他们宿舍的三个人关系太和谐了, 彼此间从来没有过矛盾。甄凯楠情商高人缘好,彭海跟甄凯楠是好兄弟,对何意则是有学霸滤镜,每次到期末的时候恨不得把何意供起来。 而甄凯楠和何意之间,即便没有暧昧感情,他们的脾性也是天然相合的。 以前在餐厅一起吃饭,彭海要是心情不好,早就一路嘟嘟囔囔发牢骚了,像今天这样实在,只能说明他想牢骚的人就在现场。 何意作为请客的一方,怕新人尴尬,只得笑着活跃了一会儿气氛。等取餐的时候,他才凑到彭海跟前,撞了下彭海的胳膊。 彭海回头见是何意,抬眼往几人的座位那看了一眼,不高兴地“哼”了声。 “怎么了孩子?”何意笑着问他,“你们刚刚吵架了?” 彭海在宿舍里的昵称是“海子”,后来便变成了“孩子”。 “没。就是烦他。”彭海扯了下嘴角,“刚刚在学生处,辅导员说让他加入咱宿舍,老大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叭叭叭谢上了。后来我俩想过来,他听说是宿舍聚餐,直接来了句……” 彭海压低声,撇着嘴学舌,“咱宿舍要聚餐啊,我也想去!” 何意:“……” 新人这样的确是有些太自来熟了,而且何意今天请客的餐厅对学生来说消费不低,人均四百出头,如果不是为了感谢甄凯楠,何意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没事,来都来了。”何意也不喜欢新人这样,但想到对方可能不知情,自己或许多少有点排外心理,便道,“以后都是一个宿舍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可不傻,”彭海却“切”了一声,“刚刚你去交押金,他还在后面说,这里挺贵吧,咱宿舍的可真有钱。” 何意:“……” “……史宁多好,我都想宁哥了。”彭海终于牢骚完,心里痛快了,嘴里哼道,“哪天咱四个再一起吃饭。” 何意也很想史宁,史宁在的时候,405简直就是神仙宿舍,被他们宿舍楼封为神颜代表团,男生宿舍颜值天花板。史宁那次去陪何意爬山过生日,回来后何意他们不知道被多少人抓着要史宁的微信和手机号。 何意回到位置上,也有点懊恼怎么没请史宁过来聚餐。 “何意,”甄凯楠回来见何意戳着甜品发呆,往前凑近了一点,看他的表情,“你不高兴?别吧,我要对这里的甜点产生心里阴影了。” 何意回过神,对着他放大的脸愣了下,忍不住笑了:“我刚刚在想史宁呢。” 他知道甄凯楠说的是上次,他取甜点的时候遇到了隔壁班的同学,知道了甄凯楠有男友,因此拿完甜点就躲着甄凯楠了。 “那就好。”甄凯楠故作感慨地环视一周,“这里就是我的伤心地啊!” 何意抿着嘴直笑:“谢谢你,老大。” 何意现在一心要送米忠军入狱,等于间接宣告了他跟甄凯楠的不可能。甄凯楠心里清楚,却又有点不甘心,如果那天他没说实话,只表白说喜欢,何意是不是就能接受他,然后俩人一起奔前程了? “我有点后悔。”甄凯楠如实道,“其实我很不赞同你这么做,人一旦活在仇恨里,会很容易迷失自我。而且更重要的是,希望太渺茫了,假如说……” 他说到这迟疑了一下,揣度着何意的心情。 何意却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假如说我白忙活一场,你是要问这个吗?” 甄凯楠“嗯”了一声,“你跟他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突然获得他的信任不太可能。更何况犯法的事情,他可能是连老婆都会防备的。你打算跟他耗多久?三年?五年?八年?” “只要我活着,”何意道,“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 “我觉得不值,何意,人渣的时间价值跟你的时间价值是不对等的。你现在才十八,正是意气风发追逐梦想的时候。”甄凯楠平静且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被他困在笼子里。现在你收手还来得及。要不然越往后沉没成本越高。” 何意一时无话,他知道甄凯楠是为自己好,也知道他说得对。 如果没有结果,到时候怎么办呢? “我知道现在说服你很难,如果你哪天犹豫了,就来找我,这样好吗?”甄凯楠看他神情落寞,不忍心逼他,抬手轻轻摸了下何意的头,手指在何意脸侧一勾,“笑一笑。” 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盘子回来了,视线在俩人身上转了转。 何意忙坐起来,跟新人打了个招呼。 回宿舍的时候,新人凑到了何意身边,悄声问:“何意,老大是不是喜欢你啊,我看你俩不对劲。” 何意奇怪地看他一眼,想要说什么,但转头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这人身上有一种熟悉感。是去年何意才入学时竭力掩饰的那种敏感自卑。 只不过俩人性格不同,何意是跟人保持距离避免尴尬。新人则是故作大方和无所谓,反而显得没有分寸感。 “舍长是个好人。”何意说,“他对我们班同学都挺好的。” 新人当晚搬了行李进来,住在了甄凯楠的旁边。 然而两天过去,新人便发现甄凯楠的确对所有人都很好,他也很照顾新舍友的感受,但那种程度的关心,跟对何意的爱护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你桌子上贴的这个人是谁?”新人坐在何意旁边,看着上面列出的米忠军的资产,“他好有钱啊,也不知道有钱人的钱是哪来的。” 当然是灰色收入犯法来的。何意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跟新人说,想了想将那张纸收起来了。 他从行李箱里找何妈妈的牌位,柜子里的八音盒差点掉出来,何意从搬到新宿舍后就没听过,这会儿突然有些念想,把牌位装到包里,将八音盒放到自己的桌子上。 “这是胡桃夹子的歌剧院音乐盒吗?”新人却惊讶地凑过来,羡慕地摸了摸,“你好有钱啊,连这个都能买。” 何意:“???” 何意对八音盒的了解还停留在几十元一个上,贺晏臻送的这个制作很精美,所以把它的身价翻了十倍,以为这东西差不多大几百块。 “这个多少钱?”何意问。 “你不知道?”新人说,“你这个肯定要五千多了。” 何意:“?!” “当然没有Reuge的贵,我有个朋友喜欢收藏,他手里的Reuge都是大几万的。” 何意没想到一个音乐盒会五千多,按照新舍友的说法,这个出厂价原本没这么夸张,但是中古产品的价格就是这样。何意的这个版本少,能买这个的人就是图个开心,有钱人才不在意花多少冤枉钱。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贺晏臻的确是不在乎钱的人,但他在意。 当初春节钱买衣服,贺晏臻在他身上花的钱他还能用暑假免掉的补课费安慰自己,但这个礼物,超出了何意的接受范围。哪怕他们俩人还在联系,何意也不能坦然接受。 怪不得当初贺晏臻还要让店家备注上售出不退,肯定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接受高价礼物。只可惜何意对有钱人的消费太缺乏想象力,根本没往价钱上想。 “谢谢。”何意感激地冲室友道谢,又想起了这个八音盒的寄件地址,从网上找了找,是家网红店铺,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打过去,一问店主,果然,当初是五千卖的。 “你就是收礼物的小帅哥吗?”店主笑着说,“那个帅哥真喜欢你啊,写信的时候还脸红……” 何意想到了那句留言——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幸运的何意了。 幸运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何意怔忡了很久,最后决定把八音盒还回去。他把东西重新包装起来,放在了包里,跟母亲的牌位挨着。如果那天贺晏臻出现,他就把这个还给他。如果他不出现,何意就让别人转交,或者送到贺家。 老太太过寿的前一天,米忠军替何意请了假,让司机来接何意回家。 何意当初查这栋别墅的时候,在二手房产网上看到的价格都是两千多万,他便以为米忠军家的房产也是这个价位。 直到甄凯楠跟他讲,他才知道同一个楼盘里,不同区域的价格也不一样。 米忠军的那栋庭院阔气,占地面积也大,最主要是的紧靠小区的人工河,风水上佳。这种位置的房子几乎是有市无价的,越有钱的人越迷信,米忠军当初购入必定是托了大关系。 何意这次来,多少留意了一番,他发现这宅子风水布局的地方很多,就连入户门,花园石砖和下水井盖都是带有招财寓意的花纹。 米忠军给何意留的房间在一楼,旁边是老人房和保姆间。显然米忠军虽有意拉拢他,但对他也没有如何的重视亲近。 何意权当自己不懂,他换鞋进了卧室,将背包放在了桌子上,又把八音盒拿出来擦了擦。 剩下的时间里,他便在屋里看书。 下午的时候,外面陆续有人来访,看来给来米老太太送贺礼的。何意想要拍照,又意识到这些人的打扮更像是司机,只得暂时作罢,边看书边警惕地留意外面。 傍晚的时候,米辂回家了。 何意起初并不知道,他没有从窗户里看到米辂经过,后来才明白,米辂是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来的。米忠军的这处房子停车场分在两处,外人和自家人各有通道。 何意跟外人一样是到达一楼户外,从正门进入。 想到这里,他不由冷笑。然而外面的米辂却更为愤怒,因为孙雪柔被赶回家了。 米忠军打算让何意回来的事情告诉过他们娘俩,米辂当然不愿意,跟孙雪柔一起哭闹不休。米忠军是十分自我的人,他容忍不了这娘俩的哭闹,主要是不想给他们能挑战权威的错觉,于是转头就让人把孙雪柔送回了娘家。 米辂的注意力却全在何意身上,他认为是何意挤走了他妈。 “凭什么让我妈走啊!我妈是这家的女主人!以前你没离婚的时候我妈妈偷偷摸摸,现在你们结婚多少年了,我妈凭什么还要躲着!”米辂冲到米忠军的书房,在外面大喊大叫,“该走的是他!他来了我们全家都会倒霉!” “他是你哥。”米忠军皱眉,眼睛看着电脑,沉下脸道,“出去,我还有事。” 米辂习惯了看米忠军眼色行事,知道这人忙正事的时候不能打扰,于是恨恨地转身下楼。他绝对不能容忍何意也在这个家里,米忠军现在有事忙,他便自己去赶人。 何意看着天色暗下来,捏了捏后颈,起身去开屋里的灯,突然就听“嘭”的一声,有人气势汹汹地踹开了卧室门。 何意离着门口还有段距离,刚好避开。 “吆,”米辂站在门口,嘲讽地看着何意,“这是我家新来的保姆吗?” 何意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淡淡扫过,走过去开了灯。 卧室里光线大亮,米辂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觉眼前有人影一闪。 何意突然转身,一拳挥到了他的脸上。米辂踉跄着撞到了旁边的床,好歹没趴地上,再回头的时候眼角已经青了。 何意阴沉着脸,眼神里翻滚着狠劲,语气却很平静:“上一次我就想还给你了。” 他说完一顿,“别人打的不够出气。” 上次,自然是贺晏臻的升学宴上。何意挨了米辂一拳,然而贺晏臻随即给了米辂一记窝心踹,还有那句让宾客纷纷皱眉的“我草你妈”…… 米辂那天想死的心都有了,幸好后来贺叔叔到场控制住了局面,另行安排了宾客吃酒,并将他们母子安置在休息室里亲自陪着。 后来米辂听说贺晏臻跟何意分开了,贺家也不再搭理何意,心里那口恶气才稍微散掉一些。 可是今天,何意显然是故意的! 何意的确是故意的,他在见到米辂的第一眼便想到了贺晏臻。人一旦被仇恨裹挟,眼和心都会犀利起来,知道什么才是最有利的武器。 虽然他的目的是米忠军,但在达到最终目标之前,他不介意从这对母子身上讨点利息。只是在想到贺晏臻的时候,他自己的内心也会有一点无力感,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副作用。 “姓何的!”米辂回过神,抓住门后的高尔夫球杆就要饶回来。 然而在他抬头的一瞬,桌子上那个胡桃木色的八音盒突兀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米辂猛地愣住,死死盯着那个八音盒,胸口起伏不定——那个被放在展示柜中间的中古八音盒,他后来自己去买,店家说被人买走了。现在竟然出现在了何意的手里! 何意穷得叮当响,只能是贺晏臻送的!往日的屈辱和伤心一块奔涌上来。 何意看到米辂提起球杆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然而下一瞬,球杆竟被生硬地改变了方向,米辂大喊了一声,哭着挥杆一下将八音盒打到了地上。 才被小心擦拭过的盒子“啪”的一声摔倒地上,红丝绒的幕布断裂,几个人偶被摔出来,滚落一地。 何意怔住,呆呆地看着拥舞的小人拦腰断成两半,耳朵里蓦然一阵嗡鸣。 他的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回神,漆黑的眼珠子盯住了米辂。 “你们分手了,是吗?”米辂抹了把泪,恶意地咬牙笑道,“你不配,何意!你什么都不配!” 何意慢慢站直,忽然转开头,轻轻一笑:“我们分手了又怎么样?” 他低头,轻轻踢开那个断裂的人偶,意有所指道:“你看,我不要的东西,你却想舔都舔不着……” …… 贺晏臻翻了翻手里的书,实在没兴趣,便将它丢到一旁,跟另几本书一起搬到了梁老师的书房里。 梁老师看了眼,恼火地皱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天天去借,借了又不看,那你往图书馆跑什么劲儿啊!” “去看风景。”贺晏臻懒散道,“你就帮我还了吧,等我进了篮球社就不去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梁老师不明白,把那几本文史的书籍放到自己的包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明天米辂的奶奶过大寿,你去吗?” “我去干嘛?我去的着吗?”贺晏臻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干嘛还跟他们家来往,恶不恶心。” 梁老师看他一眼,想要说什么,想了想没说出口,无奈叹了口气:“那让你爸自己去吧。” 贺晏臻胸口憋着一股气,抬头看着窗外。 暮色沉沉,空气里涌着潮湿和阴郁,是下雨的征兆。贺晏臻看了眼,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就听手机响。 来电人是米辂。 贺晏臻挂掉电话。微信上却又跳出一条信息。 “你知道何意说你什么吗?” 贺晏臻想也不想地把电话拨了回去。 米辂刚刚被何意赶出那间卧室,想要再找麻烦,却被米忠军喝了回来。他越想越屈辱,何意摆明了嘲讽他跪舔贺晏臻却追不上。贺晏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 米辂想不通,怎么都觉得是贺晏臻没看透何意的真面目,于是立刻将何意的话添油加醋,告诉了贺晏臻。 米辂说何意自己讲的,他根本不喜欢贺晏臻。又说何意嘲笑自己,他已经不稀罕贺晏臻了,米辂却费尽心思都追不到。 “……你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米辂说着,手机不小心碰到眼角,疼地“嘶”了一声。 贺晏臻沉默了好一会儿。 米辂以为自己的话里有漏洞,正忐忑地琢磨着,就听贺晏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是被他蒙骗了!”米辂忙说。 “但你的话毕竟是一面之词。我觉得学长不是这样的人。”贺晏臻却说,“除非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否则……我不信。” 贺晏臻高中开始变声,现在变声还没完全完成,但声音已经足够低哑磁性了。 米辂脸上一热,心想为什么自己学校里的人没有贺晏臻好看?声音也没有贺晏臻的好听?明明他们才是艺校。 “那你打赌吗?”米辂问。 贺晏臻笑了下,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让米辂瞬间脸红。 米辂捂着手机,忍不住追加筹码:“你要是敢赌,我就让你亲耳听到他的话,让你看清他是什么人。” “赌什么?”贺晏臻问。 米辂听着他的呼吸声,多年的勇气积攒到一块,他小声道:“赌你。我要是赢了,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贺晏臻没说话。 米辂提心吊胆地等着,贺晏臻隔了挺久,才低声笑了笑:“米辂,你倒是真敢想啊。” 第35章 米辂一直不明白, 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会让贺晏臻选择何意。 他明明才是更受欢迎的那个。他继承了爸妈的美貌,米忠军虽人到中年开始发福, 但仍能看出是个美男子, 而孙雪柔更不必说,一个近不惑之年却依旧妖娆风情, 时常被同性提防的女人, 手段跟外表一样不容小觑。 米辂小时候长得就像洋娃娃,一身穿用都是名牌, 因此风头无两,宛如小明星。同学之中有人嫉妒他, 把他当成单亲家庭的孩子欺负,但他身边会有拥护者立即出面,替他出气。 直到他跟着米忠军到北城, 转入了当地的初中。 那所初中设施老旧,然而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却都大有来头。米忠军跟其他家长相比,简直就是遍地都有的九品芝麻官,给人提鞋都不配。而米辂在小城市令人艳羡的一身名牌,跟同学们的相比竟也是烂大街的货。 他在这边骄傲不起来,又因人生地不熟,唯独样貌出众,被校霸盯上了。贺晏臻便是那时候出现的, 他从人群里带出了被围住的米辂,用自行车载着他回家,后来老师重新安排座位, 俩人便成了同桌。 贺晏臻会等着他上学放学, 于是米辂见到了在冬日雾气里朦胧俊秀的贺晏臻, 夏天中午伏身在车把上,任由凉风把衣袖灌满的贺晏臻,带着班级打球赛时帅气不羁的贺晏臻,以及在成绩蹿升时露出一点点得意和散漫的,仿佛一切都在把控中的贺晏臻。 米辂情窦初开,从此会因这人的一个眼神或一点笑意脸红,会患得患失,又忍不住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爱慕都给这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放弃?贺晏臻占据了他的整个青春,他就是死皮赖脸,也要把这人赖到手里。 隔天一早,米家便陆续有人来访。 米辂前一晚一直敷冰块,后来看眼角发青不禁又急又恼,让阿姨煮了一锅鸡蛋,一大早就开始在青紫的地方揉着。 他心里焦急,琢磨着今天怎么才能逼何意说出那番话。 何意此时却已经穿上了米忠军送他的那身衣服在餐厅帮忙了。 米老太太今天过寿,但来访者并不去看寿星,大部分都是去米忠军的会客厅里见面。 何意对米家不熟悉,只知道米忠军的会客厅有好几处,一楼客厅的旁边有一处,主人卧室旁边有一处,书房旁边还有一处,其中有一个是带指纹锁的,应当是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 这些都是他在餐厅帮忙,跟阿姨聊天得知的。 米家虽然有钱,但对阿姨们十分苛刻,活动范围要求严格,做饭的不能上楼,整理家务的不能聊天,不管是谁但凡多休息半天都要扣除相应工资。 当着外人的面,阿姨最好保持安静,即便说话也要会看眼目行事,否则孙雪柔会当众挂脸。 现在的阿姨们又不是旧时的下人,要拿着雇主当主子。米家这条件,别人多半会撂挑子走人,有的对此无所谓的,人后也免不了牢骚笑话,觉得孙雪柔真是二郎也放屁——够神气的。 现在的做饭阿姨就是后者。她之前听这家人吵架,早知道了何意的身份,这天看到何意本人,洁白的短袖衬衫一尘不染,清凌凌的俊秀小伙子,眉目安静,同情之余不由心生喜欢。 何意过来帮忙,她便洗了水果让他歇着,自己一边处理着食材一边跟何意聊天。 何意故意表现出几分没见识,纳闷客人们怎么不在客厅,阿姨便解释,这个家里会客的地方多着呢,一楼是对外的场所,二楼往上才是主人的地盘。 何意想了想,看来自己目前还是个“客”,连上二楼的资格都没有。 “我听他们说你是A大的?”阿姨问,“是读得博士?” “本博连读,现在还是本科阶段。”何意笑了笑,“但我是学医的,跟他们本校的学生不是一回事。” 阿姨:“那也很厉害啊。你高中不是在这边念的?” 何意摇头:“不是,在奉城老家。” “你平时就一个人住?” “我高中住校。”何意耐心地回答,“高三的时候一个人住,放假就尽量申请在学校宿舍,或者自己回家。” 阿姨叹了口气:“你还是个孩子,又碰上这种家庭,没人给你打算。依阿姨过来人的经验啊,你现在可千万别犯傻,被那个后妈给挑拨了。也别信读书人自强自立那一套,你看历史上清高的人有几个好下场?吃不着睡不好,福气都让别人享了。” 她说道到看了眼餐厅外面,见没人走动,给何意出主意:“你啊,就跟你爸搞好关系,嘴巴甜一点,钱该要就要,要不然都便宜那一家子了。别的不说,就这房子还有你的一份呢,那可是不少钱。” “你说的对,”何意环视了一下这处餐厅,轻声感慨,“这房子很贵吧?” “那可不。” “我爸怎么挣的这么多钱?”何意故作好奇,适时地咕哝一句,“我同学的爸爸也是院长,说一年才挣十五六万,那家还是三甲呢。” 阿姨看了何意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的揣测。 何意却伸手提了一条待处理的活鱼过来,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阿姨,这么多菜,你一个人能做完吗?” “中午人少,晚上来的人多。到时候有大厨来掌勺,我就打打下手了。”阿姨看那条滑不溜秋地要跑,忙道,“你去歇着吧,这东西腥气,别脏了手。” 中午吃饭,餐厅果然没有多少客人,只安排一桌。 何意没想到孙雪柔这次也不在,他暗自琢磨,莫非是米忠军怕自己跟孙雪柔起正面冲突? 但很快,何意便发现米忠军身边有位年轻女士,一身衬衫窄裙,看着是职业打扮,然而在米忠军身边却是一副小女人样。 何意不由目瞪口呆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看米辂。 “看什么看?”米辂却嗤笑道,“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罢了,晚上我妈就回来了。” 何意愣了一下,不由笑了。 “上不了台面是指地下情吗?”何意说,“着什么急,你妈等了十年呢,人家可能用不了几年就爬上去了。” “你!”米辂气急败坏。然而还没等说什么,就听米忠军道,“小意,这是你王叔叔的儿子,小王刚上高中,你有空给他辅导一下功课。” 何意抬眼,看了眼对面耳朵上扎满耳钉的男生:“我专业课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男生显然是不愿意补课的,头都不抬一下。 米忠军也不以为忤,他觉得何意拒绝才是正常的,太乖顺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也没说让你定期辅导,就有空的时候。”米忠军道,“不着急,你回去考虑考虑。对了,这个月生活费够吗?” “我自己在做勤工俭学。能赚生活费。”何意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低下头,“但我想买个电脑……” “电脑是学习的必需品,这个爸爸支持你。”米忠军抛出诱饵,见何意上钩,便淡淡道,“今天就开开心心地给你奶奶祝寿,等晚上吃完饭,我就让人陪你去挑。” 晚上吃饭,才是这天的重点。 米忠军话里话外无非是暗示何意识相点,尤其是下午孙雪柔要回来,他不希望何意闹幺蛾子。 何意没吭声。他说买电脑纯粹是为了让米忠军安心。既然他现在不可能取得米忠军的信任,倒不如时不时作一下,这样既符合自己以往的性情,也能让自己适当出出气。 何意突然很期待,晚上米忠军热热闹闹拍全家福时,自己捧着母亲的牌位出现,这家人该是什么表情? 可惜他手里没有母亲的单人照片,否则今天应该打印一张黑白巨照,届时就挂在脖子上,披麻戴孝地登场。 何意被自己的脑补哄得发笑,他躺着一楼那间小小的卧室里,枕着胳膊看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贺晏臻。 那个会在他伤心时抱着他跑来跑去的家伙,会害怕他教其他学生而“移情别恋”的人,大学生活应当过得很顺利吧。 何意甚至不知道他报的什么专业,那天的电话之后,贺晏臻再没过来纠缠他。何意有时会在陌生的分校区里四处张望,想着会不会哪一秒,这个人突然就出现了。 这样的闪念让他觉得愧疚,当初想逃离米家的时候自己果断放弃,如今另有目的接近米家了,自己却又忍不住心生贪念。 他有什么资格去找贺晏臻呢?更何况时隔这么久,贺晏臻对自己未必还有感情在了。自己放弃又回头,只能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何意思绪漂浮,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余晖把米家的庭院镀成金色。 他感觉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就像闯进牢笼的野兔子,或许能对这里的主人一蹬毙命,也或许会被人抓起剥皮,落成肉被端上桌。 天色渐晚,何意听到客厅里的热闹声音,整理了一番表情,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晚上来的客人果然都是跟米忠军关系亲近的,何意在一楼客厅看到四五家人,都是携家带口的,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孙雪柔穿着一身改良的旗袍跟几位夫人热络聊天。看到何意出来,她的脸上闪现出一瞬的惊慌,往后躲了两步,随后又回过神,懊恼地捋了下头发掩饰。 几位夫人则审视地看着何意,客厅里骤然安静许多,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来回跑跳闹腾着。 何意淡淡地扫了这几人一眼,没看到梁老师,心里松了口气。 他一直不知道贺家跟米忠军的关系多近,他私心是希望这俩家只是邻里关系。 今天老太太寿宴,如果梁老师和贺叔叔一直没来,那便说明他们之间不算很亲了。何意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安静地等着,心里轻松许多。 然而不多会儿晚宴开始,何意一抬头,便看到了米忠军亲自陪着贺叔叔,一路说笑着朝这边走来。 何意维持完好的表情出现了一点裂缝。 贺叔叔看到他的时候,神色也是一怔,带着几分惊讶看向米忠军。 米忠军倒是神色未变,招手把何意叫了过去:“这是你贺叔叔。听你贺叔叔说,你在他家做过家教,教得挺好。” 何意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贺叔叔看出何意的窘迫,微微一笑,把何意揽在身边,“那就让小意跟我挨着坐吧。我俩有阵子没聊天了。” 米家的大餐厅能容纳四五十人,男人女人和孩子分着坐,旁边就是棋牌室。 何意被贺叔叔带在身边,与一桌子五六十岁的长辈一起吃饭,心里浮浮沉沉,一边暗自留意这些人的身份,一边脸上挂着假笑应付着,说几句应酬的话,试图加深自己在几位心里的印象。 然而他又太缺乏经验,平时没参加过什么社交场合,更没接触过所谓的权贵,因此看不懂的眼色,听不懂的话外音太多了。恭维别人时,分寸也拿捏得不好,要么过于谦卑,要么略有冒犯,令人皱眉。 幸好他身上有A大的光环,加上贺叔叔总用“孩子”来称呼他,因此也无人跟他计较,甚至有两个看着他合眼缘的长辈,跟他聊了几句学校生活。 何意一顿饭没吃几口,却又觉得精疲力尽,后背都要被汗湿了。 成年人的话题开始围绕着养生和股票展开,个个都跟他的目的无关,何意琢磨着怎么离开一下,却又找不到好的时机。 直到外面骤然响起一阵惊雷,这群人终于停顿了一下。 何意趁机对米忠军说了一声,又对一众叔叔伯伯点头,匆匆离开了座位。 他从桌边离开的时候,身后正有人慨叹:“九月打雷谷堆堆,看来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啊。” 何意没再听,他转身离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转身去了客厅,看着落地窗外瓢泼的大雨,心里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办。 他没想到今晚会跟这些大人说上话,假如等会儿拍照的时候,客人们没走,他举着牌位出来,那今晚应酬的功夫就白费了。但要是不带着母亲的牌位,就这样跟孙雪柔一家拍全家福,他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想来想去,唯有自己先走。 何意拿定主意,转身回房间。然而就在他回身的时候,拐角处的会客室拐出来一个人。 米辂拦住了他的去路,眼里敌意明显:“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有两副面孔,刚刚当着贺叔叔的面装成好学生,贺叔叔一定不知道你中午还在这里骂我妈吧?” 何意今晚疲惫不已,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朝另一边转身。 米辂却又挪了一步,问他:“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贺晏臻了吗,你还在贺叔叔跟前晃什么?”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喜欢他自己追去,别来烦我!” 下午积攒的火气不由窜到胸口,何意只觉混沌的大脑乱成一片,他不再忍着,冷笑着回击,“我看你家的基因是不是越来越差了,你妈十九岁能勾引已婚男人,你才十七岁,怎么费尽心思也追不上一个贺晏臻?” 米辂的拳头紧了紧,然而想到贺晏臻跟几个朋友就在旁边,只得忍下火气。 “还不是因为你骗了他,你装成好学生的样子勾引他!”米辂咬牙切齿道,“他要是知道你本来的面目,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何意挑眉,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我知道你恨我,我昨天说喜欢他的时候你就笑话我,今天你却到贺叔叔面前刷存在感。”米辂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觉得,你随时能把他骗回来,利用他故意报复我?” 何意气极反笑,他不知道米辂什么毛病,非要来自己这里找不痛快,“你这个想法挺好的。你要是再来招惹我,保不齐……” 米辂却突然露出几分得意,挑衅地冲何意笑了笑,“他不会再上你当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是吗?你知道我的游戏昵称吗?”何意问。 米辂:“……什么?” “我是‘H先生’。”何意盯着他,“他的你应该知道吧。” H先生的狗。 如果不是贺晏臻在这里,米辂只听到这个昵称便要忍不住发疯了。谁能容忍自己追不到的人在别人面前这么卑微。 可现在,贺晏臻就在旁边! 米辂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他迫不及待地朝会客厅看去,要喊贺晏臻出来。 贺晏臻却早就出来了,他靠在客厅和会客室的隔断上,半侧身子隐在阴影里。 何意霍然回头,看到贺晏臻的一刻,他立刻明白自己做了件蠢事,撞进了别人的陷阱里。 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贺晏臻的目光。客厅淡淡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汇聚到贺晏臻的眼里,何意想起俩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一闪而过的心动。 他喜欢贺晏臻的眼睛,而此刻那双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会客室里的其他几个年轻人也走了出来,看着这场闹剧。 何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贺晏臻一步步走近,当着众人的面站到他的面前。脸上阵阵发热,连耳朵都烫了起来。别人不知道,但他们俩心知肚明,那个游戏昵称跟他何意毫无关系。 米辂带着大仇得报的痛快,在贺晏臻身后问:“贺晏臻,你自己听到了吧?咱可说好的,现在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他说完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拉贺晏臻的胳膊,却见贺晏臻只沉沉地盯着何意。 “我听到了。”贺晏臻突然说。 何意脸上的血色徐徐褪去,他咬着下唇,却见贺晏臻眼里露出一点点笑意。 “学长,”贺晏臻轻轻俯身,在何意耳边问,“就算是狗,也得奖根骨头吧?” 何意:“??” 何意心里蓦地一跳,他转过脸,鼻尖与贺晏臻的几乎要挨住。 贺晏臻却在俩人即将挨到的时候站直了身体,他低头看着何意,声音低哑地哄他:“主动一次,嗯?” 何意愣住,随后天灵盖像是被人灌了一口气,脑子里突然就明白了。 他故意的! 贺晏臻的眼神里有期待、欲望、委屈和得意,但唯独没有愤怒…… “你……”何意怔住,心想这是在闹什么呢? 但很快,何意便想通了——贺晏臻在被拒绝了一整个暑假后,已经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回心转意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何意拒绝人的时候不留余地。贺晏臻便也走极端,设法逼着何意先开口。 ——你看,这次是你勾引我的,那我们总能在一起了吧? 可是……要迈出这一步吗? 选择权如今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手上,何意只觉得心脏砰砰跳,脑子里也再次一片混乱。 “我……”何意迟疑着踮了下脚,然后迟迟拿不定主意,刚抬起又落了回去。 米辂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伸手要去拉贺晏臻的胳膊。 后者却不容何意改主意,在何意脚跟落下的时候,贺晏臻突然转身,半蹲下,抄着何意的腿弯将人背了起来。 何意被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衣服。米辂和围观的人则都傻眼了。 “我男朋友肚子疼。”贺晏臻把人背起来,大步走到玄关那,顺手抄起一把黑伞,对后面的人挥了挥,“跟我爸说一声,我们先回了。” 大雨倾盆,贺晏臻把伞递给何意,几乎跑着冲到雨中。 何意还没来得及撑开,顿时被雨水泼了满脸。 “等等等等!慢点!”何意连忙把伞撑好,罩在俩人的头顶上,没好气道,“衣服都湿了!” 贺晏臻也被淋了满脸,他甩了甩头,也不做声,一口气背着何意走出米宅,一直走到小区的景观亭里。 雨势越来越大,亭子里四处都是积水,雨丝隔绝了四处的视线。 何意被他放在石凳上,不明白怎么突然进亭子了。 “我等不及了。”贺晏臻却放下他之后转过身,目光幽暗,沉沉地望进何意的眼睛里,“我的骨头呢?” 他抬头,仰视着何意,然而右手却勾住了何意的衬衣领口,大有眼前这人不主动他就自取的架势。 爱慕之人的呼吸和眼神都是滚烫的,能将这雨水烫成蒸汽,让人体温升高,心跳加快。 何意觉得他的手指像是带着电流,轻轻触碰便能让人战栗。 他仍是犹豫,然而这次没有犹豫很久,因为等他自己回神时,身体已经受到蛊惑,低头,闭眼,乖乖地向索吻的人送上了自己的唇舌。 第36章 初秋的夜晚很温柔, 贺晏臻也很温柔,带着暖意的湿润呼吸渡到何意口中,耐心徐徐, 还有几分诗意。 何意被他温润的序幕蒙骗, 毫无防备地任由贺晏臻将自己抱下来,推到柱子上, 展开对领地的巡视安抚。然后, 他差点被吃掉。 是物理意义上的,舌头被拖走处刑, 唇瓣被用力噬咬撕扯的吃法。 何意内心的一点怜意也被人吞掉,贺晏臻松开他的时候, 俩人像是干了一场恶仗,气喘吁吁,双目通红。 贺晏臻舔着嘴角, 忽然一笑,冷硬的脸上登时如寒冰乍破,忽然灿烂得晃眼。 何意看得发愣,心想得这人怎么越长越好看?去年的时候还有几分高中生的稚气,如今身上多了些坚硬的男子气概,美貌又冷酷,简直危险。 “看什么呢?”贺晏臻又靠近过来,环住何意的腰, 在他唇边轻轻贴了一下。 何意不想说自己被美色所惑,便故作正经:“在想明天的专业课。” “撒谎。”贺晏臻又笑了一声,沿着侧脸亲下去, 到锁骨的时候忽然停住, 用力咬了一口。 何意一时没忍住, 疼得叫出了声:“疼疼疼疼……靠!你是狗吗!” 他仰着头推他。好在贺晏臻只咬了两口就松开了。 “那天我特别想去咬死你。一口一口吃下去。”贺晏臻却问,“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联系我?” 何意对那天的事情心怀愧疚,于是也忘了控诉他咬人的事情,只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贺晏臻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抱住何意,下巴在何意的头顶上蹭了蹭。 “你是不是长个了?”何意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嘀咕道,“我记得你没比我高这么多,还是穿内增高了?” “我用得着吗?”贺晏臻立刻放开他,就要解鞋带给他看,“就鞋底高点,我怎么可能穿内增高!” 何意一愣,扑哧一下就笑了。 什么成熟坚硬的男子气概,果然是唬人的外表而已,这家伙本质还是个臭屁的中二学弟啊。 他含笑看着贺晏臻。 贺晏臻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讪讪地放下脚:“你就知道欺负我。” 何意:“……”刚刚明明是自己被欺负。 “跟我回家吧?”贺晏臻又问,“你衣服都湿了。” 何意摇摇头:“我得回学校,明天还有实验课呢。” 分校区离着梁老师家有点远,更何况何意也不好意思去梁老师家过夜。他看了眼雨势,拿起旁边的黑伞,突然间想起什么,“啊”了一声,“坏了,我东西还在那边呢。” 里面有要交的实验报告,更重要的是他妈妈的牌位还在书包里。 何意知道自己现在回去会十分尴尬,但他实在不放心把东西单独留在米家,万一米辂恼羞成怒砸他的东西泄愤呢。 何意深吸一口气,刚撑开伞,就见贺晏臻伸手把伞接了过去:“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回来。” 贺晏臻把他往亭子里面推了推,自己转身跑进了雨里。 到米家的时候,寿宴还没结束。 贺晏臻让阿姨给自己指了何意的房间,又跟人要了一个纸袋子用来装东西。 何意的房间跟这扇窄门一样略显局促,贺晏臻推门进去,按下开关,心里正对这间保姆房不满,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了那个破碎的八音盒。 歌剧院的房顶已经碎掉了,盒子的碎片和摔坏的人偶被整齐地放在桌子上,显然何意在努力拼接,试图将他们还原。桌上还有一瓶胶水,旁边是医用胶带。 贺晏臻刚刚啃咬何意的时候,内心的确有股怨气的,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可他又无法跟何意计较。 何意虽然比他大,但对他来说,何意却像是自己哺养出的一只小兔子。他对何意有种有种近乎变态的保护欲,仿佛这是他创造的东西,谁都不能伤害,连他自己都不能。 可实际上,在他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何意早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贺晏臻伸手捏起桌上的玩偶,随后面无表情的将这些东西都装到袋子里。 房间里属于何意的东西很少,他把实验报告装进包里,看到里面的牌位时愣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拉上拉链,背在身上推开了门。 贺爸爸听阿姨说贺晏臻去而复返,跟米忠军打过招呼,正好下楼。 看到儿子出来,贺爸爸便喊了一声:“晏臻,正好跟我一块走吧。” 贺晏臻回头,看到了送客的米忠军和米辂。 米辂的眼睛肿着,看到他回头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后委屈地往前走了两步,“贺晏臻,你是什么意思?” 贺晏臻没看他,只对贺爸爸道:“那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他说完要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神色认真地看向米辂。 “米辂,你有数不清的八音盒。可何意只有一个。”他平静地盯着米辂的眼睛,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你为什么连他唯一的一个都要毁掉?” “你们要是看不惯他,何必把人骗回来欺负?”贺晏臻勾着嘴角,视线却徐徐上移,对上了米忠军的眼睛,“要是米家房子小,住不下,没关系,我们家挺乐意多个儿子的。” 米忠军脸色微变,目光往何意的门口看了眼。 他安排的时候并未做什么思考,让何意住一楼纯粹是潜意识的选择,或许他心里仍对那个“化骨龙”有所戒备?不过贺家人倒是跟那孩子合眼缘。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贺家父子。 果然,贺爸爸只笑呵呵地拍了拍儿子:“臭小子,你倒是挺会琢磨的……我去西南门等你。” “爸,把这个放后备箱。”贺晏臻把纸袋子递给他爸爸,低声说,“别让何意看见。” 五分钟后,贺晏臻带着何意上了贺爸爸的车子。 何意拿到书包时,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八音盒。但贺晏臻完全没提,何意便以为是阿姨或者米辂给扔掉了。 他虽然心疼,但跟昨晚的情绪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昨天他在拼碎片时,一度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孤单的状态。 也是那会儿,他开始意识到甄凯楠也好,史宁也好,或者彭海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同学,对他有善意的阿姨也好,他们再好也替代不了贺晏臻。 贺晏臻对他来说就像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最柔弱又最坚硬的一部分。 现在这部分又回来了,何意内心庆幸之余,还有一点迟来的恐慌。 假如贺晏臻没有回来,自己会慢慢变成什么样? ---- 贺爸爸把何意送到分校区的门口,等看着何意进校园后,他才调转车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贺晏臻在何意身边时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少爷,然而何意一走,贺晏臻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侧过脸看着窗外,眉梢的寒意被路侧的光影切割出来,有一瞬间竟让人感到陌生。 贺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儿子沟通一下了。 他今晚从米辂和旁人的争论中,多少能猜到自己的儿子干了什么。米辂还当贺晏臻是被何意迷了眼,可贺爸爸心里清楚,贺晏臻做事目的性很强。 这孩子继承了梁老师的霸道自我,却又不像她那般单纯直接。心思深沉这点跟自己更像,却又不似自己中庸平和。 简而言之,贺晏臻集中了他们夫妻俩身上最具攻击力的两个点。 贺爸爸不想干涉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但他对贺晏臻的做法不太赞同。车子驶入主干道,等贺晏臻的表情略微平和一点后,贺爸爸才慢慢开了口。 “晏臻,”贺爸爸问,“你是不是利用米辂,把何意追回来的?” 贺晏臻转过脸,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似乎在揣度什么。 贺爸爸不欲跟他绕弯,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喜欢一个人的心意,还是要被尊重的。你可以拒绝他,不跟他来往,但利用他的喜欢伤害他,这样是不是欠妥了点?” “是吗,”贺晏臻淡淡道,“喜欢一个人是心意。喜欢一个人就不择手段的去争抢,陷害别人,这算什么?” 贺爸爸:“……” 贺晏臻:“我要利用他,也得他先给我利用的机会。不过近期不会了。” 他说着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十几个未接来电,面无表情地拖入了黑名单。又打开微信,将联系人一键删除。 贺爸爸后来跟梁老师慨叹,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哪个。 “晏臻对何意有点偏执。”他翻看着社会新闻,迟疑道,“你说以后万一何意要跟他分手,他会不会跟这个人一样到处去堵人家?” “你瞎想什么呢?”梁老师一瞪眼,又觉得纳闷,“何意为什么去米院长家?” 贺爸爸想了想何意的表现,也觉得困惑,“不好说。”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老米那个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我们集团的并购向来是绝对控股,到了他们这,竟然怕破天荒地当了回战略投资人,委托他经营管理。今天在饭桌上,他里外招呼游刃有余,我看这池子快不够他折腾了。” “才下海,就这么大本事?”梁老师惊讶。 贺爸爸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道:“让大舅子离他远点。咱家以后也可以少来往了,我的业务跟他的交集不多,怕过不了多久人家就瞧不上了。” “谁稀罕。”梁老师撇嘴,“就他家那破事,我到现在都膈应呢。” “你儿子这点真随你。”贺爸爸忍不住笑了起来,把贺晏臻阴阳怪气的话转述了一遍。 —— 何意前一晚被贺叔叔送到学校,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不好意思跟贺晏臻腻歪着告别,于是匆匆下车,跑着回了校园。 直到回到宿舍,他才想到一件大事——他没给贺晏臻自己的新号码。 有一瞬间,他内心冒出来一点奇怪的惶恐。生怕今晚的经历是自己的一场臆想。幸好被咬破的嘴唇和锁骨上的牙印提醒了他。 也提醒了他的三位舍友。 何意在这三个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时,才想起了脸上的痕迹。他不太敢跟甄凯楠对视,虽然俩人已经没有可能在一起了,但他仍是难免对甄凯楠感到一点点歉意。 何意把自己的书包锁到柜子里,匆匆爬上床装睡。 彭海和新人一脸八卦,恨不得立刻把他抓出来拷问一番,但碍于甄凯楠的脸色和宿舍奇怪的气氛,俩人最终忍下了。 何意琢磨着找个机会跟舍友们坦白。他心里想着选个好时机,没想到第二早上,何意一下楼,就在宿舍楼门口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人。 贺晏臻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踩着一辆单车,风骚无比地在楼下晃来晃去。看到何意出来时,他一捏车把,长腿撑在地上,抿出一个深深的笑。 “你怎么来了?”何意难掩震惊,最后几步阶梯几乎脚不沾地地飞了下去,跑过去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宿舍在这?你早上不用上课吗?” “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贺晏臻看着他笑笑,抬手按了按他的嘴角:“还疼吗?” 何意:“?!” 身后就是一起下楼的几个舍友,何意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不疼了。”何意警告地捏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道,“……我舍友在呢。” 几个舍友神色各异,彭海探头瞅了瞅,忍不住先跟了过来:“这是……” 贺晏臻笑笑,将车子支好,走到几人面前,朝彭海伸出手:“学长你好,我是何意的男朋友,法学院的,贺晏臻。” 他这话说得无比自然,唯独现场的几个人都准备不足,被他这句开场白给砸懵了。 何意抬头仰视,也觉得懵,贺晏臻还没正式表白就自称男朋友也就算了。他记得甄凯楠有一米九,贺晏臻怎么还能比甄凯楠高半头?这是一夜之间……又高了? 第37章 贺晏臻这天起了个大早, 洗澡吹头,喷了香水,又换了一身最风骚的运动服。 这身衣服并不是他买的, 而是梁老师过年买鞋的时候, 看中了店里的秀场版上衣,后来觉得红色喜庆, 又从别家店里配了条运动裤。 贺晏臻并不喜欢穿红色, 他的衣服还是黑白蓝居多,唯独在某些喜庆场合, 他才会给赏脸给梁老师面子,穿一下张扬的红衣服。 今年第一次穿红衣服是升学宴。 那天他看到何意的时候, 清楚地从何意眼里看到了惊艳的神色。于是贺晏臻暗暗记下来,今天一早,闷不吭声地就把这身春装给穿上了。 幸好现在秋老虎余威渐弱, 尤其是一早一晚,天气已经凉了。他穿这样也不显得如何突兀。 倒是梁老师被他笑得不行,路上开车的时候一直笑,差点把贺晏臻给笑得恼火了。 “你啊,现在气势是足了,但还缺样道具。”梁老师把他送到分校区校门口,一本正经地打趣他,“一会儿你看看超市有没有卖扇子的, 见到何意后,你就‘唰’的一下,扇子这么一打, 孔雀开屏那味儿就有了。” 贺晏臻起初还认真听了, 等到后面, 发现梁老师是在埋汰自己,忍不住“哎”了一声,脸都红了。 梁老师乐不可支,看儿子要恼羞成怒,又笑了笑:“记得问问何意什么时候有空,一块回家吃饭得了,学校食堂没营养。” 以前贺晏臻巴不得何意去家里吃饭,现在却想也不想,替人拒绝道:“从这到咱家太远了,中午就那么点时间,他还得休息休息,跟同学搞好感情呢。” 当然跟什么同学搞感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梁老师看破不说破,瞥了他一眼,掉头走了。 贺晏臻便从学校门口找了辆能带人的自行车,打算问问何意什么时候下课,骑车带他出去玩。 然而扫车时候,旁边走过去一个魁梧的男生,贺晏臻目瞪口呆地看着别人路过,突然想起来一件要事——那天他去找何意报成绩时,看见了甄凯楠的样子,是个帅哥,当然没有自己帅,但是比自己高。 贺晏臻:“……” 贺晏臻一个激灵,立刻想到了昨天何意说得增高鞋垫。幸好他们宿舍里还真有人买,于是贺晏臻夺命连环call,让舍友江湖救急。 一番黑箱操作,贺晏臻凭空长高了好几公分。 现在他一脸的清风霁月,跟几位学长打招呼,内心十分得意,唯独脚丫子万分痛苦。 何意的舍友们表现得都很有礼貌。甄凯楠虽然从心里不喜欢这个人,但也很有修养地冲贺晏臻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何意。 大家都在等何意的反应——这个真是男朋友? 何意的注意力却全在贺晏臻的脚上。 几人话音一落,他立刻拉了下贺晏臻的胳膊,问他:“你是来我找我吃饭的吗?” “是啊。”贺晏臻说,“这不是想着你昨晚……” 他还想故意宣告下主权,何意却先他一把走到单车旁边,捏着车把坐上去了。 “那走吧。”何意催促他,“我带你。” 贺晏臻:“??” 何意主动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贺晏臻立刻跨坐到后座上,长腿曲起踩着脚踏,搂住了何意的腰。 何意无奈地叹了口气,跟舍友们挥挥手,蹬着车走了。 秋日的晨风带着暖暖的果香,依稀还有桂花的香味。贺晏臻双手搂住何意,腻歪地把下巴贴着何意的后背上。 “我们去哪儿吃啊,学长。” “去个没人的地方。” “嗯?” “把你的增高鞋垫拿出来。”何意无情道,“你垫这么多,会影响脚部血液循环,对踝关节也不好,万一崴脚了怎么办。” 幸好分校区里人少,何意随便拐到一栋教学楼后面,停下了车。 贺晏臻心知瞒不过去,只得嘿嘿一笑掩饰尴尬:“谁让你舍友这么高呢……” “你跟他比什么?我要跟姚明一个宿舍,你还打算踩个高跷吗……哈哈哈……”何意原本没想笑,但看贺晏臻单腿站着,从篮球鞋里抽出来一张又一张,实在忍不住,简直要笑疯了:“你在干嘛啊哈哈哈哈哈!” 两双鞋里七张鞋垫,左右还不一样!幸亏这鞋子是高帮的,要不然脚后跟都要露出来了吧? 何意笑开头就忍不住了,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贺晏臻自己抽出来摆一摞,看了看,忍不住也笑了。 何意想起刚刚的聊天,一边笑着擦泪一边捂着肚子问他:“你怎么也学法律了?” “热门专业,随便报的。”贺晏臻说完一愣,挑眉看他,“也?” 何意:“……” 甄凯楠大二开始了法学的双修课程,以前法学院是不对医学院开放的,今年不知道为何改了,五月份开放了一次报名。 何意那时候满心都是帮贺晏臻的高考,根本没注意消息,阴差阳错给错过了。因此宿舍里只有甄凯楠报名成功。 不过听甄凯楠说,按照他们的专业课强度,这个双学位很可能修不成,最后大概率会变成辅修,权当增加阅历而已。而且看着架势,很可能明年又会取消对医学院的开放。 何意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于是说让甄凯楠听一下哪个老师讲课有意思,有空的话他想去旁听。 心里一直惦记着,刚刚说话便没注意。 贺晏臻却有时候敏锐得可怕,上来就抓住了这点细节。 他重新穿好鞋,从包里抽了张湿巾擦擦手,笑着看向何意:“过来。” 何意刚刚笑出了泪,这会儿又心虚不敢回答,于是缓了缓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贺晏臻半靠在身后的银杏树上看着他,眼神专注,笑容温柔又懒散。 何意被他看得不自在,想要停下,却又莫名觉得不能停,于是把脚步放慢了些。在离着还有一步远的时候,贺晏臻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人拽进了怀里。 “还笑!”贺晏臻扣着他的腰,低头在何意的眼角亲了亲,“他是不是喜欢你?” 何意笑着躲了躲,想看看贺晏臻的表情,又不好意思抬头。 “是不是?”贺晏臻又问,嘴巴循着侧脸往下,停在嘴角,开始轻轻地跟他接吻。 何意被亲得意乱情迷。他享受这样的亲密,何意甚至想,交换呼吸应该也算一种交流方式,在闭上眼后,他们忽略了这个世界和彼此的躯壳,放下伪装,只以生命的本能互相触碰,彼此爱怜。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渐渐捕捉到了越来越热闹的人声。何意茫然地回神,手还抓着贺晏臻的衣服。 “你眼里起雾了。”贺晏臻的脸颊也微微发红,他抱了抱何意,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随后一愣。 何意也彻底清醒过来,他先惊恐地回头看——俩人刚刚忘了是在校园里,旁边一拐便是主干道。热闹的人声便是主干道上传过来的,虽然没人过来,但大家都在往教学楼走了。 “几点了?”何意也拿出手机看了看,随后也愣了,“……怎么可能?!” 早餐时间马上要结束了,还有五分钟上第一节课。 他们亲了四十分钟?怎么可能!这是时间黑洞吗? “今天这早餐挺甜的。”贺晏臻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忍住笑道,“就是可能……不太顶饱。” 何意:“……” 何意这一上午,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 彭海觉得纳闷,一个劲儿问他:“你不是跟男朋友去吃饭了吗?没吃饱啊。” “……吃饱了。”何意只能假装翻书,厚着脸皮道,“有个词叫过犹不及你知道吧?吃太多了,就跟没吃一样。” 隔天,米忠军让人给何意送了一台笔记本过来。苹果的最新款最高配,一同送来的还有手机。 何意知道这是对方给自己的奖励,然而想到那个没拿出去的牌位,这奖赏只让他感到憋气。这天中午他正好有空,跟贺晏臻约了见面,便把电脑转送给了贺晏臻。 何意并没有隐瞒电脑的来源,提到米忠军的时候,贺晏臻颇为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能和平相处吗?” 何意愣了下,他一直在想,梁老师或贺晏臻肯定会惊讶他为何出现在米家。 他们或许会跟别人一样,认为他被米家的财产所惑,所以暂时将恩怨放在了一边。何意并不想这样被误会,但假如他们不这么想,必定会直接来问自己,何意发现自己又无法正面回答。 但他没想到贺晏臻会这样问。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何意假如不想深谈,只回答表层的疑惑就可以了。 实际上,何意也是这么做的,他说:“不太愉快,但勉强和平。” “看来我是在给你解决难题。”贺晏臻果然没有再问,他笑着收下电脑,回头便带着何意去了专卖店,给何意买手机。 “你的手机太破了,玩游戏都卡,我本来想暑假跟你去买的……现在正好送你当回礼,一举两得。”贺晏臻说,“这样你白天上课,在宿舍的时候就跟我玩游戏,让甄凯楠没有可乘之机。” “你怎么还记着他……”何意简直哭笑不得。 “当然记着,我记仇呢!”贺晏臻选好颜色,让店员去开单,转过头又看了看何意,“他坏了我的好事。” 何意:“什么好事?” “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你呢。”贺晏臻抬手在何意的脸上勾了一下,“一会儿,去打个耳洞吧?” 第38章 贺晏臻大年初一回到北城时, 正好遇到回国探亲的发小,于是他陪着对方逛了逛街,顺道看发小给男朋友买礼物。 结果逛了半天, 对方什么都没买到, 倒是贺晏臻看中了一支耳钉,意大利的珠宝品牌, 黑色珐琅配镀黑金属, 浑然一体的H形,但光下细瞧, 能发现两种材质交缠出的锁链花纹。 贺晏臻一眼看中,买下来的那会儿便想着怎么给何意戴上。 他知道何意这样的乖学生很可能会抗拒打耳洞, 因此说这话的时候手指轻轻勾着何意的脖子,眼睛也特真诚地望着他。 何意的确不想打,他当惯了人群里的隐形人, 虽屿囍然本性也有活泼的一面,上大学后也参加了一些社交活动,但带耳钉这种行为对他来说过于张扬了。 他害怕被人注视并议论,但是面对着贺晏臻的期待,他又很难拒绝。 “真的不明显吗?”何意心里忐忑,反复问他:“会不会显得很怪?” “不会的。”贺晏臻说,“现在戴耳钉的男生很多,多好看啊!”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到了打耳洞的店里, 何意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贺晏臻,心想如果他戴耳钉的话肯定会更好看。但显然对方没有这个想法,何意也不打算提。 他知道年轻情侣间互赠戒指手链等饰品, 多少都有点束缚的意思。 现在他俩在一起, 何意却只愿做被束缚的那一个。至于贺晏臻, 何意希望他是自由的。 —— 当天晚上,何意回到宿舍,舍友们便发现他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新手机,以及左耳上的新耳洞。 “你这两个手机一模一样啊。”新舍友拿着何意桌子上,米忠军让人送来的那个翻来覆去地看,啧道,“真有钱,不过你也用不了俩吧?另一个直接卖个二手呗,比二手店便宜点,肯定有人收。” 何意正在给彭海看自己擦耳洞的药膏,听这话愣了下。 彭海忍不住道:“卖给你吗?人家包装盒都没拆呢,怎么就卖二手了?占便宜也不带这样的。” 舍友愣住:“我也没说要占便宜啊,我说我要买了吗?” 他俩这几天在宿舍里一直不合,主要矛盾是彼此生活习惯不同,彭海说话呛人,新人则上纲上线,动不动就找甄凯楠主持公道。 今天何意没来得及说话,这俩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甄凯楠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俩别动不动就呛呛了,烦不烦。” 何意也拍了拍彭海安抚他,又对新舍友解释:“这俩手机都是别人送的,桌子上这个我得还回去。” “还呗!也没人说要买你的,瞧不起谁?”新舍友嘀咕一声,把手机没好气地往桌子上一搁,转身摔门出去了。 宿舍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彭海说:“能不能让他换个宿舍?天天的这事那事,阴阳怪气的。” “理由是什么?”甄凯楠摇头,“大学宿舍里没有矛盾的反而少见,大家性格和习惯都不一样,只能互相迁就一下。何意,你觉得呢?你要是也觉得这样不舒服,我就去跟辅导员提一下。” “老大,”彭海狠狠“呸”了一声:“你这个双标狗!” 何意也不喜欢新舍友,但因为这些琐事就让对方换宿舍,他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当然,还有个原因是,何意一直在反思他们三个人是不是有意无意地对新舍友表现出了排挤。 “要不再看看吧。”何意说,“我们三个认识的久,又是同班同学,早就彼此适应了。新舍友可能还需要磨合。” “这都磨合多久了,史宁来的时候大家也没有磨合期啊。”彭海说。 何意心想,史宁来的时候你们没有磨合期,但我有,因为自卑。 “可能他只是对有些话题比较敏感,要不然我们尽量少提这些……”何意想了想,解释道,“我以前就这样,很在意别人评价,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总感觉别人是在针对我。” “他对什么敏感?” “贵重物品和高消费吧……”何意看了眼自己的两个手机,一时间哭笑不得。大概在新舍友眼里,自己也属于有钱人了。 二十多分钟后,新室友从外面回来了,大家都努力装作无事发生。 甄凯楠随便找了个话题,问几人:“咱学校下个月办秋季运动会,你们参加吗?” A大的秋季运动会每两年举行一界,周五开始,为期三天。前一天半是各学院的田径运动比赛。从第二天下午开始,则是几大球类运动的半决赛和决赛。 每个项目都会记入各学院得分,最后进行总评比。但从第二天下午开始,非参赛的学生们可以请假,学校不做强制观赛要求。 甄凯楠要比网球,彭海比篮球,因此俩人都跟何意提要求,到时候何意一定不可以请假出去玩,至少送送水,喊个加油什么的。 “万一你俩比赛撞时间了呢?”何意有些担心。 “不会的。”甄凯楠嘚瑟道,“咱学院篮球烂的一批,四强肯定进不去。到时候就指望我去为学院争光了。” “放屁!”彭海怒而坐起,“万一我们踩狗屎运了呢!” 何意:“……” 何意哈哈大笑,见新舍友也在低头笑,心里松了口气。 第二天,何意拿着手机直奔了米忠军的医院。 之前司机送东西来的时候,他也想过直接拒绝,但当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想到可以借此接近米忠军的工作单位。 他知道米忠军并没有真正拿自己当家里人,如果他只寄希望于在米宅找到存放的证据,又或者接近别人让别人主动说出米忠军如何收钱,这些可能性都太低了。倒是医院里人多眼杂,又是工作地点,保不齐能有什么发现。 何意出门前特意换上了米忠军之前送来的衣服,人靠衣装,他原本就长得清朗俊秀,稍微换身好衣服,便立刻有了一种不差钱的贵公子气派。 再加上他打了耳洞,即便现在只塞了一根养耳洞的钛合金耳棒,也跟他身上优等生的气质形成剧烈反差。连甄凯楠都忍不住频频朝他看,目光里充满欣赏。 “我有时候都想劝你放弃。”甄凯楠等着他一块出门,路上压低声说,“你父亲之前不称职,但现在肯弥补,只要你能过了心里那道坎,以后就不用做兼职打工了,大学时间可以用来做更有价值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不跟他来往,这样内心自由一些。反正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恋爱甜蜜,学业也顺利。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平淡生活吗?” 人生短短几十年,大学正是一个人刚刚成年,又不必为了成年人身份负责任的时期。甄凯楠希望何意能够过得舒心一些。 何意知道他是好意,却无法说服自己,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中午下课,他打车直奔了米忠军的医院。 院长办公室在行政楼的三楼,何意在一楼被保安拦住,于是他告诉对方自己是院长的大儿子。 “我来给他送东西,”何意对保安道,“麻烦您告诉他一声,他要是忙的话,我放在你们值班室也行。” “你是院长儿子?”保安皱眉,“我见过米院长的儿子,不是你。” 何意表现出几分惊讶,随后才道:“我是他原配的儿子。” 保安:“……” 这个保安在医院工作了两年,隐约听说几句关于院长传闻,但并不敢当真。如今何意往这里一站,张嘴便坐实了大家的猜测,于是保安惊愕之余又忍不住看热闹,立刻打了内线电话。 米忠军正在开会,院长秘书听说是院长原配夫人的儿子也是吃了一惊,最后让何意把东西放在了保安室里。 何意将手机放下,给米忠军发了条信息,转身便走了。 当天晚上,何意正跟贺晏臻在食堂吃晚饭,就见米忠军来电。 “你今天怎么去医院了?”米忠军的语气十分不满。 何意心头一跳,稳了稳心思,才道:“我不想去你家看见那俩人。” 米忠军没说话,不知道那边是在忙,还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何意紧张到呼吸凝滞。他对米忠军的了解太少了,生怕自己哪一步走得不对,让对方看出端倪。 贺晏臻歪头地看着他,伸手覆住何意的手背握了握。 温热的触感缓解了何意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嘲弄似的对着手机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去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受煎熬,每次看到那俩人,我都觉得我对不起妈。那天去看老太太就是个错误决定,她拿我当过孙子吗?” 米忠军问:“你这话太没大没小了,你奶奶没管过你?” “她要是不管我,你就要犯遗弃罪了。别忘了那时候我才11岁。你妈替你处理麻烦而已。”何意道,“今天我去医院,他们都说认识院长儿子。怎么米辂能去我不能去是吗?我跟你没关系?那行啊,我以后不去讨嫌,你也别来找我了。咱谁也不认识谁!” 他说完骂了个脏字,恶狠狠地挂断。 米忠军果然立刻又打了过来。何意又挂,那边还打,他干脆关机。 手机屏幕黑掉的时候,何意的脑子里闪过一丝犹豫——要不要趁这次放弃? 他不稀罕米家的钱,如果现在放手,肯定是跟米忠军恢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其实甄凯楠的那番话,对他来说不是完全没有触动。自从跟贺晏臻和好后,何意就像掉进了糖罐子里,干什么事都觉得甜滋滋的。这种浓烈的幸福感让他沉迷,也不忍心破坏。 他之前一直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内心又渴望亲密关系,现在两个条件都已经具备,他其实可以开始享受了…… 可是真的甘心吗? 何意脑子里一团乱,他抬起头,这才想起自己在食堂里,贺晏臻就坐在对面。 贺晏臻若有所思地看着何意。因此何意脸上闪过的一瞬间的慌乱也被他瞧在了眼底。 “怎么了?”何意问。 “没事。”贺晏臻抓了抓他的手,笑道,“你骂人的时候真帅!” 他说得云淡风轻,语气里却满是纵容,好像并不关心电话内容似的。 何意低下头,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想让贺晏臻知道自己回到米家的目的。梁老师和贺叔叔跟米忠军关系那么好,何意怕他们来劝自己,也怕走漏风声。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成功率不高,因此潜意识里,也不想让贺晏臻看到自己失败。 他是贺晏臻崇拜的学长,何意希望自己能尽量保持住这点吸引力。 不过…… “你爸……跟我爸的关系,有业务上的往来吗?”何意突然想到,假如自己能成功,会不会牵连到贺叔叔。 贺晏臻疑惑地挑眉。 何意的视线迅速从他脸上移开,假装不在意道,“我就是问问,你跟米辂之前那么熟,是不是俩家还有点别的关系……” “现在好像没什么了,就是老邻居的交情。”贺晏臻琢磨了一下,“我对我爸的事情了解不多,下次我问问。” 何意点了点头。又一想,这次一闹,米忠军短期内应该不会来找自己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怎么做等遇到了再说。 他跟贺晏臻见一次也不容易,何意怕贺晏臻往分校区跑耽误上课,因此这两天都是他到本校区,来找贺晏臻。 如果晚上俩人都没课还好,假如一方有课,那他奔波这么远,俩人也就能吃个饭。 以及饭后打个啵。 “转过来,我看看耳洞。”贺晏臻轻轻碰了下他的左耳,“你皮肤真好,好滑。” 何意愣了下,一听这俩字立刻脸红了。 贺晏臻之前用空白卡兑换了他的除夕夜。在那一晚,这家伙对何意的身体做了很多评价,每一个词汇都伴随着他的亲吻,落在何意的敏感地带,给何意带来强烈的羞耻感。 于是最后词语与感觉一起烙在了何意的脑子里。 “学长,你怎么脸红了?”贺晏臻明知故问,“我高考赢来的万能许愿卡呢?你是不是怕我在上面乱写,故意不给我?” “忘了而已,我怕你个球!”何意红着脸嘀咕道,“改天买了便签本给你一张。” “不用改天了,我包里就有。”贺晏臻笑笑,从书包的侧兜里拿出一盒橘色的便签纸。抽出来一张递给何意。 贺晏臻说:“你在背面签个字,我留着以后用,来兑一票大的。” 何意接过他递过来的笔,在便签纸后面写了个花体的“HE”,旁边画了一朵小花。 贺晏臻心满意足地收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钱包夹层里。 “你想干什么?”何意好奇。 贺晏臻看他一眼,勾了勾手指。 何意凑过去,就觉耳旁一阵温热的呼吸:“我想……让你给我口。” 何意:“!!!” 他“腾”地坐直,面红耳赤地瞪着贺晏臻。 “口……述下篮球社的活动安排。”贺晏臻一脸无辜地摊开手,轻咳一声,“怎么样?不可以吗?你怎么又脸红了?” 第39章 大一新生开学后不久, 各社团便开始了招新活动。贺晏臻每个周末都会去看看,有热情的学长学姐招呼他时,他便提要求, 说想看看上学期的社团活动照片。 刚开始舍友还以为他心机深, 想要找个美女和帅哥多的。结果接连去了几次,贺晏臻对照片里的高颜值人类兴致缺缺, 通常扫一眼就皱眉。 直到有一天, 俩人无意中看到了篮球社的一家分社招新,海报上几个男生在抢篮板。那张海报的色彩和排版都太敷衍, 贺晏臻却突然粘住,对着海报上角落里的身影辨认一番, 敲定了主意。 “我就加这个了。”他站在那家篮球社前面,对着“篮球社咸鱼分社”的横幅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随后向一脸迷茫的舍友解释, “我男朋友在这里。” 何意以为俩人毫无联系的那段时间里,贺晏臻已经设法打听到了何意班级的新宿舍楼,向篮球社提交了申请书,并在图书馆守株待兔,看着每天跑来找他又不想让他发现的何意。 他没有贸然采取行动,因为不想让何意把自己当成变态跟踪狂,再者他心里也有怨气,想要惩罚这只抱不住又丢不开的兔子。 看到何意每天失落的从图书馆离开, 再匆匆赶车回分校区时,贺晏臻心里既痛快又心疼。 如果没有米辂的那次邀请,他原本打算下周加入篮球社后, 找社长组织活动, 自己假装巧合地出现在何意面前, 提前结束这段煎熬。 但米辂横插一脚,贺晏臻便立刻解放了。 现在,篮球社反倒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俩人约会的去处。 何意以前参加社团活动,除了在社团里当劳力帮帮忙外,其他时间便是拍拍球跑跑步,在球场上当个幽灵。篮球落到自己手边就抱住投一个,球要是跑别人那,他就在一边安静看着,等别人进球了就给人家鼓掌。 至于社团里的大小比赛,他压根儿不敢参与,怕拖累队友。 现在贺晏臻也加入进来,何意的社团生活便立刻被搅乱了。贺晏臻只热衷于跟他玩,何意原本想着在场边上给他看衣服送水,但贺晏臻不肯,动不动就拉着他上场。 何意不愿意跟别人比赛,贺晏臻就跟他玩一攻一防,一边放水一边逗他。 社团里有学长看不过去,想帮何意反虐他,却发现贺晏臻把何意逗急眼后,立刻抱住何意亲了一口。于是大家便明白了,原来这是小情侣的情趣。 何意的好胜心却很强,他跟贺晏臻打球又没有负担,因此恼羞成怒了几次后,他开始学习贺晏臻的走位和技巧。刚开始还比较生疏,贺晏臻抢球一抢一个准,然而几次下来,何意的技术便突飞猛进,已经能熟练地带球过人,甚至偶尔从贺晏臻手里抢个一两分了。 十一月中旬,校园里秋意浓郁,银杏树的叶子被阳光烙成了金黄色,落在地上,被清洁工扫成一堆,方便学生们拍照。 何意在被贺晏臻带着打了一次半场比赛,彻底开启了自己人菜瘾大的篮球之旅。 他知道自己是个新手,因此传球的时候多,队友们却都很友好,经常鼓励他投篮,何意偶尔投进一次便能高兴一整天,回到宿舍后也会拉着彭海聊个不停。 “拉你男朋友一块打一局呗!”彭海听了两次,兴奋地提议,“我去看他们法学院的比赛了,真牛逼,个个都是校队的水平。让你男朋友带个外援过来,咱宿舍组个队,跟对门打。” 运动会就要开始了,各球类运动已经提前开始了淘汰赛,彭海他们果然止步八强。 对门的刘鹏跟他们同系不同班,宿舍里的几个都是篮球爱好者,但没有入选院里的篮球队,因此他们每次遇到彭海都要损两句。 彭海气不过,然而他们院系的球队的是很弱。高年级的学长们都太忙了,大家大三就要实习,天天在医院里狂操练地死去活来。等大四大五回来,本科地又要忙着工作……八年制的也忙着二级学科,喘气都要掺空的,打球也就是休闲娱乐,哪有时间去练比赛。 因此他们院一直是靠大一大二的撑场子,队伍始终练不起来。但再怎么样,水平也比对门强。 彭海心里憋屈,跟对门宿舍约着打一场,刘鹏却又笑他们宿舍不行。甄凯楠还能勉强一战,何意跟另一个新舍友却完全是弱鸡。 何意:“……” “要不你就问问你男友?”甄凯楠也说,“我也想好好虐一下他们了,刘鹏的这张嘴太不积德。” 何意当然也想,但他没忘贺晏臻的增高鞋垫。男朋友奇奇怪怪的自尊心还是要维护一下的,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替贺晏臻拒绝了。 甄凯楠却说:“怕什么?怕我比他高吗?” 何意:“??” “我之前就认识他。”甄凯楠笑着道,“在机车俱乐部见过,这两年他长高不少,现在有一米八八或八九了吧?但我看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他吗?”何意完全懵了,心想这身高倒是猜得准,但贺晏臻看甄凯楠的时候完全是陌生人。 再说了,贺晏臻还会骑机车? “老大,你还会骑车?”彭海吃惊道,“哪天带宝贝出来遛遛啊!” “要是能赢了对门就带你兜风去。”甄凯楠爽快地答应,又冲何意抬了下眉毛,示意何意问问贺晏臻。 何意犹豫了一下,只得拿出手机,心想问问就问问,贺晏臻肯定不答应。 甄凯楠又说:“叫他自己就行,咱宿舍四个人,再来一个正好。” 彭海刚刚故意排除了新舍友,只把他们三个算进去了。 何意高中住宿的时候,也遇到过其他人一起活动,单独落下他的情况,那时候他虽然巴不得一个人看书,但看到大家说说笑笑走在一起,内心也会失落。 他回头看了眼新舍友,见对方正看着自己,于是点了点头。 “好的,我问问。”何意给贺晏臻发了条语音。 五分钟后,贺晏臻回过来一条消息,竟然痛快答应了。 隔天,彭海便跟对门宿舍定好了时间,周三晚上七点,地点是他们分校区的篮球场。彭海提前约好场地,又让何意告诉了贺晏臻。 周三下午,何意早早就开始紧张,他怕自己从社团学来的三脚猫功夫不行,拖累了舍友和贺晏臻,又怕贺晏臻跟甄凯楠起冲突。 提心吊胆了一下午,晚上都没怎么吃饭。 新舍友显然也有点怯场,等到了场地集合的时候,他忍不住走来走去,问大家:“我没怎么打过,没关系吧?”又道,“我也没好的篮球鞋,可能跑跳都跟不上你们。” “没事,有我们仨呢。你跟何意去防人就行。”甄凯楠十分乐观,又给何意和新人讲注意哪些动作是犯规的,他们俩人到时候盯谁。 对面宿舍也找了两个外援,几个高大的男生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刘鹏挥了挥手跟他们打招呼,新人回应的时候,刘鹏却又笑着摇了摇食指。 “我草?”彭海顿时恼了,想要过去,被甄凯楠拦了一下。 “还没开始呢。”甄凯楠看了眼时间,马上七点了,忍不住问何意,“他呢?该不会不来了吧?” 何意也觉得纳闷,他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问问,抬头却瞧见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人影。 深秋的夜晚杂着一丝香气,球场的灯光被金色银杏叶半掩住,散出一片温柔的黄,贺晏臻跟同伴穿着白色篮球服,胳膊下夹着一个篮球,右腿上带着护膝,正朝球场这边走着。 许是察觉到了何意的视线,贺晏臻转过脸,冲何意笑了笑,神情温柔,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嘚瑟,仿佛谁都不放眼里,今天过来只是跟何意见面。 尚带暖意的晚风跟这个清浅专一的笑,把何意的心脏扑得一蹦一蹦的。 他不禁想,假如他们初遇是在这样的场景里,自己一定会不可救药地爱上贺晏臻。 他太帅了,而且才一年的功夫,他便肉眼可见的成熟起来,浑身都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吸引着同性和异性的目光。 反倒是自己有点逆生长的征兆,模样比刚入学的时候还水灵,心智也被这甜蜜的恋爱生活泡得退化了,动不动就做许多很幼稚的事情。 贺晏臻跟同伴一块从球场的侧门进来,笑了笑,将篮球抛给了彭海。 “刚刚有点事,没来晚吧?”贺晏臻走到何意跟前,伸出胳膊勾住何意的脖子,将他带到一边。 他的同伴在跟甄凯楠几人打招呼,彭海心急,忍不住往这边喊了一声:“打球啊兄弟,等会再谈恋爱呗!” “马上就来!我先忙正事。”贺晏臻说完,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到何意手里。 何意打开看了眼,顿时一愣。 “我帮你带上。”贺晏臻拿出那支耳钉,就着旁边的路灯光线小心翼翼地帮何意换了上去,“本来想打完比赛再给你的,但怕一会儿不小心掉了。” 纯黑色的H字母,低调冷酷,跟何意白皙的皮肤和清冷气质形成剧烈反差。贺晏臻戴好后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下何意的脸。 何意声笑着抬手去挡镜头,又推着贺晏臻赶紧入队,“谢谢,我很喜欢。” “那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吧?”贺晏臻问。 何意:“……” “你是我的。”贺晏臻得意地自问自答,随后转身,一脸自然地对另几个人道,“怎么安排?” “你擅长什么?”彭海问。 “我都行。”贺晏臻往刘鹏那边看了眼,表情很淡,“你安排就行,一会儿先打打看。” “人员呢?”彭海又问,同时看向了贺晏臻的同伴,“你能不能上?” 何意跟新舍友都是一愣。 “我替补吧。”何意率先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上。”贺晏臻却伸手把何意拉回来,对同伴点了下头。 彭海开始安排策略,他们几个第一次打,彼此间没有默契可言,只能先按照传统的战术试试水。何意虽然紧张,但也觉得有贺晏臻和彭海他们在,比分不至于差很大。 然而他忽略了另一个人——新舍友在几人中成了bug一样的存在,篮球到他手上,他不知道传球,自己抱着跑了两步投篮,结果走步。让他防人,他却转身去护着拿球的队友,又或者小动作犯规。 何意几人只得避开他,尽量将球传给其他人。舍友跟着跑来跑去,什么都接不到,很快发现了这点,火冒三丈地对何意吼:“我都到篮板底下了,你他妈不知道传球?” 他吼地太凶,场上的人都是一愣。 何意也被吼得怔了下,跟其他人相比,他碰到球的机会并不多。 然而新人的脸色太难看了。何意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里除了自己,其他三个都是球场老手,新舍友不敢惹,因此挑着自己这个软柿子捏。 贺晏臻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何意怕他给自己出气,赶紧笑呵呵圆场:“太紧张了,没看到。” “眼瞎就治。”新舍友却撂了句狠话,气呼呼地站到了中场。 何意一愣,再看另外三人的脸色,顿时觉得要坏事了。 “冷静冷静!”何意冲大家疯狂示意,指了指篮筐,“比赛要紧!” 然而这话根本不管用。接瘐隙下来的两分钟里,贺晏臻跟彭海疯了似的抢球传球,个个砸向新舍友。甄凯楠则干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俩人砸人。 两边的比赛一下乱了套。对面的人干脆也不管了,就看这边搞内讧。新舍友被球砸了七八次,整个人都懵住了。 贺晏臻再次从对面手里断球,随后击地传球,狠狠地砸到了新舍友怀里:“你他妈接啊!接不住逞什么能?” “操!投篮啊!投!”彭海跟着骂,“你抱着球干嘛呢?” 所有人看向场边抱着球的舍友,何意看他眼眶通红,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突然觉得他们几个人有点过分了。 他知道自己出面安慰只会让场面更尴尬,于是看了眼甄凯楠。希望甄凯楠能出面安慰一下。 谁知道甄凯楠走过去,从对方手里拿过球,只淡淡道:“你犯规太多了,换人吧。” 后半场比赛,何意一直心神恍惚,担心走掉的舍友。幸好贺晏臻跟同伴都是高手,那人上场后,他们四个配合愈发默契,几乎全程压着对面打,不到二十分钟便结束了比赛。 何意心不在焉地跟着跑来跑去,比赛结束时候,他对着场边的计分板发了会儿呆。 “赢了?”何意看了眼分数,有点难以置信。 “赢了啊。对面不打了。”贺晏臻揽住他的肩膀,低头看他,“你今晚一直走神,想什么呢?” 何意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 “担心你们宿舍那个?”贺晏臻却直接道,“是不是因为我跟彭海收拾他,对他感到愧疚了?” “有一点。”何意没想到贺晏臻能猜得这么准,犹豫着解释,“他跟我以前挺像的,我有时候觉得,我的某些行为可能会伤害他,让他感到被排挤。被人排挤挺难受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彭海已经高兴地跳起来挂到了篮球筐上。甄凯楠在篮板旁一下一下地投篮。对门的人走了几个,刘鹏跟另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玩耍。大家的气氛都很友好,并时不时朝贺晏臻看过来,招手示意,让他过去继续。 贺晏臻笑着冲人摆摆手,安静地陪着何意站了会儿。 “彭海排挤过你吗?”贺晏臻问。 何意愣了下,摇摇头:“当然没有,他跟舍长对我特别好,滑雪场还是他表哥的呢。” 贺晏臻笑了笑:“但彭海很排斥你那个舍友。这说明你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再者,今天他冲你吼,不是因为他有理,而是因为你好欺负。你对他感到愧疚是因为我替你出头。假如他在欺负小孩,我们出手教训他,你还会愧疚吗?” “……不会。”何意明白自己钻牛角尖了,笑了下,“那样大概会很痛快。” “那就是了。他今天要是骂我们几个,我们压根儿不会生气,给他指出问题就是了。但他欺软怕硬,人品不行,这个就得给他上上课了。” 何意点点头,道理都明白了,但是心理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笑得很勉强。 “你啊,自尊低,道德感又强。”贺晏臻无奈地把人抱住,拍了拍背,“我下次要是替你出气,一定不让你知道,免得你难受。” “我也不会总吃亏的好吧,这种……哎,说不好,算了,你来一次不容易,那个是你朋友吗,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几个人打完球后肚子都有点饿,于是约着一块出去吃小吃。 贺晏臻带来的是他的舍友,叫李默。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给何意介绍自己身边的同龄人。何意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果然,李默是异性恋,并且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在宿舍天天夸你,又不肯带给我们看,我都好奇死了。”李默跟在何意身边,笑着看他,“你身边的追求者一定很多吧?怪不得他的危机感这么强。” 何意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后笑了起来。 “没有啊,我没有追求者。” 话音刚落,甄凯楠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何意:“……” 贺晏臻:“……” 何意的脸顿时红了,彭海今晚大比分赢了比赛,看贺晏臻颇有丈母娘看女婿的架势,此时也立刻倒戈,添乱道:“那天我们系还有人跟何意表白呢,当然长得没你帅,何意没理他。” 几天前,的确有人拦住何意,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其核心思想就是,他很喜欢何意的笑,觉得他长得很清澈,笑起来也特别甜,特别阳光…… 何意当场听得傻眼,没等对方说完便吓跑了。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跟“阳光”两个字扯上关系,而且清澈是什么鬼? “你别乱说……”何意没想到彭海会把这个也拿出来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贺晏臻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绷着脸看向何意。 何意:“……” “真的没有。”何意解释说,“他只是说喜欢我的笑……” 贺晏臻绷着的脸裂开条缝,冷气嗖嗖往外冒。 彭海看热闹不嫌事大,晃着甄凯楠一块看小情侣吃醋。 甄凯楠:“……” 何意也觉得刚刚的解释太别扭了,他琢磨着怎么描述那天诡异的场面。 “算了,喜欢你的人一直都挺多的。”贺晏臻却已经低落地叹了口气,“这么多人追你,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 何意:“……” 深秋的夜晚,满街灯火,行人如织,同行的几个伙伴纷纷看向何意。 何意感觉自己被众人放在了柔和的聚光灯下,他心里紧张,明知贺晏臻是故意的,却也忍不住认真回应:“我喜欢你啊!” 第40章 甄凯楠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看着何意对别人表白。更让他意外的是, 那个看起来狂妄不已的贺晏臻,竟然在何意的目光里慢慢地脸红了。 同行的伙伴们狼嚎般地哄闹起来。 唯有甄凯楠垂下眼,默默地看向几人的影子。 他到现在都记得去年他请何意吃火锅时, 何意很真诚地夸奖他, 目光里盈满了绵渺的欢喜和仰慕。他当时强装淡定,其实也红了脸, 藏在了火锅热腾腾的水汽后面。 然而他自己没有珍惜, 因此他的脸红只能成为地上的暗影。 贺晏臻脸上的红晕窜到耳尖,他抿了下唇, 忍不住笑着转开脸,同时一把拉过何意, 将人圈到了怀里。 “学长们吃什么?”贺晏臻笑着问,“今天我请客。” “烧烤!”彭海最为兴奋,边走边念叨, “前面那家烧烤一绝,我跟老大早就想去吃了,就是天天排队……” 学校附近的餐馆买卖都不错,这家烧烤的食材其实很一般,但胜在口味不错,学生们又喜欢围坐一桌边吃边聊的热闹,因此生意十分火爆,周末时更是一座难求。 幸好今天是周三, 店里有空座。几人将两张小桌拼一块,点了一堆烤肉,又让老板上了几瓶啤酒。 彭海今晚最为活跃, 他没想到两个外援这么厉害, 对法学院的篮球队也产生了极大兴趣, 询问李默他们的训练安排。 李默却笑着摇头:“我们不是院篮球队的。” “你们不是?”彭海惊地瞪圆了眼,“你俩没进篮球队?” “没有啊。他们篮球队要经常训练的,我们平时课程量够大了,看书都来不及,没有时间训练。”李默笑着说,“不过老贺被队长找过。” 贺晏臻打篮球对抗性强,防守意识也逆天,属于单打狂人。他们院的篮球队长在开学时便找上了门,邀请贺晏臻加入篮球队,然而被贺晏臻一口拒绝了。 他当时只回复了两句话,篮球队长便再没来过。 “什么话?”彭海和刘鹏等人都要好奇死了。 李默看了贺晏臻一眼,见后者左手拿着啤酒慢条斯理地喝,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学着贺晏臻那天的神态,向众人模仿了一遍。 “篮球就是玩玩。我的强项不是这个。” 众人:“……” 大家闹不清贺晏臻说的是实话,还是纯粹花式装逼,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李默也不着急解释,撸了一串羊腰子,心满意足地吃着。 过了会儿,刘鹏终于耐不住好奇,问他:“那他的强项是什么?” “滑雪。”李默笑了笑,又问,“你们玩吗?不会的可以请老贺教你。他说打算今年雪季带我们宿舍去高级道玩玩。” “这么牛逼?”彭海惊讶地看向贺晏臻,“你这运动天赋跟我们老大有一拼了。” 甄凯楠冷不丁被他提到,愣了下,随后对李默说:“自己滑得好不代表能教好,你们要是初学者,最好还是请教练教。” 他说到这突然一怔,问贺晏臻,“你平时在哪个雪场玩?” 贺晏臻自从进来后,一直抓着何意的手就没撒开。吃东西喝啤酒都劳驾左手完成,等肚子填饱三四分后,他便不肯吃了,低头抓着何意的左手研究,一根一根的指骨揉摸过去,像是在把玩心爱的玩具。 何意被他捏得不自在,感觉俩人像是在众目睽睽下进行了某种连接。他与。熙。彖。对。读。嘉。只能猛灌几口啤酒,假装自己是喝酒上脸,才会脸红到不正常。 这会儿甄凯楠突然朝他俩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探究。何意便低头猛吃东西,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贺晏臻倒是十分大方,听到这话,他抬头冲甄凯楠笑了笑。 “何意做兼职的那个雪场。”贺晏臻知道他担心什么,故意强调说,“我们就是在那认识的,我有雪场的贵宾卡,何意在那收银。” 甄凯楠:“……” 彭海:“??” “我们算是一见钟情。”贺晏臻不等别人问,也不管别人想不想听,径自道,“第一次见面,学长就请我去玩。后来为表感谢,我还教了他滑雪……” 何意正害羞地低头吃东西,听着听着凌乱了。 第一次见面请他出去玩?是指那两块钱的摇摇车吗? 还为表感谢教自己滑雪?那天明明还记仇呢! 何意:“……”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他慢吞吞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晏臻,嘴里叼着一块羊肉。 “是吗?” “是的。”贺晏臻在桌子底下攥了攥他的手,随后回过头与他对视,眼神里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挑逗,说的跟真的似的。 “学长,我那时候就在喜欢你了。” 甄凯楠一晚接受两次暴击,回宿舍的时候还有些晕乎。 “你们那时候就认识了?”他不死心地问何意。 何意也晕,他今晚为了掩饰不自然一直在猛吃猛喝,虽然啤酒度数低,不至于喝醉,但脑袋一直是晕的。 彭海哼着歌去了洗手间,何意便倚在床铺的扶梯上,等着排队刷牙。 甄凯楠没头没尾地问了这样一句,何意艰难地想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是。”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跟甄凯楠解释,索性依着贺晏臻的话道,“我跟他学了半天滑雪。” 甄凯楠说:“我也会。” 何意酒后脑子反应慢半圈,听着迷糊:“……嗯?” “我也会滑。”甄凯楠看着他,语气平静又绝望地说,“我也能教你。” 寝室里骤然安静下来,何意混沌的思绪被这句砸得一个激灵,登时警醒过来——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从甄凯楠严丝合缝的表情里,读出了一点压抑的不甘。 空气渐渐凝滞,何意张了张嘴,神经渐渐紧绷起来,生怕甄凯楠一时冲动再说出什么话。他并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果甄凯楠说了什么,自己便只能设法换宿舍了。 虽然这个宿舍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但何意更清楚贺晏臻想要什么样的恋爱,他掂量了一下,感觉自己能给得起。 寝室门“吱呀”一声,新舍友推门走了进来。 甄凯楠皱起眉头,何意顿时如逢大赦,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多会儿,彭海终于洗完澡,何意早早洗漱上床,钻进被窝里。酒劲徐徐上头,他听到彭海在跟甄凯楠聊今天的比赛,又聊到了贺晏臻。 何意安静听着,才知道贺晏臻跟他们约了雪季的时候一块去滑雪。 “你这男朋友,绝!”彭海拍着何意的被子,一个劲儿的慨叹,“他被我们灌了那么多酒,竟然还要背你回来。” 虽然只背了一小段,后来何意怕贺晏臻跟李默回不了宿舍,急赤白脸地把人赶走了。 想到贺晏臻今晚的咎由自取,何意忍不住笑了笑,满足感和困意同时席卷了他。 “是的,他对我很好。”何意打了个哈欠,朝着甄凯楠的床铺方向偏了偏脸,“我很怕他难过……不想失去他。” 彭海愣了下,探头看他的表情,何意却在说完那句话后,闭着眼睡着了。 —— 周五,A大秋季运动会如期举行。 何意没有参加项目,但依旧很兴奋,因为运动会在本校区举办。比赛时间大家都在各学院的看台上,但中间休息以及吃饭时,他就可以跟贺晏臻汇合了。 自从那天何意表白后,贺晏臻一下变得稳重很多,终于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动脚了。何意没想到他也没报什么项目,于是俩人逮着空便凑一块,有时候只是在操场边一块坐会儿吹吹风,何意也会高兴得不行。 周六中午,大家终于可以自由活动,彭海喊着何意一起去看甄凯楠比赛,见贺晏臻也在,于是三人一块往体育馆走。 “你们舍长还挺厉害。”贺晏臻拿着门票看了眼,露出几分惊讶:“能进半决赛,跟职业的练过?” 今天来看半决赛的除了各院系的学生和老师,还有很多校外人员,学校为了限流提前发了门票,大家凭票入场。 作为比赛方,医学院分到的门票并不少,但他们学部的院系多,各年级的学生都要分几个。何意他们按说是拿不到的。幸好甄凯楠一早跟老师要了三张票,让彭海带着何意去看比赛。 至于第三张,何意怀疑甄凯楠是给新舍友留的。但彭海跟新舍友水火不容,因此这张就便宜了贺晏臻。 何意虽然也想让贺晏臻看比赛,但新人如果知道真相,肯定会难过的吧。 他犹豫着要不要劝一下彭海,就听彭海说:“听刘鹏说,老大在国外的网球学校学过半年。后来跟男朋友闹分手,就提前回国了。” 何意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知道甄凯楠高考前跟男友闹得分手,不由惊讶,“老大高考前还出去练网球?” 彭海说:“不是高三,是高一出去的。这两年他都很少玩了。不过老大是被保送的,听他说他高考前也是整天玩。” 几人闲聊着,不知不觉验票过了闸机。何意回头看了眼,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要说的话。 “彭海,我们不用给新人留一张吗?”何意迟疑地看着手里的票,“老大给我们留了三张。” “就是留四张也不可能有他的。”彭海却道,“你不用管,他很快就出去了。” 何意愣了下:“为什么?” 彭海看他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得意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吧,老大跟辅导员说了,他今天要是进了决赛,就让辅导员把那谁调走……” 第41章 彭海也不知道, 甄凯楠为什么非要踢走新舍友。但甄凯楠的态度很坚决,他直接找到了辅导员。 辅导员对于学生换宿舍十分反感,更何况其他人想要换宿舍, 都是自己先找好空床, 跟两边寝室协调好,再来找导员勾兑。 甄凯楠却是要把舍友踢出去, 至于舍友以后去哪儿, 他也没有考虑,只让导员处理。 这样便纯粹是给老师找事了。辅导员当然不同意。 “是不是何意?”辅导员问, “我听说何意比较排外,跟新人关系不好。如果是这样, 我单独找他俩谈谈。理论上,如果不是有不可调节的矛盾,宿舍是不可以乱换的。你们都这样搞, 学校要乱套的,对不对?” 辅导员摆完道理,又意味深长地看着甄凯楠:“你还是学生干部,更不能太顺从自己的舍友。” “跟我舍友没关系。”甄凯楠拧着眉问辅导员:“谁说何意不好相处的?” 辅导员摇摇头没说话。 甄凯楠顿时明白了,他几乎气笑,径直道:“这是我自己的要求,跟何意没有关系。” 辅导员不信:“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用我的学分绩点来换。”甄凯楠斩钉截铁道,“那天院长说了, 我们这次比赛有学分。我的学分就不要了,你让他走。如果这样也不行,那我就退赛。” 两年一度的运动会, 最终成绩都跟院系评分挂钩的。更何况哪个院长不想脸上增光? 他们学院的篮球和排球都不行, 学生们积极性不高, 只有网球能勉强一战。 甄凯楠如果退赛,他这个辅导员肯定要跟着吃挂落。 辅导员怒道:“你可是学生干部!” “学生干部我也可以不当。”甄凯楠说,“我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受气的。” 辅导员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是留校的研究生学长担任,平时八面玲珑,油滑得很。许多学生对他很不服气,但甄凯楠从来不会反驳他什么。 然而这次,他能感觉到甄凯楠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也没说不同意。”辅导员只得让步,想了想又加上条件道,“你能进决赛就行。” 甄凯楠这次的对手是外国语学院的大三生。对方从高中时便参加各种精英赛事,虽然进入A大后没再打比赛,但积累的经验已经足够多,从心理到战术上吊打绝大多数选手。 这次校内赛,对方一路4:0打进半决赛,水平应该在甄凯楠之上。 辅导员并不指望甄凯楠能赢,只要这人安生比赛就行。反正半决赛也算成绩。 甄凯楠犹豫了一下,却答应下来。他将票交给彭海的时候,顺道提了一句辅导员的安排。 彭海对甄凯楠是盲目崇拜,甄凯楠这样一说,他便觉得社长一定是有把握。 几个人坐在看台中间,满怀期待,然而比赛开始没多久,甄凯楠便明显落于下风了。 “老大看起来很危险啊……”彭海揪心道,“卧槽,这发球也太牛逼了……” 比赛刚开始,甄凯楠便连输三局。 何意对网球了解不多,只能看出甄凯楠每次到网前时,对手都会将球挑到后场,迫使甄凯楠回到底线。来回跑动无疑会大量消耗着赛手的体力,对手轻而易举地掌握了比赛节奏,全程都是在单方面吊打。 彭海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临时做功课,边看比赛边搜对手的资料,这下傻眼了。 “怎么了?”何意紧张地小声问他。 彭海吸了口气,把链接转发给了何意。 那是学校论坛上飘红的比赛直播贴,一楼介绍了对手的战绩——从校内比赛开始,数次6:0横扫对手,外号“宋丹丹”(送蛋蛋)。 “这人以前打比赛的……”彭海低声道,“老大这下真玄了,看来输是肯定的了,别被送蛋就行。” 帖子一楼设置了投票,猜测这次比赛结果,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外语学院赢。给甄凯楠投票的只有十几个。 “医学院的不被零封就很好了,赢比赛是不可能的。” “这场应该很快就能结束吧?” “4:0预定。” “医学院的这个也很厉害,都进半决赛了。”十几层楼后,终于有人说,“说不定会爆冷,出一匹黑马。” “我押一把,甄凯楠完胜。” “楼上的白日梦呢,不过甄帅哥真帅,可以求一个联系方式吗?” 何意翻了两页,除了一两个对甄凯楠有信息外,其他人都笃定了外语学院会速战速决,于是帖子后面方向跑偏,开始夸奖外语学院的技术和甄凯楠的脸。 第四局,在众人的惊呼中,甄凯楠果然又输了。 医学院的观众席上一片安静。甄凯楠叫了暂停,回到场边喝水,随后往看台上扫了一圈,最后冲彭海和何意点点头,又对贺晏臻挑眉一笑。 “完了,”彭海啧了一声,难过道,“老大被打懵了,竟然会对你男朋友笑。” 何意也觉得意外。 只有贺晏臻不太乐意,嘀咕了一句,“……是你懵了吧。他明明是在嘚瑟。” 彭海:“??” “你们没看出来?”贺晏臻说,“你们舍长是左撇子。” 甄凯楠从校内赛开始,便一直是右手持拍。这次比赛,对手的战术便是发内角球,将球控制在甄凯楠的反手位。对方的落点压制是强项,因发球落点深,侧旋也多,一般人反手很难接到球,即便回球质量也不高。 但是连彭海都不知道的是,甄凯楠是左手选手。 果然,在熟悉了对方的战术后,甄凯楠调整策略,开始了反击。 对方再次挑高球试图调动他跑动时,甄凯楠没有向后撤,而是双腿垂直,奋力向上跃起挥拍,以强爆发力打出了一记漂亮的高压球。 全场观众齐齐低呼,完全被甄凯楠的反击秀到了。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甄凯楠高压球得分后,在对手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球拍换到了左手…… 场上比分一分接一分的被扳平,对手节奏被打乱,接连失误。 何意又看刚刚的帖子,果然,直播贴里一片惊叹。 有人开挖甄凯楠的经历,然而甄凯楠从未参加过什么赛事,只是大一时加入过网球社,后来又退出了而已。 又过几层楼后,突然有知情人开始爆料,说出了甄凯楠高中在国外训练的经历。 “听说这位可是在网球学校练过的。鄙人有幸跟他打过几场,只能说,他破发成功率极高,网前截击和高压球都特牛逼,上旋球无人能破(略夸张),总体实力不清楚,因为我没赢过。” “补充,连右手都没赢过……” 场下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一盘,甄凯楠轻松获胜,此时正在擦着汗跟导员聊天。 何意嘴巴张成O型,震惊状看着前方的甄凯楠,又扭头看看旁边的彭海。彭海被他传染,嘴巴也张大成O姓,俩人又一块扭头看看贺晏臻。 贺晏臻:“……” “他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打比赛?”贺晏臻觉得奇怪,问彭海。 彭海摇头:“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他是左撇子。” 贺晏臻凉凉道:“看来你们关系也不怎么样。” 彭海:“……” 彭海遭受一记暴击,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问何意:“你男朋友篮球打得这么好,怎么不去打比赛?” 何意没等张口,他自己已经立即接上了:“啊,看来你俩感情也不怎么样。” 何意:“……” 贺晏臻:“……” 甄凯楠的逆风翻盘无疑让整个医学院士气大振,周围的人也在低声议论着,并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彭海嘎嘎大笑两声,见大家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不禁发愣:“还没开始呢,看我干什么?” “看你帅。”何意笑着逗他,继续看刚刚的直播贴,然而这次低头一看,他也愣了。 那个热帖的最新回复里,有一条加大加红的链接,突兀地跳进了他的视线里。 “住豪宅用奢侈品的医学院富二代,跟贫困生抢助学金,卖清纯学霸人设,有男朋友还要勾引网球男神甄凯楠……” 甄凯楠现在正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这条链接几乎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何意脑子里“嗡”地一声,深吸一口气,伸手点了进去。 果然,帖子里的开头便点名了主人公的名字——医学院口八的大二生,何意。 周围的声音骤然安静下来,赛场上,甄凯楠拿到了发球权。观众们齐齐屏息盯着他的球拍。唯有何意的心脏跳动得飞快,他低头盯着手机上的扒皮贴,从第一楼开始一点一点往下看。 “何意自称家庭贫困,一个人占了两份勤工俭学名额,现在还申请助学金。实际上,他家有多套千万房产,每周末有司机车接车送,车是劳斯莱斯。” “一边申请助学金一边用着苹果三件套,穿着大几千的篮球鞋,去五星级酒店的吃自助餐。” “交了富二代男朋友,收的礼物都是几千上万。在宿舍却又勾引你们的网球男神甄凯楠……” “清纯学霸人设卖得飞起,实际上是心机婊。去年口八挂科率那么高,他却带着熟人高分通过,合理怀疑他有渠道提前知道了考题。” 帖子迅速被围观众人盖成了高楼。 富二代拿助学金,劈腿新晋网球男神以及期末考试泄题……每一个点都足够吸引众人的眼球,几乎不用求证便点爆了学生们的戾气。 其中多是外系的学生,大家并不知道何意是谁,但不影响众人对这个主人公的讨伐。 几十层楼后,何意的一张模糊的正脸照,以及他在校门口跟米忠军的司机说话,穿着限量版球鞋投篮的照片,被陆续被发到了网上。 这些照片无疑印证了发帖人的话。 有人质疑发帖人的目的,以及有同班或同学院的学生为何意说话,说他为人低调温和,也被迅速打成了水军,或者被戴上了“识人不清”的帽子。 何意咬着下唇,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着,直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他的手机盖住了。 贺晏臻刚刚便觉得何意不对劲。他一开始只当何意在看比赛贴,他虽然吃醋,但也不得不承认,今天的甄凯楠把逼格拉满了。这场比赛里,甄凯楠的确值得起所有人的关注。 贺晏臻故作大度,不去看身边的何意。心里却又盼着何意能关注下自己,至少给个眼神,拉拉手什么的。 等来等去,眼看着十分钟过去了,何意都没动静。贺晏臻便忍不住下去了,决定主动表达下自己的委屈。 结果这一回头,就看到了何意手机上那几张模糊的照片。 何意脸色发白,滑动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贺晏臻脸色一变,这才看清了那帖子高高的标题。 场下的比赛还在继续,贺晏臻深吸一口气,伸手将何意的手机屏幕盖住,随后把手机轻轻抽出来,锁屏放自己兜里。 何意没动,贺晏臻伸手与他十指相扣,想了想,凑过去耳语道:“等会儿他们交换场地,我们先走。” 他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申请版主删帖。 “不用。”何意深吸一口气,却拦住了他,“我们看比赛。” 贺晏臻心生奇怪,他抬眼看着何意,只觉何意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委屈中夹杂着一点快意。 “好的。”贺晏臻把手机收了起来,“我们看比赛。” 甄凯楠毫无悬念地打进了决赛。 贺晏臻心里的疑惑,也在当晚得到了解答——那个扒皮何意的热帖里,有人对何意的家庭展开了深挖。 “何意的父亲是XX医院的院长米忠军。据我所知,我们那三甲医院院长年薪才18W-30W,米院长是怎么买得起几千万的豪宅的?” “何意的富一代亲爹,恐怕收入来源有问题吧?大家怎么看?” 这两条回帖有些突兀,口气也跟其他吃瓜群众不同。而下面的几条回帖也没有人搭理这人,大家的关注点依旧在何意自己身上,围绕他是否装穷申请助学金,以及是否劈腿网球男神展开车轮骂战。 贺晏臻将那两条关于米忠军的回帖看了又看,脑海里的推测也渐渐成型。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猜想,他最大的感受仍是难以置信。 贺晏臻将帖子关上又打开,直到半夜,他才迟疑着注册了一个小号,点了回复。 “医院院长的灰色收入渠道很多,你想问什么?” 第42章 何意尽量无视了那些讨伐辱骂自己的回复, 他自己也去顶帖,发了两条怀疑米忠军有问题的。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大家对米忠军的问题并不在意。 “一个医院院长, 现在又是民营的, 没有人愿意去关注他。”甄凯楠说,“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何意, 我去删帖吧, 你这自损一千也伤不了他的一毫,不值得。” 甄凯楠比赛结束后便发现了这个帖子, 但何意已经在微信上给他留言,让他不要管了。 于是甄凯楠便猜到, 何意想任由事态发酵,然后在舆论风口上来一个“我爸是米忠军”,用自己把米忠军拖下水。 可是米忠军这个院长对于八卦群众来说根本不够看。即便那家医院没有改制, 一个小小的院长分量也太轻了,还不及遍地都有的九品芝麻官。 甄凯楠想要劝说何意,但下午的时候贺晏臻一直在,直到晚上何意回到宿舍,甄凯楠才找到机会。 俩人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天上挂着几颗星,何意弓着背坐着凳子上,像只忍者神龟一样盯着手机看, 不断的刷新着。 甄凯楠看他表情平静,也猜不出他的想法,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大, ”何意又刷新了一遍, 见新回复里都是对他跟甄凯楠关系的八卦, 暂时息屏,看向甄凯楠,“你为什么非让他走?” 这个帖子一看就知道是舍友写的,何意想找对方谈谈,等了半天,这人却压根儿没敢回宿舍。 甄凯楠犹豫了一下,解释:“那天晚上,我看见他写的东西了。” 何意:“……” 篮球赛当晚,甄凯楠喝多了酒,凌晨两点的时候被憋醒想去厕所。然而一睁眼,就被头顶的亮光给晃了一下——当初史宁跟他头对头睡觉,新舍友进来后,甄凯楠也没有换方向,因此他跟新人也是头对头挨着。 亮光来自身后,甄凯楠轻轻地往一旁闪了闪,眯着眼看到了新人的手机屏幕。 对方在被窝里,举着手机在备忘录里讨伐何意。 “当时太晚了,他察觉到我要起床后就把手机藏了起来。”甄凯楠说,“我也不想惊动你们,所以第二天找他谈了谈。” 新舍友否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拿出手机给甄凯楠看,当时的手机备忘录上,那一条的确没有了。 甄凯楠想到前一晚贺晏臻和彭海的行为,确实很伤舍友自尊,便安慰了他一番。同时,他也觉出了新舍友人品有问题,整个宿舍里,何意是最在意其他人感受,处处顾及他人想法的人。 这种出了问题只会推赖别人,欺软怕硬的伪君子真小人,的确不适合继续留在他们宿舍。 因此甄凯楠找到了辅导员,要求对方搬出去。 如果说是宿舍人员矛盾,导员必定是选择给大家做调解,甄凯楠知道他们的套路,所以用比赛去换,逼着导员答应。 “明天早上我给辅导员打电话,”甄凯楠说,“让他过来看着这人搬走。要是不搬,决赛我就弃权,不打了。” “别,不值得为了这个得罪导员,那样以后很麻烦。”何意平静道,“我们可以联名申请,只要让他出去就是了,不在乎这一两天。” 甄凯楠惊讶地看他:“你不生气?” “我现在不生气。”何意思索道,“我在想,他之所以针对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误导了他?” 甄凯楠皱眉:“你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不完全是,但我也问题吧,要不然为什么他只攻击我?可能是我的某些表现正好让他在意,无意中给他造成了那种印象。”何意的思路不是很顺畅,他又想了一会儿。 甄凯楠摇头,断然道:“你没错,你对他很好。我们都不喜欢这个人。而且你看史宁跟我们关系就很好,这说明有问题的是他。何意,有些人人品不行,你不能过度自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如果是这样,”何意又点开了那个帖子,若有所思地说,“那我的问题就是给了他一种暗示,我比较好欺负。” 甄凯楠发现他不太能理解何意此时的神态,何意的表现的确不是生气,也不是失落,甚至不是愧疚自责……他好像真的只是在思考问题,试图理解其中的逻辑。 可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别看了。”甄凯楠怕他钻牛角尖,转身回屋,“我去找版主删帖。” 何意一手托着腮,看着网络上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手指往下滑动着,突然注意到了一条回复。 “老大,先别删!”何意愣了下,朝屋里喊,“我还有用!” 他急忙给那个校友回复。 lamp:“只是合理怀疑,如果收入有问题,这种可以举报吧。” 甄凯楠也看到了他的顶帖,又无奈又生气:“这样问没用的!你自己不是知道答案吗?”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答案当然是能。但是很难举报成功。 甄凯楠没有从后台申请,而是直接从微信里找到了朋友,让朋友联系版主删帖。 朋友调侃他,下午人家版主就来问了,要不要把有关他们的内容删掉。甄凯楠当时没答应,他们还以为他真对何意有意思,要借此造势,轰轰烈烈去挖人墙角呢。 甄凯楠:“……” 甄凯楠给朋友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催促他赶紧删帖,又返回那个扒皮贴看了看。 何意已经跟那个校友聊上了。只不过对方的回复让甄凯楠感到了意外。 G:“可以举报,但即便举报成功,贪污受贿定罪也很难。” lamp:“为什么?举报成功司法机关就会接入调查了吧?” G:“会调查,但取证很难。检察机关需要先收集证据,在能证明被调查人涉嫌贪污后,才能采取强制措施。并不是收到举报信就可以抓人的。” lamp:“什么证据比较重要?” G:“职务犯罪没有可以勘验的现场,所以一般是从证人入手,先收集言词证据。” G:“但即便取得证据,证据链也很难形成,定性则是另一个难题。” “何意!”甄凯楠吃了一惊,连忙喊何意,“这人是学法律的吧!他好像很明白。你别跟他聊证据了,问他举报线索!” 何意也很激动,他自己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瞎撞太累了。甄凯楠虽然想帮他,但他们都只是学生,没有接触过这些。 “先问他联系方式!”甄凯楠想到朋友去删帖了,急忙道,“能发私信吗?” “不能,他设置了!”何意赶紧点击回复框,“我留下我的联系方式,看能不能见见面。” “可以,别留手机号!”甄凯楠说,“留球球!” 手机号一查就知道是谁,微信上则是有班级群和同学,也太容易泄露身份信息。这个帖子围观的人太多了,谁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人。 何意来不及申请小号,把自己高中用的QQ找出来,将号码发送了过去。 lamp:“可以加Q聊吗?谢谢!” 何意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生硬,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什么需要了解以及不会冒昧打扰对方等等的话,然而等他编辑好,点击发送时,手机上跳出来一行提示。 ——您回复的帖子不存在。 扒皮贴被删了。 周日一早,甄凯楠给辅导员打电话,让他来给新舍友搬宿舍。辅导员没想到甄凯楠比赛实力这么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立刻到了他们宿舍楼下。 舍友一直没有出面,大概是怕被何意他们报复,就连行李都是班上的同学来帮忙取走的。 何意则反复看着手机,昨天他虽然留了Q号,但那帖子删得太快了,他不确定G是否能看见,更不确定对方如果看见了,会不会愿意加他。 “下午老大比赛。”彭海送走那尊瘟神,顿觉神清气爽,在一旁搭着何意的肩膀问,“要不要一起去加油?” “去。”何意说,“决赛呢。” 彭海大松一口气,嘿嘿笑道:“那就好,我刚刚还怕你要跟老大避嫌。” 早上,医学院的学生处发的一则澄清贴,证明何意并没有助学金。至于勤工助学,并非只有贫困生可以申请,学校一直在鼓励家庭不困难,但希望自强自立的学生也参与到勤工助学里。 而学校对贫困生的专项扶持计划,何意也不在里面。 最引发众怒的一点被院方辟谣。 于是学生们的注意力都留在了三角恋上。 昨天的扒皮贴被删了,但甄凯楠下午还有决赛要比,他的绝杀视频跟绯闻消息一块到处乱飞,因此现在甄凯楠成了众人八卦的中心,何意则变成了串场的相关人员。 这一点却是没办法解释了。当事人说了别人也未必会信。 甄凯楠本来还担心何意要跟他避嫌,不肯去看比赛,他挺怕大家的关系变得尴尬的。没想到何意竟然能顶住压力。 彭海和甄凯楠对视一眼,都觉得轻松且感动,他们铁三角没有被破坏简直太好了。 然而何意随后的一句话,打破了俩人的感慨。 “主要是贺晏臻很想看比赛。”何意翻着手机,回头问甄凯楠,“老大,你能多要一张票吗?李默也想来……” 甄凯楠:“……” 彭海顿时明白过来,拍着腿哈哈大笑。 何意的世界里,贺晏臻享有最高优先级,他凡事都会先考虑贺晏臻的感受,贺晏臻的想法便是他的行为准则。 贺晏臻想跟他一起看比赛,哪怕全世界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何意,何意也会陪他一起的。 “我给你要十张,行了吧,他全宿舍都可以来。”甄凯楠叹了口气,心塞道,“我真的,哎,好嫉妒他。” “别忘了宁哥。半决赛他没看到,都要跟我生气了。” 何意正在不停地刷新手机等好友消息,见两个舍友表情古怪,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别误会。”何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俩的优先级肯定也在外人之上,我怎么会因为别人几句话就跟你们疏远了呢,对吧……” “你最好不会。”甄凯楠气气得,哼道,“比赛不能白看啊,让他俩去给我拉横幅。” 下午一点半,体育馆里人山人海。 何意始终没等到“G”的好友申请,只得暂时放下这件事,等着以后再找机会。他相信米忠军早晚会来找自己,只要自己用心,线索和证据早晚等得到。 何意甚至能感觉到,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或许过不了多久了。与其瞻前顾后地乱想,不如享受当下,先体验一把快乐的大学生活。 他换了身运动服,跟彭海一块到了体育馆看比赛。入场时,周围不少人朝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何意努力忽略掉这些视线里暗含的审视和敌意。他当然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正如他跟甄凯楠说的,有了喜欢的人后,别人的看法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先不能伤害喜欢的人,其次是不能伤害陌生人,最后才是不伤害自己。 彭海大大方方地搭着何意的肩膀。 “不用这样勾肩搭背,太刻意了。”何意心里很感动,笑着说,“我真没事。” “哎,”刘鹏在外面等着看篮球赛,远远看见俩人站在场边等人,跑过来打招呼,“干嘛呢?” “在排队啊!” 彭海终于逮住了机会,捏了个心放在何意头顶上,“领个爱的号码牌!” 他这么一喊,周围打量他们的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刘鹏跟朋友们则发出善意的哄笑。 “何意,有空喊你男朋友出来打球啊。”刘鹏冲何意挥挥手,跟朋友们走了。 何意笑着跟他挥手,回头的时候瞧见入口进来一个人,不由愣住了。 “孩砸,”何意拽着彭海,“你看谁来了!” 史宁顶着一头银发,额头上绑了根橘色发带,穿着白色卫衣橘色的宽腿裤子,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何意发现,无论他跟史宁多熟悉,每次见面仍是难掩惊艳感。 “宝贝!”史宁大喊一声,拉着众人的视线朝何意和彭海跑了过来。 彭海怪叫一声立刻躲开。何意却怕史宁摔了,立刻扎了个马步。 史宁笑着扑了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靠!”甄凯楠走过来,面容扭曲地盯着史宁的一头银发,“就知道你会抢我风头。” 史宁笑着冲他挑眉,随后搂着何意的脖子四处看:“你老公呢?” 何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他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在拍照,内心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也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八卦。 “我老公……来了。”何意终于等到了贺晏臻,眼睛倏然亮起,朝着他跟李默挥了挥手。 场边几乎要站不开了,有工作人员过来,示意他们赶紧入座。 “先拍个合照吧。”甄凯楠说,“咱宿舍还没有合照呢。” “可以可以。”史宁抱住着何意的腰,刚答应完,就觉有人扒拉自己。 贺晏臻把何意圈到自己怀里,警惕地看着他。 史宁:“……” “这是我男朋友贺晏臻。”何意的脖子被贺晏臻的胳膊锁住了,脑袋没法动,只能嘴上介绍道,“那个是我们舍友史宁。” “宝贝,你男朋友没有舍长高啊……”史宁啧道。 何意:“!!!” 甄凯楠发出一声爆笑。 何意试图回头去看贺晏臻的表情,就听头顶上着人阴恻恻问:“这个是外语系的吧。” 何意“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别的系没那么随便,动不动喊别人老婆宝贝。”贺晏臻说。 史宁:“……” “来来来,拍照!”李默拿着单反,往场中走了几步,找好角度。 所有人站在一起,贺晏臻从后面抱住何意,下巴卡在何意的头顶上,彭海跟史宁一左一右搭着何意的肩膀。甄凯楠则手持网球拍,半蹲在最前面,同时侧伸出能跨海的大长腿。 “靠!”李默快要笑趴下了,“喊个口号吧。” “虽败犹荣怎么样?”史宁说。 “滚!”甄凯楠怒而举拍,“405必胜!” 第43章 405宿舍的好运从甄凯楠拿下了网球冠军开始, 持续了他们的整个大二。 先是何意发现在决赛之后,论坛上关于自己的讨论一下就平息了。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真正做错过什么事,也或许是那天的甄凯楠、彭海、史宁和贺晏臻的同时出现, 让大家意识到这个学校里男神太多了。 与其猜测一个普通学生的恋情, 还不如多多留意哪些男神是单身。 甄凯楠便收到了许多仰慕者的表白。其中不乏从本校区跑到医学院一睹男神风采的。 起初甄凯楠怕尴尬,有事没事都叫着彭海一块出门。可谁想彭海转头就跟一个女孩的闺蜜看对了眼, 没过多久, 彭海也脱单了。 甄凯楠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不过他也没时间考虑感情的事情, 因为他要上两个专业的课程,做双份作业, 期末考试来临时,他还要准备两个专业的考试。 幸好宿舍里有何意这尊大神。彭海谈恋爱后翘课不少,甄凯楠则天天背法律课本背到眼花, 因此何意在考试前两周就开始给舍友们突击辅导。最终期末考,俩人果真稳稳通过,甄凯楠甚至还拿了两门高分。 教务处出成绩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假了。 何意寒假申请了留校住宿。 奉城的家里没有什么人,何意现在没有了经济压力,便打算趁着寒假提前修一下下学期的课程。他承认自己做这学期过得太安逸了,校运动会结束后,他的生活重归宁静, 因此他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谈恋爱。 有时候他去本校区,跟着贺晏臻享受下法学院的图书馆。俩人想的是一起学习共同进步,但实际上只要见到面, 他们便要么对着傻笑, 要么摸摸索索, 满脑子都是少儿不宜。 于是后来改为贺晏臻来分校区,因为分校区地广人稀,高年级的又都在医院里乱转学习,他俩们随便往哪里一坐,便是一块独立的小天地。 何意的学习效率迅速下降,与之相反的是,俩人的接吻技术直线上升。 “寒假的时候不走了吧。”考试周前,贺晏臻躺在何意的腿上看书,笑着跟他商量,“你到时候申请留校,白天你陪我学法律,晚上我陪你研究人体。” “是吗,”何意说,“所以我们白天研究的法律课题是怎么耍流氓不会被批?” 贺晏臻被他逗得哈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坐了起来。 “学长,你这口才不当律师真可惜了。”贺晏臻笑了会儿,回头看他,“问你个问题。” 何意:“什么?”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你有什么梦想吗?”贺晏臻问。 “小学生作文题?”何意失笑,认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我从小生活比较单调,就只知道学习。小时候别人的梦想是当老师当科学家,我就比较没出息,觉得干什么都可以,按时发钱,按时下班……” 他最渴望的是温馨而稳定的家庭生活,梦想的颜色是橘黄色——万家灯火亮起时,从窗户里漏出来的归家的光。 “我以为你的梦想是当律师或者法官呢。”贺晏臻随口道,“那你后来为什么想学法律?” 何意一愣:“我跟你说过?” 贺晏臻点了点头,见树坑里有几棵杂草竟然还活着,顺手拔了两棵。 何意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提过了。 “想学法是被我爸刺激的。我高中改了姓后,想跟我爸断绝父子关系,但他骂我不懂法,说中国不存在断绝关系这一说,即便他不管我,以后我也得给他养老。”何意道,“我不信,后来才知道是真的。那时候就觉得,以后一定要学这个……哎,这是什么?” 贺晏臻用草叶子编了个小东西,递到了他跟前。 “兔子啊。”贺晏臻说。 何意:“兔子的长耳朵呢?” 贺晏臻眨了下眼,灵机一动:“……这是侏儒兔。” 何意笑倒在了地上,顿时把刚刚的事情给忘脑后了。 “寒假别走了吧。”贺晏臻拿着手里的“短耳朵侏儒兔”去挠何意的脖子,低声跟他撒娇,“好不好,好不好?” 何意对他根本没有抵抗力,“好”字脱口而出。 “不过出了成绩才能见面。”何意最后扳回一局,对贺晏臻道,“你要是挂科了,我就回家。” “你就知道威胁我。”贺晏臻低声笑笑,把人拽到怀里,亲着何意的嘴角。 何意气息微乱,闭上眼:“你不就喜欢被我威胁。” “那高分奖励是什么?”贺晏臻稍稍退开一点,若即若离地逗他。 “天天谈恋爱,能拿高分才怪呢。”何意抓着他的衣领拽回来,“等你拿了再说……亲我。” 何意脸皮薄,容易害羞,然而在某些时候大胆奔放起来简直会要人命。贺晏臻被他的两个字勾得神魂颠倒,最后在地上坐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狼狈地回到本校,开始备战期末考。 这期间他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打算以“G”的名义去加那个网友,试探一下对方是不是何意。 考试结束的前一天,贺晏臻对这次的成绩十拿九稳,于是放心加了“lamp”的QQ。 对方的好友是在第二天一早通过的。 贺晏臻没等跟对方打招呼,就确认了这人的身份,因为lamp的QQ资料里,赫然写着他的所在地是奉城。 lamp显然把G当成了法律系的前辈,言语之间十分客气,仿佛十分担心给他添麻烦,又怕他会介意自己的问题,因而通过好友后,lamp发来长长的一段解释。 贺晏臻在此之前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然而当他亲自确定,何意的确是要设法举报米忠军时,心情仍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心里有些气恼,何意竟然一直瞒着他。贺晏臻甚至不敢细想,何意瞒着自己是因为不相信自己,怕自己向米家告密,还是因为担心自己从中为难。 无论哪种顾虑,贺晏臻都觉得无法接受。他以为何意应该明白的,自己对他的维护几乎是无条件的。 但是当最初的气恼平复后,贺晏臻的心里便只剩下了心疼和担忧——他在何意的空间里,发现了两年前,何意还在念高中时发的说说。 最后的一条是六月份,看样是高考前两天:失眠,值得走下去吗? 贺晏臻从未真正了解过何意,他眼里的何意是一张白纸,十七年的过去只有两个字——学习。而每次何意回忆以前时,除了不幸的父母婚姻,他自己的标签便也只有学习和孤僻两个。 现在,贺晏臻无意中窥见了何意的曾经。 他往前翻着,却是越看越觉心惊胆战。 “失眠。” “失眠,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过年就像一个走不出去的恶循环,杀死自己和杀死仇人哪个更划算?” “在楼道里写完了一份物理题,猎户座的腰带很亮,快过年了。” …… 贺晏臻接连看了几十条,这里面失眠的内容太多了,他完全无法想象何意是怎么在失眠这么久后还能考入A大的。 他忍不住继续往后翻,终于,里面有一条看起来不那么致郁的内容。 “God in His temple of stars waits for man to bring him his lamp. 在繁星璀璨的神庙里,神明等着人献上油灯。 我生于黑暗,不如取名叫lamp吧,想放弃的时候就再等等,或许能等来我的神明 ” 第44章 期末考结束, 专业课成绩出来前,学生们已经放假回家。贺晏臻便在这段时间回家找到了梁老师商量。 “让何意在家里住?”梁老师对他的提议感到意外,“他今年不回老家吗?或者去找他爸?” “他在奉城没有亲戚, 去年就是一个人。米叔叔那边去了也尴尬。”贺晏臻说, “而且我要是去米家找他,再碰上米辂, 这不是给米家添堵吗?” “你倒是知道你给别人添堵了。下次看到米院长一家, 多少注意下礼貌,你是晚辈。”梁老师道, “我这脾气是控制不住了,到时候咱娘俩一块甩脸子, 多给你爸添麻烦。” “我爸职位比他高吧?”贺晏臻惊讶,“再说业务也不在一块啊。” 梁老师摇头,点了点他:“怎么都是一个集团的, 人情世故利益关系,都是要拐几个弯的事情,不像你们小孩子交朋友直来直往就行。” 在她眼里,贺晏臻始终还是个孩子,是个羽翼未丰便跳到外面,想要为别人筑巢遮雨的雏鸟,因此心里又柔软几分,打算把外面那个也先笼家里来。 “让阿姨帮忙把那间小客房收拾一下。那间虽然面积小, 但朝向和景色都不错,等收拾好了再去接人。”梁老师说,“何意同意住家里来吗?” 何意当然不同意住到贺家去, 但贺晏臻有杀手锏——他的期末考全是优秀, 于是这次的高分奖励被他用在了请何意回家上。 何意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贺晏臻可是肉食性动物,何意平时跟他接吻都时刻担心着下一秒走火。这次他都做好了打算给人开荤,结果贺晏臻竟然放着嘴边的肉不咬了。 不过对何意而言,让他住在贺家,的确比另一件事让他为难。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家人”相处,尤其是这是贺晏臻的家人,何意有种被迫入侵别人地盘的惶恐。 “你在我家吃过饭,关系都这么熟了,还怕什么?”贺晏臻鼓励他。 何意苦恼地摇头:“不一样,以前我去是有事情做。现在无缘无故的……去了很尴尬。” 贺晏臻便不再催他,只安安静静地冲他笑。 俩人在宿舍楼下吹了会儿冷风。何意到底不想让他失望,只得答应了。 不过在搬去贺家前,他去商场认真挑选了一圈礼物,给梁老师买了一支钢笔,又给贺叔叔买的同品牌的领带夹。贺家的做饭阿姨去年念叨过骑电动车的时候冻耳朵,何意还给阿姨买了一个冬天用的头盔。 梁老师选了一个全家人都在的日子,开车接了何意,并在外面请何意吃了顿接风宴。 于是,何意享受到了这些年里最温暖的一个冬天。他再也不必独自回到冷飕飕的老房子里过冬,独来独往,一整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贺家的地暖太温暖了,何意起初还会在家穿校服,后来发现太热了,而且梁老师白天很少在家,于是便听贺晏臻的换上了家居服。 只不过这家居服对他来说有点大,何意的腰太瘦了,只能努力系紧抽绳。然而即便这样,他活动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一截细腰。 “你这腰……”贺晏臻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你以前舍友都是直的吧?” 何意愣了会儿,没明白他的意思:“我腰怎么了?” 贺晏臻往客厅看了眼,偷摸溜进来,捞住他往怀里一带,用手掐了掐。 “这么细,看着想让人犯罪。”贺晏臻说。 贺晏臻太黏人了,何意住进来后,怕梁老师对自己有意见,于是白天一直开着门避嫌。贺晏臻为此收敛很多,偶尔犯浑也不敢大声。 何意红着脸飞快地拍开他的手,往后跳了两步,不过低头的时候忍不住想了想这个问题。 “我高三的时候,好像有一阵子突然就瘦了。”何意想了想,“似乎是从寒假开始的。” 对何意来说,寒假跟凛冬一样让人时常心生绝望,这点在高三时尤为明显。 那时候老太太已经到了北城,何意为了备考不敢给人做家教,于是假期自己在家复习。白天做试卷背课本,晚上天一黑就上床,因为太冷了。 有一天下午,他突然觉得自己累极了,于是放下课本钻进了被窝。一觉昏昏沉沉过去,醒来后看了眼时间,一时分不清闹钟上的“4”是上午还是下午,肚子不饿,于是继续睡过去。 何意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了,或许是几天,也或许是十几天。中间时不时会醒来,肚子饿了便起来吃两口面包喝点水,吃完继续倒头去睡。 期间也下过楼,出去买吃的,裤子却突然肥了很多,牛仔裤的裤腰直掉。于是何意穿了抽绳的运动裤,蓬头垢面下来买一堆面包泡面,以及几根蒜香肠,放在床边,回来之后继续昏睡。 他不记得这段嗜睡的经历是怎么开始的,也不清楚是何时结束的。不过当时那条运动裤的抽绳被他抽到底的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好像就那时候开始,突然就瘦了。”何意道,“我去年来报道的时候,拿的衣服不多,因为很多都不合适。” 他很少买衣服,高三寒假暴瘦之后,便买了腰带系着。现在想来,高三的他一定十分邋遢。 被A大录取,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何意在高考后做了些兼职,来北城之前,原来的衣服也挑挑拣拣,选了比较合身的带着。 贺晏臻含笑听着,脑子里却想起来何意空间里,一连串的“失眠”,以及去年俩人初见时,何意瘦到凹下去的脸颊。 那时候的何意太瘦了,贺晏臻朝他走过去的时候,感觉眼前站着的是一副骨架。连那双眼睛都像是在水里淬过,冷若冰寒。 现在的何意终于长了些肉,脸蛋越来越嫩,肤色白皙,双目含情。 贺晏臻轻轻舔了下牙齿,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开始变得危险,于是转开脸看着外面。 何意却没发现他的异常。 他琢磨着自己买身家居服,方便平时替换,总穿贺晏臻的衣服终归是不太得体。 “我想出去看看衣服。”何意看了眼自己的余额,心想不行的话来年还是得继续做兼职,坐吃山空太快了。 “好啊,什么时候去?”贺晏臻说完,又看了他一会儿,“正好陪我去看看板子,现在终于到雪季了,李默等着我教他滑雪呢。” 何意“咦”了一声:“今年还没下雪呢。你们要去雪场吗?” “嗯,去雪场。”贺晏臻笑了笑,在他腰上捞了一把,“你陪我一起吧,彭海不是也想去吗,大家一起聚聚。” 第45章 运动会后, 贺晏臻便跟彭海加了微信。贺晏臻偶尔会跟彭海打两场球,彭海则负责给他当跑腿,在考试周期间监督何意吃饭, 并用贺晏臻发的红包去买水果。 这次滑雪的事情敲定后, 贺晏臻便立刻拉群,把李默和彭海都喊了进来。 “怎么不去我表哥那?”彭海看了眼贺晏臻分享的机票行程, 顿时惊了, “家门口就有,跑那么远干什么?” 他自从知道贺晏臻是个滑雪高手后, 便早早跟表哥打好了招呼,要请大家去玩。现在贺晏臻选的雪场不仅远, 还贵得要死,来回机票就够大家玩几天。 倒是李默看了眼行程单,瞬间明白了。 他私聊彭海, 发了一个锤头的表情包过去,“你快闭嘴吧,老贺怎么可能去你哥那。” 彭海:“我哥那怎么了,他们今年还新开了一条雪道呢。” 彭海:“我带你们去都不用花钱。” “这是钱的问题吗?”李默嘲笑他,“你看看老贺的行程单。五天四晚。他俩肯定是住在度假区里。人家是去谈恋爱顺道滑个雪。你还真当去锻炼啊。” 彭海直来直往,一心想着跟贺晏臻学两手,到时候也跑跑高级赛道,结果满心期待半天, 却是被拽来吃狗粮的。 他顿感失落,一想到贺晏臻只要跟何意在一块,眼睛就不会放别的地方, 郁闷道:“那他还教吗?叫咱俩就去当灯泡的啊……” “当然不是了。”李默道。 彭海松了口气, 心道看来还有教学安排。 “我打算也带上我的女朋友。”李默却道, “恋爱圣地啊,这可得好好珍惜。” 彭海:“……” “不过有一说一,那边人少,雪质和雪道也格外好,去体验一下呗。”李默道,“你也叫个伴儿。” 彭海倒时有女朋友,但他跟小姑娘才认识几十天。对方又是外省的,彭海也不敢把人约到千里之外去度假。他实在想跟着玩,琢磨了半天,偷偷地去问了甄凯楠。 甄凯楠就在北城,听到彭海转述的消息,有些哭笑不得:“你拉我过去是给贺晏臻添堵的吧。” 贺晏臻对他防备的很。他们几个人打球,贺晏臻每次都要甄凯楠和何意一队。甄凯楠起初不解,后来才明白过来,在一个队伍里来回传球是不可能有肢体接触的。 反倒是贺晏臻每次都会盯防何意。 甄凯楠故意笑话他老封建,贺晏臻便充耳不闻。然而他越这样,别人就越容易使坏故意逗他。想要打扰他投篮或者从他手里断球,便在一旁大喊“何意”。 贺晏臻百分百会上当,只不过即便他上当,刘鹏也干不过他,因此更加郁闷。 “你不参加网球比赛是因为你前男友。”刘鹏百思不得其解,“贺晏臻这水平不参加篮球赛,莫非也是因为什么前男友?他有前男友吗?” “我哪儿知道。”甄凯楠当时也觉得好奇,他想到了贺晏臻曾带去机车俱乐部的那个漂亮男孩,“或许有吧。” 那张机车酷哥带着漂亮男孩城市中飞驰而过的照片里,有一种外人无法融入的气氛,男孩的姿势和眼神都极为依赖和痴迷,因俩人形象都极为出挑,现在都有人会模仿那样拍照。 甄凯楠不确定何意是否知情,他不打算告诉何意,以免弄巧成拙,给别人制造误会。但他内心是希望何意能知情的的。 他觉得,何意吸引贺晏臻的,跟吸引自己的应当是同一种特质。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感。 彭海也知道贺晏臻有多霸道,但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怂恿甄凯楠:“雪场又不是他开的,还不兴偶遇了吗?我再问问史宁。” 甄凯楠想了想,兄弟一个人在那当灯泡也着实可怜,便道:“你问吧,史宁去的话我也去。” —— 贺晏臻还不知道自己计划的四人行变成了七人行,他这几天忙着忽悠何意去买装备。难得出门一次,他希望何意能够玩得痛快开心,雪场里租的东西不好用,也不够干净。 然而何意却是真得不想再花钱了,以贺晏臻的标准,从头到脚,一万块钱肯定下不来。 何意辛辛苦苦兼职一年,上次给梁老师和贺叔叔买的礼物就花了一万多,再买身滑雪装备,简直一夜回到解放前。 “我租雪场的就行。”何意不想让贺晏臻扫兴,然而也实在负担不起这样的高消费,边擦地边道,“上次在吴哥那边兼职,我看大家都是租着用。” “租着用太脏了,反正以后也要用的。”贺晏臻却道,“别的不说,雪镜肯定要买个双层的,要不然起雾太危险了。滑雪服和雪鞋也得穿自己的,雪场的鞋都是湿的,咱要玩好几天呢。” 贺晏臻拿着拖把跟在他后面,极力劝说:“护腕是必须要买,手腕最容易受伤了,你们学医的可得格外注意。” 他在家里恨不得跟何意当连体婴,何意刷牙他会跟着,吃饭的时候还要一块去端菜。 何意主动在家里做卫生,抢着去洗碗拖地。贺晏臻也要跟在后面,把他洗完的碗筷再冲一遍,拿着拖把将何意收拾干净的地方拖脏。 他今天一门心思跟何意聊天,拖把压根儿都没涮,在地上划拉两下,客厅里立刻散开一股馊味。 “你能不能不要帮倒忙!”何意几乎崩溃,怒道,“我刚刚用抹布擦过的!你又给我拖臭了!” “那你也别干了呗。”贺晏臻把拖把丢回杂物间,转回身笑嘻嘻道,“我们去买装备吧,后天就出发了。” 何意:“……” “我不买。”何意低下头,蹲在地上把刚刚的地方重新擦了一遍,低声道,“我不想买,你别催我了好不好?” “你是怕花钱吗,我买给你啊!”贺晏臻说,“就入门级的,花不了几个钱。” 何意:“……” 贺晏臻的概念里,几千小几万都不是钱,因为他自己就有。过年收压岁钱,亲戚给的都是五位数。暑假里庆祝他考上A大,大家给的红包也有五六万。 这些也仅仅是零花钱,不包括这些年他自己攒的银行卡,贺叔叔给的生活费,梁老师给的信用卡副卡…… 何意总被他照顾,也知道这一学期,贺晏臻总给自己的饭卡充钱,给彭海发红包让他去买水果,以免自己有心里负担……但是接受一两次行,处处被人这样照顾,感觉就太差了。 何意实在跟不上贺晏臻的高消费,他也知道这一切不能怪贺晏臻,是自己矫情……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何况他知道贺晏臻定了机票,是要去外地的雪场…… 机票酒店的钱肯定是贺晏臻出的。 “我不要你买的。我要么自己买,要么自己租。我不想再花你的钱了。”何意擦完地去洗手,随后背对着他进了卧室,“你要是觉得丢人……那我不去了。” 何意回了卧室,反锁上门,当天晚上也没有出来吃饭。 梁老师见贺晏臻心情也不好,将人叫到书房问了问。 “你又去雪场?”梁老师吃了一惊。 贺晏臻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老妈报备。 “想带何意去散散心。”贺晏臻道,“你放心,何意什么都不会,我就在初级道上教他,不去别的地方。” 梁老师皱眉:“家门口的雪场不够你们玩的?跑那么远干什么?” 贺晏臻心想当然是为了在外面过夜。家门口当天就回来了,晚上俩人还是各睡各屋,亲一口都难。现在何意生气了,自己都没办法死皮赖脸去哄的。 “我在家憋坏了,就是想出去玩。”贺晏臻开始耍赖,又对他妈道,“妈,你这么关心我,不如给点经济支持?” “我手里的钱还没你多呢,支持个屁!”梁老师想了想,却一抬下巴,“你去把何意叫过来。” 贺晏臻立刻起身,警惕道:“……你叫他干什么?” “你说呢?”梁老师没好气道,“叫他来领任务。” 何意在屋里闷坐了半天,他说完那句话后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可是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宣泄自己的情绪,于是自己跟自己生了半天气。 梁老师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用手机查询银行卡余额,并浏览学校论坛上的兼职板块。 “何意,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梁老师把他喊到书房,当着贺晏臻的面,语重心长道,“你给我好好看着这小子,不能让他去中高级道耍帅。你不知道他多混啊!有一次他跟人比什么空翻,俩人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当场就骨折了。你说这要是脑袋先着地……” 何意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啊?” “别人骨折。”贺晏臻忙在一边补充道,“我不是没事吗。” “你也不是没折过啊!”梁老师怒道,“你磕磕碰碰的,去骨科的次数还少吗!” “这么危险,”何意的立场瞬间倒戈,犹豫道,“要不……” “我这次只看,不滑,行不行?”贺晏臻眼看何意真不想去了,心里哀嚎一声,立刻抱住何意把人往外拖,“我发誓,我绝对绝对听你们话,不听是狗!” “给我看着他!何意!”梁老师怒道,“他要是敢不听话你给我打电话。” 何意只得连声答应着。贺晏臻忙把人拖进了卧室,后脚踢上门。 何意回过神,才发现贺晏臻也进来了。 “你进来干什么?”何意想起俩人下午闹的脾气,还有些不自在。 贺晏臻把房门反锁上,转过脸问他:“你说呢,下午为什么跟我生气?” 何意看他一眼,只得绕开主要矛盾,扯东扯西:“那还不是因为你把我的地拖脏了,我收拾半天容易吗,你也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你这人总是这样,我洗个碗你也去凑热闹,明明都洗干净了,你还要再冲一遍,是嫌我干得不好吗?还是过去抢功劳的?” 他越说越有不讲理的架势,说到最后,自己也绷不住了,不好意思地笑着。 贺晏臻也不拆穿,只用一种无奈又宠溺的表情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 “你说,我怎么这么过分呢。”他边说边朝何意走过去,笑着问,“这么差劲,是不是得好好教育?” 何意被他一口气哈在脖子里,痒地倒退几步,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得教育,收拾一顿。” “怎么收拾?”贺晏臻顺势把人推倒在床上,俯身上去。 何意的手腕被人压住,贺晏臻低下头,鼻尖与他的轻轻碰了碰。俩人太久没亲密了,何意在贺家束手束脚,白天梁老师不再的时候,阿姨也会在家。 何意脸皮薄,根本不敢跟贺晏臻亲热,连亲亲都是偷摸碰一下而已。 他能感觉到贺晏臻有了反应,他自己也有点危险,激素控制不住地横冲直撞着。 “不闹了。”何意小声道,“在你家呢。” “再等一晚上。”贺晏臻亲了亲他,“后天就不在家里了。” 何意:“!!!” 何意满脑子都是滑雪的事情,压根儿没往别处想。现在一琢磨,才想到贺晏臻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说话算数,到时候肯定不去高级道上玩。”贺晏臻低声笑道,“学长你自己就够我玩过瘾了。” 第46章 出发这天, 何意检查了半个多小时的行李箱。 他在前一天还是去买了滑雪服和护具,只不过都是选的入门级,雪板那些则打算到了地方再租。然而即便这样, 出门一趟要带的东西也太多了。 何意塞满了行李箱, 又装了满满的一个登山包,直到出发前他都在纠结要不要再加点东西。 “这些真的够了吗?”出发前, 何意还忍不住问贺晏臻, “要不要再带点吃的?” “不用。”贺晏臻笑道,“我包里有。” “晏臻出门的经验丰富, 有事让他解决,饿了渴了就跟他说。”梁老师开车送俩人去机场, 也笑着安抚何意,“你放松就行,难得放假, 好好玩玩。” 何意使劲点点头:“嗯,谢谢梁老师。” 这是他第一次出门旅游,又紧张又兴奋。 梁老师又看向贺晏臻:“晏臻,我跟你说的话你可记清楚了,注意安全,还有,俩人在外面不要吵架。” 那天贺晏臻跟何意闹矛盾时,梁老师一眼看了出来。在贺晏臻把何意哄好后, 她又将儿子叫到自己身边,耐心教育了一番:“晏臻,不要用你的想法, 去考虑何意的感受。你俩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 你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 贺晏臻当时意外地挑眉:“什么意思?” “让你尊重他的意思。”梁老师道, “情侣之间共处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你们都有‘自我’需求,也有‘共生’的需求,这两者是冲突的。其中一方膨胀,就会压迫另一方的生存空间。通俗点解释,就是如果有一方太在意自己,那要么俩人无法继续,要么就另一半受委屈。” 她说到这适当停顿,在贺晏臻表情有变化后,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你是在为他好,你可以付出多一些,但你有没有想过,付出的一方是在主动满足自己的愿望,而何意作为接受的一方,他始终是被动的。” “是吗?”贺晏臻表情有点疑惑。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梁老师以为他把话听见去了,哪能想到贺晏臻想的却是,原来何意不高兴是因为太“被动”。 他思索着如何化“被动”为“主动”。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让何意买滑雪装备,除了雪场的东西又脏又乱,且很可能会租不到合适的东西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知道何意不舍得花钱。 也正因为何意不舍得,所以这次一旦买了装备,贺晏臻日后再约何意去雪场时,何意的考虑因素里便会有这部分沉没成本。 一次出游哪里够?从一开始,贺晏臻就在琢磨之后的约会了。 他知道何意没有出门旅游过,他也知道米辂去过很多地方。初二时,米辂还带给贺晏臻一个从威尼斯买回来的假面。 贺晏臻便计划着,以后暑假跟何意在国内玩,寒假便带何意去国外雪场,他们可以去日本北海道,去法国的高雪维尔,去芬兰的禺拉斯,顺道还能看极光。 何意不是个独立的个体,他是自己的,是可以完全融进自己的骨血。 当然这些他不会往外说。贺晏臻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他会尽量掩饰,除非忍不住。 “我们俩怎么可能会吵架。我连大小声都不会。”贺晏臻信誓旦旦,然而两小时后,当他看到在到达处等待何意的甄凯楠和史宁时,几乎当场要暴走。 “他们怎么来了!他们来干嘛?!” 何意却在看到两位舍友的瞬间,大喊了一声,兴奋地扔下贺晏臻,朝着出口的史宁飞奔过去了。 甄凯楠在一边看热闹,贺晏臻怒发冲冠,却不得不在传送带那等行李。 “何意!”贺晏臻怒道,“你给我回来!” “我不!”何意树袋熊一样挂在史宁身上,笑嘻嘻地在外面冲他挥手,“我在这等你。” 贺晏臻:“……” “你刚说了不会跟我大小声……”何意看他黑脸,严肃地冲他伸手,“说话算数,收!” 史宁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贺晏臻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只得警告地用食指点了点何意,随后等行李去了。 “一会儿去药店吧。”史宁调侃道,“给你老公买点疏肝健脾丸。” “逍遥丸也一样,疏肝理气,以免肝气不舒。”甄凯楠也点头。 “别闹,他还是挺大度的。”何意又忍不住为贺晏臻说话,“他不会跟你们生气的。”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甄凯楠啧了一声:“是吗?” 何意:“……你们别惹他嘛。” “我们还用惹他?”史宁笑道,“我们都不用说话,只要把你勾走就够了。” “甚至不用勾走。”甄凯楠也道,“我只要往你跟前走一步……” “哎!”贺晏臻的声音立刻在后面响了起来。 何意:“……” 贺晏臻一手推着一个行李箱,肩膀上挂着何意的巨大登山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黑着脸加入了三个人的谈话,“彭海呢?” “怕你找他算账,已经先去度假区了。”史宁笑道,“不着急,我们宿舍也是住度假区里,说不定跟你们房间挨着呢。” 甄凯楠:“到时候何意可以来串门。我们宿舍一块聚聚。” 史宁:“大家可以一起睡。” “反正家庭房,两张双人床呢。”甄凯楠点头,“睡得开。” 何意简直哭笑不得,甄凯楠和史宁故意在贺晏臻炸毛的点上疯狂蹦跶,看着贺晏臻黑脸。好在一个小时后,贺晏臻的心情转好了——彭海定的家庭房跟他们不在同一栋楼上。 捣乱的三人拿了钥匙先回去放行李,贺晏臻的脸色由阴转晴,在侍应生的引领下刷卡上楼,拽着何意回房间。 “你别跟彭海生气啊。”何意为舍友解释道,“他肯定是不想自己待着,所以叫了舍长陪他。舍长应该是怕尴尬,所以又喊上了宁哥。” 俩人已经走到了客房门口,何意冲放行李的侍应生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尴尬?他有什么好尴尬的?”贺晏臻看着那人走开,将何意拽了进来,推到门上,“你给我解释解释,他为什么尴尬?” 房门咔哒一声,自动上锁。 贺晏臻单手撑在何意的耳侧,越靠越近:“说啊,他为什么尴尬?” “明知故问。”何意靠在门上忍不住直笑,“你这算是门咚吗?” “不是。”贺晏臻稍稍低头,笑道,“我是在耍流氓。” …… 史宁在雪道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第三圈的时候,何意终于抱着雪板出现了。 “你这是把人喂饱了?”史宁脱掉雪板,凑到何意身边嘀嘀咕咕,“你这体力可以啊,还能滑得动?” “别胡说!我们刚刚就……”何意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关键时刻反应过来,“……就是在穿滑雪服而已。我第一次滑,带的衣服不对。” 何意怕这边太冷,因此将羽绒服和毛衣都带了过来。然而滑雪服里面只需要速干衣,顶多再加件绒衣便够用了。 幸好贺晏臻已经替他考虑到了。刚刚俩人便是在酒店里换衣服,换好后直接进场的。 当然在换衣服之前,贺晏臻已经亲了个过瘾。何意的舌头还有点疼,嘴唇也被咬够呛,多亏戴着头盔被人看不出来,要不然史宁肯定要笑话他了。 “你也是玩单板吗?”何意看史宁刚刚也是歪歪扭扭,赶紧转移话题,“让他一块教你怎么样?” “算了吧,扰人恋爱遭雷劈。”史宁笑道,“我去找老大了。” --- 这边的雪场规定很严,不允许情侣之间互相教学,但是交钱后可以。 贺晏臻交了一份钱过来教何意,甄凯楠也交了份钱去教史宁。 初级道上人满为患,大家各占一处角落,倒是互不打扰。 “贺晏臻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史宁会点基础,但换刃不熟练,因此边跟甄凯楠学技巧边吐槽,“何意明明喜欢你的,你也太废了,这都把握不住。” “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吗?”甄凯楠在一旁慢慢滑着,指导了他几句,又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何意生日那天我打算告白的。” 史宁瞅他:“那你之前怎么不告白?” 甄凯楠:“之前有点顾虑。” “后来就没有了?”史宁表示不理解,想了想,又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既然打算告白,我横插一脚你就放弃了?不说别的,这点你就比不上贺同学。你这人做事太容易放弃……帮我顶一下板头。” “我觉得你说得对,现在我就想放弃……不想教你了。”甄凯楠道彬彬有礼道,“你自己顶吧……” 他说完稍一转身,一个漂亮圆润的转弯后滑走了。 史宁“嘿”了一声,转过脸找何意,就见不远处的俩人已经光明正大抱一起了——贺晏臻上了雪板,随后让何意站在板子中间,抱着他的腰。俩人便这样丝滑地下坡了。 史宁:“……” 何意没想到这天下午就能玩过瘾。之前贺晏臻教过他双板入门,这次因为是雪场旺季,初级道的人员密度太大,贺晏臻便改为教他单板。 何意刚开始一心想玩,但又要学摔倒和站姿,内心难免有些着急。贺晏臻便让他站在板子上,跟其他小情侣一样双人落叶飘让他过瘾。 等何意玩开心了,贺晏臻再把人拉回来,继续进行基础教学。 那边史宁跟甄凯楠谈崩了四五次,旁边的小情侣也因男生态度太差被气走了。唯有贺晏臻从头到尾格外耐心,而何意也没有让他失望,天黑的时候,史宁那边刚刚转弯,何意已经会用前刃呲雪墙了。 这恐怖的学习速度,就连甄凯楠都吃了一惊。 “何意,你就是天才!”彭海躲了贺晏臻半天,晚餐时不得已见了面,一碰头立刻先给何意拍马屁,“你知道恐龙为什么灭绝吗?” 何意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发笑:“为什么?” 彭海双臂一缩,用手瞎比划:“因为他的前肢太短,无法为你的帅气鼓掌!” 他们五人坐一桌,要了一桌烤羊排和羊奶酒。 甄凯楠一脸不忍直视。何意跟史宁俱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双双爆笑出声:“你可要点脸吧!” “不至于,孩子真不至于。”何意笑得肚子疼,伸手去拍贺晏臻,“学弟真没这么吓人,他又不会打你。” 贺晏臻在几人中年纪最小,在何意身边一直是忠诚学弟的形象,笑起来又很阳光帅气,睫毛又长,眼睛也漂亮,就差在脑门上贴着单纯无害四个字了。 然而这只是表象,因为一旦贺晏臻收了笑,进入沉思状态时,他的气场会变得很强,极具侵略性和危险感。彭海不擅长看人,但直觉很准。 贺晏臻的确不会打他,但彭海怕他以后不跟自己玩。 “真的吗?”彭海眼巴巴地看向贺晏臻。 “真的。”贺晏臻露出笑意,“今晚我请客,大家吃好喝好。” “那倒不用,我们几个是学长,哪能让你请客。”甄凯楠也微笑道,“中国的传统,兄友弟恭,我们几个当哥哥的理应友爱一下。” 言外之意,贺晏臻这个当弟弟的要尊敬他们。 何意还没笑完,敏感地嗅到了火药味,跟史宁对视了一眼。 然而不等他俩打圆场,贺晏臻已经满了一杯酒,敬上了。 “那我敬几位学长一杯。”贺晏臻举杯示意,等杯沿在唇边沾了沾后,却又笑道,“不过饭不能白吃,我得陪学长们玩个痛快。” 何意一听这话便知道不好。贺晏臻什么时候吃过亏?这人指不定要出什么主意呢。 贺晏臻已经一饮而尽了。 “哎,”何意不知道他要出什么主意,忙在桌子底下按住贺晏臻的大腿,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要玩什么?” 贺晏臻反握住他的手,使劲攥着,笑了笑,“你放心,肯定是最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第47章 真心话大冒险的确太老套了, 但是对他们这群相互熟悉,但了解不够深入的朋友而言,这个游戏的刺激程度又恰到好处。 甄凯楠思索一会儿, 点了点头:“转瓶子还是抽签?” “抽签。”贺晏臻从桌上的牙签盒里抖出几根, “加个国王。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得由国王指定。” “可以。”甄凯楠点点头,“但要先定好惩罚题目, 不能太过火。” 彭海从网上找了大冒险的惩罚三十题, 截图发在了群里。 甄凯楠跟服务员要了油笔,在牙签上做记号, 双杠是国王,单杠的是执行者。 何意没玩过这个游戏, 听贺晏臻讲了规则,又将甄凯楠和史宁拉进了之前的滑雪群。 李默还没出发,看到突然进群的几人有些懵。 “你们都在雪场?”李默在群里问。 彭海:“嗯。” 李默:“你们要玩大冒险???跟老贺玩???” 彭海:“是啊, 给你看看,馋不馋?”彭海将的烤羊排和酒拍照发到群里,故意向李默放毒。 何意:“……” 李默一连串的问号显然有问题。何意觉得李默是在提醒什么。 然而不等他琢磨明白,贺晏臻已经看见群聊,并跟李默打了个招呼 “明天见。” 事实证明,何意刚刚并没有想多。 开局三场,每次中招的都是彭海,国王要么是贺晏臻要么是甄凯楠。最惨的是这俩人不知道什么毛病, 纷纷表现对彭海的真心话不感兴趣。 于是何意围观了彭海捏耳朵弯腰转圈,模仿超模走秀以及连喝三大碗。 何意:“……” “我选择真心话!”第四轮时,彭海终于怒了, 一边抽签一边大声道, “不管你们想不想听, 我这次就是要选真心话!” 然而这一轮,中招的是甄凯楠。 甄凯楠意味深长地看着贺晏臻笑了笑,何意完全想不通贺晏臻是怎么作弊的,全程懵逼状看着贺晏臻。 “别看我。”贺晏臻却往他手里看了眼,笑着把牙签转了转,“你是国王。” 何意:“??” 何意手里的牙签上尾端赫然标着两道杠。 “选真心话吧。”史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对何意扬了扬下巴,“何意,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老大?” 何意:“……问什么都行?” “可以。”甄凯楠冲他点点头,“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没参加过网球比赛?”何意从运动会开始就想问了,但又怕这个问题冒犯到别人,因此一直憋着。 彭海和史宁也不知情,于是众人齐刷刷看向甄凯楠。 甄凯楠愣了下,随后才笑道:“因为我前男友,他不喜欢我出风头。” 众人显然都没料到答案会这么简单,甄凯楠的水平是完全职业级别的,运动会时,他的对手是曾代表学校参加大学生网球联赛并拿下男单冠军的学长。 “我的网球是跟他表哥学的。他哥是职业运动员。”甄凯楠说了个名字,何意几人又吃一惊——对方是名已经退役的外籍网球明星,世界排名很靠前,但争议性很大。 而甄凯楠的前男友,正是这位网球明星的表弟。 甄凯楠喜欢运动,一直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然而内心却又十分保守,对自己的未来早已有过初步规划,希望将来能像他父母一样在体制内工作,安安稳稳,顺顺当当就行。 他的前男友却正相反,对方并不喜欢出风头,内心实则十分奔放,乐于了解体验各种新鲜事物,对于将来的打算便是出国留学,然后回来继承跟众兄弟姐妹们争夺家业,当一个躺赢的富二代。 俩人青梅竹马,因为彼此的不同互相吸引,甄凯楠又在他的牵线搭桥下跟着网球明星学得一身本领。然而同时,他这身本事又无处发挥,跟前男友也因各种不同的思维习惯爆发出多次争吵。 最后分手是必然的,他们都不是会改变自己,去迎合另一方的人。 “那你后悔吗?”史宁听完,忍不住问,“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你也考了托福,说明你也是犹豫过的。那你有没有后悔过这次的不妥协?” 甄凯楠摇了摇头:“在分手前,我们已经慎重地考虑过所有可能了。如果说后悔,我们倒是一致后悔当初草率的开始。人这一生是单行道,你做出这个选择的同时,等于放弃了其他的机会。” 他说到这看了眼贺晏臻:“……对自己,对别人,都是这样。” “前车之鉴。”贺晏臻却笑了笑,将众人的牙签再次聚了起来,“第五轮。” 第五轮,甄凯楠大翻身,成了国王。 贺晏臻竟然抽中了执行者。 “现在轮到我问了。”甄凯楠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盯着贺晏臻的眼睛,几乎不给对方准备的空闲,问道:“在何意之前,跟你关系最亲密的同龄人是哪个?” 这话一问,桌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贺晏臻略作思索,报出来一个名字:“周昀。我发小。” 甄凯楠微微皱眉:“他跟你同一所高中?” “不,他初中就出国了。我俩是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贺晏臻道,“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真心话只能问一句。” “前提是你说的是实话。我对你的答案表示怀疑。”甄凯楠道,“刚刚的问题加上限定条件,你身边关系最亲密的同性同龄人是谁?” 贺晏臻微微皱眉,他看了何意一眼,随后说出了另一个人名。 何意对这个名字有一点点印象,似乎是贺晏臻的某个同学。他疑惑地看着贺晏臻,在此之前,贺晏臻从未向他提起过这号人物。 甄凯楠也眯着眼迟迟不出声。就在几人的表情渐渐严肃,气氛也凝滞下来时,甄凯楠突然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他看着贺晏臻,“我们在飓风见过,你还带了一个人。” 贺晏臻顿时明白了,甄凯楠说的是米辂。 在何意出现之前,米辂的确是跟贺晏臻关系最近的同龄人。虽然这人高二不再国内,但在这之前,他跟贺晏臻几乎形影不离。只不过贺晏臻一直没有正视过米辂的心意,因此也不拿对方的陪伴当回事。 甄凯楠提出这个问题时,贺晏臻便猜到了他应该是有目的的。到现在,他终于确认,甄凯楠一定是见到过米辂。 “我不会只带一个人。当时一定有其他人在场。”贺晏臻的视线扫过去,坚定道,“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你了,这游戏还继续吗?” 何意这一晚多数时间都在看热闹,他运气爆棚,只抽到了一次,还因国王是甄凯楠而逃过一劫。贺晏臻反而有点不太高兴,因此后半段他当国王期间,几乎专门恶搞甄凯楠。 甄凯楠也没想到,他明明躲过了被抽中的命运,但被彭海这个猪队友坑了一把——彭海选的惩罚都是对同伴的,因此被惩罚的无论是谁,最终矛头都会指向他。 比如来自彭海的公主抱,来自史宁的对耳根哈气,以及他自己不小心抽中后,被逼选择一个人绕过脖子喝大交杯。 甄凯楠暗自恼火,等彭海倒霉的时,便一股脑儿的灌酒,结果便是最后吃完饭,彭海喝醉了。 甄凯楠跟史宁一左一右,把彭海拖了回去。 何意今晚也喝了不少,三人离开餐厅回去时,他站起来送了两步。 “舍长。”在甄凯楠走入雪中时,何意站在门口,对他笑了下:“谢谢。” 贺晏臻察觉到了何意的不对劲。他侧头看了看何意,一路揽着何意的肩膀回到房间。 何意乖顺地不得了,却始终低着头不出声。 回房后,何意去洗澡,贺晏臻则拿出手机登入邮箱,开始翻找当初他去飓风俱乐部时的信息。 那组照片是在相册里看到的。贺晏臻买的车型是单座的,当时为了上牌加装了后座,连买车带加装都是在俱乐部完成。 当初带朋友们去的时候,他的确是为了臭显摆。米辂提出要坐后面时他也没觉得不对劲。 但这组照片,的确是太暧昧了…… 何意也说不上今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原本很开心的,但在甄凯楠追问贺晏臻那个问题时,何意心里便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一直在竭力忽略,却又发现对方无处不在的人。 米辂。 何意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不介意贺晏臻跟米辂的几年相处。即便贺晏臻始终坚决地选择自己,何意也没办法不介意,因为他数次拿自己跟米辂比较过。事实是,他除了学习好之外,其他方面无一能比得上对方。 他没有米辂精致漂亮的脸蛋,没有对方娇养出来的贵气和眼界,更没有任何能用来展示的技能——何意去米家时,在米家看到了钢琴和小提琴。 米忠军只有这一个儿子,能玩这些乐器的,便只能是米辂。 这样的对比让他心灰意冷。何意努力想象自己的吸引力,然而除了身体之外,贺晏臻对他也的确没什么好觊觎的地方。 何意慢吞吞洗完澡,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贺晏臻正在另一边的浴缸里冲澡。 他将手机扔在床上,何意低头看了眼,冷不丁便瞅见了屏幕上的那张照片。霓虹灯的背景前,米辂笑着靠在贺晏臻的身上,对着镜头用胳膊比了个大大的心。 贺晏臻的则拎着头盔,单腿撑在地上,朝镜头轻轻挑眉,露出微笑。 何意的喉头立刻梗住,他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 “照片而已。”贺晏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完澡,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就只带了这一次。” 何意“哦”了一声,想表现得不在意,然而心里却怏怏的。 “在想什么?”贺晏臻掰过他的肩膀,低声问,“在想甄凯楠?” “你能不能别总提他?我跟舍长什么关系都没有。”何意心里泛起情绪,低声道,“你这样大家会很尴尬。” “我提他是因为我吃醋,他差点就得手了。”贺晏臻低下头,“那你呢,你跟我闹什么呢?” 何意:“……谁跟你闹了?” 贺晏臻:“那你怎么不亲我一下?” “你少来,强词夺理。”何意忍不住道,“我亲你干嘛,耽误你看照片追忆往昔啊。” 他说完便觉得懊恼,明明想憋住的,现在说出来,反而像是在撒娇。 贺晏臻却低低笑了一声,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床上一丢,随即俯身上去:“果真是吃醋了……想要吗?” 他含糊问着,一路从嘴角亲到脖子。 何意的呼吸乱了套,然而心里有气,又不想服输,偏开脸用双手去推。贺晏臻便握住他的手腕推到头顶上,抽出浴袍的带子,将何意的手腕打了个结,系在了床头上。 何意一愣,回神后立刻惊了:“你……” “我就带过他一次,对他没那意思。”贺晏臻拉开他的浴袍,慢条斯理地像是在剥一颗嫩生生的小白菜,“以后就只带你自己好不好?” 何意被袭来的一阵冷气冻得打了个哆嗦,胳膊上立刻浮起一片鸡皮疙瘩。 贺晏臻的身体覆上来,带着滚烫的体温,温热的吐息落在了他的眼皮上。何意感觉自己像是从雪地被人捡回了温室。 他被人紧紧箍在怀里,随即感受到了贺晏臻的变化。 太……凶了,何意感受得太清楚,立刻脸色通红,突然又有点害怕。 贺晏臻将何意抱在怀里,轻轻亲了亲他的眼角:“说话,可以吗?” 何意想起自己刚刚的分析,自己有什么在吸引着贺晏臻呢? 身体。 他点了点头,睁开眼看贺晏臻的表情。 房间里橘色氛围灯下,贺晏臻正认真地打量他,幽光都被收拢在了这人的眼神里,眸低深处有暗流涌动,是危险的情欲。 何意暗恼自己不争气,被他看一眼心脏便怦怦直跳。又觉自己眼下太尴尬了,简直就是一条被刮掉鱼鳞,丢在案板上待宰杀的鱼。 然而厨师迟迟不下手,鱼儿不禁愈发紧张,扭动了两下。 何意刚狠下决心不如干脆主动一把,结果手腕一动,才想起来自己被绑了。几乎同时,贺晏臻俯身,勾头吻住了他的唇。 鱼儿被人渡进了一口气,随后便觉有刀子开始剖析它的身体。 何意不得不后仰脖子,他疼得刚刚忘记了骑车的照片。 贺晏臻捞着他的腰,凑到他耳边道:“学长,你比机车带劲多了……” 何意:“……你别乱说。” “我可以封车。只要你……”贺晏臻嗓音低哑,将后几个字送到何意的耳朵里,有几分认真的商量,“要么?” 第48章 何意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冰雪四散, 微风挂着火苗掠过整座城市,于是城市间的边界消融,北城和奉城合二为一。 何意从小居住的那座房子也跟贺家挨在了一块。两户有一处小小的房间重叠, 何意安心居住在里面, 并给了它一个明确的定义——家。 是能遮风避雨,储藏着许多温暖的家。也是一处环堵萧然, 除去爱意和憧憬外别无所有的家。 何意露出小小的犬齿, 将力气汇聚在牙尖,用力咬着贺晏臻的肩膀。天气很凉, 体内的酥意却浸透骨骸,让人只觉得空气都过于滚烫。 —— 甄凯楠哀叹了一声。 窗外北风卷地, 迟来的初雪簌簌落下。客房里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但被彭海的鼾声盖了过去。 甄凯楠站在床边,到左边看看, 又到右边比量了一下,忍不住崩溃了。 度假区内的酒店因位置特殊,所以雪季的价格居高不下,双人间就要四千多。甄凯楠他们虽然都不缺钱,但这边性价比太低,因此三人最后商量着住个家庭房,均摊下来费用能低一些,客房的面积也大。 白天三人开房时, 已经分好了床铺,甄凯楠跟彭海睡一米八的双人床,史宁自己睡一米五的。 事情原本安排的挺好, 直到今晚, 彭海被他们几个人合力灌酒, 如今醉醺醺地躺在床铺中间,鼾声震天,酒气熏人。 重度洁癖的甄凯楠洗完澡刷好牙,出来后看这情景顿时疯了。 他今晚喝得也不少,站在床边评估了一会儿给这个一米八几的醉鬼洗澡刷牙的可能性,最后决定放弃,转而求助史宁。 史宁刚刚要入睡,被人晃醒的时候有几分不耐烦,皱着眉要发火。 甄凯楠在他说话前,飞快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就一晚上,那张床太脏了。” 史宁不肯,扬起眉毛示意:“你可以睡沙发。” “我没带睡袋。”甄凯楠苦着脸,“酒店的沙发多脏啊,谁知道别人在上面干过什么……” 史宁一愣,顿时乐了:“笑死了,在沙发上能干什么?沙发上能干的床上就不干了吗?” “我带床单了啊!”甄凯楠说,“我自己带了床单被罩,就借你个地方…… 史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甄凯楠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套折叠整齐的水粉色四件套。 甄凯楠:“你稍微站会儿,我一会儿就铺好了。” 史宁傻眼,盯着那套水粉色的床品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不想动。”他闭上眼,又裹了裹被子,“你自己铺吧。” 甄凯楠:“……那你躺着吧” 能被允许上床睡觉就不错了,甄凯楠也不生气,自己小心翼翼地拉开床单铺好空出来的半边,随后用被子把史宁裹一裹,推过去,再把剩下的另一边扯开铺平。 然后再把史宁推过来。 史宁连眼睛都懒得睁,滚来滚去,再滚回来的时候,发现枕头的触感不一样了。甄凯楠给他铺了一条枕套。 “匹马棉的,触感很好。”甄凯楠把自己的也换上,又开始套被罩。 “别动!”史宁一愣,突然按住被子,“我裸睡呢!” “啊?”甄凯楠吓得立刻松手。 “那你,你睡衣呢?”甄凯楠问,“我给你拿过来,你穿上后我再……再套被罩。” “我没带睡衣。”史宁说。 甄凯楠:“那……我把我的借你?” “不想穿别人的。”史宁故意道,“就这样睡吧。” 甄凯楠傻眼了。他不能接受用酒店的被子,谁知道这被罩洗没洗干净,之前的客人干过什么。当然即便他能接受,他也不能跟裸睡的人盖一条啊…… “那我打电话问问前台,再要一床。”甄凯楠有些尴尬,红着脸去拿座机拨总台服务。 史宁侧躺着看他打电话,在甄凯楠按下总台键的时候,他才突然伸手,把电话按断了。 甄凯楠:“??” “一起裸奔呗,老大。”史宁道。随后他用脚踢开了被子。 甄凯楠震惊地看着他,脸色蹿红,却没有转开脸。 被子下史宁穿着短款的睡衣裤,上面还印着黄色小鸭子。 甄凯楠:“……” “你竟然还看!老色批!”史宁指着他哈哈大笑,捂着肚子滚到了另一边,又踢了下被子,催促道,“快点换!” 甄凯楠在巨大的无语中火速换好了被罩。关灯,上床。 然而即便俩人这么闹腾,彭海的鼾声也依旧震天响,甄凯楠不由叹了口气。 “真羡慕,醉成这鬼样。” “我也羡慕。”史宁轻声说,“我也有点醉了,但睡不着。” 史宁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甄凯楠刚刚只想快点休息,却忽略了他跟史宁取向一致。现在俩人盖起了同一床被子,说完全没有波动是骗人的。 甄凯楠今晚还喝了酒,此时后劲往头上冲,他不禁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冲动。 床有点窄,甄凯楠不好意思多占地方,于是改为侧躺,贴着床边。然而背对着别人有些不礼貌,他又翻身过来面对着…… “你别动了。”史宁仰面躺着,叹了口气,“一点儿热乎气都别你扇没了。” “啊对不起。”甄凯楠立刻不动了。但随后,他看到了史宁眼角的一点光亮。 甄凯楠愣了下,不由凑近了一点:“你哭了?” “醉了。”史宁笑了下,转开头冲向另一边,抬手盖住了脸。 “要不,聊聊?”甄凯楠想了下,今晚吃饭的时候史宁就有些反常,他想了想史宁被问到的真心话,又琢磨不出头绪,“我可以先拿自己的伤心事给你做个铺垫。” “大意失荆州吗?”史宁闷声问,“今天你问的那个人是谁?” 甄凯楠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史宁指的关于贺晏臻的那道提问。 “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子。”甄凯楠说,“见过贺晏臻跟他在一起,挺般配的。” 史宁最讨厌“般配”两个字,闻言冷笑了一下。 甄凯楠却继续道:“何意是真的很爱贺晏臻,他最后跟我道谢,是因为他什么都听明白了,但他想装不明白。别人千好万好,有一点不好他都会介意。贺晏臻这不好那不好,但只要有一点好,他就能付出全部。” 他跟何意之间是不可能的了。何意并不喜欢他,而他对何意的喜欢也没有机会发酵。火锅之夜反而是俩人距离最近的时候。 “爱一个人很难,相信别人爱自己也很难。”史宁轻叹一声,“真羡慕他们。” 甄凯楠点头赞同,又安慰道:“你也可以的。你这么优秀,身边没有人追求你吗?” 史宁摇摇头:“我要单身到死。” 甄凯楠一愣:“你……”他想问“你为什么”,但是脑子一混,另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你不会有需求吗?” 话一出口,自己也傻了。 史宁却应了声,半开玩笑道:“会吧,想要了就找个炮友。” 隔天一早,贺晏臻叫了早餐。酒店餐车敲门时,李默也带着女友到了,正过来要跟他们打招呼。 贺晏臻在房门口把人挡住,低声说:“今天你们自己玩,我有事。” 他说完不等李默回答,又转头叮嘱送餐的服务员,脚步放轻一点,里面还有人在睡觉。 李默往房间里探了下头,顿时明白了。 “你真行啊,这样还能玩?”李默啧道,“我可是千里迢迢携家带口过来找你的,你怎么着也得教我两招才行。” 贺晏臻瞥他一眼:“自己去请教练。” “卧槽,教练多贵啊,有免费的舍友干嘛不用。”李默嘿嘿直笑,又压低声,“你也真行,谈恋爱怎么不去泡温泉?他们宿舍的是不是都来了?” “嗯。”贺晏臻往卧房看了眼,脸上浮起浅浅的一点笑意,“他喜欢跟他们宿舍的一起玩。” 贺晏臻发现何意没有什么朋友。 lamp的空间里访客寥寥,何意也从来没提过同学朋友的名字,而据何意自己所说的,他中学时十分孤僻,并不合群。 405宿舍的几个人对何意来说很重要,贺晏臻第一次带何意出门,当然希望他能开心一些,有自己相熟的朋友陪着。 当然,他自己偶尔会有一点嫉妒的情绪。他总觉得有时何意跟舍友们的关系更近一些。 李默上下打量着贺晏臻,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 “我爸以前写的,我偷出来复印了一点,你看看就行,别给外人看。”李默把东西递给他,拍了拍贺晏臻的肩膀,转身走了。 早餐被服务员用东西盖着保温,何意还在睡觉。贺晏臻关上门,按下免打扰,又走到床边低头看了会儿,知道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于是回到沙发上,打开了文件袋。 李默的爸爸是名记者,曾写过三份内参,其中有一份便是关于职务犯罪的。如今李爸爸已经退休,那几份文件却还在保密期限内,李默偷出来的是老爷子当年整理的部分数据。 贺晏臻翻着看了看,他很想了解何意的过去,但何意不主动分享,他也不敢问,怕何意的回忆里都是不好的事情。而那个名为lamp的QQ记录又只有两年。 贺晏臻从对方空间里能获得的信息有限,因此便打算假扮成法学院的学长,以网友的身份继续跟何意保持联系。 他提起找着材料,研究《刑法》,琢磨自己现在能在哪里帮上何意。 —— 何意没想到史宁的调侃成了真——在同贺晏臻初尝禁果后,何意再也没能去滑雪。 有几次他甚至都换好衣服了,出门之前不知道哪个眼神或者动作又触发了贺晏臻的点,于是最后被人绑回去,换着花样深入学习小视频。 何意当家教老师时,一直为贺晏臻的领悟力感到欣慰。然而现在,好学生把领悟力放在他的身上,开始无师自通地调教他时,何意的内心便只有崩溃了。 他偶尔被折腾的脾气上来,会生气地呲牙去咬贺晏臻的脖子。偏偏后者特别喜欢他生气,他越凶贺晏便越强势,最后仍是他溃不成军,任由对方摆布。 回北城的这天,何意终于呼吸到了户外的空气。 “回去后一定一定不能这样了!”何意懊恼道,“这也太……太没有节制了。” 他们俩人是上午的航班,刚刚跟几个朋友打招呼先走,何意见到几个舍友时恨不得把头盔戴上——这么多天不出现,鬼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幸好舍友们放了他一码,没有当众调侃他。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宝贝。”史宁给何意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年后见。” 何意点点头,随即却看到史宁的锁骨上有一个草莓印。 何意:“!!!” “这这这!”何意双眼放光,拉着史宁往旁边走了两步,“这是谁干的?” 史宁循着他的手指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变。 “炮友。”史宁拉了下衣领,回头见贺晏臻眯着眼瞅着这边,啧道,“你老公变色了……” 直到登机后,何意才明明史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酸呗!舔一下ph纸都要变红。”贺晏臻理解的比他快,没好气道,“他们怎么都惦记你。史宁是不是零零恋?” 前后都是正在入座的乘客,何意尴尬地要死,红着脸拍他:“小点儿声!” 贺晏臻一脸高冷地闭了嘴,过了会儿又过来给他系安全带,倾身过来时说:“那你亲我一口。” 发生过关系后,俩人之间的气场就变了,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缠绵旖旎。何意出门后甚至不好意思跟贺晏臻对视。他一对视就想接吻,接吻就会出事,俩人没羞没臊地像两只小动物。 “学长,亲一下嘛……”贺晏臻拉开座位扶手,侧身过来,腻歪着挡住何意的视线。 何意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的旅客,见大家忙于找座位,没有人看向自己这边,这才咬了下唇,蜻蜓点水地在贺晏臻嘴角贴了贴。 俩人一触即分,却又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你脸红什么啊?”何意不禁觉得好笑。 贺晏臻的纯情时刻毫无预兆,何意又总会被他偶尔流露的少年气所俘虏。 “再亲一下,好不好?”贺晏臻拉着他的手。 何意很不争气地又凑过去。 “学长……”阳光在贺晏臻的发间跳跃,俩人的唇似挨未挨时,贺晏臻嘴角微扬,突然用告密的口气轻声道:“我爱你。” 何意怔住,贺晏臻主动凑前,在他嘴上“啵”了一声:“很爱很爱。” —— 新学期开始后,何意的生活模式发生了改变——梁老师在过年时,提出让何意以后住在家里。 贺叔叔的工作忙,一周之中只有两三天会回家,贺晏臻住校后,家里吃饭的便只有梁老师自己了。 她一个人饭量有限,吃饭也觉得没胃口。阿姨也十分为难,毕竟一个人的饭菜太难做了,又想营养均衡,又不能浪费粮食。 梁老师知道想要让贺晏臻回家住,何意才是关键——俩个同校不同区的孩子,每天就指望吃饭时间谈恋爱呢。 “你俩可以看看课程商量一下,至少周末在家住两天。分校区离着又不远,我一块开车接了。”梁老师拍板决定,又对何意道,“何意,我跟你贺叔叔一直拿你当干儿子,你就拿这里当自己家,别不好意思。对了,你爸最近找你了吗?” “找过。”何意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跳转到米忠军身上,不由紧张了一下,“但我刚跟他吵过架,所以没怎么聊。” 米忠军让秘书给何意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让何意解开黑名单,另一次是让何意过年回家住。 何意接到对方电话时,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兴奋,他甚至会感到恐惧,怕被米忠军拖回以前孤立无援的黑暗里。 “我偶尔会想要放弃。”lamp在网上给那位G留言。 G在隔天回复了他。 God:“我也建议你放弃。” lamp:“你改昵称了?” 何意看到了G的访问记录,虽然这样想有些自作多情,但他很怕G是因为自己的那句留言改的名。假如是这样,俩人的昵称就太暧昧了。 何意不想跟任何人有一点点暧昧关系,问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删除好友的准备。 幸好G的回复很简单。 God:“因为‘God is a girl’。” lamp:“是那首歌?” God:“不是” God:“上帝不公” lamp:“……” 何意没想到对方玩了个梗,他猜着可能对方遇到了什么不平事,犹豫一番后,决定不去打探对方的隐私。 lamp:“很有趣。言归正传,你为什么建议我放弃?” God:“原因很多,你拿到有效证据的难度大,耗费时间长,成功的可能性低,你身边人也会担心你的安全。” 他给lamp列出了一串数据,职务侵占罪有七成是靠群众举报的线索,然而在总体举报线索中,初核的成案率又很很低,检察院收到的信件太多了,大案要案侦查时间长,其他的又太琐碎,很难做到每案必查。 即便举报成功,举报人被打击报复的比例也很高。《刑法》有保护举报人的“报复陷害罪”,然而主题过于狭窄,仅限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假如被举报人的亲属朋友施加的报复,是不在这个范围内的。 至于其他隐性的报复行为,界定更难。李默的父亲做调查时,便发现那两年公开的“报复陷害罪”裁判文书中,无一例是认定被告人有罪的。 从公共道德来看,举报当然要受到鼓励的,然而当此事落在至亲和好友身上时,私欲和人性又会让人反向劝阻。 God:“你如果跟对方有恩怨,可以想想其他的解决办法。” God:“更何况,你身边的人一定不想看到你有危险。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和亲人。” 贺晏臻一直等着何意来找自己,他不想被隐瞒,而且假如何意能与他坦诚相待,他们或许能商量出别的办法。 然而lamp的回复让他陷入了沉默。 lamp:“谢谢提醒,我朋友知道,他一直在支持我。” 贺晏臻愣住,以为何意在说谎,但很快,他明白了何意说得朋友是甄凯楠。 “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我每次犹豫时,听到他的劝解反而会更加坚定要继续下去。我想举报那人是因为我们有个人恩怨,但有时我也会产生一种责任感。他的钱是哪来的,这些钱有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是不是吸了病人的血,有没有人因为他的豪宅豪车崩溃?” “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放手。”lamp道,“朋友的愿望是当法官,再怎么样,等他当上法官的时候,这个案子总能立上吧。” God:“你朋友学法律的?” lamp:“他在修双学位。” 甄凯楠的双学位修得很苦,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每天一睁眼就是学习。他甚至犹豫过要不要转专业,因为他更喜欢法律系。 因此,何意在新学期开始后,跟甄凯楠的交流少了很多。 他发现甄凯楠似乎比以前更严肃,更奋进了些,对自己和彭海的态度也越发一致。 这种发展让大家都很轻松,何意之前总会刻意避嫌,现在终于不必额外关注舍友的情绪和感受。他将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至于恋爱,则留着回贺家的时候一块谈。 贺晏臻的脸皮厚,俩人每周至少有三天会回贺家。何意的小房间里放着的都是贺晏臻的东西,因为贺晏臻总是半夜摸到他这边一起睡。 俩人食髓知味,根本控制不住。何意又生怕搞出动静,因此贺晏臻要做什么他都随他捉弄,只不过有时候受不住,会咬住贺晏臻的胳膊或肩膀。 他这样做纯粹是为了避免自己出声,贺晏臻却很喜欢被他咬着,甚至动不动主动把手递过来,又或者将胳膊横过去。 与之相比,他对何意又格外温柔,经常用最轻的力道撩拨他,对待何意像是抚触一件易碎品。 这种模式持续了几个月。在何意决定重新跟米忠军取得联系的这周,贺晏臻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 当天晚上,何意被他用领带捆住了手腕。 贺晏臻关了卧室灯,开了一盏台灯,稍稍探身,盯着何意的眼睛。 橘黄的光线温柔似水,枕边人的表情却不甚生动。 “何意,”贺晏臻深深地望着何意的眼睛,喊了他的名字,同时低头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49章 何意被贺晏臻的问题砸得发晕。 这个问题太突然了, 他第一反应便是米家的事情,但又觉得不太可能,他最近没有跟米家联系, 贺晏臻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想到那边? 何意疑惑地看着对方。 贺晏臻却不再出声, 只将情绪都压在眉眼里。何意不说话,他便一根一根手指的咬着。拇指、食指、中指……右手的指腹上相继留下深深的牙印。何意疼得皱眉, 有几次要忍不下去的时候, 贺晏臻又会停下,去咬下一根。 像是在试探他的极限, 又像在惩罚。 何意犹豫并忍耐着,他不想告诉贺晏臻, 但他也不愿意欺骗。 在贺晏臻咬住他的左手食指时,何意一时走神,疼得叫了一声。 贺晏臻便在这时停下, 暗沉沉地注视着他。 “你指的什么?”何意最终决定,把问题抛给贺晏臻,“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你问的……我都会说。” 何意在秘密与信任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不想让贺晏臻误会,因此,假如对方真的要问米忠军的事情,何意便只能和盘托出。 贺晏臻眯起眼, 抓着他的手腕要放不放,这个状态下的他显露出几分犹豫不决。何意内心一凛,不禁愈发诧异贺晏臻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不会骗你的。”何意叹了口气, 忽然觉得此时的贺晏臻有几分可怜, 像是被抛弃的狼狗, “我也爱你,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我想让你快乐。”贺晏臻望着他,眼睛里的戾气渐渐散去,最后平静地低头,又将他指腹上的牙印挨个舔平,“我只想让你快乐,何意。” 何意这天的快乐夹杂着密密麻麻的微痛感,贺晏臻以牙齿撕咬,以指腹捏揉,让何意于两种体验中来回淬炼煎熬。 一夜疯狂后,何意最终也没问出贺晏臻嘴里的隐瞒是指什么,贺晏臻只给他留下了一身痕迹以及身侧空掉的枕头。 春去夏来,这期间,何意跟米忠军的关系再次破冰,他去米家吃了两顿饭,与米忠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God偶尔会在网上给他留言。其中有两条是与米忠军的医院来往密切的器材商名字。 何意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获得这些信息的。他询问God,God却只说他有自己的渠道。 对此,甄凯楠的理解是,当初G在帖子里表现出兴趣,很可能是因为他跟米忠军或者米家的医院有关系。 何意在加上G的好友时,因怕对方为难,已经坦白了自己跟米忠军有私人恩怨,只是没具体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G之后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应当也是在考虑要不要帮助他。 而史宁却觉得,何意最好谨慎一些,假如G真的认识米忠军身边的人,这个人或许也需要提防。 “我是觉得挺好的。”甄凯楠被爆满的课程折腾得憔悴了不少,见他这边有进展,不由慨叹道:“从你这里喝口鸡汤,看来没有白下的功夫。” 何意闻言一愣:“你也没有白下的功夫啊,双学位多好,将来多一技傍身。” “我说的也不是学习。”甄凯楠摇了摇头,翻着老师布置的阅读题。 “努力不一定有收获。”史宁却道,“认清自己最重要。” 何意这天是来本校区找贺晏臻,正好遇到史宁和在这边上课的甄凯楠,因此三人一起在校内的咖啡厅里坐了会儿。 这会儿史宁和甄凯楠说话,何意听着却有点云里雾里的。 甄凯楠除了学习还能愁什么? 想到这,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小小的猜测,“老大,你谈恋爱了?” 这个学期,他们俩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暧昧气氛。何意当然盼着甄凯楠早点找到真爱,但这位舍长太热爱学习了,至今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人出现。 何意觉得自己想多了,谁知道甄凯楠愣了一下,叹了口气。 “不是。”甄凯楠捏了捏眉心,半晌后道,“现在还只是了解阶段。” 何意愣住,在桌子底下使劲拽了拽史宁,恨不得立刻把彭海也拉来八卦。 史宁却低着头,一脸淡定地继续跟他分析:“何意,你不觉得应该先打探下G的身份吗?” “有道理,但是你怎么不惊讶?老大有暗恋对象了!”何意压低声激动地大呼小叫,然而史宁太淡定了,何意说完一琢磨,觉出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说完又看向甄凯楠,却发现甄凯楠抬眼看了眼史宁。 何意便又将视线移回来。 史宁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不了解的不一定是暗恋对象,也有可能是炮友。” 何意:“……” “还是先关心你的事情吧。”史宁说,“你要跟器材公司的人打交道吗?你怎么认识他们?” “倒是有一个现成的机会。”何意被扯回注意力,想了想道,“有一家的副董儿子想要让我做家教。” “长得怎么样?你家贺同学不会吃醋?”史宁笑着打趣他。 何意脸上一红。 贺晏臻的确会吃醋,但是自从生日后,贺晏臻对他的管束便轻了许多,因为他们之间有了一项约定——永远不会欺骗对方。 贺晏臻甚至准备好了东西——假如有一方做出欺骗,另一方便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他。 何意现在都无法描述自己看到那样东西时的心情。 那天生日,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梁老师让他请了假,早早驱车带他们出发去西山看日出。 何意出门的时候还没怎么睡醒,到了山顶后,正巧一轮红日从云海中跃出,霞光四散,何意惊愕地抬头看,眼睛里满是惊喜……梁老师便在这个时间为他连拍了几张照片留念。 之后贺爸爸在山下跟他们三人汇合,一家四口一块驱车赶往了城郊的游乐园。贺晏臻陪着何意挨个体验园区里的项目,贺爸爸和梁老师则四处看看风景,偶尔过来给他们俩人拍合照。 何意起初还有些放不开,但在玩了几趟过山车后,他彻底爱上了这里,一直疯闹到傍晚才打道回府。晚上到家时,阿姨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餐桌正中放着蛋糕。 梁老师笑着给他点燃了生日蜡烛。 烛光是温柔的橘黄色,何意当时怔住,扭头看向餐厅旁边的落地窗,眼泪夺眶而出。 他从小便渴望着这样的时刻。 上小学时,米忠军已经很少回家,何意每天放学后自己走回去。何妈妈下班晚,他便背着书包在小区楼下坐着,抬头看着各家住户的灯渐次亮起,从一扇扇橘黄色的窗户中汲取一点别人家的温暖。 家庭、亲情、爱意……对他来说,大部分都只存在于幻想里。 何意就连做梦都没梦到过,会有这样的一扇窗户能属于自己。他梦想中的完美家庭,将他纳入怀里,当成了自家的一员。 何意那天转身趴在贺晏臻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贺晏臻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耳语道:“许愿吧,你许愿,我帮你实现。” “我没什么愿望了。”何意抽抽搭搭,又觉得自己丢人,低声道,“现在已经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 梁老师却觉得这话不吉利,连忙敲了敲桌子,呸呸呸了两声。 “你俩才多大呢,现在都只是学生,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梁老师笑道,“快吹蜡烛,吹完了还有礼物给你。” 何意的礼物都被放在了他的房间里。 晚饭后,他不好意思立刻回房拆礼物,于是硬忍着等大家都回房睡觉,这才迫不及待地跑回了自己的小屋。 床上摆着两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何意小心地拆开,发现梁老师送给他的是一支限量版钢笔。贺爸爸给他的是一份双人的圣托里尼五天四晚自由行套餐。 何意有些不好意思接受,这两份礼物都太贵重了。但他也清楚梁老师的为人,送出去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往回收的。而贺爸爸的礼物里,又包含了贺晏臻的那部分,因此何意也不好意思去退。 他万分感激地将两份礼物收起来,随后开始找第三份——贺晏臻送的那份。 他直觉贺晏臻一定会送一样令他意外的东西。 何意几乎翻遍了整个小卧室,最后才在被子夹层中看到一个长条形的透明盒子。 盒子上扎着彩带,里面装着一根带着四条皮圈的金色长杆,何意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眼,随即注意到了上面的名字——强制分腿器。 约定便是那晚定下的。贺晏臻半夜进来的时候,亲手给他试戴了一下。 何意被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侧过脸不敢抬头:“这不是礼物啊……这是,是惩罚吧……” “你不喜欢吗?”贺晏臻的神情却十分认真,“那就答应我,不要欺骗我。” 那天何意提前感受了一下,结果是他连着两周没敢回贺家住,至今想起那一夜都觉得无比的羞耻。那种完全失控的感觉太让人心慌了,虽然那种极端情况下,身体的愉悦是极致的,但何意内心也会有种惧意。 幸好,那天之后,贺晏臻反而开始变得宽容大方了一些,不再动不动吃醋。 何意只能将其归为承诺带来的安全感。 这种转变,倒是方便了他不少事情。 器材商里,王董的小儿子现在正在念高中。米忠军去年便提出过让何意给对方辅导功课。 何意大三要到s市实习,到时候根本都不在北城。不出意料的话,米忠军这个暑假就会来安排自己做事了。到时候只要跟王家的人套好关系,一切便有了突破口。 何意在贺家休养了这么久,感觉自己就像伤口愈合,整装待发的新战士。 他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米忠军送来那个改变一切的契机。 第50章 七月份, 何意顺利结束了大二的学业。贺晏臻提前陪他办了护照和签证,于是暑假一开始,俩人便启程去了圣托里尼岛。 何意第一次出国, 从准备时便开始紧张。贺晏臻则尽量缓解他的焦虑。 他当着何意的面收拾俩人的行李, 每整理一件都会解释什么物品必带,什么东西到了当地再买。最后还为何意提供那几日的穿搭意见, 帮何意把箱子整理好。 之后俩人出发过海关, 在莫斯科转机,于飞机上度过漫长的数个小时……贺晏臻都会适时指点并照顾他。 何意能明确感受到, 贺晏臻早已将衣食住行等琐事构出一张逻辑严密的网络。他在试图独自把控这次旅行并照顾何意。 贺晏臻虽然有过数次出国旅行的经验,但以梁老师对他的溺爱程度, 以往的他必然不会是独自出门,他身边一定是有更为年长和稳重的同行者。更何况直奔雪场度假,跟这种走走停停的旅游也不一样, 后者有太多琐碎的事情需要亲力亲为。 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一起旅行时候矛盾和争吵在所难免,化解的办法无非是控制自己的脾气,互相支持和理解。然而贺晏臻却是希望何意能完全依赖他,一切由他来安排。 何意:“……” 俩人相比,何意才是学长,也是以往被崇拜的那个。现在贺晏臻却赫然有了想强压一头,掌握主动权的架势。 何意感到意外, 但仍是尝试着答应下来。他对贺晏臻的包容几乎没有底线,甚至在抵达圣岛后,贺晏臻租车带他出门, 因没有用导航误入一段单行道, 而不得不在费拉小镇绕行时, 何意也没有丝毫的抱怨。哪怕他之前提醒过贺晏臻租车行老板的话。 反倒是贺晏臻自己有些懊恼。 他们原本要去镇中心的一家门市店,出门时已经有些晚,那边晚上就会关门,这次一耽搁,很有可能要赶不上了。 夕阳从一侧照进车窗,在他的黑发和眉毛间闪闪发亮,贺晏臻皱着眉,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跟着前车小心汇入主路。 何意坐在副驾上,扭头看着自责又隐忍的贺晏臻,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很感动。 这一路上,无论饮食、交通还是住宿,所有问题全都是贺晏臻自己在解决。何意到目前为止,付出的只有无条件的信任。 “没关系的,如果那边关门了,我们就在镇上走走,这里太美了。”何意笑着安慰他,想了想又说,“你这两天太累了,明天换我来安排也行。” 贺晏臻松开的眉心又立刻皱起:“你不相信我?你是嫌我把事情搞砸了,是吗?” “没有,我当然相信你。”何意忙道。 贺晏臻转过脸看他,眼神中有几分冷酷的审判。 何意道:“我一直都相信你。这样提议只是心疼你太累了……看路!不要看我!” 过了几秒,贺晏臻才转回头去。 “我不累。”他松了口气,神色重新和缓下来,“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何意感动之余,有了一点点微妙的不适。他转过头认真看着贺晏臻。 贺晏臻则专注地盯着前路,直到快到目的地时,他才状若随意地问了句:“学长,你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我吗?” 等到镇中心时,门市店果然已经关门了。 贺晏臻的神色倒是平稳许多,他将车在别处停好,跟何意手牵手穿行在小巷里。最后俩人在一家海景咖啡厅坐下休息。 玻璃窗外霞色尚存,深蓝色的天幕下,爱琴海像一颗被静置的宝石。贺晏臻懒散坐着,英俊的轮廓被勾勒地清晰迷人,已经有了几分成熟霸道的男人味道。 何意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人吸引,他甚至一时难以将眼前有几分强势的男子,跟先前会拱着脑袋撒娇的大男孩联系起来。 贺晏臻的目光从海面收回,落在了何意的脸上,随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似乎没有什么感情,然而右手却从桌下拉住了何意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过去。 何意的脸色开始发热,电流从指尖传入心脏,野火燎原般令他整个人都微微战栗。 他渴望桌下的手掌能够一路往上摸索,然而手掌的主人却只坐在对面,眼神深邃淡漠,仿佛不带一丝情感。 “我愿意。”何意深深地呼吸。 贺晏臻的瞳仁深处有某种情绪剧烈跳动,他眯起眼,“你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何意凭借直觉以及俩人的默契,准确地抓住了贺晏臻的问题核心,他张了张口,最后选择用英语回答:“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自己的核心。我给你拥有我的权利。 你可以保护我,也可以伤害我。 圣岛的旅行对何意来说是一场童话般的浪漫体验。他们的酒店定在了伊亚,不需要出门便可以看到绝美落日。 贺晏臻几乎称得上是完美恋人,俩人在酒店里进行温柔的交流,何意饿了,贺晏臻便去做饭,如果累了,贺晏臻就抱着他去刷牙沐浴,又或者去露台看风景。 在最后一天时,何意去蓝顶教堂拍完照,突发奇想去悬崖栈道看看。 彼时天色尚早,工作人员尚未来得及收拾台阶上的驴粪。何意早上的晨间运动有些激烈,走了几步之后便有些后悔。 贺晏臻便把他背起来,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悬崖。 “我可以自己走,不用这样。”何意双手抓着才买的手工艺品,趴在贺晏臻的肩膀上哭笑不得。 “我愿意背着你。”贺晏臻却仍旧背着他,平稳坚定地迈下一个又一个阶梯,“我愿意帮你达成你的任何愿望,学长。” 何意在第五天时跟贺晏臻一同踏上了返程。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机场时,他们竟然遇到了米辂。 米辂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生陪同,同样打扮时髦,一身优渥家境养出的骄贵气质。 何意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越是是不想看见的人越会避无可避地碰面。他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装扮,虽然干净整洁,但仍比米辂差出一截。 米辂却已经走到了俩人跟前,十分大方地跟他们打起了招呼。 “你们去的圣岛?”米辂看到了何意行李箱上新贴上去的贴纸,轻轻皱了下眉,看向贺晏臻,“圣岛游客太多了,简直就是难民营。你们没去米克诺斯和帕罗斯岛看看?” 贺晏臻没说话,只皱眉看着米辂身后的男生。 “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同学,罗以诚。”米辂侧身为俩人介绍,又对罗以诚耸了下肩膀,“他就是贺晏臻。” 何意完全被排除在外,看着这三人之间无形的刀光剑影。 罗以诚不屑地笑了一声,还是伸出了右手:“久仰。” 贺晏臻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一直到登机,贺晏臻的表情都阴沉得可怕。 幸好米辂跟他们不是同一航班。 何意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子里一团乱,心里也不舒服。他不明白贺晏臻为什么会对米辂的同伴有这种反应? 那人做自我介绍时,显然跟贺晏臻是不认识的。何意虽然想极力否认,但贺晏臻的表现的确像是在介意米辂身边的男伴。 “刚刚……你好像不高兴?”何意犹豫着,想要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不喜欢那个姓罗的?” 贺晏臻微微一怔,随后“嗯”了一声。 何意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气场不和。”贺晏臻并没有回头看他,只道,“物以类聚,都不是好东西。” 何意:“……” 贺晏臻的话里显然把米辂也包括在内了,何意却分不出他是纯粹的厌恶,还是心情不好时的迁怒。 刚刚米辂走过来时,贺晏臻脸上并没有表情波动。反倒是那个男生走近,露出帽檐下俊秀的脸时,贺晏臻才表露出排斥的。 这样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在吃醋。 何意一边安慰自己,贺晏臻并不喜欢米辂,他拒绝过米辂,甚至利用米辂来追自己。但同时,他又忍不住想起那张照片,曾有过那么多美好回忆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完全割舍掉呢? 朋友之间也是有占有欲的。假如贺晏臻今天是占有欲作祟,那会不会有一天,他会突然醒悟过来,发现何意只是他青春期时的一点刺激。而青梅竹马共同成长的米辂,才是他内心深处的真爱? 小说里,主角都是历经重重误会,百转千回之后才能认清自己内心的。 而在现实中,知道父亲不爱母亲的孩子,又会轻易的自卑。 何意悲催地发现,他一直在恐惧的——与米辂一同被人放在天秤上比较挑选——早晚会不可避免地发生。 贺晏臻现在对自己再喜欢再痴迷,几年之后,他未必还会这样。 他太优秀了,他有优渥的家境,完美的父母,有着高智商和强大的自信,他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想做的事情都能成功。 他拥有太多,何意不过是一个恋人。 但何意自己什么都没有,他现在最大的财富就是贺晏臻。 “可以讲讲你跟米辂的事情吗?”转机时候,何意不想再逃避,他坐在机场的休息椅上,问贺晏臻,“从你们俩认识说起。” 贺晏这会儿刚刚收回心思,听这话有些惊讶:“为什么聊这个?” 何意道:“我想知道。” 贺晏臻:“他就是一个普通同学。没什么好聊的。” “我想知道。”何意又重复一遍,看着他,“我相信你,你可以对我坦诚吗?” “我当然可以做到坦诚。”贺晏臻看他坚持,想了想说,“你如果真想了解,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就从认识开始?” 何意点点头。 贺晏臻:“那开始之前,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何意怔了怔,过了会儿,他轻声承认,“因为……我怕他。” 第51章 何意对米辂的惧怕, 是被无限放大的自卑,就像皓月下的萤光,烈日中的柴火。 他自己清楚缘由, 但又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资格去拥有什么, 从小到大,他渴望却无法拥有的东西, 米辂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他就像米辂脚下的腐殖土, 也是一个不应该有的存在。 “你看过《思考少年》吗?”最后,何意道, “我大概就是里面的第七只乌鸦。” 贺晏臻惊愕地看着何意,他没有看过那本什么少年, 因此决定回到北城后找来看看。 何意在机场里,看着形色匆匆的旅人,最后转头看向贺晏臻。 贺晏臻知道, 他应该做出交代了。 “我是初一开学前认识的米辂……”贺晏臻说到做到,从米辂一家搬入他们小区,为邻居们送上礼物,第一次敲开贺家的大门开始,讲述了他跟米辂相识并来往的过程。 贺晏臻的记性很好,他刻意回忆时,那些敷衍米辂自己不记得的细节,其实都浮现在了脑海里。但他知道何意会介意, 因此故意略去了他对米辂的照顾和保护,只平铺直叙地讲了许多何意从别人口中也能打听到的事实。 然而即便如此,他跟米辂的交集也太多了。 贺晏臻从转机后开始交代, 一直断断续续, 持续了整个航程。 等到最后, 他不得不画蛇添足地辩解一句:“他这人不怎么独立,喜欢跟着我们后面。但我身边除了他也有别人,我跟朋友的关系比他更密切。” 何意问:“你更好的朋友是那个人吗?”他说出了在雪场当晚,贺晏臻在甄凯楠逼问时,说出的第二个名字。 贺晏臻停顿两秒:“是的。” 何意点了点头。他现在终于明白米辂在看到那架八音盒时,为何会如此崩溃了。 这些年里,米辂对贺晏臻付出的是一心一意的爱,哪怕贺晏臻始终没有回应,米辂都在近乎卑微地讨好着他。 何意虽然排斥并仇恨米辂,但他不得不承认,米辂在这段关系里有些可怜。尤其是他做了这么多之后,贺晏臻眼里更熟悉的同伴仍是别人。 “你为什么没有选择他?”何意最后耍了个小心机,把“为什么不喜欢”换成了“为什么不选择”。 贺晏臻没有被绕进去,径直道:“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感情是单向的,又不是有来就一定有往。他选错了目标我也没办法,就像我最初喜欢你时,你的眼里只有甄凯楠。” 何意一时语塞。 “如果那时候你跟甄凯楠在一起了,我也一样会求而不得。”贺晏臻看着他,“其实我一直很介意这一点,学长,有时候我觉得你跟他的关系,总比跟我的近一些。” 贺晏臻始终都很介意,何意没有主动摊牌米忠军的事情。 虽然他知道假如自己去问,何意一定会说。但这种质问来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介意的也不仅仅是自己被隐瞒,而是何意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是怕贺家跟米家熟悉,会劝他放弃?还是怕自己会泄密出卖他?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这种问题不能深想。尤其是在何意说出他愿意将自己完全交给贺晏臻后,贺晏臻便努力纠正自己的想法,让自己相信何意的“信任”。 他开始在暑假里阅读大量的书籍。 从圣岛回来后,lamp更为频繁地在网上咨询“God”相关问题。 贺晏臻当前学到的那点皮毛远远不够用,他很怕自己会误导何意,因此开始自觉向老师和前辈们索取书单,一边看书一边记录,并写论文来锻炼自己的思辨能力。 米忠军到贺家找何意时,贺晏臻正在市图书馆。他的手机静音,错过了何意的两通电话,等发现后回拨过去,何意已经回米家了。 “我回去住一段时间。”何意在电话里解释道,“老太太身体不好,现在有了老年痴呆的前兆了。”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贺晏臻问,“你还是住在一楼?” 何意看着自己的新房间,情绪复杂地回复他:“不了,现在在二楼。” 跟米辂的房间斜对着。 他并不想让贺晏臻过来。 “我有空去你家找你吧。我爸让我给王叔叔的儿子辅导功课。”何意又道,“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在家。” “王越吗?我认识他。”贺晏臻却道,“在你家上课还是去他家?到时候告诉我一声,这小子不服管,我给你看着他。” 何意:“你们认识?” “认识。”贺晏臻道,“小屁孩而已。” 何意放心了一些:“我先去看看,不行再找你帮忙。” 隔天中午,米忠军带何意一块到了王家。何意被留在客厅跟王越交流,米忠军则跟王董出门办事去了。 何意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跟王越套近乎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的是,米忠军跟王董关系不错,王越却完全瞧不上他。 何意在王家被晾了两个小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王越都只翘着腿玩手机游戏,看都不看他一眼。 两个小时后,何意掐着表自觉离开。隔天中午,又按时到来。 如此接连四天,等第五天的时候,玩游戏的王越才终于忍不住,对何意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有病啊!” 何意抬眼安静地看着他,未等回答,就听王越道:“你以后别来了,我看见你就烦。你要是再敢进我家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何意不由问:“你能怎么不客气?” “你可以试试。”王越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露出扎满耳钉的右耳,嗤笑一声,“不信就去问问你弟。” 何意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弟弟是米辂。 暑假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样循序渐进的计划显然不太现实。王越是十足的被惯坏的富二代做派,何意不禁有些委顿,犹豫着是求助贺晏臻,还是告诉米忠军。 周末时,米忠军回家吃饭,何意决定先告诉他。 “王越这孩子很好,就是任性了些,聪明孩子难免会叛逆。”米忠军笑着点评两句,过了会儿道,“你王叔叔想过送他去加拿大。” 何意极少跟米忠军如此心平气和地聊天,等吃完饭,他才突然明白了米忠军的言外之意——王越以后自有其他出路,你只管做做样子,也不必真为人家的成绩操心。 何意为自己感到可笑,米忠军让自己去陪太子读书,无非是为了继续搞好两家关系。God提供的消息果然可靠,可何意却拿不准,自己被人利用半天后,能否如愿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下周还要去王家受难,此时心绪复杂,又不想看见米辂和孙雪柔,于是向米忠军提出他这两天不回家住。 米忠军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你学习不错,这是优点。但书读多了未免为人呆板,处事稚嫩,容易被书里的大道理所左右。你现在也成年了吧……”说罢自己在椅子上掐指算了算,合计着何意的年纪。 何意心头冷笑,提醒他:“我比米辂大一岁。” 米忠军抬了抬眉,似乎有些困惑,“我知道你俩差一岁。但奉城初中是四年制,这边是三年。你现在……应该是大一?” 可何意是在念大二? 何意的表情终是裂开了一条缝隙。他很想要出言讥讽两句,但最后却又忍住了。 “我初中跳过一级,那两年你没问,应该不知道。”何意自嘲地笑笑,“米院长,您先忙着,我不打扰了。” 米忠军:“……” 米忠军心里微怔,前妻去世后的第二年,他便被调到了北城。当时他初来乍到,疲于应付各处关系,孙雪柔时常跟他哭闹抱怨,嫌他没有时间陪伴他们母子,米忠军心里不耐烦,便扔钱给他们娘俩,让他们随便到哪儿玩,不要来烦他。 他那时的确是忘记了远在奉城的何意。 米老太太又一向支持儿子的事业,偶尔母子俩打电话,米老太太也会说家里不用操心,反正就那样。 就哪样? 米忠军没问过,也懒得想。那两年里,没有人提过何意的名字。直到后来何意自己闷不吭声改了姓,老太太才大惊失色地告诉了米忠军。 米忠军勃然大怒,当天便赶回了北城,要将不孝子打死。 然而重点高中的老师却不是吃素的,教导主任和何意的班主任将他拉到了办公室里。校长亲自出面,跟米忠军谈了谈。 米忠军坚决不能接受何意改姓,他就是把何意逼死也得让何意把姓改回来,死了让他进米家的坟。 那校长面色不变,只是问他:“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 只有兽类的所有举动才是为了繁衍后代,人之所以是人,正因其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 教导主任则更为直白,问米忠军这两年可曾见过何意?何意生病时他探望过?何意拿奖的时候他恭喜过?可给何意开过家长会?倘若都没有,那他这个父亲的存在,只是为了盯着儿子是不是姓“米”? 知识分子的隐晦和直白让米忠军的气焰稍稍收敛。但最后打消他念头的是班主任的两句话。 “家和万事兴,何意这孩子很容易钻牛角尖,米院长仕途正顺,如果把孩子逼成仇人,让他有了鱼死网破的念头,岂不是得不偿失?” 米忠军当时内心一凛,便想到了大师的那句“长子是化骨龙”。他一琢磨,心想何意如今改姓何,在风水上就于我无碍了吧?莫非这正好是化解之道? 但是那句“逼成仇人”的话,也让米忠军内心有点警惕。 如今他既想把儿子召回来父子齐心,多个助力。同时也不由怀疑,何意气性这么大,怎么就突然想开了,会因为物质愿意融入这个家庭,甚至乖乖听他的话去应付王家儿子? 米忠军思索半晌,最后想到何意走前的那句“米院长”,不由又轻轻嗤笑一声,心想到底还是个书呆子,应当没有滑头到需要自己提防的地步。 前几年自己的确忽略了他一些,现在收买也好,弥补也罢,他倒是不介意先表示表示。再怎么样,何意也是自己的种,比孙雪柔的那帮表亲要近一层。 —— 何意周末在贺家住了两天,比起米忠军那边,这里对他来说反而更像是家。 哪怕贺晏臻正处在无法节制欲望,能跟他折腾一整宿的年纪,何意也觉得在这里太轻松了。他在这边的睡眠只需要三四个小时,每天醒来后便忍不住笑。 “你在逆生长吗?怎么越来越嫩了。”贺晏臻倾身给了他一个早安吻,又问,“今天还去做家教?” 何意身上全是不能见人的痕迹,贺家的伙食把他的皮肤养得愈发白皙,同样也更容易留下印记。何意没几件衣服好挑选,最后选择了衬衫。 “再去看看,要是还不行就算了。”他拿过来换上。 贺晏臻却道:“换件别的吧,polo衫怎么样?” 何意:“??” 何意疑惑地回头,随即看到了贺晏臻的窘况。 “……你穿衬衫只会让人想撕它。”贺晏臻从身后抱着他,把衬衫拽开跟他耳鬓厮磨,“怎么办,要是能吃人就好了,把你吃到肚子里,不让别人看见。” polo衫其实是改良后用来运动的衬衫,贺晏臻面对这种衣服就不会有问题,T恤和卫衣也没事。 何意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衬衫这么敏感,心里无奈又好笑,最后伸手去拿polo衫,并制止他继续动手动脚。 “肚子饿了。”何意可怜兮兮道,“这都十点了,早饭都没吃呢。” “那吃完一起出门?”贺晏臻抱着他嘟囔,“好好的暑假,我男朋友却要天天去陪别人。” 何意摇头:“也不一定有多久。他上次说希望我不要再去了。” 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何意觉得奇怪时,他突然问:“你想去吗?” 何意不过脑子地“嗯”了一声。 “那我陪你去。”贺晏臻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男朋友想陪谁就陪谁,谁都跑不掉。” 何意:“……” 当天,贺晏臻果真陪何意一块去了王越家里。 王董也在家,似乎刚刚教育过儿子,看到何意和贺晏臻一块过来不由一愣,竟主动笑着跟贺晏臻打招呼。 王越的脸上也露出忌惮的神色,他被他爸撵去小书房听何意补课,时不时还要伸头看外面的贺晏臻一眼。 “你俩认识?”他终于忍不住,主动跟何意开腔问话。 何意“嗯”了一声:“我男朋友。” 王越愣住,惊讶地瞧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写写画画,随便何意怎么讲课。 何意装模作样给他捋了半天知识点,临走时低头一看,王越的笔记本上画满了熊猫头表情包。 何意:“……” “这小孩让家里人惯坏了,是个刺头,抽烟喝酒打麻将泡女人,不该会的他全都会。”贺晏臻在回程路上跟何意介绍,“他以前打架手上带指虎,给他爸惹了不少麻烦。不过富二代吗,也不是纯粹没脑子,知道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何意突然想到王越的那句警告,问:“米辂呢?” 贺晏臻愣了下:“他也打过,最后进医院了,两家差点闹翻。” 何意一想,去年见面的时候,米辂的确是没跟王越说过话,看来是有些恩怨。 米忠军会因米辂跟王家翻脸,却不知道自己该念几年级……何意越想越觉得可笑。又一想,王越那天敢威胁自己,显然还是不怎么把米忠军放在眼里的。 他倒是很害怕贺晏臻。 之后几次上课,依旧是贺晏臻陪他一块来。何意在小书房里给王越补课,贺晏臻便在客厅里看他的书。 王越起初还有几分惧意,后来见贺晏臻果真只是陪何意的,才渐渐放松下来。 何意并非真想来帮王越提高成绩的,在王越乖觉的时候,他便以辅导功课为由,让他拿出了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是一摞没有答案的习题集。 何意懒得讲课,于是对着习题一边讲知识点一边飞快地报出结果。王越有时还没看完题目,何意已经把答案告诉他了。 “卧槽?你这是在炫技?”两天下来,习题集被干掉一半。何意的速度惊人,做题时神情分外专注,甚至有几分冷酷,王越不知不觉也被震慑住一点。 他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何意:“你都不用计算器吗?我抄答案都没这么快。” “高一的小儿科用什么计算器?”何意道,“BBCD,快点填,我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 王越按照他说的赶紧勾选,又朝客厅看了眼在看书的贺晏臻:“那你以后别让他来了行不行,我肯定不会惹你的,以前是我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何意挑眉,王越对知识缺乏最基本的敬畏,能做出这番转变,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崇拜自己。 他观察着着小屁孩的神色:“你这么怕他?” 王越嘟囔着不说话。 “我自己来也行。”何意也觉得有贺晏臻在场,自己不太敢跟王越套近乎。贺晏臻的占有欲很强,路边过来一条野狗他都要看看公母。 王越长得又不错,有几次何意做题的时候,他抬头看何意的脸,都被贺晏臻盯着咳了两声。 “反正我是来挣钱的,你爱玩什么玩什么,别耽误我挣家教费就行。”何意道。 王越嘿了一声,一脸难以置信:“我爸还给你家教费?” 何意从他鄙夷的表情中,发觉他是真的瞧不上米忠军,于是道:“你爸给不给不知道。反正我爸得给我,要不然谁没事上这来遭罪?” 何意掀过习题集,手指在选择题上点了点,“选D。再说你爸给我爸那么多钱,随便多个零头就够了。也的确不用特意给。” “你懂得还挺多。”王越嘿笑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在何意期待地看过来时,他眼珠子一转,又把话咽回去了。 第52章 何意确信了王越一定知道他爸的事情, 但他同样也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大人的事情顶多是听说个大概。不过对他来说, 这个“大概”也足够了, 总比他没头苍蝇似的冬撞西撞要强。 至于贺晏臻,何意想到了他们大一暑假要军训, 算下来俩人在一块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了。于是不等贺晏臻吃醋, 自己先舍不得了,一连数天仍是俩人同去同回。 几天后, 王越的暑期作业已经做完。 他完全没有看书的念头,何意摸底了一下, 发现王越的水平中考都够呛。找着机会一问,果然,王越的高中名额是他爹捐楼捐来的。 每天两小时的补课对王越来说如同上刑, 何意看着他总是魂游天外却又碍于贺晏臻在场不敢发脾气,不由更加好奇贺晏臻是不是对他做过什么。 八月份,贺晏臻提前开学去军训基地,何意自己到王家上课,就见王越召集了一群狐朋狗友。 于是何意讲课时,眼前只有一团空气。王越跟一群朋友吵吵嚷嚷地打游戏,客厅里瓜果零食乱飞。末了,几个男孩子看着王越的老爹快回来了, 纷纷做鸟兽散,又支使何意:“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何意没作声,慢吞吞地翻着课本, 冷眼瞧着几个男孩子。 王越却担心他爸回来撞见, 或者何意打小报告, 忙撵着那群人出去:“要滚快点的,一会儿我爸回来了。”说完见朋友皱眉盯着何意,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发什么癫呢,他是贺晏臻的男朋友。” 最后这话取得了显著效果,那人愣了下,难以置信地问王越:“他不是那谁的儿子?” “是啊。” “兄弟共侍一夫?”朋友嘀咕嘿笑起来,“还是人家会玩。” 王越一愣,忙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别给我惹麻烦。” “你还怕贺晏臻呢?”朋友翻白眼。 王越皱眉:“我怕他个卵。” “贺晏臻算什么。”另一个人换好鞋,压低声说,“你知道米辂勾搭上谁了吗?姓罗的,说话小心点吧兄弟,要不大半夜让人套麻袋丢护城河里。上次那个可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操!”那人果然面露惧色,闭嘴溜走了。 王越对着一地狼藉,轻车熟路的打电话,不多时有家政上门匆匆把客厅恢复了原样。 王越甩着现金把人撵走,这才嬉皮笑脸地绕到何意面前来,“你不会跟你男朋友……嗝……我爸告状吧?” 何意刚刚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里正极度厌恶,不由冷声道,“我男朋友没你这样的好大儿。” 王越愣住,好一会儿咂摸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你他妈骂我?” 他盯了何意一眼,又看看墙上的钟表,最后忍耐下来。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刚刚让你收拾卫生的又不是我。”王越坐到他旁边,开始胡乱翻着课本,“牛气什么,不就是个考了个好大学吗?” “我是个学生,考个好大学当然牛。你呢,自己能干成什么事?还不是整天花你爸的钱。”何意抱着胳膊,冷笑道,“再说了,往上比一辈,你爸不还是得看我爸的脸色?你家是卖器材的,我爸是医院院长,他要是不点头你家器材能卖进去?这话该我问你,牛气什么啊!” 王越到底还是个高中生,几句话被逼得急了眼,怒道:“我爸看你家脸色?你搞反了吧?要不是我爸牵线帮忙,你爹早就栽了,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 何意愣住,做出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他。 王越看他那样更加冒火,骂骂咧咧道,“傻逼玩意儿,还真当我爸给你爹送钱呢?我爸可是副董,他用得着干公关部的活?再说维护你爹送个医药代表就够了,你是不是不知道……” 大门外突然传来电梯到达楼层的报告声。 何意心里一惊,心里暗恼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关键时刻来了呢!再看王越,果然脸色微变,立刻打住了话头,只涨红了脸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何意也一脸不忿的样子,转身背对着门口。他的脸色不好看,其中有做戏的成分,也有一部分是真实感情——原来米忠军差点栽过?王董给他介绍了什么人摆平?这事儿还能翻出来吗?另外他一直压抑着没问的,别人为什么都觉得贺晏臻是米辂的男朋友,那个姓罗的又是谁?原来他们都认识? 何意一想到米忠军的事情便又喜又惊,想到贺晏臻时不免又疑又惧。他的脑子被这些事情挤满,胸口一度喘不过气,如游魂般迷迷糊糊回到米家,进门时后背上全是汗。 做饭阿姨见他这样吓了一跳,扶着何意上了楼。 当天夜里,何意便发起了烧。 他难受地睡不着,迷迷糊糊地自己摸着额头,时而觉得冰凉,时而又觉得滚烫。他想起高中时也有这样的经历,似乎是在一次假期里,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员也已经放假。何意申请住校后,宿舍楼里便只有他自己。 那次似乎是因为他淋了雨,加上本来体质就弱,因此半夜开始发烧。何意当时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只觉呼吸困难,他翻过身不停地呕吐,胃里的东西吐光了,肠胃又开始痉挛。 后来他挣扎着起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从同学的柜子里找出感冒药,胡乱的塞了一把。上铺爬不上去,便在下铺一躺。 幸好第二天稀里糊涂退了烧,何意被吓得不轻,起床后先去去外面的药店买了几样药品,回来后将舍友的药补齐,剩下的放自己床头上。 他喜欢的男生便是那时出现的,对方正好回宿舍楼住了几天,何意虽然一直没跟对方说话,但总觉得身边终于有人陪伴了,不必担心会孤独的死去。 沉闷的悲伤突如其来地淹没了这方空间,恍惚中,陪伴他的男生抬起来,却是一张熟悉的脸。何意努力的辨认着,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贺晏臻吗? 那个青春的、帅气的、如年轻神祇般赠与他轻吻,却又被许多人争夺注视的贺晏臻。何意突然悲从中来,难过的情绪穿透胸腔,他嚎啕大哭起来。 米忠军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这天起夜,听到楼下有哭声时身后先是惊出一身汗。等分辨出声音从何意的卧室传出来时,他顿时怒从心起,心中大骂“晦气”,不假思索地下了楼。 这座房子的房间都是密码门,米忠军压着火气输入密码,推门进去时,何意的哭声却已经歇了。 空调的冷气让米忠军打了个哆嗦,他打开夜灯,看到何意显然是做了噩梦,此时胸膛一抽一抽的,脸色红得不正常,睫毛和短发都湿哒哒地糊在脸上。 米忠军皱着眉要摇醒他,伸手过去时,心里却突然一动,鬼使神差地把何意脸上的头发往上捋了捋。 夜灯的光线稍弱,少年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上面挂满了泪水。然而那眉眼和鼻子却像极了年轻时的米忠军。 米忠军愣了下,不由站远了一点打量。米辂长得好看,但应了那句“女肖父,儿肖母”,那张脸上一看就是孙雪柔地翻版。 而何意却跟他年轻时却有五六分像。米忠军当初年纪轻轻能爬那么快,有小半功劳要归于他当时的俊俏外表。 人到中年后,钱财都已经是不需要讨论的话题了。饭局上,大家除了比谁的命长便是比谁的孩子出息。米辂的艺术院校虽然也是好学校,但到底跟A大没法比。更何况何意是医学生,说起来多少也算子承父业…… 米忠军越看何意越觉得像自己,再想当年大师指点,说长子克父,或有刑灾。如今自己已经顺利下海,正当经营,先前的几处关系维护的也不错……想来是何意改姓之后,局面已解。 怪不得年前去庙里算卦时,抽出来的是上上签,如此一想,自己可不正是有如天助嘛。 —— 何意被人拍醒,他迷瞪着睁眼,发现嘴边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粒药品。再往床边看,不由惊讶地喊:“爸?” 米忠军“嗯”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很少喊我,看来今天脆弱了。 他示意何意把药吃了,语气温和道:“你发烧了,先吃上药。刚刚做噩梦了?” 何意坐起来,仰头把药吃了,垂着眼小声道:“嗯,梦见人贩子把我抓走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到处找你跟我妈……” “这倒是个吉梦,要么预示着你成绩不错,要么就是最近会结交好朋友。”米忠军却很当真,见何意目露惊讶,难得地笑了下,“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多看看周易八卦,和周公解梦这些。老周家的人还是很厉害啊。” 何意被米忠军的迷信以及“老周家”三个字给彻底震惊,他猛掐自己一把,顺利地把话题扯到了王越身上。 “好朋友是指王越吗?可我今天刚跟他吵了架,当时就是话赶话地急眼了……这样的话,是要我先服软吗?””何意自言自语地分析了一下,又犹豫地看向米忠军,“要不,爸,你帮我攒个局?我怕到时候王越不给面子。” 儿子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三言两语也都说在了米忠军的心坎上。 米忠军的烦躁稍退,笑道,“好说,等你感冒好了,我约你王叔叔吃个饭,带上王越,你俩喝顿酒就好了。” —— 何意这次感冒,拖了足足四五天才好。 米忠军白天碍于孙雪柔,并不敢多问什么,倒是暗地里嘱咐做饭阿姨单独给何意准备点清淡营养的病号饭。 孙雪柔哪能看不出猫腻,每天米忠军一走,她就阴阳怪气地发脾气,想逼着何意自己从这搬出去。 何意在米忠军前演戏演得辛苦,米忠军不在家里,他也懒得打理孙雪柔,干脆完全忽略她。只跟甄凯楠以及“God”说了自己的进展。 God一直没有回复,倒是甄凯楠立刻给他回了微信电话。 何意抱着热水杯,接通之后立马愣了。 电话那边的人竟然是史宁。 “你刚发的是什么意思?那边还真知道你爸的情况?”史宁完全没意识到他用错了号码,只着急问何意,“这么看来,那个网友提供的消息的确管用?” 何意看了看手机,微信头像的确是甄凯楠的,又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恍恍惚惚得“嗯”了一声。 史宁说:“说真的,你就没怀疑过God的身份?跟一家医院有关联的医药公司有很多家,他们就是给回扣也是隐蔽的,别人都捂着还来不及,God只是个网友,他怎么知道这么确切的消息的?” 何意忍着心里的疑惑,先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加他的时候,他曾说过家里跟这个行业有关系。” 史宁:“那你就不怕这里面有猫腻?” “什么猫腻呢?”何意对God只有感激,想了想问,“你是说怕他是王家或者我爸的竞争对手,故意利用我当枪使?” “我也不知道,”史宁纠结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巧了,怕你有风险。” 史宁一直不太赞同何意这样做,何意辛辛苦苦考到A大,应当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把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总让人觉得可惜。 “听老大说你们开学后就去S市实习?”史宁问。 何意“嗯”了一声。 “那你要不要试着忽略这些,只专心自己的学业。”史宁道,“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你只想远离他们,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去年的暑假里,何意在贺晏臻的升学宴上遇到了孙雪柔和米辂,崩溃地逃离。 史宁当时提前回校,跟他在宿舍的阳台上谈心,俩人彼此交换了自己的秘密和愿望。可现在时隔一年,何意却又对自己当时的愿望产生了怀疑。 “现在的机会很难得。”何意说,“我能感觉出来,他正在慢慢接受我。” “你自己的感觉呢?这是你想要的吗?” 何意道:“……是吧。要不然活着干什么呢?” 史宁叹了口气:“你知道迷途知返吗?一个人开车迷了路,如果凭直觉开下去,很大概率是越走越偏。这时候,返回原点才是最正确的。何意,假如让你回到去年,没有遇到这一家人的时候,你当时最想做的是什么?” 何意深吸一口气,史宁还要继续开解他,还没开口,就听突然有人喊了句“宝贝”。 何意:“!!” 何意的小情绪顿时被吓飞了——那不是老大的声音吗?再看手机,语音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 甄凯楠围着浴巾,见史宁瞪眼,不由愣了下:“怎么了?” “我在跟何意打电话!”史宁怒道,“你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我是在打招呼啊?所以喊你一下……”甄凯楠道,“你俩聊什么呢?” “聊他家的事情,就他……”史宁拿回手机,打算给他看一眼微信,结果开屏的一瞬间愣住了。 “我手机怎么这样了?” 屏幕上,所有图标按照颜色分类规规矩矩地贴在各自的格子里,并按照颜色深浅排着队。 史宁:“????” “那是我的手机。”甄凯楠凑过来,低声说,“你的手机在茶几上。昨晚我把你……抱过来的时候,没给你拿。” 俩人的手机同品牌同型号,都没套手机壳。史宁刚刚正巧睡醒,看到微信弹出信息后根本没多想,随手一划便打了语音通话过去。 谁能想到,自己用的是甄凯楠的号码。俩人面面相觑,史宁手都颤抖了,让甄凯楠打开微信看了眼,果然上面有二十多分钟的语音通话记录。 史宁:“……” 大型社死不过如此,史宁甚至无法想象何意刚刚接通时的心理活动。 “跟他坦白吧。”甄凯楠却不以为意,低头在史宁的肩膀上亲了一下,“我也没想着一直瞒着何意。” 史宁烦躁地推他:“怎么坦白?我们只是炮友!” “那也可以说啊。他一直拿我们当朋友,这种事情被瞒着会难过的。”甄凯楠笑了笑,“何意比你想得要大方,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来说。” 史宁:“你滚!” 甄凯楠见他正烦躁,立刻伸手在嘴上拉了一下,表示闭嘴了。 史宁把他的手机扔他怀里,套了件衬衫跳下床,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打开微信。 何意没有发来信息,也没打电话。再看甄凯楠那边,同样毫无动静。 过了会儿,酒店送来了早餐。 史宁默不作声地去吃饭,吃饱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 他跟甄凯楠的开始是酒后乱性。之后几次也是发泄居多,远远够不上谈情说爱。因此甄凯楠之前提出向何意坦白时,史宁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当然,他内心还有别的想法。 “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最适合何意的。”史宁看着窗外,徐徐道,“一来何意喜欢你这样的类型,成熟稳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二来,你跟米家没有交集,他跟你在一块,很容易脱离那家人的影响。” “但他已经选择了贺晏臻。”甄凯楠说,“他俩之间的牵绊很深。我们早就没可能了。” “那是因为贺晏臻行动力强,他根本没给何意反悔的机会,这人的占有欲太强了。”史宁道,“但他跟米家关系太密切了,何意只要跟他在一块,就会一遍遍地被拖到米家的阴影里……你不觉得对何意来说太残忍了吗?” 甄凯楠的神色也凝重了一些,他叹了口气,拿餐刀敲打着桌上的面包。 “我知道。但我做不了救世主。” 史宁问:“当初你为什么没早点表白?” “……你确定要在我们事后的清晨讨论这个?”甄凯楠几乎气笑,“你对何意的关心有点过度了,不过你问,我可以回答,我怕以后米家事发影响我的前途。” 史宁怔了怔,随机明白过来,好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前男友分手也是因为你的前途?” “是的。我这人特别自私。没有人能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感情说不定会破裂,身边人也总会离开,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 甄凯楠把餐刀重重往桌上一搁,“你放心,我这么自私的人,肯定不会纠缠你,免得给自己惹麻烦。昨晚的服务满意吗?满意我就走了。” 史宁:“……” 手机嗡嗡作响,俩人往屏幕上看了眼,果真是何意来电。 甄凯楠冷着脸去穿衣服了,史宁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宁哥,”何意小心翼翼地在那边喊了一声,听到史宁答应后,他兴奋地小声“呀”了一下,“你跟老大……那个那个了?” 说完嘿嘿直笑。 史宁无奈地捂着脸,听他这种孩子气的问话又忍不住逗他:“哪个啊?” 何意脸皮薄,立刻脸红起来。 “到底哪个?”史宁反客为主,笑着问他,“怎么不好意思说啊?你跟你家贺晏臻那个多少次了?” 何意:“……不是在说你吗?不要扯到我的头上!” “不逗你了。”史宁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说,“我跟老大是约了几次。” 何意顿时想起了甄凯楠那天说的“正在了解”,以及当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看向史宁的眼神。 再往前一琢磨,去年在雪场,史宁锁骨上的吻痕……当时史宁说是炮友干的,何意还想着雪场里的人个个穿着装备,脸都挡得严严实实,怎么能这么迅速的找到人,没想到是熟人作案! 他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喟叹,忍不住问:“那你俩不打算谈一下试试吗?” “没。”史宁斩钉截铁地回答,想了想问,“你不介意吗?” 何意“咦”了一声:“我介意什么?” 史宁:“你跟老大不是差点就成了吗?你不觉得别扭?” “怎么会!”何意笑道,“老大是很有魅力,别人对他心动太正常不过了。但心动和恋爱不是一回事。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开心比什么都好。” 史宁笑起来,想了想,温柔道:“我也希望你能快乐。何意,你再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如何?” “好的好的,我考虑一下。” 何意满口应着。不料当天下午,米忠军便让司机来接他,说今晚跟王叔叔一起吃饭。 王越的那两句话像是吊在何意眼前的胡萝卜,在他犹豫时便会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告诉他或许再努力一步便可成事。 何意揣摩着米忠军的喜好换了衣服。晚上,司机将他送到了一处会所包房。 包间里除了王越父子外,还有另外几个略有些眼熟的面孔,何意琢磨了一会儿,想起去年老太太大寿时见过他们。 他从脑子里搜刮出这些人的名字和当初聊天的内容,在酒局开始后,又以晚辈身份一个个敬过去。 何意能准确地喊出对方的称呼,甚至在个别话题上,偶尔穿插两句自己的见解——其实不过是拾人牙慧的东西,但言语观点正好投人所好,因此赚足了好感。 对在座的各位人物来说,他们跟何意只有过一面之缘,能被何意认出来已经觉得十分惊奇。 何意今晚的表现,于这几位来说也只有两种感受——要么觉得这孩子投缘,干净清爽的名校学子,谈吐有致,礼节周到,将来一定比他爹有出息。 要么是觉得米忠军十分重视这位长子,私下里没少对何意进行提点。否则这孩子的观点怎么跟大家的如此接近? 无论哪种猜测,都让何意受到了众人的青睐。 米忠军原本只想让何意来跟王越碰碰面,没想到何意来了一趟就给自己长了脸。 他内心得意,心想虎父到底无犬子,这一点上何意可比米辂大方的多。 米辂虽然也懂眼色,但做事未免任性,举止也摆脱不了他母舅家的那股小家子气。 想到孙雪柔,米忠军又皱起了眉。 孙雪柔为了何意的事情动不动跟他找事,这两天又催着他给米辂买房,当老子的还活得好好的呢,小的这就想分家产了? 家事公事各有烦心的地方,米忠军满腹心事地咂摸着酒,连何意什么时候离座都没注意到。 —— 何意一直在留意王越。 王越果然如贺晏臻所说,看着是不着四六的富二代,其实很懂看人下菜碟。在这样的场合下,他竟然表现得十分乖巧,该答话答话,该敬酒就敬酒,嘴甜得不得了,演技也不比何意差。 何意酒量不行,在敬过两轮酒后便不敢再碰酒杯了。只用余光留意着。 在王越借口去洗手间时,他也放下杯子,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 王越回头看见他,没好气地“切”了一声。俩人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随后各自洗了手,走到了会所的大堂里坐着。 何意跟他隔了一个位置坐着,见王越从身上摸出烟,想了下,从前面的茶几上拿起不知道哪位落下的火机,砰的一下点着,伸手过去。 王越愣了下。 何意挑眉一笑:“给你点个火,不敢?” “老子怕你?”王越凑过来,借着火点着,忍不住道,“草!手挺好看。” 何意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长,关节清晰,指腹白皙圆润。但王越又不是头一次见,此时夸赞显然是有破冰的意思。 何意笑了笑,收起火机往桌上一丢。 “那天我心情不好。”何意主动道,“我不愿意跟米辂凑一块被人评价。” “没看出来。我还当你挺窝囊的呢。”王越猛吸一口,朝着空中吐了两个圈,“米辂就是个三儿生的杂种,你倒好,在他跟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何意皱了皱眉,想起他跟王越第一次碰到,正是自己刚回米家,决定忍辱负重的时候。 王董也是欢乐场中人,王越要靠当爹的养活,又怕小三之流来分走自己的财产和宠爱,于是视一切小三为阶级敌人。 何意听贺晏臻说过,王董的小情人们从来不敢在王越跟前出现,这位可是混起来什么都能干的主儿。 当时贺晏臻是提醒何意不要跟王越走得太近,何意也没多想,因此忽略了他跟王越在身份立场上的一致性。 “不过你能把他男朋友抢到手也是厉害……”王越又嗤笑一声,“你不是贺晏臻的家教老师吗?怎么把人勾到手的?” “什么叫他的男朋友?”何意问,“他俩谈过?” “说笑呢,大哥?”王越反问他,随后低头把脑袋一送,“妈的,他俩没谈过我这瓢是谁开的?” 何意低头,看到王越后脑勺上一道浅色疤痕,不由愣住。 “这是贺晏臻打的?” “不是。”王越道,“我爹打的。” 何意:“??” “我揍了米辂后,你男朋友跟他舅舅告状,让他舅卡了我爸好几处买卖。”王越道,“我揍米辂是因为他妈给我爸拉皮条,怂恿我爸在外地结婚再生一个。” 王越说到这里仍是气愤不已,对米辂和孙雪柔以国骂问候了五分钟,等到最后,仍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娘的就是揍轻了,早知道后来会挨这么一下,我就该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是揍轻了……”何意喃喃道,“怎么不打死他呢?” 然而他脑子里却全是贺晏臻,何意努力回想着那天贺晏臻讲的他跟米辂的过去,他十分确定,里面绝对绝对没有这一点,为了给米辂出气,不惜找他舅舅徇私…… “……本来你爸就因为米辂跟他急眼,那年的招标说好的给我爸公司,最后却临时改了技术参数选了别家。后来梁家的人一出手,我爸就知道不给他们交代不行,他把我揍了一顿,结果失手给我开了瓢。” 王越说到这笑了下,神色也有几分落寞,“我他妈的,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对贺晏臻的恐惧和怨恨不比对米辂的轻,米辂那边至少还揍过一顿出了气,贺晏臻这边却是他惹不起的人。只要梁家的几位还在,王越就不敢招惹。 但他内心对于米院长是极其瞧不上的——初来北城时到处装孙子,后来根基稳固就开始当老爷,还反过来拆散别人家庭。 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当然跟他同仇敌忾,那天为难何意,也的确是朋友们故意为之。 可何意跟米辂两人都挺会找对象,一个找了姓贺的,另一个找了姓罗的。 “罗以诚是谁?”何意的右手微微颤抖,于是他握成拳,又松开,有些神经质地重复着。 王越简短道:“地头蛇的独生子。” 何意怔怔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任由记忆倒带,将那天机场里发生的事情一帧一帧地重放着。 贺晏臻那天说: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 同样也是那天,他恨恨地看着米辂身边的人道,气场不和,物以类聚。 所以,贺晏臻是清楚自己有多在意米辂,才刻意隐瞒了他们曾“类聚”的过往。可自己当时是彻底信任他的,如果只有一两件,贺晏臻肯定不值得瞒下来。所以这样的过往到底有多少? 何意:“……” 何意清楚贺晏臻对自己的迷恋,但他不清楚,再过两年,假如把自己放在时间长河里,贺晏臻回身去捞他最在意的人时,捞起的会是谁? 他会厌倦自己吗?他会为了自己去找他舅舅假公济私吗?他在看到米辂跟别人在一起时,内心有过一丝丝的憾意吗? 何意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王越只当何意喝多了,他自己也喝的不少,因而话格外多。 “我听说你之前跟你爸闹得挺僵。”王越摁灭烟头,也靠在沙发上,偏着脸看何意,“你现在怎么跟他们和好了?” 何意勒令自己从关于贺晏臻的思绪里抽身出来。 “为了钱。”他闭着眼道,“我再不回来讨好我爸,搞不好将来一分财产都捞不着。” “骗谁呢,”王越却道,“你看着不像这种人。” 何意转过脸跟他对视。 “你虽然穿的不怎么样,但你有种不在意钱的气质。”王越凑近一点,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的神情像是在研究闯入别人族群的孤兽,眼底兴味盎然,还有一丝怜悯。 何意跟他对视片刻,末了哈哈一笑。 “你说的对。”何意深吸一口气,“我回来,的确不是为了钱。” “那是?” “我见不得那母子俩好过。”何意沉沉地望着远处,“我永远恨她。他们在意什么我偏要抢什么。感情是这样,财产也是这样。我能抢就抢,抢不过来的……” 他沉默了一瞬,有些难过地低声说,“抢不过来的……那就毁掉。” 第53章 暑期结束得比预想的要快。 事情的进展也比何意预想的要顺利——在何意去S市实习前, 王越加了他的微信好友,并约着他玩了几局游戏。 何意自己是个新手,但彭海和甄凯楠都很强, 于是在两位舍友带飞几次后, 王越对他又多了些崇拜,言语间客气了很多。 当然, 何意内心清楚, 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王越跟自己交好,贺晏臻的存在才是主要因素。这个小屁孩年纪不大, 却早已练就出一身见风使舵的精明本事。在这方面,何意自叹不如。 幸好他的学校足够长脸, 米忠军在那天后又带他参加了两次私人宴请。何意就像一支自带金边的花瓶,席间也不用说话,只管安安静静坐着。 等到假期结束, 米忠军用一张银行卡表达了自己的满意。 “在外地该吃吃该买买,不要亏待自己。要是有空就去考个驾照。”米忠军把他叫到书房,给卡的时候想了想,“里面钱不多,先花着,不够了再打电话。” 从给东西到给钱,米忠军的态度转变十分明显。 何意没有拒绝,他转头去了趟银行, 看了看卡里的余额,不多不少,正好十万。 暑气从地面蒸腾起来, 热乎乎地拍人脸。何意盯着机器上的数字, 末了只觉得好笑。 两年前, 他初到北城,攥着自己拿到的奖学金不敢花,甚至为了省钱要躲着舍友吃饭,逃课去做兼职,后来为了对得起梁老师的帮助,他连着两个月备课到半夜一点。 米忠军这个父亲,之前能对他不闻不问,生活费都不给一分,现在却又随手赏他这样一笔零花钱。 一笔足以覆盖他这两年所有的窘迫和焦虑的零花钱。 这个暑假的虚与委蛇让他觉得滑稽又狼狈。 他揣着这笔钱离开了北城。在动车徐徐离开火车站时,何意登录了那个只有一个好友的QQ,于空间里留下了八个字给自己——事至不惧,徐之为图。 贺晏臻看到何意的这条动态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他在军训前还跟何意说好了至少三天给何意打一次电话,然而事实是,军训开始没两天,他便被选为了旗手,从此与手机彻底告别,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辛苦训练。 等到军训汇演结束,手机刚刚拿到手,又有人来找他谈话。 “国旗护卫队?”贺晏臻对这位学长的提议感到惊讶,“你们不是有预备役的队员吗?” 他径自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上,何意两天前给他发了一条留言,说自己已经到达S市并安排好新宿舍了。他报名了医院组织的志愿者活动,以后每周末会去社区服务,或者去养老院及特殊教育学校等对方。 贺晏臻看得直皱眉,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们军训结束了,你在忙?” “出去走走?”学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一抬下巴,示意贺晏臻跟上,“今年学校学工部改制,护卫队的训练加了不少,有一些去年才加入的新生吃不了苦就退了。剩下的队列训练还不够。所以护卫队虽然有不少人,但都是老队员撑着。你知道今年北城几大高校的联合汇演吧?梁老师也参与这次的宣传工作。” “知道。”贺晏臻说,“汇演就这么一次,老队员辛苦训练两三年,这时候上不是正好吗?” 去年贺晏臻去看社团招聘时,便见过护卫队的招新,他虽然没有加入,但也知道队里的同学训练很辛苦,个个都是课余时间去练体能站军姿,支撑他们的是心中那份情怀和荣誉感。 贺晏臻的姥爷是军人,因此他对这些同学深表敬佩。但不理解在大型活动前,他们从外面挖人。 这种活动,不应该是从老队员里选拔吗?汇演是有补贴和绩点奖励的,而且对于为此辛苦一两年的队员们来说,代表学校参加汇演更是一种荣誉。 学长看他疑惑,只得苦笑了一下。 “领导说这次汇演代表学校形象,希望护卫队的身高都在186以上。我们选人的时候都是按照男生180女生170来选的,现在身高条件就筛掉一批,剩下的勉强组个方队,但不少都是刚开始练的新生。” 贺晏臻:“……” “我要是能找别人,就不会找你单独谈话了。这次军训,教官也是按照学校的意思专门挑的。不光咱学校,旁边那俩学校也是这意思。”学长道,“你们这次的训练成果大家有目共睹,你又是升旗手,就算我不来找你,学工部也会找你谈话的。” 贺晏臻英俊帅气,体能又好,尤其是臂力吊打绝大多数的学生,教官本就最看好他,几次训练后,又发现他的动作格外标准,干脆有力,于是理所当然地选他做了汇演的升旗手。 贺晏臻并不想解释这是他的“童子功”,梁老先生在家无事,就喜欢折腾小辈,尤其爱折腾他。大冬天让他去站军姿的事情常有。 他从小就会哄姥爷开心,但内心却很不爱被人管教,私底下更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样子。 “我真的不适合。”贺晏臻一想到参加这个的话,就彻底没有休息时间了。 他现在跟何意异地,唯一维系感情的办法是他趁周末时去找何意。然而从北城过去,动车要八小时,飞机也得三四小时,一个周末有一半的时间在路上。 根本不够用! 他怎么可能去做别的?何意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贺晏臻越想越焦虑,打开手机,微信上却没有任何回复。 学长在一旁还想说什么,贺晏臻干脆打断了他:“更何况,老队员们辛苦训练出操两年多,从大一开始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国旗班上,现在就因为领导的审美把他们替换下去,我认为不妥。” “我也不想。”学长叹了口气,“这次换领导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太突然了。但我们是学生,在这种时候还是要尽量出自己的一份力吧?” 贺晏臻想了想,拍了拍学长的胳膊:“你确定在这样的事情里,我们还是学生?” 学长愣住:“什么意思?” 贺晏臻笑了下,挥挥手走了。 当天晚上,梁老师回到家里,果然找到了贺晏臻问话。 她自己是希望贺晏臻能参加的,甚至是希望贺晏臻积极主动地去争取。 “你姥爷今年九十大寿。他这一辈子就盼着子孙辈能进部队,结果我跟你舅舅们都没听,你们这群小辈们更没人听。这次你要是能穿上军礼服,正儿八经参加一次汇演,也算勉强满足一下老爷子的愿望。”梁老师劝道,“你也别拿学习来挡我,我知道你暑假里已经在自学了。” 贺晏臻:“……” 贺晏臻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参加活动耽误我跟何意约会…… 梁老师看他眼神闪躲,却猜到了一些:“你该不会是……为了腾时间谈恋爱吧?” “……当然不是。”贺晏臻低头玩手机,不跟她对视,“何意都去实习了,我怎么跟他谈?你不要动不动把事情推到他头上。” 梁老师愣住:“我明明是在说你。”然而心里也有点不舒服,皱眉道,“不过你敢说你们谈恋爱没有占用太多时间?你从大一开始,篮球社、班委会、学生会……一样都没参加过。班级活动能躲就躲,春游秋游的时候你也不去,现在你们班上的同学你能认识几个?” “你查我?”贺晏臻霍然抬眼,盯着梁老师。 梁老师道:“我还用查吗?你们老师谁不知道你是我儿子,你有问题他们早都跟我反应多少回了。” 贺晏臻:“……” 梁老师:“我从来没有怪何意的意思。因为表现异常的是你,你太主动太黏人了,你这种程度不会让何意觉得烦,让他想要逃离吗?” “不!可!能!”贺晏臻一字一顿,眼底压抑着怒气。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觉得窒息?”梁老师平静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贺晏臻站起身:“我不参加这些会,是因为我不在意这些荣誉,你可以当做我自私,但我从心里认为,学生会里一茬茬的干部们,不过是在分担行政老师的工作。他们在这些事情上浪费的时间精力,跟从中学到的经验完全不成正比。” 梁老师吃惊地看着他,像是在看陌生人。 “学校,是求学问道的地方。我们的荣誉感和自尊感来自于学问,而非校领导的肯定和别人的追捧。”贺晏臻转身,又停下,“更何况这次临时改标准,让我觉得这不是学生的汇演活动,这是官僚们的面子比拼。” “贺晏臻!”梁老师脸色一变,低声斥道,“你说话有点分寸!” 贺晏臻却不等她的教育,转身进卧室,将门踢上了。 当晚,梁老师被气得不轻,给丈夫去电话,言语间满是忧虑:“这孩子怎么这么格路呢,这么多年都挺听话的,从小就是三好学生,怎么一下就叛逆了?” 贺爸爸却想到了那次父子俩的谈话,他叹了口气:“他以前听话是因为翅膀不硬。你想想这两年他跟你打了多少游击。就为了和何意谈恋爱,他背地里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你以前太小瞧你儿子了。这次你说何意会厌烦他,可是戳他肺管子了,他能不跟你急眼吗?” 梁老师捂着脸烦闷不已:“这算怎么回事啊!我帮人还帮出麻烦了。” 在她眼里,贺晏臻无疑是最重要的。假如她早点知道贺晏臻会变成这样,哪怕何意只是催化剂,决定不了最终的结果,她也会选择当初什么都不做。 “这事跟何意没关系。”贺爸爸叹气道,“是晏臻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了,这方面有点像你,你不觉得你对他的控制欲也很强吗?” 梁老师更气:“我是他妈。他是何意的什么人?他把何意抚养长大了吗?” “哎,领导,这话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啊!”贺爸爸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又安慰道,“话说回来,他关于学生会护卫队的这些看法有点过于功利了。不妨再跟他谈谈,看能不能先让他试着参加一次,培养一下集体荣誉感。另外……” 梁老师:“什么?” “我觉得你得留意一下晏臻跟何意的交往。”贺爸爸迟疑道,“我总觉得他对何意的注意力……有点过度了……” —— 何意直到回到宿舍,才看到了贺晏臻的微信。上面除了一条信息外,还有两条语音通话。 他下午把手机放在宿舍充电,压根儿没料到贺晏臻今天会联系自己,于是急匆匆打电话过去。 贺晏臻几乎秒接,然后接通后却没说话,连招呼也不打。 “你们军训结束了?”何意只得自己开口,小声问,“感觉怎么样?” 贺晏臻过了会儿,才说:“挺好的。” 舍友们说说笑笑地进来,宿舍门大敞着,楼道里一片混乱。何意拔掉充电线,躲到阳台上继续打,“我们今天上课,下午我没带手机出门,所以刚看到你的信息。” 半个多月没见,何意也很想贺晏臻,但此时面对电话那边的人,他竟有一点点生疏感。 去年俩人挺长时间没见的时候,何意也有这种感觉,但那次贺晏臻直接将他背了起来,之后俩人在小雨亭里热吻,激情便熔掉了一切。 现在却是不能了。他们无法拥抱,也无法亲吻,只能通过电流想象那喁稀団。边人的情绪。 贺晏臻还是没说话,何意听到他在那边抽了下鼻子,内心的生疏感渐渐扩大,以至于他有些惶恐起来。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贺晏臻顿了下,突然问,“学长,我以后每周五过去找你怎么样?晚上七点有一趟航班,这样到你那边差不多十一点。我周五晚上去,周日回来,我们每周能在一起一天半。” “不行,”何意想也不想地拒绝道,“这样太累了,也太费钱了。没必要这样。” “你不要管钱不钱,你就说,你想不想见我?”贺晏臻问。 何意:“……” 他当然想,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说想,以后贺晏臻真有可能每周都飞过来。 “没有必要这么……” “何意,”贺晏臻却在他准备回答的时候,突然打断了他,“你觉得我令你窒息吗?” 何意愣住:“什么?” 他没理解话题怎么突然跳转到这上面的。然而在他惊愕之时,贺晏臻的下个问句,让他更愣了。 “你会跟我分手吗?” 第54章 南方多日阴雨天气, 空气也格外潮湿沉闷。 何意在这样的问话中怔了好一会儿,不由问他:“你怎么会这么问?” 贺晏臻没有回答。 何意明白了他的意图,只得道:“不会的。” 贺晏臻一向固执, 偶尔又表现得十分幼稚, 如果何意不正面回答,他就会一直沉默地跟何意对峙, 直到何意说出答案为止。 果然, 听到满意的回复后,贺晏臻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没事, 就是问问。” “我妈说完我太占用你的时间了,又不给你私人空间……”贺晏臻解释道, “如果你介意的话……你就跟我说。” “我真不介意。不过……你每周过来肯定不行。”何意敏感地意识到,梁老师应当对他们的相处模式有些不满,想了想又说, “你也知道我报名了志愿者活动,周末不是去敬老院就是去特殊教育学校,到时候休息时间都很少,没有时间接待你。” “你干嘛报名这个?”贺晏臻郁闷起来,“那两周见一次,不能再少了。” 何意摇头:“还是一个月吧。” “……”贺晏臻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没有!我只是……”何意一想到梁老师不高兴,内心也急躁起来, “只是真的完全没必要!” 他一时着急,语调不由拔高了一些,吼得贺晏臻在那边愣了愣。 何意回过神, 也知道自己态度有点过分了:“对不起……” “没有必要。”贺晏臻的语气却很平静。 “……”何意烦躁地摸了把脸, “我刚刚过分了, 这两天心情不好。” 何意这几天很不顺。 宿舍是随机分配的,他来得早,被分到了一处七人间。而整个宿舍除了他之外,其他几个人是相互认识的。 何意不爱交际,原想着等以后顺其自然地跟大家认识,然而两三天下来,他就感觉到了另几人对他的冷落。 最明显的是这以宿舍为名一起活动时,从来不会带上他。 宿舍一起去采购生活用品,宿舍一起聚餐吃饭,宿舍讨论带课老师……何意若是主动加入,气氛便会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直到昨天,何意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舍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去年校运动会时,何意曾被人发帖扒过皮。 后来虽然帖子被删,学院也澄清他没有助学金,但辟谣信息的传播力度远不及八卦,并且也有人认为是何意家里有钱有势,托关系让学院出面保他。 何意之前交际圈很窄,课余时间几乎都被贺晏臻占据着,平时说话的也只有舍友和同班学生。因此流言蜚语都被隔离在生活圈子之外。但现在,他自己进入到陌生环境,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别人的审视。 若只是舍友如此也就算了,何意更郁闷的是他在第一天上课一时疏忽,手机没有静音。米忠军那天给他打电话说事,正赶在了上课时间。 医院对他们的培养十分重视,那天院长和主任都在后面听课,何意当即面红耳赤地掏出手机挂断,但无论是讲课老师还是医院领导,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在这边学习临床知识,会有一段时间的实习观摩,何意惹恼老师后懊悔不已,这两天想积极回答挽回点印象分,也被老师忽略了。 虽然甄凯楠一直在安慰他不要多想,但他却无法不责怪自己,于是那天之后不再拿着手机去上课。也正因此,错过了第一时间给贺晏臻回信息。 俩人多日不见,何意也知道贺晏臻有些黏人,于是他沉默了两秒后又主动道歉。 “对不起,我刚刚声音太大了。我不让你每周过来,是因为怕你太辛苦。你们大二要看的专著太多了,如果因为谈恋爱影响学业,梁老师也会介意的。” 贺晏臻刚刚努力平复心情,一听梁老师三个字,火气又上来了。 今晚梁老师的话正戳在他痛处,尤其是梁老师问他“何意是否是自愿”时,贺晏臻也意识到何意很少粘他,每次都是他主动。 何意对他的承诺,也都是他逼问之后的结果。 贺晏臻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会儿,想再给何意打电话,却又看到了王越的朋友圈里发过何意的照片。 那两张照片拍得很好,何意低着头看书,抓拍的人却将他干净、单纯又迷失的气质,展露的清晰精致。 贺晏臻都不知道王越还有这一手。他更难以想象,何意能在短短几天内就跟王越的关系突飞猛进成这样。 他吃醋,更多的感觉是不安。 “你总是考虑我妈,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我们如果一个月见一次,整整一学期,我顶多见你五次。” 贺晏臻一字一顿地问,“学长,我军训的时候天天想着你,每天看到日出就特别想拍下来给你看,听到他们讲的笑话有意思也想发给你听。但我没有手机,就只能忍着,每天睡觉前想你,睡醒了也想你……你有吗?” 何意:“……” “你手机就在手边,可你只给我发过一次信息,说你到了,以后很忙,还报名了志愿者。”贺晏臻又道,“其他时间呢,王越在朋友圈里发了两次你的照片,你跟他玩得那么开心,那时候你想我了吗?你坐动车离开北城的时候想起过我吗?我们快二十天没见了,你除了通知我那一声外,就没什么好跟我说的,一见面就要跟我谈我妈?” 何意被他一连串的责问砸懵了。 “那你觉得我怎么才算想着你?”何意想反驳,又忍住,“算了,我们今天心情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 贺晏臻也没再吭声。 何意想挂电话,末了却又想起暑假时,王越跟他透露的几件事情。其实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桩桩件件都是米辂为了贺晏臻如何如何。何意当时便觉得,论用情上,他比不过米辂。 贺晏臻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 “我喜欢你,也很想你。但如果你想要无时无刻不想着你,能为了你抛弃全世界的感情,很抱歉,我做不到。我没有那样的资本。”何意深吸一口气,一时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一时又觉得,这才是自己心底的念头,“这世上,可能除了米辂,没人能做得到。” 一阵忙音突然响起,何意看了眼手机,贺晏臻竟然挂断了。 他脑子里一团乱,满腹情绪跟煮开的水般咕嘟咕嘟沸着。何意又站了会儿,收起手机,转身推开阳台门。 正热闹的宿舍骤然一静,有几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随后大家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起来。何意权当没看见他们,自己去刷牙洗漱,正巧有人洗完澡从卫浴里出来,光着上身,看他走进来便皱眉。 “我去,你不能晚点进啊,万一我还没洗完呢?” 宿舍是独立卫浴,但七个人轮流洗漱,位置经常要抢,往往前一个人快洗完的时候,下一个就先钻进去了。何意跟他们不熟,每次都是等到最后。然而时间太晚后,他洗澡又会被埋怨影响别人休息。 甄凯楠一直在问换宿舍的事情,何意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没跟人起过冲突,但今天他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一听这话便笑了。 “我进去能怎么着?”何意盯着那人,笑着问,“你怕我看?” 那舍友第一次看他笑,先是被晃得一愣,等回神才发觉这笑里似乎浸了冰,冷飕飕的,没有一丝儿热乎气。 气势被何意压住,再想回嘴就晚了。 “我承认,我这人色得很,就喜欢看男人。”何意侧过身,眯着眼看向寝室里的另几个,慢吞吞道,“如果有人介意,最好换衣服的时候拉个帘子,要么躲去洗手间。洗澡呢,最好先商量出个顺序,要不然我指不定哪会儿就进去了,万一我不是人起来,恐怕有人要遭殃。” 那个扒皮贴里,何意完全是一个玩弄男人于股掌间欲求不满的绿茶婊,甚至对其他舍友也有骚扰行为。 何意当初看了全贴,对里面的黑点一清二楚,干脆全认了。 宿舍里果然有人脸色突变。 “谁要是觉得恶心的话,”何意指指宿舍门,对几人道,“要么自己走,要么把我踢出去,懂?” 他说完不再搭理那几人,转身进了洗手间。 这件事后,何意还以为跟几个舍友的关系要降至冰点。那天他甚至做好准备跟人打架的。结果让他意外的是,那几人虽然仍是不理他,却也不再试图欺负他,就连洗澡都会变相给他留位置了。 之所以称之为变相,是因他们并不跟何意直接对话,而是有一人先问:“我洗完了,你们还有去洗的吗?”其他人纷纷回应“不”,这时候,何意便知道自己可以去了。 他对这个走向感到意外,中午在食堂跟彭海他们一起吃饭时,忍不住嘟囔了一番。 “其实就是欺软怕硬。”甄凯楠也是没想到,何意想要调换宿舍估计麻烦,现在这样反而省心了,于是顺道问几人的周末安排,“这周末没有活动,我们一块去周边走走?” “周边有什么景区吗?”彭海问,“我女朋友十一要来,我先去踩踩点。” “那得你做功课。看你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风景。”甄凯楠又看向何意,“你们家贺晏臻呢?十一要不要来?” 自从那天吵架后,何意跟贺晏臻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 他想过主动服软,然而一想到贺晏臻对他的要求,可能是以米辂为标准……他的心里就忍不住别扭。 “不知道。宁哥来不来?”何意笑了笑,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你们俩什么进展了?” 彭海在暑假里知道了甄凯楠和史宁的关系后,大呼意外,竟然直奔了北城,到甄凯楠家里去了。何意不好意思问的问题,彭海百无禁忌也都逼着甄凯楠说了。 于是何意从二手八卦里,得知了这俩人阴差阳错乱性的真相。 彭海震惊于老大闷骚玩的野,何意却觉得,甄凯楠的那些条条框框好像在史宁面前都不好使。史宁就是他的天生克星。 “毫无进展。他暑假接了两个志愿者项目,这学期还要准备申请今年的交换生名额。”甄凯楠叹了口气,“国外有什么好,怎么都往国外跑呢?” 何意不由想起甄凯楠跟前男友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前男友要出国。 “老大,你将来是一定要考编吗?” “他肯定的。有他爸呢……哪能浪费啊!”彭海抢答。 甄凯楠很少主动提起他家的事情,何意也不知道他爸妈到底是什么职位的,又不好意思瞎打听,于是点了点头。 甄凯楠却说:“跟我爸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要争做人民公仆,为大家抛头颅洒热血。” 何意:“……” 甄凯楠说完自己先笑了,又问何意:“你最近跟那个网友有联系吗?能不能请他推荐一点法律系的资料书看,我趁现在时间多,赶紧补补。” 这边临床学习比较轻松。他们如今只能算见习,主要目的是跟着老师学习临床知识,因此每天上半天课,实习时要求也很少。晚上时间也更自由。 “那我给你问问。”何意道,“他刚跟我联系过。” God在何意与贺晏臻吵架后的第二天,给他发了回信。 当时何意正在纠结要不要给贺晏臻发信息,手指在手机上滑来滑去,不小心就打开了Q。 于是他看到了God在中午时给他留过言:“我刚看到你的信息,恭喜你。” 何意往上翻了下,看到了自己表示方向正确,有进展的那条信息。这个网友神龙见首不见尾,何意整个暑假都没看到对方上线,于是赶紧回了一个鞠躬的表情。 没想到他正好在线。 God:“你在啊?” God:“我看到了你的签名。是在提醒自己切勿冒进,还是受了委屈,劝自己要隐忍?” 何意离开北城时将签名改成了“事至不惧,徐之为图”。这八个字出自晁错论。 苏东坡在文中又提及大禹治水——其功之未成之时,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唯有前知其当然,徐徐图之,才得以成功。 何意当时两种心情都有,但面对外人,他不好意思承认。 lamp:“是提醒自己不要心急。” God:“哦。” 何意对这位法律系前辈十分信服,想了想,决定主动问对方。 lamp:“你们学院大二时期的课程紧不紧?” God:“怎么?替你朋友问的吗?” God:“你对你朋友很上心。” lamp:“不是问双学位,是你们本系的课程。” lamp:“我男朋友学这个,我想知道他这学期忙不忙。” 假如贺晏臻课程不多,他或许能退一步,让对方两周来这边一次。假如课程忙的话就算了,何意宁愿吵架也不能由着贺晏臻乱来,他实在不行在梁老师面前当一个误人子弟的坏学生。 网友过了会儿才给他回复。 “忙不忙看个人学习能力。”God回答完,却又抛出一个问题,“既然你男朋友就是法律系的。你为什么不咨询他?” lamp:“我不想告诉他举报的事情。” God:“……” God:“能不能问下,为什么瞒着他?” 第55章 何意从来没想过让贺家知道这件事情。 风险太大了。 他对梁老师十分尊敬, 却并不相信梁老师和贺爸爸在这件事上的立场。同样,假如告诉了贺晏臻,要么贺晏臻陪他一块瞒着家人, 要么消息泄露, 徒增风险和麻烦。 归根结底,在关于米忠军的事情上, 他并不信任与之有联系的任何人。 何意不想赌, 但这些关系并不能向网友透露,于是他想了想, 换了个种说法。 lamp:“假如他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阻止我,你觉得我会说吗? lamp:“我不会。哪怕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 我也不会。” God问:“你朋友就是百分百赞成你?” “不是。”lamp回复道:“朋友反对没关系。如果我们三观不一致,朋友可以不做了。但男朋友不一样。” God:“……” lamp:“他反对的话,我会不知道怎么做。他如果支持我, 我也会有压力,万一我失败了会不会让他觉得失望。” 这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何意发现他内心已经有很多理由,从各方面来论证向贺晏臻坦白有弊无利。 网友过了很久才给他回复。 对方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正义是需要追寻和求索的。你的签名很对,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徐之为图。你追寻正义的过程,对因此受苦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公正。” 何意受到鼓舞,不由问:“你觉得我胜算有多少?” God过了会儿才回:“我也不知道。有时候, 简单问题背后可能牵扯到复杂的人际关系, 官场博弈。你的顾虑是对的, 等你拿到证据后,更不要相信任何人。” —— 何意打开Q,再次看到前天的这段对话,突然从这位网友的最后一句话中读出了潜台词——你不相信某人的顾虑是对的。 他们沟通的整个过程中,让何意有所顾虑的角色只有一个——贺晏臻。 网友的这句话等于直接了当地抹去了何意的粉饰,径直接点出了何意隐瞒的根本原因——他内心并不信任他的男朋友。 何意对着屏幕呆呆地愣了会儿,脸上不由阵阵发热。 他从一开始就有一百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件事让贺晏臻知道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的感情应该是纯粹的,不应该受到这些考验。 但实际上,根本原因是他内心对于这份感情,对于贺晏臻没有任何把握。 他认为自己会很轻易地被人抛弃。不想,是因为不信任。 在圣岛时,贺晏臻一遍遍地跟他确认。 “你相信我吗?” “你能信任我吗?” “你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我吗?” 何意每次的回答都是肯定的。彼时他是从心底这样认为,他愿意把自己交给贺晏臻,后者哪怕带他去冒险,去作死,做一切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他都愿意。 但是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候的他,是以幻想出来的,自由光明的自己在回答对方。 而现实中,他已经有一部分跟米忠军共同沉入了黑暗。 灵魂如果能够分裂,那他会两部分,一部分是无条件地爱着贺晏臻的,另一部分是阴暗偏执连基本信任都不会给别人的。 我如果不是我,那该多好。 何意从聊天页面退出,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宿舍楼是在一处居民区里,此时正是学校放学,家长接送孩子的时候。 电瓶车在楼宇和行人间穿行,轿车不耐烦地摁着喇叭,卖小吃的摊子前聚集着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等摊主装袋子。 在这平淡的烟火气里,一阵浓烈的思念突如其来地淹没了他。 何意并没有睡觉前想着贺晏臻,也没有醒来后先想起贺晏臻,但在这个平凡的下午,何意突然想,如果他在身边的话,此时自己一定要转身,给他一个温柔的吻。 他突然很想见到那人,这股念头太凶猛,以至于他毫无抵抗之力。 何意攥着手机,突然转身回寝室,从桌上匆匆捡了身份证和钱包,胡乱塞到书包里,一路跑着下楼,并在手机上约车。 甄凯楠收到何意信息时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订机票?现在?”甄凯楠看了眼手机,干脆给何意打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有事,怎么回去得这么急?” 何意坐在车里,看着迟迟不变的红灯,心里着急,含糊着回:“也没什么,一点小事。你可以帮我订吗?我把钱转给你,或者你告诉我怎么买。” 他说到这有些尴尬,解释道:“我自己没买过机票,之前都是贺晏臻办的。” “我给你买就行,你把身份证号发给我。”甄凯楠答应得很痛快,边语音着边打开订票app。 “你七点半能到机场吗,直飞的航班最晚的是八点多。如果赶不上的话,就只能买晚上十一点,从其他机场中转的了,你要在中转机场等六个小时,这样明天上午十点到北城。” 何意没有带行李,到了机场可以直接安检。然而现在下班高峰期,市中心已经堵成了一锅粥,他们十多分钟一动不动了。 “我问问师傅。”何意狠了狠心,“如果来不及,就买中转票。” 大不了在机场过夜,他也不是没吃过苦,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神色焦急地问师傅最快几点能到机场。 司机转头打量了他一眼,却怀疑地问:“你这娃娃是个高中生吧?怎么走这么急?是要离家出走吗?” “我不是高予。溪。笃。伽。中生。”何意哭笑不得,连忙掏出学生证给司机看,“我今年大三了,着急回去有事。” “哎吆,还真是……”司机看了眼,目露惊讶,又抬头看路况,“不好说啊,小伙子,现在堵得厉害。平时的话过去得四五十分钟。我之前在这个时间送过一趟,七点半差不多。” 何意一听松了口气,忙把自己的身份证和订票时间告诉甄凯楠。 司机又忙补充:“我只是猜着啊,不一定,万一你赶不上我可负不了责。” “没事。”何意笑了笑,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纸币,放在了扶手箱上:“这是额外的辛苦费,麻烦您了。” 这张纸币是王越给的。 王越平时花的都是现金,他跟何意熟悉后,便让何意给他往手机上转账,然后他把现钱换给何意。 何意第一次办时有点忐忑,后来到银行一存,见都是真币,这才放下心来,意识到这可能是王家不方便存入银行的资金。他当时还想,也不知道米忠军家里有没有大量现金。 车子开出市区后,风驰电掣般直冲向机场。司机没想到何意会这样大方,一路上聚精会神,屡屡提速。 路边的风景向后倒退成了残影,何意拿着手机,犹豫地点着。 夜色徐徐降落,等车子驶入机场大道时,他深吸一口,点开了贺晏臻的号码。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 贺晏臻二十分钟后才看到自己错过了何意的电话。 北城今年降温早,才九月份便秋意渐浓,动辄刮起一阵大风。 贺晏臻出门时太着急,穿着一身长袖的运动服便出发了,行李箱里也没带短袖,直到落地,S市潮湿闷热的空气兜头扑他一身,他才想起来南北差异。 手机在登机前被梁老师打得没了电。 贺晏臻取了行李,从显示屏上看了眼时间,先找地方给手机充电。他琢磨着等会开机后先定住的地方,等在酒店洗个澡收拾一番,再跟何意联系。 但没想到,开机后,一则未接来电的通知先跳了出来。 是何意。 拨打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贺晏臻对着这则消息愣了愣,虽然他这次仍是选择了主动,但内心当然是盼着何意主动联系的。 这会儿看着通知,贺晏臻自然喜出望外,然而在回拨时,却又忍不住犹豫下来,甚至有了点近乡情怯的念头——何意的那通电话是要说什么?是真的想念自己吗?还是要说别的? 万一……万一何意后悔了,是要分手呢? 贺晏臻又收回手,决定先定酒店,等会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然而页面切换之后,内心又莫名地感到烦躁不安。 他脑袋放空地站了会儿,最后一咬牙,干脆给何意拨了过去。 —— 何意排在队伍最后,又核对了一眼机票。 谢天谢地,终于赶上了。司机师傅一路飙到机场后,何意几乎全程跑着完成了取票、安检、找登机口。等到找对地方时,这边已经开始了检票。 何意又看了一眼手机。 暑假里,他曾给贺晏臻打过一次电话。那次也是提示已关机,何意当时意识到贺晏臻应该是军训管得严,因此便歇了主动联系的念头,只等着那边拿到手机后来找自己。 他知道贺晏臻会主动。 假如他只是那个自由光明的灵魂,那他们的感情会多么的纯粹浓烈,他应该回报给贺晏臻毫无保留的爱,而非暗含猜忌和警惕的…… 何意看了眼刚刚未接通的电话,深吸一口气,又打了一遍。然而这次,对面的提示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贺晏臻……在跟别人联系吗?他都三天没联系自己了。 才被搁置的猜忌卷土重来,何意愣了下,慌忙挂断,怔怔地看着手机。 那边却立刻又拨了过来。何意说不上在生什么闷气,恶狠狠地挂断了。 队伍越来越短,他的衣服被汗黏在身上,宽大处却嗖嗖钻着空调的凉风。 贺晏臻又打了一遍,何意想了想,这次接通了。 “我刚看到你给我打过电话。”才过了三天,贺晏臻的声音便陌生起来,“怎么了?” 何意看着手里的机票,这张票是经济舱的,位置也不好,但因为没有折扣,所以一张就花去了三千多。甄凯楠本想送他,但何意不想占人便宜,因此还是把钱转给了甄凯楠。 何意没打算用米忠军的那张卡,现在花的每一分,都是以前攒下来的学费。 他刚刚并不觉得心疼的。 “没事。”何意低声说,情绪一时没控制住,鼻音重了些。 贺晏臻愣了下:“你感冒了吗?” 马上轮到何意检票了。他犹豫着,突然不确定自己这次冲动是否有意义。 “你在宿舍吗?”贺晏臻又问,“我一会儿买药给你,你给我发个地址。” “你好?”工作人员轻声提醒。 何意深吸一口气,把机票递给工作人员,心想钱已经花了,回去看看史宁也行。 “不用了。”他说。 “我已经到机场了。正准备打车去找你。”贺晏臻道,“你先喝点热水,我马上打到车了,应该一个小时……” “???”何意愣了下,过了会儿才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刚下飞机,来给你道歉了。”贺晏臻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一点惊喜,顿时放下心来,笑道,“你在宿舍等着,我快打上车。” “你别打车!”何意在原地愣了一秒,霍然转身,对着检票的工作人员鞠了一躬,朝外面疯狂跑去,“你别走!我也在机场!” 贺晏臻也愣了:“什么?” “我想去找你的。”何意跑向安检口,刚刚压抑的委屈突然决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我差点就登机了……” 三分钟后,何意终于跟险些打车离开的贺晏臻碰头了。 贺晏臻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看到他的时候干脆连行李都不要了,快步冲过来,把人扣在怀里紧紧抱住。 何意觉得自己肋骨要被箍断了。他心里吐槽,却又觉得这样才安心,低头在贺晏臻的肩膀上蹭了蹭。 “刚刚哭了?”俩人抱了足足五分钟,贺晏臻才放开他,低头给他擦了擦脸。 何意不好意思说自己委屈的,于是将责任都推到机票身上:“太贵了,浪费了三千块钱,我打车还花了二百多……” 说完一琢磨,竟然真心疼起来,鼻子又酸。 贺晏臻忙笑道:“没事没事,老公给你报销……” 何意低头,又想起刚刚的事情,拈酸吃醋道:“你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当然是你啊!”贺晏臻道拿出手机给他看,“你那边怎么占线了?” 何意:“??” 何意也拿出手机。 贺晏臻:“……”俩人竟然同时拨号,一块占线了。 贺晏臻庆幸自己刚刚多打了两遍,要是先打车走了,等到酒店再联系,估计何意都飞走了。 何意也反思自己,他生气的时候会挂电话,压根儿不给别人解释的机会。这一点用在米忠军身上行,以后绝对绝对不能用在贺晏臻这里了。 有些事情果然是自己患得患失,脑补太多了。 “以后没事不能瞎吵架,劳民伤财的。”贺晏臻跟何意一块打了辆出租车回去,他左手跟何意十指相扣,右手滑开手机定酒店。 何意嗯了一声,靠在他身上,安静地想艅檄事。 “累了吧。”贺晏臻转头看他一眼,“你靠着我歇会儿。” 他抬起胳膊将何意揽在怀里,又按下车窗,让夜风从外面吹进来一些。 何意仰头看着他。贺晏臻的短发汗湿着,几天不见,似乎又帅了一些,面无表情时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冷酷。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贺晏臻轻轻抬了下眉毛,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何意看着他,抬手给他擦了擦汗。 贺晏臻却顺手捉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亲了一口,递给他一个勾引的眼神。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何意突然觉得,这样英俊美好的人,值得他暂时将那一百个理由推翻。 会后悔吗?或许吧,等后悔的时候再说。 “我想举报米忠军。”何意的语气十分平静,他认真地看着贺晏臻,不肯放过这人脸上的一点点表情,“他的巨额财产和豪宅来历不明,我想收集证据,告他贪污。” 第56章 何意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他对这次坦白毫无准备,因而话出口后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十分煎熬。 贺晏臻愣住, 睫毛轻轻眨了眨, 似是疑惑地看向了他。 夜风、车和自己都不存在了。世界只剩下了这个眨眼。 “怎么收集?”贺晏臻随即问,“有靠谱的渠道吗?” 何意怔了怔, 胸中透出一口气, 又徐徐活了过来。 “还没有,我先慢慢接触着。” 贺晏臻“嗯”了一声, 重新将他揽住,“别着急, 你爸的钱这么多,总会有漏洞的。” 何意点点头,内心仍是感到不可思议:“你竟然没有阻止我, 我还以为……” “大义灭亲。”贺晏臻说,“你这叫什么,我辈楷模!你成功的时候我给你送个锦旗还差不多。” 何意被他逗得笑了会儿,心里石头落了地。 过了会儿,何意想起来:“不知道梁老师会不会反对。” 贺晏臻却说:“你告诉我就行了,别让他们知道。老一辈的思想僵化,跟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咱俩谈个恋爱他们都指手画脚呢,可别找这个麻烦。” 一直等到了酒店, 何意都没回过神。 太顺利了! 怎么会这么顺利?他们竟然完全没有任何隔阂,贺晏臻甚至没有给他一点点压力,仿佛将这事当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决定。 何意觉得难以置信, 然而贺晏臻的表情毫无破绽。俩人到酒店后, 贺晏臻满脑子也只有跟他撒娇讨要福利。 整个周末, 何意都跟贺晏臻腻歪在一起。 这一天半的时间,已经抚平了何意开学后的所有烦躁,他跟贺晏臻吐槽自己的舍友和带课老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感觉自己是个坏学生。 贺晏臻则宠溺地笑着听他说。这次,他罕见地没有跟何意泡在酒店里,而是陪何意去医院附近的商场转了转,俩人看了一场电影,买了一堆零食回去,躺在床上聊天刷视频。 周日中午,贺晏臻不得不回北城,何意不等去送机就开始舍不得了。 “还有一年,”何意难过道,“这破学校,为什么不让我们在北城见习……” 贺晏臻听他牢骚了半天,最后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这么可爱!”他摸了摸何意的脸,越看越觉得何意不像学长,反而像是个学弟,“没事,中间还有假期呢,再忍忍我们就能放假了。记得手机保持联系,周末有空就碰头。” 何意点点头。 “不能吵架。”贺晏臻又说,“不管什么事,要吵架的话,一定要留着见面的时候吵。网上沟通太容易误会了。” “好。”何意点头,又戳了他一下,翻旧账,“你上次挂我电话!” “我错了。”贺晏臻说,“我下次要是还犯这种错误,就去你宿舍里跪着。” 何意:“……” 贺晏臻叫的车子已经到了。行李被工作人员送上了车。何意陪他下楼,到大堂的时候被贺晏臻拦住了。 “我自己去机场就行。这里离机场太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放心。”贺晏臻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亲,说完便大步朝酒店门口走去。 何意站在大堂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眼眶发酸起来。他赶紧抬起手背擦了下,贺晏臻回头时,何意正好冲他露出浅笑。 贺晏臻在旋转门前停步,突然大喊了一声,“我爱你,何意!” 他说完便钻进旋转门跑进了车里,出租车随即离开。 前台的工作人员,办入住的旅客,休息厅的客人纷纷朝何意看过来。 何意脑子发麻,又感动又尴尬,赶紧缩着脖子溜走了。 甄凯楠后来才知道何意没有回北城。 何意跟讲冒险故事似的,将他跟贺晏臻差点错过的事情讲了一遍又一遍。 “你俩也太甜蜜了。”甄凯楠不止一次地慨叹,“我跟我前男友热恋那会儿,联系频率连你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你们这样不会觉得没有私人空间吗?” “不会啊!”何意笑道,“我喜欢这样。” 新的一周开始后,何意跟贺晏臻开启了远程同步的学习生活——每天早上,贺晏臻一睁眼便何意视频聊天。 何意考虑到宿舍里视频对舍友们来说不方便,于是早上六点起床,悄悄洗漱提前离开宿舍,然后发给贺晏臻,那边正好睡醒,俩人互道早安,在屏幕上送飞吻。 等到课间休息,又或者中午在食堂吃饭,晚上在教室自习时,他们也是开着视频各忙各的。 甄凯楠有一次找何意问问题,刚走过去,就见何意的手机里有人警觉地朝他看了一眼。甄凯楠毫无准备,被吓得心里一咯噔。 贺晏臻几乎占据了何意所有的课余时间。 甄凯楠和朋友都对这种相处模式感到震惊,但何意的确是乐在其中的。 他甚至遗憾,俩人平时手机联系多,周末却很难找到时间见面。 何意报名的志愿者活动从第二周开始便安排他们去社区医院和敬老院等地方,何意周末时至少要在外面一天半,自己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等到十一假期时,贺晏臻却又报名参加了学校了国护队,开始被留在学校参加封闭训练。 何意听他说起过国护队的事情,贺晏臻来S市的那天,梁老师打电话跟贺晏臻发了顿脾气。何意当时内心忐忑,以为跟自己有关,后来一问才知道是集体活动的事情。 贺晏臻对此兴致缺缺,他打算从大二开始参加各种辩论活动来锻炼自己的思辨能力。国护队的训练要占用大量时间,他觉得自己没有空。另外,他也不喜欢被太多人骚扰。 护卫队的升旗手是个自带光环的荣誉位置,那身橄榄绿的军礼服,对人的气质和颜值也有数倍加成。 贺晏臻平时就帅得人神共愤,那身礼服一上身,几乎能满足所有人对恋爱对象的想象。 他在军训时就收到了不少表白,其中不少是来自其他学校。即便他表明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也表示不介意,他们想为自己争取机会。 走在哪里都会被人注视和议论,隔三差五就有追求者来要微信。贺晏臻不胜其扰,有好多次暴躁地想打人。 何意没想到贺晏臻会改主意。 十一期间他原本打算回去的,但贺晏臻那边为了汇演封闭练习,他也没了往回折腾的必要,于是最后仍是留在S市看书。 新的一月开始后,何意的运气奇迹般好了起来。 先是有老师了解到了他的情况,给他调换了宿舍,将他跟彭海的一位舍友换了过来。 彭海报道时运气爆棚,分到了一处四人间,跟甄凯楠门对门。何意换过去后,新宿舍里都是自己班的同学,感觉简直像是回了家。 他的心情美妙起来,上课时又被老师点名了几次回答问题。 何意的知识记得牢,不管老师提问什么他都能准确答出。平时实习时又眼疾手快,愿意主动分摊些工作,医生们也更喜欢他,有典型案例都会记得喊他看看。 月底时,医院领导们又来听了一次课,副院长要求十分严格,对带课的老师挑剔了一番,又抛出了几个疑难问题考验学生。 其他人一听这些略显偏狭的临床知识都心虚气短,唯独何意落落大方,有条不紊地有问有答。 副院长越听越满意,最后,这位黑着脸的老教授眉心终于缓缓展开,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指着何意道:“这孩子不错,可惜不是临床的。” 他又将何意单独叫出去,道:“你毕业以后,如果有意向来这边发展,可以优先考虑我们院。我们这虽然不比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名气大,但编制会更好入,收入也比你们医院更高一些。” 何意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他在这边俨然成了学生中的名人,不久后,有一位正在撰写论文的年轻医生找了他过去帮忙打下手。何意算是一个免费劳动力,帮医生记录病人的术后临床指标,又或者是阅读大量文献找相关数据。 如此一来,他额外辛苦了数倍,但医生却也会时不时地指点他,对他有问必答,并以师兄弟相称。 于是何意以八卦为由,从师兄这里问到了医院内部的人事关系,院方与药企等机构间可能存在的利益往来,业内有过的各种传闻。 “北城的医疗界?”师兄比何意早几届,是北城临市的医科大学毕业的,听何意打听这个,他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我倒是知道有个桃色新闻……也可能我们那的人故意埋汰的啊,你也别当真,听着一乐就行。” 何意笑道:“快说说,什么桃色新闻?” “你知道亚禾医院吗?就是顺利公改私被收购的那家……”师兄压低声,道,“当年这医院院长被人举报贪污,上面派了人调查……” 何意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那家医院正是米忠军所在的。 “然后呢?”何意提起一口气,急切又小心翼翼地问,“举报成功了吗?” “这不就是要说的吗,有人来调查,然后那院长被叫去谈了几次话……最后从轻处理了。” 何意愣了下:“为什么?” “那谁知道呢,”师兄说到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但是呢,这次调查后,那院长跟找他谈话的那位……关系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何意这才想起,这位一开始说的是桃色新闻。 他这会儿明白过来,忽然想起王越说过的,要不是王董从中牵线……所以米忠军跟什么人建立了私交?但这私交的性质,会是师兄说的那样?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米忠军曾被举报过,且受到了调查。 何意现在特别想知道当时的从轻处理是怎么回事。 “你这表情太严肃了,听听八卦而已。不要太当真。你现在还太年轻,等以后到社会上,接触到这些人际关系,你就会明白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美貌和财富都是稀缺资源。”师兄道,“很多平时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能刚好就能亲眼看见。做人难,做世俗意义上的好人更难呐。” 何意不知道师兄怎么突然发起了感慨。 他心里存了事儿,一心想跟贺晏臻说一声,或许梁老师和贺爸爸能知道些什么。但如此一来,他等于在暗中利用这两位长辈,何意犹豫半天,最后仍是决定放弃。 他打算等寒假的时候,从王越那边入手。 秋去冬来,何意跟贺晏臻的视频时间越来越少。 贺晏臻每天早上不到五点起初,出去训练直到第一节课,下午下课后又是两个小时打底,晚上则会一直在操场练到十一点半。晚上回到宿舍时,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他每天摸黑出摸黑回,舍友们的休息必然受到影响。 何意心疼他训练辛苦,又怕舍友们心里有意见,于是时不时从外卖上给他们宿舍订水果和奶茶,替他表达歉意。 贺晏臻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何意每次买东西都是跟李默联系。 圣诞前夕,他替师兄查阅文献到很晚,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平安夜,自己却没给贺晏臻和他的舍友们买平安果,于是在路上匆匆给李默发了条语音,表示自己明天白天再订,届时辛苦李默去取一下。 李默正好在线,听他的语音里有簌簌风声,不由发了语音过来,问他:“你在外面?” 何意道:“正要回宿舍。” “你也太辛苦了。”李默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说,“平安果你别买了,已经有人送了。” 何意不肯:“你们的是你们的,老贺的我得替他办好。” “说的就是他。”李默道,“今天我们全班都收到了,礼盒装的红蛇果,就是超市里要八十块钱一个的那种。” 何意“啊”了一声,不由停下脚步,“他自己买的?” “不是,是他朋友买的,好像叫米辂,长得挺漂亮的。”李默适当的停顿了一下,留给何意消化的时间,最后又道,“我这阵子忙辩论赛,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人。我问了下国旗班的,听说他天天往那边送送饮料,送了半个月了。” 旁边路口有车辆紧急刹车,轮胎跟地面擦出尖锐的噪音。 何意被惊得心头砰砰直跳,他回头看向路口,缓了会儿,再次开口:“他在宿舍吗?” “这会儿还没回来。”李默道,“他那朋友送完东西后就约他出去了。可能……再晚点就回来了吧。” 何意冷静下来,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的数字正好跳动,如果校规没改,那学校已经关门十分钟了。 他跟李默同时沉默下来,过了会儿,那边的人叹了口气。 “其实这种事我不该多嘴。我跟老贺是兄弟,按说应该替他瞒着才对。但……就当吃人嘴软吧,你这学期给大家买了不少东西,但我听彭海说过,你平时花钱挺省的……” 李默道,“你跟老贺感情挺深,他也不是那种人。我这次就是给你提个醒。这事儿他们国护队的人有些不好的传闻,你从我这里知道了,有什么事自己找他问问,说清楚就好,免得以后听到那些加工过的谣言产生误会。” “嗯,我会的。”何意抱住胳膊,笑了笑,“谢谢你,李默。” 第57章 何意收起手机, 如常回到宿舍,刷牙洗澡,跟舍友们聊了两句天。大家陆续上床睡觉, 空调呜呜地转着, 往室内添着热乎气。 何意却一直在下面坐着,直到寝室关灯,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眼。 十二点了。 这个时间, 要做什么的话应该早做完了。何意看了眼已经入睡的室友们,深吸一口气, 悄悄拧开宿舍门,到了走廊上站着。 他开始给贺晏臻打电话。 拨了一遍, 那边没有人接。 何意不死心地继续打,如此四五遍之后,他又想到那边可能手机静音了, 于是改为微信语音。 机械的电子声在深夜里被无限放大,何意怕惊扰到别人,于是又走到安全通道里,找了个台阶,不管赃净地坐了上去。 漫长的呼叫后,手机再次自动挂断,提示对方无应答。 何意执拗地继续呼叫,一会儿觉得自己竟然脆弱, 只要有一次联系不上就会心慌。一会儿又想,大不了,我今晚就在这过了。 贺晏臻对他的在乎总不能是假的, 这人哪怕直到明天早上才能看到, 想起来给自己回电话, 那自己也要第一时间把想问的都问的,该说的都说了。 在拨出不知道多少遍后,耳边的机械音突然停止了。 何意一愣,就听那边有人问:“何意?” “梁老师?”何意怔住。 “嗯,是我。你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啊?” 现在快半夜一点了,梁老师显然是被他吵到了休息。 何意刚刚没想到贺晏臻回家了,这会儿一听梁老师语气不满,内心不由慌乱起来:“没,没事……” 梁老师叹了口气。 何意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又仍是记着贺晏臻,不由道:“今晚贺晏臻不是出校了吗,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晚上他也没报平安,所以就……” 他一时心慌,说完才觉得不好,这话好像是在抱怨指责贺晏臻似的。 果然,梁老师道:“如果有下次你可以早点问,你在外地,手机打两遍不通,就说明对方的手机可能不在身边。若是担心他的安全,可以联系其他人问问。总比这样一遍遍地打效率高些,你说对吗?” 何意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家长打了一巴掌。他嗓子发干,低声道歉:“对不起,梁老师,这次我太冲动了。” 梁老师听他声音低弱,想了想,又心软了几分,解释道:“没关系,我正好起来喝水。听到了。晏臻今晚喝多了,还是米辂送回来的,他可能忘记了跟你保平安。明天他醒酒后,你自己跟他说一下。放心吧,他现在在睡觉呢,啊。” 冬夜的风冷起来格外绵长。 何意倒吸了一口,脏腑像是被泼了冰。他认为自己最好现在就挂断,可是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让他问清楚一些。 “他今晚,”何意受到那声音蛊惑,忍不住问出了口,“他今晚是跟米辂他们……聚会吗?” “是,他们老师的孩子过生日。”梁老师道,“这老师就是太年轻了,让这帮学生喝成这样。不早了,你快点休息吧。” - 何意第二天早上起床,觉得脑袋里像是灌了铅,他摸了摸脑门,也时不时热不热,心里犯懒,便干脆病恹恹地躺回去。 彭海看他脸色不好,纳闷道:“你昨天不还好好的,晚上睡觉冻着了吗?你这小体格,每年先中招的都是你。” 何意不好解释自己在楼道里坐了半宿,于是懒散地笑笑,闷声说:“帮我请个假吧,我明天再去补假条。” “你自己在宿舍能行?”另一个舍友过了看了看,用手背贴在何意的额头上试了试,“还行,应该没烧。你有感冒药吗?” 何意“嗯”了一声。 舍友道:“我暖瓶里有热水,你可以喝。” 何意应下,等人都走后,蒙头在宿舍里睡了一整天。 期间舍友们回来了两趟,一趟给他送感冒药,另一趟是送饭。他将药喝了,那饭菜却无论如何都没胃口。于是继续回到床上睡觉。 手机被他放在了枕头边,何意每次醒过来后都会看一眼。然而上面始终干干净净的。 直到晚上,他才等到了贺晏臻的电话。 何意将手机静音,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心想,昨天自己打了那么多遍,几乎要将他手机打没电了,那他今天能打几遍? 他看到数条未接来电时,内心有没有什么想法?假如自己不提,他会主动交代吗? 屏幕亮起又暗下,何意默默在心里数着。 两次。 他知道自己这样太不成熟,但这种以牙还牙似的行为,能稍稍带来一点报复似的快感,平复掉的委屈。 然而两次之后,贺晏臻就不再打了。他转而发了一条微信:“听彭海说你感冒了。好点了吗?睡醒后给我打个电话。” 何意怅然地盯着手机,脑子里闪过多种念头,如何质问,如何点明自己已经知道的,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如何让贺晏臻自证清白,又如何与对方重归于好。 他是相信贺晏臻的,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做脚踏两只船的事情。昨天晚上,他们可能仅仅是一起参加了聚会。 可何意心里还是很难受,米辂两个字对他来说犹如跗骨之疽,他只想彻底地远离。 他仍是害怕米辂的,那是他心里战胜不了的暗影。 何意轻轻擦了擦屏幕,想着贺晏臻的种种好处,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他妈。何妈妈当年就是念着米忠军的好,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年。 能被骗得这么彻底,除了米忠军心黑外,或许,也因他妈不愿睁眼看。 这样想来太没意思了。 母子两辈……都要忙着争男人吗? —— 贺晏臻一直没等到何意的电话。 他在第二天抽空打了过去,那边接了,匆匆说了句在门诊观摩便挂了。等到晚上再打,却又是在跟师兄讨论课题内容。 贺晏臻觉得不太对劲,但离着汇演只有一周了,他们的训练强度屡次加大,他自己也忙得晕头转向,于是打算等汇演结束再说。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汇演前一天,贺晏臻回家休息了半天,整个人躺着沙发上一动不想动。 贺爸爸专程赶回来,要跟老婆一起去看儿子的比赛。俩人在书房收拾拍照的设备,见贺晏臻累成这样,忙让阿姨给他炖个补汤。 “你们结束以后,学校里是不是也有个庆祝?你想好表演什么了吗?”梁老师道,“挺久没听你弹钢琴了,要不报个钢琴曲目也行。” “不用。”贺晏臻却说,“我不参加。明天汇演完,我就跟国护队没有任何关系了,请您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贺爸爸听他口气生硬,诧异地拍了拍他:“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国护队怎么了?” 贺晏臻又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就是些无聊的争斗。” 他当初拒绝学长时便说过,老队员们往往是大一就入了队,之后天天训练,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淘汰,辛苦一年后才能从预备役转正。 转正之后更是天天出操,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升旗,风雨无阻,遇到运动会等活动更是要占用学习时间,提前两周开始集体训练。 现在因为学校的面子,辛苦了两三年的老队员们被筛下去。反而是从来没参加过训练的大高个们上了场,代表A大参加汇演。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些人。大家找到学校,学工部迫于压力,只得表示他们没有这样的硬性要求,汇演的选拔是看综合条件的。 总之学校不承认,队员们便将矛头指向了新人。训练时候,老队员们故意各种出错,于是所有人被迫一遍遍的练习。 贺晏臻的脾气大,别人忍气吞声,他偏不惯着臭毛病。结果在几次矛盾后,他被卷入了国护队里令人可笑的站队纷争。 米辂的学校也参加这次活动,队长正是姓罗的那位。 上个月,对方学校派了几个人过来观摩他们训练,米辂也在其中。贺晏臻跟米辂不说话,米辂自己却跟A大国护队的人有了联系,加到了那些人的群里。 贺晏臻不在里面,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但慢慢地,他察觉到了那群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后来,贺晏臻才知道米辂私底下请大家吃饭,给他们送奶茶,替贺晏臻维护好了关系。 圣诞节那天,甚至有队员在贺晏臻训练时,帮米辂将平安果送到了贺晏臻的教室。 贺晏臻跟何意在一起后,便将米辂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但圣诞节的这一出,让他不得不从别人那要到米辂电话,主动联系了这个人。 米辂来之前刻意打扮了一番,艺术学校的熏陶使得他的表情气质都格外精致。站在人群里一眼便能认出来,像是个漂亮的小王子。 贺晏臻那天要去给老师送礼,换了衣服下楼,跟他往学校外面走去,一路上惹来无数关注。 李默便是那时跟他走了个面对面。 贺晏臻当时走神,没看见舍友的招呼,等到一处安静处,他才对米辂道:“请你以后别自作多情干涉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米辂歪着头看他:“贺晏臻,是你自作多情吧,我交朋友怎么就是为了你了?” 贺晏臻皱眉看着他。 米辂却又笑了笑:“敢情你也知道我是为你好。以前我对你的好你都不记得了吧?你现在心虚什么呢?反正过阵子都会忘。” “你想对谁好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为我做事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还要个个负责?”贺晏臻见他又要来那一套,脑子只觉嗡嗡响,“你是不是有臆想症,觉得我不搭理你是对你有意思?还是你觉得,你只要对一个人好,别人就一定会对你产生感情?” “是又怎么样?”米辂抿了下嘴,望着他,“结婚了的还能离呢。你现在就谈个恋爱,说不定哪会儿就分了。” “你放屁!”贺晏臻最怕别人说他跟何意分手,当即怒道,“别以为天下男的个个是你爹!你妈气死何妈妈的时候也这么想的吧?” “你什么意思?”米辂脸色一僵。 “道德观是会遗传的。你家这种……”贺晏臻顿住,伸出一根中指,道,“让人从心里瞧不起。” 他将人骂走,自己气得不轻,转身又去买礼物看望老师。 何意说过在医院里的烦心事,贺晏臻当时便想到,他高中生物老师的亲戚就是那边医院,梁老师当初便提过,等何意实习的时候让那边照拂一下。 他回到北城后催他妈打听,最后一问,那人虽然从医院调走了,但关系都还在。 他现在都大二了,现烧香现拜佛显然有点说不过去,老师也未必会为了他一个学生欠人情。于是最后,贺晏臻央求梁老师出马。 而作为交换条件,他则答应了进国护队,并好好训练拿下旗手的位置,以这次汇演为姥爷庆寿。 梁老师打了头阵,后面关系维护却得他也时不时出面。 那天送礼时,老师正好评了职称心里高兴,拉着他喝了点茅台,又让他尝了尝别人送的外国清酒。 贺晏臻就这样被撂倒了。老师的家里还有别人,一时又走不开,正好看到他的通话记录最近的是米辂,便给米辂打了过去。 最后,米辂跟另一个朋友,将贺晏臻送回了家。 米辂刚被贺晏臻骂过,一路上边哭边看贺晏臻难不难受,他那朋友动作粗鲁一点儿,他都要心疼。 “你说你是不是欠啊!”那朋友看不过去,忍不住说他,“这人把话都说绝了,你管他死活呢,往路边一扔得了。” “他一直都这样。”米辂却又替贺晏臻辩解,“以前别人给他送情书,他连拆都懒得拆,中学时很多人骂他渣,觉得他不知道心疼人,没礼貌。可我就喜欢他这样,我觉得他好酷。” 米辂给梁老师打了电话,让她把楼道门禁打开,送人上楼的时候,他不禁想起自己来这边喊贺晏臻去上学,俩人无话不谈的日子。 “如果没有何意,那该多好。” —— 贺晏臻醉后断片,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在第二天中午想跟何意联系时,才看到这人昨晚打过语音电话,最后一通还打通了。 贺晏臻只当自己迷迷糊糊干了什么事。于是给何意发了信息。 他这阵子忙着为加入模拟法庭做准备。校队的筛选十分严格,贺晏臻现在在国护队的体能训练太占时间,他只能利用碎片时间搜集往届赛题资料和最佳书状。 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年底,他又迫切地想要成长起来,于是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偶尔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现在终于熬到了汇演的前一天。 只要明天汇演顺利,以后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 “退出的话,好像要写一万字的申请书,审批不一定能过。不过你们这次情况特殊,应该会好办一些。”梁老师看贺晏臻累的下颌线都锋利了许多,也有些心疼,“你早点去休息吧。” 贺晏臻“嗯”了一声,洗澡上床,睡前给何意发了一个“晚安”。 何意没回复,直到午夜,零点时,贺晏臻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上面显示来自何意的信息。 “新年快乐。” 第58章 元旦这天, 何意跟舍友们一起去了一处古庙。 甄凯楠也加入进来,其他人主要是去爬山,何意跟甄凯楠却是去拜佛许愿。 南方的冬天对他们来说仍是暖和的不可思议, 何意穿了一件风衣, 甄凯楠则是一身运动衫打扮,手腕因前几天扭伤带了护腕。 俩人往寺庙走时, 恍惚觉得这是北城的春天。 “这温度跟你过生日那天差不多。”甄凯楠先笑道, “说来也巧,我今天穿的正好是那次的衣服。” 何意回头看他, 记忆纷涌而来,眼前的舍长跟那年春游的舍长慢慢重叠。 “我还没有正式谢谢你。”何意道, “当时知道了你的好意,但是没好意思开口,也觉得难以置信。” 甄凯楠爽朗一笑:“你要自信点, 何意。” 何意笑着“嗯”了一声:“你怎么也要来寺庙了?” “心里有惑。”甄凯楠一脸高深,过了会儿,自己忍不住笑了,主动解释:“我在考虑要不要参加学校的交换项目。” 他们学校春秋两季都有跟国外大学学分互认的交流项目,有的为期一年,有的则只需几个月。 史宁参加的便是为期一年的。 “是我父母的建议。我自己还在犹豫,所以来求个签看看。”甄凯楠又道,“你没考虑报名吗, 以你的成绩应该更容易拿到。” 何意摇头:“暂时还没打算。” 他内心十分羡慕,很真诚地对甄凯楠祝福。 甄凯楠却说:“史宁说希望我再劝一下你,出去走走。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 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咨询我们。” 史宁报名后, 劝何意也珍惜一下这样的机会,他甚至替何意参谋了一下医学院合作的学校。但何意底气不足,对国外的印象还是各种大花费。 但当时他们主要讨论的点,在于何意的感情上。 史宁认为,何意是太沉迷于恋爱中了。他跟贺晏臻的感情让他做事畏手畏脚起来。 “如果没有贺晏臻,你现在敢放手去闯一闯吗?”史宁道,“交换一年,学校给的奖学金并不少,足以cover掉你的费用。你的压力不会比在国内多很多。” 何意并不觉得是自己太依赖这段恋爱,抱着手机没有说话。 史宁却问:“宝贝,你相信爱情吗?” “当然相信啊。”何意问,“你呢?” 史宁:“我不。” 何意:“……” 何意以为他是受上一段感情的影响,对恋爱有消极看法。 谁料史宁却说:“我是说,我觉得爱情只是人为创造的一种体验,是一个集合了复杂情绪和行为的概念。我们是它的创造者。你会相信自己写的作业吗?” 史宁:“你不需要相信,因为你才是主体。” 何意当时便觉得这意思有点绕,现在回想,感觉仍是隔着一层迷雾,影影绰绰看不清 —— 元旦后,甄凯楠回了一趟北城。 何意则从学校论坛、官网和班级群等地方看到了贺晏臻的照片。 他们学校的护卫队在汇演中表现极其亮眼。何意在汇演当天晚上便看到了别人发的视频,护卫队军装笔挺,步伐整齐,队列动作标准到让人难以相信这些人都是在校生。 最后汇演结果给学校大为增光,贺晏臻跟队友们英俊到摄人魂魄的照片也被更新到了学校官网上。 “明年招生的宣传照肯定要用他们了。”甄凯楠到北城后,在本校区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海报推广,社团正好借此招新,学校也在卖力宣传,这次的汇演着实长脸,完全颠覆了别人对A大学生体质弱鸡高分低能的刻板印象。 他拍了几张海报发给何意,由衷慨叹:“你男朋友现在绝对是校园男神,不过说实话啊,真他妈帅!早知道我也报名了。” “你身高不符合,太高了。”何意笑了笑,看着海报上五官俊朗贺晏臻,心里骄傲之余,不禁愈发觉得自惭形秽。 现在史宁和甄凯楠都在为了交换项目而努力,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已经人在国外了。 贺晏臻也在校际活动大出风头,完美又耀眼。好像这群人里,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除了学习还算可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他又想起元旦当晚,医院里组织元旦联欢晚会,有领导笑呵呵地问何意准备了什么节目。何意只能赧然地表示自己毫无才艺。 他不会唱歌、也不会乐器,阅读面又窄,史宁和甄凯楠偶尔跟他聊起什么艺术家哲学家时,何意都只有满心茫然。虽然他事后回去找资料补课,但那种追赶的感觉,偶尔也会让他觉得疲惫。 仿佛自己一直在盛装打扮,试图参加上等人的聚会。但别人的高贵浑然天成,跟他们相比,他卖力的人工装扮,更像是聚会中浓妆艳抹的小丑。 上等人这个词,是何意跟师兄聊天时候听来的。 师兄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他聊了很多,有些观点在何意看来未免太消极,比如师兄说,人活着想要轻松,就必须放低自己的期待,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现实。 年轻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尚且雄心壮志,总觉得哪里都能搏一搏。但一旦过了三十岁,就会发现世界的真相是,你生来就比别人辛苦,你十几二十年的努力,可能完全比不上别人出生时含的那个金汤匙。 有些人天生好命,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端,这些是上等人。 其他的大部分人都在中间层。至于下等人,就是那些期望远高于自己的本事,活在幻想和痛苦中,尚不认命的家伙。又或者太想要得到别人认可,总是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可怜虫。 何意对号入座,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可怜虫。而除了他之外的那些人,无论是舍友还是贺晏臻,又或者是米辂,都跟他隔了一等。 何意打算在自己的等级中继续努力。 米忠军在学期开始时提醒他可以学车,何意便在学习之余报了驾校。学期结束时,他顺利拿到了驾照,回到了北城过寒假。 米忠军在这学期跟何意打过几次电话,对他在S市医院的表现格外满意。何意表示寒假想去米忠军的医院里观摩学习,米忠军却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转而送了他一辆奥迪车。 入门级别的小轿车,但也要二三十万。何意面对这样贵重礼物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几天后,贺晏臻告诉他米忠军前不久给米辂买了处房产,位置离着A大很近,首付付了一半,剩下的办了贷款。那处房产总价值是奥迪车的十倍多点。 米忠军此举多少有点补偿的意思,且潜台词是,一台车就足够了。 何意身后也没什么人,不会有人为他鸣不平,争取利益。给多给少全看米忠军的心情。 贺晏臻的意思是让何意收下,米忠军给什么东西都能要就要,能多要绝对不少要。何意听的时候没作声,转头却把车还给了米忠军。 “我还是想去实习,哪怕在医院里给医生打打下手,写下病例都行。”何意在米忠军应酬完回家时,到他的书房里恳求道,“我现在才大三,临床知识都没学完,去别的医院人家也不会收的。我又不要钱,就是想去学经验。” 米忠军夹着香烟吞云吐雾,过了会儿才问:“为什么要去?你学的是口腔,又不是临床。你们口腔的课程还没分吧?我们院主要是做康复的,现在也不收实习生。” “技多不压身。更何况我要学的也不是专业技能。”何意说,“了解医院生态,如何跟患者沟通相处,这些都很重要。” 米忠军隔着烟雾看他。 何意又道:“当然还有个原因,我……不太想留在家里。孙阿姨最近心情好像很好,但我看见她高兴我就不高兴。我之前想过去图书馆,但是,爸,你也知道课本和现实是两码事,医院里很多经验是看书学不来的。你的事业做得那么好,我也不想将来太差。” 米忠军被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崇拜的哄得神色舒展。 “这车我也用不着,我就只跟贺晏臻和王越熟悉,平时见面让他们接我就是了。”何意又抛出了米忠军很在意的两个人,他知道贺家和王家对米忠军来说依旧重要,“我现在就想长点本事,反正工作了就能自己买了。” “就你们?毕业不先熬上几年还想买车?”米忠军果然有所松动,最后,他想了想道,“在医院想要吃得开,可不只是做手术的问题。你以后慢慢学。实习观摩是不行了,你先去几天看看。” 何意最后被安排做了医生助理,那辆奥迪车仍是给他开着,米忠军又暗示他没事可以多喊贺晏臻和王越来家里玩。 王越看不上孙雪柔母子,何意更不可能让贺晏臻来家里。 自从圣诞节的事情后,他也不再好意思去贺家,于是主动要求约会时在外面住酒店。 贺晏臻乐得如此,在家里的时候他们俩都小心翼翼。贺晏臻喜欢何意隐忍的样子,但在外面里显然更能放得开。 他们在夜晚酣畅淋漓地享受欢愉。白天便各自忙碌。贺晏臻背诵大量的法律条文,查阅校队的赛题记录。 何意则在医院里勤勤恳恳当小助理,当然,他“不小心地”透露了自己是院长亲儿子的身份。 这层关系很快作为秘密在医院内部传开。 开始有人有意无意地接近他,何意一反常态,无论是谁来表达好感,他都会微笑以对,温柔地拒绝。有人越挫越勇,也有人看中了他的好脾气,将他作为了事业上的突破口。 春节前,有位年轻的女职员在停车场拦了下何意。 何意那天跟贺晏臻约了在酒店见,因此自己开了车出门,结果傍晚下班,就见车前站着一个姑娘,看着二十多岁,梳着高马尾。 女孩靠在他的车旁补妆,抬头看到何意走过来时候,眼睛亮了下。 何意疑惑地看向她。 女孩自我介绍:“我是远峰医药的销售代表。” 何意心里打了个突,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可以找个地方聊会儿吗?”女孩略微有些害羞,指了指何意的车子。 何意冲她一点头,他开车带对方去了一家消费不菲的咖啡店,离着医院有些距离。 女孩有意无意打量何意,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欣赏和好感。 何意也在观察她,女孩叫林筱,来意跟何意猜想的差不多,希望何意能够在米院长跟前带个话,考虑一下他们公司的产品。 但让何意失望的是,对方太年轻了,身上还有初入职场的虎劲儿,说话的时候兴冲冲的。依他这一年的观察结果,这样的人往往只是企业的马前卒,接触不到核心问题。 林筱大约知道他好说话,又要拿资料书给何意看。 何意无奈地笑道:“林女士,我又不是医院的采购,您给我看了也没用啊。” 林筱睁着大眼看他:“可你是米院长的大公子啊,你要是觉得好,在院子跟前替我们美言几句,这不比采购经理说话还好使吗?” “医院又不是我爸开的,你怎么确定他能做得了主?”何意道,“更何况采购问题,只听你嘴说就行?产品只是决定因素之一而已。你如果是新手不懂事的话,你们经理总明白吧?” 林筱愣了下。 何意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还有事要办,转身出门,开车走了。 师兄跟何意透露过,医院里的利益关系很多,管设备采购的,管药品的,管器械的……如果风气不正,那大家各吃各的。医院从上到下,从领导到主任、到医生……一层一层的都要照顾到。 至于方式,可以是给现金财物,也可以借助科研费、新药推介费入账,还能给子女办留学,安排全家出国游…… 纪委每年都会严查医疗卫生领域,但回扣已是顽疾,尤其是像米忠军这种老奸巨猾的,恐怕手段要隐蔽得多。 从林筱的话里,何意听出她们公司跟亚禾医院并没有合作过,如今在努力寻找突破口。何意希望能借此搞明白米忠军收钱的方式。 但他随即又忍不住想,倘若林筱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想法,而是经由自己的暗示去行贿,那自己岂不是害了人? 何意出门便后悔了。他打算下次再见到对方的时候,严厉拒绝他们。 然而才过了两天,林筱又找到了他。 这天王越过生日,包下了鱼公馆的二楼,请一群朋友们去吃饭。何意和贺晏臻也在邀请之列。 何意下午提前从医院离开,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北风卷着雪粒子遮住了行人的视线。 林筱只穿了一件大衣,自来熟地钻进了他的副驾上,主动道:“上次是我说得太啰嗦了。我们经理的意思是,我们做销售的呢,底层逻辑就是以客户为中心。客户想要什么价值,我们就提供什么价值。客户有什么需求,我们就满足什么需求。这个回答可以吗?” 何意愣了下,随后摇头正色道:“我正要向你表示抱歉,我其实对医院的事情不懂,那天纯粹是故意为难你。你们企业该怎么做事怎么做就行,不要去做……” “每10盒120。”林筱径自说,“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力度了,当然,如果米院长考虑的话,也可以我们经理来谈。我们经理的朋友在旅行社,还可以安排您及家人出国游,费用全包。” “……你们是一早就定好的?”何意忍不住问,“还是上次回去现商量的?” “一开始当然没这么高,”林筱眨着大眼,楚楚可怜道,“这是我好不容易跟经理申请到的。听说您之前就去法国留学了一年,您如果还想留学,我们也可以安排。” 看这样是一早就有的安排。可惜这人是个新手,功课做得不足,不知道米院长出国的宝贝儿子另有其人。 何意看了她一眼,随后转头看着窗外。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何意最后仍是狠不下心,他叹了口气,“我帮不了你。你该找谁找谁去吧。” “您至少给我安排个机会呗,让我跟米院长见一面,可以吗?我请你吃饭。”林筱侧过身,冲着他撒娇了一会儿,见何意迟迟没反应,顿了顿道,“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何意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林筱咬着下唇看他:“你们这些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一定觉得我们这些人低声下气的很可笑吧?可是谁想这样啊?我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我拿医药费呢,要不是为了挣钱多,谁乐意干这个啊。我知道你很烦我,可我是新来的,根本见不着你们医院的主任……” “你就当行行好,就让我见米院一面,我只要五分钟。”林筱恳求道,“我保证,只要见上面,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我爸又不是没有车,你为什么不去停车场拦他?”何意问,“他也是天天来上班的。” “我找过啊,可是他都是司机接送,碰上了也不理人。”林筱道,“你就给牵个线搭个桥,事成后我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行不行?” 何意捏了捏眉心,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按说他一直盼着这一幕发生的,可是现在,真要牵涉进去了,他又忍不住心生恐惧和焦虑。 林筱看他表情不好,倾身过去,正要关心两句,车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她回头,跟一位帅哥打了个照面。 贺晏臻扶着车门,盯着副驾上的俊俏女孩,神色极其不善。 何意扭头看了眼,意外他会过来,先对林筱点了点头:“先这样吧,我朋友来了。” “你男朋友。”贺晏臻在外面道,“不是朋友。” 何意:“……” 林筱见这俩气氛怪异,忙冲何意笑笑,告辞离开。 何意看她衣着单薄,想着这里离最近的地铁站也有好些距离,迟疑了一下。 “吆,心疼了?要捎她一程吗?”贺晏臻坐进来,将窗户降到最低,任由寒风呼呼往里倒灌。 何意只得作罢:“风太大了,把窗户关上吧?” 贺晏臻:“香水味呛人。” 何意:“……” “你怎么来了?”何意搓了把脸,按捺住刚刚的疲惫感,疑惑地看向贺晏臻:“我以为你会直接去呢。” 他们昨天晚上出去开的房。今天何意离开前,跟他说了晚上去给王越庆生的事情。贺晏臻当时并没有反对,当然也没说要去。 何意突然意识到,贺晏臻可能是来拦他的。 果然,贺晏臻看他一眼:“你也别去了,跟王越说一声有事。” 何意:“为什么?” “我想让你陪我。”贺晏臻说。 何意:“我们昨天不是刚做过?” “……我想让你陪、我、吃、饭。我们之间难道只剩下那个了吗?”贺晏臻生气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道,“是我妈,说你放假后还没去过我们家,今晚想请你去一趟。” 何意听到梁老师的名字犹豫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有点逃避心理,上次的事情太尴尬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梁老师。 贺晏臻发现了他的犹豫,探究地看着他:“学长,你跟我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第59章 何意一听这话, 便知道梁老师并没有向贺晏臻提起过那晚的通话。 贺晏臻竟然没好奇聊天记录? 何意怔了会儿,突然猜到贺晏臻可能误以为他喝迷糊了,那通电话是他接的。 何意:“……” 贺晏臻疑惑地看着他。 何意沉默了一会儿, 只得哭笑不得道:““没什么事, 就是不太好意思。”” 他知道自己跟梁老师产生矛盾时,贺晏臻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正因此, 他要更小心翼翼的维护这对母子的关系, 过去的事情更没办法说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贺晏臻仍是怀疑,又问, “那你今晚来不来?” 何意笑着“嗯”了一声。 他将车开出去,拐到路口时, 看到林筱还在路边打车。 北城的寒雪来势汹汹,过往的出租车都已经载了客,网约车估计也要抢爆。 女孩穿的少, 小脸已经冻得惨白,她裹紧大衣朝路上望着,冷不丁看到何意的车子,愣了下,又转开了脸。 贺晏臻面无表情地将窗户升上去。 何意收回视线,内心叹息了一声。 贺晏臻脸色果真好了起来,过了会儿才道:“以后不要让别人坐你副驾,这位置是我的。刚刚那女的是谁啊?前天她就坐你车了吧?车上都是香奶奶的臭味。” 何意敷衍地“嗯”了两声, 心里琢磨起另一件事:“王越那边我得过去一趟,毕竟说好了要去,临时爽约太不礼貌了。一会儿我先把礼物送给他, 当面表示下歉意。然后我们再去你家, 怎么样?” 贺晏臻牢骚完, 心情好了许多:“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意:“……” “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贺晏臻侧着头看他,抬手去摸他的脸,“你这两天都憔悴了。” 何意将导航改成了去鱼公馆的路线,闻言一愣,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他们俩人在外面时百无禁忌,贺晏臻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些花样,什么穿戴的项圈和束手束脚环就好几套。何意在床上是完全被他支配的状态,何意越羞耻,贺晏臻就越沉迷。。 这家伙嘴上说着不想俩人之间只剩下那个,但实际上他们只要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分钟,贺晏臻就不可能安分。 何意昨晚就没怎么睡觉。 “再说吧。”何意叹了口气,“我最近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车子慢行至目的地。风雪越来越大,鱼公馆的停车场里却已经来了不少车。 王越充分发挥了富二代的挥霍本性,将一处人均两三千的私房菜馆包下一层来庆生,因而今天来的客人也多是非富即贵。 何意跟王越的交情不深,礼物不太好选,便宜了怕自己有占便宜之嫌,送贵了又显得自己巴结。 最后还是史宁帮他从国外买了台新的游戏机,因为是刚出不久的新版,手柄配色很得玩家们喜欢,因此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何意没上楼,给王越打了电话,在一楼的大厅等他。 公馆的一楼灯火通明,暖煦而不干燥,想必是楼下装置的水景增加了湿度。 何意想起米忠军说起过这里,食材如何珍贵难得,做法如何特殊考究。只不过米忠军的话里讥讽之意更多,他认为这些都是商人噱头,这年头,做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讲故事。 平平无奇的东西,经由经历和寓意一包装,身价立刻就上来了。有钱人心里明白,却就吃这一套。 何意在暖洋洋的室内,忍不住想到刚刚的女孩子,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也不知道对方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但是在听到她妈住院的时候,何意的确心软了。 他设身处地想了下,假如自己的妈妈还在世,他不管多大,都是愿意不计一切代价去换她长命百岁的。他当年就是太软弱,如果能让他回到小时候,面对去学校找他的孙雪柔,他一定不会被吓得手足无措往人群里躲。 他应该像王越,嘴里骂着脏话,抄起板砖拍在那人的头上…… 王越接了电话下楼,从电梯出来时,正看到何意站在水景前出神。水光荡进他的眼睛里,使得他眸光潋滟,看起有几分魅惑。偏偏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越心里啧了一声,心想怪不得贺晏臻这么宝贝他,连自己这种大直男都要防着,明里暗里宣誓主权。实在是何意的确很有吸引力,长得一副唇红齿白诱人采撷的样子,神色却极为禁欲,作风也端正。 这种特别能激发男人骨子里的恶劣因子,让人想要玷污破坏。 王越驻足,拿出手机抓拍了一张,装饰灯正好亮起,光影天成,镜头里的人瞬间有了神圣感。 他的手机没有设置,快门按下时,咔嚓一声,让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何意回神,也抬起了头。 “什么事儿这么急?”王越一脸不乐意地走过来,“我都等你半天了,怎么就不能吃饭了?” 何意知道他是客气,笑着解释:“丈母娘急召。” 王越一愣,哈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老婆呢?” “在车里等着呢。”何意将东西递过去,“昨天才到的,不知道会不会送重复。” “不会不会,我正让我爸给我买呢。” 俩人客套了两句,王越还要待客,道谢一番欲转身上楼,何意也转身往外走,谁知道一回头,就见门口处进来两个人。 米辂见到何意也意外地一愣,脚下稍顿了一下,随后径直走了过来。 王越忙退回来,耳语道:“我可没请他。这俩人咋还带了个兔子?” 何意认出米辂身边的正是那个姓罗的,只是今天这人脸色不太好,手里提着一只白兔子。那兔子浑身白毛,眼圈一周倒是黑的,被人抓着耳朵,时不时踢腾着剧烈挣扎一下。 何意突然想起他们生理实验用的大白兔,那些兔子在实验课后都会被处死,丢进垃圾桶。何意怕小动物们遭受折磨,每次操作都最为快准狠,但晚上会时常做梦。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上次在机场见过。”米辂在他愣神间已经走了过来,对罗以诚说了一句,却没有搭理何意的意思,而是转而跟王越打招呼。 王越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又看向罗以诚:“你们怎么还带个了这个?” 米辂道:“小畜生不听话,把诚哥的手咬了,今晚带过来让厨师烤了吃。” “你喜欢?”罗以诚却看向何意,提着兔子的手抬了抬,“这小东西挺凶。” “反正今晚就要吃了。再凶也就一盘肉。”米辂拉了把罗以诚,“快上去吧,都跟厨师说好了。” 兔子大约知道死期将至,黑溜溜的眼睛开始流泪,又踢着后腿挣了挣。 何意并不是站在大街上管别人吃荤吃素的人,但此时此刻,小东西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和哀求,却让他怎么都移不开眼。 何意“嗯”了一声,想说话,却又顾忌着对面这人的身份。 王越一眼看明白,干脆笑了笑:“诚哥,这兔子能卖给我吗?看着这么小的东西,还不够给您塞牙缝的。” “这有什么不能的。你今天过生日是吧?”罗以诚点点头,“送你了。” 他说完,却把兔子往何意跟前一递。 何意来不及多想,忙小心翼翼地提着兔子后颈,把小东西接了过来。 罗以诚对他的手法感到好奇:“你怎么不提着耳朵?” “兔子的耳朵神经发达,提耳朵会疼。”何意把兔子环抱在怀里,低声回答了问题,又要转交给王越。 王越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帮我养着吧,我楼上走不开。” 他说完冲何意眨眨眼,招呼着罗以诚,俩人勾肩搭背地聊着天走了。 米辂的脸色格外难看,他不明白为什么跟自己不对付的王越能跟何意交好,就连罗以诚骂骂咧咧一路,差点将兔子摔死,刚刚却因何意多看了几眼就能送给他。 他落后了一步,几乎怨毒地看着何意:“姓何的,是不是抢别人的东西格外爽?” 何意看那俩人已经走远,把兔子护在怀里,对米辂点了点头:“是的吧,你问问你妈?” —— 贺晏臻在车里等得快要不耐烦,见何意抱着只兔子出来时,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刚刚罗以诚提的那个?”他下车给何意开门。 刚刚在车里,贺晏臻就看见罗以诚和米辂提了个挣扎的小兔子进去,没想到转头何意又给抱回来了。 何意抱着兔子眼巴巴地支使他:“你开吧,我现在动不了了。我要抱着它。” 贺晏臻问:“……他怎么给你了?” 何意傻笑:“他送给王越的,我替王越养两天。”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王越刚刚是替他要的。他面对米辂身份尴尬,刚刚再心软都不可能主动开口。这样一来,算是欠了王越一个人情,何意打算改天再道谢。 贺晏臻也猜到了缘由,他回头看了鱼公馆一眼,想了想,却没说什么,换去了另一边开车。 俩人无缘无故带回来一只兔子,贺家从上到下都忙翻了天。 阿姨忙着给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小东西准备菜叶子,梁老师则去网上查资料,先看这兔子是什么品种,该怎么养活。 何意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然而想到刚刚米辂怨毒的眼神,又怕兔子在米家遭殃,只得默认让贺晏臻养着。 幸好贺晏臻对小东西并不排斥,他从异宠宠物店定了整套的笼子和兔粮等用品,给足了车马费,让人连夜送来,又从母婴店里外卖了尿垫。 何意的小卧室里正好有块空地,他抱着兔子不敢撒手,贺晏臻便找来东西挡了挡,让兔子在圈起来的地盘玩耍。 因这番意外,何意跟梁老师之间的尴尬倒是不知不觉消解了。 之后几天,何意惦记着兔子,既怕它在贺家乱拉乱尿,给人添麻烦,又担心它的身体。于是勤快地往贺家跑了一阵子,每次都带些贺家正好需要添置的东西。 兔子也格外腻歪他,何意每次推门进去时,小家伙一定会跳过来,低下头让何意摸摸脑门,又或者给何意舔手,翻肚皮给何意看。何意只要在屋里待的时间长,它就会跳兔子舞,原地起跳,身体还在空中翻转一下。 何意第一次养小宠物,几乎乐不思蜀,每天下班先去贺家看看。春节的几天也没顾上感伤,一睁眼就往贺家跑,大年初一还收了一个大红包。 对此,米忠军格外纳闷:“你怎么跟他们家这么投缘?。” 何意嘿嘿直笑,又嘴甜地恭维了米忠军两句,之后照跑不误。 寒假眼看着要结束,何意最后几天干脆不去医院当助理了,整天跟贺晏臻在家伺候小兔子。一会儿换水添草,一会儿让兔子趴他身上,俩个一起睡觉。 贺晏臻受到的待遇不如他,每次都忿忿道:“这兔子怎么也看人下菜碟,果然是随了王越。” 又或者夸张大喊:“这家伙怎么也掉毛!还钻鼻子!” 何意被他逗得直笑,边给兔子梳毛边说:“你家里太暖和了。不过你知道吗,我们医学院有种说法……” 贺晏臻好奇:“什么说法?” “实验的小动物上辈子都是医学生。”何意让兔子趴在自己的腿上,给它挠痒痒,“兔子几乎不会叫,除了特别疼的时候,我在实验室听到过它的惨叫声。” 他说到这突然想了想,“我要是下辈子变成了实验兔,希望让我在实验课上死得痛快一些,不要被反复处死死不掉,太惨了。” 贺晏臻心头一蹦,觉得这话太不吉利,忙道:“你瞎说什么,人哪有下辈子。” 何意嘴角噙着一点温柔地笑意,给小兔子挠腮帮子。 卧室里充斥着淡粉色的晚霞,何意逗弄白兔子的一幕像是渲染出来的童话。 贺晏臻心里怦怦直跳,他突然想到了何意在自己的心里,正是一只被圈养的温驯沉默的兔子。 他越琢磨越觉得大过年的说这个不详,然而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弥补一下,于是默默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小心照顾好他,不要让他有痛到发出叫声的一天。 第60章 何意已经很久没有在网上咨询过God问题了, 贺晏臻想要主动打探一下他的进度,却又怕引起何意的戒心。 他能感觉到何意对网友仍保有一定的警惕,许多信息都是模糊化后跟他说的。 眼看着下学期即将开学, 何意仍旧整天挂念着他的小宠物, 贺晏臻渐渐放松下来,只当何意对米忠军的事情或许已经看淡, 又或者真能徐徐图之, 等以后再说。 他心下放松,最后几天另一省份的政法大学有大型赛事的观摩活动, 为期三天。贺晏臻在假期之前便报了名,这次学校的老师带队, 他们几个队员收到通知,便各自从所在地出发前去参加。 何意送他到机场,路上跟他商量小兔子的问题。他一时冲动把兔子带回家, 假期里俩人还可以自己照顾,等到新学期一开始,他跟贺晏臻都住校,尤其是他远在外地,照顾兔子的任务便落在了梁老师头上。 养宠物其实很麻烦,每天打扫不说,还要留意它的健康状况。更何况兔子怕孤单,平时喜欢跟同伴依偎在一起, 现在单养一只,也需要主人时不时陪伴。 何意感觉梁老师并不喜欢养宠物,能容忍兔子在家完全是看两个孩子喜欢, 不忍心泼凉水而已。他却很怕给别人带去麻烦, 于是考虑着开学前, 给兔子找一家领养。 “我先看看本地有没有合适的。最好找一个有过饲养经验的,有责任心的女孩子。”何意幻想着小兔子以后的新主人,琢磨着怎么安排,“我们买的东西都可以送,新主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着我们联系方式,我也可以时不时送牧草和兔粮给她。” 贺晏臻在手机上看着行程安排,闻言皱眉:“为什么非要是女孩子?” “女孩子都温柔啊!感觉女生共情心更强,也更细心一些。”何意说完,又补充道,“我们班上是这样。” 贺晏臻却道:“你直接报那女的名字得了。” 何意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听贺晏臻说,“小心她天天喷香水,把你家兔子熏死。” 何意:“……你说林筱?” 林筱在那天后又找过何意一次,何意严词拒绝,被林筱拉了下胳膊,结果又被贺晏臻看到了。林筱一瞅见贺晏臻拔腿就跑,何意被俩人搞得很无奈。 贺晏臻吃醋起来太不分青红皂白了,王越是个直男他也提防,林筱是个女孩子他还提防。 但现在俩人要分开了,何意也不想再为了这种事做无意义的争论,只得道:“那算了,只要负责任就好了。我不会把它给林筱的,我躲她还来不及呢。” 贺晏臻问:“她找你是为了让你在你爸跟前说话?” 何意“嗯”了一声,“我跟她说了,医院不是我爸的,他现在只是担任院长职位而已。但她的意思是只要见上面以后就不烦我了。”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商业贿赂也是犯法的,我不想给她当中间人,谁知道是帮她还是害她。” 贺晏臻看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才突然道:“你有一点说错了。” 何意疑惑地看向他。 “你爸对医院有绝对话语权,她直接找到你爸的思路是对的。”贺晏臻想了想,又道,“兔子先别急着找领养。我问问我姥爷要不要,他挺喜欢动物的,以前养过一只老猫。” 何意也不舍得把兔子送给陌生人养,因此同意了贺晏臻的提议。等从机场回来时,他却忍不住想起贺晏臻说的米忠军的事情。 当初改制时,米忠军把政府给的职工身份置换金,公开透明地进行了发放,退休职工和高工龄的人甚至另有补贴。他的这番举措很得人心,之后亚禾医院的资产评估被做得很低,几位高层占据了股份大头,员工们也以为是卫生局政策,因此没有太大反应。 随后有上市公司并购亚禾,股权经过关联企业多番操作,普通人已经看也看不懂。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如今,米忠军对亚禾有最大的话语权。 何意在医院里当助理,等于是给米忠军免费干活去了。何意失笑,想起自己还有几本笔记落在了医院,于是顺道去取。 过完年没多久,医院里尚有些冷清,何意直接将车开到住院部的大楼前,才熄了火,就见林筱被保安推搡了出来。 女孩穿着高跟鞋,一路倒退着高声跟保安争执:“我跟李主任说好了的!他说让我直接上去就行,不信你问问。” “你不就是来卖药的?李主任专门嘱咐了要盯着你。”保安不耐烦地用胳膊挡着她又往外推了一把。 何意对林筱避之不及,正打算点火离开,余光却看见女孩身后是几等台阶。门前的俩人似乎都没留意到。他愣了一下,想要提醒,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林筱后退时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保安也没料到这番变故,见林筱伏地不起,立刻道:“你自己摔的啊!跟我可没关系。”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扶,生怕被对方赖上。 正迟疑间,何意已经下了车。保安见状避之不及,心想这女的要赖也是赖院长的大公子,可别来找自己麻烦了。 林筱这一下摔得够呛。幸好一番检查后,她只是扭了右脚。 何意看她笑嘻嘻地跟自己套近乎,无奈地帮她取了药,又让她在车里等着,自己回办公室拿东西。 内科的李主任正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往下看,见何意上来,目光闪了闪。 何意只当没看见,回到车上后,他想了想,却问林筱:“真是李主任让你来的?” 林筱冷笑:“那个人五人六的狗东西,昨天跟我在海底捞吃饭的时候应得好好的,还说他老婆又胖又丑,敢情昨天吃的今天拉出来就不认了!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医院的消毒水都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子贱味!” 她咬牙切齿地骂完,脸上却也流下两行清泪,林筱转开头,拿袖子恶狠狠地擦了,眼眶却红了起来。 何意安静地听她骂完,抽了两张纸给她,最后道:“如果你妈知道这样,一定不会同意你做这份工作。” “怎么可能?她巴不得我去做鸡赚钱养她儿子呢。”林筱按着眼睛,纸巾湿透一张,她自己又抽出另一张,“我也知道这工作不好,低声下气到处求人,遇到的都是人渣。当然不是人渣的也打不上交道,要是个个都像你似的,我们反而更没法推销了。” 何意无奈道:“你们正常销售可以,给回扣就违法了,这可是要判刑的。” 林筱:“请客送礼不是人之常情吗?” “请客送礼又不犯法。这中间有区别。” “你怎么对这些这么懂啊?研究过?”林筱转过脸看他,见他不说话,又道,“那我不给回扣就是了,我就请你爸吃个饭。可以吗?” 她说一顿,压低声说:“你要是想帮我,就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要是不想帮,我现在下车,自己走回去。今天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除非我能开单。如果你能给我一次跟你爸说话的机会,至少我成功的希望大一些,要不然以后我还是得跟李主任这种人打交道。” 何意不答,他一路脸颊紧绷,只沉默着,直到车子停到林筱的小区前,何意望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半天后才道:“就一次。” 米忠军对何意的态度虽然好了很多,单页只是偶尔带他参加饭局,但何意并不清楚,假如自己直接去问的话,会不会遭到拒绝。 他最后选择咨询王越。 王越是常跟着他爸混酒场的,被王董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何意虚心求教,王越听完,倒是不在意地拍了拍胸膛:“这有什么难的,直接说就行呗,你爸还能不给你个面子?” “这个真不好说。”他将米忠军给米辂买房,回头给自己一辆车的事情告诉王越,又道,“我以前一直在老家念书,五六年不见面,也就是这两年接触多了点,我平时又住校,关系再怎么样也比在他跟前长大的米辂差远了。这事要是办不好,他搞不好会以为我在医院收人好处呢。” “这好说,我跟我爸说一声,就说那女的跟咱俩认识,想见见。”王越痛快道,“不就是一顿饭吗,老弟给你包了。正好你帮我换点钱。” 何意感谢不迭,问他:“换多少?” “四五万总有吧?”王越道,“妈的,我明年才能办信用卡,现在出门谁还拿现金啊,太傻逼了。” 何意从自己的学费里转了五万到王越手机上,离开王家时,又带着五捆现金存了上去。 隔了一天,王越果然给了他答复,晚上两家去某酒店吃饭,让那医药公司的人一块去。 何意如释重负,转告给了林筱。 饭局当晚,林筱跟她的经理早早到了酒店等着。她的脚腕没有完全消肿,却仍旧穿着高跟鞋,衣着略显隆重了些,大衣里面是一件一字领小礼服。 王越眼前一亮,目光在林筱身上转了几圈。 林筱微跛着脚过来,感激地对何意笑了笑,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涩,小声说:“我们经理说这里吃饭讲究,谢谢你啊,一块给我们请来两尊大佛。” 两尊大佛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然而除了何意外,其他三人都不以为意。等到米忠军和王董落座,酒菜上桌,气氛陡然高涨起来,何意更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约莫着要进入正题时,何意默默打开了录音功能。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那经理全程不提业务如何,只陪着米忠军谈天说地,稍一停歇就催林筱敬酒。 何意等来等去,一直到王董有事,带着王越先离开,也没等到这人说回扣的事情。 何意猜着是自己在场他们不好说,于是也对米忠军道:“爸,我吃饱了,想去梁老师家一趟。一会儿我来接你,还是让司机过来?” 米忠军喝得脸红脖子粗,对他挥挥手:“你走就行,我这安排好了,跟梁老师带个好。” 何意乖巧地应了一声,起身将椅子往里推了推,顺道把手机倒扣在了座椅上。 从酒店离开时,何意几乎紧张地发抖虽然录音软件在后台工作,不刻意查看的话不会察觉,但他仍是害怕,一会儿担心手机被米忠军发现,一会儿又害怕手机被服务员拿走不还。 他开车绕了圈,重新开回来,停进角落里的一处车位,正好斜对着米忠军的那辆宾利,另一边是酒店大门。 何意盯着大门里出出进进的人,心想自己很久没有咨询过God了,他知道私密场合下的窃听不能作为证据,但只要录到了有效的消息,God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他怎么转化成对自己有力的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何意趴在方向盘上,又想起了贺晏臻。他们观摩活动是三天,后天贺晏臻就能回来了。这两天他们联系得不多,何意还没问贺晏臻的姥爷能不能养兔子,假如不能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小兔子带到S市养。 他太喜欢小动物了,这阵子感觉像是养了一只幼崽,看着它全心全意毫无戒备地依赖自己。 何意正想着事情,余光却看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影从酒店出来。他愣了愣,再仔细辨认那人的衣服和身形,正是林筱的那个经理无疑。 何意屏住呼吸,又稍等了两分钟,然而林筱和米忠军却迟迟没有跟出来。他心下诧异,想要下车,却又怕跟人走个头碰头。正犹豫着,就见那经理拦了辆出租车,竟然不管不顾地打车走了。 何意怔了半分钟,等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什么后,脑子里嗡地一声,世界都要炸开了。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开门冲进去的酒店,一切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路跑到三楼,冲进刚刚的包厢。服务员刚刚推车进去,何意抓着一个人便问:“刚刚这里面的人呢?他们去哪儿?” 服务员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谁啊?问这个干什么?” “我问你他们人呢!!”何意急了眼,攥着那人领子吼道,“我他妈刚刚就在这,那女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走了呗。”服务员被他的脸色吓到,忙在对讲机里喊保安。 何意的脑子转得急,突然想到手机,大步冲过去,把手机从座椅上拿起来。他的手抖得厉害,从后台调出刚刚的录音,按下停止,往回拉到五分钟前,听了几秒,又往前拉。 果然,里面传来了那经理的油腻讨好声:“6888,行政套房,您今晚玩好。” 过了两秒,米忠军问:“干净吗?” 经理道:“那必须的,您放心。要是这次中标,货款回款……” “6888是几层?”何意没听下去,问刚刚的服务员。 服务员也听了个大概,脸色变了变:“我是餐饮部新来的,不知道。我……我给你问问。”她小跑到一旁,悄悄问了经理,回来道:“16楼。” 电梯“叮”地一声,有俩个保安出来。 何意闪身进去,然而电梯却要刷卡才能到达指定楼层。何意狂按数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又大步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楼梯往上跑。 脑子里乱成一团,偏偏手机这时候突然亮起,贺晏臻正给他打电话。 何意挂断,那边又执着地继续打。 跑到十三楼的时候,何意已经觉得肺部开始发疼,再迈步时,脚尖一慢,整个人被绊得扑倒在楼梯上。手机也甩了出去。 何意右手擦破了半个手掌,他捡起手机,屏幕已经裂了几条缝,电话也被摔通了。 贺晏臻显然被吓得不轻,在那边喊:“怎么了?你在哪儿,还在酒店?” “……6888,米忠军,”何意几乎语无伦次,“那个女孩……”他说到这陡然哽住,内心被无边的惶恐和悔恨淹没。 贺晏臻竟然瞬间明白了,当机立断道:“我报警。你当做不知道。” 何意心想我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如果真出了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他咬着牙,憋住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最后两层,终于看到了16的楼层标志。 何意推开安全门,右转,终于看到了6888的房间号,他想也不想,后退一步,照着门锁的位置猛踹了下去。 “嘭”地一声巨响,酒店的豪华门竟然只是微微一晃。 何意怒喊:“米忠军!你他妈出来!” 随后再后退,用尽全力狠踹几脚。 酒店走廊里静悄悄一片,无人敢开门。何意再要飞踹时,房门却“叮”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米忠军穿着浴袍,仍是满身酒气,脸红脖子粗地盯着他,神色极为阴狠。 何意冲进客房,果然看到林筱跪在卧室的地板上,衣衫不整,但手里攥了样东西。听到有人进来,她勉强自己抬头看,等认出何意后,女孩手里突然松了劲,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何意认出那是一个烟灰缸,想来是她抄起来准备砸人的。幸好事情还没发生。何意从地上捡起外套,帮林筱披上,背过身去等她整理衣服。 “姓米的,”等林筱起来后,何意才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米忠军,“你还要脸吗?” 米忠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在沙发上大咧咧地坐下,点了根烟,随后绷着腮帮子眯眼打量他。 何意把林筱挡在身后,戒备地看他一眼,打算带人走。 就在俩人走到门口时,米忠军在后面突然骂了句:“养不熟的东西。” 何意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到米忠军把烟头摁灭在茶几上,厌恶地看着他:“早知道就该一把淹死你。回去,拿着你的铺盖,滚!” “你当我稀罕住那?你是不是除非死了挂墙上,要不然这辈子都管不住下半身?”何意冷眼看他,也厌恶地回敬道,“米忠军,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行!”米忠军被人戳到痛处,火气腾起,恼怒地指着他,“硬气是吧,把花的钱给老子吐出来啊!啊,你开的车谁给你的?吃的喝的是谁的?你身上这身衣服,这篮球鞋,是你他妈的自己买的吗?你有种就都别要。” 何意侧过头看着他,那些幼年时的屈辱记忆,压制多年的阴暗情绪都被徐徐唤醒,只是他的心里已经是死水一潭。 何意半晌后点点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脚上的篮球鞋也解开,一并扔在地上。他还要脱衬衫,手腕却被林筱抓住了。 “你当别人还真看得起你?”米忠军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根,咬在嘴里,“你当王越拿你当朋友是吧,今晚的事儿你觉得他知不知道?” 何意心里突突直跳,他转过头,就听米忠军又说:“你是不是还想拿着贺家当靠山?笑话,你们梁老师都觉得米辂更好,现在人家儿子年轻,想玩也就玩玩,你以为你能够得上?” 他这边话音才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了何意的脑子里,他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酒店前台和两个民警走进来,前面一人拿着执法记录仪,看到屋里的情形愣了一下。 另一位年长些的民警微微皱眉,先道“我们收到报警说这里有人组织卖淫。证件呢,都出示一下。” 林筱的酒劲儿被吓退大半,她惊慌地晃了晃,连连摆手:“我……没有!” 何意的怔忡了会儿,随后想起来贺晏臻说过要报警。后者的目的是打断米忠军的事情。若如实说酒店客房里可能存在强奸,估计接警的人也没法受理。换成其他借口又是报假警。 何意稳住心神,转过脸对警察道:“不是卖淫,是强奸未遂。” 警察看向沙发上穿着浴袍抽烟的米忠军,又看了看林筱:“这房间是谁开的?” 前台伸手一指林筱:“这位女士开的。只不过是个男的办理的,她当时就在大堂坐着。” 林筱头昏脑涨地开口道:“你胡说!” “我们大堂有监控的,小姐。”前台瞥她,“那位男士姓王,他拿着你们证件办的入住。你当时也在场。” 林筱一愣,突然想到她刚到酒店的时候有些紧张,经理说去办事她也没问。这会儿回想,经理有一会儿绅士地替她拿了下包,她的身份证就在包里。 何意也被这一茬茬变故惊出了一身汗,扭头问:“你经理姓王?” 林筱点了点头。 警察又看向何意:“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在这?” “得,一块走一趟吧。”另一个道,“去所里慢慢交代,做个笔录。那个,把衣服穿上。你,也穿上鞋。” 何意被一块带着上了警车。 他把外套和鞋子都扔在了酒店里,身上只剩下单衣,脚上踩着一次性拖鞋。上车后似是脱力般,额头顶在窗户上。 林筱有些心慌,低声喊他:“何意?” 何意没有做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深深地望着黑暗深处,道:“没事,我有证据。” —— 贺晏臻回到北城时,何意已经离开了。 他从王越口里得知了短短两天内发生的事情——何意把米忠军的饭局录了音,最后为林筱证明了清白。然而由于房间是林筱开的,虽然酒店方面存在过失,但仅靠那几句录音无法证明米忠军强奸未遂。所以最后警察只能批评调解,让双方都签了承诺书。 唯有何意,因破坏了酒店的房门,被人要求经济赔偿。 米忠军也将他赶出了米家。何意收拾了铺盖,当天便将所有东西寄到了S市,随后他也离开了这边。 王越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何意临走前来问他,那天他到底知不知道米忠军的打算。 王越没有骗他,直言说:“去之前当然不知道,我都不知道那姑娘这么水灵。但到了饭桌上,你看她经理那样,这不是心知肚明的吗?那女的也是出门不带脑子,要是没那个意思就别喝那么多酒……真出了事,她能告得了谁?” 何意没作声。 王越却对他录音的行为有些介意,那里面还有王董的声音。他想问何意为什么录音,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即便问了,何意也不一定会如实回答。 手机里神圣的何意,如今在他眼里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小人。 他们彼此对视,最后默契地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我们不是一路人。 贺晏臻对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他那两天里跟何意打过电话,何意只是表现得很忙,却没跟他说到底都在做什么。 贺晏臻又问梁老师,梁老师却对这两天的事情毫不知情。她只说何意昨天来过一趟,看了看兔子,然后就走了。 兔笼上挂了一枚平安符。 兔子还不知道它最喜欢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甚至将痕迹清除地一干二净,见今天进来的是贺晏臻,它生气地跺脚。 春天来了。何意从南方发来了照片,是一丛艳丽的杜鹃花。那边天气晴暖,不像北城这边杀人似的倒春寒。 贺晏臻跟他视频通话,又时不时发语音。但无论聊多少话,贺晏臻仍是感觉不够。 他说不上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只能焦急地盼着学期结束。他已经不敢再异地,只能希望时间快点,再快点,让何意回来,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第61章 S市的春天暖如初夏, 何意时常会冒出留在这里的念头。 北城不是他的家。 就连奉城的那套房子,若是米忠军要收回去,他也无计可施——何妈妈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 并没有争夺财产的意识。 何意一直并不清楚那房子的产权情况。按照米忠军和米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来看, 何意并不认为这俩人会想着给他留下点什么。 算来算去,自己一无所有, 甚至连大一攒好的学费都在这两年挥霍掉许多。 何意于学期开始便找了份兼职, 他没跟任何人透露自己是A大学生的身份,而是先找了份外卖做着, 后来有家宠物店老板看他干净帅气,脾气也好, 于是留他下来做兼职店员。 周围的同学都知道何意有个很有钱的老爸,只当他是在进行社会实践。 唯有彭海觉得奇怪,因为何意以前的好衣服和鞋子都没有了, 手机也换成了一个国产低配的。 甄凯楠和史宁在二月份时已经出国,彭海不会跟人谈心,便将何意拉到一旁,径直表示,如果何意有困难的话可以找他,他生活费多,可以借给他钱。 何意笑道:“我没事,只是还是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 你别告诉贺晏臻就行。他要是知道了我反而有负担。” “这样啊,你没事就好。”彭海无条件站在他这边,又问, “他要是打电话我可以说不知道, 可他要是来找你呢?不就发现了。” “应该不会。”何意微怔, 笑了笑道,“他现在也忙了。” 贺晏臻的忙碌是从加入校队开始的。 A大的法律系是王牌专业,加入校队参加模拟法庭赛事是很多人的选择,因此他们院系的选拔也格外残酷。 贺晏臻作为大二学生,经过重重笔试面试进入了这支队伍,但资历太浅,只能从赛队助理做起。 他们今年有一场国际比赛要参加,队长及教练有意提拔新人,尤其是本科的学生,因此他们鼓励贺晏臻及另一位新人提前准备。如果到时候通过考核,他们可以直接入队参加选拔赛。 这也就意味着,贺晏臻需要在繁忙的课业任务之余,阅读大量的全英文献,进行深度研究和检索,撰写书状,观看往期比赛视频,每隔一天就要参加队伍的庭辩训练,为比赛做准备。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他比赛经验为零,团队里都是前辈,他必须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通过校际比赛里快速积累基础经验赶上队友们。 每一场赛事都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贺晏臻三线并行,一边兼顾上课和考试,一边为两场比赛做准备,几乎每天都是地狱模式。甚至有几天因为太忙,他最后选择睡在教室。 跟何意的联系一直都有,但也显而易见地频率骤减下来。 何意对此表示理解和支持。他在街头送外卖时,忙着去宠物店洗狗吹毛时也希望贺晏臻不要打电话查岗,但当他忙碌完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会疯狂地渴望贺晏臻能陪他,腻歪他甚至要求他。 可是一天天过去,深夜里的手机并没有亮起过。何意时常会等到半夜,而一旦过了凌晨,他的大脑就会再次兴奋起来,让他睡不着。 四月份的S市,大家已经穿上了夏装。 何意在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了贺晏臻寄来的生日礼物,是从官网寄来的一块手表,大方斯文,价格不菲。何意拆开后看了一眼,便又将它装了回去。 他向宠物店老板请了三天假,因为生日这天正好周末,按照贺晏臻的性格,很可能会直接来找他。 然而周六这天,何意在宿舍等了一天也没收到任何信息。直到晚上十一点四十多分,他的手机上才冒出来一个北城的来电。 何意匆匆拿着手机到外面接听,那头说话的却是个女声。 “没想到是我吧?”林筱在那边笑了笑,跟他打招呼,“好久没联系了,何意。” 何意微怔,半晌后“嗯”了一声。 当初在派出所里,何意在播放完录音后,便在私底下加了林筱的微信,将那份录音文件发给了她让她保存。之后米忠军签完承诺书,何意便将那个手机一键还原,一并还给了米忠军。 那时候林筱自己也没完全平复过来,匆忙下只记下了何意在S市的手机号。之后何意开学,俩人便再没有联系。 何意不知道她现在打电话是不是有事,于是谨慎地保持沉默。 林筱道:“我从那家公司离职了,现在换了一家器械公司,做得还不错。当然职位还是销售,跟之前的工作差不多。” “恭喜你。”何意松了口气,想了想,仍是提醒她,“以后在外面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林筱肯定道:“那当然了,吃一堑长一智。” 女孩经历大难,反而像是渡劫了一样,语气比之前更为热烈自信。何意自叹不如,又听林筱说:“这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但是平白无故的,给你惹了麻烦,说个谢谢也不顶用。我问你,你那天录音是要做什么呢?” 何意顿了顿:“只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你们给多少钱罢了。” “然后呢?”林筱却追问,“你是不是跟米忠军有仇?” 何意:“……” “这次我真是太大意了,那阵子我家里事多。知道要联系亚禾的时候,一听说院长儿子在医院,我就没细打听,理所当然地把你跟传说中院长的宝贝儿子给联系到一块了,哪能想到另外还有个米辂。”林筱道,“你俩的关系我已经听王越说了,不如让我猜一猜你的目的,你是要扳倒米忠军?” 何意吃了一惊:“你听哪个王越说?” “当然是王董的宝贝儿子啊!我现在进的就是他们家公司。” “你疯了?你怎么跟他混到一块了!” “他怎么了?十七八岁的小男生,总比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强吧。再说我们只是姐弟恋,又不是潜规则,我干多少活拿多少工资,他可没有包养我。” 林筱说完一顿,听出何意的震惊,想了想解释,“何意,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单纯。我做这个工作,天天跟一帮油腻男打交道,当然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什么。王越哪怕是跟我玩玩,我比他大这么多,也不吃亏啊。况且现在,我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去陪老男人了。这有什么呢?” 何意只觉得荒唐:“你完全可以做一个其他的,不需要应酬的工作。” 林筱道:“然后呢?挣着一点工资,攒上二十年凑个首付,四五十岁开始还房贷?那样的工作我当然做过,我又不像你是好大学毕业的,能有职业前景。没有文凭没有家世的人,富贵只能险中求。” 何意跟她碰过几次面,但从来没有哪次,听这女孩如此清晰有力地表达她的观点。 何意无可奈何,却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我打电话是想起来问你,你是不是想要扳倒米忠军?”林筱道,“我从王越那听说了一点,米忠军让他小老婆的表哥办了个投资公司,收钱都用让别人通过跟投资公司合办企业,再一层层转到他小老婆手里。这老狐狸对金融手段熟悉的很,这么专业的嵌套,查都查不出来。” 何意听到这悚然一惊,假如真是这样,那他一直以来试图找到现金或者转账记录的方向就是错的,米忠军根本不曾留下过证据。 怪不得这人有恃无恐! “王越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何意又惊又疑,他开始担心林筱接近王越的目的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然而林筱却嗤笑一声:“为什么?你当那年王越白挨打了吗?王董心里能没怨气?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现在能为了利益握手言语,将来当然能为了利益抖他老底了。” 何意:“……” “你还是个学生,该上学就好好上学,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论社会经验,人情世故,你还不如我呢。”林筱说,“米忠军的事情我会留意着,有了实质性的证据告诉你。” 何意仍是感到不妥,极力劝阻她:“小林姐,我跟米忠军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掺和,太危险了。而且我只是有过这种想法,没说一定要做。” “你就别骗我了,更何况危险的是你,我又不会去举报。再说了……”林筱说到这笑了笑,又止住,低声道,“何意,等我做到了,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何意:“……” 沉默在空气中酝酿流淌,说是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女孩子,到底还是介意的。 “谢谢你。”林筱低声道,“祝你生日快乐。” 忙音响起,嘟嘟声像是从天际传来。 何意站在楼道里,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过了12点,开始进入下一天。 许久之后,他抬手盖住了眼。 没有眼泪,心脏却一阵阵地发酸。为林筱,也为他自己。 —— 贺晏臻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手机上上的提示,才意识到自己昨天的短信没有发送出去。 他已经连续两天跟队友们在会议室做文献检索直到深夜,最后累极了便干脆和衣而卧,昨天他忙得昏天暗地,快结束时才突然想到这天是何意的生日。 手机电量即将告罄,贺晏臻不敢打电话,便先立刻编辑了信息发送。然后把手机拿回宿舍电充电,他则几乎回到会议室整理资料。 没想到这手机关机在了发送的前一秒,那句“生日快乐”仍旧在对话框里躺着。 贺晏臻顾不上洗漱,先给何意拨了电话过去道歉。 何意却只笑了笑:“没关系的。你知道我从来不过生日。不过你的礼物到了,谢谢你。” 贺晏臻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提前一个月给何意买了块表。 “我这个周末去看你。”贺晏臻说,“最近太忙了,过得日夜颠倒,完全没有休息时间。” 何意问:“那你还参加辩论赛吗?” “英辩吗?不了,兼顾不了。”贺晏臻看了下镜子,发现自己双眼通红,似乎有些充血,便闭上眼解释道,“BP虽然也要求英语oral的表达能力,但它更注重技巧和交锋。法庭更多的是靠检索,要有legal basis为自己论点做支撑,做出专业的表达……” 何意安静地听着,他大约能明白贺晏臻的意思,但因为后者的专业词汇太多,何意理解起来还是很艰难。 他最后放弃理解,只在电话那头听着贺晏臻的声音。 不过其中有一条他听懂了,如果贺晏臻明年能在那场国际赛事取得成绩,那他必然会获得国际知名律所和国内红圈实习的邀请。 这是比在本校保研和申请出国等更为耀眼的加分项。 也正因这场赛事的巨大影响里,届时他们队伍要面对的是全球各高校顶尖的法律人才,所以即便像贺晏臻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也必须全力以赴,牺牲掉自己的个人时间,为之准备一年。 何意发现贺晏臻成熟的太快了,他现在像是一根不断挑战自己极限的弹簧。 何意心疼他的辛苦。但是不让贺晏臻过来的话,何意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见到他。不是自己过去,而是要贺晏臻过来,排除万难,不管不顾地过来。 他特别需要贺晏臻再冲动一次,再霸道一次。 他已经在圣岛上将“自己”完全交了出去,现在,是他来确认,贺晏臻还想不想要的时候了。 周末,何意又请了假,他提起买了两张午夜场的电影票,又在旁边的酒店里定了一间房。 然而这次,贺晏臻爽约了。 他在周六晚上给何意打了视频电话,视频里,他跟队员以及学校的副教授在一起,隔壁大学的法学院周末与他们进行交流活动,贺晏臻走不开。 视频里的贺晏臻目光仍是专注而深情的,何意却在看清他的背景是学校礼堂后,满腔期待渐渐冷却下来。 “对不起,学长。”贺晏臻拧着眉,疲惫又歉意地说,“没想到教授安排了一场交流比赛,我是比赛经验最少的……不能请假。你还没回宿舍?” “没关系。你忙就行,”何意道扬起手里的电影票,冲着镜头灿烂地笑了笑,“我跟海子要去看电影啦,你早点休息,不聊了。” 半夜,何意一个人在电影院里抱着爆米花,对着毫无营养的爱情电影傻笑流泪。 午夜场结束时,他沿着马路牙子往医院走。 酒店当然已经退了,那么贵的房间,现在的他其实消费不起。就连今晚的电影票和爆米花都是奢侈的,奢侈到令他羞愧。 现在的贺晏臻在忙什么呢?已经睡了吗?何意知道他现在很辛苦,也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生命中更多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前途、事业、亲情…… 贺晏臻的人生本来就是完美而耀眼的。 爱情于他而言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除了身体,何意也无法为他提供更多的价值。 南方的夜晚并不寂静,何意迎着风走着,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从舞会落荒而逃的灰姑娘——北城则是那个光怪陆离的舞会。而他还给米忠军的那些东西里,应该包含了所有的魔法,包括那双水晶鞋。 那双鞋最后会穿到谁的脚上,何意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发现自己只想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走着,一直一直走下去。 第62章 贺晏臻在爽约后, 内心愧疚不已,接连几天都频繁跟何意通着电话。他知道何意他们现在的时间比较宽松,于是给何意转了钱, 让他五一过来, 俩人见面。 何意没收钱,他在假期开始后考虑两天, 然后买了两张动车票。 从S市到北城, 何意在动车上度过了漫长的八个小时。俩人最终在学校外面的酒店里度过了一天,隔天一早, 何意便踏上了回程。 贺晏臻对此很不高兴,他给何意买了机票, 希望何意能多陪陪自己。然而何意却道,他害怕飞机出事故,如非必要, 他不想坐飞机。 贺晏臻只得作罢,并扼杀了以后自己出车马费,让何意过来见面的想法。他算着时间,距离学期结束只有两个月了,他们只要再忍忍就行。 两个月后,何意结束了自己的大三时光。 他们这学期的最后是在几个科室轮转,儿科是大家最头疼的去处。何意的大三生活便结束在孩子们的鬼哭狼嚎中。 每次看着哭闹不休的孩子们,何意都忍不住回想, 为什么自己小时候会那么安静?是自己记错了吗? 他知道记忆会被时间美化,就像他跟贺晏臻之间的点滴相处,甜蜜的部分总会被放大着色, 仿佛他们的爱情炽烈, 不能没有彼此。 但实际上, 当何意开始把“贺晏臻并没有非自己不可”当做前提时,他又会清楚地意识到,他跟贺晏臻之间的激情减退,是从去年开始的。 去年九月份,带着最后不安奔赴S市的贺晏臻,得知了何意最后的秘密。从此何意完全属于了他,而他也开始将何意放在后面,放在国护队的训练后面,放在米辂和聚会的后面。 何意缺失的,不只是这句“生日快乐”,在更早的时候,他也不曾收到过“元旦快乐”和“圣诞节快乐”。 今年换成他去北城,算是还了贺晏臻的千里奔赴。 这样将来俩人分手时,自己不会有所亏欠。 何意平静地等来了暑假,他带着行李回到了老家,打算重新整理一下自己。想想假如终有一天没有贺晏臻,自己一个人还能做什么。 但当他到带着行李到家后,见到的却是满楼道的装修贴纸,和脏兮兮贴着装修告示的入户大门。 那处从小住到大的房子,有着他和妈妈共同记忆的家,在三月份便被米忠军卖了出去、如今新房主正砸掉原来的墙壁重新布局。 何意在这个家里存放了十几年的奖状和书本,贺晏臻那年寒假买来的冰箱,也全部没有了。 何意在小区的石凳上坐了一夜,第二天又卷着铺盖回到了北城。 分校区里人烟稀少,他不由庆幸自己还有宿舍能住。 何意每天在宿舍睡到自然醒,醒来后也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一天似乎眨眨眼就没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找个兼职,但又实在没有力气,于是宁愿在床上躺着。 贺晏臻知道他回到老家后,仍是在忙碌之余偶尔发信息或打电话。何意每次都安静听着,只是很少提到自己。 “你在干什么呢?”有一次,贺晏臻觉得何意似乎话太少了,于是道,“这几次都是我自己说话,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跟我讲?” “我喜欢听你说话。”何意道,“最近比较累。不太想说。” 贺晏臻疑惑:“你又在家里开班了吗?” 何意躺在宿舍床上,恹恹地“嗯”了一声。 暑夜闷热,宿舍里没有空调,何意热得像是一条搁浅的鱼,连喘气都犯懒。 贺晏臻听出他的疲惫,安慰道:“太累的话就别做了。我大四一毕业就可以去律所工作。到时候工资养你足够了。你别为了一点补课费累坏身体。要不你回北城?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不用你养,我自己有钱。”何意笑了下,“你刚刚还没说完,那个学长怎么样了?” 贺晏臻顿了顿,他刚刚跟何意说起了一位在秋季学期进入上海国际经济贸易仲裁中心实习的学长。 上海国际仲裁中心的实习一般只开放给国内知名院校的研究生,这位学长运气好,因法学竞赛表现突出,又有老师推荐,于是以本科生身份获得了秋季学期的实习机会。 “贸仲杯”比赛的报名选拔也是九月份,有校队的人劝贺晏臻放弃国际赛事转而打国内赛,并以学长的经历来说服他。 然而贺晏臻做事却极少听别人的意见,他特别自我,目的性又强,于是那位同学道:“我只是认为这个安排更适合你,你作为新手一上来就攻略地狱模式,对你对团队都不好。你不信的话,不如问问你自己最信任的人,看他会给你什么意见?” 贺晏臻今天便将同学的话转述了一遍,问何意的想法。 何意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却问他:“如果我给出的意见,跟你的选择相反,你会听我的吗?” 贺晏臻愣了下:“我会慎重考虑。” “那其实还是你自己做决定。我说与不说,说什么,并不会改变你的结果。你在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确信了我一定会支持你的选择。”何意道,“问你个问题,你最信任的人真的是我吗?” 贺晏臻听着不对劲,皱眉问他:“你怎么会这么问?我最信任的不是你是谁?” “你爸爸妈妈抚养你长大,爱了你十几年。你的朋友、发小也跟你相识更久……”何意问,“为什么不是他们呢?” 贺晏臻:“……” “算了,我就是随便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何意却接着道,“我支持你的决定,也希望你能成功,你值得最好的。” 贺晏臻感觉他不高兴,先道:“在恋人方面,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 “谢谢。”何意笑了下,“我累了,先去休息会儿。你加油,这样吧,晚安。” 这次通话让贺晏臻确信了何意对他有所不满。他反思了自己,这学期的确太忽略何意了,他甚至都没有去S市跟何意见过面。 一方面是因为忙,特别忙,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跟何意的感情已经稳定。除此之外今年何意跟王越的关系已经淡了,甄凯楠也出了国。何意身边的人越少,于贺晏臻而言安全性越高,他倾注的关注度自然也会少许多。 意识到这点后,贺晏臻开始试图补救,他几乎每天都会打两通电话,即便是忙得焦头烂额,也总能见缝插针地联系何意,问何意在做什么。 何意每次都会接听,却说不了两分钟就挂电话,内容也是差不多。 “在上课呢,晚点聊。”“有点累了,想去睡一会儿。”“我去点个外卖,回头再跟你谈。” 如此一周后,贺晏臻愈发不安,于是他跟队友请了一周的假,从北城买了车票,直奔了奉城想要给何意惊喜。 奉城的夏天稍微凉爽一些,贺晏臻出火车站后换了身衣服,然而当他打车到目的地,顺着记忆中的楼栋找到何意家后,看到的却是乱糟糟的装修现场。 “怎么又来一个?”新房主过来监工,被敲开门时以为是邻居嫌吵,等一听又是来找原主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这房子早就卖给我们了,你们有事去找原来的房主!” 贺晏臻愣住,竟然问了个很傻的问题:“谁卖的?” 新房主警惕地瞥他一眼,“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贺晏臻拉着箱子站在灰扑扑的楼道里,半晌之后才回神。 他在楼下抓住了何意对门的小孩。 那孩子对他还有印象,老老实实站着回答:“早就卖啦,植树节的时候他们就在装修了。” 贺晏臻:“……” 何意暑假说要回来时,给他发过动车票,所以何意是到了家门口之后,才发现家没了? 可他没有告诉自己…… “那个大哥哥……”贺晏臻的胸口发闷,他缓了缓,才继续问,“跟我一块的那个大哥哥,回来过没有?” 小孩见他脸色不好,吓得悄悄往后退,嘴上说:“就见过他一次,大晚上在这里睡觉,吓死人啦!” 说完见贺晏臻似乎走神,赶紧拔腿跑回家了。 何意这天一觉睡到早上九点,下楼去小吃部买了份煮方便面。他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回来时,看到了上面七个未接来电。 贺晏臻打到第八个的时候,那边终于接通了。 何意的声音懒散又困惑:“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 “你在……”贺晏臻想问你在哪儿,但话出口的一瞬,他突然改问:“你在……忙吗?” 何意“嗯”了声:“刚给他们上课呢。你们今天怎么样?” 贺晏臻吸了一口气:“挺好的,今天没那么忙。” 何意笑笑:“那中午好好吃饭,适当休息一下。” “何意,”贺晏臻打断他,“我想见你。” 他的语气强势坚定,然而拿着手机的胳膊却微微发颤。贺晏臻换了一只手,等着何意的回答。 电话里是一阵沉默,过了会儿,何意低声道,“新学期开学后,大家就能见面了。” “……如果我现在就想见到你呢?我可以去找你吗?” “没有必要。我在老家呢。”何意笑了笑,“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距离选拔赛只有一个月了,你准备了半年多,总不能功亏一篑,连参赛资格都拿不到。” 贺晏臻:“……” “你的队友,老师都在等着你,你总要为他们负责。”何意说,“我要下楼去买点吃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备赛,加油。” 预报说下午有暴雨。何意懒得下楼去买东西,从柜子里翻出两块面包丢在桌上上,打算当午饭和晚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懒,宿舍里好几天没有收拾了,何意心里厌烦,却又总抬不起手去摸扫帚搞卫生,于是他在厌恶、焦虑和懒散的复杂情绪里,拖了个凳子放在阳台上,坐着等雨。 傍晚时分,狂风大作,黑云压城。 校区里为数不多的学生纷纷躲进了宿舍里。暴雨前的低气压让人胸闷,何意却格外享受这样的时刻,他甚至渴望气压再低一些。 身体的难受让他感觉格外痛快,这种自虐似的快感几乎令人上瘾。 他闭着眼沉浸在这样的憋闷里,直到天际一道亮闪,随后宿舍门被人砰砰敲响。 何意被吓得心脏狂跳,他睁开眼,望着在云层里流窜的闪电发了会儿怔,这才起身去开门。 敲门的是贺晏臻。 风从阳台灌入宿舍,卷着桌上的书页翻滚起来。外面“咔啦”一声,惊雷落下,随后大雨倾盆而至。 何意在大雨落下的那会儿,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拉开门,等贺晏臻进来后,又淡然地关上。一切都很突然,然而却又在预料之中。 贺晏臻走进宿舍,站在他的书桌前,沉默地望着他。 何意便靠在甄凯楠地桌子旁,跟他平静地对视:“你今天不用忙吗?” “对不起,何意,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贺晏臻疲惫又愧疚地解释,“这次比赛……” “这比赛是国际法学界的奥林匹克竞赛,每年会有100多个国家的大学参赛,A大赛队每次都是中国区一等奖,但在国际赛上的最好名次是十年前。去年,A大赛队甚至排在了百名开外。所以你们压力很大,想要破除本校赛队的魔咒。” 何意道,“你们队员的备赛时间都在八个月以上,你的学长们有人为此耽误了法考和期末考试,你们在拿到参考资料后会直接用睡袋在教室休息,不,你们压根儿没有休息时间。你们很忙、很忙、很忙……” 何意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我都知道,我也理解。所以,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贺晏臻:“……” 贺晏臻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在回来的路上,贺晏臻有过懊悔,但也有点不快,何意不应该瞒着他,尤其是无家可归这种事情,他是他的男朋友,何意可以依靠他的。 “我只是忙,不是不在意你,你遇到事情应该跟我说,我有意愿也有责任为你分担,帮你解决问题。”贺晏臻顿了顿,皱眉说,“我希望你能依靠我。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何意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不等开口竟已经累了。 他叹了口气,转开脸,看着雨丝从阳台门飘进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学校的?” 贺晏臻缓了缓,道:“我去你家找你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何意点点头,意识到上午贺晏臻给他打电话时,应该是在他家。哦不,现在那是别人家了。 何意觉得此时的自己有点狼狈,但他心里清楚,贺晏臻跟他再怎么讨论商量,他们最终也还会是这样。 贺晏臻不可能放弃比赛半途而废,实际上,这个比赛虽然含金量很高,但贺晏臻即便不参加这个,他也一定会有其他的,更为重要的目标。 当初那个冲动、任性、热烈、偏执的男孩已经长大了,他不可能只囿于情爱。 反倒是何意自己,在别人大步往前走时,似乎提前进入了下坡路。 他们就像背道而驰的两条线,曾经有过交点,但终究会越走越远。 何意开始考虑史宁的建议,他希望在离开的时候,自己能体面一些。 “我们做爱吧。”何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主动走到贺晏臻身边,认真地请求道,“你可以对我凶一点吗?” 贺晏臻低头看他,诚恳道:“何意,我……” “我以后会跟你说的。”何意笑着解他的扣子,低声问,“要来吗?” —— 一次争吵便这样消弭于无形。 贺晏臻也不知道他跟何意之间的问题有没有解决。他只能有意地纠正自己。不管再忙,都会隔三差五地来看何意。 暑期时,贺晏臻每次过来都会扛一桶纯净水放在一边,给何意的宿舍的打扫卫生,然后看何意的消耗情况,给他补充上牛奶和水果。 何意则变得格外腻歪他,他拉着贺晏臻在浴室里热吻,在纱帘后放纵,甚至提出想体验breath control——当初贺晏臻对何意生出绮念时,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样控制何意。但他知道这种行为有点危险,贺晏臻从来没想过付诸行动。没想到何意竟会主动提出。 俩人的关系迅速进入到另一种更为紧密的状态。贺晏臻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何意对自己的依赖,他们在恋人身份之外似乎又多了一层纠缠。贺晏臻享受着,并尽量满足对方。 九月份,新学年开始。 贺晏臻成功通过了赛队的最终选拔,成为正式成员之一。 十月,国际赛事陆续发布赛题,公布第一批参考资料……A大赛队开始进入不眠不休带睡袋训练的阶段。 何意他们也开始了大四生活,到口院学习口腔专业课。 俩人仍旧保持着一周两次的约会频率。同地恋爱的好处显而易见,不必再承受相思之苦。而每当他们见面的时间超过一小时,何意都会将地点定在口院旁边的小宾馆里。 贺晏臻从来没在这种地方睡过觉,房间小的只能容下一张床。空气闷滞,卫生也不好。 他提出去酒店,何意却异常坚持,只肯窝在这几平米的房间里。 贺晏臻疲于应对课堂和训练,挤牙膏似的攒出时间跟他见面,这时便不想再跟何意有争吵,于是只得顺从下来。 他们在宾馆的房间里拥有彼此,事后,何意会拉着他去旁边的拉面馆里吃牛肉面。 十块钱一碗,难吃得要命,但何意似乎很喜欢,贺晏臻便也迁就着。 冬去春来,A大赛队在二月中旬,于国内选拔赛中一举夺冠。 贺晏臻的努力没有白费,三月,他们赛队跟中国区的另五支出线队伍一起赶赴华盛顿,参加国际决赛。 贺晏臻走得前一天晚上,何意破天荒地在五星级酒店定了一晚。 他亲自帮贺晏臻熨烫衬衫,将他的行李一件件整理好,核对好证件和材料,帮他装箱。 赛队的西装是统一定制的,何意看了又看,也放在防尘袋里,末了有些遗憾:“可惜不能看到你穿西装的样子。” 贺晏臻逗他:“你想看?我现在穿给你。” “不要了。”何意认真道,“残缺美才会记一辈子。” “怎么还残缺了?等我比完回来天天穿给你看。”贺晏臻抱着他倒在床上,低头亲他,“明天你是不是有课?别去送机了,好好休息。” 何意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你走的时候一定别喊我,我怕我舍不得。” 第二天一早,贺晏臻果然没有吵醒何意,自己背着包带着行李箱上了过来接他的校车。 但就在贺晏臻关门时,何意却自己睁开了眼。 他一宿没睡,在黑暗中将贺晏臻的轮廓默默地临摹了一遍又一遍,此时双目赤红。何意快手快脚地穿上衣服,来不及洗漱,下楼,打车,去机场送行。 路上却遇到了堵车,等到机场时,何意跑着进入大厅,四下搜寻贺晏臻的身影。 老天待他不薄,何意最后在安检处的队伍里,看到了贺晏臻他们。何意躲在角落里,随着队伍的移动变换着自己的位置。等贺晏臻进入安检口,再也看不到时,他才站出来,冲那边挥了挥手,权做告别。 “怎么了?”队友看向频频回头的贺晏臻。 “没什么。”贺晏臻回过头,刚刚有一瞬间,他似乎从橱窗的玻璃中看到了何意的影子。但他离开的时候何意正在睡觉,应该不至于。 贺晏臻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这次他们要在国外待两周左右,贺晏臻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如果不出意外,今年他回来的时候,正好来得及给何意过生日。 —— 何意在贺晏臻离开的第二天,便约见了林筱。 “你要出国啊?”林筱关切地看着他,“你身上钱够不够?姐姐这有,去年我提成拿了不少钱。” 何意被他财大气粗的样子逗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去几个月,到时候可以做兼职。” “做什么兼职,给人刷盘子吗?”林筱却道,“出去一趟当然是好好提升自己。有那个时间多学点本事。你可得争气啊,我还等着你早点进口院好找你推销器材呢。到时候你给我开个后门。” 她开了个玩笑,想了想道,“你找我是有事吧?是米忠军的事?” 何意点了点头:“你之前说他靠山倒了一个,是哪个?” 寒假时,林筱告诉他米忠军的靠山倒了。何意想要见面细问,却怕贺晏臻发现他跟林筱仍有联系,于是一直忍着。 林筱道:“以前他不是被人举报过,上面有人来找他谈话吗?就那个。米忠军有本事,把那位发展成了情妇,所以这几年举报他的信最后都到了他自己手里。那些举报他的医生,有几个都很惨。” 米忠军为人阴狠,他借罗家的势力对举报他的医生施加打击报复。之后又觉得这样后患无穷,于是找到了高人指点,开始利用金融手段,借着影子公司层层套利,叫人抓不到把柄。 包庇他的那位后来调离了纪委之职,去年因为别的事情东窗事发,被立案调查了。 何意不由想起他之前写过的那封匿名举报信。幸好当时甄凯楠提醒他,让他打印之后发出去的。 “不过那人虽然落马了。但我听说米忠军没受什么牵连。”林筱叹了口气,神色委顿道,“这种情况,要么是落马的那个没交代清楚,要么就是米忠军有了新后台。如果是后者,你要是搞他的话就危险了。你可得好好想想。” “我已经想过了。”何意道,“我除了一条命也没别的,没什么好怕他的。” “你男朋友同意?” 何意微怔,低头喝了口水:“还是聊米忠军吧,你有被报复的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林筱道:“我正联系着。现在还愿谈这个的……很少了。。” “你把名单给我。你别参与了。”何意道,“我自己联系。” 林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问,“你哪天走?” “后天。” “是去哪里?” 何意笑了笑,这次没回答。 —— 贺晏臻是在整理西装时,看到了行李箱底层,何意放进去的一个薄薄的密码本。上面贴着一张贴纸,写着在决赛结束后,何意会发给他密码。 国际赛的赛程十分紧张,贺晏臻虽然对密码本充满好奇,但也无暇他顾,他跟队员们面对的是来自国内两所高校以及哥大赛队、剑桥赛队和新国立赛队等高手的围攻。 A大团队丝毫不敢松懈,每一轮比赛之后,几人都要连夜进行总结复盘。 直到一切尘埃落地,A大拿下了历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国际赛四强。 贺晏臻才迫不及待回到住处,郑重其事地把密码本拿了出来。 国内此时应该是凌晨,何意大约还没醒。 贺晏臻拿了本子看了看,开始自己猜测密码。他试了试何意的生日,自己的生日,然而这些都不对。最后,他鬼使神差地输入了何意第一次到家里,给自己做家教的日子。 “咔”的一声,密码锁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贺晏臻不由一笑,然而随后,他看到了一张薄薄的带有芳香气味的紫色信纸。 信纸上没有抬头和问候,只有字迹清晰的十几句话。 其中第一句是——“没想到这句话会由我来说。贺晏臻,我们分手吧。” 第63章 周遭的声响在这刻戛然而止, 贺晏臻定定地看着开头的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着。后面的十几句话在他眼里自动成了虚影,他的眼前只剩下“分手”两个字。 贺晏臻深吸一口气, 立刻给何意打电话。 然而那边给予的回应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他挂断, 给那个号码充费,之后再打, 提示仍旧是停机。 贺晏臻再次挂断, 这次他想也不想地充了一千,然而不管他如何疯狂地拨打和充费, 提示音始终只有一样——号码已停机。 其实只有一种可能,何意办了停机保号。 他根本就没打算再联系贺晏臻, 那张纸条不过是在为了让贺晏臻等比赛完再看。他知道贺晏臻一定能自己猜出来,即便猜不到密码,小小的本子也能暴力破解。 显然, 在贺晏臻比赛的时候,何意早已经离开了。 贺晏臻的脑子里无比清楚这一点,却仍是不能接受。他继续跟手机作对,一遍一遍地拨打个不停。 校友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道:“你怎么电话一直占线?信息也不回?教练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A大赛队这次表现惊人,拿下了历史以来最好的成绩。贺晏臻在庭辩时表现尤为惊艳,虽然最后的最佳辩手在亚军赛队,但法官们均表示, 贺晏臻是他们裁过的最优秀最冷静的辩手之一。 有两位华人教授专程开车过来为他们庆祝,晚一点还有基金会的人过来。带队教练希望贺晏臻能成为明年的队长,因此特意叮嘱了他要出席。 校友兴冲冲地回来喊人, 然而贺晏臻抬头时, 对方看到的是一张煞白煞白的脸。 贺晏臻全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多吓人, 他在校友进来的一刻回神,随即拿定主意,对校友道:“我有急事先回国,你替我跟带队教练说一声。” 说罢转身,冷静地拿了护照和钱包,将充电线、手机和那个密码本放在包里,转身便往外走。 校友看他这样也不敢细问,惊诧道:“那你行李?” “你们方便的话给我捎回去,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不要了。”贺晏臻身上还穿着西装,他转身出门,临走前愣了愣,又返身回来,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细细摸索了一遍。 他刚刚突然冒出一个猜想,何意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或许在行李箱里有另一个本子,写着完全不同的一番话。可是里外夹层,衣服口袋,他一样一样地摸索过去,什么都没有。 当天,从华盛顿飞回北城的最后一趟航班上,贺晏臻看完了那封信。 那是来自何意的告白。 他从那个撞在嘴角的吻开始算,他恋上贺晏臻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一点。 他坦白了这几年里,无数次想念贺晏臻的时刻,他感谢贺晏臻的给予和付出。 但在最后,他仍是说到了分手。 这是一年前便已经做出的决定。 贺晏臻每看完一句话,都要停下来缓缓。他试图回想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何意要跟他分手。 然而他的大脑太乱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一点。他一直认为去年是他们关系最为稳定的一段时间,各方面都格外和谐,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吵架。 可是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何意只是在跟他进行漫长的告别。 “你走的时候一定别喊我。” 贺晏臻想到了临行前,何意温情款款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怕我舍不得。” 或许来得及。 贺晏臻一遍遍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只想飞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 梁老师这天如常上班,办公室的领导和同事都知道了A大赛队的战绩,不等她坐稳便纷纷过来恭喜。众人无不羡慕梁老师教子有方,又言学校官网已经更新了照片,如今A大校园风采专栏上,六张海报里有两张都有贺晏臻。 一张是国护队里军装威严的他,今年作为招生海报的主图人物一度被新生们热议。 另一张便是这次A大赛队的比赛照,几位队员西装革履,男帅女靓,气质样貌确实是名校风范的代表。 梁老师在众人的恭维和艳羡中,没有任何预料地收到了越洋电话。 贺晏臻的教练担心他的安全,又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掐着时间,在梁老师上班时打来电话询问。 让双方意外的是,贺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梁老师这两天只给贺晏臻留言鼓励了一番。 教练惊诧道:“他走得特别急,连行李都没带。回国缘由也没交代清楚,队友怕他出事,一直送到他入关也没敢询问。原来不是家里催他吗?” 梁老师听得又惊又疑,连声说:“如果家里有事要他回来,肯定会先联系你们,越是急事大事,越不可能直接跟他讲,万一他出事怎么办?他当时什么表现?” “脸色挺不好的,像是遇到了什么事。去机场的路上一直在打电话,但没有接通。”教练听她语气着急,只得反过来安慰:“那可能是临时有其他安排,或者别人有事找他。等他落地之后您再问问吧。” 梁老师的心里七上八下,闹腾不休。她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贺晏臻多半在飞机上,回国的直飞航班也要十多个小时,她干着急没用,只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梁老师向教练表达了歉意,又问贺晏臻有没有给大家带来麻烦。 教练道:“这没有什么,就是太可惜了,陈教授专门开车五个多小时过来见大家。如果晏臻日后有意参加LLM项目,陈教授的推荐信可是很大的加分项。我们赛队的前队长就是经教授推荐进的耶鲁。” “他是否知道陈教授要来?”梁老师倒吸一口气。 “当然。”教练道,“贺晏臻在庭辩时表现惊艳,陈教授与其中两位法官都认识,特别提出要跟他见见。贺晏臻也说回去换一下衣服。” 梁老师:“……” 教练那边还有事情,梁老师想到贺晏臻如此轻率的离开,既不交代缘由也不考虑后果,不由火气直冒。她再次为贺晏臻的冲动向教练表示歉意和感谢。 等挂了电话,梁老师试着拨打贺晏臻的手机,那边果然是关机状态。 不是家里的事情,也不是学校的事情,能让贺晏臻如此冲动地不管不顾回国的,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何意。 —— 贺晏臻下飞机后快速出海关,边给彭海打电话边往外走。 何意联系不上,他便打算从他舍友那下手。只要能见上面,贺晏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何意离开。 然而电话还没接通,他却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梁老师。 梁老师脸色铁青,看了一眼,径自转身去了停车场。 贺晏臻脚下微顿,只得先挂断电话,自觉地跟了上去。他明白一定是队友联系了家长,自从看到分手信后,他方寸大乱,的确忘记了跟家里说一声。 车子驶上高速时,贺晏臻率先打断沉默,向梁老师道歉。 梁老师一直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晏臻,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想听的是原因。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不顾后果地回国?” 她越说越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气,“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错过的是什么?” “你指的是陈教授?还是基金会?”贺晏臻摇摇头,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他一刻都不曾休息,此时大脑和身体都极其疲惫,然而语气却十分沉静,“我目前没有留学的打算,昨晚的晚宴对我而言不是必不可少的社交。如果我将来改变想法,需要陈教授的推荐信,我自然会主动联系他。我相信教授是爱才之人,不会因为我缺席一次宴会,就为我的才能减分。” “你是自信还是自负?你眼里什么才是必不可少的社交?谈恋爱吗?”梁老师气结,“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回国!” “为了何意。”贺晏臻捏了捏眉心,道,“妈,我联系不上他了。” 梁老师:“……” 车辆飞驰,风声从耳畔呼呼掠过。 贺晏臻知道梁老师在何意心中的地位,从刚刚的问话里,他也猜到了梁老师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次是我冲动了,对不起。”贺晏臻口气放软,侧过脸,对梁老师道,“你一会儿先把我送到他的宿舍,让我把问题解决掉,可以吗?” 梁老师深吸一口气,指责的话几次涌到嘴边,又在看到儿子通红的双眼后暂时忍下。 “你怎么知道他在宿舍?”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贺晏臻说到这顿住,呼吸微微停滞,“去年米忠军把何意住的房子卖了……” 梁老师怔愣,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贺晏臻,几秒后匆匆回神,回头看路,心里却扑腾直跳:“房子卖了?那何意住哪儿?他假期怎么办的?” “他一只住在宿舍。” “过年也在宿舍?你怎么不让他到咱家去?”梁老师问完,不等贺晏臻回答,自己先明白了。 何意自尊心强,又很敏感,贺晏臻假期时一直在学校备赛,何意自己肯定不好意思去贺家。 更何况梁老师自己也能感受到,自从那年圣诞节,她对何意半夜打电话的行为颇有微词后,何意便很少去贺家了。唯一不变的是每年教师节,何意都会编辑一段长长的祝福信息发给她。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却小心照顾着周围所有人的情绪。 “你不用去宿舍了。”梁老师想了想,叹气道:“何意已经出国了。” “出国?”贺晏臻愣住,扭头问,“去哪里了?”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参加了医学院的交流项目。这次他们学院有几十个人参加,到亚欧美十几个学校做交流,交流名单没公布,要么就是何意跟老师说了要为他保密,总之我也没问出来。” 贺晏臻愣了会儿,立刻拿出手机给何意的室友们打电话,先打给彭海,彭海拒接,之后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在陪女朋友看电影。 贺晏臻便给他发信息:“你知道何意去哪儿了吗?” 等了会儿,彭海没回。 他又打给甄凯楠,甄凯楠已经回国,接到电话时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 “何意?”甄凯楠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他出国了。”贺晏臻放低声音,恳求道,“学长,你可以告诉我他去的哪个学校吗?我为我之前的事情向你道歉。” 甄凯楠却道:“我也不清楚。你也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贺晏臻:“……” “虽然我们彼此看不顺眼,但这种事情我的确不想骗你。何意这次交换就是为了躲开你,所以他什么都没跟我说。”甄凯楠道,“你跟他认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的为人,是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不过……我挺纳闷的,你们俩怎么了?” 甄凯楠二月份便回来了,他决定放弃医学专业的博士阶段,改为攻读国际经济法。 因此回国后,他一直在为了这个忙碌。宿舍里的三个人各忙各的,偶尔在一起聊天,何意也很少谈起贺晏臻。 贺晏臻无言以对,只得再给史宁打电话。史宁的号码迟迟没有接通,他又转而找何意的辅导员。 “……老师,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贺晏臻放慢语速,做了自我介绍,随后低声问,“您可以告诉我何意去的学校吗?” 他之前听何意说过,这个辅导员对他们宿舍并不太好。 然而这次,辅导员却道:“我最近请假没在学校,所以这位同学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梁老师一路开车,一路听着贺晏臻挨个打电话。 但何意身边的人太少了,除了舍友之外,贺晏臻能找的人竟然只剩下了一个王越。可是王越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神色迷茫地望着窗外,往日的冷硬自信都已经褪去,露出一份罕见的无助来。 梁老师心疼道:“你们既然有矛盾,适当分开,彼此冷静一下也有好处。” “我们没有矛盾。”贺晏臻固执地说完,又给王越打电话。 “何意?”王越难得接到他的来电,听他询问犹豫了一下,“不瞒你说,臻哥,我跟何意都快一年没联系了。你们俩怎么了?” 贺晏臻一无所获,就要挂断。 王越却接着道:“也不知道林筱清不清楚,要给你问问吗?” “林筱?”贺晏臻心头一跳,“她跟何意还有联系?” “有啊,他们一直联系着,不过不多。” “帮我安排一下。”贺晏臻感觉自己活过来一点,他直觉林筱一定知道点什么,“她明天有空吗,我要跟她见面谈。” 第64章 四月末, 北城的倒春寒突然发威,温度骤然降至七八度。 贺晏臻跟林筱约了两天也没约到。后者只道自己要忙着工作养家糊口,没时间跟他见面。 周围的同学多从三月份开始就在准备法考, 贺晏臻之前忙着比赛, 此时开始备考已经晚了很多,可他完全无心看书。 林筱不肯见面, 贺晏臻就去找彭海和甄凯楠。 彭海叫苦连天, 几乎要躲着他走。 贺晏臻在学校里找不到人,宿舍楼下也蹲不到, 于是跟梁老师借了车子,开去口院, 将车停在医院楼前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彭海才出医院大楼,就被他挡住了去路。 “大哥,我是真不知道。”彭海无奈道, “你是他男朋友你都不清楚,我们上哪儿问去?” 贺晏臻不跟他争辩,只问:“那你知道什么就跟我说什么。你们去年实习的时候,何意遇到过什么事吗?” 彭海摇头:“没有啊,我们就一直那样啊!” 彭海不是甄凯楠,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什么心思都在脸上写着。贺晏臻仔细看他神情,的确不像在撒谎。可是何意既然一年前就有了分手的念头, 那说明一年前肯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贺晏臻能想到的一点是自己错过了何意的生日。可是以何意的性格,如果仅仅是因这个,不至于这样决然离开。 贺晏臻这几天几乎没睡什么好觉,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怎么回事。 “那样是哪样?”贺晏臻只得问, “他去年生日怎么过的?” “去年他的生日我也忘了, 好像就上课了。”彭海道,“何意平时生活挺规律的,就是每天上课,然后晚上去送送买卖,到宠物店打工。” 天色灰暗,有细雨无声落下。贺晏臻听地稀里糊涂。 “……你说什么?”他拧着眉问,“何意晚上去做什么?” 彭海说:“送外卖啊!不过因为他对路况不熟,后来就不做了,只去宠物店打工,给狗子洗洗澡吹吹毛什么的。有一回他还被咬了,也没去打狂犬疫苗。” 贺晏臻:“……他做这个干什么?” “挣钱啊!”彭海道,“他自己说是回归原来的生活。” 贺晏臻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他完全不能想象,也不能理解何意为什么去做这个。去年暑假,何意谎称自己在做家教时,贺晏臻都觉得以何意的时间成本,挣这点小钱不值得。 …… “他做了多久?”贺晏臻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完全不知道……” “就去年上半年,做了一学期呢。”彭海道,“他说过不想让你知道,你太忙了。不过你也真挺忙的,从来没问过。” 口院门口人来人往,彭海看他发愣,忙摆手说:“我要去忙了,有空再联系。” 他说完拔腿就跑。 贺晏臻回到车里,降下车窗,任由蒙蒙细雨扑自己一脸。他愣了许久,又给林筱打电话。 贺晏臻提出愿意给她误工费,请她无论如何见自己一面。 林筱仍是百般推脱,言语间很是客气:“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您的事情我听王越说过,但我的确帮不上忙。你也知道的,我哪里敢接触何意?” 贺晏臻当初对防她像防贼一样。 然而她越推脱,贺晏臻越发肯定她一定知道什么。 “当初我多有失礼的地方,这次见面,我也给林小姐赔个不是。”贺晏臻道,“你工作再辛苦,总要吃饭睡觉的吧?我只占用你半小时,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按小时支付你一定费用。” “支付费用?”林筱听得一愣,随即失笑道:“贺同学,你当我是钟点工吗?” “按时收费的除了钟点工外,还有律师和心理咨询师。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你在见面后觉得我不靠谱,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贺晏臻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如果何意是移情别恋了,开开心心离开我,那是好事。但他不是,你应该清楚,现在我俩的这种状态,痛苦的不止有我。” 林筱这才沉默,半晌后冷冷地呵了一声:“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见也无所谓。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俩人终于敲定,周五林筱下班后,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贺晏臻跟她约定的时间是五点半。他五点钟便到了地方,找到座位后一直耐心等着。 五点半,林筱却道自己被留下来加班。 于是贺晏臻又等,旁边的座位上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快七点时,林筱终于姗姗来迟。 贺晏臻在她进门的一刻,便抬了抬手示意,林筱反倒是怔了怔。 不过隔了一年,贺晏臻身上的男孩气便被沉静内敛的成熟气质所替代。如果一年前,在车边吃醋的人是现在的贺晏臻,林筱只会觉得他很酷,充满男性魅力,而非当时以为的缺乏涵养的富二代。 “变化挺大,没敢认。”林筱走过来,自顾自地坐下点餐,道,“有什么事,说吧?” 贺晏臻犹豫着是开门见山,还是适当做一番铺垫。他能感受到林筱对自己的排斥。 林筱见状,反而笑道:“贺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见你吗?” 贺晏臻摇头,如实道:“不清楚。” “那我们不如先聊正题。”林筱笑了笑,“你不必假惺惺做铺垫了,你找我是想问什么?我能回答的尽量说实话。” 贺晏臻问:“你知道何意为什么出国吗?” “不知道。” “他去的哪个学校?” “也不知道。” 贺晏臻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又问:“那次在酒店,他跟米忠军之间发生了什么?” 林筱霍然抬眼看过来,眼神阴冷。 贺晏臻坦然回视:“我只问有关他的部分。” “当时你不是报警了吗?”林筱过了会儿,才收回视线,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见你吗?贺晏臻,你真的很自私。你求人的时候还理直气壮,一边通过王越给我施压,一边再主动找我道歉。但我问你,你的道歉是真心的吗?你会为此感到难为情吗?你刚刚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的吗?” 她说完再次抬头,神色已经归于平静。 “你不会。因为你根本没有同理心。”林筱道,“你眼里只有自己的目的,你根本不觉得别人的痛苦跟你有关系。其实律师的职业还挺适合你的,道德跟律法有冲突时,你一定不会感到困惑。” 隔了半天,贺晏臻才点头,道:“我承认,你的话不是毫无道理。至少,你不是第一个给出这番评价的人。” “看来还有其他受害者。让我猜猜,是你的追求者吗?里面有米辂?”林筱仰头靠在沙发上,嗤笑着打量他,“你问何意那天遇到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那天他踹了酒店的门,在最后关头救了我。米忠军恼羞成怒,让何意把东西都还给他……” 米忠军的原话比这样转述的更具侮辱性,林筱便将当时的场景详细复述了一遍。 贺晏臻在听到何意脱掉衣服,光着脚离开酒店时,耳畔突然嗡嗡作响。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黑沉沉的望着林筱。 林筱道:“那天他要脱衬衣的时候,我拦住了。那会儿我还醉着,脑子不清醒,所以想的并不是那天夜里只有零下,他脱光了会冷。而是迷糊着想,米忠军可是他爸,他怎么可能还得清呢?身外之物都好说,但如果米忠军要索命呢,你觉得何意会怎么样?” 何意最为仇恨的和厌恶的米忠军,正是给了他一半生命的父亲。 当爹的要索命,其他人或许只会跟父亲决裂,但对何意来讲,恐怕影响远不止于此。 贺晏臻那天报警时正在外省,准备去带队老师的房间里开会。然而他第一次报警时,说朋友被人灌醉了,可能遭遇强奸,接线员却问他,“你在现场吗?” 贺晏臻道:“我在外省,朋友发来了求救信息。” 接线员拒绝道:“那让你朋友自己报警。你又不在现场,我们无法受理。” 贺晏臻当时愣住,幸好带队老师听了个大概,提醒他异地报警可能涉及到接警管辖权的问题,所以事情会很麻烦。最后,带队老师给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老师人脉广,没多会儿,朋友便回复说民警已经把人带回来了。 贺晏臻记得前后也就十分钟的功夫,他当时彻底安心,却没想到,何意在那短短的十分钟里遭遇了这个。米忠军老奸巨猾,说话必不会无的放矢,他能拿捏的一定是何意的死穴。 贺晏臻绷着脸,问林筱,“还有吗?” “有啊,米忠军还说,你妈妈喜欢米辂,你跟米辂是两家家长看好的。何意对于你来说,只是你年轻冲动的玩物而已。等你过了热乎劲儿,自然就会听家长的,跟其他人组建家庭。” 林筱眯起眼,如同一只炸开的刺猬,冷冷地盯着他,“让我猜猜,米忠军是不是说对了?你这一年热乎劲儿过了,所以何意才跟你分手的,是吗?” 贺晏臻如同遭到当头棒喝,他终于明白去年暑假时,他跟何意的那次争吵。 那甚至算不上争吵,他指责何意有事情总瞒着他,何意则对他的忙碌满腹怨言,但随后,何意又立刻服软道歉,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贺晏臻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从那之后在有意识地改变自己,频繁去看望何意。 但实际上,横亘在俩人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并不是俩人见面频率的问题,而是何意从他身上得不到安全感。因为他在何意最需要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何意的那番话,是累积后的爆发,是对他不再抱有希望后的,一只兔子发出的痛喊。 何意之后的服软道歉,不过是在粉饰太平,因为在他说出来的那刻,贺晏臻的行为就没意义了。他不再需要,也不相信贺晏臻会无条件地爱他。所以剩下的半年里,何意只是在付出自己。 可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贺晏臻对比赛雄心勃勃,全心投入,是因为他确信他跟何意之间已经没有了阻碍。他们的感情是稳定的。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贺晏臻心里阵阵发窒,他压低声,怒气从胸膛里冒出来:“别人怎么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什么家长看好!” “除了你,别人都知道。除了你,别人都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和感受。你的行为已经印证了米忠军的说法,何意怎么可能不分手?难道他要等着你主动提出来?等着你去选择米辂,他去重蹈他妈的覆辙?”林筱看他脸色都变了,一番讥讽的话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去。 “要么解决掉后顾之忧。要么,就放何意自由。”林筱转开脸,末了叹了口气,“我答应见你,是因为你那句话,你们俩现在分开,痛苦的不止有你。但我过来是想告诉你,跟以后无尽的麻烦相比,何意现在的痛苦或许不值一提。” 服务员把咖啡和甜点送上,林筱将咖啡一饮而尽,喊了人将餐点打包,随后看了贺晏臻一眼,提着打包袋离开了。 贺晏臻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年轻女孩踩着高跟鞋,站在路边打车。夜风夹杂着雨滴,吹乱了行人的衣服。林筱挺着脊背,望着车来的方向,目光里透着一点狠劲儿,以及一点微不可查的茫然。 一年前的冬天,暴风雪的晚上,林筱也是这样站在路边打车,目光跟他们短暂地接触又错过。那时候何意频频看向路边,目光里流露出担忧和同情,还有一点贺晏臻看不懂的东西。 彼时贺晏臻格外戒备林筱,因为女孩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惹人怜悯的柔弱。他怕何意因怜生情,发现温柔女孩独有的魅力。这是他所不具备的。 然而此时,他才突然明白何意的眼神里,那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那是深埋在温柔下的自悯。 何意眼里,林筱是他的同命人。他们都一无所有,是不被爱的第七只乌鸦。 贺晏臻早早回到家里,他呆坐半晌,从日历上撕下一页。 不知不觉,距离他跟何意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一个月了。去年时并不觉得时间这么漫长,去年时,他也没觉得一次见面会这么难……这么难…… 他回国后,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打听何意的消息,每天都会去何意的宿舍楼下转转,想着或许还能有转机。但事实是,何意的确走了,干干净净,断绝了一切联系。 贺晏臻如果想找到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医学院的交流项目有过公示,虽然最后参加项目的学生信息没有公开,但是学校名称他还是知道的。 一共十一个国家,十六所学校,每所学校有两三个名额。 五月份中旬时,贺晏臻飞了一趟日本。 梁老师在他走后才知道的。 贺晏臻回国后,梁老师便格外留意他的情况。她跟法学院的老师打了招呼,这孩子有异常的话一定告诉自己。 起初贺晏臻只是时不时旷课,梁老师知道他感情上受了打击,只得暂时忍耐着,偶尔旁敲侧击地关心他的课程情况。 然而这次,贺晏臻不声不响出国追人的行为已经超过了她的底线。尤其是她看到贺晏臻列出的排查计划后,更是惊怒交加,急忙告诉了丈夫。 贺爸爸也没想到会这样,以前看到社会新闻时,他曾担心过贺晏臻会不会也那么偏执,在别人分手后不依不饶,怎么都不会放过。现在看,贺晏臻的行为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感情问题并不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贺晏臻对于何意的许多占有行为,已经超出了夫妻俩的认知。 他们两口子在家等了一周,共同做出了一项对全家人来说,从未考虑过的决定。 一周后,贺晏臻一无所获地回到家。 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梁老师的震怒,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梁老师和贺爸爸什么都没说。 他们带他见了一位韩阿姨,对方是梁老师的朋友,看起来比梁老师却要年轻很多,职业是心理咨询师。 这次见面,韩阿姨的目的是跟贺晏臻聊聊,如何建立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 贺晏臻对这种安排嗤之以鼻,他应付公事地坐在韩阿姨的会客室里,在手机上翻动着订票网站,琢磨着什么时候去下一个地点。 韩阿姨倒是不恼火,只温和地对他笑笑,为他泡了一杯茶。 贺晏臻又觉得这样对长辈太不礼貌,于是收起手机,认真道:“阿姨,我没有问题,也不想耽误您的时间……” “好的。”韩阿姨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却突兀地问,“小贺,你知道Dominance吗?” 贺晏臻的目光猛然一跳,他盯了过去。 “看来是知道的。”韩阿姨道,“既然这样,我们应当能聊一会儿的,你说是吗?” 第65章 贺晏臻对于Dom的了解, 是源于他某次买用品的时候,评价中有人讨论到了几个词语,跟他平时见过的字母不一样。 他一时好奇, 搜索了一下, 从此了解到了另外两个词。 贺晏臻承认自己有一点Dominance的倾向,然而只是有这样的倾向而已, 他享受控制感, 也享受何意对他的依赖,但他并不会完全沉迷于此。因此他也没有深入了解的欲望。 韩阿姨看他目光微微闪动, 在他开口之前,先道:“你不必着急承认或否认, 因为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贺晏臻不明所以:“还有谁?” “你的恋人,你知道DID吗?” 贺晏臻犹豫了一下,问:“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多重人格障碍?” 韩阿姨却摇摇头:“不是这个, 是damsel in distress.文学作品中古老的危难少女主题——总会有年轻单纯的少女被困,等待骑士的解救。当然我们这里指的是那些有心理创伤的Sub。他们通常会有不幸的童年或其他被虐待的经历。”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贺晏臻皱眉。 韩阿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道:“你太紧张了,晏臻,你妈没有提到你的恋人。” 贺晏臻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他承认自己很紧张,韩阿姨的年龄和外表都很具迷惑性,让人以为她是温和的大姐姐,但世界上, 她总能抓住问题的核心店。 贺晏臻看了眼手机,考虑着何时离开。 韩阿姨看出他的抗拒,直言道:“梁老师希望我能为你提供帮助, 她只说了你的问题, 但我认为你并不需要心理疏导。你的倾向只是一种小众的爱好, 是你个性使然。之所以问起你男友,是因为以我的经历来看,很多sub都有情绪创伤。他们才是需要被帮助的人。” 贺晏臻微微蹙眉,仍旧沉默地看着她。 “尝尝这茶,这是我爱人亲手采的,今年的雨前茶。”韩阿姨抬手示意他眼前的杯子,笑了笑,“她知道我有胃溃疡,所以存放了半个多月才寄给我。” 贺晏臻礼貌性地抿了一口,这茶不甚讲究地冲在陶瓷杯子里,茶汤清亮,香味不足,却又有种奇异的舒缓作用,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的童年是不太幸福。”贺晏臻决定放下一部分戒备,最终道,“您想说什么?” “我担心他的心理状况。”韩阿姨道,“就我所认识的S,相当一部分都有心理创伤。他们容易对有Dom气质的人产生依赖,因为后者在精神层面更为强势。DS关系的核心其实就是权力的让渡,他信任你,给你控制他和伤害他的权力,从而从你身上获得慰藉,期待你是拯救他的骑士。但实际上这种关系十分危险,因为一旦他的骑士离开他,他受到的伤害会加倍。” 贺晏臻:“……” “有心理创伤的人需要被更小心的对待。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的心理咨询,而非拯救他的恋人。”韩阿姨道,“我今天聊起这个,并不是以咨询师的身份来劝导你,而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很担心另一个孩子是不是处在被伤害的关系中,又无法自拔。” 谈话的走向完全超出了贺晏臻的预料。 他以为今天要面对的是一位长辈苦口婆心地让自己专注学业,不要为了恋爱本末倒置。但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从头到尾都不在他的身上。 她的关注点是何意。 何意的童年的确不幸,贺晏臻也的确自认为是只为何意冲锋的骑士,热情地守护在何意身边。 直到去年,何意再次受挫后,贺晏臻忙于比赛没再出现,只隔着电话线诉说自己的忙碌。 如果是普通恋人,那这不过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问题,他们结束异地后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假如真像韩阿姨所说,何意是一个有心理创伤的,将他视作拯救者的危难少年。那去年的冷落对何意而言,无疑是少年落难时,看到骑士转身离开。 贺晏臻:“……” 贺晏臻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一直难以释怀的是何意为什么放弃得这么决绝,一点儿余地都不留,一点预兆都没有。他们两年的甜蜜,他为何意做过的那么多事情和保证,好像都抵不过那几个月的疏忽。 何意既没有主动沟通,事后也不要他解释。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了解到事情的本质——他跟何意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健康的恋人关系。Sub在危险时的表现,便是沉默。 贺晏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发出声音,他又咳了一声,这才低哑地问:“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有心理创伤?” 他顿了顿,又道:“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同样的经历不一定会有同样的影响,是吗?” “是这样。其实你可以深入地了解下他的过去,接触下他的朋友和同学。这一点不难判断。” 韩阿姨将自己的名片推过去,对贺晏臻道:“你以后想要跟我聊天,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我知道你很排斥你妈的安排,你单独的约见,我不会告诉她。” 贺晏臻站起身,接过名片,转身走出去。 工作室外面阳光明媚,白光刺得人眼睛发疼。贺晏臻驻足良久,反复想着韩阿姨的那几句话。 他登上Q,看何意的空间里的那些留言。实际上,这些已经能窥探出他曾经的状态,贺晏臻却不想立刻回头去问。他在工作室外面的台阶上坐了许久,最后想起何意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的男神。 何意对那人仰慕至极,上大学后都念念不忘,贺晏臻突然想知道,在那个强大优秀的男生眼里,何意是什么样的。 他无从得知那人的联系方式,只知道对方考入了隔壁学校。幸好,他在那年陪何意逛街时,曾加过何意班主任的微信号。 王老师的微信更新很频繁,几乎每隔一两天都会发关于学生的内容。 贺晏臻庆幸自己这两年没删对方,他犹豫着给这位王老师留言。 晚上十点,王老师终于给他回了信息。 “你要问什么?” 贺晏臻深吸一口气,给对方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接通,传过来正在响个不停的下课铃声,以及学生们下晚自习收拾书本的嘈杂声。 贺晏臻小心组织着措词:“王老师,我是何意的同学,也是他的恋人……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跟何意同届的学生中,有一个考入Q大的,您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何意怎么了吗?”王老师却问。 贺晏臻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万分恭敬地表示,自己只是有事想向那位同学了解,如果可以,麻烦老师代为转告,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对方。 王老师却仍是问:“何意怎么了?” 贺晏臻:“……” “请你如实告诉我,我才能考虑是否帮你。”王老师说。 贺晏臻怔了怔,只得道:“他前不久跟我提了分手,我现在联系不到他,又想了解他过去的情况……”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何意说过那位同学很优秀,现在也在北城,我之前没接触过他的高中同学,这次就想了解下他的以前,我知道这样很冒昧……” 贺晏臻说完,又诚恳道歉。 王老师那边却陷入了沉默。贺晏臻耐心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何意那一届的高考生,”王老师说完开头,便又顿住,缓了缓,“成绩最好的,就是他。” “你说……什么?”贺晏臻愣住,心想开什么玩笑? 王老师道:“他曾经提过一次,要向某同学学习。但实际上,我们学校并没有这个人。那时候我担心他压力太大,平时又比较自闭,是心理出了问题,所以为他联系了一位临床心理的医生。但随后,他的父亲来学校大闹,要给他办退学,这事就耽搁了。后来我再找他聊心理医生的事情时,他表现得特别抗拒,甚至上我的课都不愿抬头看我……” “……” “何意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自觉最刻苦,但又最让人放心不下的一个。上次看到你们时,他明显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自信了,开朗了,身边还有了朋友。 王老师一直因为被何意排斥而感到无奈,她也缺乏跟这种学生打交道的经验,于是只得保持距离。 那次见何意在新学校有了转变,她内心仍是高兴居多。虽然加了贺晏臻的微信,她也从不主动打扰他们,因为她能感觉到,高中生活对何意来说并不美好。 但是今天,贺晏臻却来找她,问起了那个从来不曾存在过的,被何意臆想出来的人。 贺晏臻一时手心冰凉,他先安慰老师,自己只是在很早之前听何意说过,一直在心里记着。现在何意参加了学校的交流项目,一切都好。 等挂了电话,那股彻骨的寒意才从手心开始钻进臂骨,随着血液倒流进入心脏里。 贺晏臻想起何意提过,米忠军到高中的学校大闹,随后班主任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何意也说过,他从未跟那位优秀的同学说过话。 贺晏臻惊觉自己用God去偷窥lamp的过去时,仅仅窥得了油灯照亮的一角,他忽视了灯外,吞噬着何意的无尽黑暗。 那是来自米忠军的威胁,是何意从幼年起就在不断被加深的伤害。 升学宴上,何意曾向他无助地恳求——你能不能放我走。从圣岛回来,在中转机场休息时,何意也说过,他惧怕米辂。 米家是何意打不赢的风车。 痛苦的绳索被人小心地勒紧,贺晏臻大口喘着气,他放下手机,转身,看到了当初何意做家教时的桌子。桌子最上层的抽屉里,放着那个他送给何意,后又被米辂打碎的八音盒。 他的许诺跟这个八音盒一样,不堪一击。 贺晏臻咬紧了牙关,他握拳,重重地砸向桌子,一下接着一下。外面有人砰砰敲门,贺晏臻全然不顾,直到很久之后,他爆发出一声痛喊,抬手盖住了眼睛。 大三的期末考试悄无声息地接近了。 梁老师找了个机会,问朋友贺晏臻的情况是否正常。 自从那晚的爆发后,贺晏臻终于不再执着于寻找何意了。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每天除了上课便准备法考,甚至偶尔会提出跟贺爸爸参加应酬。 “以后工作,少不得要跟各路人马打交道。”贺晏臻神色淡然,令人看不出破绽,“我跟着我爸,把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见,哪里做的不好也让他指导我一下。” 梁老师总觉得他的转变过于突然,忍不住问:“那何意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贺晏臻说完,想了想,“爱情并不能解决一切。” 梁老师点点头,表示支持。然而又直觉没这么简单,贺晏臻不是知难而退的人,这次的转变太生硬了。 她找到朋友,询问贺晏臻心理疏导的情况。 朋友却道:“晏臻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并没有给他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也说过,以后不会再来找我。” 当然她没有说出全部。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贺晏臻出现在了她的会客室。 最后一点雨前茶已经喝完了。她问贺晏臻是否要来点饮料或咖啡。 贺晏臻摇了摇头。 “我想知道,如果他真的有心理创伤,”贺晏臻站在门口,半天后,终于艰难地问出下半句,“那他,是不是离开我比较好?”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调整了百叶窗,将夕照挡在外面,安静地与他对望。 贺晏臻又道:“每个人都活在幸存者偏差的世界里……我在我的世界里待太久了。” “你打算做什么?”她问。 “没什么。”贺晏臻道,“他其实已经很强大了,他是自己的骑士。” 而我这次,不做他的恋人,我愿意做他手里的树枝。 第66章 贺晏臻的转变令梁老师和贺爸爸迟迟不能适应。 他明明一向自我, 排斥社交,既不参加同龄人的娱乐聚会,也不屑于参与长辈们的饭局。夫妻俩以前想带他出门应酬, 连哄带骗都不好使, 以至于在北城圈子里,贺晏臻出了名的不爱交际。 然而现在, 贺晏臻竟开始主动跟着参加应酬。 贺爸爸带他参加了几次私人聚会, 又让他一同出席了两次商务宴请,贺晏臻的表现也远超旁人预期, 他身上丝毫没有学生气,跟众多才入职场的年轻人相比, 他反倒表现地更为沉静稳重,游刃有余。 贺爸爸不禁想起当年的何意,同样是初入交际场, 何意那晚却聪明有余,气度不足,身上有显而易见的讨好和笨拙。 论才智,俩个孩子难分高下。他们俩最大的不同在于彼此的人生经历。 何意的成长过程中缺乏长辈的保护和引导,生活经验全赖自己总结,委曲求全过多,因而那孩子对他人的情绪和目光十分敏感,也会格外在意末端小节。 贺晏臻则从小受尽宠爱和鼓励, 梁贺两家一政一商,社会地位已然处于上层。他们夫妻俩又格外注意给孩子鼓励和关爱,因此贺晏臻从不在意他人脸色。 在交际场合里遇到陌生人, 他更不可能先放低自己, 因为有足够的底气。 何意跟贺晏臻的差别, 在贺爸爸看来,正好是互补的一刚一柔,他很喜欢何意,也希望俩孩子能成熟的在一起。 然而梁老师却一直不看好。 在俩人恋爱的初期,梁老师便说过,何意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但他跟贺晏臻的成长经历相差太多,无论是消费习惯、人生态度,还是三观都有很大区别。这些差异没有高低对错之分,却会制造很多不必要的矛盾。 更何况何意自尊心强烈,又格外敏感,这种性格会抑制他的的自信,让他羞于求助和支配,也更容易被消极的信息伤害。适合何意的,应该是一个温柔细致,心理强大且共情能力强的恋人。 但以上这些品质,贺晏臻并不怎么具备。 “分开也好。”梁老师叹道,“反正现在还年轻,不如先立业再成家,感情的事情等以后慢慢谈。” 说来也巧,没隔几天,贺晏臻也说了同样一句话。 那次聚会是贺爸爸攒的局。 起因是贺爸爸的一位朋友来北城发展,想要私下结交新海区的一把手,然而那位周书记为人低调,甚少参加这些聚会。朋友听说贺爸爸与对方关系不俗,于是找他帮忙。 贺爸爸之前负责海外收购案时,这位朋友提供了不少助力,因而这次贺爸爸也投桃报李,设法为朋友牵线。 正巧周书记的侄子周昀刚回了国,那小子跟贺晏臻关系也不错。贺爸爸便干脆约着彼此熟悉的几个家庭,带着孩子一块去南湖会所打高尔夫,让朋友在一旁作陪。 贺晏臻上次跟周昀见面还是高三寒假,如今三年过去再碰头,俩人竟也没有任何隔阂,很快自成一组,边聊边玩。 直到周昀问起他的男友,贺晏臻的脸色才变了变。 周昀一直对那位清冷的小仙男充满好奇,问他:“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谈恋爱后压根儿都不回我消息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反正啊,我这次回来一趟要多玩几天。你最好痛快点,把人叫出来让我认识认识,要不然我杀到你家去。” 贺晏臻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只挥杆击球。 他平时很少打高尔夫,今天却一记短切将球攻上了果岭。 眼看小白球落在果岭上又径直滚向球洞,周昀不由啧了一声:“论玩乐还是你有天赋。你这是跟小男友练过?” 贺晏臻仍是沉默不答,只皱起眉,看着照管旗杆的球童。 周昀也随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那球童不知道扭头在看什么,一时分心,竟没来得及拔旗杆。小球碰到旗杆,滚到一旁。 于是周昀得了机会,他顺利的推杆进洞,得意地大笑。 一旁的球童自知犯了错,害怕地抿起嘴,怯生生地看着贺晏臻,怕客人发火。 日头渐渐高升,小球童的脸恍然间跟记忆中何意的某个瞬间有了短暂重叠。 贺晏臻的一身戾气瞬间被蒸发掉。 周昀惊诧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神色淡下去,眼底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悲伤。 贺晏臻对球童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随后他转身,回到球车上,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们分手了。” 周昀换男友如换衣服,见他这样大感惊奇:“分就分呗,你俩闹得很难看?” 贺晏臻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无奈道:“想聊天就别提感情的事情,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他说完转头,却正巧看到另一辆球车开过,车上的父子俩正在聊天。 贺晏臻的眼神几乎顷刻间变得冰凉,他往那辆车上淡淡一瞥,适当停留。 米辂早就看到了他在这边,察觉到贺晏臻的视线时,他迫不及待地抬脸,冲对面露出惊讶的微笑。 米忠军见儿子这样,忍不住提点:“你表现得太明显了,既然是偶遇,打招呼时便不能立刻微笑。这会让人觉得你要么早有准备,要么这笑不真诚也不值钱。” 他忍不住拿米辂和何意做比较,米辂乖巧听话,是他的福星。但论察言观色的本事和聪明程度,米辂远不及何意,大概是遗传了孙雪柔。 “无所谓,反正他心里清楚我喜欢他,我的笑早一秒晚一秒在他眼里也没区别。”米辂扭身看着,直到那车离远了才转回头,问米忠军,“你今天要见的是那个周书记吗?我表舅说他们新城区的房子挺好,正打算买一套。” “你表舅?”米忠军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他就说新海诚的二期要开盘了,他跟我表舅妈看好了一套大平层,想把现在的房子置换过去。”米辂道,“那房子是真不错,表舅那天跟我妈商量,说买楼上楼下最好。” “新海诚?”米忠军皱眉,“那里首付就得五六百万,他哪来的钱?” 说完又顿,问米辂:“你妈怎么说?” 米辂听出他口气的不满,迟疑道:“我妈这两天正在看……” 言下之意,孙雪柔是打算跟表哥一块购入的。 米忠军听了这话,暗生警惕。 上次被何意录音后,他勃然大怒,痛恨何意不知好歹,于是当月便将奉城的老房子挂了出去,低价卖出。那房子因早就转到了米老太太名下,操作起来十分顺利。 米忠军做完这些,又担心何意狗急跳墙,他这些年里的收入大部分通过影子公司入账的。米忠军为求保险,提前跟那两家公司脱离了关系。 现在那边的股东和法人代表,都是孙雪柔和她的娘家亲戚,以及米忠军的心腹手下。 米忠军本就多疑,当初打算培养何意便是因为对妻子娘家不放心,认为那家人贪求无厌,这些年屡次以功臣自居。但没想到,短短一年,那位表哥竟然打算买新海诚的房子了。 孙雪柔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从来没跟自己提过,莫非她自己私留了什么钱? 米忠军满腹疑窦,然而今天过来他还另有目的。不多会儿,听说贺爸爸跟周书记一行人去吃饭了,他便也立刻回场,冲过澡,换了身衣服前去拜访。 贺晏臻在对米辂对视的那刻,便清楚这父子俩恐怕是有备而来。 因而在包厢见到这俩人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跟周昀坐在一旁。 米忠军在这种场合向来能左右逢源,加之做长辈的聊天,话题习惯先绕着孩子转。 他便自然而然地对贺爸爸开玩笑道:“前几年,老贺两口子还开玩笑,说晏臻跟米辂挺合适的,这俩孩子共同点挺多,我跟老贺的工作又是同领域,以后亲上加亲,这得多和谐。” 他说完幽幽一叹,“结果呢,这两年老贺成了集团副董,晏臻也是名校学子,今年还拿了比赛大奖。我们家是当爹的比不上,当儿子的也比不上。现在老贺看见我,恐怕都要绕道而走了。” 贺爸爸哈哈大笑,不由道:“哪里的话,你家孩子也挺优秀,可不比晏臻差。” 旁边的几人都知道米忠军还有个原配的儿子,也在A大读书,这会儿听贺爸爸语意模糊,并不点名是米辂,不由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米忠军笑了笑,神色看似未变,嘴角却忍不住绷紧下压。 周书记倒是有几分兴趣,在一旁道:“周昀也是学的法律,晏臻是有什么打算?你们快实习了吧?” 贺晏臻不慌不忙地抬头,道:“是的。” “可有什么规划?” “不瞒您说,我正在犹豫呢。”贺晏臻道:“我们有位师兄是S市红圈所的合伙人,他建议我到律所实习。但老师的意思是,希望我能申请美国T14的JD或LLM。这样日后不管进外所还是回国,都有更大优势。” “当然是申请JD,这还用想吗?”周昀用胳膊肘碰他,“来哥大,我们做同学。” “你之前怎么没提过?”贺爸爸反倒是众人中最惊讶的一个,他疑惑地看向贺晏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老师希望我参加这个或十月份的lsat考试,看看能不能高分通过。不过我不想读JD,时间太长了。”贺晏臻道,“LLM项目倒是可以考虑,这个只要一年。” “家里并不着急你参加工作。”贺爸爸摇头,表示不赞同,“JD的分量跟其他的大不一样,你如果读LLM的话,外所并不认可。” “我也没打算在国外工作。” “那你的计划是?”贺爸爸疑惑地看向他。 贺晏臻看了包厢里的几个长辈,犹豫了一番,道,“我想先找家企业,在法务部门实习看看。红圈所的工作强度太大,如果我打算申请LLM的话,恐怕不能兼顾。” “也可以考虑检察院或金融机构。”周书记道,“企业相对轻松一些,就是含金量太少,实习生去了也是打杂。” “晏臻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来叔叔公司。”贺爸爸的朋友笑道,“到时候让法务的主管带你,你可以当社会实践,肯定不能让你去订书钉。” 众人哈哈大笑,贺晏臻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另一位家长也道:“真要是考虑企业,在座的几位叔叔伯伯哪个都能给你安排。你尽管挑。” 这话倒不算夸大。先不说贺晏臻的家世,单就贺晏臻自己就很优秀了。他长得高大英俊,能力不俗,涵养甚佳。虽然神色冷淡,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比同龄人多一些年轻男子的冷酷魅力。 在座的长辈们,子女年龄都相仿,他们看年轻人时,便不可避免地带着审量相看,想着日后撮合相亲的可能性。 贺晏臻最为突出,从一开始便更受众人关注。 有个女孩在一旁观察半天,实在忍不住,干脆就着米忠军的话题问:“贺大帅哥,那你现在谈恋爱了吗?找对象有什么条件?男女胖瘦?地域偏好?” 大家又笑,贺晏臻向女孩看过去,目光巡过米辂时微微一顿,随后,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都是先立业再成家。我在工作之前不会考虑感情的事情。” 当晚,贺晏臻回到家,便受到了父母的盘问。 梁老师和贺爸爸一致认为,贺晏臻想去企业实习的念头简直毫无道理。 这些选择里,最优项必然是申请JD,虽然这意味着贺晏臻要额外花费三四年的时间,以及至少二百万的费用,但只要顺利毕业,他便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金字塔顶层。 因为只要拿到offer,进了大律所,作为应届生的他,基本薪资很容易过百万。对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这一点已经远超大部分人。 贺家不缺钱,二百多万的费用能轻易拿出。他们也不需要贺晏臻早点工作,时间问题应当也不用考虑。唯一的难点可能是贺晏臻需要在lsat考下高分,能申请上。 但贺晏臻在学校的绩点接近满分,他考试何曾为难过? 现在他却想都不想,就放弃了这一条。 “如果你不读JD,那也至少去律所或法院实习。你去企业是图什么?”梁老师百思不得其解。 “红圈所有一半人转行进企业的,我先去看看环境,了解一下。”贺晏臻不欲多谈,只道:你如果不理解,就当我去玩吧。” “那你去企业是想了解什么?”贺爸爸也觉得蹊跷,但看贺晏臻态度强硬,他只得先安抚妻子,又对儿子道,“你如果真想学什么,那我给你看看集团内有没有实习岗位。” 他这边试探贺晏臻,另一边,米忠军也在试探米辂。 “你妈最近都忙什么了?我这几次回来她都不在家。” 米辂心不在焉道:“就跟李太太王太太出去打牌呗。我表舅妈陪她一块,帮忙赢了不少钱呢。” 他心里存着事,见米忠军“哦”了一声,犹豫着问:“爸,今天在南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让贺晏臻来咱家的公司实习啊?” 米忠军说:“来咱家?你说的哪个?我们集团里你贺叔叔是副董,安排工作还轮不到我。” “就我表舅公司啊!” “那俩小庙还能容得下这尊大佛?”米忠军摇头,“你看今天的这几位,哪家的公司不是税收大户?你想拉他过来,也得他能瞧得上。” 话虽这么说,神色却泛起一丝犹豫,若有所思地考虑着。 米辂看他态度松动,忙道,“今天那些人争着抢着要他,不就是看上了贺叔叔的人脉,要么就是梁家的关系?贺晏臻家一直低调,怕人说梁家的闲话,恐怕避之不及呢。” 米忠军挑眉端详他,过了会儿,点点头:“这点儿倒是有些道理,看来你这两年也有长进。” “当然啦,虎父无犬子嘛!” 米忠军笑着摇摇头,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在心里将贺晏臻的名字默默咂摸了几遍。 如果何意没分手,他是断然不会考虑的。但现在,这俩人显然已经闹翻了。不得不说,这次对他来说也是个机会,只不过是高风险高收益的,如果能把人用好,他便能一石三鸟。 当然用不好的话,等于引狼入室。 米忠军在官场商场浸淫多年,自认不会搞不定一个年轻人。 他心里有了计较,在米辂期待的眼神下,缓缓点头:“既然这样……这两天,我约你贺叔叔一家吃个饭。” 第67章 周四, 贺爸爸收到了合作伙伴的邀请,约他一块到朋友的饭馆品尝新菜。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米忠军和另一家子公司的老总也在。 贺爸爸略有诧异, 却没什么不快。大家平时在业务上交集不多, 但集团中人际关系千丝万缕,真要深究, 彼此的利益都有牵扯。 因而于公, 众人表面一片祥和。于私,米贺两家认识多年, 虽然这两年减少了走动,但米忠军处事圆滑周道, 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至于他的家事,贺爸爸更无心也无权置喙。 这也是米家家事曾让不少人议论纷纷,却并没有人因为这个疏远米忠军的原因。 毕竟对男人来讲, 只要事业成功,风流韵事不过是一点花边点缀。更何况智不拒贤,明不远恶,旁认心里如何想,都不影响大家在酒场上交谈甚欢。 酒过三巡,几人聊到最近业内的几桩官司时,米忠军想了想,转而问贺爸爸:“我倒是有个法律问题想咨询下晏臻, 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贺爸爸有点意外,先问他:“什么问题?” “是我朋友的官司。他有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年初的时候跟一家拖欠物业费的公司打官司, 结果败诉了。他现在不光要不回物业费, 法院还判他倒赔那家企业损失费。”米忠军喝了口酒, 摇摇头,叹气道,“我那朋友要强,现在正忙着上诉。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怎么都想不通……” “还有这事?”旁边的老总吃惊道,“这是什么道理?” “老贺的儿子是学这个的,所以我就想了解了解。你说我朋友忙得焦头烂额的,我总不能去瞎打听。找个律师问问吧,人家说话得收费,一小时就两三千,我也不值当。”米忠军说到这,对贺爸爸道,“这不,就想占你家个便宜,老贺就说行不行吧!” “这有什么不行的。”贺爸爸笑了笑,“回头我给你问问。但晏臻还是个学生,还没法考呢。” “隔行如隔山,他怎么都比我们这些门外汉强。” 米忠军三言两语便将这事轻轻带了过去。 贺爸爸看他只是随口一提,心想贺晏臻多半不愿意,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当晚,贺晏臻竟然欣然同意了。 贺爸爸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跟他们家来往。” 贺晏臻却说:“我能算什么,天底下的事情又不是绕着我转的,以后不喜欢的人和事多了去了。” 他说完伸手,捞过茶几上的烟盒,抖出来一根,夹在指间玩耍。 贺爸爸又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贺晏臻格外讨厌烟味。他念初中时,不少同学早早开始吞云吐雾,贺晏臻对此极为反感,让抽烟朋友的滚远点,不要来祸害自己。 贺晏臻长时间不做声,过了会儿,他才道:“还没学呢,只是看看。米叔叔说别的了吗?” “没有。”贺爸爸越发觉得奇怪,反问道,“你以为他会说什么?” 当晚,贺爸爸跟梁老师出门散步,等到僻静处,他忧心忡忡道:“我觉得晏臻有点不对劲。” 他将米忠军的请求和贺晏臻的态度讲给妻子听,最后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疑。晏臻这俩月的变化太大了,跟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处处相悖。” “会不会是我们太紧张了?要是放宽心来看的话,他可能就是失恋受打击,变得成熟了一些。”梁老师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你看以前想带他去饭局,连哄带骗都不好使。现在他自己就知道要维护人脉关系,遇事也懂变通。总比以前的孩子气要强。” 贺爸爸道:“他以前是太自我,这些年你看他挺听话,实际上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地都得了手,想玩的也哪一样也没落下。现在我不怕他受打击,只是担心他有什么事瞒着咱。” “他一直嘴严,真要瞒我们也没办法。”梁老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说他跟何意谈恋爱这事,俩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能把我蒙在鼓里小半年。” 夫妻俩冷不丁提起何意,又想到了米忠军,不由都是一叹。 “何意有点命苦。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贺爸爸道,“那老师给你回复了吗?” 前几天梁老师出差参加了研讨会,医学院交流办公室的老师也去了一个。于是梁老师在午饭时候单独跟对方聊了聊,问了下何意的情况。 那位老师才来学校四五年,没跟梁老师打过交道,但看过她主编的期刊,听她打听何意,惊讶之余倒也表示愿意帮忙,回去了解一下。 “那老师说,何意并不在医学院办公室的交流项目里。” 暖风徐徐,梁老师拢了下披肩,对丈夫低声道,“他是跟的S市医院的交流机会。其实那位老师并不建议何意这样做,今年正是选导师的时候。大导手里名额有限,学生都是早早去抢。何意现在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很可能钟意的导师手里满人了。再者,他这操作不是常规流程,医院能给他名额,应当有其他原因。” “问问晏臻的生物老师?”贺爸爸道,“咱这两年的节礼也没断过,可以托他打听一下。” “我觉得不合适。人家老师的亲戚早就调走了。上次何意是在那边学习,得罪了带课老师。我们托人说情照顾还算情理之中。现在无缘无故的,一层托一层的去打听情况……”梁老师摇摇头,又道,“再说我们贸然去问,何意说不定还觉得被冒犯了,他把消息瞒得这么严,显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贺爸爸看她不愿再管,显然语气也不怎么愉快,想了想问:“老师还说别的了吗?” 梁老师没吭声,沿着小区的花坛慢慢走着。绕过两圈之后,她才道:“何意这事,至少去年就在准备了。” 也就是说,何意提前一年就做好了现在不告而别,跟贺晏臻分手的打算。 之前贺晏臻跟偏执狂似的到处找人时,梁老师又心疼又害怕,同时心里也有猜测,是不是自己儿子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何意决然离开 她并不清楚他们交往的细节,虽然她认为恋人之间真诚坦率的沟通是基本的。但如果何意年轻气盛,情绪上头考虑不了这么多,那也情有可原。 然而现在,她却得知了这是一场早就准备好的分手。何意早早做好了准备,在贺晏臻出国,参加最为重视的比赛时,猝不及防地宣布分手,断掉所有联系。 人和人之间合则聚,不合则散,如果早就觉得不合适,为什么不能一年前就提出,正常体面的分手? 现在想来,贺晏臻当时的崩溃太正常了。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对待。 贺爸爸也没想到会这样,他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又觉得当前局面下,似乎也没必要了。 “那天米院长还说,咱俩之前开过玩笑,说晏臻跟米辂般配,问我是不是后悔了。”贺爸爸叹了口气,“孩子的事情,大人掺和什么。” 梁老师道:“我倒是盼着,晏臻最好哪个都别谈,离那家人越远越好。他要再跟米辂谈上,这算什么事啊……” 然而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没过多久,贺晏臻竟然开始频频出入米家大宅。 甚至有一次,米忠军邀请贺家吃饭,说要道谢。梁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询问,才知道贺晏臻给米忠军解答了不少法律问题。 第一次是米院长的朋友正在打的合同纠纷的官司。 朋友并不在北城,且有自己的代理律师。米忠军出于对一审判决的疑问,找贺晏臻解惑。 那是一个工作日,贺晏臻在离亚和医院不远的咖啡馆里见了米忠军。 他称呼米忠军为米叔叔,神色有几分冷淡,但礼节周全,很有风度。 米忠军对此暗暗满意。他知道因为何意的缘故,贺晏臻不会喜欢自己。现在看他表情如此,便知道这孩子还不擅长伪装,现在连表情都不会控制。 而贺晏臻的礼貌,又显示他有良好的教养和约束能力。这样的孩子做事懂分寸,同样危险性也低。 至少跟何意那个差点蒙蔽了自己的狼崽子相比,贺晏臻更容易看得透。 米忠军将案情做了简单介绍,又抛出几个问题。 贺晏臻略一思索,先为他解释了判决依据,都是根据的什么条款,后又指出了代理律师可以采取的策略。 “现在的分歧点主要在于双方对合同服务的认定上,是安保服务还是物业服务。所以如果上诉的话,先要提出一审判决对合同性质的判定是错误的,这样便可以指出,一审适用的法律错误……” 米忠军起初还有些不经心,等贺晏臻条分缕析,将案子剖析清楚后,他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最后,贺晏臻冷漠地说:“就现有条件看,二审很可能维持原判。” 不久后,米忠军询问朋友的二审结果,得到的回复是维持了原判。他又问代理律师当初怎么说的,朋友依稀讲了几句,竟跟贺晏臻分析的相差无几。 米忠军找贺晏臻咨询问题,当然不是真得要他解疑答惑,而是想以此作为契机,跟贺晏臻增加来往。毕竟他手下的两家公司,无论规模还是性质,都跟另几家做实业的没法比。 要跟人建立联系,请求对方帮自己忙是最快速,又容易见效的方式。 只不过这次,米忠军发现自己或许有意外之喜——贺晏臻的潜力很大,或者自己真能从他这学到点什么。 因此,没过几天,米忠军便以感谢为由,再次跟贺晏臻单独吃了顿饭,并询问了另一个问题。 他的朋友交往了一位小女友,现在小女友要分手,朋友之前借给对方的300万要怎么追回来。当然,朋友已婚,他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自己的家庭。 贺晏臻一听,便知道米忠军的“这位朋友”,并非是借给了对方300万,而是在出轨期间,陆续花了这么多钱哄小三开心。 他询问了几样转账细节,随后以惯有的冷淡态度,给米忠军列了几条方案。 最初的方案都很好理解,然而最后两条,操作复杂,手段狠辣,米忠军听了个开头便忍不住点了根烟,眯着眼慢慢琢磨着。 这种将一切掌握在手里,拥有绝对胜算的感觉令人痴迷,而他一直以来谨慎处事,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 隔行如隔山,贺晏臻的知识储备和专业心理远超了米忠军的预料。 等最后,贺晏臻也点了根烟。他微眯起眼,吸了一口,随手徐徐吐出,眼底露出一点得意和暴烈。 “这种事,我个人建议不要做绝,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师兄接过一个案子,结果那三儿心里素质太差,最后一分钱没捞着,差点闹自杀。” 米忠军笑笑,啧了一声:“多少钱?能连命都不要了。” “三千万吧。”贺晏臻道,“师兄那级别,小案子入不了眼。” 米忠军知道大律师都是按百分比收风险费,听到这个数额,他自己心底一合计,不由想要骂娘。心道自己担惊受怕才挣那点钱,他们倒好,名气大了,几个案子就能钱包鼓鼓。 当然,社会上多的是收入低的小律师,但以贺晏臻的潜力和人脉看,他必然是顶层的。 “小贺,你要不考虑下,来叔叔公司帮个忙?”米忠军不愿再拖,主动道,“我们公司没有法务部分,现在是找了个律所,请人做顾问,平时就过过合同。你要是来实习,我按集团里的法务工资给你开,当然你在我这工作量会比较大……” 贺晏臻仰头靠在椅背上,吐了口烟。 “不瞒您说,”贺晏臻说,“我妈应该不会同意。从我学这个开始,她就希望我以后要么进纪检委,要么去检察院。当然我自己不想做公务员。” “那你的意思呢?”米忠军道,“你在这就是个实习,如果想安排出国读研了,或者要去法院检察院了,完全可以随时走嘛。咱自家的公司,什么事儿都方便,也没那些规矩。” “你为什么会让我去呢?”贺晏臻侧过脸表示疑惑,“律所的律师工作很专业,有他们把关就够了。” 米忠军哈哈一笑,抬手磕了磕烟灰,隔着烟雾看着他,问道:“晏臻,你对米叔叔是不是有意见?” 贺晏臻愣了愣,脸上闪过来不及隐藏的惊愕和心虚。 米忠军早有预料,只看他的反应。 “以前……有过。”贺晏臻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米忠军略作沉思:“是何意跟你说的,对吗?你随你爸,重感情,又心软,何意命好啊,能跟你们家结缘。但是男人做大事,不拘小节,感情的事情跟工作前途比起来,不足为重。” 贺晏臻抬眼,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明显十分赞同。 米忠军笑道:“你俩闹个别扭,以后总会有机会和好。我承认我对何意来说不是个好爸爸,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更何况刨除掉这一点,我在合作上可从没亏待过任何人。” “这一点我知道,我爸说起过。”贺晏臻目露真诚,他想了想,最后道:“我会试试说服我妈的。就实习而言,我自己是希望能多接触些正事,而不是给人打杂。之前的疑虑,也不是质疑叔叔你的人品,而是不想尴尬。” 米忠军笑着问:“怎么说?” “你应该知道,米辂对我比较好。”贺晏臻说,“如果我到你们公司工作,那我希望自己的雇主明确,是叔叔你自己。而非你们全家。” 米忠军的神情微滞,内心却难以控制地激动起来。他从刚刚杀人不见血的策略里,便已察觉到贺晏臻是个目标明确处事果决的人。现在可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米忠军面上分毫不显,甚至佯做不快:“这话说的,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米字。我就米辂这一个儿子。我的公司自然是他的公司。” 他说完一顿,意识到有句话不合适,然而话已出口,便干脆借此目不转睛地看着贺晏臻的表情。 贺晏臻却对“一个儿子”没什么反应,他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你将来的财产要分给谁,如何分,那是另一回事。我为谁做事就只考虑谁的利益。我不希望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将来被逼站队,衡量高低。” 贺晏臻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然道,“所以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如果我为你做事,那就让米辂离我远点。我入职后,只要是你的员工,就绝无可能是他的什么朋友。” 第68章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 贺晏臻进入了米忠军于北城郊区的那家公司。普普通通的旧式写字楼,一楼被出租给了商铺,二到四层是公司的办公地址。楼道里挂着公司logo, 远山投资有限公司。 贺晏臻被单独分了一个小办公室, 位于四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旁边,上面挂了一个门牌, 写着法务部。房间不大, 视野倒不错,东侧是整排的大窗户。 只是风景欠佳, 窗户外看见的是又挤又乱的城中村。 贺晏臻想起来何意在奉城的老家,那边也是老房子, 小区没有大门,楼栋的感应灯时好时坏,他们在楼下玩闹一会儿, 都能惹来二楼的人大骂。 但是再破再小,都是容身之所。 米忠军去年却是赶尽杀绝…… 贺晏臻不敢多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选择意味着什么。米忠军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人,那天在包厢里,贺晏臻小心设计着自己的表情,以让米忠军放松警惕。等他们结束谈话,从包厢离开后,贺晏臻的后背上全是汗。 他还做不到如米忠军一般做事周密, 毫无破绽。越跟米忠军打交道,贺晏臻便越觉得心惊——何意之前将接近米忠军获取证据想得太简单了。 米忠军这人老奸巨猾,即便何意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也动过培养何意的念头, 但在彻底确认何意对自己言听计从之前, 米忠军对何意始终会存有戒备。 其实现在,他对孙雪柔和米辂恐怕也有防备。 什么亲生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米字。从古至今,为争权夺位弑父杀兄的可不在少数。只要涉及到利益,米忠军最关心的,仍旧是他自己。 贺晏臻暗自猜着,自己如今是要被人当棋子了。这家公司既然是孙雪柔的,那米忠军想要监视和了解的,应当是他的枕边人。 当然,他现在需要先静观其变,等着米忠军授意指点的那天。 —— 孙雪柔最近睡得不太踏实。 她没想到贺晏臻会到他们公司实习。这一年里,表哥将公司进行了三次人事调整,如今留下的都是自家的熟人,现在乍来一个贺晏臻,大家处处都不自在。 表哥对此十分不满,然而这事儿却跟旁人无关,完全是米辂求着米忠军,把人给请来的。 “米辂喜欢那孩子好多年了,现在俩人都快毕业了。他就想着制造机会多跟人接触。”孙雪柔道,“反正就是个学生,你就当花钱雇人哄你外甥开心了。” “我这外甥可真会挑啊,给我整一个学法律的在这,怎么不去整个财务呢?”表哥语气不善,又问孙雪柔,“这人到底是米辂的意思,还是他爸的意思?” “当然是米辂。那几天他天天找他爸闹呢,他爸这才请人吃的饭。”孙雪柔不疑有他,想了想问,“他学法律的,你就给他几份合同看看,真的不方便那就给假的,让他找点事儿做就行了。” 表哥犹豫,想了想道:“我看还是小心点吧。你跟米辂说一声,别想一出是一出,我这公司是给他开玩笑的吗?” 孙雪柔这一年跟着表哥收了不少私房钱,然而在她眼里,表哥一家仰赖自己才能有这机会。现在听对方要反客为主,不由沉下脸:“我儿子任性点怎么了?别忘了这公司姓米,别说一个,他愿意塞十个八个,也能塞得下。” 俩人不欢而散,孙雪柔回到家,见米辂仍是闷闷不乐地坐沙发上玩游戏,忍不住推了一下:“你别就知道玩,有这时间去跟你表舅学学怎么管理公司。玩玩玩,能玩出什么啊?” 米辂顺势往另一侧倒去,眼睛仍旧盯着手机:“我练练这个号。今天想拉贺晏臻双排呢,被嫌弃了。” 他说完开了语音,又跟那边的朋友说话。 孙雪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非在这一棵树上吊死?那么多朋友,也不是没有比他高的帅的有钱的……” “还真没有,”米辂从手机后抬起头,较真地看着她,“妈,你是没看见他穿正装,太绝了……” 律师是对着装要求比较高的职业。贺晏臻虽然还不是律师,这次也只是去实习,但他也在进公司时穿了衬衫西装。 跟大多数年轻人买成衣不同,贺晏臻的西装都是手工定制的。 剪裁和质感肉眼便可看出区别,加之他年轻贵气,眉眼英俊,才进公司便掀起一阵热议。 米辂去公司找贺晏臻聊天,故意从二楼晃着上去。旁人夸奖贺晏臻,他也跟着脸红心热。只是让他郁闷的是,贺晏臻对他一如既往地冷淡,他上次带了午饭过去,被贺晏臻关在了办公室门外。 今天他又去,贺晏臻干脆躲开了。 米辂感觉他俩就像在玩猫鼠游戏,他在这场游戏里并无尊严,幸好他也不在乎这种东西。贺晏臻早已成了他的执念。 暑假在蝉鸣中渐渐接近了尾声。 贺晏臻在开学前,再次登上了那个QQ。Lamp的头像安安静静,状态也始终没有更新。 开学前一天,贺晏臻骑车到了何意的宿舍楼下。他看着这幢楼里的灯光依稀亮起,又渐渐灭去。夜色渐身,蟋蟀的叫声也清凉起来,贺晏臻在楼下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时,他深深地看了这栋楼一眼,骑车离开。 上课,参加考试,去公司整理合同,草拟法律文书,有空时给大家进行法律培训教育。除此之外,贺晏臻还在准备托福。 米忠军看他工作愈发娴熟,发自内心地赞赏这个年轻人。他没事就让贺晏臻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偶尔聊聊法律问题,谈谈贺晏臻的实习工作进展。 听到贺晏臻在准备托福时,米忠军诧异:“你之前没考过?” 贺晏臻翻着他办公室里的报纸,随口道:“我准备申请LLM项目,把分数刷高一点更保险。” 米忠军笑笑,心里暗自思量。他之所以用贺晏臻,就是因为公司里除了孙雪柔一家,还有自己的心腹手下。米忠军现在对他们都有怀疑,却又不想让人察觉,否则打草惊蛇不说,一旦是自己判断错误,让手下生了外心,那就麻烦了。 唯有贺晏臻是米辂要死要活征求去的,旁人都认为这是米辂任性,并不会拿贺晏臻当成是自己的人。 现在,贺晏臻准备托福考试,看样是随时准备要出国的,这样说明贺晏臻至少没有歪心思。 米忠军耐心布置,又暗中考场等待几个月,现在到了动棋子的时候了。 他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又给秘书打了内线电话,叮嘱那边无论谁来,都不能放进来。 贺晏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米忠军放下电话时,贺晏臻也将报纸放在了一旁。 米忠军再次慨叹,同样的年纪,米辂比人家差出了一大截。 “晏臻,你在公司实习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米忠军靠在老板椅上,从抽屉里取了根雪茄,切好。 贺晏臻心中轻轻一跳,他皱起眉,思索着自己怎么说最合适。 米忠军也不催他,自顾自点火,小抽了一口,等烟雾从鼻端喷出时,他眯起眼,淡淡地审视着贺晏臻。 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向米忠军。 “米叔叔,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查什么?” 米忠军微愣了一瞬,正要说话,就听贺晏臻道:“我在公司待了小几个月,别的不说,有一点感触挺深的。” 他将报纸放回报刊架上,轻嗤道:“公司看着不大,关系户倒不少,说白了就是一草台班子。那天给他们做培训,我都感觉自己像是在扫盲,简直是凭一己之力拉低全北城投资公司的平均学历。” “我问你感受,你在这跟我埋汰上了。”米忠军疑虑全消,笑了起来,“这可是你孙姨她表哥的心血。” 贺晏臻想也不想道:“我看来往的公司,哪个不是冲你的面子?孙阿姨让表哥来管,明显是在抓财政大权,免得你跟朋友学着养小情人。不过亲戚管账,很少有能管明白的。” “你帮叔叔看着点?”米忠军说,“账糊涂了,人就容易犯错。她家的人学历又不高,我就怕他们在大是大非上犯错。” “这种事……”贺晏臻表情犹豫,过了会儿道,“这样,我想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地方。如果有的话,你再派别人去查。” 米忠军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贺晏臻既有家世又不缺钱,肯定不愿跟那帮人结怨,免得惹祸上身。 “这个好说。”米忠军道,“你只要看看,有破绽的地方就告诉我。” 他说完,从一旁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纸,上面写着两家公司的名字。米忠军将纸放在桌上,慢慢推过去:“先看看这两家。去年八月份都签了什么合同。” 贺晏臻点了点头,想了想提醒他:“只查这两家有点刻意,随便再加几个别的吧,年份分散着点。” 米忠军不当回事,随手提笔添了另两个名字。 “那我去看看。”贺晏臻收起纸,叠好,放在了口袋里,“你等我消息。” 第69章 贺晏臻的行事作风颇有其父风范。并不轻易许诺, 但只要答应了必定会将事情办得漂亮周全,远超旁人期待。 一周后,米忠军便得到了贺晏臻的回复, 对方将几份复印资料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见他没有看出异常之处,又耐心地提笔将其中两个不起眼的数字圈了起来。 “……着重看下附加协议, ”贺晏臻提醒道, “这里将款项进行拆分,再通过签订附加协议将款项转移到B公司, 看着数额不大,但最后聚少成多, 积小致巨。他们捞到手里的恐怕比你到手的要多。” 贺晏臻说完又从底下抽出另一张:“这是我复印时正好看到的另一份旧文件,公司去年发给员工的奖金数额不少,尤其是业务开拓奖、综合平衡奖和差旅费, 这里面有多少钱实发下去,米叔你最好派个财务去查查。至少我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没听到有人拿几十万的奖金的。” 公司的资金支出是在每年上升的,因收入也在逐年增高,米忠军这几年派了心腹手下过去后,便很少会看明细账了。 贺晏臻是否凑巧看到的旧文件并不重要,显然,对方应该是确定了有些支出有问题, 才放在这里一起提醒他。 米忠军低头看着几分资料,内心复杂难言。他先是琢磨自己的心腹,那位是从他一到北城便在他手底下工作的, 米忠军早期要做的几样事情, 凡是不干净的都是这人替他完成。这人是什么时候叛离的自己? 孙雪柔的表哥给了他什么好处? 随后又想那位表哥, 当初用他是因看他嘴严又机灵,懂得分寸,没想到玩鹰的被鹰啄了眼。再看孙雪柔…… 米忠军近来对孙雪柔的不满越来越多,一把年纪的妇人了,见识还那么短浅,整天就知道争风吃醋。年轻女孩的闹腾对男人来说是情趣,如今她年老朱黄,做这些事情只会让人反感。 再看她这些年教导的米辂,从小就上贵族学校,到了北城,家里也一路花钱供着去好的中学,结果最后刚刚考过一本线,上了一个艺术学校。 米忠军眼里,何意既然能考入A大,说明老米家的基因没问题。然而米辂这样没出息,整天就知道买买买,显然是被孙雪柔教坏了。怪不得古人教导“娶妻要娶贤”,同样是从小衣食无缺娇生惯养的,梁老师教育出来的贺晏臻就这样优秀。 米忠军越跟贺晏臻打交道,越觉得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二十出头的孩子大多年轻气盛,轻易便会沉迷于酒色财气中,吃不得苦,挨不得骂。贺晏臻的身上却没这些习气。如果能将这种人收为己用,那可是一大助力。 可惜贺晏臻的出身足够好,米家财力可以,但社会地位并不如贺家,想让人为自己卖命怕是难上加难。 他心里可惜,暗暗琢磨着米辂和贺晏臻的可能性。 米贺两家若能结亲,对自己而言,说是如虎添翼也不为过。米辂的条件优秀,如今俩人缺的或许是接触机会。何意能跟贺晏臻谈恋爱,不就是因为做家教朝夕相处吗? “财务要等年后才能有合适的人选,这段时间还是你费心看一看。”米忠军将材料往旁边轻轻一放,抬起头,笑着问贺晏臻:“你已经决定去读研了吗?” 贺晏臻点点头:“基本确定了,有位很有名望的老教授说愿意给我写推荐信。” “那你好好准备考试。等你考完了,再来叔叔家一趟。”米忠军道,“我这有份草拟的遗嘱,你帮我过过眼。” “这么早立遗嘱?米叔叔你还没我爸年纪大吧。”贺晏臻有些意外。 米忠军哈哈一笑:“人生无常,这也是有备无患嘛。” 考试对贺晏臻来说没什么难度,他上次的成绩已经算高分,这次几乎不用准备。 周五,贺晏臻自己打车去了米宅。 米忠军在卧室旁边的小书房里接待了他。 这书房位置隐蔽,出入都是指纹锁,墙壁是消音材料,里面只有两张皮沙发和小茶几,旁边的书柜下面是保险柜。 米忠军将遗嘱推给贺晏臻,让他看看有无要补充的地方。 美貌和财富是人类的两大稀缺资源,米忠军如今露财给贺晏臻看,让对方知道米辂将来能继承数千万家产,就是想让米辂的财富成为加分项。 可贺晏臻不过匆匆扫了一下,便起身,将遗嘱递了回来。 米忠军问:“怎么,有问题?” 贺晏臻犹豫了一下,脸色有些哭笑不得:“米叔叔,你能立遗嘱处理的是你个人财产,这里面列出的财产是你跟孙阿姨的夫妻共同财产,孙阿姨的那部分你无权处置。所以这份遗嘱只能部分有效。” 米忠军愣了愣,他当然知道夫妻共同财产,但在他眼里,这些钱都是他挣的。孙雪柔不过是依仗他生活,手心朝上跟他要钱的金丝雀而已,他从来就没打算过把财产分割给对方一半。 “你们名下的房产、汽车、现金、股票这些,孙阿姨都有份。其实你不立遗嘱的话,你万一出意外,孙阿姨还能从你的那部分里再分一部分。至于你在里面提到的公司,如果持股人是孙阿姨,你有权处置的也只有她所持股的一半,至于公司姓什么,怎么管……” 贺晏臻微微一顿,“你说了恐怕不算。” 他有什么说什么,并不在意当下气氛尴尬。米忠军却老脸有几分难堪。 他笑了下,“我的意思也是你孙阿姨的意思,我俩就米辂这一个孩子,将来不给他能给谁?” “这个……”贺晏臻挑眉,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密码门,随后转过头认真道,“师兄跟我说过,做律师的无论如何不能对不起当事人。米叔叔,如果你是我的当事人,那我可能要提醒你几点,即便这些话不好听。” 米忠军颔首:“你尽管说。” “老夫少妻的婚姻模式里,像米叔叔这样对财产毫不防备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江省恩市的案子您应该知道。现在首富退休,大权旁落,小娇妻便以年纪相差太大,首富经常出轨为由闹离婚,要求分割家庭所有共同财产。现在已经在多地起诉了,我们估算过,小娇妻怎么也能分走四五千万。” 贺晏臻在皮沙发上坐下,淡淡道,“孙阿姨跟你的年纪差得也不少,她平时注重保养,连我妈都说孙阿姨看起来像二三十岁的小姑娘。说句难听的,她如果现在不想跟你过了,去起诉离婚,也能立刻分走巨额财产。” “你孙阿姨不是那种人。”米忠军道,“她跟了我也有二十年了,我在财物上从没亏待过她。” 然而说完自己顿了下,恩市首富的老夫少妻结婚也有二十多年了,比他还要久些。 “那就看你自己把握了。我想,孙阿姨或许有自己的打算,至少从公司操作来看,她显然是早就不满你的安排了。老夫少妻离婚率高,其他人都做提防,应当也有道理。”贺晏臻点到为止,又看了眼刚刚的文件,“遗嘱随时可以改,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米忠军翻开文件,抬头看他,“这财产……” 贺晏臻闻弦歌而知雅意,挑眉一笑:“这个我可没经验,我现在还是个学生,米叔叔如果有疑惑,我可以给你介绍个专门做这个的师兄。” 贺晏臻的师兄就职于北城一家大律所,米忠军之前便听生意场上的人说过那律师名字,据说咨询收费每小时五千。 有贺晏臻从中牵线,米忠军请这位有名的律师吃了顿饭。双方把酒言欢,在聊到正题时,贺晏臻中途出去接电话,过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回来。 米忠军已经将事情问了个差不多,贺晏臻回来时,米忠军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两眼放光,显然是十分兴奋。 贺晏臻当司机送师兄回律所,路上,问他们俩人的商谈情况。 师兄道:“这也是个狠的,老婆跟了他二十年了,跟我说顶多给对方留一套房子。后来我问留哪套,他又说钱先收回来,房子的事以后再说,这摆明了一分钱不给对方留。这女方也是倒霉,白白二十年的青春喂了只老狗。” 贺晏臻闻言一笑:“米忠军要不是老狗,她又哪来的机会?当年她去破坏别人家庭害死别人母亲的时候,应当有遭报应的准备。” “这世上很多不公事,冤屈常有,报应不常见。”师兄靠着座椅,望着高架上的车流叹气道,“就我代理的案子来看,越是恶人活得越好。道德只约束能约束得了的人。怎么,听口气你跟那女的有恩怨?” 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晏臻:“你这半年频频让老师拉我吃饭,是不是就为这个呢?说什么咨询实习的事情,你司考五百分,都刷新咱学校记录了,你还需要问我?” 贺晏臻笑笑,没有否认,只问:“他这部分财产转移需要多久?” “稳妥起见,至少一年。”师兄道,“这一年里别闹离婚就行。” 有师兄在,贺晏臻便以忙于学业为由,减少了去米家的次数。 不过偶尔,他还是会到米忠军在医院的办公室。医院的门卫保安和院长办公室的秘书都对他格外熟悉,贺晏臻要找米忠军基本是一路畅行,比米辂还要顺利一些。 只不过后来几次,他只要到了米忠军那,米辂很快便会闻风而来。 米忠军反倒是面露无奈,私下请贺晏臻体谅:“你也知道这孩子一直就这脾气,被他妈惯坏了。其实米辂没什么坏心思,你就当看叔叔的面子,陪他解解闷。下次我让秘书嘴巴严点。” 贺晏臻心里差不多能猜到米忠军的意图。现在有师兄在一旁把关操作财产,米忠军用不到自己,又不想放走自己,因而跟米辂的目标短暂一致了。 俩人对视一眼,贺晏臻不由笑出声:“米叔叔,你对米辂也太好了,我爸要像你这样我也不至于在家挨揍。” 他说完叹气,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米辂没有坏心思,其实我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他的为人,单纯,重感情。作为朋友而言,这一点很好。但如果走上社会,这两点就是致命缺点。米叔叔如果想对他好,这时候不应该放纵他到处玩乐谈恋爱,至少,你应该教他怎么管理公司。” 米忠军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我最近也在考虑,你孙阿姨的那家公司不如把股东换成米辂,这样他也有压力。公司这块你能不能帮帮他?” “让米辂做股东也可以……但他表舅在公司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你让米辂只做个股东,恐怕还是被人架空,什么都接触不到。”贺晏臻想了想,提议道,“与其受制于人,不如你给他办个新公司,自己做主当老板。” “他现在懂什么?还是个小屁孩。”米忠军摆摆手,“不行不行,他可没那个本事。” “这不是有你把关吗?这个公司就当个中转,帮你走账转一下钱就行。”贺晏臻说到这停顿一下,“如果他自己有公司了,遇到法律问题可以找我问问。作为朋友,这点建议还是能给出的。” 北城迎来初雪的这天,贺晏臻收到了两个消息,一是他的托福果然刷出了高分,二是米忠军以米辂的名义,设立了一家一人有限责任公司。 米忠军的财产已经开始暗中转移,孙雪柔仍旧每天与富太太们聚会打牌做美容,跟别人聊下八卦,骂一骂米忠军的原配儿子何意,又或者米忠军身边才出没的新人。 “我是想开了,能有什么呢,反正我们家老米不吃亏。那些狐狸精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有她们哭的时候。” 米辂也为贺晏臻的态度转变暗中兴奋。他将那年圣诞节,他送贺晏臻回家时的照片发了张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配字“守得云开见月明”。 唯有贺晏臻,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头发全白。 他想起那天师兄的一句忠告:“律师做久了,你会发现处理最多的是人际关系,考察最多的是人性。不要高估自己的人性,也不要高估自己的法律素养。你要知道我们很多同行,不是在监狱里,就是在去监狱的路上。” 第70章 北城的这次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周。 持续的低温和寒潮令整座城市陷入一种肃杀的氛围中。这种极端天气已经数年未见, 北城的交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公交停运或绕行,高速路段封闭。 每当下雪时, 贺晏臻便会不期然地想到林筱。那年他找何意, 看着林筱于暴风雪中打车的场景,像是被照相机定格的画面一样, 会一次次清晰的跳进脑海里。 贺晏臻无法忽略自己的愧疚, 其中一部分是出于被自我意识压抑住的迟来的善良,令有一部分是对蝴蝶效应的敬畏——他总觉得, 那天的何意因没有伸出援手而对林筱有愧,因此最后才会答应林筱, 帮她牵线。 如果何意没有为林筱安排那次饭局,他就不会暴露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米忠军的羞辱和报复。 眼下事情的顺利和对往事的复盘, 让贺晏臻被自信和自我怀疑反复拉扯。他开始介入米辂的公司,在经手的合同上小心留下自己的设计,然而午夜梦回时,他又总会梦见一切被米忠军识破,那家人毫发无损,自己锒铛入狱。 他也开始失眠,然而失眠后,贺晏臻却并不着急睡去。他买了胶水, 醒来后便坐在桌前,小心拼接着那个被摔碎的八音盒,感受着数年前, 因失眠而在楼道里做题的何意, 曾经感受过的深夜静谧。 再次见到林筱是个意外。 那天大雪封路, 师兄的助理被堵在了路上。师兄早上八点半的庭,着急出门,车又留在了公司,网约车和出租车全都约不到,于是他问了下贺晏臻。 贺晏臻那天失眠半宿,接到电话时刚有点困意。他二话不说开车去接人,等到师兄楼下,他才将钥匙给了对方。 “我没睡好,这路况还是你来开吧。”贺晏臻绕去副驾,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师兄接过钥匙倒是意外的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换的车?” “上个月,之前那个是我妈的。” 贺爸爸在贺晏臻开始实习时便为他买了辆车,落地价一百万出头。只不过在海上飘了太久,上个月才到。 师兄神色戏谑,摇了摇头。 贺晏臻看他又要教育自己,哭笑不得道:“这车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太好了。”师兄道,“咱这一行,是为老板们服务的。车跟衣服一样,不能差,那样显得不值钱。但也不能太好,比老板还好了,对方会心里不平衡,觉得被你宰了。你没看我们律所都是A6吗,只有主任才开好车。” 他嘴上说着,等开着车上了路,却又慨叹这车开着真顺手,之前他就想换车了,但一直没空去看。 贺晏臻支着胳膊,按着太阳穴,闲闲地瞥他一眼:“你换车还不简单吗?挣这么多钱,干脆上个库里南。” “库里南?库里北还差不多。”师兄笑道,“不说别的,就算买得起,我这身份也配不上。再说了,我也就这两年业务量才高了点,又不像那几个合伙人级别的家伙。” “业务量肯定是越来越多的。”贺晏臻笑笑,又装作不经意道,“米忠军那里你可以多看看。他这人来钱特别快,认识的人也多。” “他,算了吧。”师兄却道,“他那套公司,用障眼法糊弄下外人行。但我们专业做这个的,哪能看不出来他是在用那俩公司套钱套贷?我给他支招处理财产行,但要是给他们公司做顾问,那还是算了。这种一不留神就跟着进局子了。” “他们医院以前是公立的,估计药品和器材回扣没少拿。我只是想不明白怎么能赚这么多的。”贺晏臻思索道,“师兄,以你的经验看,他这种翻车的可能性多大?” “两种可能。”师兄道,“一种为零,一种是百分百。” 贺晏臻:“……” “这种人,不可能是单打独斗的。米忠军能从小地方的小医生,一路白手起家混到现在,坐拥数千万资产,能力、心机和人脉缺一不可。尤其是后者,重中之重。” 师兄将车慢慢停到法院的外面,熄火后,又顿了顿道:“你听我一句忠告,离这个人远点。别让他利用了也不知道。就那天见面,我随口提到了几个专业词汇,一般人都会问问什么意思,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试探了一下,发现这位早就有了转移财产的念头,功课都做熟了。这次你牵线,未必是他中了你的招,也或许是你进了他的瓮。” 贺晏臻没作声,只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 “他的钱不是小数目,这后面不知道背靠了什么大树。无事时一切都好,什么都能平。一旦有事,牵连上就说不清。”师兄拍拍他,最后道,“你是不是病了?一会儿早点回去休息,不用等我了。” 贺晏臻应了一声,等人走后,他思绪略乱,于是下车想要抽根烟。 然等抽出烟,捏到手里,才发现身上没火。贺晏臻无奈一笑,将烟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路边有行人经过,贺晏臻无意中回头,便看到了正往法院走的林筱。 雪已经停了,路边的积雪未除,林筱穿着运动鞋,顶着一头白霜,踩着上面吱呀作响。 贺晏臻几乎想也不想地喊了她一声。 他知道法院不是个好地方,林筱来到这里必然是遇到了麻烦。 贺晏臻心里也清楚,现在他不管帮对方解决了什么问题,那年暴风雪里的小姑娘仍旧在等车,那年的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他还是忍不住。 或许他在无意中被过往影响着,也许他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可以漠视身边的每一个人,始终相信自己才是世界中心。 第71章 林筱今天穿了厚厚的羽绒服, 但因走了太久,仍是头冷脚冷。听到有人喊自己时,她还觉得惊讶, 回头看了会儿, 才认出是贺晏臻。 贺晏臻让她上车,开了暖风, 又问她来法院做什么。 “来这总不能是逛街的。”林筱仍是快人快语, 道,“来打官司。” 贺晏臻惊讶:“今天开庭?你律师呢?” “没律师, 我先来问问还需要什么材料。”林筱道,“你们律师可太坑了, 我去咨询问题,上来先要咨询费,又给我派个才工作的小律师。” “可能你的案子金额不大。”贺晏臻直白道, “先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林筱这才想起贺晏臻就是学法律的。她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其实如果只从外表和气质看,贺晏臻看起来比她见过的小律师要靠谱许多。但她知道他还没毕业,这会儿顶多给自己支支招。 俩人上次不欢而散,然而贺晏臻都不介意,林筱当然也不会端架子。 她现在的确需要专业人士的建议。 林筱整理了一下思路,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原委。 “我想要离职, 但原公司扣了提成不给我。” 林筱做业务时交到一位好友,对方内推她到另一家药妆公司做运营。新工作不用应酬,又能让她发挥所长, 给出的薪资也很丰厚。 林筱欣然同意, 然而原公司的离职却不太顺当。公司先是以业务没有完成为由, 扣下了她几万块的提成,当年的年终奖也泡了汤。 林筱当然不服,但几次去公司要钱无果,社保还被卡着。想申请仲裁,提成没有白底黑字的规定,公司又以她擅自离职造成的经济损失为由,说要让律所起诉她。 林筱心下一狠,心想那就打官司,于是今天跑来问怎么立案交材料。 贺晏臻疑惑:“你不是认识王越吗?”公司明摆着欺负人,但林筱跟王越熟悉,按说不至于连提成都被扣下。 她筱却道:“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他与王越的关系只维持了两三个月,王越怕父亲发现,林筱也没真打算跟一个高中生谈下去。因此后来俩人联系慢慢减少,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变淡。现在已经半年没怎么联系了。 现在临时有事,林筱也不想再求到别人门上。 “我之前查过了,我打官司的话赢得可能性很大。”林筱期待地看着贺晏臻,“所以不请律师也可以吧?” “你要是经济困难,可以申请法律援助。”贺晏臻思索片刻,问了她几个问题,最后道,“不过我建议你先别着急立案。” 林筱愣住:“为什么?” “从权益来说,你的主张没问题。但这种公司的法务都很精明,他们到时候采用拖延战术,不断提起异议,再反诉你给你造成压力,到时候你未必撑得住。” 贺晏臻看着她,“即便你能坚持下去,从立案到开庭再到最后判决,可能半年都过去了。到时候一审才结束,公司继续上诉,二审再拖……能熬到终审的人其实很少。” 更为关键的问题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新公司的职位不可能一直为她保留。 林筱之前便想过为什么公司这么猖狂,现在听完,她不由也气笑了:“追求正义的时间成本还挺高。” “如果要打,就做好充分准备,请律师的钱不要省,提交证据的细节关系到你能拿到的赔偿金。不过这次,我可以先帮你试试别的办法。”贺晏臻道,“应该不难处理,你把情况整理给我,回去等消息就行。” 林筱最近被这场纠纷闹得心力憔悴,如今突然有人说可以替她解决,她心头顿觉一块巨石被人搬走,终于能够透口气了。 可是等缓过神来,她又觉得不确定。 “你要帮我?”林筱迟疑道,“可是为什么呢?如果是为了何意的话,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我俩也几个月没联系了,而且我跟何意之间,也是我欠他的人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晏臻停顿一下,解释道,“他对朋友很好。我很高兴你能维护他。” 林筱:“……” “这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往心里去。”贺晏臻说,“你接下来去哪儿?” 林筱报了一处超市地址,贺晏臻沉默点头,开车上路。 悠扬的钢琴曲冲淡了车里的尴尬,林筱看着窗外的大雪,觉得这曲子好听又应景。问了名字,贺晏臻却说出了一长串的拗口外国名。林筱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于是抬头,端详后视镜里浓眉深目的贺晏臻。 她想起自己当初纠缠何意时,知道何意是名校学生又家产丰厚,内心其实很很自卑。她可以嘲笑有钱人没文化,可以嘲笑文化人穷酸,但当对方学识和财力兼具时,她就只剩下了无地自容。 每次纠缠,林筱都怕何意恶语相向,哪怕何意只是随意嘲讽她一句。 但何意没有。 林筱以前觉得是何意素质高,后来知道何意的经历,她才意识到对方大约是经历过这些伤害,所以面对自己时便格外注意。 而在接触了贺晏臻这种真正出身优渥,自身也格外优秀的天子骄子后,林筱也终于明白,这些人也不会嘲讽她。但比嘲讽更让人难受的是,他们会漠视自己的存在。 这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这些人看到的,听得的,接触到的……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 “我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车子开到超市附近时,林筱突然道,“他家是普通的小富之家,在老家有房产两三套,总价不高,但我家一穷二白,他配我绰绰有余。我们认识三年,越临近结婚越吵架,许多矛盾并不值一提,但在经济悬殊的背景下,琐事也会被放大千百倍。” 目的地已到,贺晏臻停下车,看着她。 “你看我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吗?”林筱说:“我不是。但我在爱情中是,我也受尽委屈。很难相信你将来的恋人是什么样的,我想,他要么是跟你处于同样的阶层,要么一定拥有强大到可以抑制自卑的内心,要么就是有其他条件可以抵消他人的轻视和敌意。” 与。熙。彖。对。读。嘉。 贺晏臻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不由说:“何意很优秀,他的个人能力足以抹平这点差距。” “你这样想,你家人也这样想吗?”林筱笑着问,“你父母请他做家教,是因为他优秀吗?还是因为你家富庶,不在意那点余钱?你能让你舅舅为米辂出头,让王董吃教训。你舅舅会为何意徇私吗?” 贺晏臻皱眉,听到最后一句愣了下。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人生是接力赛,从父母的终点上起跑。何意要赶上你,那他要靠自己,先拉平你父母跟他母亲的差距。”林筱说完,不等贺晏臻细问便下车了。 当晚,贺晏臻思索半天,给王越打了电话。他对最后那句话感到疑惑。 王越一听便知道是林筱告了状,骂骂咧咧道:“我对她可不薄,就那次说起头上的疤时提了一句,她怎么还去找你告状了?” “是我先问的,你那疤跟我有什么关系?”贺晏臻皱眉道,“别拐弯抹角,我还有正事。” 王越支吾了一会儿,这才说:“就之前我把米辂揍了那次,没过几天我爸公司的器材就被卡了,审批一直不通过,后来才知道是你舅的意思,我爸这才打了我……” 贺晏臻皱起眉:“即便是我舅舅管审批,跟米辂挨打有什么关系?” “他不就是为了教训我给米辂出气吗?不是你找的你舅?” 贺晏臻深吸一口气,把脏话压住,先问,“谁说的?” 王越以为他要否认,撇了瞥嘴:“米辂自己就说过。” 贺晏臻:“……” 贺晏臻想起之前送何意去王家上课时,王越表现地十分忌惮自己。那时候他只当王越是欺软怕硬,因此并不知道还有这种传闻。 别说是他,就连梁老师都不可能去找娘家徇私情的。可是王董能深信不疑,并大动干戈到打王越,这话就绝不可能是“误会”。 贺晏臻的心里突然有了种猜测。 这种猜测跟师兄的警告,米忠军数年来的表现……刚好能对得上号。 冷汗从额头冒出,贺晏臻深吸一口气。 “臻哥?”王越在那头喊。 贺晏臻稳了稳心思,道:“林筱是来找过我,她从你们公司离职,提成和年终奖都被扣了。我找你正是为这个,你跟你爸说一声,要么把钱给她结了,要么我给她找个律师,好好跟你们公司的法务打打交道。” 他语气紧绷,显然压抑着怒气。 王越一个激灵,忙说:“这是哪个犊子办的蠢事?这事儿还用说吗,明天就把钱给她!” 公司的确有长期合作的律师团队,然而谁都知道劳动者一告一个准,法务们多数时候还是搞人心态。如果对方有专业律师坐镇,法务们就会思量一番。 更何况贺晏臻都来打招呼了,王越便知道这事儿一定得解决。 他满口答应,又邀请贺晏臻平安夜一定要参加他办的聚会,到时候务必带着林筱,他亲自给林筱赔罪道歉。 “后天,还是鱼公馆。”王越服了软,又卖惨道“我爸要把我送走,现在就是最后的狂欢了,能玩一回是一回。我知道你平时不爱参加这些,这次就卖个面子,那个谁也来……” 他说了几个名字,要么是某局长千金,要么是某部长的孙子,潜台词是聚会干净,没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贺晏臻只想当面问问那件事的隐情,于是答应下来。 翌日,林筱果然发来信息,公司给他发了通知,钱款已经到账,年终奖也会足额发给她。社保等手续一周内便可办完。她的个人物资会让别人转交给她。 林筱知道与公司闹得太难看,对方不愿让他回去办理,因此也没有挑剔。别人自然是王越。她的同事们在他离职时便被公司禁言,要求不能跟她联系了。 林筱不住道谢,贺晏臻无心应付,匆匆挂断。 平安夜这天,北城又降暴雪。 贺晏臻早早到了鱼公馆。宴会五点开始,他没有心思上去社交,在停车场里将王越拦住,俩人在车里聊天。 王越对他刨根问底的行为感到不解,答了两句,才疑惑道:“这事儿不是你做的?” 贺晏臻抬眼瞧他:“我要是为他出气,把你也打一顿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找大人?” 王越傻眼,“可这是你舅的秘书亲口说的……我爸那时候求到门上见不着人,最后送礼人家也不收,最后才让秘书提点了一句。” 贺晏臻心里突突直跳,他拿了根烟,冲王越示意。 王越忙摆手:“我不介意。” 贺晏臻将车窗降下,点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秘书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哪记得这个!”王越嘿了一声,忽然一愣,不确定道,“好像是姓辛?” 贺晏臻眯起眼,他对他舅舅的工作情况并不了解,但他知道三年前他舅舅职务调整时,的确有个姓辛的也跟着升了职。 他又问王越其他问题,无非是王董有无在家提起过他舅舅,然而王越只说自己也不清楚,除了那次外,王董没在家提起过梁家人如何。 “你还上去吗?”王越问。 贺晏臻摇头:“不去了。我一会儿有事。” 王越心里犯嘀咕,只得先走,上楼去迎客。 林筱来时,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外面暮色幽冥,华灯初上,她也没穿礼服,只在一楼让服务员给王越带话。 王越心里叹了口气,他原本想当着贺晏臻的面把东西交给林筱,顺便道个歉,让面子好看一些,以后好跟贺晏臻来往。贺晏臻的舅舅一路高升,如今交情不好攀,自己若能为老爹找个突破口也行。 谁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一场。 没有贺晏臻在场,他也不着急,先应酬着上面的宾客,过了会儿才下来,紧皱着眉头将东西递过去。 林筱在楼下坐了半个小时,接过自己的东西时仍是客气道谢,只是临走时问:“贺晏臻在吗?” 王越摇头:“他不在,没来。” “哦,那就好。”林筱点点头,转身要走。 王越见天色昏暗,雪片飘飘扬扬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问:“你怎么走?让服务员给你叫个车。” “不用。”林筱匆匆摆摆手。 王越也懒得多管,他转身上楼,然而就在抬脚的一瞬,大厅的大门被服务员向内拉开,有人撑着伞迈步进来。 王越的余光先是看到了那人的鞋子,白净的运动鞋,鞋头上溅了几点雪泥。 他心里暗嗤,哪个不懂事的穿这个来参加宴会?然而等视线上移,看到那张清冷的脸时,他不由怔住,张大了嘴巴。 林筱已经快步走了过去,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王越一眼,随后压低声对何意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就拿下东西而已。” “不放心你。进来这么久了。”何意笑笑,他将伞往外遮了遮,远远地冲王越略一点头,权做招呼,随后转身同林筱朝外走去。 林筱低声道:“还好,那谁今天没来。你这刚回来,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就碰上他,那我得内疚死了。” 何意今天才回来,原本约着今晚跟她见面。听说她傍晚要来这里取东西,不太放心,于是亲自开车接送。 “今天路况不好,不好打车。”何意为她撑着伞,笑着抬头,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筱走快了一步,雪花顷刻间便钻进脖领,她缩了下脖子惊讶地抬头,随后,她也愣了。 在前方不远处,贺晏臻摁灭手里的猩红,缓缓站直了身子,他的神色有几分茫然,似乎并不敢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然而即便如此,林筱也看到贺晏臻的眼角红了。 林筱脑子里“嗡”地一声,心想,完蛋了,这可怎么办? 第72章 雪不停地落, 贺晏臻望着几步远外的人,不敢眨眼,也不敢呼气。 一小时前, 王越上楼, 贺晏臻坐在车里许久,给姥爷打了电话。那边是护工接的, 说老爷子刚刚做了检查, 在卧房打盹。贺晏臻问了几句姥爷的情况,又询问舅舅一家近日会不会过去。 护工低声一一跟他交代, 贺晏臻要挂断时,梁老爷子却醒了。于是电话又转接进去, 祖孙俩闲聊天。 老爷子先跟他说那只大兔子。 何意当初救下小兔子时,小东西绒毛雪白,巴掌大小, 一举一动都憨气十足。后来贺晏臻把兔子送到姥爷那养着,护工和警卫们都爱投喂它东西,不知道是吃太多还是品种如此,小兔子越长越大,一身雪白长毛下肌肉健硕,如今已经比隔壁的泰迪狗大。 贺晏臻暑假时去看过一趟,那兔子并不认得他,他也难以将这只巨兔跟记忆里的那只对上号。倒是老爷子喜爱得不得了, 时常将兔子抱在怀里,一起在安乐椅上午睡。 老爷子照例又将兔子夸奖一番,细数它身上种种优点, 又说它那天跟邻居的小狗打架如何威风, 并坚定地认为兔子聪明护主, 很通人性。 贺晏臻耐心陪着老爷子聊了半天,又约了时间去探望。 等电话挂断,他突然想起两年前,那只兔子就是被何意从这里抱了出来。那天的何意一直在傻笑,小兔子是他从小到大拥有的第一只小动物。 何意拥有的东西太少太少了。 贺晏臻前一晚失眠,想着想着便在车上睡了过去。等他转醒时,便见漫天大雪里,他想念许久的人正撑开伞,往会馆走去。 贺晏臻以为自己在梦里,他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等何意身影消失后,他才急慌慌地下了车。 冰凉的雪片让人清醒,他却迟迟判断不出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又点了烟,然而才吸了一口,就见那人去而复返。 棕色大伞下,何意穿着浅色棉服,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笑眼弯起。 他拥有一身漂亮的骨骼,像是匀刀里拉过的竹丝,细薄柔软。这身骨上长出的肉,亦如瓷胎般独有一种温柔韵致。 脆弱又坚韧,是何意,也只能是何意。 何意回来了。 贺晏臻的大脑里反复确认这一句话,而同时,韩阿姨的那句提醒也在他脑海里想起。 “如果不能保护他,那至少,不要再去伤害他。” 何意抬头,看到他,停下了脚步。 贺晏臻张开口,那声呼唤已经到了齿间。他看着何意脸上的笑消失,林筱匆匆倒回去,挡在何意前面。 韩阿姨的话像警钟敲得他耳膜发疼。 何意倾斜了伞面,与林筱错步朝另一侧走去。细雪徐徐,地面上的脚印转了向,贺晏臻咬住牙,伸手,摸到眼角一片冰凉。 当晚,他喉咙发疼,又咳嗽了几声,梁老师嘴上埋怨他暴雪天气非要出门,还不知道多穿点,手里却拿了药和热水过来,又去给他冲红糖姜粉驱寒。 贺晏臻抱着热乎乎的杯子想事儿,思绪却时不时走偏,反复想着何意现在怎么样。 —— 林筱从刚刚便一直悄悄观察何意的表情。 路上积雪未除,何意行驶得十分小心,等平安到达饭馆外面,他才松了口气,察觉到旁边的异样。 林筱看他回头看过来,不由笑道:“你开车好专注啊。” “太久没开,手生了。更何况还是别人的车。”何意看她,“你刚刚看我做什么?” 林筱欲言又止,过了会儿,她试探着问:“你对贺晏臻……还有感情吗?” 何意顿了下,又笑起来:“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你是个小女孩,哪像平时,打打杀杀像个斗士。” 他们之间一直有联系,虽然不算多,有时一两个月才聊几句话,但林筱始终是激昂奋进的。 何意身边的人大多同他一样彬彬有礼,讲究素质和涵养,看似理智,实则虚伪。反倒是林筱这样的率真可爱。每当提起米忠军时,林筱都会破口大骂,那些被嵌入其中的脏字被她用得杀气十足,也格外令人解气。 何意对她表示敬佩,又觉得他们俩共同点很多,他就做不到林筱这样。 林筱却说:“你完全可以啊,做人要开心,就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去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何意骇笑:“那得有个前提吧?” “比如?” “首先要遵纪守法。” 林筱哈哈大笑:“那看来还有其次。” 何意点头:“其次要讲究道德。再者,自己的快乐也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最好别给他人带来麻烦。” 林筱愕然半晌,最后论断道:“那不可能。我就问你,大家抢购东西时,抢不到的人必定会失落难过。你会因此不参与吗?你竞争奖学金,被你打败的人肯定要痛苦,那你还去竞争吗?社会上的资源有限,人却这么多,争抢永远是主题,你不可能避开争端,只要有争端,就会有伤害。” 何意忽又怀疑,他跟林筱到底是相同点多还是不同点多。 “你读书比我好,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但凡是有得有失,你读书多了,社会经验就会少,三观都是课本给你塑造的。可这不是理想世界,课本教你真善美就是因为现实里缺少真善美。生存法则是什么?”林筱掷地有声,“生存法则就是达尔文进化论,去争去抢,适者生存!谁活得久谁就赢了,其他人都去他妈的!” 何意被她逗得笑了好久,偶尔琢磨这番话时,也会觉得并非毫无道理。 然而这点并不适用在他跟贺晏臻的事情上。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先跟你聊正事。”何意跟她进饭馆点菜,都是毛血旺酸菜鱼这种香辣可口油多味重的。 林筱道:“你准备的怎样?” “整理出来几条。收受现金的内容恐怕不好查证,现在没人愿意做人证了。回扣款的部分更有力一些,像那家公司的5%的价款,这点是确定的。”何意道,“你提供给我的米辂母子出国旅游和米辂留学的部分……” 他略有迟疑。 林筱疑惑地看着他。 何意解释:“李默提醒我,关于外企的部分最好不要写进去。” 林筱因前经理嘴漏提过米辂出国的事情,这一年小心打探了一番,最终知道几年前是一家美国药企通过旅行社做中间人,来贿赂的米忠军。 她感到不解:“为什么?这是最有力的一条吧?时间也是比较近的。” “嗯,这点的证据更明显,但李默说现在的刑事司法实践中,对涉外商业贿赂案件的调查比较尴尬,总体来说,是怕对外企的反贿赂不利于引进外资。至少面对外企的调查,国内司法部门并不是很积极。” 这些年里,重大的外企贿赂案都是国外司法机关在实施处罚。虽然何意这次举报的重点是受贿人米忠军,但李默担心上外企贿赂的内容占主导后,被有些人搁置一旁,不予重视。 这种事情未必会发生,但他们必须考虑到。 林筱为这事儿耽误了不少精力,现在不免觉得沮丧,“算了,这一点不用就不用,别的还能再打听。” “这些应该差不多了。”何意道,“我等年后就把信寄出去。” “就怕石沉大海。” “不怕,”何意道,“我在联系记者,总有人会对这个感兴趣。” 饭菜上来,俩人低头吃饭,不多会儿便都大汗淋漓。 吃完饭,雪未停,狂风又起,路上白茫茫一片,车辆如冻僵的秋蝉在路面上缓慢移动。 何意把林筱送回家,之后将车开回学校,停在了法学院的宿舍楼下。 李默已经等候多时,见何意平安回来,大松一口气,把人喊进了宿舍楼里:“这天气太恶劣了,我生怕你路上出问题。” 何意跑进去,抬手递过去一份打包的胡辣汤,汤盒外面缠了几层保鲜膜,被装在保温袋里,摸着还是热乎的。 李默意外地看着他:“给我的?” “挺好喝的,给你带一份尝尝,驱寒。”何意笑着把钥匙给他,“谢谢你的车。” 李默面露感动,何意一直这样,会不动声色地照顾别人,气质偏冷,心肠很热。 “雪太大了,要不你在我们宿舍将就一晚?我跟宿管报备一下就行。”李默说完轻咳了一声,道,“你也知道,那个谁……这学期没怎么住过宿舍。” 何意转开脸,随后轻轻笑了下:“我借一下你的伞,谢谢好意,我先走了。” 他摆摆手,转身走下楼梯,步入风雪中。 天早已经黑了,街道却被雪映得惨白,路上车辆寥寥,行人也不多。何意并不着急回去,他打着伞慢步走着,看着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 这是从分校区到本校区的必经之路,他跟贺晏臻曾为爱奔波,来回走过几千次。然而这次他才离开了几个月,回来再看,竟已感到几分陌生。 街道两边的店铺有的拆了,有的换了门头,一处路口设置了路障,似乎要修天桥。旁边还有一栋低矮的旧写字楼被推倒了,现在那边搭着棚架,成了一处新工地。 这种陌生感让他感到惊讶,虽然他早已体验过一次——那是在他安顿下来不久后,李默通过史宁找到他,向他道歉。 “我听彭海说你之前就想过分手,是因为那次我告状吗?”李默语气中满是自责,“老贺后来没跟那个人继续联系,我可能是误会了他。” 李默知道何意嘴严讲义气,那次肯定没跟贺晏臻闹,但他却担心是自己多嘴导致小情侣产生了误会,就此分开。 何意当时愣了下,向他解释:“你可能还不清楚,我跟米辂的关系。”他把自己跟米忠军的恩怨向李默和盘托出,包括跟米忠军的决裂。 李默“啊”了一声,想了想米贺两家的交情,米辂和贺晏臻的认识,也替他感到尴尬。 “那别的不说,你如果有法律方面的问题,也可以问我。”李默安慰道,“你要是想举报米忠军的话,我还能替你问问我爸,他以前做过专题。贺晏臻跟我借资料的时候我复印过。” “他跟你借资料?”何意怔住:“什么时候?” “那年大家去滑雪的时候。”李默说,“主要是关于举报人保护制度的,我这还留着备份,里面有部分关于司法判定的,你可能有用,我回头发给你。” 他给何意发了邮件,干脆将有关的信息和记录都抄送了过来。 何意却忽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蒙面的网友GOD,他翻出记录对比,心里有怀疑,却又不敢确认。 他发现自己理解不了对方的动机。 何意只当自己多想了,然而有问题也不敢再问GOD。他跟李默保持着联系。 贺晏臻没怎么回学校住,李默避开了跟他的见面,却听说了他的消息。 因此,又过一个月后,当贺晏臻进入米忠军的公司实习并帮米忠军解决麻烦时,李默没有隐瞒,告诉了何意。 彼时,何意震惊之余,只感到陌生。 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贺晏臻。繁忙的课业适当冲淡了他的情绪,来自之前两个医生的回复消息又鼓舞着他继续盯着米忠军。等到后来,知道贺晏臻帮米辂成立公司时,他已经没什么波动了。 对他来说,这种走向反而更符合世情——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米忠军当初的嘲讽不无道理,不过这样也好,再次见面时,他至少不用将旧日感情拖泥带水地投射到这人身上。 何意深吸一口气,心想,或许时间终将改变一切。也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真正地了解彼此。 第73章 史宁曾问过何意, 他眼里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何意想了半天,最终总结得出两个词:“日久生情,或一见钟情。” 前者是在漫长相处中, 对彼此的珍重的累积。后者则是宿命般初次见面便被深深吸引。 而他和贺晏臻之间却以上皆非。 贺晏臻跟他的前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 何意给他做了那么久家教,能清楚看出他在最初时, 看向自己的眼神坦荡单纯, 没有任何情感。 后来的痴迷,应当是贺晏臻的欲望觉醒时, 身边正好是自己。 然而即便如此,何意也愿意一切按照贺晏臻喜欢的来。他愿意包容、顺从贺晏臻, 愿意付出自己所能给予的所有东西。 因为贺晏臻优秀又值得。也因为当初路灯下的惊鸿一瞥,何意是心动的了。 现在贺晏臻回到了他的正途上,不必再为陪自己去宾馆而委屈, 也不用动辄奔波于两个校区之间,约会只能在校园压马路坐长椅,。 米辂哪怕作为朋友,与他相处必定是落落大方,出手阔绰的。贺晏臻可以享受他的高品质生活,继续那些花钱的爱好,他可以重新骑回他的机车,若让米辂作陪滑雪, 后者自己便会买来顶级装备。 何意想到最后,不禁意兴阑珊起来。 他自然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能接受他们和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原来跟自己分开, 竟有这么多好处。 宿舍里, 彭海和甄凯楠正在计划接风宴。 大学时光越到最后,大家的联系便越少,本科的同学忙出国的、考研的、找工作的,最后半学期,舍友们想要聚齐都很难。像是他们同学,现在也开始忙着在科室轮转,准备课题。 何意这次回来,正好三人都有空,因此彭海和甄凯楠都对接风宴十分重视。 彭海的首选地点是之前的自助餐厅,食材新鲜,品种也多。 甄凯楠却不同意:“还是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 “我觉得那里风水不行。”甄凯楠道,“每次去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一次去,何意对他敬而远之。第二次去,又招惹了那位极品舍友,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彭海无言以对,想了想:“那就吃火锅?” 本校区外面的火锅店有一家评价很好,现在大雪封门,大家吃个火锅喝点小酒,应景又热闹。 甄凯楠愣住,仍是摆手:“那里也不好。” 他当初请何意吃饭就是那里,如今旧地重游未免尴尬。 “烧烤总行了吧。”彭海说完,自己“嘿”了一声,给否决了,“差点忘了。” 贺晏臻唯一一次跟他们宿舍的人一起吃饭,就是在那家烧烤店。 他们俩人对于贺晏臻的动向都有所了解。贺晏臻之前时不时就来楼底下等人,后来他不怎么出现了,彭海便有些好奇,让甄凯楠去打听。 最后打听来的消息自然不能跟何意说,但他们清楚,何意这么聪明,早晚都会知道的。 学校周围的餐馆好吃又卫生的没多少,除去贺晏臻带何意去过的,俩人实在找不出,最后一合计,不如走远一些去。 购物中心那边有一家很火的创意菜餐厅,消费不低,生意火爆,需要提前三天预约才有空座。 甄凯楠的朋友与老板认识,倒是很快为他们定到了明天晚上的一桌。 何意听到如此安排,感动之余又觉得愧疚。 现在正是期末,彭海跟着的导师要求严厉,依他的性子多半要临时抱佛脚几天。甄凯楠转了专业,现在的事情也不少。可这俩人却大动干戈地要为自己接风洗尘。 他想要体贴,又怕拂了舍友的好意,只得答应下来,问好时间地点。 因吃饭的地方比较讲究,何意驾轻就熟地为此购置新衣,理发沐浴。第二天准时赴约,倒是把彭海比了下去。 甄凯楠提前等在了外面为俩人引路,往餐厅里面走时,总不住地打量他,目含惊叹。 何意看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故作不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小伙子看着浓眉大眼的,怎么这么不老实。” 甄凯楠不由笑出声,随后看他:“不是我说,你俩站一块,彭海反倒像是你保镖。” 彭海“嘿”了一声,作势要撸袖子。 何意被俩人逗笑,想了想说:““看来是我打扮不合适。” “不,不,你最适合穿白衬衫了。你气质干净,穿白色衣服总让人想到那个词,空谷幽兰。”甄凯楠说完笑起,又叹了口气,“这是史宁说的,他夸你的时候,连我听着都要嫉妒。” 史宁现在直接留在了国外读硕士,甄凯楠交流的一年,说是想去增加经验,实际上还是选了欧洲国家,以便时时去找史宁。 他们俩人坐火车畅游欧洲,遇到喜欢的地方便停下来小住几日,期间争吵不断,但乐趣更多。 史宁很少为他更改自己的计划,遇到有人搭讪也泰然从容。反而甄凯楠越来越觉得自己小气,别人来搭讪他,史宁不在意他会生气,别人搭讪史宁他更生气。 十之八九的争吵都是因为他吃醋。便是提到何意,甄凯楠在考虑是否要跟何意避嫌时,史宁也完全将何意放在了他的前面。 “我总能从何意身上,看到他的影子。那个拘谨、敏感、单纯又脆弱的部分。”一次醉酒后,史宁笑着说,“我知道他俩不一样,我为他们的不同感到庆幸,但更多的是难过。” 于是甄凯楠知道,自己面对何意时除了坦然外别无选择了。 要不然,何意不仅是他没追到手的舍友,还是他现在没追到手的另一个舍友的前任的一部分。 何意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下意识地跟有情侣的人保持距离,面对甄凯楠也是如此。 几人聊天,何意也会主动提及史宁。 “你跟宁哥真逗,明明两个人都很成熟稳重,在一块偏要上演欢喜冤家。”何意笑着问甄凯楠,“宁哥硕士毕业后会回来吗?” “不知道。”甄凯楠说,“我也是等宁哥通知,现在我不是老大,他才是。” 几人都笑,彭海最爱看热闹,笑话甄凯楠:“你就是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 “少拿我开涮了,说说你。”甄凯楠给俩人倒上果汁,问何意,“你的导师怎么办?” 何意走得不是时候,现在回来,手里还有名额的导师只有两个,甄凯楠帮他打听了一下,师兄师姐们都极力劝阻。 因那俩老师一个生活作风不好,思想也守旧,时常发表奇葩言论,课题费用极低。另一个则喜欢支使学生干杂活,手下学生几乎全部会被迫延毕,外号周扒皮。 何意现在回来,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跟老师们搞好关系,看看哪个老师还有机会。 “我这几天多打听一下有没有其他办法,先去主任那里问问。”何意道,“当时有老师劝过我,我走之前也找过导师的,但对方没同意。” 点的菜品陆续被服务员送过来,这家餐厅的好处是邻桌之间相隔数米,彼此之间还有屏风阻挡视线,隐私性十足。 甄凯楠小声提了两个导师的名字,暗示何意私下接触一下,据说这俩人比较讲人情。 彭海也道:“我也给你问问我们科室,我们副导人很好,看他有没有建议。” 几人低声聊着,气氛不由沉重了一些。旁边的位置却来了几个活泼的年轻人,一路嬉笑怒骂地坐下、点菜、嚷嚷着上酒。 何意正听彭海说科室的事情,听到隔壁有人说话时愣了愣,微微偏了下脸。 那人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懒散:“差不多得了,吃饭就吃饭,谁要是喝酒猝死了,在座的各位可都有连带责任。” 这话说得不客气,那桌人却不以为忤,反而嬉笑道:“臻哥不愧是学法的,张口就是民法典,闭口就是刑法,这一路净给我们扫盲了。” “得谢谢米辂。我们是沾了米辂的光。要不然哪能请得动贺同学啊。”另一人也道,“来,米辂,咱俩走一个。” 何意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轻吸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舔了舔嘴唇,没什么表情地坐着。 甄凯楠和彭海也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挑了半天竟然还能跟贺晏臻碰上。 这边的三人之间充斥着尴尬,那桌的人却兴致盎然。 过几秒,米辂的声音响起,嘟囔着说:“我不想喝。让贺晏臻替我。”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朝另一人嗔笑道:“好不好嘛~” 声音婉转,尾音拉长。 彭海在这边恶心地咧嘴,作势要吐。 然而那边的人却十分买账。 “米叔叔交代过,不让米辂喝酒。”贺晏臻说,“这杯我敬你们,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大家还是第一次聚,不过饮酒要适量,这次谁要是喝多了挥拳头,我可不客气了。” “上次是我冲动,这都几年了。”最初敬酒的人笑笑,声音大了些,“来,碰杯碰杯,贺大同学一代二,要喝双份。” 那边热热闹闹开始,甄凯楠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想要站起来,但何意先了他一步。 何意扫了眼桌上的菜品,隐约记得应该还有道菜没上来,因而将嘴边的“我先走”咽回去了。 “我去下洗手间。”何意轻轻笑了笑,又看向俩室友,低声道:“我跟他已经分了,大家各走各路,没什么的。” 他说完从旁边绕出去,一口气走到洗手间,关上门。 耳边响起阵阵嗡鸣,何意死死咬住嘴唇。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那股已经完全超越伤心的怒火。然而没有用,他发现自己似乎变了,面对米辂时,仇恨竟然压过了恐惧。 是因为自己曾经短暂地占据过上风,并以此伤害过对方?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米辂和孙雪柔,他怕这母子俩,也恨这俩人,但当有报复的念头出现时,他又会想起社会舆论上的小三无罪论。 他怕自己因狭隘而违背道德,从此良心不安。唯一能让他没有顾虑去讨伐的,只有米忠军。 何意使劲甩头,直到齿尖尝到淡淡血腥味,他才松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第74章 圣诞过后, 何意开始忙碌起来。 他才返校,原本就有许多手续亟需办理,现在又要操心导师的事情, 还要准备本学期考核, 一时间千头万绪,倒叫人分不出神去考虑其他。 甄凯楠和彭海在本校区和医院外面各租了房, 前者是为了方便在本校区上课方便, 后者是贪睡,不愿每天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往返。 但自从圣诞夜聚餐后, 他们反倒又搬了回来,轮流陪何意住宿舍。 何意心下感激, 知道舍友是在体贴自己,但这样给别人添麻烦他又过意不去,极力拒绝。 彭海在这种事情上一切跟着舍长走。 何意只得对甄凯楠解释:“真的没什么, 我们已经分手快一年,他有他的生活,我也在忙自己的学业。更何况是我提的分手,总不能要前任为我立牌坊。” 甄凯楠却仍坚持:“至少让我们住到过年。” 那天他在何意走开后,立刻让店员将未上的菜打包,与彭海提前出去等着何意,以免何意与那桌人碰面后尴尬。 在他喊服务员时,贺晏臻显然听出了他的声音。因为他起身时, 贺晏臻回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与他对视了两秒。 于是甄凯楠相信贺晏臻一定猜到了何意刚刚在这,后者的脸色变化太明显, 那神色让人几乎以为他用情未变。但十多分钟后, 当甄凯楠在走廊看到何意下唇上的点点血迹时, 他又觉得贺晏臻活该。 如果可以,他希望何意能立刻结识一位新男友,将贺晏臻完全抛之脑后,然后趁贺晏臻旧情未泯时招摇而过,出尽风头,要不然出不来今日这口鸟气。 可何意显然没有这心思。 他这次的交流时间有点长,已经耽误了实习,进度想要赶上有点难。而导师的选择也需要慎之又慎,何意不敢随遇而安,因此一有空闲就去找导师自荐。 在这件事上,他主动寻求着一切能够争取到的帮助。甄凯楠和彭海都在出力,其他学生也纷纷帮他打探口风。 然而他下手太晚,眼看看一天天过去,自己钟意的两位导师仍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何意只能先去追学习进度。 梁老师知道何意的现状是一周后。 那位交流办的老师还记得梁老师十分关心何意,因此在何意回来后,她特意跟梁老师说了一声,又忍不住慨叹:“这学生也真是的,当初我们办公室的老师几次提醒他,不建议他那会儿出去,即便是走,时间也要短一些才好。结果他不听,这样任性,回来可不就耽误了。其他学生早都跟导师联系好了,课题都做起来了,他这时候想挤,哪里还有他的空。” 梁老师本不打算再多管闲事,但是听到这种情况,心里不禁又犹豫几分。 她请那位老师到办公室里小坐,又为对方冲了咖啡,轻声问:“现在有名额的老师是哪两个?” “还能是谁……”年轻老师刻薄道,“唯有高嘴炮和汪扒皮,学生避之如蛇蝎。” “何意自己钟意的导师呢?” “马教授,课题好,经费足,对学生也和善,喜欢外科的学生为了他抢破头。” “看来何意想去外科。那俩导师也的确不适合他。”梁老师为何意开脱了一句,随后思索半天,却道,“我想跟马教授见见面,你觉得我是约他出来好,还是上门拜访更合适?” 年轻老师愣住,愕然半晌。 “我觉得是上门拜访,听说马教授与夫人十分恩爱,很多事情都会听取夫人意见。”老师适当提醒,不禁问:“你是为了何意?冒昧问一下,他是您的……” “一个有缘分的学生。”梁老师笑笑。 两天后,她带着拜访礼品到马教授家,教授夫人听她讲明来意,不禁也诧异:“这学生是你的……” “何意曾辅导了我儿子考上A大。后来俩孩子也恋爱过一段时间。” 梁老师这次说了实话,“还有个原因,何意出去交流这么久,耽误了实习和联系导师,其实也跟我儿子有关。他们年轻人容易意气用事,但为此耽误了前途不值得,将来肯定会后悔。” “你是个好母亲。”教授夫人听出她的担忧,若有感慨地拍拍她的手道,“可惜孩子未必懂得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梁老师含笑以对。 她与教授夫人相谈甚欢,又约着喝了几次下午茶,终于在周末时,得到了对方的回复:“老马说他们科室会试试再争取一个名额,这名学生的GPA怎么样?之前进过实验室吗?” 梁老师一听便知道这事八九不离十了,马教授不可能不知道何意的情况。但名校和名导都对学生的诚意十分看重,何意又耽误了实习,因此被马教授拒之门外,现在即便自己搭着脸面去求情,对方也收得不情不愿。 梁老师对何意满口盛赞,又适当夸奖了教授夫人驭夫有术,最后又道,这事儿别让何意知道,年轻人冲动做事失去机会,理应吃些苦,让教授好好给他上一堂教育课。 她撑着笑脸跟教授夫人谈笑,等回到家关上门,终于忍不住给丈夫打电话抱怨:“难得我也有今日,天天去陪着喝下午茶,都快成教授夫人的小丫鬟了。这些夫人们也真有趣,看着人淡如菊,实际上对丈夫的学生了如指掌,略有姿色的女学生在她们眼里简直是公敌。” “你没听说过医生的四段婚姻吗?”贺爸爸笑道,“先是大学同学,然后是小护士、女药代,最后是自己带的研究生。” 梁老师想了想:“说的不就是米忠军?” 贺爸爸:“……多亏他不是老师。” “可你儿子倒是去他家当老师了。那天米辂还跟着来家里了,我看晏臻给他打印了份什么东西。” 梁老师说到贺晏臻就犯愁,对丈夫道,“你有空了就跟他谈谈吧,米家的公司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他现在不适合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她坚持认为贺晏臻应该正经读JD,同样的资历,国内工作时间长收入低,现在贺爸爸主管集团的海外业务,贺晏臻如果愿意移民,她也双手赞成。 现在这样在米家公司跟闹玩似的,米辂又成立了一个小公司,梁老师怎么也不能理解,说了几次贺晏臻又不听。 贺爸爸应下,挂断电话后便给贺晏臻打了一个电话。 然而贺晏臻没有接。 他现在正在送米辂回家,车子开进别墅区时,米辂忍不住侧过脸,对贺晏臻道:“对不起。” 贺晏臻神色冷淡,没有说话的意思。 米辂面露惭色,低声解释:“他也是为了我好,这些年他一直拿我当弟弟……” “拿你当弟弟还是当其他,你心里清楚。”贺晏臻却打断他,一路黑着脸将车停进车库,随后道,“你家到了。” 他说完下车,转身便沿着停车场的路往外走。 米辂心里着急,推开车门追上去,拉住了贺晏臻的胳膊。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以后不跟他来往就是了。我这次真的没别的意思,是他找到我说一人有限责任公司风险太大了,俩人都比一个人强。” 米辂道,“俩人的话,公司如果出现债务,股东除了注册用的钱不用再担责任。但一人公司如果出现债务,股东是要担责的。” 让他们俩产生争执的是米辂多年的追求者,当年米辂暗恋贺晏臻时,那位同学也一直在暗恋米辂。 与贺晏臻不同的是,米辂对此心知肚明,并使唤其对方为他做了不少事情。 前不久的圣诞节,这位同学找到一份回北城实习的工作,主动联系了高中同学聚会。 他还记得当年为了给升学宴上米辂出气,曾给了贺晏臻一拳。因此特意邀请了贺晏臻。谁知道这次回来,贺晏臻却跟米辂和好了。 贺晏臻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那副样子,米辂也依旧傻乎乎地跟上去。 这人心里有怨气,几乎处处要跟贺晏臻作对,听说米辂成立了公司也积极出谋划策,指出他公司的不妥之处。 米辂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想着让贺晏臻也来当股东。 贺晏臻却为此生了气:“他这么明白,你以后只找他就行了,不要再来麻烦我。” 米辂解释:“我只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而已。其实我也不懂,这不是还是来问你吗?” “我不想管,你爱找谁找谁。”贺晏臻大力抽回胳膊,仍旧朝外走,“以后别来烦我。” “我以后不理他了!” “跟我无关。” “可是公司……” “米辂,”贺晏臻听到这里,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他,“我问你,你公司是做什么的?营业执照的范围是什么?公司是靠什么盈利的?” 米辂:“……” 贺晏臻道:“你不说,那我替你说。你的公司没有盈利能力,它就是一个空壳公司,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你爸爸套钱!你跟我嚷嚷一路加股东,你要加谁?有了其他股东就意味着以后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你能保证谁始终跟你一条心?还口口声声公司债务,这个公司就是你爸用的,你觉得你爸会坑你?” “我爸当然不会!”米辂说完,也觉得自己这番欠考虑了。看起来像是突然要防备别人一样,别说贺晏臻,恐怕他爸知道了都会觉得寒心。 “你别跟我爸说好不好?”米辂连忙恳求道,“我以后不会瞎打听了。” “你随便,你最好把你爸的打算,把空壳公司运作全跟人讲才好呢。”贺晏臻道,“以后你公司再有什么法律问题,另请高明吧。我没空伺候了。” 米辂看出他极为生气,不由急出了哭腔:“我真不是不信你。” 他张开胳膊拦住去路,一脸委屈,忍着泪小心翼翼地地看着贺晏臻:“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贺晏臻怔了下,内心有片刻挣扎,最后还是转开脸,眼睛看着别处。 “我说的不是气话。我要为了来年的申请做准备,T6的学校并不好申请。不仅你这里,你爸那里我也没空去了。” “你是不是因为何意?”米辂知道他在准备申请LLM项目,但现在何意才回来没多久,贺晏臻就要疏远自己,他很难不联想,“你是不是又要去追他?他根本不喜欢你,他亲口跟王越说过,他只是见不得我好!我喜欢什么他就抢什么!” 贺晏臻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王越跟罗以诚说过,不信你自己去问。” “……”贺晏臻停一停,目色平静下来,“你说的对,何意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我不会去追他。除非他主动,否则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能了。” 米辂不出声。 贺晏臻冲他点点头,绕开他走了。 之后几天,贺晏臻果然不再出现,米辂打电话过去那边也是在忙。他心里焦急,偏偏朋友起哄,分析那晚上贺晏臻的行为,说怎么看都是在吃醋。米辂跟追求者的联系刺激到了他。 米辂听人恭维半天,自己也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他心想不如干脆去学校堵人,偏偏米忠军专门回了趟家,将米辂叫到了书房里。 “你觉得公司需要改一下?”米忠军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只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米辂傻眼,他不想报出同学的名字,怕米忠军觉得自己耳根子软,于是撒谎道:“是我表舅提醒的。” 米忠军一听这个,却正触雷点,心里沉了下来。 他对孙雪柔一直存有一点戒心,但对米辂却没话说。谁知道米辂愚蠢成这样,被人挑拨着反过来防着他这个当爹的。 再一想贺晏臻一直以来强调的,越是有钱人,与亲人反目成仇的概率越大。 米忠军那时候刚发觉孙雪柔暗地里的小动作,笑着开玩笑:“看来娶老婆要慎重。愚蠢任性一点都没问题,太聪明的反而麻烦,做了事也让你查不出。” “这话就错了。”贺晏臻却摇摇头,“其实要想少麻烦,你就守住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钱,什么事情都不要跟别人说,什么权力都别往外放。” 他说到这淡淡笑了笑,看了眼米忠军的女伴,“在这个前提下,你可以娶任何人当老婆。” 第75章 米忠军的新女伴二十多岁, 长相姣好,嘴甜疼人。她知道米忠军有家庭,虽时时委屈, 却很懂得顾全大局, 从来不会提出让米忠军离婚再娶,给予名分这种话。 这般乖巧温顺, 又青春可人, 米忠军自然当成掌中宝一样疼着,为其购置房产, 在北城另一城区金屋藏娇。 贺晏臻碰到过一次,却对此见怪不怪的样子, 只提醒米忠军与女友来往时,要注意钱财赠与和出借的区别——前者分手后不可追回,后者分手了还可以让对方还回来。 那会儿, 米忠军便纳闷,梁老师那夫妇俩竟然能养出这么心黑又缺德的儿子来。不过这点儿对他来说是好事,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可以懒得伪装。 娶老婆的话题,还是米忠军无意中提起的。 因为新女友怀孕了。 贺晏臻恭喜他,又调侃:“看来米叔叔的遗嘱又要改了。” 米忠军将女友支开,笑着递烟过去:“你帮叔叔参谋参谋……” 他现在有钱,当然乐意多几个子嗣, 但是他又有顾虑,一来孙雪柔跟了他二十来年,他的不少事情都是她跟娘家人代办的, 若是处理不好, 怕是会惹麻烦。二来他年纪大了, 身体早已开始走下坡路,这个孩子来的太晚了点。将来他要是先走了,依小女友这温顺性子,恐怕会被孙雪柔一家活吃了。 这种问题跟贺晏臻聊并不合适。但米忠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年,心里十分清楚,越是成年人越是看热闹的多,真心盼望别人好的少。贺晏臻看着年纪轻,却独有一番处事智慧,许多观点跟自己的不谋而合。 他是真心询问,而贺晏臻也没让他失望,给了他几条建议。 “远山投资的生意转移一部分到米辂这边。米辂是孙阿姨独子,她自然双手赞成,这样她可作为你跟孙家表舅之间的缓冲带,避免对方狗急跳墙。” “有风险的部分和高利润的部分都要注意。” “让你女友再成立一家公司,跟米辂的公司达成合作,将利润分走一部分。这样她们母子的经济来源,就不再是你跟孙阿姨的共同财产,幼儿的基本生活能有保障。” “公司之间合作,盈利情况全看如何经营。米辂这边没有其他股东,女友那边也是你来控制,因此给多给少,全看米叔叔你自己操作。无非就是左手倒右手。退一步讲,如果感情有变化,也可利用公司合同让对方付出代价。” 米忠军只需要有钱,便可控制孙雪柔母子和新女友母子的举动和生活,所有人都要仰他鼻息,看他脸色。 等他将财产转移干净,孙雪柔跟她表哥就更不足为惧,那一家人都贪财,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免去自己的后顾之忧。 米忠军点点头,侧过头看着贺晏臻半天。 贺晏臻微微仰头,随意吐出烟圈,醒目的眉眼下气质亦正亦邪。 “晏臻,你跟你爸不一样。”米忠军最后得出结论,“你将来大有作为。” 米辂来往的其他人或样貌举止轻浮,或毫无能力一身纨绔习气。 米忠军愈发看中贺晏臻,据他观察,贺晏臻对米辂也并非毫无情意,至少听米辂说,在同学聚会上,他对米辂已经多有维护。 现在年底,企业尾牙将近,按照惯例多半是在度假胜地举办,管理层都可携带亲友。米忠军心里有了计较,将米辂教育一通,转过头又向集团领导提了建议。 —— 何意在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意外收到了马教授的回复。 对方表示科室名额或许会有变动,如果何意这次期末考核优秀,他会适当考虑。 传话的人是马教授的得意弟子,名叫张君,明年便可博士毕业,听说他在本科时便已经发表过数篇很有分量的SCI,如今参与编撰教材数本,另有几个项目在手,搞科研做临床都是一把好手。学校有意留他任教,他却志不在此。 何意对这位师兄早有耳闻,这天第一次见面,见对方英武帅气,又听马教授的意思是自己机会不大,不禁面露沮丧。 张君看他如此,不由失笑:“小师弟,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把握不大吧?” 何意苦笑:“我的确没什么竞争力。” “如果这样,给你回封邮件就是了,何必让我跑这一趟?”张君扬起浅笑,见何意怔住,索性主动伸手过去,“最晚开学你就会收到好消息,师兄先提前恭喜你了。” 何意愣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抽回手,压着桌面低呼:“真的?” 张君笑而不语。 何意这会儿也反应而来过来,的确,之前他多次询问连句答复都很难等到。如果为了拒绝自己,马教授哪里用得着派得意弟子上阵? 张君看他冷峭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微笑,像是雪山上忽然投下一束金灿灿的光,不由愣住,随后笑着低下头。 何意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来不及回神。 张君耐心等了会儿,才跟他介绍:“你错过的实习太多,临床的部分是不能省的,所以你的寒假恐怕要取消掉。” 何意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填一份申请书,我去帮你办理。”张君道,“同时你要尽快把综述题写出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之前落下的东西太多,何意一下紧张起来。 假期自然是没有了,幸好他在米忠军的医院实习时,虽然目的不纯,但事情没少做,在跟患者打交道方面驾轻就熟。至于其他方面,有张君指点提醒,何意又格外聪慧,因此进步神速。 将近年关,暴雪天气终于结束,寒潮却持续影响着北城。张君见何意每天要挤公交回校,于是隔三差五便接送一下。 甄凯楠寒假时常回宿舍小住,碰到张君几次,好奇心大起,拉着何意问张君的情况。 何意起初没多想,甄凯楠问什么他便说什么,直到甄凯楠鼓励他主动一点,何意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只是我们的师兄!我俩根本都不熟。”何意大窘,哭笑不得道,“再说我现在追进度追得头秃,哪有时间谈恋爱。你们别拿我开涮了。” 甄凯楠却道:“哪是拿你开涮,明明是让你把握住优质资源。” 何意回来以后,甄凯楠稍有空闲便琢磨周围有没有适龄优秀男青年。 他拿这事跟史宁商量,原以为后者会反对,谁知道史宁笑道:“主意虽老但好用,哪怕谈不成恋爱转移下注意力也好,让何意知道这世上两条腿的俊男到处都是。” “比贺晏臻更好的不太好找。”甄凯楠私下承认。 贺晏臻身上优点突出,像是各科满分选手,缺点当然也有——占有欲强,再者长相太耀眼,冷脸俊男最易招蜂引蝶。可是这种缺点有时也会被人欣赏,占有欲强显得他爱你,桃花多说明有足够性魅力。 甄凯楠就一度认为自己不及贺晏臻。当然现在不了——至少,他哪怕跟何意闹掰了,也不会跟米忠军这种人来往。 “你的朋友那么多,连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要么比姓贺的帅,要么比他有钱,有一样强过他就行了。”史宁觉得难以置信。 甄凯楠如实道:“我朋友里又帅又有钱的是不少,但因为彼此太了解,所以知道他们的缺点,总感觉跟何意不配。” 家里很有钱的,要么家长管得多,对于未来家庭成员的品性甚至籍贯都有要求;要么管的太少,父母常年忙于事业,与儿子见面像是两国会谈,以至于后者花钱如流水,脾气也多有古怪之处。 以及另外,不管有钱的还是有颜的,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感情经历都很丰富,个个都是情场里的老油条。因此条件再好,也不适合何意。 何意适合一个能全心全意跟他规划未来的,这是前提。 现在张君突然出现,甄凯楠几乎要兴奋到拍大腿。 “张师兄可是出了名的单身狗,从来没在学校谈过恋爱。他要是对你没意思,还用天天从实验室跑去医院接你回来吗?”甄凯楠见何意不积极,干脆自己出面请张君一起吃了顿饭,旁敲侧击问了几句。 张君人如其名,席间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只是在酒过三巡后提了一句:“终于快熬出头了,我跟女友异国恋八年,再不毕业,老婆都要没了。” 甄凯楠这下傻了眼。 饭后,何意主动提出送师兄回去,等到张君的楼下时,何意认真表达了歉意。 他知道张君聪明,因看出了甄凯楠的意图,所以提前表态以免大家尴尬。 张君沉默了一会儿,却道:“其实你舍长感觉的没错,我的确很喜欢你,同性之间也会存在欣赏和怜惜。只不过我性取向传统单一,不能归之为爱情而已。” 何意惊讶于对方的直白,又觉得不可思议:“你欣赏我?” “当然,你这么优秀。”张君笑道:“你怎么这副表情?你从入学以来功课全A,这一点就很难得了。而且对人真诚,又善良,心思纯净得像矿泉水。” 他说得很认真,能看出并非敷衍。 “听着也没多好。”何意放松下来,不由开玩笑道,“统共这么点长处都摆在了脸上。” “当然不止这些,但一口气说完显得没有诚意。不过我也有个问题,”张君笑笑,问他,“你刚跟男朋友分手吗?” 何意“嗯”了一声,心里慨叹怪不得这位师兄如此优秀,这心思都成精了吧,连甄凯楠都看透了。 他坦率道:“已经分了一段时间了。只是上次我们宿舍吃饭,看到了他跟他的新欢。舍长气不过,因此希望我也快点认识一位帅哥,早点投入下一段感情。” 他只是闲聊,不料张君闻言点头:“你舍长说的对,积极社交有助于你的身心健康。” 何意:“……” “下周我有个宴会要参加,需要自己带伴,女生的话我怕我女朋友吃醋,能不能请你帮忙,跟我去凑个人头?”张君突然问。 何意“啊”了一声,“男伴也行?” “有长辈想给我做媒,位高权重,不好得罪。”张君轻咳了一下,狡黠地眨眨眼,“我带个男伴,正好绝了他的心思。” 何意并不喜欢这样的社交场合,但张君帮了他太多忙。如今对方有需要,他自然无法拒绝。 只是他并没有参加过这种宴会。何意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要注意什么礼节,一会儿担心自己会出错贻笑大方,一会儿又考虑是不是应该去购置一套礼服,他没有钱定制,只能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成衣。 想到这种礼服多半要价不菲,何意忍不住肉疼起来。 他卡上的钱不多了,买完衣服后吃饭就要省起来,然后再想办法搞钱去。 在交流学校时,同学便吃惊于他的节俭,可是何意却仍是焦虑,每天一睁眼,呼吸吃饭皆要花钱。 别人都有父母帮忙负担,他没有,连一点儿精神安慰都没处寻找,因此只能抠抠搜搜,到处节省。如果不是博士阶段有补贴,他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学业怎么办。 现在他对师兄张君,既有感激,又有敬重,因此这身行头势必要置办,这笔钱不该花也得花。 宴会定在周五晚上,周三这天,何意痛下决心,决定去商场转一转。 谁知他刚从医院出来,就见张君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 “我跟朋友约好了,从他们店里借两身礼服。”张君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载着何意往商场去。 何意心头的石块落了地,大松一口气,放松下来,又询问着宴会相关的内容。 张君一路介绍宴会流程,又安抚他随意即可,他们都是小人物,他也只是碍于人情不得不去,因此礼服都不必置办,凑合一下就可以。 何意连连点头,心想能省钱再好不过了。 等到了商场,俩人进入一家商铺,张君的朋友果然为他们选好了几套。何意跟着选了一套塔士多,鞋袜也在店里配齐,朋友做过标记,让俩人周五再来取。 有熟人照顾,店员服务体贴周道,他们只需试衣量体便可。然而即便这样,也花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何意骇然:“这时间也太不够用了,就试试衣服便过去一小时。幸好男士不用做头发戴首饰,要不然今晚要回不去了。” “谁说不用的?”张君却故意道,“正式宴会,男士着装要求也多,至少要戴个手表。” 何意瞪大眼:“啊?” “我们小人物,不用这么讲究。”俩人正好走到表店外面,张君笑着问,“要不要进去逛逛,看看热闹?” 何意跟在他身边,往店里走了两步觉得异样,下意识地朝前面看去。一抬头,却如遭雷击,站在了原地。 贺晏臻就在店里,似乎是不经意地回头,正好看到了他。 俩人同样怔住,贺晏臻旁边的人正在跟店员说话,抬头见贺晏臻呆呆愣住,不由疑惑地朝后面看了眼。 何意的眼珠子转了下,几乎想要笑出来。 米辂,果然又是米辂。 冤家路窄。何意转身要走,却觉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过来,将他往旁边带了带。 店员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来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对张君道:“张先生,您定的表今天上午刚到,店长正要通知您。” 张君露出意外表情,随后收回脚,轻轻笑道,“正好,拿过来让我老婆看看。” 他自然地搂着何意的肩膀往vip室走去,看着亲昵却不猥琐,声音也不高,似乎无意让旁人听到。 然而店里本就安静至极,于是这句话如一声轻雷,炸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第76章 何意在接待室里缓了好久才回神。 刚刚的情形对他来说进退两难, 走开固然可以避免尴尬,但因为对面的是米辂,所以这种行为对他来说未免太屈辱。 张君不动声色地为他解围, 演技排场皆高人一等, 何意内心感激,回神后向这位师兄道谢。 “就当为周五做演练了。你到时候要陪我一整晚, 应该是我说谢谢。”张君笑了笑, 又问他:“那个是你前男友?” 何意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张君犹豫了一下, 没再说话。 他跟何意虽认识不久,但能看出何意事事要强, 很有韧劲。刚刚那样的张惶和痴怨表情让他意外,仗义相助是必然的。只不过对面那人的神色也是如此,张君觉得蹊跷, 又怕是自己看走了眼,因此笑笑,不好多话。 店长捧来新表给张君看,眼神在来人身上停了停,却不瞎打听,只道这只表的订购过程如何曲折,现在国内竞争太激烈,土豪们个个买表像吃饭, 还特别爱买热门款。 张君显然跟店长很熟,恭维他本事大,这只表若是换成别人, 再等一年也未必能拿到。 店长直笑, 最后看了眼何意的手腕, 笑道:“你要是这么夸我,那我可就忍不住了,不瞒你说,今天来了块新表,运动风的皮带pp,我给你看看。” 他说完果真取来了一块双封新表,张君显然对这只也十分熟悉:“这块很难得,你竟然有货。” “这块上手很漂亮的,刚刚外面的客人就是来问这个,想让他的经理给他到货预留一块,幸好这块一来我就留起来了,说我有客户要。” 何意从刚刚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听说贺晏臻和米辂是为这个来的,不由也抬眼看了看。 他对名表并无研究,上次接触腕表还是贺晏臻送的生日礼物。牌子跟这个不同,何意查过,才知道那个也是大牌,价格不菲。但何意不需要,他当时只迫切地希望见到贺晏臻本人。 那块表至今都没有拆封,按理说,也该物归原主了。 虽然贺晏臻肯定不会用旧表送新人。 何意又看这块,突然想,也不知道在贺晏臻眼里,新人和旧爱相比身价如何? 想到这,他不由脱口问:“这块表多少钱?” 店长笑道:“张君跟我是朋友,要的话按公价就可以。”随即报出价格,是何意那块表的两倍。 何意愣住,又沉默许久,最后摇摇头自嘲一笑。 张君晚上还要回实验室,他将何意送回宿舍,见何意脸色不好,隐隐发白,犹豫着问:“要不要让你舍友来陪你?” 何意摇头:“没关系,我可能是有些感冒。” 他对自己身体脾性还算了解,这几年里,他心绪起伏稍大一些,身体就会有感冒症状,似乎是告诉他自己这具躯体千疮百孔,已无力支撑,又或者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将虚弱委屈都发泄出来。 何意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怕师兄担心自己,又解释了一句:“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会这样,只要睡一觉就好。” “那就好。”张君松了口气,又逗他:“周五还要等你帮忙呢。可不许关键时刻放我鸽子。” 何意忙道:“不会的,我一定争气,明天就好起来。” 他回到宿舍,不敢乱想,草草洗漱完便爬上床休息了。 隔天起床,精神好了一些,等到医院,又被带他实习的老师抓住,当众狠狠考察了一番功课,何意学得已经算扎实,然而这样还是两个问题没答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何意自觉颜面无存,于是休息时翻出课本苦读。一时间惨淡情绪都被功课挤出大脑。到周五时,他显然已经恢复了。 只可惜有人不想他太好过。这天中午,何意回到宿舍休息,就见宿舍门下压着一张信封,没有寄件信息和地址,只在收件人一栏写着“何意”。 何意打开,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照片。 无一例外,都是贺晏臻的照片,他在酒吧里,单手捏着杯子,看着舞池中央的男男女女。又或者他在开车,眉眼英俊松弛,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愉快的约会。 这些照片都是男友视角,能看出拍照的人一定是紧随贺晏臻左右。他们一同出席聚会、出游、玩乐。有一张照片是贺晏臻在前面走着,回头微笑的抓拍。 那样的笑,便是何意现在看到也会忍不住心动,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汇入在了那双眉眼中,而那双漂亮眉眼的主人,愿意将这些统统送给他的爱人。 何意闭上眼,把照片甩在桌子上。最后一张照片滑出,是米辂朋友圈的截图。 看时间是两个多月前,米辂双手捧着贺晏臻的脸,俩人额头相抵,姿态亲昵。 贺晏臻不是能耐心应付别人的人,他一生顺遂,也没有这样的必要。因此在明知米辂对他有强烈好感的前提下,他还能如此,只有一种解释——他们终究是在一起了。 并非自己以为的和好做朋友,而是更亲昵的恋人关系。 甄凯楠中午回宿舍,顺道将何意的礼服捎了上来。他推门时觉得不对劲,等把东西放一旁,果真发现何意的表情不像是要盛装打扮去参加聚会的。 “你像是要参加谁的葬礼。”甄凯楠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何意把照片推给他看。 甄凯楠看了几张便放下了:“像是米辂干的。怕你吃回头草,所以在你身上再扎一刀。” “我已经分了,他何必这样。”何意偏过头,苦笑道,“就不怕把我惹恼了,故意去纠缠贺晏臻,让彼此都不好过?” 甄凯楠问:“你会这样吗?” 何意摇头。 就在不久前,他看到米辂和贺晏臻一起吃饭,也曾天真地想过,假如自己突然出现去喊贺晏臻,后者会不会跟自己走。 何意在这方面占据过上风,当初贺晏臻当初丝毫不给米辂留脸面。 现在想来,幸好幸好,他没有那么做,否则他一定会自取其辱。贺晏臻对他喜欢的人会不择手段的维护。自己既然成了过去时,恐怕待遇不会比当初的米辂好到哪里去。 或许会更糟,毕竟自己的价值只有米辂的二分之一。 “我一直避免跟米辂争夺东西。”何意轻声道,“一是不想,二是我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从小到大,只要米辂想要,那何意拥有的东西都会轻而易举地被夺走。 米辂现在这样耀武扬威地出现,无非为了宣扬胜利。毕竟何意跟他们碰面的可能性不大,前天那次纯属偶然。 米辂不想锦衣夜行,非要炫耀一番才觉得过瘾。 何意心知肚明,却不想遂了米辂的愿。他必须撑住这口气,至少表面上要云淡风轻,让米辂的爽感大打折扣。 傍晚,何意换好了礼服。他将贺晏臻送他的那块手表也带在了身上,打算宴会结束后,趁着自己盛装打扮,让张师兄陪他去一趟贺家,将贵重礼物退回去。 甄凯楠不愧是医学院行走的模特儿,他不仅自己穿衣有品味,更会打扮别人。 何意长得非常好看,他的五官标准,俊秀但不柔弱,看着温顺无害逆来顺受,却又有几分冷淡气息。跟米辂艳浓热烈的外表相比,何意就像一个矛盾体,让人一时间难以定义他的类型。 甄凯楠对何意再了解不过,他用深一色的粉底把何意的白皮遮了遮,又将何意的剑眉加粗一点点,简简单单的几下,何意身上的冷淡气息便显露无疑。 “张师兄办事老道,他说什么你听就是。不用太紧张。其实学生时代能有出席宴会的机会很难得。”甄凯楠又帮何意整理衣服,末了笑道,“好了,我们的小王子。” 宿舍里没有穿衣镜,但何意自己也觉得不一样了,穿着礼服犹如战袍加身,人会不自觉的挺胸抬头,腰板挺直。 他下楼,张君已经等在了宿舍楼下。 何意发现他换了辆车子,从大众换成了迈巴赫。头发也打了发胶朝后抹去,于是更添儒雅的精英气质。 寒假里学生不多,但是路过的和宿舍里看到的,已经纷纷开始掏手机拍照。 何意忙钻进车里,张君跟甄凯楠打过招呼,对着何意啧了一声,随后递了一个外卖的纸袋子过来。 “这是什么?”何意接过,随后愣住了。 纸袋子里赫然是那只皮带表。米辂专程要买的那只。 “他们都知道我爱买表,你要是手腕空空,会被他们看出来。”张君笑道,“做戏做全套,今晚就要辛苦小师弟了。” 何意犹豫了下,见手表已经校好时间,只得戴上。 表盘在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不多会儿,俩人到达宴会场地。张君绅士地替何意打开车门。他们身后,另一辆车也缓缓停下。 米辂推开车门,下车后扭头跟贺晏臻说话,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前面的一幕所吸引——那个低头开车门的年轻男子太引人注目了,气质卓然,优雅帅气。 米辂觉得那侧脸有点眼熟,来不及细想,便惊呼了一声。他看到了前车出来的另一个人,手腕上闪着地赫然是自己的梦中情表。 那人身形挺拔瘦削,脸却被先前的男子挡住。似乎听到了他的低呼,前面俩人同时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米辂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回头。然而已经晚了,贺晏臻刚刚推门下车,正将钥匙递给门童。 察觉到空气中诡异的沉默,贺晏臻也抬起了头,于是四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会。 何意深吸一口气,对张君低声说了一句话。后者温柔地点点头,并微笑着鼓励他。 贺晏臻站在原地,他看到何意从前车里拿出一样东西,又看到何意转身,径直朝自己走来。 “谢谢你的礼物。”何意一直走到贺晏臻的跟前,他抬眼,笑着将那只未开封的手表递过去,“还给你。” 贺晏臻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深沉。 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彼此呼吸相闻。他只要伸手一拉便可以把人抓在怀里。 贺晏臻的手指蜷起,又松开,眼神深处闪着挣扎。 何意却没有等他伸手来接。他将手表放在车盖上,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第77章 这处花园酒店在北城赫赫有名, 因其三面临湖,园中皆是江南景致,因此外号“小江南”。 何意陪张君应酬了一会儿, 等主人致辞后, 他终于寻得一点空隙,端着酒杯绕到了宴会厅一侧的露台上。 夜色静谧, 湖面上波光粼粼, 岸边泊着一只小船,船头写着“六”字。 何意望着湖水发呆, 过了会儿,就听身后有人温声道:“这里原本是块荒地, 后来建筑师仿照颐和园,挖湖填水,造出西湖景致, 又因园林第一胜是山水相映,因此临水建泊岸厅堂,用假山花木造出水上障景,一区一水,分成清漪八区。现在我们所在的是第六区。” 何意只得站起来,笑着跟来人打招呼:“师兄好博学。 张君笑笑:“那位建筑师是我祖父。” “怪不得,”何意微愣,随后点点头:“今晚来的都是大人物。” 何意没打听过张君的家庭背景, 但在进入宴会厅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处宴会厅的陈设典雅,场中众人不乏青年男女, 个个珠光宝气, 却只低声交谈, 显然宴会主人身份讲究。 果然,没过多久,何意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面孔——其中一人在米忠军的酒局上出现过,另有俩人是地产大鳄,财经报道隔三差五便要提及他们。 何意当时暗暗吃惊,心想看来师兄的家世也有些特殊,却不好立时打探。张君倒是处事泰然,跟几位大有来头的人物打招呼,叔叔伯伯喊过去,又向众人介绍何意。 他称何意是自己的小师弟,但看向何意时目光胶着,言语亲昵,胳膊也时时虚护在何意身后,显然关系不止于此。众人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 何意默契配合,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谈吐,以免损了张君的颜面。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刚刚过去一小时,他却已经累得不得不溜出来休息。 湖风烈烈,精致考究的礼服抵挡不住北方严寒,何意的骨头都要被吹透了,但他还不想进去。 张君也不催他,反而走过来,陪他一块望向人工湖的对面。那边是另一处宴会厅,此时灯火辉煌,声乐阵阵。 “既然还有感情,怎么会分手?”张君突然叹了口气,又低声提醒,“今晚有不少青年才俊。” 何意侧过脸看他:“我不是你的男伴吗?” “我还没追到手的男伴。”张君笑道,“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现在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你看。” 何意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果真见通道上站了一位年轻人,那人手里捏着酒杯,看到张君后尴尬地停下脚步,又折返回去了。 何意愣住,半晌后忍不住笑起来:“他要是知道我只是个穷学生,来这里的一身行头都是借的,一定不会出来吹这两步冷风。” 张君惊讶地看着何意,却道:“你这调调跟你师嫂一样。” 何意有些意外,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 张君笑着望向远处,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喜欢参加宴会,有时候不得不出面,中途也会去换下衣服,舒舒服服躲在一边。有人搭讪她,她很少礼貌应对,时常让男士下不来台。” 张君很少提及自己的私事,何意也十分注重别人隐私,因此即便心中有很多疑惑,也从来没开口打听过什么。 现在张君谈兴不错,何意迟疑了一下,不由问:“你找人假扮伴侣,不怕引起什么误会吗?” 张君摇头:“不会。” 何意不太理解,但又觉得张君或许有苦衷,自己不必了解太多。 张君却仰头干掉了杯中酒,主动解释说:“我俩不能以情侣的身份出面。我们两家是世仇。” 何意:“……” “我祖父的成名,令她曾祖父身败名裂。两家关系从此交恶。后来我爸做生意,也遭到了她爸和她祖父的联手打压,算起来,两家已经绝交几十年了。”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何意好奇。 “也是一次宴会上。俩家公司的年会地址选在了同一家酒店,只是不同的楼层。我那时候不懂事,听说楼上的公司排场很大,偷偷溜上去看,就这样认识了。” 张君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回忆道,“之后我们开始了地下早恋。我俩有很多共同爱好,在一块总会一刻不停地聊天,说些孩子话。有阵子两家大人争得你死我活,我家生意受到重创,她就偷偷寄钱给我,告诉我‘这都是从你家赚来的。’” 何意听得入了迷,等到最后,不由笑出声。 少年人的恋情里,幸福总会有具体的细节,就连犯傻都会让人会心一笑。 张君也抿着嘴摇头直笑。他很少跟人聊起女朋友,不是没有倾诉欲,而且实在难找合适的聊天对象。他要么怕对方另有企图,要么担心自己的感情经历被人拿去当做八卦谈资。 何意聪慧忠诚,对朋友尽心尽力,同时又很注意边界感,不在背后论人是非,也不打听别人隐私。在当今社会着实少见。 张君这次带何意出席,其实也做好了为何意牵线搭桥,让他借此拓宽人脉的准备。毕竟大家都不是活在真空里,许多人小心钻营,求得就是这种融入某些圈层的机会。 但让他意外的是,何意对主动送上门的机会也不怎么重视。 他对几位名人表现得得体又疏离,全无跟人继续接触的打算。 这次宴会对何意来说,仅仅是为了帮朋友忙而已。 张君心下感慨,一想何意今晚精神紧绷,估计累够呛,于是道:“外面有点冷,我们进去跟主人家打个招呼,先回去吧。” 何意松了口气,又迟疑:“这样会不会失礼?” “管他呢,肯来就不错了。”张君笑着回头,随后停住,多看了何意两眼。 夜空下,何意的眼角闪着一点碎钻,张君细看之后,才发现那是何意刚刚笑出的一点泪,因太过微小,此刻轻轻挂在了眼睫上。 何意的长相偏冷,他皮肤白,眉眼线条利落干净,今晚甄凯楠又刻意将他打扮了一番,因此看着便很难接近。 但这会儿,眼角的那滴碎钻却让何意身上有了微妙的妖冶感。 “怎么了?”何意恍然不觉,歪头看他。 张君不好说什么,摇头笑笑,跟他往里走,随后却又再次停下。 露台门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何意的眼神微微一动,张君已经微笑起来,快走两步,向年长的那位伸出右手:“梁伯伯,好久不见。” 长者看着不过五十多岁,两鬓却已全白。他跟张君握手,又在张君肩膀上捏了捏,笑道:“不错,结实了不少。” “勉强合格,跟您年轻的时候没法比。”张君笑笑,回头招呼何意过来,为俩人做介绍,“这是我们实验室的小师弟,何意。何意,这是梁伯伯……” 何意趁这个空档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冲长者微笑致意。 对方颔首:“你就是何意,辅导晏臻上A大的那个小老师。” 何意微笑:“贺同学天分高,又勤奋肯学,考学完全是靠的自己的努力。” 梁舅舅笑了下,随后看向不发一言的贺晏臻:“你不是有事吗?我在二楼等你,别太久。” 他冲几个小辈一点头,随后踱步离开,主人家早已在里面恭候多时,立刻将人迎去休息室。 张君目送对方走远,等一行人拐弯后,他冲贺晏臻笑了笑:“学弟找我什么事?。” 贺晏臻自始至终一直看着何意,听到这话,他终于转过脸注视着张君:“你认识我。” “当然,我老婆的前男友,我们一小时前刚见过。”张君温和道,“你现男友呢?他怎么没跟着?” “我没有现男友。”贺晏臻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抿直了嘴巴,看向何意,“可以单独聊一会儿吗?” 何意微怔,随后转开脸看着别处:“没有必要。” “只这一次,”贺晏臻执拗地盯着他,“说完我就走,以后不再打扰你。” 何意:“……” “外面太冷了。不如进去说,我怕小意感冒。”张君很有涵养地走到前面,为俩人拉开门。 何意这才发现露台的右手边有一间小茶室。 张君指了指旁边,示意自己会在外面等候,随后便走开了。 何意迟疑了一下,率先走了进去。他听到贺晏臻在后面关门的声音,却没有回头,而是隔着玻璃幕墙望向湖面。 贺晏臻也朝外望了眼。人工湖的对面便是他爸公司举办年会的地方。 花园酒店今晚承接了两处晚宴,西区是衣香鬓影的企业年会,东区则是别人的私人宴请。 贺晏臻从拿到手表后便心绪不宁,他在那边坐不住,偷偷跑来这边来找何意,然而刚到六区地界,就因没有邀请卡被保安拦住了。 这边保卫森严,贺晏臻绕来绕去无计可施,最后看到了人工湖。 想要见面的欲望太强烈了,贺晏臻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如此迫切,就像高考前他们见面的那个晚上,好像当晚见不着,俩人就会错过一辈子。 贺晏臻一分一秒都等不得,他转身直奔人工湖,打算游过去。 就在他要下水时,梁老师的电话打了过来,说老爷子的朋友从东北寄来了不少特产,老爷子让几个孩子分一分,一会儿舅舅的司机会将东西送到酒店门口,让贺晏臻接一下,晚上带回家。 贺晏臻这才想起,他舅舅跟办宴请的主人家认识,他可以找舅舅帮忙。 在梁舅舅到酒店之前,贺晏臻一直在外面等着。何意还回来的手表被他揣在怀里,他当然知道,这块手表跟何意现在戴着的那块没法比。 就像他跟张君之间也存在着巨大差距。他是何意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一个强势自私凡是以自我为中心,需要何意不断忍让迁就的学弟。 而张君却温柔成熟稳重,能够妥帖照顾何意,且是比甄凯楠更优秀的学长。张君是何意的理想型。 在跟韩阿姨谈过后,贺晏臻便无数次地想过以后怎么办。他要做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何意被他伤害过,应当也不会回来,所以俩人最大的可能是再无交集。 何意或许会跟甄凯楠重修旧好,亦或进入一段新的恋爱。只要何意能开心,获得幸福,他便能放下心来。 他认为自己别无所求。 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贺晏臻才发现自己做不到,他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 而此时此刻,当他跟何意再次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时,那种恐慌便膨胀到了极致。贺晏臻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何意,”过了许久,贺晏臻的声音才恢复一些,他嘶哑着问,“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茶室里一片静寂。 何意低下头,想了想道:“对不起。” “……” “我不该不告而别。”何意言辞诚恳,他上身前倾,双手交握,胳膊撑在膝盖上,连姿势都显得很真诚,“这点是我处理的不好,没有给你足够的缓冲,那段时间你一定很难过吧。” 贺晏臻闭上眼:“何意……” 何意道:“你听我说完。我们分手,责任都在我,我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又会经常因为我们之间的经济差距感到焦虑。我不想拖累你,让你降低生活品质,但是我也着实没能力达到你那样的生活水平。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做不到……” “……”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问题的矛盾不在于你,在于我,我与生俱来的自卑。”何意眼睫低垂,望着地面,“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粗俗、邋遢、嫉妒心强,好猜忌,我有很多阴暗的想法,但遇事又会先逃避。跟你在一起时,我一直在伪装。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现在的你呢?”贺晏臻终是忍不住,轻声问,“跟他在一起,你就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何意终于抬眼,看向他,点了点头。 贺晏臻满肚子的话,被这一眼残忍地碾碎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来得多余,来之前那个想要和盘托出不顾一切跟何意重新开始的念头,也变得如此可笑。 何意不需要,不需要被自己再次拖进危险又复杂的关系里,面对无止境的黑暗。 他已经获得了安宁和保护。 贺晏臻的舌尖轻轻抵住上颚,他的视线贪恋地在何意脸上停留了许久,他早就注意到了何意眼睫上的那点湿润,那是后者跟张君聊天时笑出来的。 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何意却只专注地听张君说话,丝毫没有察觉。 贺晏臻突然很想抽烟,他伸手去拿茶盘边上的打火机,发现自己手脚发冷,似乎有些不听使唤,等将鱼西湍堆打火机抓到手里,又发现身上没有烟。 何意沉默半晌,最后抬头看向了贺晏臻。 “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贺晏臻在身上没摸到烟盒,但是摸到了口袋里的那块手表。这是那年的新款,他之所以会买下它,只是因为表盘上的那道海湾,像极了他跟何意海誓山盟的圣岛。 彼时的他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便可以庇佑何意,做他的神明。他自大又盲目地往前跑,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何意早已经满身伤痕,步履蹒跚。 贺晏臻低下头,他将手表拿出来,轻轻放在了茶桌上。 “如果我的名字成为负累,请将它从礼物当中抹去。”贺晏臻说到这,喉咙一阵发堵。 何意安静地望向手表,等着他的下半句。 然而贺晏臻沉默数秒,最终什么都没说,起身,推门走了。 第78章 寒潮结束一周后, 北城迎来了这年的春节。 彭海和甄凯南盛情邀请何意随他们回家过节,都被何意婉言谢绝了。何意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而且在认识张君后,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跟后者的巨大差距。 之前系里便有传言, 说张君似乎本科时便发表过多篇SCI。现在俩人熟悉起来,何意询问本人, 才得知的确如此, 而且张君从大二开始就在国内和国际学术期刊发表论文了,其中第一篇被SCI收录的是大三发表的, 影响因子7.55。也是那时候,几位教授都主动找到了他, 希望他能进自己的课题组。 张君极少跟同学分享自己的事情,一是为人低调,二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当他的个人成绩和良好的家世被人相提并论时,舆论导向恐怕不会太友好。 何意对此自愧不如,其实口腔专业跟临床的相比,空闲时间已经很多。但他在大二时仍是按部就班的上课,除此之外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谈恋爱上。那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只要考试优秀便是好学生,殊不知这些远远不够。 大学生活的高自由度注定了只会按照既定模式读书考试的做题家,跟真正有眼界有抱负的人才,最终差距会越来越大, 甚至会走向两极分化。 现在回想,除了张君外,甄凯南也是在大一时便确定了以后要当公务员, 贺晏臻同样是在大二时就在为国际比赛做准备。跟自己相比, 他们都是有明确目标并为之奋斗的。 唯有自己, 眼界被囿于校园生活,在旁人问及将来的打算时,给出的目标也只有一个——他想要有一个温暖的家庭,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 他渴望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缺失的亲情和宠爱。但这些又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只能寄希望于他人的垂怜和施舍,因而风险太高,几乎注定会失败。 何意在忙碌中度过了这个春节,他将自己的目标做了更改,希望自己能顺利博士毕业,工作稳定且愉快。他听从张君的指导,想尽一切办法在医院实习增加临床经验,其余时间则都用在了课题上。 除夕夜时,何意在宿舍里跟文献较劲。 北城禁烟花多年,但当人走到街道上,看着空荡荡的马路时,仍会感受到那种千家万户在家团圆的过年气氛。此时仍旧漂泊在外的人多少都会想家。 张君心细,傍晚时驱车给何意送来两盒饺子,又安慰他:“你虽然起步晚,但进度快,现在已经赶超过大部分同学了。年后开学前你可以回家看看,不用这么紧张。” 何意不喜欢逢人便说自己的惨淡,但张君对他而言亦师亦友,许多事情瞒着未免显得见外。因此,他犹豫了几秒后摇头解释:“师兄,不瞒你说,我现在四海为家。” 张君讶异地看着他。 何意笑笑:“我的家庭背景是母亲早逝,生父弃养,旧居被卖。幸亏现在可以住学校宿舍,要不然以北城的房价,那可真是长安居,大不易啊!” 张君微愣了下,听到后面何意自我调侃,不由将下文接出来:“可是以师弟之才,居天下何难?” 话一出口,顿觉糟糕。 这两句本事白居易与顾况之间的谈话,白居易年少时投奔顾况,被后者轻视,并被笑话名字“长安百物皆贵,居大不易”。后来白居易奉上自己的诗作,顾况大为惊艳,立刻改口:“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难。” 张君刚刚下意识地夸何意,然而说完就想到了白居易可是买房困难户,五十岁上才在长安买到了一套老破小。 他面色尴尬,何意却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取名有学问,居易,居大不易。何意……”他略略沉吟,眉头轻扬一点,“何能如意?” 这话说得太不吉利了。 张君瞧他一眼,思忖着转了转车钥匙:“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不易居的北城?” 何意犹豫:“现在?” “现在。”张君道,“转一圈就回。”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张君的迈巴赫停在宿舍楼下,巧的是对面也停了一辆外形相似的黑色轿车,车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 何意往那边看了眼,觉得那车眼熟,就见张君绅士地为他打开了车门。 何意失笑,赶紧躬身进去。 路上无话,张君放了一首温柔的钢琴曲,从A大校区出来,沿路漫无目的地随意开着。 这是何意来北城的第五年,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城市。平时路上太堵,而城市又太大。异乡人很难有闲情逸致慢慢欣赏。 去年除夕时他倒是有空,但那天晚上他一直在酒店里,整晚都在等贺晏臻的电话。 他们断断续续地通话,语音,视频,贺晏臻那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何意却不舍得去洗澡,他给手机插着充电器,一有动静便立刻接起。后来守岁到十二点,贺晏臻跟他说过晚安之后安心去睡了。 何意却在他睡下后,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开始想家。那时,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孤儿,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天在花园酒店,何意站在露台上望向人工湖对岸时,心里想的便是,他跟贺晏臻始终被什么东西隔开着。分手虽然是他提的,但其实责任并不在贺晏臻身上,他们只是不合适,是自己配不起。 彼时何意突然有一种冲动,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贺晏臻,向对方说一句“对不起”。他知道自己不告而别的方式容易让另一方耿耿于怀。 他需要一句“对不起”,来让彼此彻底放下曾经的关系。这样,他们的过去便可以被体面地封存。贺晏臻也可以心无芥蒂地投入下一段恋情里。 那一刻,何意甚至短暂地忽略了那位新恋人是米辂。 他没想到,贺晏臻竟然会找过去。那天回头,看到他出现时,何意心如擂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上前。幸好张君为他解围,给他争取了缓冲的时间。 何意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了很久,他忙冲张君抱歉地笑了笑。 张君却道:“感觉怎么样?我压力大的时候就会这样闲逛,放空自己,一直往前走,什么时候心里舒坦了再回家。” “你也会压力大吗?”何意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 张君笑道:“当然了。课题有压力,人际关系也有压力,许多事情做不好挨批,做得好又会遭到嫉妒。家里更别说……” 他说到这摇摇头,问何意:“你这些年一直是自己过的?” 何意点头。 张君叹气:“那你工作后经济自由,恋爱也自由,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啰嗦。这才是真正地熬出头了。” 何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羡慕,扭头看他:“父母健在才是福气。” “是这样说没错。但父母照顾子女,同样又因为有所付出,会理所当然地干预子女的事情,甚至名正言顺要求回报。所以有时候,子女没有自己的意愿和权利,可怜一点的,不过是父母的工具人,是他们意愿的化身。” 何意听得愣住,过了会儿,渐渐明白过来。 张君和他的女友地下恋爱八年多,不知道吃了多少相思苦。现在张君毕业在即,小情侣终究要面对家庭矛盾了。 父母能量越大,年轻人的抗争就越艰难。还真是人生各有各的苦。 “我的确是自由的。”何意只得反过来安慰他,“可是这自由也有限度,比如恋爱的另一半肯定会有父母,我不挑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挑我。” 张君诧异:“你跟贺晏臻分开,是因为他爸妈?” 何意一怔,哭笑不得道:“当然不是。” “你们俩看着有藕断丝连的征兆。”张君也笑起来,“恋人分手有很多情况,只希望你俩不是因为误会。” 何意沉默下去,过了会儿才道:“其实我说那句‘何能如意’不是在自怨自艾。”他说完停顿片刻,末了叹了口气,“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的过程是漫长的。” 张君送何意回宿舍已经是两小时之后,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已经开走了。 他们师兄弟平时很少谈论各自的私事,今晚难得地从家庭、恋人又聊到了学业。车行路上的优点便是这样,可以随意变换话题,若是累了,也不必担心相对无言的尴尬。他们只需要安静地行车,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即可。 春节过后,好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马教授跟他见了面,正式将他收入麾下,并对他的课题进行了指点。而新课题需要跟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紧密合作,何意发现符合条件的两家公司里,王越家的赫然在列。于是约见了这位富二代。 他知道王越对自己或许有意见,没想到后者痛快答应帮忙,当即告诉了王董,安排了人员跟他啊对接。 与其同时,林筱也找到了何意,希望何意能跟她一起合租一处房子。 那处房源就在A大附属医院的斜对面,距离林筱上班的地方也很方便,门口便有地铁和公交直达。 这种黄金地带的房子租金都奇高,何意震惊于林筱的大手笔。 林筱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讲,这房子原来是我同事的父母住的。房东早就移民出去了,人家有钱,也不介意这点毛毛雨,所以房租十多年都没涨。现在我同事的父母要回老家,她不舍得把房子还给房东,怕以后再没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干脆当起二房东,转租给我住。” 何意啧啧出声:“这么大的馅饼怎么就正好砸中你了?” “我运气好呗!”林筱挑起眉毛问他,“怎么样,正好在你们医院对面,你要不要来住。” 何意摇头:“我有宿舍,而且你还是找个女孩子合租吧。” 林筱也不勉强,爽快点头:“那行,不过你能不能先陪我一段时间?那边毕竟是老小区,我自己住还挺害怕的。等我找到室友了你再走。” 何意答应下来,带了必需品和换洗衣服去陪住。他原以为两三天便可,谁知道林筱却又忙碌起来,又过几日,终于有人来看房,林筱却觉得这个矫情事多,那个要带男友来住不安全,挑来跳去没有合意的,最后干脆搁置了。 何意陪住了一周,每天早上起床,林筱已经买好了早饭,顺道给他留了一份在桌上。晚上回家,林筱又总会给他捎回来好吃的零食水果,还会经常温杯奶给他。 何意白吃白住,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回去又怕林筱独身租房不安全。于是一周后,他干脆狠狠心租下了另一间。这样一来,他每天步行几分钟就能到医院,倒是难得地睡起了懒觉。 天气渐渐转暖,何意的课题进展顺利,学习和生活都已走上正轨。 而在跟王董的公司合作过程中,他也不可避免地了解到了米忠军的新动向。又听说米忠军对米辂十分疼爱,为其购置房产车产,米辂现在名下有公司有物业,年纪轻轻已身价千万。 王越跟他说起时,刻意避开了跟贺晏臻有关的内容。何意也从不打听,他在年前就拜托李默,为他介绍一位做职务侵占专题的记者。彼时那记者正在外地调研,听李默说对方这个月便能回北城了。 何意手里,举报米忠军的材料已经写好,他现在万事俱备,只等跟记者碰头后,将这封信件实名寄出。 第79章 记者跟何意约定的见面时间是三月份, 然而直到三月底,何意也没等到对方的消息。直到四月一号,李默来找他, 何意才知道出事了。 那天身边的人还在调侃愚人节的段子, 李默的神色却很凝重。 何意随他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听他讲完来意, 这才知道那记者在回北城的前一天, 赶着雨天走盘山路,结果一时不慎, 车子打滑滚下了山,人已经在医院救治半个多月了。 幸好对方命大, 如今命是捡回来了,但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床。 那记者是李默的爸爸一手带出来的, 做事极为认真,也对李默的事情十分上心。因此上周他苏醒后,因记挂着何意的事情,安排了一位徒弟来北城与何意见面。 李默见到那位徒弟吃了一惊,打电话询问自己的父亲,这才知道事情始末。 何意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询问了对方的伤势。 李默黯然道:“我爸去看了,说他这次是真的命大, 伤势看着怪吓人。我爸之前有个同事就是这样没的。” 何意明显感受到李默的低落,他轻轻叹气:“抱歉。”虽然这事跟他无关。 “没什么,”李默道:“我过来是问问你, 你还要见他徒弟吗?” 何意听出他有顾虑, 问:“他徒弟有问题?” “那倒没有, 只是人太年轻了,入行才两年,他昨天一来就让我喊你出来。做事冒冒失失的,看着不太靠谱。”李默道,“这事我是想帮你的,现在拖延了半年多,如果最后介绍个不靠谱的,我也别扭。” “可能只是性格如此。”何意笑笑,“先见见再说。” 小记者叫方文礼,个头不高,浓眉细眼,脸颊微微鼓着。见何意的时候穿着衬衫和铁灰色的裤子,头发也显然打理过。 何意做东,约他和李默到一家烤肉店吃饭,他进店后便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看到何意,眼睛一亮,上上下下地将何意打量了一番。 只这初印象,就叫人不喜。 何意没有表现出来,仍笑着请对方点餐。那人却讲究甚多,吃饭时并不聊正事,只等饭后,转移阵地到茶馆,选了处僻静包厢,这才边喝边聊。 “有些事要注意隔墙有耳。”方文礼翘起腿,双手握着茶杯,看向何意:“你把你掌握的情况说一说。” 何意将米忠军的情况以及自己掌握的证据选择性地做了介绍。 方文礼听到一半便开始皱眉,不等何意说完,又打断道:“恕我直言,你之前找我师父是要做什么?” 何意愣住:“你师父没跟你说吗?” “他没提过,这次也说让我看看怎么帮你。”方文礼似乎也有些意外,看着何意,“我以为是跟我们这次的专题有关,但听着不是这么回事。你说的这个人我们用不上。” 何意跟李默对视一眼,不由问他:“你以为我们是要提供材料?” “不是吗?”方文礼问,“那是要做什么?” “我不确定这次举报后的结果怎么样,所以想提前联系好你们,如果有必要的话,再通过媒体曝光一次。”何意道,“之前联系那位老师,也是这个打算。” “那怎么可能!”方文礼惊呼一声,看向俩人,“你们不是A大的学生吗?” “是的,怎么了?” “那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方文礼瞪着他们,伸出手指,“第一,体制上,同级媒体不能监督同级D委,这人曾经的行贿对象级别在我们之上,我们没有监督的权利。第二,我们的报道从选题、采访、编辑、审稿……到最后签发,要层层把关,你提供的选题就不会通过。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贪腐报道属于负面报道,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发的吗?” 他说到这看向李默,觉得奇怪:“你也不知道?重大事件和丑闻报道一般都是要用通稿,自主稿件风险很大的,我们怎么可能会写这个?” 何意傻眼,他一直认为有媒体跟进,米忠军这次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成为漏网之鱼。却不料行有行规,他太想当然了。 李默也怔了怔,面露尴尬:“我对这些的了解的确不多。只记得我爸发过曝光的报道。” 方文礼摇头一笑:“我也说过,但那是因为李老师知道对方已经被查办了,这种在我们业内叫’打受伤的老虎’。不过就是这样,他当年也是顶住了巨大压力。” 这个年轻人看着轻率冒失,不讨人喜欢,然而谈及行业问题时头头是道,言语老辣。 何意不由信服了几分,问对方:“那我接下来怎么办好?” 方文礼道:“你不是要举报吗,该寄信就寄信呗,之后等消息就是了。” 何意咬了下嘴巴,点点头。 方文礼又打量他,末了好奇地问:“你跟那人有什么恩怨吗?怎么听你说的证据,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子的事儿?” 何意有些尴尬,仍是解释:“他是我生父。” “可是他姓米,你姓何?” “我随母姓。” 方文礼瞄着他,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默见状,忙对何意道,“既然这样,那就各忙各的吧。你医院里不是还有事?快去忙吧。” 何意朝李默感激地笑笑,借机脱身。 方文礼却一直目送他出去,一直等人影都看不见了,才慨叹道:“你这朋友的气质谈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从小享受优越条件,富养长大。这种孩子通常自私一些,胆量也非同常人,一言不合就要告亲爹。他随母姓,一定是姥爷家有钱。A大的学历也是好条件堆出来的啊……” 李默听他头头是道地分析半天,看着有理有据,却跟事实完全相反,不由骇然。 他也无意与方文礼多接触,在后面默默埋单。方文礼又要发票,李默耐着性子将身上的都搜刮出来送给他,又把人送走,简直累得跟打仗一样。 另一边,何意的心情也不轻松。 他原本看时间还早,因此去了趟超市买了鸡翅回去,打算也学着做点快手菜,免得天天辛苦林筱。谁想刚进小区,就碰见了米辂。 何意脑子里的嗡地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米辂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他最先感到害怕,怕米忠军仍是惦记林筱,或者想要报复自己,因此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 何意不怕自己出事,只是担心林筱的安全。 米辂似乎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以至于从长椅上起身时,脚步明显停滞了一下。 何意警惕地看着他靠近,随后才生出疑惑——米辂找自己做什么? 他跟米辂之间的交集,只有米忠军和贺晏臻两个人。何意无比希望米辂是来报丧的。 只可惜,没能如愿。 米辂走到跟前,一个字都懒得浪费,径直问:“他在你那?” 第80章 何意当然能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对这个提问感到可笑, 米辂年前还寄了一沓照片给自己来炫耀,这才多久,竟然来这里找人了? “怎么, 分了?”何意将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上, 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米辂的目光闪了闪。 何意看他表情便猜出跟米忠军无关。他放下心来, 径自走到自家楼下, 掏出钥匙。老小区里的楼道门年久失修,何意拧着钥匙, 膝盖抵住门往里一压,等听到轻轻的“咔嚓”一声, 这才把铁门打开。 米辂看他不理自己,不依不饶追上去,却被何意关在了门外。 “你躲什么?贺晏臻呢?”他气势汹汹地拍着铁门。 “就在楼上呢。”何意头也不回道, “正等着给我做饭。” 傍晚,林筱回家,何意问她房东的情况和租房细节。 林筱听着奇怪,但仍是拿了租房合同给他看,又问他:“怎么,这房子有问题还是怎么着?” 何意看那张租房合同,显然是从网上下载的,条款并不清晰, 主要约定租金水电费这些,甲方乙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也都清楚,心中疑虑又稍稍减下去。 “没事, 就是突然想起来看看, 确认一下万无一失。”何意将租房合同递回去, “我今天听人说有被二房东骗钱的。” 林筱听着直乐:“关于钱的问题你放心就行,我对这个最小心了。那位同事是我们隔壁部门的小领导,平时信誉很好,不值当为这点钱坑人。再说我是季付的,还没交押金,即便有什么情况,最大的损失也就是一俩月房租。我们水电费是年终结算,真要赶我们走我们也不会亏钱。” “原房东姓什么你知道吗?” “好像姓李还是姓孙?”林筱歪头道,“我也忘了,就记得名字挺朴实的。” 这样看来,这房子应该跟贺晏臻无关。何意嘀咕了两圈,心里的问题又回到原点——米辂是怎么知道的? 林筱疑惑地望着他,显然知道他这样问肯定是事出有因。 何意却不想让自己的猜测影响到她,这处房子对他们来说各方面都太合适了,双南卧室的两居室,家电齐全,小区交通便利,周围的商超和早市也多,斜对面是医院,打车起步价便可到购物中心。林筱住在这里,通勤也缩短到了十几分钟,何意去医院更是过条马路便可以。 这样的房源,却收着在十年前都算很低的租费,只能说可遇不可求,林筱撞了大运才撞来的机会。 何意知道,林筱对自己一直有种亏欠感。 即便那晚上差点侵犯她的是何意的父亲,即便她这两年已经尽所能地在帮助和回报何意,但那种感激的情绪仍是时时从她眼睛里冒出来。假如何意觉得这房子有问题,林筱一定会忍痛去换另一个住处。 何意甚至怀疑,林筱之所以租房,从一开始就是在为自己考虑,弥补自己无家可归的遗憾。 “我本来想做鸡翅的,刚买回来没找到教程。”何意若无其事地对林筱笑笑,指了指茶几上的购物袋,“今晚可以吃这个吗?” “点菜啊!”林筱白了他一眼,暗暗松了口气,“有可乐吗?给你做个可乐鸡翅。” 何意笑着去将东西放入冰箱,忙完后无事可做,看到了厨房和客厅的垃圾桶,主动道:“我去丢一下垃圾。” 暮春时节,暖意融融,楼下的杏树开了花,正团团簇簇地在枝头热闹。 何意把垃圾丢进筒里,朝远处的老杏花树看了会儿,转身时,就发现那棵树下坐了一个人。 何意眯起眼,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夜色下的贺晏臻有好看的侧脸,他戴着棒球帽,下颌凌厉,鼻梁俊挺,从远处看着浪漫的像是电影场景。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贺晏臻短暂地回头,眼风扫过他之后又转回脸,看样并不打算跟他有交流。何意却只觉得荒唐,他径直走过去,一直到贺晏臻的面前才停下。 贺晏臻抬头跟他沉默对视。 何意率先开口道:“米辂下午来这找你了。” “我知道。”贺晏臻点点头。 沉默依旧蔓延,何意安静地等着他的道歉。毕竟作为米辂的男朋友,贺晏臻既然到了这里,至少该说一句“抱歉”。 何意跟米辂完全无法沟通,现在就等着贺晏臻代为致歉后,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态度——他不希望再见到米辂,无论是什么原因什么情况。 谁知道贺晏臻犹豫之后,却转而问他:“你最近怎么样?” 路灯亮起,杏花整朵飘落。贺晏臻在昏黄光线下专注地望过来,眼神看起来温柔至极。 何意望进他的眼里,却想到了那张照片——贺晏臻漫不经心地回头,眼仁漆黑,神情似笑非笑。周围的背景都被他映的模糊出去,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唯有他自己,轻而易举又理所当然地占据着所有人的视线。 何意曾听李默说起过贺晏臻在本部受到的追捧,尤其是他代表学校参加汇演,并被放在学校官网和招生首页上后,几乎隔三差五就有学弟学妹去围观表白。 贺晏臻的选修课总会挤满旁听的学生,其中一部分是在看老师,另一部分是在看贺晏臻。 何意在S市的那一年,贺晏臻在学校的人气达到顶峰。他对这些追求者却很不友好,甚至有时表现得缺乏礼貌。后来因他忙着备赛,几线并行下除了上课就是在小会议室,有时连宿舍都不回,别人久等不到,这股热潮才渐渐退去。 甚至张君也说,他在表店里时就认出了贺晏臻,A大校草,国护队男神,为A大一雪前耻的国际百强辩手。这几年的新生中,比贺晏臻优秀的天才不少,然而比他风头大的不多。 然而这些,何意之前只是隐约知道。 贺晏臻从来不提那些追求者,也未让别人打扰到过何意。只是何意心里清楚,贺晏臻之所以这样做,并非是怕自己吃醋多想,而是纯粹不在意。 他并不在乎别人如何深爱着他。 以前被忽略的都是别人,后来,何意也短暂地加入了别人之列。 何意迟愣片刻,回神后几乎笑出了声。 “你是以什么心态和立场来问我这个?”何意好笑道,“我们分也分了,我也道过歉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彼此不打扰很难吗?” 贺晏臻默默看他半晌,忽然问:“过去的恩怨?” 何意点头:“梁老师对我的恩,你对我的怨。” “我对你没有怨。” “那就是我对你有,总之都过去了。” “除了这些呢?”贺晏臻却问,“就没有别的了?” 他的表情很平淡,何意留意到他眉眼间的疲倦,又被他异常专注的眼神逼地转开了脸。 “有没有的都过去了。它不会影响你跟米辂去酒吧,不会耽误你们出门吃饭,也不会干扰你们公司的运转。”何意控制着自己的语速,让自己看起来也理智一些,理智到近乎无情,“你既然跟米辂在一块。现在你最该替你男朋友对我说抱歉。你俩打情骂俏不必让我知道,你们闹矛盾更不应该来骚扰我。” 贺晏臻看着他后退,转身要走,想了想道:“我说过,他不是我男朋友。” 何意回头,挑眉冷冷地看他,半天嘴角勾起一点讥讽的笑意。 贺晏臻转开脸看着别处,嘴上继续道:“我在米忠军的公司实习过,现在的确和米辂有接触,但我们之前没有其他关系。” 何意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我对你们的男朋友标准不感兴趣。你说不是就不是吧,这不重要。因为结果是一样的。” 他想到了那张照片上,贺晏臻回首时嘴角翘起的细细弧度。 那是他一直以来为之心动又格外珍惜的东西,他为此很少拒绝贺晏臻,对他无理由的顺从和宠溺。他为了这样的笑虔诚地献出了自己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冒险,第一次亲密,第一次奢侈消费……他一度变得没有原则,做出许多与自己习惯相悖的事情,只为对方开心。 何意的情绪渐渐难抑,他回头,朝贺晏臻又走近了一步:“不管是什么关系,所有跟他们亲近的,都叫我觉得恶心。” 贺晏臻轰然一顿。 “包括你。”何意撂下这句话,没说告辞,快步走了。 之后几天,何意回来时都会注意小区里有没有熟面孔。 从米辂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感觉就开始变得糟糕。好像那些阴影能随时随地找到他身上,他已经在努力地从过去的泥沼中脱身了,可每当他喘口气时,一低头,就会看到路面上满是自己泥泞的脚印。 从泥沼里拖出来的脚步总也洗不干净,他不管走多远,这些泥印都在昭示着他的出身和宿命。 何意突然有了一种鱼死网破的冲动,他现在特别希望米忠军一家要么彻底把自己毁掉,要么自己彻底把他们毁掉。哪怕痛快生痛快死,也比这样时时担惊受怕,动不动要被米辂找到对峙,被迫感受母亲曾经受到过的凌迟要好。 周末,何意一早将信件打印出来去邮局邮寄。然而这次刚走到门口,就见有车打着双闪慢慢开了过来。 何意被挡住去路,正要转开,就见有人降下车窗,问:“是你叫的车吗?” 那声音有点熟悉,何意弯腰往里看,开车的竟然是方文礼。 方文礼看他发愣,朝后努了努嘴,嘴上却道:“我换了个车,接单的车牌号跟这个不一样……你手机尾号是不是xxxx?” “是这个。”何意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车子汇入主干道,何意才升起车窗,疑惑地看着方文礼。 后者嘴里叼着一根口香糖,漫不经心道:“你让人跟踪好几天了,知不知道?” 何意一惊:“跟踪?什么人?” “我对北城不熟,更不了解这些三教九流的家伙了,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方文礼道,“一早一晚两辆车,就在你们小区里或对面,黑色的是丰田霸道,另一辆是白色比亚迪。你看吧。” 他瞅了个空档变道,后视镜里一辆白色比亚迪跟在不远处,于车流中很不起眼。 何意心头一惊,犹如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冰水。 他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出门要么步行要么坐公交车,很少留意路上的车辆。不过黑色丰田他有印象,因林筱有一天回来跟他嘀咕过,说现在的人停车一点儿都没素质,把人行道都占满了,她穿着高跟鞋被迫从树坑里走。门口的几辆车被她数落一顿,其中便有一辆黑色丰田。 何意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直觉方文礼说的是真的,可是谁会大费周章地来跟踪自己? 一个人名几乎立刻跳进脑海里。 何意不想让这种先入为主的念头左右自己,只得勒令自己冷静。 “你要去哪儿?”方文礼说,“正好我有事跟你聊聊。” 何意攥了攥书包,里面有那封要寄出的信件。 “打算回学校一趟的,不过也没事,可以先找个地方说话。”何意抿着唇,视线从后视镜挪开,“你要聊什么?” 方文礼跟他聊的,竟然是他手里的信件。他建议何意在网络上曝光。 “是通过官网提交吗?”何意问,“我以为实体信件更正式呢。” 方文礼直摇头:“你在官网提交,接受处理的还是工作人员,他们数量有限,办事效率跟你寄送信件没两样。网络舆论就不一样了,这事只要引起关注,就会有网友参与进来。你实名揭发,那些了解你父亲甚至有过合作的,也会参与进来看热闹,或许就有人会补充他们知道的内容。这一点就是补充材料和证据。这可比你手里搜集的这点毛毛雨管用多了。” 何意沉默地看着桌面,当初舍友发帖造谣,他已经见识到了舆论的威力且深受其害。那次还有学校立刻澄清,同班同学也为他辩解,但即便这样,他在S市时也因那场谣言受到了别人的排挤。 用这招来对付米忠军,他的确想过,但却不敢。 因为舆论的风向是难以把控的,与米忠军一同出现的不仅会有恶人,也会有那些受害者。何意担心那些人被扒出来,再次遭到伤害,尤其是那些未能幸免于难的“林筱”们,假如因此被人爆料,供人讨论品评甚至调侃,何意会良心难安。 方文礼看他犹豫,食指轻轻叩了下桌面:“你还想呢?这有什么好想的?你只要录一个视频,举着身份证和你写的材料,把你爹的事情一件件的说出来,尤其是桃色新闻这些都说说。我保证,一周内肯定让你上热搜。” 何意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由意外:“保证?这个怎么保证?” ““这还用说吗?”方文礼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冲何意抬了抬下巴,“你这种校草级别的帅哥,这张脸,就是保证。” 何意无言,他转开头,从店铺的玻璃门上看到一张清俊冷然的脸。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遮住眼梢,又有点狼狈。 方文礼却以为他已经心动,身子往前倾,压低声道,“你家的事儿我也打听明白了。这事儿怎么策划怎么说,你交给我就行。说白了,就你爹……” “他不是。”何意打断他,皱眉道,“他有名有姓,他不配做我父亲。” “好好好,”方文礼双手摆了摆,示意何意消气,又问,“我就问你,你想不想报复他吧?” 何意看到玻璃门上闪过一到亮光,几乎刺眼,他低下头。 方文礼自顾自道:“反正我把话撂这了,你要是想收拾他,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这样。退一步讲,如果网络舆论酝酿起来,成千上万的网友合力都扳不倒他,那你搞别的也没用。现在牛鬼蛇神比你想得多,别人的事情随便一个都比你这个大。一个个排队处理,轮到米忠军的时候可能他都入土了。我就问你,真到那时候,你甘不甘心?” 第81章 何意不得不承认, 方文礼跟他的谈话,几乎句句切中了他的要害。 他想要米忠军付出代价,想要他早点被查, 身败名裂。假如正义来得太迟, 他当然不甘心。可他有更担心的事情,如果不能保证舆论发酵后不会伤及无辜, 即便不甘心, 他也只能忍着。 方文礼却不信他的顾虑,反而问他:“你是不是怕影响自己的名声?这种担心也正常, 专家不都说了吗,不鼓励大家现身说法地曝光家人, 把这种家庭矛盾公之于众的做法,跟我们传统的伦理道德规范相违背。” 何意不愿继续牵扯,笑了下道:“既然专家这么说了, 可能有几分道理,我再考虑考虑。” 他没把话说死,免得场面太尴尬。 方文礼无法,只得点头。临走前,他倒是犹豫了一下,提醒何意:“跟着你的那两辆车,按现在的行市,一周的费用怎么也上万了。这人要么特有钱, 要么认识干这个的。你自己小心。” 何意略感意外,他仔细看了方文礼一眼,笑了笑:“谢谢, 我想我多少有点头绪了。” 当天下午, 何意去附近的警局报了警。 他按照流程做完笔录, 然而心里却也清楚,单纯的跟踪行为恐怕不构成犯罪,除非对方在跟踪后有了其他违法行为。 这件事想要解决,还是得找出主使者。 晚上,何意打电话给王越约见面。 王越的签证已经办好了,最近王董似乎有点麻烦,还没来得及安排他在国外的监护人。于是王越忙于醉生梦死,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 何意的电话进来时,他正在酒吧跟人玩傻瓜拳,看着来电人的名字愣了愣。 一旁的狐朋狗友撺掇他:“什么人?叫出来一块玩。” 王越忙往外挤,嘴上道:“人家跟咱不是一路人的,别瞎闹。” “那你理他干什么?” “你不懂。”酒吧里的音乐震天响,王越举着手机走到外面,赶在信号结束前飞快地接通,朝那边“喂”了一声。 何意开门见山,直说有事找他,需要见面谈。 王越往酒吧里看了眼,为难道:“现在?我正跟朋友在一块呢。去你们学校太远了……” 何意却笑了笑:“我有事相求,当时是过去去找你。现在方便见面吗?给我个地址就行。” “方便是方便……”王越愣了会儿神。 他今晚出拳输得多赢得少,这会儿已经喝了不少酒,听说何意过来,脑袋晕晕乎乎地,不由将那个干净禁欲的形象和肉林酒池的酒吧贴在了一块。 王越“嘶”了一声,内心腾起一点兴奋和期待,立刻将地址告诉何意,挂掉电话,又发了个定位过去。 二十分钟后,何意到了酒吧外面。 王越在门口站着等他,听到出租车停下的声音时回身一看,顿时心里叫了声好。 何意穿了件灰色卫衣,同色运动裤,一身衣服极其不起眼。然而他长得皮肤白,眉毛干净,鼻梁挺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清澈感,这身打扮反倒愈发突出他本人的气质,像是一笔水墨画。 酒吧里不乏故意扮嫩,穿着学生装的年轻男女,也有故作老成,将鼻梁眉毛画深一些,装出几分冷酷的成年人。这些人单看或许不错,然而一旦遇到何意这种,便要逊色几分。 王越看着何意走近,内心又产生了一点挣扎。何意身上的年轻和冷感混合的太巧妙,令他看起来像是一根坚硬又脆弱的玉骨。王越本想看看何意在酒吧里的样子,现在事到临头,又心生怯意。 他怕何意出事。 何意见王越眼神闪躲,心里思量着,脸上已经浮起了笑意:“这么晚来打扰你,真过意不去。” “没事,我反正是在玩。”王越被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决定在外面跟何意聊聊就行,“什么事这么着急?” 何意把手机递过去:“你知道这两辆车吗?” 他给王越看自己拍下的白色比亚迪的照片,以及另一张找到的丰田网图,又将车牌号报出来。 王越奇怪道:“不认识,怎么了?” “最近被他们跟踪了。” 王越:“你得罪人了?” 何意摇摇头,他的生活是标准的三点一线。除了上次那个舍友外,他跟同学之间几乎没什么矛盾。这次能跟着马教授倒是在系里掀起了一阵议论,不少人觉得他一定是走了后门,但教授挑学生本身就是看个人喜好,因此这点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辆车轮流盯梢,如果是被人雇的,那雇主应该花钱不少。如果不是,那就是雇主本人有门路。”何意也不拐弯抹角,径直说明来意,“你能帮我约下罗以诚吗?” 王越愣了愣:“你怀疑是罗哥?” “只是问问,”何意笑笑,“他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一二。” 他并不确定这件事跟罗以诚有关,但罗以诚跟米辂熟悉,应当清楚米辂的动向。他要先确认这事是不是米辂干得。 如果真是……何意不禁头疼起来。 王越却面露为难:“这个……我跟罗哥也不是很熟,他这人挺难约的,我不一定能叫出来。” 他挠了挠头,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这酒吧就是他家的,要不我找这的经理问问他今晚在不在,你先在我们房间里玩会儿。” 何意第一次进酒吧,被里面震天响的音乐吵得头疼。他强自忍耐着,跟着王越到了负一层的贵宾包间。 那里已经坐着七八个年轻人,男女皆有,见他进来都是一愣,眼珠子滴溜溜地往他跟王越身上转。 王越跟众人介绍:“我以前的家教老师,在这等会儿人,你们玩你们的。”言外之意,让别人不要骚扰何意。 他说完转身出去找经理打听人。 何意则找了处角落坐着,周围有几道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何意抬头去看,那些人又假装看别处,然而等他收回视线时,几道目光又会热辣辣地粘过来。 何意只得假装玩手机来避免尴尬,好在王越没多会儿便推门进来,喊着何意去另一间:“你运气好,正好罗哥在这玩呢,我带你过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楼上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何意一直走到最里面,便见王越敲开了一间双开门的豪华包间。 里面已经有人将门打开。何意迟疑了一下,迈步进去,便见偌大的包厢里坐了几个人。见他进来,有几个人默契起身,端着酒杯说笑着朝旁边的台球室走过去。 于是沙发上只剩下了一个人,穿着铁灰色衬衫,衣领半敞,眯着眼朝门口看了过来。 今晚的罗以诚,气质跟那次见面时已经有了巨大变化,就像蝙蝠终于进入黑夜,展开了猎杀的双翼。 何意脚下略一迟疑,再回头,王越却已经溜没影了。 罗以诚已经站起来,笑着跟他握手,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何意坐下,却稍微隔开一点空档。 “别紧张。”罗以诚喝了口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何意,“那只兔子呢?” 何意错愕了几秒,随后神色自然道:“我跟贺晏臻分手后,兔子归他所有了。不过以贺家的条件和他的用心程度,兔子应该活得不错。” 罗以诚却微一摇头:“是吗?我怎么觉得它凶多吉少呢?” “那也比被人拿去做烤肉强,”何意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一年多也是赚的了。” 罗以诚闷笑出声,转过头看着他。 何意不再绕弯子,将手机打开,调出图片,放在了茶几上。 “我的人。”不等他开口,罗以诚反而主动道,“这帮人越来越不行了,连你都能发现。” 何意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反而愣了几秒。 “为什么跟踪我?”他问。 “不,不是为了你。”罗以诚用茶杯点了点照片,“是为了贺晏臻。” 何意:“……” 罗以诚:“米辂怀疑你跟贺晏臻仍有联系,所以让我派人盯着你,看贺晏臻会不会去找你。” 即便有过猜测,真听到事实如此时,何意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怒意。 米辂是以什么资格和心态来监视自己?他已经是胜利者了,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所有的东西,就连贺晏臻都跟他同进同出,他为什么还要盯着自己? 罗以诚微微眯眼,歪头看着何意。 “我跟贺晏臻没有联系。”何意一只手紧紧抓着沙发,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有的是钱,可以随意挥霍。这次我给他开高价,他照样甩了三个月的钱过来。” 何意:“……” 罗以诚又笑了下:“想开点,我的人又不会伤害你,只是每天跟着,看看你干什么跟什么人来往而已。” “……而已?”何意霍然抬眼看着他。 他的生活被陌生人完全侵入,一举一动都活在别人的监视下。可他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要他这样盯着我?”何意越想越气,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还是他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隐私和尊严?” 他极力压制自己的声音,然而异样的语气仍是让偌大的包厢里骤然安静下来。 远处的棋牌室和台球厅都没了动静,似乎在观察这边的动向。 罗以诚并不回头看那几个人,反而抬手扶住何意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你先别激动,我这就让他们回来。”他说完从桌上慢条斯理地摸过一个手机,划开屏幕,拨了个电话出去。 寥寥两句交代清楚,那边的人立刻应下。 “好了。”罗以诚将手机丢回去,侧脸看着何意的眼睛,“他们都回来了。” 何意这会儿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他低下头,使劲闭了闭眼,随后用手指捏着眉心,令自己清醒一些:“谢谢……刚刚我失态了。” “没什么。这事儿谁遇到都得膈应。”罗以诚道,“我可以让人以后不去了,顶多不赚他这个钱。但是呢,丑话先说前头,北城能干这个的可不止我自己,他就是随便去路上拦个车,只要钱给够,一样能随时随地监视你。” 何意深吸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如果米辂真的存心为难自己,那自己逃都没地方逃。 谁让对方太有钱呢,手握千万资产,挥霍几十万来找自己的麻烦几乎轻而易举。 想到种种可能,何意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 罗以诚叹了口气:“不过这事也有解决办法。你要么重新跟贺晏臻在一块,彻底断了米辂的念想,让贺晏臻跟他打去。要么,你另找个男朋友,米辂不敢惹的,只有这两条路能让你清静。” “不可能。”何意自嘲一笑,“贺晏臻……我们已经分了。” “第二种呢?”罗以诚却笑着看他,“你要是跟我,米辂借十个胆子也不敢骚扰你。” 何意:“……” 何意愣了足足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他对罗以诚始终有一点惧意,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人会看上自己? “为什么?”何意只觉得荒唐,“你对我感兴趣?” 罗以诚的胳膊搭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看上去几乎要将他半揽住,但俩人肢体没有接触。 听着这句问话,罗以诚的态度倒是十分坦然,对着他笑了笑:“那天看见这张照片,我就想试试了。” 他打开手机相册,收藏里只有一张照片。 何意愕然抬眼,只见画面中间是是半垂眸的自己,一道天光从斜上方穿下,使得画中人看着很不真实。 然而罗以诚说的是试试,补全那句话,应该是“试试你”。这人因照片起色意,并非想要试试谈恋爱。 何意反应过来,却只觉得可笑——贺晏臻看上自己的也是身体,如今罗以诚也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身体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你对我了解的……应该不多。”罗以诚微微倾斜身子,跟何意靠近了一点,“这样说吧,只要你跟了我……” 包厢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罗以诚突然打住话头,挑眉地看向了门口。 何意问:“……跟了你会怎么样?” 话音落下,包厢们被人推开。 罗以诚将何意搂住,眼睛盯着来人,嘴唇却靠在何意耳边,低声说,“跟了我,你想反过来收拾米辂都行。” 何意:“……” 贺晏臻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风衣,头发湿漉漉的,神色冷然。 何意还没来得及消化罗以诚的承诺,就被贺晏臻抓着胳膊拉了起来。 罗以诚在身后啧了一声,几乎同时,贺晏臻垂首对上了罗以诚的眼睛。 “罗总,挣钱不容易,赔钱却简单的很,小心一着不慎,把人给搭进去。” 贺晏臻眼风扫过房间众人,随后在罗以诚脸色微变时,他淡淡地冲后者一点头,拽着何意转身走了。 第82章 一路无人阻拦。 何意任由贺晏臻拽着, 路过王越的包厢时,后者正开着门,探头探脑往外看。见这俩人出来, 王越立刻咧嘴, 双手合十做求饶状。 何意几乎被王越的表情逗笑,他忍下来, 随后又觉得一阵悲凉。 王越也好, 罗以诚也罢,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正常生活轨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 但这种插曲却组成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自己在这些恩怨人情中被人推来拉去, 从别人的坦途间挤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那就是自己的人生和前程了。 如果没有米辂的这一出,他会是那个跟着心仪导师的博士生,会是享受着三点一线规律生活, 可以睡懒觉,回家吃舍友做好的晚餐的幸福年轻人。 可只要米辂一出现,他的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型。他依旧是那个对橘色窗口求而不得的何意。 “我只想过平淡的,正常人的日子。”夜风清凉,何意出了酒吧后便抽回了胳膊,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 贺晏臻听他开口,动作顿了顿,眯起眼回头看他。 “你男朋友呢?让他陪你过好了。” “他今年博士毕业, 不想拿这种琐事耽误他。你管好你男朋友,别让他跟踪我不行吗?” “米辂在跟踪你?”贺晏臻转身,路灯的光焰倒映进他的眼睛里, 又被他漆黑的眼珠吞噬。 何意没作声, 心里却想, 这次倒是承认是男朋友了。 “所以你找到罗以诚?”贺晏臻却看着他,下定结论,“你这是与虎谋皮。” 俩人认识以来,何意始终以学长的身份评价和指导贺晏臻,但现在情形和气势完全反了过来。 何意愣住,不由气结。 “你教育我?”他抬眼瞪过去,“这还不是你惹的麻烦?” “怎么又是我惹得?”贺晏臻朝他走近一些,“说说。” 何意并不信他猜不到缘由:“你装什么傻?米辂被你迷的五迷三道的,怕你再吃回头草,找人天天跟踪我看我有没有跟你联系。你别说你不知道,你就是不知道,现在我也告诉你了,所以您回去之后能不能好好哄着你的小男友,给他充足的安全感,别让他再来骚扰我行吗?” 贺晏臻看着他,目光灼灼:“怎么给安全感?” 何意:“……” “不如你教我?”贺晏臻又道,“我知道你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你告诉我我怎么改,才能让你觉得踏实?” 何意突然后悔,刚刚不应该说那番话发泄。现在的自己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我不知道。”何意道,“你这么在乎他你自己去问。” 贺晏臻仍是看他。 “他跟我又不一样,我们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我不懂的那些他会做得很好。我天生敏感又自卑,他也不会如此。他怎么样才踏实你该问他自己,问我有什么用?”何意想了想,又自嘲地一笑,“我其实挺差劲的,是吧。” 眼眶陡然酸胀,何意不再说话,转过身背对贺晏臻去拦车。 刚刚的一番话有发泄的成分,因为他的怒气像气泡,被人戳破后只剩下狼狈和委屈。 出租车还没到近前,泪水却已经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贺晏臻过来扯他的胳膊,何意挥手甩脱。贺晏臻干脆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身,何意力气不敌,被他转过身时,怒极之下抬手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贺晏臻的侧脸顷刻间红了一片。 何意刚刚气急,根本没过脑,这会儿回神自己先愣了。 贺晏臻却仍旧没松手,反而将他搂住,一把摁在了怀里。 “你很好,差劲的是我。”贺晏臻收紧双臂,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你有安全感。” 何意茫然地被他拥着:“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贺晏臻轻轻叹息,“我还没学会……你已经不需要了。” 刚刚止住的泪水哗地涌出,何意咬紧嘴唇,把呜咽憋回嗓子里,任由泪水落在贺晏臻的肩膀上。 风衣防水,他的狼狈不会浸湿贺晏臻的衣衫,能容他保留最后一点点体面。 何意闭上眼,气息难平。 暖风轻轻拂过,有丁香的香味在空中浮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意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他用掌心擦了擦眼睛,抹掉泪水,又深吸一口气。 奇怪的是,先前的恐惧和焦躁被这场泪水溶解,他的头脑重新恢复了清明——不过在路上被人跟踪而已,有什么呢,反正那些人不会跟着进学校和医院。就当自己也有狗仔跟了。 倒也的确是狗仔。 想到这,心里骤然一松。何意徐徐调整着呼吸,过了会儿,他轻轻推了下贺晏臻,示意他放开自己。 身上的禁锢骤然放松,何意意外贺晏臻的反应。后者已经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贺晏臻道。 何意踌躇片刻,摇了摇头。 他沉默地看着贺晏臻,今夜穿着风衣匆匆赶来的人,有着他陌生的坚毅气质。 何意以前就经常为贺晏臻的成长速度感到惊讶,而此时此刻,当他意识到自己还要继续学业,贺晏臻却马上要踏上社会时,何意终于明白贺晏臻已经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他其实已经看不透贺晏臻了。 既然后者已经回到米辂身边,他们今晚的见面其实是个错误。 “对不起……”何意揉了揉眉心,“我今晚喝酒了,所以刚刚……很抱歉。” 贺晏臻并不在意:“没关系。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什么事明天……” “不用麻烦了。”何意却打断他的安排,拿出手机,“我让我男朋友来接就行。” 贺晏臻:“……” 气氛有些刻意的尴尬,何意强自镇定,给张君留言。他说话尚还带着一点鼻音,一句请求说出了撒娇的意味。 贺晏臻抬眼,半晌后忽然移开视线,淡淡笑了下。 “行。”他点点头,待要转身,却又道,“何意……” 何意抬头看过去。 “你其实挺残忍的。” - 何意到底没让张君来接,贺晏臻驱车离开后,他便自己打车回到了住处。 林筱一直在等门,见他回来急得不得了:“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电话也打不通?” 何意拿出手机看了眼,短信通知里果然有几条来电信息——酒吧的地下层信号时好时坏,林筱的电话正好没接通。 “没事,我出去找了个人。”何意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又觉得头大,罗以诚也不是当日在机场偶遇的大学生了。 何意不想招惹他,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放过自己。 他在担忧中沉沉睡去,谁想第二天一早,被他念叨的人就打了电话过来。 罗以诚问他考虑得如何。 何意哭笑不得道:“你这效率未免太高了,我才刚睡醒。” 他犹豫着要不要用“男朋友”当挡箭牌,罗以诚的身份和职业特殊,何意怕给张君惹麻烦。 谁知道罗以诚直笑:“这有什么为难的。行就行,不行拉倒。这样,明天晚上你来鱼公馆二楼,我有个趴。” 何意愣了下,没有明白:“我去做什么?” “米辂和贺晏臻都会来。我给你安排一下,你们几个当面说清楚。”罗以诚道,“明天人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米辂要是能当众答应不为难你,以后保准老老实实的。” 听起来,似乎能免去后顾之忧。 何意没法不心动。 他知道罗以诚的聚会肯定和张君的晚宴不一样,年轻人在一块,都是够吵闹才尽兴,总不会放着悠扬的古典音乐让众人举着酒杯聊天品酒。 不过也免去了着装的麻烦。 第二天下午,何意请了假。 张君探究地看着他:“你这几天有心事。” 何意“嗯”了一声:“晚上参加一个聚会。”他不打算让师兄陪着,免得给对方招惹麻烦。 “是同龄人的?”张君点点头,“那结束后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何意意外又感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张君倒是笑了笑,解释道:“你不让我陪同肯定有你的原因,如果聚会愉快,遇到了喜欢的同伴,就让他送你回家。否则尽管找我。” 何意犹豫了一下,最后使劲点了点头,“好的。” 这边请完假,还没出校门,又接到了方文杰的电话。 何意对他提醒自己的事情表示了感谢,又客气的拒绝了俣翕方文礼的建议:“抱歉,我暂时不想通过网络曝光。” “你究竟怕什么呢?”方文礼说,“你要是怕波及无辜,那就不要提别人呗。就说米忠军有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反正仇富是所有人的共性,现在医患关系又紧张,大家一听是个包养小三的院长,肯定心里就清楚了。” “然后呢?”何意无奈道,“网络舆论又没法给他定罪,他那些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究竟有没有违法,还是要看法院怎么判。也不是没有曝光半天没有下文的,证据才是关键。” 巨额财产只是表象,并不能证明拥有这个人一定有违法行为。 何意在大一时看的法律有关的书籍,正好讲到过表象与事实之间的错位风险。虽然米忠军贪钱是事实,但何意心里清楚,定罪的关键只在于两个字——证据。 他手里掌握的这点材料太少,也太小了。这点证据只能让有关部门意识到米忠军有问题,之后立案、侦查……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句难听的,即便调查人员知道米忠军有罪,但只要形不成证据链,仍旧无法为米忠军定性。 网络舆论的确有监督作用,但也有它的局限和困境,何意所了解的比方文杰以为的要多得多。 方文杰气馁:“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何意道:“你也很热心肠。” 当然,热心肠的不止方文杰。 何意走出校门时,就见到了跟踪自己的那辆丰田车。 罗以诚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将车子霸道地横在校门口,丝毫不惧来往学生的指指点点。 见到何意出来,他轻轻鸣笛,冲何意一歪头:“上车。” 这人的气质邪性,已经有人频频打量这边。何意不敢耽搁,低下头匆匆钻进车里。 等车子上路,他才发现不对。 “鱼公馆不是这个方向吧?” “我的车你也敢上,不怕我把你卖了?”罗以诚单手转着方向盘,笑道,“先带你去换衣服。” 何意:“……”怎么每个让自己参加聚会的人,都要带自己换衣服? “我这身是新的。”何意只得道,“买回来后只穿过一次,怎么,不合适吗?” 他出门前为了避免尴尬,已经换上了最好的一身衣裤,虽然不是名牌,但用料和剪裁都很好,至少他和张君看着都没觉得廉价。 罗以诚瞄他一眼,道:“衣服没问题。”之后却不再解释。 何意心里犯嘀咕,等跟着罗以诚到了目的地,他才恍然大悟。 罗以诚已经让人给他挑好了衣服,白T恤,拼色衬衫和同系列的裤子。 这一身衣服并不算特别昂贵,它最特殊的地方在于,一天前,何意刚刚在照片上看到了它们。 他自己都忘记有过这种打扮了。 罗以诚显然十分满意,对他道:“找旧款费了些功夫,但好歹整出来一身新的,你去换上。”说完又咂摸了一下牙花子,似有抱怨,“以后买就买大牌,这种小杂牌……啧。” 何意心想这哪是杂牌了,当初好歹是霍霍米忠军的钱购置的。那时候的消费在他看来已经十分奢侈。 他沉默了几秒,忖度着罗以诚的心思,随后平静地解释,“罗总,我很感激你今晚提供的机会,如果你觉得我换这身更得体,那我愿意换上它们。但这仅是出于对你的尊敬,没有别的意思。” 罗以诚闻言,微眯着眼打量他,过了会问儿,“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何意绷直脊背,一脸沉静地抬眼。 “算了,我也没别的意思。”罗以诚却又挥挥手,随后看了眼手腕,“时候不早了,换上我们快点走。我就是看你穿这身好看。” 何意暗暗松了口气,不再啰嗦,冲他点点头转身进入试衣间。 没多会儿,他换好衣服出来,将自己原来的衣服交给店员,麻烦对方包起来。 罗以诚坐在店铺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跟店员交谈,等何意提出刷卡时,店员才朝罗以诚一指,“他已经付过了。” 何意回头,冲罗以诚点头示意。 后者倒是踱步过来,拿出了手机给店员:“你,给我们拍一张合照。” 店员显然知道他有些来头,哆哆嗦嗦地接过手机。 “你会不会拍?”罗以诚皱眉,“不会拍就开录像。” “好的,我,我开下录像。”店员忙把手里的东西搁一边,随后半蹲下去。 何意算是明白了罗以诚对那张照片的执念,可惜现在的他跟当时的他已经不一样了,除了这身骨架没变,他的发型和气质都变了。 罗以诚揽着往后站了站,侧边便是硕大的试衣镜,他又琢磨了一下,干脆自己站在何意的身后,双手扶着何意的肩膀。 何意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只得问:“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罗以诚终于满意,示意店员开拍。 何意规矩地站直身体,正要对着镜头露出微笑,就觉颈侧发痒。 他惊讶扭头,罗以诚的胳膊已经在他腰间收紧,随后低头,在他脖子上亲了亲。 镜头里,何意的冷白皮肤与内搭的白T混一体,衬衫的拼块颜色突出在肋下,像是合拢在身前的一对翅膀。 而他身后的罗以诚黑发黑眸,穿着同样的深色衣服,此时从后面低头吻向何意颈侧,让人赫然想到了吸血的恶魔。 俩人一个禁欲一个邪魅,店员不由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意识到自己在录像,又立刻噤声。 这一瞬间发生的太快,何意扭头时,罗以诚已经放开了他,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虽然他心里清楚不是,但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似乎也没法计较。 何意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脖子。回程路上,他才发现了罗以诚耳后的一点薄红。 这种反差让何意愣住,又与他记忆中的某个场景突然重合到一块——那年在火车站,脑侧有刻痕的冷酷少年,也曾耳朵通红,为了掩饰含羞频频舔着嘴唇。 何意记得他晨辉般的眼睛,和长而密的睫毛,记得那道闪电的刻痕,记得他莽撞又激动地,在自己嘴角撞下的一吻。 陈年旧事,不忍回首。 何意突然有了自暴自弃的冲动,他问罗以诚:“你既然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太少,不如你先自己介绍介绍?” 罗以诚一愣,笑道:“这让我从哪儿说起。” “你跟米辂是怎么认识的?”何意本想问你们是不是谈过,但又觉得没必要,他并不关心。 罗以诚“哦”了一声。 “跟米辂认识得挺早,只是没来往。那时候我先认识的是他爹,你俩的父亲。” 他打着方向盘,进入到鱼公馆的主路,“好多年前了,米院长找我叔叔帮忙,收拾了几个人。” 他说的云淡风轻,将车子驶入停车场。 何意却像让人敲了一闷棍,他脑子里嗡嗡直响,脸上强做镇定:“什么人?” “几个联名举报他的医生。”罗以诚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杀鸡儆猴。我叔叔说里面有个神经外科的医生,处理了这一个后,其他几个自己就消停了,该辞职的辞职。该回老家的回老家。” 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窜。 在找证据时,何意最先联系的就是那几个被报复的医生。那几人的惨状连他都觉心下恻然。 手指微颤,直到摸到口袋里的东西,何意才勉强稳住表情。 “你叔叔替他办的吗?”他问罗以诚,“米忠军为了报复这几个医生,花了多少钱?” 罗以诚张嘴,话音漏出前却突然顿住。 他看向何意:“你叫他米忠军?” 何意点头:“我以为我俩断绝亲子关系的事情天下皆知呢。” 话音落下,车窗就被人轻轻敲了敲。 米辂已经等在了外面,他冲罗以诚笑了笑,随后又看向何意。 “还真敢来。”米辂看着何意,冷笑道,“也好,今天让你死个痛快。” 第83章 米辂恨恨地看向何意, 很有咬牙切齿的劲头,只是今天他愤恨之余又多了些得意和底气。 罗以诚推门下车,对米辂笑了下:“这意思是不用上去了?成, 我这就叫人搬两把椅子过来, 你在这把事儿给解决了。” 米辂尴尬地愣住,幸好旁边又来车, 他毫不掩饰地冲何意轻嗤一声, 撇撇嘴走开了。 何意静静地看他走远,仿佛事不关己。 罗以诚只当他动心忍性, 涵养更高,因此心里愈发赞赏。 他招呼何意一起走, 嘴上却道:“你们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知道你吃亏在哪儿吗?” 何意心里有事,嘴上应付道:“在哪儿?” “太文静, 太讲道理,太端读书人的架子。”罗以诚笑笑,前面早已有人给他按下电梯,他走进去,懒散地一站,“有句话叫秀才谋反,三年不成。你就是米家那个要造反的秀才,只要放不下知识分子的清高劲儿, 你就只能一再吃亏。” “……” “跟不讲理的人不能讲道理。”罗以诚又道,“有些事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也可以替你做。你今晚再好好琢磨琢磨。” 他说话时, 也带着一点必得的底气。似乎从来没考虑过何意已有其他男友的事情。 何意没作声, 等到了二楼,罗以诚跟来客寒暄,他则转身直奔了洗手间。 周围无人,何意进入隔间反锁,将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后台上,录音功能仍在继续。何意懊恼地将这段录音删掉,心里对米辂愈发恼火。 如果不是米辂突然出现,自己或许能从罗以诚嘴里套出一点儿证据,将来给几个医生讨回公道。 虽然那样的话,他必然会遭到罗家报复。 想到这,何意又琢磨起罗以诚刚刚的比喻——米家要造反的秀才。 他刚才心里有事,对这番评价不以为然,这会儿静下来一琢磨,不由失笑——罗以诚还真说对了,自己从开始计划到现在,的确是三年未成。 不管之前是因自己优柔寡断还是欠缺运气,这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犹豫再耽搁了。 想到这,心里似乎又松松卸下一口气,甚至对于一会儿应付敌意慢慢的米辂,都感到了几分轻松。 他知道米辂在意贺晏臻,假如这次能让米辂彻底放心,再也别去骚扰自己,他愿意做个宽容的前任,随便米辂放什么难听的屁话。 何意洗手,又对着镜子做了两个夸张的表情放松面部肌肉。 身后有人轻咳,何意从镜子里扫了眼,见对方面生,于是微笑着点点头,随后擦干手出去了。 二楼大厅里,已经热热闹闹地聚了不少人。 何意刚刚有些紧张,此时仔细打量,才发现电梯正对的是一处玻璃穹顶的接待厅,小厅左侧有几槽绷着细纱的槅扇挡着,似乎有人刚刚进去,因而有一扇半开着,露出里面的数从翠竹、假山流水,甚至能隐约闻到那边飘出的淡淡香气。 何意没想到外表不起眼的酒楼内里会大有乾坤,多看了两眼,就听身后有人道:“你是第一次上来吧?” 何意转身,见王越笑嘻嘻地跟朋友过来,也笑了下跟他打招呼。 王越示意朋友先走,自己倒是在何意身边站住,小声道:“那边是贵宾休息室。别看它瞧着不起眼,里面好东西多着呢。” 说完带着何意往右边走去。右边就是热闹的宴会厅了,布置更为西化,但宴客的地方四四方方,四角又各有小休息室,俨然仍是中式制式。 何意摇头直笑:“这看着还不起眼?我刚刚看里面有竹子,还养着莲花,造了木桥,看着跟空中花园似的。” “空中花园?”王越却笑道,“你要是进去一次就知道了,前面这点真不是事儿,人家里面有个楼中楼,以前外号叫’迷楼’,大佬金屋藏娇用的。其实这里二楼才算一楼,要不然空中楼阁什么的不好听,你看这边的宴会厅,四四方方的,也是寓意四平八稳。” 王越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显然知道不少故事。 何意却忍不住想,迷楼不是隋炀帝建的那个吗?千门万户,回环四合,所以误入之中的人终日不得出。这小小鱼公馆里竟然有这设计?正暗自琢磨,就听王越疑惑:“哎,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何意微怔,反而问他:“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王越迟疑道:“这楼,这整个公馆,就是张老先生设计的。” 何意微怔,随后便反应过来是张君的爷爷。 “我跟师兄很少聊这些。”何意猜着王越可能也知道了自己跟张君的“关系”,笑了笑道,“老爷子作品倒是不少。” 怪不得张君从小认识那么多名流大家,看来艺术家能俗善雅,精通人情。 宴会厅里已经布置了许多展台,何意走近去看,发现分为甜品区和杂货区,而每一处展示台旁都有捐款箱。何意不解其意,见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先坐着。没多会儿,罗以诚便从左侧贵宾区一路笑着走出来,风光满面地进入大厅之中。 他身边是两个同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模样不错,但面容气质跟其他人略有不同,看起来更成熟,也更油滑一些。 再稍后一些的,是西装革履的贺晏臻,他神色匆忙,右手抄在裤兜里,左手捏了捏鼻梁,眉宇间难掩疲倦,似乎是刚忙完什么要事匆匆赶了过来。然而正因这丝倦意,使得他竟比其他人看着成熟许多。 宴会厅中皆是年轻男女,穿衬衫着西装的男子也有几个,却个个不如他好看。 消失了半天的米辂此时紧紧跟在他身边,脸上的骄傲神色也格外扎眼。 何意看了那俩人一眼,正打算转回头,就觉贺晏臻身上有东西细细一闪。 他定神去看,等认出贺晏臻领带上别着的银色领带夹后,不由脸色变了变。 那个领带夹,是他当初住进贺家时,狠狠心从名牌店买来送贺爸爸的。当时知道自己会给别人家添麻烦,又觉得寄人篱下难免气短,因此竭力补偿贺家。但那些礼物花了他太多钱,都是他平时做兼职一分一分地攒出来的,因而东西送出后,何意就忍不住暗暗留意,看别人会不会用起来。 让他失落的是,除了做饭的阿姨欢欣鼓舞地戴上了新头盔外,梁老师和贺爸爸都没有用他送的东西。 何意为此难过了很久。 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思过于敏感,似乎身上的每根毛细血管都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但他控制不住,这是他从小进化出来的自我保护手段,唯有感知到别人喜怒,才会尽量避免自己让人讨厌。 然而此时,让他默默失望,以为被人嫌弃的领带夹竟然出现在了贺晏臻的身上。 何意早已留意到贺晏臻的手腕上露出的名表,跟这只表,甚至跟贺晏臻的这身定做的衣服比,那个领带夹显得有些廉价了。 一如他自己当初,即便付出所有,也廉价,又不合时宜。 贺晏臻几乎跟米辂同时看了过来,何意发觉自己可能盯得有点久,随后又想,看就看吧,反正今晚就是他们三个最后的见面。 这几人刚刚进来,一旁便走出来两位主持人。 何意听了两句,渐渐明白过来,原来罗以诚今晚办的是慈善派对,除了现场的慈善义卖外,晚一些还会举行小型拍卖,之后便是晚宴和节目表演。 何意既没钱也没东西,并不打算久待,于是从义卖区买了几样小玩意儿,少捐了一点,之后便等着他们走完过场。等了会儿,米辂先脱离众人进入一边的小休息室,何意打算速战速决,于是也跟了过去。 小休息室里放着几样设备,米辂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不由厌恶道:“你想干什么?” 何意几乎气笑,“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外面有人朝这边看了眼,何意察觉到别人的注视,干脆走进来,将房门关上。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亮光从窗户透进来,足以照清彼此的表情。 米辂的神色有些奇怪,何意正要提醒他把贺晏臻叫进来一块说清楚,就听米辂问:“何意,你小时候是不是没人接你回家?我记得那时候经常天都黑透了,你们老师还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去接你。爸爸一次都没去过,实际上他就在我家呢,他故意不去的,就盼着你最好走丢或者被人给拐走。你说你是命好还是命衰,如果真被拐走了,就是去山沟沟里也比没有爹妈要强吧?” 何意皱眉:“你想说什么?” 米辂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讨厌你?” 何意愣了愣,随后抿着嘴没作声。 他没想到米辂会突然提这个。而这的确是他介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会让父亲如此厌恶。甚至他一度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还为此早早就有了寄人篱下的自觉。 后来何妈妈告诉他米忠军是他亲爹,何意终于得到解脱,之后却愈发困惑。 再后来,他并只能理解为是天生不和。 米辂见他沉默,不由撇了下嘴:“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你妈把你保护得真好。” “你没有资格提她!”何意最不能容忍的便是米辂母子俩提到自己妈妈,几乎怒道,“是你妈逼死了她!” “你还赖我妈头上啊?明明是你自己。”米辂“哈”了一声,冷笑道,“看来你真是不知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妈过得苦纯粹是因为你,她就是被你拖累的。” “……” “你出生那天,爸就在医院里出了医疗事故。他后来去找大师算,大师告诉他,长子是化骨龙,次子是麒麟命。你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你八字不好,会妨碍父母,以后搞不好给家门惹祸。别说爸,就是爷爷奶奶也讨厌你,要把你送走。你妈死活不让,爸根本不愿回你们家,就是因为有你!” 何意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米辂没有撒谎。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何意想到了何妈妈在家一直任劳任怨,仿佛低人一等。想到爷爷奶奶对自己从来没有过好脸,想到米忠军每次由衷的厌恶,以及许多次觉得委屈,跟妈妈哭诉时,妈妈只让他要乖要懂事,别惹长辈烦。 原来,原来别人的厌恶不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而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时辰,生来有罪? 何其荒唐! 何意呆站着,大脑纷纷杂杂闪过许多念头,却又不甚清晰。 米辂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一声轻一声重地撞进了他的耳朵里。 “本来我差点被流掉的,就因为麒麟命的批语,所以我活得好好的。你是不是以为爸爸有了小三还会有小四,我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那你可以死心了。” 米辂得意道,“因为我的八字旺他,所以他在外面再怎么玩,儿子只会有我一个。你之前还跑我们家做什么孝子贤孙,跟着爸爸出去喝酒应酬,笑死了,他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你。贺晏臻看过他的遗嘱,里面没有一分钱是给你的,包括你跟你妈住的老房子。哦对了,今晚拍卖,我带的钱就是卖你们房子的钱。” 何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米辂说要让他死个痛快,这个真相对他来说的确是残酷又血腥。他那个始终治愈不了的黑暗童年,错位的和丢失的亲情,原来都是因为一个出生日期。 何意越想越觉得荒唐,他几乎想要大笑。但他却又笑不出来,表情反而充满了疲惫。 “还有吗?”何意道,“我对米忠军的事情不感兴趣,你就为了说这个?” “我是为了警告你,有点自知之明。”米辂见他神色沉重,愈发痛快,接着道,“你以后少来我们圈里晃悠,知道吗?” 何意突然一笑:“圈?不如这样,你把你要圈的地方撒泡尿划个地盘出来,我以后肯定绕道走。” “你……” “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何意看他,“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可就说了。” 米辂想直接说贺晏臻的事情,但又不甘心,犹豫了一下,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顺手按在旁边的设备上,“何意,之前我没拆穿你是给你留脸。你天天炫耀张君是你男朋友是吧?笑死,张君这样的人能看上你?他堂弟这会儿就在外面呢,人家亲口说的,张君跟女朋友都私下订婚了,就等博士毕业后团聚呢,你算哪棵葱?” 何意眼皮一跳。 “你自己亲口跟王越说的,你接近贺晏臻就是为了利用他,既能讨好我爸爸以后好分点财产,还能故意给我使绊子。现在你又傍上张君,可惜人家是个直的。你今晚真好意思来,笑死,你在这个圈里的名声都臭了,谁都知道你又拜金又虚伪。” “是吗?”何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既然这样,你就更不用跟踪我了吧?” 米辂的笑容一顿,随后轻嗤一声:“我是防备你还有骚操作。” 何意看着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想的我不管。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你找人跟踪我的事情,我已经报警了。虽然单纯的跟踪行为算不上违法,但我以后只要磕着碰着,又或者丢了东西,你和你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他说完,见米辂神色没什么变化,又接着到,“如果你把我惹烦了,我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天天跟在你后面,去你公司堵你,去你家蹲你。你以后跟贺晏臻约会,我肯定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怎么骚扰我,我就怎么骚扰你们。不想我好过是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陪你折腾。” “你以为我怕你!”米辂脸色变了变。 “你当然不怕我,你只是怕贺晏臻,怕他被我勾引走。”何意知道米辂的死穴,温和道,“米辂,别以为我干不出这种事来。你要再去骚扰我就试试。我能把他勾引走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你信不信?” 米辂恶狠狠地盯着他,何意正要再说什么,就见休息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罗以诚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何意觉得奇怪,然而下一秒,大厅之中嗡嗡响起一阵被扩大的质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厅堂里的所有人都朝这边看着,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何意突然明白过来,霍然看向休息室内的设备。与此同时,罗以诚大步走进去,在一台机器上推了两个按钮上去。 他操作完,看向休息室外。 贺晏臻跟先前的两个年轻人正一起朝这边走过来,他脸色的倦色更重,眉间蹙起一个小疙瘩。 何意尚未反应过来,米辂已经飞奔出去,立刻抓住了贺晏臻的胳膊,又跟另两个人打招呼:“张哥,梁哥。”随后转过脸,朝何意露出一点恶作剧的微笑。 何意深吸一口气,低声问罗以诚:“大家听到多少?” “该听的都听到了。你跟张君是假男友那。”罗以诚道,“我在楼上待客,越听越不对劲。你俩来设备间干什么?” 他说完不等何意回答,已经走了出去,跟迎面过来的两个年轻人打招呼。 何意看罗以诚的态度,便知道那俩人有些来历。再看姓张的眉眼间跟张君有些像,不难猜到这就是爆出真相的张君的堂弟。所以在自己来之前,大家早都知道了。 看客们纷纷朝这边看着。 何意仍在休息室里站着,两步之外,是被灯光切割出一条浅浅的明暗分界线。明明抬脚便能迈过去,他却很难聚起那点力气。 米辂终于在何意脸上看到了那种屈辱悲哀的神色,他今晚斥巨资支持罗以诚的慈善会,已经笃定了罗以诚不会跟自己计较。 如今计划达成,所有人都知道了何意的丑恶面目,且是何意自己亲口承认的,米辂便有了痛打落水狗的舒坦感。 贺晏臻刚刚和梁家表哥以及张君的堂弟在一起,在这么多人面前,亲耳听到了何意承认利用自己,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不会忍下去的。 想到这,米辂立刻道:“何意,你刚刚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在,贺晏臻也在,你敢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次吗?” 何意沉默。 罗以诚见状,啧道:“说什么,一会儿跟我上去说。拍卖会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 “不行!让他出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米辂喊,“何意,你还要耽误大家多少时间?” 两下僵持,厅堂中寂静无声。 何意像是被堵在别人洞穴里的困兽。他在舌尖上狠狠咬了一口,抬腿,朝外走了一步。再抬腿时,他听到了贺晏臻出声。 “差不多得了。” 那声音散漫暗哑,也带着一点倦意。 何意听到他最后似乎叹了口气。 那一声,让何意闭上了眼,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刚刚对米辂说,我能勾引你一次,就能勾引第二次。”何意只觉自己几乎已经麻木,血液倒流,不如自暴自弃算了。他睁开眼看着地面,脑袋空空,“能吗?” 刚刚的那些话,不仅让自己形象全无,还让贺晏臻成了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以后多半会被圈子里的人笑话。 这种时候,自己说出这种话,等于是自取其辱。 何意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他使劲咬住,打算离开。然而就在他抬脚的一瞬,另一只脚却率先踩在了明暗地分界线上。 贺晏臻伸手,在何意反应过来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乐意之至。” “……” 何意猛地愣住,一瞬间竟没明白其中的意思。而周围看客们的表情比他还震惊。 罗以诚见状眼神一紧,径直看向贺晏臻:“贺老弟,这是几个意思?” 贺晏臻将何意拉出来,侧身挡在了身后,对罗以诚淡淡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愿意回头,我当然求之不得。” “不可能!”米辂脸色的血色层层褪去,他几乎尖叫,“你有没有听到他说的!他只是利用你!” 贺晏臻冲梁家表弟低声说了句话,又被米辂打断:“贺晏臻,你到底是要帮谁!” 贺晏臻皱眉,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公私分明,米辂,我也没卖身给你家。” 何意回过神来,见着满场看戏的人,却又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这次的场景跟他们定情的那次太像了,可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而他刚刚也没想着贺晏臻会答应。 “今晚的两样东西,麻烦改成是我和何意共同捐赠。我累了,先带他回去休息。”贺晏臻察觉到他的别扭,冲大家点点头,随后揽着何意径直乘梯,下楼。 直到出了会馆,何意神思清明过来,顿时觉得自己似乎办了件蠢事。 贺晏臻看他不走,略显疑惑地回过了头。 “我后悔了。”何意道,“我刚刚只是在跟米辂斗气,我……” “你可以开车,送我回去吗?”贺晏臻按了按眉心,低声道,“何意,我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 何意被吓住。 “我先回去睡一觉。”贺晏臻说,“如果一觉醒来,我还没猝死的话,我们再慢慢谈。” 第84章 车行半道, 贺晏臻已经在副驾上睡了过去。 何意兜里的手机都响个不停。 他许久没开车,并不敢分神,小心翼翼地捱到下一个路口, 方拿出仍在吵闹的手机, 挂断,静音。 刚刚的来电里有陌生号码, 另有几个来自罗以诚。 何意的心绪仍是久久难宁, 他并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况中恢复过来,但是大脑已经开始转动思考, 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其中有几个人的表情逐渐清晰起来,米辂阴谋得逞后的得意兴奋, 张君堂弟毫不掩饰的厌恶排斥,看客们的探究、同情和鄙夷…… 最后闪过脑海的是罗以诚。 何意对罗以诚的了解不多,但是他能感觉到罗以诚推开休息室的门时, 似乎没有十分意外。至少,他并不反感米辂的做法。 一种带有恶意的揣测占据了何意的大脑,他不得不回想罗以诚最初的提议和在电梯里说的话——如果何意放下读书人的清高劲儿投靠他,顺从他,他便会替何意做点事,让米辂颜面尽失,从此老老实实的。 否则,何意就只能一再吃亏。 电梯里的那句“今晚好好想想”, 似乎已经笃定了何意的遭遇。 或者,他不知道米辂要做什么,但对于当时何意的处境, 他乐见其成。 暮春时节, 晚风带香, 从降下的车窗徐徐灌入。 旁边的贺晏臻微微歪靠着座椅,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安然入眠。他的眉骨凌冽,身上仍残余着那股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气势。 何意不禁想起当时贺晏臻拉过自己时其他人的表情,从罗以诚的反应来看,米辂并不是这场宴会的变数。 贺晏臻才是。 不管他们俩人之间有过什么,至少在今夜,他欠了贺晏臻一个人情。而今天,正好是他们分手一周年。 回到住处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何意回到家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落在了罗以诚的车上,他已经无心管这个,先给师兄打了电话。 张君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听何意说完,反而笑着安慰他:“早知道我也去,这样不仅能当场澄清是我追你,还能配合这上演一场俩男争一夫的好戏。” 何意整晚都心神不宁,对于张君更觉愧疚,觉得一切是因自己而起。 此时听师兄调侃自己,顿时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你们别闹,我真的……唉,对不起,师兄。给你惹麻烦了。” “这话就不好听了,”张君却道,“一开始就是我请你帮忙,这次又是我这边亲戚闯的祸。再说了,我现在快毕业了,本来也没打算瞒一辈子。倒是你,你俩这样算复合了?” 何意迟疑:“我们约好了明天再谈谈。” “有需要就找我,我的社会经验比你多一点。”张君想了想,又提醒他,“何意,不要羞于求助,朋友都是希望自己能对好友有用的。” 何意唯唯称是,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张君挂掉电话,又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的人接通后先是桀桀笑了两声,随后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一点,你跟我说说详细经过。” 朋友往宴会厅里看了眼,笑着将刚刚的一场闹剧原原本本讲一通,又道:“我一开始看到那俩人过去还纳闷,这种宴会厅的四角小房都是服务间,跑里面干什么?后来才明白是要干这个。你那小师弟是不是没怎么见过世面,连这个都不知道。” 张君冷笑道:“我小师弟整天忙着学术研究,正儿八经的好学生,上哪里去见你们这些社会人的世面?再说见了世面又怎么了,跟你们似的钻服务间里广播吵架?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怎么干得出来的?” 他说完一顿,这才显出几分脾气,“怪不得那谁也在,垃圾分类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连我也骂进去了,我们几个就是看热闹。”朋友自知说错话,连连告饶,最后道,“你这堂弟估计是急眼了,听说老爷子又进医院了?他这次一闹,就是想着老爷子一怒之下改遗嘱吧,你也早点想想怎么应付。” “没事。”张君淡淡道,“老爷子最要脸面,讲究家丑不可外扬。这事真要追究的话,肯定先收拾他。我现在就纳闷,他怎么跟米辂搅合一块的?” “可能有业务往来吧,”朋友说,“我今晚听他们说的,那几个人正合伙投资一些整形美容的项目,专门进三四线城市入股有资质的小医院,等到后面挨个控股,形成垄断。这样不管你去A医院还是B医院,最后钱都是进他们口袋。再加上那几家都是干器械的药品的开医院的,到时候上下游都是他们自己人,这可真是一本万利!” 张君一愣:“那几家能谈妥?” “有人从中牵头安排呗!”朋友问,“你猜是谁?你肯定猜不到。” 张君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个人选。 朋友不等他猜,已经地报出了名字:“贺晏臻。” 这晚,何意洗漱之后早早上床,一边懊悔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一边琢磨着这些人和这些事。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道一沾枕头就昏昏睡去。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肚子还咕咕叫着,又接到电话,导师周末去外地会诊,安排他跟着出差。 何意不敢耽搁,匆匆塞一口面包,收拾行李直奔医院跟导师汇合。 科室的师兄已经等了他一会儿,笑着将患者资料和方案给他,又提醒他路上给导师拎包,在外订饭吃饭要主动。 何意才跟了教授没多久,内心难免忐忑。谁知师兄最后又嘱咐:“跟老师上手术的时候认真着点,好好表现,千万别说不行不敢,手别抖,要稳住。” 何意吃了一惊:“我要跟着上手术?” “要不然呢,喊你拎包啊!”师兄笑道,“你以为张师兄的临床技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跟着老师多练。” “你不一起吗?” “老师这次只说了带你。”师兄道,“那边医院也有合作的团队,别怕,一个人多好,说不定老师多给你分点钱。” 何意:“……” 何意哪里敢想钱的事情,忙研究手里的手术资料。不多会儿,马教授果然开车过来,何意自觉得绕去驾驶座当司机,一路上乘飞机换汽车,琐碎事情都由他来打理。 中午,师徒二人抵达会诊医院。 马教授做事雷厉风行,撂下东西直奔手术室。 何意紧张得心里砰砰直跳,却牢记师兄提点,只绷着脸,强自镇定的跟在后面刷手消毒。 手术进展十分顺利,等到最后,何意渐渐放松时,突然听到马教授低声说:“你来缝合。” 即便对此已经有所心理准备,在下手的那一刻,何意终究是紧张了一把。 幸好一切顺利,手术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五点。他们的手术进行了四个半小时。 何意从手术室出来时,身上湿漉漉的,那是因紧张冒出来的一身汗,被风一吹就凉丝丝的。何意换下衣服,又拿手机给导师订饭。 马教授的口味他还不熟悉,因此决定求助张君。这边拿起手机,还没等拨出去,张君的电话倒是先打进来了。 何意捏着脖子,笑着跟张君打招呼:“师兄,我正要找你呢。” “小意,”张君却道,“有个人来我这找你了。” 过了两秒,那边换了个人。 “何意,是我。”贺晏臻道,“我在张师兄这里,想问下你今晚是几点有时间?” 何意愣住,这才想起今天约了贺晏臻见面。 昨天才欠了人情,今天就失约…… 何意连忙道歉,并解释:“老师临时通知要来外地,我今天一直在忙,把这事儿给忘了。等我回去再约吧?”说完又觉得奇怪,“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既然找到了学校,总不至于等了一天吧。 贺晏臻:“……” 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眼张君,干巴巴道,“体谅你忙。” 何意:“……” “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回来联系我吧。”贺晏臻顿了顿,声音又温柔几分,“那个,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第85章 隔天的两台手术, 缝合仍是由何意完成。会诊医院也有医生在一旁观摩教授操作,等最后一台结束时,那边的医生不由对何意竖了竖大拇指。 何意不解其意, 后者笑着解释:“你缝合做得很好, 漂亮。” 何意只当是旁人客套,后来他才知道, 马教授带学生出诊时极为严厉, 虽然是在别人医院,但当场呵斥起徒弟来毫不客气。 何意第一次跟他上手术, 却处处都叫人挑不出错处,动作麻利标准。因而马教授十分郁闷, 毕竟骂人是他的必走流程,现在突然沉默下来,很不习惯。 对方医院的团队跟马教授合作多年, 早已熟悉他的脾性,看他这样不免觉得好笑。再看何意年纪轻轻,一脸稚嫩,像是个才高中毕业的大男生,临床操作却气定神闲,不由更对他另眼相看。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在某些领域是有天赋的,别人三练五练才掌握的技巧, 可能对他来说犹如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何意显然就是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那医生甚至慨叹,这种学生其实应该去学临床, 在口外实习拔牙的功夫, 换成外科早去上手术了。 说不定假以时日, 他就会成为神外或心外的大佬,那些手术精细度更高,难得更大,当然社会地位——以大家朴素的价值观来衡量的话——也要比现在的科室高。 马教授对何意的看法也有改变,之前他一直对何意有点偏见,认为靠人情托关系进来的,当然不如自己挑的合心意。加上何意在实习时出去,更让他觉得这人关键时刻当逃兵,动手能差。 现在冷眼一瞧,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马教授再打量何意,顿时觉得这个小徒弟可爱起来。 他看着何意顺眼,回程时,仍让何意当司机把自己送回家,只是这次到了自家楼下,马教授罕见地开口,指着楼上的窗户对何意道:“认认家门,有空来吃饭。” 何意受宠若惊,并不敢当真,马教授又从包里拿出两扎钞票丢给他,和颜悦色道:“回去好好补补,休息一下,明天别迟到。” 说完不等何意反应,自己抱着公文包,哼着歌上楼了。 何意怀抱着两万块钱辛苦费,目瞪口呆了半天。 回到家,他左思右想不踏实,先给张君打电话咨询。 张君道:“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帮忙,想问问你的想法呢。” 何意经常麻烦张君,总觉得过意不去,巴不得能有机会回报一二,于是赶紧同意:“什么忙?我当然可以。” “答应这么痛快,也不怕我把你卖了。”张君笑笑,“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俩人在一家有名的老菜馆里碰面,何意匆匆洗过澡,收拾清爽前去赴约。 点过菜,张君先问他出差情况,等何意说起辛苦费时,他也惊讶:“你比别人多一个零呢,老师的心偏到太平洋去了。” 何意忙问:“那我要不要退回去?” “别,老师又不差钱,给你的你就拿着。退回去让老师伤面子,反而显得你不识好歹。你要是觉得感激,以后好好搞课题,节假日给师母送送东西就行。” 何意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听他这么说,彻底放下心来。 张君又问:“贺晏臻那天来我这找你,你给他回电话了没?” “还没有。”何意发现自己又忘了,拿出手机,随后突然明白了过来。 去年在离开前,他将贺晏臻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时隔太久,其他人又总能给他打电话,以至于他忙忙碌碌时忘记了贺晏臻的特殊待遇。 怪不得那天问他干嘛不给自己打电话,贺晏臻支支吾吾不肯解释。 何意:“……” 张君正巧在旁边说:“他说借我手机用用,自己的忘记带了。我问他是不是被你拉黑了,他说没有,你俩已经和好了。” “啊……”何意耳朵发热,下意识将手机扣在一旁:“是。” 张君笑着喝茶,调侃地看着他。 何意脸上阵阵发热,强做镇定:“他找你有别的事吗?就为借手机?” 张君眉目微动,笑了笑:“那你得问他了,他倒是没跟我说别的,或许是终于有机会转正,来看看情敌?” 何意终究面皮薄,只专心喝茶。 过了会儿,菜品陆续上齐。 张君边吃边聊,提到让何意帮忙的事情时,他一再解释:“这件事让我也很难为情,我知道很多人对这种事情很介意,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或者没有时间,尽管可以拒绝我。” 何意愈发好奇,笑着催他:“到底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张君犹豫了几秒,道:“我认识的一位心理学的教授,最近在研究新课题,需要找一批重点院校专业成绩优秀的志愿者,但因为条件苛刻,符合条件的学生又不愿参加,即便是有偿的也没人过来,所以她不得已,请我帮忙问问。” 何意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并不陌生,学校论坛里经常会有人因课题需要,有偿招聘被试志愿者。 “现在我已经问过几个同学了,但我认识的人多是同年级的,我们今年都要毕业,时间上无法配合。低年级的我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就挨个问问。”张君说完,看向何意,“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觉得不方便,拒绝我也没关系。” “占用的时间多吗?”何意脸上带笑,毫不介意道,“只要不耽误平时的功课,我就没有问题。” 张君松了口气:“时间安排好说,一般是一周一次,具体定在哪天可以跟老师商量一下。你确定要参加?” “当然,我很乐意为别人的研究做点贡献。”何意道,“那就算我一个吧。” 周一中午,张君趁午休时间,带何意去见了那位教授。 何意直到见面,才知道自己见的竟然是韩彤韩老师。 他对这位老师早有耳闻,因为史宁当年被幻觉折磨时,曾费了很大的功夫,几经辗转找到韩老师帮忙。那次求诊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彼时韩老师的咨询费已经是每小时数千元。但据史宁说,那次的咨询体验很好。只不过对方很少接诊,早已是一咨难求。 几人做过介绍,韩老师又向何意详细讲解,无非是让他作为普通的咨询者,定期跟自己见面聊天。 她将更具体的话题内容和方向一一讲给何意听,又带着何意进入一旁的电脑间,调出了几份心理状况测量表,让何意填写。 张君在休息区坐着等待,见何意全程微笑且安静地面对韩老师,没有丝毫的戒备时,内心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那天贺晏臻来找他时,他正在实验室。因猜到对方有事相求,所以他故意晾着对方,从中午一直忙到天黑才出去。 贺晏臻自然一直在等。 后来他们在学校的咖啡厅里坐了半个小时。 张君并不想回忆那次的见面,虽然他们的谈话很顺利,贺晏臻表现得也很有礼貌甚至近乎谦卑,恳求一样希望他帮忙,但他并不想从别人的脸上看到那种近乎痛苦的神色。 贺晏臻并不是对他完全信任,因而那份痛苦里还掺杂着纠结和怀疑。 张君实在不忍心,于是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讲?” 贺晏臻说:“何意的心思很敏感,如果由我来说,他一定会想到别的。” 这也是不能拜托张君直接带何意去做心理疏导的原因,何意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不管是谁,只要直接提出来,他最大的反应还是反思自己,认为自己给他人带来了困扰,从而自闭起来,愈发谨小慎微。 张君问完自己便明白过来,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可现在这样,即便是是为了他好,他将来知道了也未必会高兴。”张君道,“你知道我们行医的面对最多的就是病人,因为顺手帮病人治好其他毛病,却因此反遭投诉的例子比比皆是。当然,何意一向对别人都充满善意,他或许不会。” 张君这话是有感而发,他出于好意帮别人忙,最后却得来一句“谁要你多管闲事”。 虽然何意不是这种人,但对面是贺晏臻,这就不好说了。 贺晏臻无奈地一闭眼睛,过了会儿,他低声道:“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韩老师之前是临床的心理医生,后来不喜欢医院的工作模式转而做心理咨询和疏导。她格外注意咨询者的隐私保护。因此这件事只要他们俩人不说,何意的确不会知道。 张君考虑了半天,最后慎重答应下来。 在跟何意提起时他内心仍有犹豫,但是这会儿,看到何意认真做完自测表,于环境清雅的会客室里跟韩老师放松地闲聊时,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何意跟韩老师聊了一个小时。 从会议室出来后,他神色轻松,并小声地跟张君说:“怪不得我朋友说韩老师特别好的,她真的好好。” 张君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说的是贺晏臻,于是问:“你朋友怎么说的?” 何意:“他说韩老师让他得到解脱,至少,比进医院时进门被就劈头盖脸猜症状,然后开一堆药回家的体验要好。” 张君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韩老师以前也是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在医院里的接诊量太大,平均到每个患者身上可能不到十分钟,自然没空听患者倾诉,通通开药解决。做心理咨询就不一样了,都是按时间计费,大家可以慢慢谈。” 他说到这,留意何意的表情:“现在社会大家压力都大,我倒是觉得人人都有倾诉和疏导情绪的需要。” 何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聊这么久,说这么多。我自己都没感觉到时间过去,她的每句话似乎都能说到我心里去。以前朋友说起韩老师的收费标准时,我还觉得价格离谱。其实现在看,如果我不缺钱,我应当也愿意花钱请她来聊天。现在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 张君看他显然受益匪浅,不由笑了起来。 “你很快就不缺钱了。”张君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使劲暗示下导师,让他下次飞刀还带你出去。” “哪能次次都给这么多!”何意怪叫。 “给少了,你就别给他订饭,别给他叫车,饿着他!” 俩人大逆不道地讨论一番,哈哈大笑。 回到学校,师兄弟俩又各自忙碌。 何意只觉下午说不出的开心,晚上有位师兄请大家吃烧烤,过来招呼他,他也欣然应约。 晚上回到家,何意才想起自己又忘了给贺晏臻打电话。 时间是晚上九点,此时再打也不算太晚。但是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何意发现,自己似乎有了逃避心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贺晏臻,明明俩人已经分手,却又阴差阳错重新复合。且这复合有点不明不白,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他内心又不情愿。 这件事唯一的安慰是那天米辂成了全场的笑话。 害人者终害己,米辂这么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受到的惩罚就是太少了。 何意恶狠狠地想,以后再遇到米辂,自己一定要痛快地报复。 他发现当自己不再顾虑他人眼里的“小三后代无罪论”,开始坦白承认自己也恨着米辂,怨恨他抢走自己的一切后,而这让他感觉很痛快,非常痛快! 与贺晏臻的见面一拖再拖,贺晏臻也没再到学校来找。 等到后来,何意索性先不去想,只当对方要忙毕业论文,而自己这边也的确忙道不可开交。 又一个周,马教授去S市的合作医院示范教学,他这次仍是带了何意,又叫上了另一个学生。只不过这次没有补贴。 何意当然没意见,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上手术,如今正需要大量的观摩和实习机会。 时隔两年,再次进入S市医院,何意不由心生感慨。 这家医院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当初请他帮忙做课题资料的师兄跳槽去了私人医院,对他格外关照的那位副院长如今已经转正成了院长,而何意在跟马教授讨论手术方案时,又留意到有个医生频频看向自己。 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一想,终于跟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号——那个因为他上课接电话而时不时针对他的老师。 那时候,何意整日陷入苦闷中难以自拔,现在他却仅仅因是马教授的得意门生,就被人另眼相看。 何意静心一想,韩老师说得对,一个人若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依赖他人评价来评估自己的价值,未免太愚蠢。因为外界世界始终是在变化的。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自己之前竟一直没想明白。 何意无暇进行更多的思考,因为马教授在这边有几台复杂的面部神经和口腔癌的手术。 这位老师将其中两位患者的情况总结告诉了何意,让何意给出对应的鉴别诊断和治疗原则,以及手术方案和注意事项。 南方的气温早已升到二三十度,何意在宿舍里喝着饮料研究手术方案。 有陌生电话呼进时,他正“咕噜噜”吸了一口酸梅汤,因此接听时,说话口气都带着酸甜的欢乐气息。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贺晏臻在那边道:“何意,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何意指尖的油笔“嗖”地一下停住,他望向窗外,看着绿油油的高大香樟树发呆。 贺晏臻默然片刻,又道:“一直没等到你的电话,所以我办了新号码。” “抱歉,最近有点忙。”何意笑笑道,“等我回到北城,就约你面谈。”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 何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袖,不禁想,明明挺热的天气,怎么那年就那么冷,好像再也等不来夏天一样? 时间悄悄改变着城市,也在改变着气候以及人的心境和感情。 他终究不是那个在楼道里等一通生日快乐,并为此患得患失的男生了。 “两年了……”何意又喝了口酸梅汤,似有慨叹地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 第86章 这一周的学习忙碌而紧张, 马教授有一台手术因同时实施多项术式,难度和风险十分罕见,所以在征得患者同意后, 决定这台手术参加跨省际联合开展的学术会议。 手术室的一切操作通过高清技术全程记录并在学术会议上直播, 马教授仍是选了何意做助手。 何意知道这次的手术不比以前,因此抓紧一切空余时间做准备。 同行的师兄见状, 私下问他:“你还真跟着上啊?不害怕?” 何意想了想:“有点紧张。” “我劝你慎重考虑一下, ”师兄道,“别的不说, 就那患者的舌咽和颈侧的肿物,稍有不慎就是大危险, 那可是颈动脉。那人之前找了多少家医院也没人接,就咱老师艺高人胆大,接了就算了, 还敢直播教学。我一听这个跑都来不及,你怎么还敢上的?你就不怕万一有点什么问题,被几个省的专家和医生看到,还没毕业名声就毁了?” 何意之前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但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手术机会极为难得。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医院或老师,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带学生上台。 想要成长,将来独当一面, 总要有面对的第一次。现在老师让他当助手,必定也是慎重考量过的。 手术前一天,是约定的跟韩老师见面的日子。 何意给韩老师打电话解释自己在外地, 后者听他说明天有台十分重要的手术, 倒是心生感慨, 跟他闲聊了一会儿。 她讲自己二十出头时的一些经历,明明是两代人,年轻时的心境却十分相似。而韩老师此时再回头总结,又多了份高屋建瓴的睿智和透彻。 何意从小到大极少听到长辈们的教导。 他的家庭早早破碎,自己在学校又十分自闭,老师们或是不喜欢他的性格,又或是怕冒犯到他脆弱的自尊心,因此看他成绩稳定,也不会主动约他谈心。 而后来遇到的梁老师等人,又拿他当学生榜样一般夸奖,更不会给他聊人生经验。 现在终于有人跟他讲这些。 何意就像只出生后缺失了印随学习的雏鸟,现在找到了肯耐心教他走路的长辈。哪怕是些大道理,他都极为渴求地吸收着。 翌日一早,手术如期举行。 何意此时再上手术台,竟只感觉到兴奋和亲切。 他不去管一旁的高清设备,也不在意会议那头是什么级别的主任来讲解,何意只全神贯注地做配合。 而这次的手术,也成为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示范。 主刀的马教授操作娴熟技术精湛自不必说,何意作为助手,几乎全程准确预判了教授的行动,术野暴露清晰,止血准确,犹如教授的影子一般行动。 他原本就是团队中最年轻的一员,虽然只露出了眼睛,但身型挺拔瘦削,气质卓然,在手术开始已经引来不少与会者的注意。 有好事之人甚至开始偷偷打听这个后起之秀的情况。 这次的手术持续了十个小时。 从手术台上下来时,马教授几乎走不动路。助手们还能轮流歇一下,这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作为主刀却一刻不能休息。 何意过来搀扶老师,就听后者叹气:“我是真老了,也不知道干到什么时候,就上不来手术台了。” 他们的午饭没吃,晚上的工作餐也早已凉透。 马教授这次却没让何意订饭,而是让人把工作餐放微波炉里加热着,他就刚刚的手术要点给何意上课。 何意趁他不注意,偷偷给他点了最爱吃的两道菜,又让店家帮忙买份小米油一块送过来,他给出高高的加急费。 饭菜送到时,马教授的讨论刚刚告一段落。 何意跑下楼接了外卖,上楼后先把米油拿出来,监督老师喝上,又把好吃的摆出来。 老头子一愣,难掩喜色,但又故意板下脸,教育何意不能浪费粮食。 何意嘿嘿笑着,自己从微波炉拿出工作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师徒俩对着吃饭,马教授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会儿,突然道:“何意,有个事儿你考虑一下。” 何意抬头,疑惑地看着老师。 马教授道:“我这有个去美国交流一年的名额,这个名额原打算给你师兄的,主要是想让你们积累手术经验。现在我觉得你更合适。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有这个想法,下学年早点来找我。当然,这样会累一些……” 何意心里清楚,教授推荐的交流机会十分难得,无论是学校和外导的级别,还是对于先进医学理念的学习,都是他们自己申请很难达到的。况且,教授既然说让他们积累手术经验,那说明他有渠道安排他们在国外跟随当地专家研究病例,观摩手术。 英美国家对于交流医生的限制较多,即便将来工作,这样的机会也很难得。 但他同时也清楚,这次机会原是属于师兄的。如果不是师兄这次临阵逃脱,教授不会有换人的想法。他如果决定争取,那等于是抢了原本属于师兄的机会。 何意内心很想要,但也顾虑重重。 幸好教授给出的考虑时间够长,他可以将此事暂时搁置,等以后再说。 隔日一早,师徒三人踏上回程。 何意出去一周,课程和实验都耽误了许多,于是回到学校继续忙碌起来,空闲时又忙着整理之前手术记录和经验总结,没日没夜连忙几天,等终于缓过这口气,日子也到了五一。 学校放假,大家纷纷考虑出去玩耍。 彭海和李默商量着一起带女友去露营,因此邀请甄凯楠和何意一起,又让俩人多喊几个朋友,这样人多热闹,晚上还能搞起烧烤和篝火晚会。 何意被彭海拉入群,听着大家的安排有些心动,却又顾虑自己没有装备和经验。犹豫一番后委婉道:“我就不去了,我什么都不会,烧烤更是只会吃不会做。” 彭海正兴奋着,闻言立刻道:“这有什么,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这么多人呢,不至于搞定不了小烧烤。” “没事。”李默也跳出来,“我女朋友擅长这个,她一个人搞定也没问题。” 彭海:“哪能劳累嫂子干活,让她指点一下就成。装备还缺什么吗?” ?? 李默随即甩出清单,其中大部分共用装备都被他打了勾,显然他有全套设备。 彭海也发出了自己有的东西,俩人讨论完这些,又开始选择目标营地。 几篇游记被他们发到群里,供其他人参考选择。 何意原本没打算参加,但看他们分享的链接又忍不住点进去看,这一下,倒是被里面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那张是博主泛舟湖上观赏萤火虫的。小舟上立着一盏油灯,照亮方寸之地。目光尽头是深蓝天幕下一片萤光,星星点点似乎触手可及。 何意突然动了心,他从那一页里退出来,见那几人还没商定好是去哪一处,于是暗下决定,如果他们选了这个地方,自己就跟大家同行。 如果他们选择去别处,那他就自己出去走一趟,看看那童话般的一幕是不是真的存在。 想到这,内心蠢蠢欲动,一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有导师给的补贴和各种辛苦费,足够他偶尔奢侈一把,于是他干脆从学校门口打车,直奔了一家户外店,先去购置帐篷和充气床垫等东西。 张君给何意打电话时,得知他在户外用品店里还小小惊讶了一番。 何意说了自己的打算,又想张君经验丰富,干脆喊他一块过来帮忙挑选。 二十分钟后,这位师兄准时现身,见了面先拍何意的脑袋:“你小子,出去玩怎么不想着我?” “你马上毕业了,哪里有空?”何意笑着躲开,站在货架前左右犹豫,“这两个哪个好?” “从这里买帐篷太坑了,白天躺躺还想,过夜的话不实用。”张君却道,“走,我带你去买。” 他带着何意出门换店,路上迟疑了一下问:“你跟你孙哥之间有不愉快吗?” 何意愣了下,孙哥便是跟他一通去S市的师兄。 他回校后就一直闷头忙碌,还没怎么跟师兄聊天,平时偶尔碰到也只是匆匆点头示意。 “怎么了?”何意问。 张君想了想:“他好像对你有意见。从S市回来后就跟几个师弟师妹抱怨你,又没说具体什么矛盾,我猜着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何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跟交流项目有关。 但那天马教授是私下跟他说的,后来教授还嘱咐何意不要宣扬出去,莫非那天师兄正好去医院,偷听到了? 他心里犯嘀咕,面色也有变化。 张君诧异地看着他,何意对张君全然信赖,于是低声将事情原委解释给张君。 谁知道张君却摇头,斩钉截铁道:“老师既然说了只有你们俩人知道,那就不会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这事你以后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肯定跟这事没关系。” 他说完觉得自己似乎严厉了些,又看了眼何意,解释道:“这件事你接受还好,如果你不接受,消息却泄露了出去,老师岂不是里外不是人?他培养了学生这么久,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偏心你一点,也不会想要其他学生怨恨。你以后说话做事要考虑周全。” 何意愣了愣,张君从未这么严厉地批评过他。他回过神,脸色已经涨红,一想张君说得有道理,于是尴尬地使劲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完全信任我。”张君又温和了一些,随即笑笑,“但其实我也对你有隐瞒,有许多事情也不会最先为你考虑。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完全信任我,更不要这样去信任其他任何一个人。” 何意脸上的热度稍退,他反思自己。 张君却已经口风一转,提到了刚刚的事情上:“关于出国的事情,你是疑心生暗鬼。依我看他肯定毫不知情。现在你把这事放一边,再琢磨下,你还有哪里可能让他不满了?” 何意的注意力又被牵回来。他沉静下来,琢磨片刻,不确定道:“难道是因为手术?” 那天参加手术,风险大,但同样带来的回报也不小。 至少在手术结束后,S医院的院长再次当众夸奖何意,并暗示何意毕业后可以去他们医院。马教授跟对方瞪眼,那意思是我的学生当然留在我们附属医院,谁家医生放着好好的北城不待,跑你们这里来。 何意只当他们随意玩笑,后来回到学校,邮箱里也时不时收到几封邮件,他才意识到自己虽算不上一战成名,但也是小小地展露头角了。 如果师兄当时痛快上台,马教授就不会找自己。这次机缘也就跟自己没关系。 “看来是这个问题了。怪不得他一直不说原因。自己也知道说不出口。”张君这次点头,又失笑,“老马每次挑学生都很严格,要看学分看能力看人品,三看三不看,就是为了让大家专心干正事,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人际关系上。但这种事情没法避免。你打算怎么办?” 何意听他像是考问自己,一琢磨,张君这个月就要毕业出去了,现在他显然是担心自己独自处理事情的能力。 何意按下冲动,认真思索了一番,谨慎回答:“我本本分分做好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去照顾他的感受。” 张君笑笑: “不错。战略上藐视敌人,别把这种事情当回事,更别让它占据你宝贵的精力。” 何意受到鼓舞,也笑了起来:“那下一句是不是战术上重视敌人?要勇敢面对,谨慎对待,不能掉以轻心。” 他举一反三,又琢磨自己之前的选择,似乎每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懦弱。对友对敌皆是如此,不敢对抗,也羞于争取。 张君赞赏地点点头,又琢磨了一会儿,对他道:“师弟,我知道你有创伤。其实我认识的人里,有很多人跟你有相似的经历,被父母抛弃的、从小遭受家庭暴力的、被父母灌输扭曲价值观的……” 何意听他说得郑重,安静地点点头。 “一个人孩童时期受到的伤害会影响他的一生。但有句话,我经常跟他们说,‘若你的右眼让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掉百体中的一体,也不叫全身陷在地狱。’” 张君停顿数秒,低声说,“何意,希望你也能记住,人这一辈子要学会断舍离。你负担得越多,想往前走就越难。早点了断让你犹豫的,舍弃掉让你痛苦的,轻装上阵才是正理。” 买完装备,何意回到家,正好看到群里定下了露营地,正是他最想要去的那个地方。 那几人纷纷圈他,问他要不要一起。 何意笑着回复:“要去。可以带人吗?张师兄也想去。” 张君也要出去露营,因此让何意问问,如果他们不方便,他就自己开车去。 大家自然欢迎之至,并表示人越多越好,到时候营地被他们全包下来,自己人玩得才畅快。 何意将张君邀请进小群,看大家热烈讨论露营的餐厨问题,显然自己帮不上忙,于是熄了屏,靠在窗台往楼下看去。 小区里那棵高大的杏树早已结了果,拇指大的小杏子藏在绿油油的树叶里,让经过的路人每天都充满期待。 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小情侣,看样是初中生模样,穿着校服,正头挨头拍照,笑靥如花。 一声深长的叹息从心底徐徐冒出,何意想到了张君的忠告,不要完全地信任别人,要早点了断让自己犹豫的,痛苦的人和事…… 这些话都是泛泛而谈,可是每一句,都会让他联想到贺晏臻。 那个曾让他全身心依赖的贺晏臻,和如今令他躲闪犹豫,不想面对的贺晏臻。 何意深呼吸,鼓足勇气,给那个新号码发了短信过去。他怕自己的口气暧昧或软弱,来来回回编辑了几次,最后越看越不满,干脆删掉了所有的语气词。 等信息发出,何意再看内容,不由乐了。 这消息发得像通知,从语气来看,他们明天见面不是谈心,倒像是谈判。 第87章 翌日一早, 何意提前十分钟抵达谈判地点——距离他们城区较远的一处公园。 何意选这里是为了避人耳目,以免谈话中途遇到熟人,尤其是梁老师和贺叔叔这种长辈。 至于室内场所, 他更是没考虑, 众目睽睽之下,万一发生争吵有失体面, 还吵不痛快。 他打算得很好, 将地方选的远远的,开阔场地, 环境怡人,尴尬时可以看天看地看花看草, 谈得不愉快也可以怒目相向大打出手,然而到了公园门口,何意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早上正是晨练时间。 公园里外早聚集了不少打拳的、跳舞的、在健身设备上腾挪翻转炫技的, 以及年穿着专业装备或跑步或练瑜伽的…… 人来人往,比早市都要热闹两分。 贺晏臻比他早来一步,此时站在公园门口,穿着衬衫西裤,臂弯里挂着西装,正戴着蓝牙耳机与人通话。 他容貌出色,大约因环境吵闹而轻蹙眉头,反而少了些难以接近的高冷感。有人意图搭讪, 被他以手势礼貌制止。搭讪的人却仍不想走,远处还有别人蠢蠢欲动。 何意看到四面八方的注视,顿觉后悔。他跟贺晏臻在一块独处的时间多, 他的目光又总粘在贺晏臻身上, 是以忽略了这人招人的好皮囊。早知道还不如随便找个僻静点的茶馆或咖啡店。 他心里想着要不要换地方, 贺晏臻却已经发现了他,朝他大步走了过来。 那些暗中打量的视线犹如一张大网,随即铺展过来,把何意也罩在了里面。 何意无可奈何,只得冲贺晏臻匆匆点头,示意他往里走。 俩人进入公园,直挑僻静人少处,有路人看到一对年轻帅哥行色匆匆往湖边的羊肠小道上钻,不由“啧啧”出声。何意耳朵灵,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味过来,顿时脸上发热,在心里暗骂了两句。 贺晏臻在他身后跟着,也停下脚步,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差不多行了,别再往前了。” 胳膊上传来一圈温热,虽然隔着衣服,仍叫人心里一跳。 何意愣了下闪身挣开,心里恼火:“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湖边有一溜长椅,只有一个人在不远处坐着,他打算到那边再说。 贺晏臻的手却又握了上来。 “别过去,”他压低声,“那边有人,不方便。” 这次不等何意反应,他自己先松开了手。何意随他的视线往右前方仔细看了眼,这才发现前面的那个人脖子上搂着一双手。 原来是小情侣正在湖边跨坐拥吻。何意站的角度刁钻,只看到了男生的后脑勺。 晨风和煦,阳光灿烂,连情侣间的亲密都变得美好浪漫起来,反倒是后者来自觉唐突,不好再往前。 他止住脚步,贺晏臻已经转身走向另一侧,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何意看着这不上不下的地方,显然是给爬坡的人暂时歇脚用的,随时会有人路过,心里一百个别扭。 再一想,这地形倒是暗合了俩人的关系,不上不下,不明不白,这样看,就当天意如此了。 他在另一块石墩上坐下,想着开场白。 贺晏臻却先笑了出来:“你这一大早的,怎么这么大火气?” 他的口气随意,仿佛俩人关系还跟从前一样。 何意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贺晏臻想了想,又说:“你选在这里,是怕见到熟人?我那天已经当众表过态,无论什么时候,你愿意接纳我,我都乐意之至。熟人看见也没什么不好解释的。” 何意又是一怔,这次却不得不应对,于是“嗯”了一声,“我找你就是想解释那晚的事情。” 接下来的话对何意来说也有点难为情,他这些天一拖再拖,就是因为自己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地道,却又想不出漂亮话。 现在贺晏臻开了头,他干脆撇去那些虚头巴脑,直接道:“那天我听米辂讲了以前的事情,心里受到冲击,情绪不太稳定。其实最后我问你时,是希望你能拒绝我,挽回些你的面子的。我没想过你会答应。” 何意那样威胁米辂,是因为吃准了米辂害怕自己联系贺晏臻。但那天的米辂一反常态,似乎早已笃定了贺晏臻会站在他那边。 何意当时的直觉便是,这俩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米辂有了莫大的信心。 虽然他已经跟贺晏臻分开了一年,米辂也早早寄来照片示威过,但那次,当他众目睽睽之下,确切地意识到贺晏臻跟米辂之间有事后,他才真的心如死灰。 何意提出那个注定让自己屈辱的问题,是想加深那道伤口,作践自己,让自己彻底死心。 可贺晏臻却又做出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选择,在众人面前表态,他仍是在乎何意。 “那天你保全了我的脸面,我很感激。但我当时没考虑过后果,也不是真得想要……勾引你。”何意当时也觉得感动,但随即更多的是后悔,不知道再如何面对贺晏臻。 “我知道。”贺晏臻的回答很平静,“你只是为了气米辂。” 何意默然不语。 贺晏臻看他一眼,随后侧过脸望着湖面,语气随意道:“我当时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我做这种选择,我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如果这种亲密关系让你不自在,你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拿我当普通朋友。” “……” 何意千料万料,没想到贺晏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完全呆住,惊讶的神色无所掩藏,瞪着对面的人。 贺晏臻转回头,看他这表情反倒笑了下:“怎么了?跟要吃人似的,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提出异议,我这人什么都好商量。比如假戏真做,我们就地复合……” “不用!”何意立刻拒绝。 贺晏臻笑着看他,何意知道贺晏臻是故意逗自己,但这种感觉太怪了,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合理。 贺晏臻哪里是这种人? 之前自己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张君,他都觉得自己过分。按理说他今天至少会提要求的,可他竟然主动让步? 自己如临大敌了这么久,敢情是自己反应过度? 贺晏臻在他犹豫时,接着道,“我申请了LLM项目,八月份就走。” 何意不及细想,就被这个消息砸懵了:“你也要出去?” 贺晏臻点点头。 “是哪里的学校?” “美国。” 何意:“……” “这段时间,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我一直想跟你好好沟通一下。”贺晏臻说,“至少有些事情,不想你一直误会。” 何意愣了会儿,安静地猜测:“你是说你跟米家的事情?” “是。”贺晏臻说,““我从去年开始帮米忠军和米辂做事,再过俩月就收尾了,以后也不会有太多联系。做这些只跟我的专业有关,跟其他的没有关系。我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何意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回应。他思索了一会儿,索性问:“你希望我怎么说?” 贺晏臻答:“我不想你一直讨厌我。” “我讨厌的是他们。”何意想了想,“昨天师兄劝我说,若我的右眼叫我跌倒,就把他剜出来丢掉。我应该割舍掉那些叫我痛苦的东西。” 他无奈笑笑,看向宽阔湖面,“我在学着割舍,却又觉得无从下手。以前每当我感觉生活稳定甜蜜的时候,他们就会找上门来。每次我对未来充满干劲时,米忠军都会出现,大声提醒我他是我的父亲,我这辈子都跟他脱不开关系。那天米辂跟我说完,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为什么只认米辂。” “那天晚上米辂跟你说什么了?”贺晏臻问。 “一点旧事。”何意想到那句预言,心里怨愤难以抑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 等到讲完,内心忽又惊醒,他今天的话有点多。 不知道是阳光太温暖,以至于他内心格外平和,还是贺晏臻今天的主动让步,让他没了戒备,只余下感激。 又或者是得知贺晏臻即将出国,俩人以后见面无多,他忍不住心软。总之,他不再带有情绪面对贺晏臻时,竟真有拿对方当成朋友的趋势,聊了这么久也不觉得。 何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内心生出淡淡惆怅,望向贺晏臻。 贺晏臻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米辂一定很后悔跟你说这个。” 何意不解其意,疑惑问:“为什么?” 贺晏臻说:“米辂太自以为是了。他说的遗嘱没什么用,米忠军早就改过了。况且,米家还有个好消息。” 贺晏臻说到这轻咳了一声,“米辂就要有弟弟了。” 何意:“???” 米忠军又有孩子的事情本来十分保密,但不知道谁告诉了孙雪柔。这两周孙雪柔一直在跟米忠军大闹,逼着米忠军打掉那个来路不正的孩子。可那位情妇已经去了国外待产,月子中心也早早约好。 最可气的是米辂的公司还跟情妇公司有合作,现在毁约就会损失惨重,米辂背上巨额债务。不毁约,母子俩就得忍气吞声。 孙雪柔哭闹不休,去医院撕逼怒骂米忠军抛妻弃子。 米忠军常年混迹酒场,三高俱全,前天半夜刚进了医院。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何意:“……” 何意对这个消息始料未及,他觉得纳闷:“他怎么又要孩子了?” 贺晏臻想了想,淡淡道:“可能大师算过,这次能生出来一只貔貅?” 第88章 米家的事情闹得挺大, 就连张君都听说了一些,露营时讲给了何意。 他们几人提前定好了营地的位置并预付过费用,出发时却赶上天公不作美, 一大早便有乌云蔽日。再看目的地的天气预报, 原本预测的多云也变成了小雨,不免有些扫兴。 预付的费用是不能退的, 大家又不愿一大早出发, 将时间用在野外观雨上。于是重新改动计划,原定的是一大早几人一块走, 现在改为分头行动,下午在营地集合便可。 彭海和李默自然是各带着女友去。何意没车, 便跟甄凯楠一块蹭张君的座驾。 他们出发得早,路上闲聊天,张君聊着聊着便提到了米忠军一家。 何意已经从贺晏臻那听到过详细版本, 此时再听张君说起,脸上便没多少惊讶神色。 甄凯楠倒是听着挺解气。 “现世报,那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他说完看向何意,“你怎么没反应?” 何意笑道:“我只是意外师兄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有亲戚在他们医院做康复训练。他们医院的设备和服务都不错,这次院长夫人亲自到医院为大家上演了余兴节目,大家就更满意了。”张君说完笑笑,从后视镜里看向何意,“你跟那谁见过了吗?” “……见过了。”何意道。 张君:“看来他跟你说过了。” 甄凯楠起初听着茫然, 等到后来突然猜到了说得是谁,顿时愣了:“你跟贺晏臻和好了?” 何意有点尴尬,他俩没有复合, 却又诡异地做起了朋友。 他甚至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的, 那天贺晏臻又跟他聊了会儿梁老师, 俩人便分开了。分开时,他还礼貌地询问要不要捎何意回去。 何意拒绝后,他也只是笑笑,没有任何强求。 那天的贺晏臻温柔谦逊,风趣得体,始终在何意的安全距离外。他变得像是甄凯楠,像张君,唯独不像他自己。 何意吃软不吃硬,面对这样的贺晏臻茫然之余只觉得无措,那些难听绝情的话也实在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甄凯楠满目难以置信,何意觉得头疼,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得说:“只是做普通朋友,而且他八月份就要走了。” 甄凯楠“哦”了一声,却道:“我不信。” 何意:“……” “贺晏臻这人骨子里就强势,占有欲强,他以前看你看得那么紧,恨不得天天叼着。别人多看你一眼都不行。我不信他的目的是做朋友。” 何意恍惚片刻。 “其实……早就不这样了。”他也想起了那个像狼崽子一样时刻把自己扒拉在身边,不允许别人觊觎的贺晏臻。这才几年,竟已陌生得恍如隔世。 何意笑了笑:“我们大三实习的时候,他就不这样了。要不然我们会分手吗?” 到达营地时正好中午,彭海和李默都还没到。 冒雨露营不是好主意,扎营时注意事项多,还会有安全隐患。尤其是他们选择的这处营地不远处就是一条溪流,如果几人运气不好,赶上暴雨,那肯定要早早撤营。 张君先跟营地的管理人员聊了会儿天,得知这时节多是过道小雨,于是放下心来,先帮何意和甄凯楠扎帐篷搭天幕。 何意是新手,在一旁边看边学。 张君看了眼,不由笑道:“小师弟就是厉害,学什么都有模有样的。” “何意很聪明。当然教的人也很重要。”甄凯楠笑着拍马屁。 张君大笑:“那你是谁教的?” 甄凯楠愣了下,竟有点脸红:“我……舍友。” 他跟史宁一起旅游时,史宁曾带着装备在一处森林的无名湖边野营了几天。 那种原始的野营简直像是荒野求生,甄凯楠只坚持了两天,因为他无法忍受不洗澡。 史宁不理他,甄凯楠负气离开后,史宁自己住在帐篷里。 甄凯楠却在半道看到几个男子往湖边去时,又担心起来,怕史宁长的太漂亮,独身在外不安全,于是又折返回去。 “老大,”何意问,“你跟宁哥要一直异地吗?” 甄凯楠手下迟疑,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好。这次出来散心,我正好再想想,要不要去找他。” 何意点头,朝他鼓励地笑了笑。 等一切收拾好,他进到自己的帐篷里,又发了会儿呆。 甄凯楠当初跟前男友分手,就是因为一个要在国外发展,一个只想留在国内。 后来甄凯楠对何意有所心动,却又顾虑重重,也是跟前途有关。 可现在,他却因为史宁的缘故,要重新考虑将来的规划了。可见人的原则和计划都不一定做数,还是要看有没有遇到足以让自己改变的人。 下午,果然下起了濛濛细雨,幸好没风。几人在天幕下聊天看景。 彭海跟女友来的稍晚一些,等他也抵达后,又给李默去电话,那边却出了点问题。 李默女友的父母从外地过来看她,事先没有打招呼。小情侣车子都装好了,下楼时遇到了远道而来的家长。这下哪里还能出来。 七人行一下变成了五个人,其他都还好说,吃饭却有些麻烦。他们原本计划的是露营烧烤,李默因有全副装备,因此烧烤炉等东西都指着他带过来。 彭海准备的是肉串和蔬菜,甄凯楠带了酒和饮料,张君是蛋卷桌和折叠椅。 何意倒是买了不少速食,分一分几人也能凑合,但是这跟原计划的完全不同,几人都有些扫兴。 尤其是彭海跟女友前一天串肉串串了半天,现在千里迢迢带过来,一听计划泡汤就要发火。 甄凯楠只得安慰他,又去营地问餐厅情况,那边却说因为这边人少,现在是假期,所以餐厅都放假了。 待要借其他人的烧烤炉蹭着用一下,转了一圈,却又没人有带。 彭海的沮丧显而易见:“早知道早点说啊,我还能去买着过来。” 他女友在一旁轻轻拍他安慰着,何意一问,才知道今天是彭海女友的生日,俩人打算浪漫一下的。 何意安慰他:“下雨天就这样,帐篷里不能生火,李默就是来了咱也不一定能烤上。我带的自热火锅,晚上一起吃火锅也行。” “从这里去县城远吗?”女孩摸了摸彭海的头发,问他,“我们再去买能不能来得及?” “距离二十多公里,但不一定买得到。”张君看了眼天色,“去县城要走山路。” 甄凯楠道:“我问问有没有朋友愿意来玩的,让他一块捎着。” 彭海闷闷不乐地坐在车里,连帐篷都都没拿下来,生着闷气。 何意看着他后备箱里整整齐齐的烤串也觉得心疼。 彭海平时大大咧咧,这次却仔仔细细地在家串烤串,七个人的量,也不知道他跟女友忙了多久。 其实完全可以让烧烤店帮忙的,但显然小情侣对这次篝火烧烤充满兴奋和期待。如果李默那边早点通知,他们俩还能留在北城过节。现在人已经开车大老远过来了,走不走都一肚子气。 心里正想着,手机突然震动。 何意看了眼来电人,愣了下,又见现在气氛紧张,只得拿着手机去一边接了,小声“喂”了一声。 贺晏臻问:“你说话不方便?” “也不是,怎么了?” “没事,问问你假期怎么过?”贺晏臻道。 何意仍不适应跟贺晏臻的这种交流方式,只得道:“我跟朋友在外面露营。” “要过夜吗?” 何意“嗯”了一声。 “注意安全,我看这几天预报有雨,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扎营别在树底下,位置选高处,下雨的话找建筑物躲一躲……” 何意哭笑不得:“谢谢,他们有经验。” 贺晏臻:“你们吃饭怎么解决?” “本来打算烧烤的,但现在炉子没了,打算吃点别的凑合下。” “烧烤炉吗?”贺晏臻道:“我这里有,你们除了烤炉还缺什么?” 何意一怔,反应不及:“你要过来?” “嗯……是不方便吗?”贺晏臻的口气倒很温和,“如果不欢迎我的话,我送下东西就走,不会留下的。” “不,不是,”何意看了眼不远处几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压低声道,“我们暂时用不到了。” 何意挂断电话,回到几人身边。 甄凯楠正一筹莫展地跟朋友联系,然而他的朋友要么早就出去玩了,要么是人在北城但没东西,又或者没时间出来玩。 至于为此专门跑一趟,甄凯楠也不好意思提,什么样的交情也不能让人来回奔波几个小时就给他送东西。 张君已经在网上查最近的村落和县城,准备开车下山去买。 “你们不用忙了,我现在回去。”彭海本来是一肚子气,现在看大家为了他这样,又觉得惭愧懊恼,更待不住了,“你们好好玩,我把能吃的留下,折叠凳你们够吗?” 说完从车上拿东西。 “海子,”甄凯楠劝他,“别置气,你女朋友还在呢。” 天色骤暗,又有雨丝飘落。 彭海的女友也拉他:“就这样吧,随便吃点什么都行,来都来了。” 彭海绷着脸仍是要走。 他脾气急,拧劲儿上来了谁也劝不住。 何意踌躇半天,终究还是看不下去,在一旁道:“贺晏臻要过来,他让我问问除了烤炉还缺什么。” 争执几人都是一愣,又惊又喜:“真的?” 彭海脸色也缓和下来,但一听是贺晏臻,又皱眉:“你该不会给他打电话了吧?” “没有,”何意知道彭海怕自己欠人情,心里感动,将通话界面给彭海看,“刚巧他打过来,说想加入我们,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介意。” “你俩和好啦?”彭海惊讶。 “只是普通朋友处着。”何意道,“来的时候还跟舍长说起了这事,不信你问问。” 甄凯楠点点头。 彭海还在纠结,肚子里的闷气倒是散了。 张君见状在一旁拍板,笑着指挥:“太好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我们几个先去给海子扎帐篷。何意,我把缺的东西发给你,你让他带这几样。” 何意应下,见大家转忧为喜,心里叹口气,走到一边硬着头皮给贺晏臻回电话。 贺晏臻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四十分钟抵达了营地,他来的时候天还下着雨。 何意几人正在彭海的大帐篷里躲雨聊天,就见雨幕中大步走过来一个人,腰背挺直,步伐不紧不慢,脸庞被雨丝蕴湿,眉眼干净如淡墨润泽,看上去多了丝跟冷酷气质不符的柔和。 何意不期然地跟他对视,那一瞬间心脏却不争气地乱跳。他心里懊恼,匆匆低头看手机。 贺晏臻已经走到近前,含笑跟几人打招呼,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拉过来。他的装备一应俱全,除了烤炉还带了气罐和打火锅的小炉子,以及几套全新的碗筷。 营地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贺晏臻跟张君在前面准备烧烤,何意等人在另一边布置桌椅板凳。 彭海呆不住,一会儿拿着烤好的肉串过来分给女友和何意,一会儿从这边拿两罐饮料给张君和贺晏臻解渴。 何意起初还怕面对贺晏臻时不自在,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从炭火升起,肉串的香味飘出后,就不断有人从自己帐篷里探头探脑朝这边看。 等发现烤炉前站着的是两个容色不俗的帅哥,那些人不由愈发好奇,要么时不时朝这边张望,要么干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甄凯楠等人本来就好说话,有人过来,眼巴巴望着炉子上的东西,他们不免会请人尝一尝。那些人不好意思吃白食,于是也回去拿了好吃的过来分享。 起初只有一两家如此,等到后来,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边赫然成了集体烧烤。 贺晏臻身边始终有人,多的时候四五个人围着他。 最后是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仰脸跟他说话,等到后来,女孩儿的朋友在一旁戒备,驱赶其他靠近的人,她则站在贺晏臻身边,歪头歪脑地撒着娇一起烤东西。 张君早已悄悄躲开,甄凯楠和彭海过去,也被女孩的朋友开玩笑般地赶走。 “这也太茶了,什么叫不要过去打扰啊!”彭海的女友见状直瞪眼,“贺晏臻跟她们认识吗,我靠!” “现在就认识了。”何意笑笑,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也觉得别扭。 他跟贺晏臻认识以来,后者对所有人都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即便和米辂在一起,明眼人也能看出是米辂积极,而贺晏臻甚少回应。 何意已经习惯了冷脸的贺晏臻,因此头一次亲眼看到他跟别人这样站在一起,哪怕明白俩人之间早已经没了什么关系,他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但这种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如果他们是朋友,那何意将会见证这位朋友与别人谈恋爱,甚至结婚。 一个他从未正视过的问题,此刻骤然清晰明了起来。 何意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躲着贺晏臻,不肯与他见面谈谈的真正原因是矛盾的——他既害怕贺晏臻纠缠,因为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但同时又害怕贺晏臻不纠缠,对自己彻底放手。 他不告而别的分手方式,是希望这段恋爱中止在彼此感情最浓烈的时候。 他要狠绝地让贺晏臻永远记住自己,爱也好,恨也罢。如果注定不能长时间的拥有,那他宁愿当一段谁也无法替代的过去。 比起这些,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俩人如现在这样彼此平静面对,淡淡忘却。 所以,在贺晏臻提出做普通朋友时,何意始料未及,等回神之后满心只剩怅惘。 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想让贺晏臻察觉到自己仍是余情未了,于是只能答应。 何意在帐篷里待了会儿,不想让人看出异样,于是又出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霞色铺满天际,热闹的人群也已经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 这边难得的安静下来。 彭海见他出来,笑着招呼:“何意快来!大厨单独给你烤的。” 不远处的烤炉已经熄了,几人正围坐在彭海那边煮火锅。 贺晏臻坐在几人中间,含笑看过来。星火在他眼中跳动,有霞色淡笼着,使他看上去仿佛是温柔地红了脸。 何意垂下眼,对那边道:“谢谢。” 他掩住内心情绪,安静地坐在了张君旁边。 整晚,何意表现得都很安静,他也会参与大家的话题,偶尔闲聊几句,大家玩闹时他也会微笑着附和。 但那盘专门为他留的烤串他没吃,期间贺晏臻频频向他看过来,何意也只专注地看着别人聊天。 夜深时,彭海从别人那借了一把吉他过来,给女友弹唱情歌,气氛燃至顶点。 甄凯楠用报纸卷成话筒,有模有样地采访女孩子为什么会看上彭海这个傻大个。 女孩羞涩,语气温柔地列举着彭海的种种优点,最后腼腆笑道:“从我们认识起,他从来没忘记过我和我爸妈的生日,每年的这天,都是他第一个给我祝福,恭喜我进入新的一年。我喜欢看树木的年轮,我想如果自己也有年轮的话,一圈一圈的时间里,他会是每一圈的起点。” 众人鼓掌起哄,彭海红着脸咧嘴直。 唯有贺晏臻脸色微变,他抬头看向何意。 何意在贺晏臻看过来的一瞬已经转开了脸。突如起来的难过让他眼眶发酸,他想起了自己也曾等着心上人的祝福,他并不奢望对方掐着零点,只要那句话能到就好。 可是没有。 没有人年年记着他的生日,在他小小的年轮上做个记号。 何意找了个借口,早早回去睡觉。 第二天起来,贺晏臻却已经走了。 张君道:“他昨天在车里睡的。我今天四点半起来去看日出,正赶上他来告别。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何意接过张君递过来的袋子,认出里面是一件黑色外套。 山间气温低,昨天又刚下过雨,温度比北城市区要低了七八度。他们虽然带了长袖,但一早一晚仍是会冷,因此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还窝在睡袋里。 何意一觉醒来心情好了很多,想到贺晏臻昨天睡车里,又觉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底,昨天是他找贺晏臻帮忙,对方忙碌半天,最后回停车场睡觉,自己从头到尾也没好好感谢一番。 “你是不是有心事?”张君看他脸色,“昨天你好像不太高兴。是因为请贺晏臻帮忙吗?” “不,不是。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何意苦笑,“每次都处理不好跟他有关的事情,事后又觉得后悔。很想重新来过。” “只要以后还见面,补救的机会就多的是。不用往心里去。”张君道。 何意只得点头,心想这次表现得失礼,等回到北城,还衣服的时候一定郑重表示下感谢。 做朋友这种事,大概也是熟能生巧,多来几次也就习惯了吧。 第89章 几人在营地住了两天, 假期结束后,何意将那件衣服送去干洗,又算着日期, 周末正好来得及送给贺晏臻并表达谢意。 夏天已至, 林筱的工作有了变动,被公司派往杭市出差数月。 临走前, 她将这处房屋的所有东西都放在木盒子里, 交给何意:“最下面的是租房合同,上面有我们入住时水电煤的数据和家电清单, 这个一般用不着,放下面不用管。上面是备用的楼道和家门钥匙, 水卡、燃气卡、电卡都在这了。” 这处小区太老,楼号和房号一团乱,房主又联系不上, 因此他们一直用卡交钱。 林筱将这几张卡都充上费,一一叮嘱过何意,最后仍是不放心:“你可怎么吃饭啊!” 何意直笑:“学校和医院都有食堂,我又不是傻子,还能饿着吗?你放心就行。” “我哪能放心?早知道平时就该锻炼你做饭。” 林筱关上燃气,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望着这处小厨房出神。 何意帮林筱将几个包裹寄送快递,回来见她还在发愣,便靠在门边笑着看她。 “林筱姐, ”何意问,“你这次会不会留在那边?” “这次只是出差。但听领导的意思,她以后可能在那边常驻了。”林筱微怔, 又道, “不过她的确说过, 带着我是因为我没有家累。” “看来这次出差是考察?” “我猜是这样。” “这是好事。如果确定留在那边了,这边房子的交接我会替你办好。你放心就行。” 如果林筱不在北城了,房子肯定要还给同事,没有继续租着的道理。 林筱却只摇头:“房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同事说了会继续用,方便周末回来住。同事也说随便住,不用担心。” 同事表现的很好说话,似乎并没有考虑过收回房子的问题。 林筱觉得是对方图省心,毕竟自己住这会把房子维护打理得很好。若是另租给其他人,万一遇到事多或者糟蹋房子的,不够让人生气。 何意却觉得,这处房租低得不合理,那人租给林筱也有同事情谊在,如果林筱以后留在杭市,一切就未定了。到时候林筱若是为了自己争取欠人情,他会过意不去。 他琢磨着找机会跟林筱说一声,自己搬回宿舍。 林筱却已经看出了他的念头,脸色严肃了一些:“何意,你可别想着搬出去。以后我要寄送东西什么的还得指望你帮忙呢。再说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要是这里真的不能住了,我会跟你说的。你别总觉怕麻烦我。” 何意忙摆手:“林筱姐,你对我太照顾了……” “你现在还是个学生,被照顾是应该的。更何况……”林筱言语微顿,又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更何况那天晚上,你为我做的事情,值得我记一辈子。” 林筱对何意那晚的帮助铭记在心,尤其是何意的境况并不比她好多少,那晚却始终护在她的前面。加上之后的事情,都让她感激之余也有深深的愧疚。 这几个月她只要有空做饭,就不让何意外食,处处都尽量照顾何意。 但是朋友有聚有散,以后如何只能看缘分了。 周四,何意送她去机场。林筱仍是唠叨了一路。 何意哭笑不得地一直送她进入安检,等自己回到家里,终是忍不住感到一点点孤单。 张君快要毕业了,他的签证早已经准备好,就等走完流程去跟女友相聚。甄凯楠也有去找史宁的打算。 何意的朋友不多,这几个人来来走走,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好在大家都是越来越好,这次林筱如果能留在那边发展,对她来说也是一次新的开始。 想到那个改变了一切的晚上,何意胸中陡然聚起一股勇气。 大家都在迈步往前走,他也该快刀斩乱麻,与过去做个了断。 他从抽屉里找到了那封举报材料,拿上身份证,这次没有去邮局,而是打车直奔了监察委。 到了政府大院门口,被岗亭的人员拦住登记,何意一一回答了问题,又填写了来访表格,被人领进了一间办公室。又等了会儿,他终于见到了一位工作人员。 那人行色匆匆的样子,进门时神色十分凝重,等接过何意递过来的材料,一看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不由一愣。 他先问何意:“你跟这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父亲。” 工作人员微微诧异,让何意阐述他们之间的矛盾。 何意踌躇半天,怕自己讲得不合适,会让工作人员以为是自己在报复米忠军偏心,于是摇头:“我跟他之间没有矛盾。只是看不惯他。” 工作人员疑惑地扬起眉毛,似乎想问什么,最终没开口,只是再次看向手里的纸:“这是……九年前?” 何意点头,忙道:“是的。” 他猜着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于是补充说:“我能找到确凿证据的只有这几件事,后来他也一直拿回扣,要不然以他的收入他们家不可能住几千万的豪宅。现在光他儿子名下资产就有千万了,你们好好查一查,肯定能查出更多问题。” “证据呢?”对方问。 何意愣了下。 “你刚刚说你找到确凿证据的是这几件……”那人轻轻抖了下那张纸,问,“你找的证据是在……” “我是找到了人证,听他们说的。”何意脸上发热,迟疑道,“这样举报不可以吗?” “可以的,没说不可以。只是有证据的话一块交上来比较好。”工作人员挥手道,“这样材料就收下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何意看对方脸色疲惫,将那张纸往角落的复印机上一搁,似乎并不当回事,心里不由打鼓,却又不敢问。 外面已经有人等着送他出去,何意不敢耽搁,匆匆出门。 路上遇到了其他来访者,再看人家手里厚厚的文件袋,有的甚至带着硬盘等物,心里更是直犯嘀咕。 等回到家,他越想越懊悔。当初跟那两位医生联系上,并从对方口中得知米忠军干过的事情后,他内心是极为兴奋的。这一年来,他一直为这点进展感到高兴,却没有再深入地去挖掘证据。 在那张举报材料上,他为了保护那俩医生隐私,也没有留下俩人的联系方式。 写信时,只想着真实就好,一切会有相关部门去查证。等交过去时,才又觉出这样不妥,监察部门每天要接待那么多人,收到不知道多少线索,像自己提交的这种十年前发生的又没有提供确凿证据的……看起来更像是给人家找麻烦。 何意越想越觉得,立案的可能性很低。 他先给两位医生发送了邮件,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递交了材料。同时问他们那边还有没有当时存留的证据。 等发完邮件,心里仍不踏实,给甄凯楠打了个电话咨询。 甄凯楠听他说完,反而吃惊。 “你怎么还在忙这个?”甄凯楠道,“这样是不太够,他们核实的工作量挺大的,立案也比你想的麻烦,要形成互相印证的证据链。这其中哪一环对不上就办不成。一个工作组可能一年只能立一两个案子。” 何意听这话耳熟,愣了愣,才想起在最初的时候,网友GOD就这样说过。 他自从怀疑GOD的身份后就没再跟对方聊过天。但现在想想GOD说的许多话都很实际。 “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呢。”甄凯楠又道,“这种事情太耗费精神影响情绪了。其实以朋友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别再管这事比较好。” “那天去交材料,就是想放下这事,跟过去做个了断的。”何意低声说,“但那天看工作人员的态度,我又开始担心结果……” 他本想做完自己的事情,剩下的一切随命。 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又发现自己很不甘心。 或许自己应该再补充点证据,到时候重新寄送一份。 周六,何意取回衣服,联系贺晏臻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GOD。 哪怕对方是贺晏臻,何意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给过他许多真诚而实用的建议。 他曾经感激GOD的帮助,视对方为自己举报路上的明灯。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或许也该跟对方见见面,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他要先试探下对方是不是贺晏臻。 何意登上那个许久没有的Q,给GOD留言。 “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哪天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衣服被他套上防尘袋,暂时放在衣柜里。 信息发出,那边依然迟迟没有人回复。何意想起他们之前几次聊天也跟留言板似的,因此发出之后就不再管,转而打开了邮箱。 发出去的两封邮件都收到了已读回执,但还没有人给他回信。倒是他年初投过的两篇论文刚好有了回复,其中一篇已被国内核心期刊录用,另一篇则拿到了审稿意见。 何意再看几个月前的投稿,知道自己英文水平有限,于是一边跟史宁联系,请他帮忙润色,一边准备补充数据。 下午,他按约定的时间去见了韩老师。 这是他跟韩老师第四次见面聊天,何意感觉自己似乎开朗了许多,在韩老师这里总是感觉格外的放松和舒心。、 韩老师却仔细看他的脸色,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意惊讶,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 韩老师笑笑:“我只是感觉你有心事。” 何意不想把自己举报米忠军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一个人对我的影响可能比我以为的要深。以前我觉得他跟我过不去,现在发现,或许是我在跟他过不去。” “要摆脱这个人的影响是会难一些。”韩老师微微颔首,随后却问,“你有过溺水的经历吗?” 何意摇头。 韩老师笑道:“我小时候跟朋友去河里游泳,遇到过一次。那条河并不深。但那天我不知道怎么突然陷到了一处旋涡里,脚下的淤泥把人牢牢抓住抓住往里吸,我水性很好,但也丝毫没办法挣扎,只能伸直胳膊呼救,希望有人能看到,拉我一把。” 何意听得紧张起来:“后来呢?” “有个大叔正好路过,把我救了起来。他说拉我出来的时候像是在拔树桩,特别费劲。事后我们惊魂未定地看那块水域,水面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征兆。” 韩老师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条河每年都会淹死人。其实旱季的时候河滩会露出来,能看出来很浅,并没有深坑,但是足以致命。” 何意若有所思,安静下来。 韩老师轻声说:“人这一生中,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滩涂。看着也不是多重大的事情,但他会吸住你的脚,将你一点点拖入淤泥,直到将你溺毙。这时候自救的力量是有限的,你需要有外力把你拔出。” 当然能提供外力的人不一定是谁,也不一定在哪儿。自己能做的,无非是意识到危险,及时呼救。 何意这会儿方明白过来,韩老师将米忠军类比为一处险滩,看似平静,却能吸走他身上的正向能量。 他心里打了个突,脑子里忽然萌发出一个念头。 “老师,”何意忍不住问,“我现在还是属于对照组吗?” 韩老师不觉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何意笑了下:“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健康。” 他曾对号入座地看过几种心理疾病的症状,然而在粗浅的了解后,何意发现自己似乎什么症状都有一点,但又什么都对不上。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从跟韩老师接触后,他的观念和思维方式正在慢慢改变着。 韩老师为他做心理疏导,一直在引导他重新认识自我,找到自我价值的锚点。 想到这,何意自己反倒是琢磨了过来。 他不能本末倒置,重新因为米忠军的事情陷入情绪旋涡,继续在自我厌弃和自我安慰间摇摆不定。 他的锚点是自己的价值——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到生活中,以自己的专业解决他人的问题,满足社会需求。 “没有必要过渡关注自己的内心。”韩老师看他似乎有所感悟,笑着鼓励道,“多做有意义的事情就对了,何意,找到方向感,让自己前进起来。” — GOD迟迟没有上线,那两封邮件也如泥牛入海,始终没有人回复。 又过几日,马教授再次出差,这次仍是只带了何意。这次回北城时,何意拒绝了老师给的辛苦费,反而被马教授训斥一顿。 “你跟我矫情什么?”老教授瞪眼,直到何意识相地闭嘴,才道,“好好拿着,这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回头你要是出国了,生活费也不得预备着吗?” 何意坦言:“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 “那就继续想。我又不着急催你。”马教授道,“更何况这跟钱也没关系。你别跟几个师兄置气,他们有父母帮着,要什么有什么,你不一样,什么都要自己打算。” 何意并不知道老师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多少,此时听马教授这么说,才明白老师原来什么都知道,就连师兄的暗中排挤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面对这些人际关系,对于老师的偏爱,他也不再客气,只诚恳道谢。 马教授却没放他走,而是指了指小区外面的超市,吩咐他:“去买两桶纯净水来,再捎瓶生抽。家里等着用呢。” 何意立刻照办,买回东西,一路提着送进老师家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教授家,看着是寻常楼栋和门户,室内面积却大得惊人。何意仔细辨认,才发现原来老师将半层楼都买了下来,原来两室一厅的地方被全部打通做了客厅。家具不多,但全是进口货。 师母不在家。 何意在门口换过鞋,将纯净水和生抽放进厨房。出来时,马教授已经捧出笔电,示意他去看。 “中旬有个公益手术的晚会,你过来看看。” 何意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去看资料,才发现上面有某省级医院,几家基金会和多家机构的名称。晚会会有各界知名人士,包括数位影视明星参加,目的是向为贫困患儿免费手术的专家志愿者们致敬。 这群专家志愿者有二十多人,其中部分来自哥大医学院等外国医疗机构,另一部分则是国内的教授。 马教授作为口腔科和整形科专家赫然在列。 何意惊讶,问老师:“这次慈善手术要多久?” “至少一周,这次初筛的有一百多个患儿,都是先天缺陷的孤儿,唇腭裂的有十来个。”马教授道,“你的论文要补实验,时间来得及吗?” 需要补充数据的这家SCI期刊审稿周期长,录用难度很大。何意本科阶段没有SCI论文,这次如果能顺利发表,于他而言意义重大。 依马教授的经验,何意这次的论文问题不大,因此他希望何意最迟八月份就能补完数据,到时候论文一发,出去交流也能轻松一些。 但他同时又想让何意一同参加慈善手术,积累经验,也积攒些人脉。 何意倒是毫不犹豫,立刻点头:“实验来得及,我们哪天出发?” 马教授道:“下周,我们晚会当天到。这次张君也一起去。”他说完哈哈一笑,“左膀右臂,这次带齐了。” 之后几天,何意忙着安排自己的事情,为着下周的手术做准备。 他希望自己能早点独当一面,以后也有资格作为专家,去为那些孤儿和贫困患儿免费义诊。就这样,直到出发的前一日,他才想起了网上的留言。 邮箱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信。 但那个Q上,倒是多了一条回复。 时间是两天前。 God:“衣服先放在你那,我下周出差,回来后约你见面。” 第90章 何意不知道贺晏臻是接受了这样的坦白方式, 还是一时不察,误发了这样的信息。无论如何,这都表明了God就是贺晏臻的事实。 饶是他心中有数, 此时知道确切真相仍是怔忡许久。 出发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 放在玄关处,被幽黄的灯光投出阴影。 何意盯着那个箱子, 这是那年他跟贺晏臻去滑雪时买的。 彼时他们正在热恋, 而他处处寒酸,只能狠心花了打工的钱尽量装扮自己, 购置了出门的行李箱,以及对他来说几乎用不到的滑雪服和护具。 他当然是有虚荣心的, 希望自己的恋人不会因自己的寒碜丢脸。也是在那时,他看到了贺晏臻和米辂骑着机车兜风的情侣照。 虽然贺晏臻说他和米辂不是情侣,但那几张照片的人物、构图和氛围绝对是情侣照的范本。他们那么暧昧又那么相配。何意却不敢责问, 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地表露自己的不快。 因为他那时已经迷恋并深深依赖着贺晏臻,他害怕失去对方,只能假装不在意。 当晚,他跟贺晏臻发生了亲密关系。 同时他也清楚的记得,就在他们发生关系后,God列举了很多理由,极力劝说他放弃举报米忠军。 所以贺晏臻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从最甜蜜的时刻开始, 直到现在,骗了他三年? 何意盯着行李箱,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渐渐成型——贺晏臻劝自己放弃时, 到底是为了自己, 还是为了其他? 恶念破土而出, 在此之前,何意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它冒出了头,何意就无法阻止自己朝那边想去。 他不理解,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为什么在自己坦白一切的时候,贺晏臻却表示支持?那些劝自己放弃的理由,关于举报人没有好下场的案例,为什么不能当面告诉自己? 如果是为了其他人……那人会是谁?是米辂? 初夏的夜晚温暖干燥,何意觉得嗓子有点干痒,他咳嗽了几声,心里控制不住地想着。 米辂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一直是矛盾的。 在贺晏臻嘴里,米辂是个无足轻重的同学。可是在其他人眼中,米辂却是贺晏臻身边最亲密的同龄人,是得到过双方家长期待的小情侣。 何意以前完全信任着贺晏臻,哪怕俩人分了手,他也没有怀疑过贺晏臻的承诺。 但现在,一切都不确定了。 贺晏臻会欺骗他三年。 现在回想以前,他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贺晏臻的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何意整晚没能安睡,第二天一早,他检查了行李直奔机场。 张君跟马教授到得稍晚一些,俩人见到何意,不由都问:“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何意摸着脸,笑了笑:“遇到一点儿小事,没睡好。” 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算小,哪怕只是普通朋友,被对方欺骗三四年都不可能毫无波动。 但何意发现当自己不再回避矛盾,也不再对其他人抱有期待时,他的内心已经稳定了许多。至少,他已经能够分清主次,不让这样的琐事干扰自己的工作。 一行人抵达南省已是中午,有工作人员前来接机,将他们送到了接待酒店入住。 这次慈善活动的主办方财大气粗,晚会和住宿都是安排在一家超五星酒店。二十多名专家带着各自的助理和工作人员,将行政楼层占去一大半。剩余的一半则被晚上演出的几位明星瓜分。 马教授在酒店休息了两个小时,便带着两位学生去了小会议室,已经有几个专家在那边研究案例。 何意跟张君跟在后面,看着马教授与一位年轻人打招呼。 张君抬头看了眼,随后低声对何意道:“这位三十三岁,博士生导师,小儿先心的专家教授……你看老教授们的表情……” 老教授们对年轻人格外关注,眼神中又满是慈爱和打量,恨不得将“可惜”两字刻在自己眼珠子上——谁不想有这样的爱徒? 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唯有马教授心里暗暗得意,这样的好苗子,别人一个难求,他却自己就有俩。 尤其是何意年纪小,有灵气,将来三十多岁的时候搞不好也能当上教授。他心里舒坦,面上倒是不显露,只听大家讨论这次的手术安排。 患儿们都已入院观察,年轻教授早来了一天,已经去病房探视过。 有人问患儿情况,他沉声道:“……都很兴奋,这次申请的人挺多,听说是从二百多人里选了这几十个。”年轻人说到这叹了口气,神色不忍,“有不少情况更为紧急严重的,因为不符合条件还没排上。” “你们先心的有几个?”有人问。 “这次安排了十一个。”年轻人说,“有一个高年龄段的小男孩没被选上,他的情况复杂,风险太高,我看再不手术恐怕危险,今天才安排了他到我们医院去,等我回去给他手术。” “这又是何必。”另一个专家摇摇头,不赞同道:“福利院的孩子有几个没缺陷的?那么多人,我们要是这个也管,那个也做,正常工作都不要开展的了。再说了,这些父母都不要的孩子,社会能抚养他们成人已经很不错了……” 年轻教授不妨他会这样讲,皱眉道:“孤儿也是人。” “人和人不一样,福利院的将来能上大学的有几个?他们能自力更生活着,不给社会添乱就不错了。 ”那人摆摆手,见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说教道,“这些孩子心理还容易有问题,不是我有偏见,没有父母教养,孩子很难有出息。就在座的各位,谁不是靠父母支持才读完书,一生从父母身上受益的?” 他还要再讲,冷不丁有人出声打断。 “我不是。” 专家一愣,朝声音来处看过去。 何意脸色微冷,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令他脑袋发懵。但他仍是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愤怒,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我不是靠父母支持学的医。我也没有父母教导。” 那专家皱了眉,眼角朝下一拉。 “我也是。”角落里,有个女医生也笑了起来,“我也是工作后,才不用领取孤儿生活保障金的。你好,我是人民医院的眼科大夫丁慧。” 她朝何意伸手,何意回过神,忙回握过去:“何意。” “我看过你跟马教授联合手术的视频资料。正想跟你聊聊。”丁医生笑笑,又示意旁边的位置。 原来的话题就这样被岔开,大家三三两两各自小聚一起谈话看资料。那位专家脸色不太好看,讪讪地坐到一旁。 丁慧与何意坐远了一些,暗嗤一声:“自己一肚子花花肠子还想好为人师,真不知道怎么把他请来了,简直晦气!” 何意并不认识这些人,又怕刚刚那样顶撞别人给老师惹麻烦,因此只道:“谢谢丁医生。” “谢我?”丁慧却收回视线,对他道,“我找你还是有事相求呢。” 她抬手,那位年轻教授也走了过来,坐在一旁。 何意忙冲对方点点头。 丁慧道:“这次有两个小患者情况都比较严重,但是不能参加这次慈善活动。一个是先天性心脏病的,情况复杂,吴教授已经答应转进他们医院治疗了。另一个是三度唇腭裂的小朋友。何意,这个是你们口腔科的,我知道马教授最近两年的手术排期已经满了,可这孩子现在进食都困难,这次机会实在难得,你看……能不能让马教授给看看?” 何意一愣,随后明白了对方找自己的意图。 丁慧既然知道马教授近两三年的手术都已经排满,很可能是探过口风。 现在单独找何意说,无非是希望何意在教授面前说情。再为那个患儿争取一下。 “马教授对你很重视。由你来说的话,教授答应的可能性更大。”丁慧低声道,“无论如何,请你帮帮他。他叫王一。” 何意将“王一”两个字默默念了两遍,点了点头:“那等我回去问问,教授不一定能排得开时间。” 他说完冲俩人笑笑,随后回到马教授身边。 下午,中外专家参加了启动会。众人合照留念,随后各自研究负责的患者病例和手术资料。 何意一直等送教授回房间,才将丁慧的请求说了出来。 谁知道教授一听,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你怎么说的?” 何意道:“我说问问,你不一定排的开时间。” 马教授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点点头:“明天你去拒绝她,就说患儿最好就近治疗,去北城不方便也没必要。我这边手术排期已经排满,没办法插队。如果需要找我也只能去我们医院挂门诊号。” 何意愣了愣,犹豫着应下。然而心里却觉得不忍。 北城距离这边千里远,一个福利院的孩子不太可能去那边求医。 即便他们真去了,且不说马教授那边一号难求,即便他能抢到号,那也要排队,最快也要几年后才能手术。 他心下迟疑,一旁的张君猜到几分,替他问:“老师,这个孩子的情况你是不是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何意默然,看着马教授。 马教授皱着眉,随后点头:“这孩子情况特殊,鼻底、硬腭到牙槽突都已经完全裂开,但牙槽突在一个水平面上,我原本打算面诊看看,能不能先进行一期手术……” 他说到这打住,摇了摇头,“但他有恶性高热的家族史,他的父亲就是在手术台上去世的。” 这话一说,何意和张君登时愣住,明白了。 恶性高热是一种罕见遗传特征,也是所有麻醉医生的“梦魇”,因为它一旦发作,如果没有及时处理,死亡率是百分百。 这个患儿年纪太小,如果手术,必然是要全麻。 当然,恶性高热有对应的特效药,用药之后死亡率能降至5%。 但麻烦的是,特效药是国外的,国内并没有合法引进。 “这事儿我一直在犹豫。如果能准备好药,也没什么。但就在上个月,你们S市医院的王老师给人手术时,那患者就突发了恶性高热。正巧医院有帮其他患者保存的丹曲林,王老师跟人联系后及时借了药用上,把患者救了回来。但就昨天,他们全科室遭到了处分。患者家属举报他们非法用药,要跟王老师打官司,要他赔钱。” “打官司?”张君倒吸一口冷气,恼火道,“这家人不是恩将仇报吗!” 何意也觉得遍体生寒,医生在手术台上为了人命争分夺秒,医院协调借药救人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这是给自己招惹麻烦。 “那又怎么样,药监局没批的药,用了就是犯法。”马教授道,“这药几万块钱一支,保质期就半年,全国一共没几家有储备的。现在事情一出,有储备药的医院风声鹤唳,自己都不敢用,更不可能往外借。这个小孩上了手术台,一旦发病,我们再抢救,他也是百分之八九十的死亡率。你们说这手术谁敢做?” 他说到这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哎,只能说他命不好。” 何意怔愣片刻,无声地念了下那孩子的名字。 “老师,”他默然半晌,最后问,“如果那孩子自己有储备药呢?我们可以手术吗?” “他怎么可能有储备药?”马教授问。 “这次来的专家是有不少外国的,他们有渠道买到药。如果基金会或福利院愿意出钱,自己买好特效药备着,到时候真要用上也没问题。”何意道,“更何况,他是个孤儿。” 孤儿,便意味着不会有患者家属事后举报。 福利院的院长为了这孩子求了不知道多少专家,他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三方配合,能手术当然更好。 如果这次不能趁机手术,这个孩子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马教授沉吟半晌,最后终于松口:“如果他们自己准备好药,可以考虑。” 何意如释重负。 他再找丁医生,提出这个建议,丁医生却苦笑:“真要能买到药,我们早就想办法买了,现在全国的医院都没有。外国专家更不会干这个了,你当人家是代购啊!” “私人的呢?”何意问,“这个保质期短,放着不用也就坏了。” “谁敢卖?”丁医生说,“一旦被人举报卖假药,这可是要蹲监坐狱的。别人好不容易从国外带回来的救命药,自己藏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卖给别人?S市医院的事情你知道吧……” 何意心想,知道,怎么不知道,那是他实习的地方,被告的是教过他的老师。 丁医生叹气:“以前大家是偷着用,现在是连用都不敢用。” 何意道:“那我们老师也没办法。他也救不了。” “不,”丁医生却说,“你知道为什么只能指望你们吗?你们来自北城,马教授的人脉和关系在那。这事儿只要有系统里的人说句话,可能说简单也简单。” 何意:“……” “我再提醒你一句,有药的医院就你们北城的。”丁医生又压低声,对何意道,“一把手的妹妹就在你们学校当老师,姓梁。马教授肯定跟那位梁老师认识,这事儿让一把手打个招呼,这药分分钟就送过来了。” 何意脑子里嗡地一声,下意识重复:“梁老师?” 丁医生点头:“对,那一家人挺低调的,你可能不认识。但你们老师肯定熟悉。何意,王一跟我们一样都是没有父母疼爱的。你既然是被社会抚养成人的,现在你就当反哺,去跟你们老师好好说说情。我们一起帮帮王一,好吗?” 气氛沉默,何意无力解释自己的身世,他沉默许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好的。” 晚上,酒店里外围满了明星粉丝,一群看着跟何意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举着各种设备随时准备捕捉自家的偶像。 何意被这架势吓得不轻,他又不喜欢热闹,因此给张君和老师发信息,说自己想要早点睡觉补补,不去观看晚会了。 老师自然更关心他的身体,一口应下。张君则自作主张点了晚餐,让酒店送至客房。 何意满脑子都是怎么向贺晏臻提起这事。 正如丁医生所说,何意也希望自己能帮到别人,反哺社会。但他也清楚,马教授如果打算自己开口去求药,就不会在一开始就拒绝手术了。 何意没有脸大到求老师欠人情的地步,他也无法直接向梁老师开口,毕竟他跟梁老师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了。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贺晏臻。 但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开口。尤其在知道贺晏臻欺骗了自己之后,何意已经拿不准贺晏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他吃过饭,又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放松下来。 磨磨蹭蹭,一直等到十一点。 走廊里传来一阵纷乱地脚步声,听着像是演出结束,各队人马回到了酒店。何意关了灯,在黑暗中等着世界安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嘈杂声终于渐渐停歇。 夜深人静,窗外响起一阵虫鸣。 何意心里默念了一句要面对,不要回避,一狠心,终于将电话拨了出去。 信号音嘟嘟直响,何意看了眼时间,正想着贺晏臻会不会已经休息,就听那边突然接通了。 在他说话前,听筒里传来一句暗哑慵懒的问候:“你好?” 何意毫无防备,顿时愣住。 这是米辂的声音。 他拿开手机,确认自己拨出的是贺晏臻的号码,再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 米辂显然不知道他是谁,在那边打着哈欠,语带鼻音,懒洋洋地问:“请问是找贺晏臻的吗?他正在洗澡,你等会儿啊……” 何意仍是沉默,随后听到那边有人窸窸窣窣起身,随后是拖鞋声落地。 他顿了顿,干脆挂断了。 米辂拿着贺晏臻的手机,见那头挂断后冷笑一声,立刻动手删除了通话记录,把何意号码加入黑名单,随后将贺晏臻的手机放在了原处。 医院的消毒水味让人不舒服,偏偏同病房的客人又事多矫情,一会儿嫌冷一会儿嫌热,空调一天要换八百遍。 米辂平时看那人极不顺眼,除了今天——因为今天那人的一番胡搅蛮缠,把米辂的护工气走了,又把孙雪柔给骂哭了。 贺晏臻正好来医院探视,见那病号和家属咄咄逼人,于是将孙雪柔送回家,并答应她今晚会留下来照顾米辂。 米辂因祸得福,恨不得那家人天天欺负自己。 他知道贺晏臻这人很有英雄情节,因此整晚都表现出脆弱无助。接到何意的电话是意外,米辂对何意恨之入骨,当然巴不得何意误会。 又过了会儿,贺晏臻从外面回来,他将笔记本合上,放进电脑包,坐在陪床椅上闭目养神。 米辂悄悄睁开眼,用眼神描摹这人的轮廓。 贺晏臻有好看的眉骨,米辂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贺晏臻时,他在阳光下微微拧着眉,散漫从容,眼神里又有着不可一世的嘚瑟。 那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同龄人沦陷的冷酷眼神。 米辂那时候像个才进大城市的小土鳖,他处心积虑让自己追上这群本地富二代的步伐。又寸步不离地跟着贺晏臻,严防死守地拦截着各处的表白信。 可是谁能想到,贺晏臻最后会认识何意。 米辂盯得太久,贺晏臻终于睁开眼,疑惑地冲他挑眉。 隔壁床已经响起呼声,病房里一片寂静,米辂轻轻眨动眼睛,低声问:“你刚刚是在为投钱的事情烦恼吗?” 贺晏臻没作声。 米辂道:“我妈的投资款这两天就能到位了。要是还不够,你就把公司的流动资金拿去用。” “不用。你手头要留点自有资金。要是只靠银行贷款,资金链一旦出问题,你那就得赔上全部家当。”贺晏臻摇摇头,又笑了下,“米院长现在坚持要离婚,你还不一定能分到多少财产呢。钱别乱花。”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温和,米辂只觉眼眶一热。 贺晏臻很少这样温和地对他。 “我知道。”米辂轻声道,“我只是愿意无条件支持你。” 贺晏臻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我骗你?” “不,”米辂坚定道,“我心甘情愿被你骗。” “……”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贺晏臻待要说话,见上面来电信息,脸色顿时一变。 他拿起手机,快速闪到门外,又沿着走廊踱步到配药室外面,轻轻按下接听键。 “学长,怎么了?”贺晏臻压低声打招呼。 来电人是张君。 这几次都是张君跟他联系,并沟通何意当下的状态。 贺晏臻数次想要去找何意,但一想到自己曾令何意陷入危险关系,他又只得生生忍住。 “是我。”那边传来的却是何意的声音, 贺晏臻一个激灵,呼吸微微停滞。他暗自庆幸刚刚没有乱说话。 何意没有察觉出异样,只客气又疏离地向他解释:“很抱歉,打扰了你跟米辂的好事,但我现在有事求你,时间紧迫,不得不早点说。” 贺晏臻听着这话哪儿哪儿都别扭,但事有轻重缓解,他只得先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舆细何意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将王一的情况简单告诉了贺晏臻。 贺晏臻听着听着,却突然问:“你在南省?参加那个慈善活动?” 何意“嗯”了一声。 “我也在这边。”贺晏臻低头去查机票,嘴上安慰道,“你别着急,明天我去找你,我们见面谈。” 第91章 贺晏臻在陪床椅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五点,他将米辂喊醒,告诉他自己要离开。 “有两份合同你记得签一下, 我让人给你送过来。签完后给我传真。”贺晏臻已经去洗手间洗过脸, 前额的发梢湿着,看起来清爽帅气。 米辂迷糊着睁眼, 感觉到一阵淡淡的烟草气息拂过。 贺晏臻独处的时候抽烟很凶, 衣服上总是沾染着烟味,但并不难闻。 米辂下意识抬手, 想将这缕清淡硬朗的气息抓住,却只来得及攥着贺晏臻的衣角。 “才五点, ”米辂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双手紧攥住那截衣角不放,小声问:“你要去哪儿啊?” 米辂眼巴巴地看着贺晏臻。 贺晏臻抬手, 将衣服往回抽了下:“我有事,去外地一趟。” “这么着急?”米辂道,“能不能晚点走,我让我妈送点早饭过来,你不能不好好吃饭。” “不用。”贺晏臻没有回头,抬手看了眼手表,转身往外走去,“合同签好了给我传真, 你明天办出院后能休息半天。记得不要去烦你爸,他现在跟你妈关系紧张,看见你难免迁怒, 反而不利于关系缓和。” “好的, ”米辂直点头, “我这段时间不会去找他的,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讨他欢心。” 贺晏臻不置可否,只继续道:“后天的剪彩仪式不要忘了。另外,不管你表舅还是其他人来借钱,公司的流动资金不要动。” “嗯,我知道轻重的。”米辂弯起眼睛,然而笑完,心底只剩一片酸楚。 贺晏臻对他太吝啬,以至于这样公事公办的交代,都能让他寻到一点温柔,并为此欢欣感动。 隔壁床的家属被吵醒,骂骂咧咧了两句,又没好气地翻身睡过去。 贺晏臻冲米辂点一点头,提着电脑包推门走开。 米辂却在同时跳下床,他来不及穿鞋,急匆匆一路跟出去。莹白的脚丫子踩在地面上,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楼道里静悄悄的,他一路赤脚跟着走到住院部楼梯口,看贺晏臻跟值班的护士解释。不多会儿,小护士拿了钥匙将门打开,贺晏臻大步离去,始终没有回头。 孙雪柔直到医生查完房,才提着保温桶姗姗来迟。 她进门先找贺晏臻的身影,里外看了半天,发现人不在这,又去推米辂,让米辂跟她出去说话。 米辂恹恹地靠在床上玩手机,见状不情不愿地跟她走到走廊里, 孙雪柔道:“远山投资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爸把钱撤出去后,公司账上就没现钱了。你表舅今年才跟上大家做投资,合同也签了,钱也投进去了,现在后续资金要是跟不上,开工的项目一停,前面的钱都得打水漂。米辂,你那边现钱多,给你表舅应急正好。他也发话了,等他那边盘活了,利润至少分你一半。” 米辂“哦”了一声,却道:“公司的钱不能动。” 孙雪柔顿时急眼:“怎么就不能动了?你那公司又不需要股东同意。完全你自己做主,怎么就不能动?”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公司就是注册来给我爸用的,那钱也不属于我的。你真要用也得去问过我爸。”米辂摇头:“反正那钱我不会动,你让表舅想别的办法吧。” “你脑子是不是锈住了?你爸现在都要跟我离婚了,你还跟他一条心?护着他的钱?”孙雪柔气急,伸手点着米辂的脑门,“你也不想想你爸为什么让你开公司?啊,他把业务转移过去,还不是为了防着咱娘俩?你以为他会为你打算吗?他有了那个小的后眼里哪里还有你!” “我是他儿子!”米辂怒道,“他抛弃你是一回事,但肯定不会不管我。” “你是他儿子,何意不是吗?”孙雪柔气道,“你怎么知道你的下场就一定比何意好?你比何意强的地方是你有妈,你妈才不会害你!才会处处为你打算!” 她说到这声调越来越高,最后气哭出来:“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还能害你吗?你表舅投的钱里有一半是我的,这钱真要是打水漂了,你让我怎么活?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项目一定会挣钱,王越和罗以诚他们谁不是大把的资金投进去,现在眼看关键时刻,你让他们把咱的份吃了,能甘心吗?” 米辂愣住,又犹豫起来。 表舅参与的项目还是贺晏臻给牵的线,收益前景的确不错。 可他又想起贺晏臻的叮嘱,以及米忠军之前说的话。 “我不是不想帮,公司的钱真不能动。”米辂烦躁地皱眉,“要是我自己的钱肯定就给你了。” 孙雪柔仍是抹泪,米辂站了会儿,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那套房子可以先抵押着,拿钱去应急。” 孙雪柔怔住:“这……这样能行?” “你不是说盘活了很快就会收回来吗。行了,你去找人给办吧,我明天就出院了……”米辂回房,走出一步,又转回身,“妈。” 孙雪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犹豫着抵押房产是不是不太好。 “你有空就去跟我爸服个软吧,上次是你闹得太难看,让他没了面子。”米辂道,“你别光为自己出气。也为别人考虑考虑,好好的一个家,都是被你闹成这样的。” 父亲和母亲,在孩子眼里也是不一样的,有钱有势的份量更重。孙雪柔好半天才回过神,原本心底的犹豫一下被气散了。 她也不再进病房,喊了护工过来叮嘱两句,自己去办事去了。 - 贺晏臻抵达南省已经是中午。 他向张君问过他们下榻的酒店,先自己去开了一间房,从头到脚好好洗过澡,又打电话让人送来两身衣服,整装完毕,才给何意打电话。 何意忙了一整天,接通电话时已经傍晚。于是俩人约着一起吃晚饭。 贺晏臻下午做过功课,知道这附近有家评价很好的餐厅。 何意却说:“就在酒店吃吧。二楼的川菜餐厅随便找个位置。”说完又觉不妥,今天要谈的事情不易让旁人知道,于是又改口,“要么去粤菜馆?那边有包厢,说话方便一些。” “都行。”贺晏臻道,“或者叫酒店送餐到房间里吃。我这边有个小客厅” 何意一愣,随即想到贺晏臻应该开的是套房。 他之前跟贺晏臻出去时,这人便是定的套房。那几天他们荒淫无度,饿了就叫酒店送餐,俩人在小餐厅用饭。 何意接连几天都没有出客房门,他那时只觉得甜蜜,仿佛自己也有了幸福华服披身。 现在那身华服早已脱下,他也不想重温旧日场景,为那个隐藏的小我再次羞愧。 何意仍是将吃饭地点定在了粤菜馆。 贺晏臻提前去时,何意已经开好了包间,正跟服务员点餐。他头发显然才洗过,但身上只穿着T恤和短裤,显然是随意赴约,并未花心思装扮。 贺晏臻微微一怔,落座时不动声色地解掉领带,将扣子解开两颗,随后除去袖扣,将衬衫袖子随意撸起,露出小臂。 服务员余光察觉,朝他投来新奇的一瞥。 贺晏臻耳根发热,脸上却一派自然,抬手给何意斟茶倒水。 何意点完菜品,等服务员走后,对着贺晏臻陡然转变的形象,也是稍一愣神。 不得不说,此时慵懒随意的风格更能增添贺晏臻的性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沦。 何意一直觉得羡慕贺晏臻身上有种亦正亦邪的气质,至于哪种特质占据上风,全看这人穿什么衣服,露出什么表情。 不像是自己,平淡直白如水,连矫饰都显得多余。 形象这样,心智也是如此。 想到这,何意清了下嗓子。既然自己的心思绕不过这些人,索性不去班门弄斧,有事直接说便是。 “我今天约你,还是为了昨天晚上提到的事情。这个患儿的情况特殊,如果不解决药的问题,他就没有手术机会。医生说这孩子因为咽喉是打开的,从出生后就不会喝奶,好几次差点呛死,但他偏偏一次次地扛了过来。现在的手术时机对他来说很难得,无论如何,我都想为他争取一下。” 贺晏臻昨晚听了个大概,但并不太了解,于是问:“我能帮什么忙?” 何意看了他一眼。 “那特效药,现在只有两家医院有储备。但因为这药没有经过批准,属于非法进口药物,所以没办法通过正常途径获得。”何意说到这微微停顿两秒,终究是有些难以启齿,“我记得你舅舅……你看,能不能请他帮忙联系下?” 贺晏臻愣住。 何意望着他,发现贺晏臻的面部肌肉有细微收紧,他眼角轻收,嘴角绷直,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来。 贺晏臻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何意,他没有开口,何意已经觉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何意却不想放弃,他硬着头皮,道,“这件事没有人从中牵线,对方医院就不可能冒险。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怎么能解决,但都在旁观,都怕惹麻烦。可是王一……” 他鼻头发堵,忽就想到哪个冷漠的老专家的话。 在那些人眼里,福利院的患儿们不过是用来作秀的道具,是可以随意被丢弃被淘汰的次等人种。 何意眼眶发胀,平息了一下,继续道,“特效药和空运的费用我会出。你就请你舅舅带个话,到时候把药交给我。我会以个人名义把药给患儿,这样一旦有什么麻烦,责任都在我自己这,我会咬死线索,不牵扯北城医院和你舅舅一分一毫。” 他说到这,屏息抬头,等着贺晏臻的反应。 贺晏臻仍是没说话,只是眉头拧着,神色写满了抗拒。 何意也沉默下来,他望着贺晏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过来敲开包厢们,菜品一一上齐。 何意来之前,对这件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他猜着对方有八成的可能性会拒绝,但他预想的拒绝是来自梁舅舅,而非贺晏臻。 他以为,贺晏臻至少是愿意为他开口询问的。 可是长时间的沉默打破了他的幻想。 贺晏臻曾经因为米辂挨打,让他舅舅惩治王越一家。现在到了自己这,却不肯开口问问能不能救人。 何意忽然一笑,他想故作轻松,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又等着贺晏臻快点拒绝,对方大方拒绝,他也可以顺着台阶下。可是继续等了会儿,包厢里仍是沉默,尴尬被一分一秒逐渐放大。 何意终究等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抱歉,这事儿是我唐突了。”何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脸色涨红又难堪,“学弟,我明天有手术,不能喝酒,这里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贺晏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他现在不方便联系他舅舅,因为他的表哥掺和进了他的事情里,等于是在借梁家的名声。 他舅舅对这种事情极为反感,假如因此这次开口,让几位长辈警惕起来……他的事情恐怕要功亏一篑了。 这种事情无法解释,贺晏臻沉思着对策,回神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心里暗骂一句,忙按住茶杯:“你这是干什么??” 何意双眸凛凛含着水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干什么?”何意道,“我也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简直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对不对?” “何意……”贺晏臻皱眉,解释道,“我知道你很心急,但这事应该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我刚刚是在想有没有替代方案。我舅舅那边,正因为身份敏感,更不能搞特殊……” “当然。”何意拨开他的手,道,“清正廉洁嘛,除了可以为米辂出气故意卡别人审批,别的事情都做不得。” 贺晏臻:“……” 贺晏臻脸色变了变。 何意已经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对他露出杯底:“这事儿是我想得不周到。这种事情有后患,更何况会连累亲戚,的确做不得。这第一杯,向你表达歉意。但作为朋友,给你提个醒,希望你下次拒绝的时候能干脆点,考虑五分钟也就算了,你一直不说话,是诚心让人难堪?” 他说话的功夫已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贺晏臻张了张口,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米辂的事情有误会。那件事不是我舅办的,有人借他的名义而已。只不过那件事牵扯的方面比较多……” “王越打了米辂,王家的公司立刻倒霉。等王越被教训了,那边审批立马通过。”何意摇头直笑,“要是今天等着被救的人是米辂,是不是特效药要排着队的往这送?当然了,肯定不会是这个干的,也跟那个无关……”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贺晏臻问。 “你参加军训的时候。我给王越补课,每天的课余活动就是听贺米两家的儿子青梅竹马的故事。”何意道,“都是你没跟我说过的。” “那件事跟我舅舅无关,而且我也一直不知情。”贺晏臻百口莫辩,“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解决,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信你?”何意举杯,不由笑了起来,“贺晏臻,学弟,第二杯敬你,谢谢你作为God给我的法律建议,我受益无穷!” 贺晏臻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去拿手机。 然而登陆Q的手机是在另一个号码上,他因为被何意拉黑,不久前办了新号码跟何意联系,手机也加了个新的。 平时两个手机都装在身边,但今天赴约,他只带了一个在身上 何意已经将第二杯饮尽。往日的余情和不甘,随着今天腾起的怒火一块发泄出来,那些不满和疑问,的确不适合一个人憋着。 何意再斟第三杯时,右手微微颤动,他放下水壶,过了会儿,心情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何意突然想,当初的决然离开是恋曲高潮时的戛然而止。他以为恋曲浓烈,余音便会绕梁不觉。 但是,这一年的多的震颤后,琴弦渐止,风亦平静,余音终究要平复下来。 “第三杯,是敬你往日的陪伴。”何意有些愣神,说话也慢了一些,许多感慨都堆在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一句话,“贺晏臻,我们不合适。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 贺晏臻怎么都没想到,他兴冲冲来赴约,最后面对的是这样的场景。 “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贺晏臻低声道,“学长,你现在在气头上,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等你冷静的时候,你再考虑一下。 王家审批的事情跟米辂没有关系,那件事是别人做的,我舅舅事后才知道。所以他现在对于走后门和人情关系更警惕,这件事找他,只要是不和规定的,他肯定铁面无情,甚至会严查。至于God……是,我隐瞒了你,但刚开始我是因为你把举报的事情告诉了甄凯楠,却又瞒着我。我想帮你,但又想等你主动跟我说……” 一切似乎从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开始的,那时候的他没有安全感,因为他几次暗示何意问问亲近的人什么意见。 何意给他的答复都是,问过了,他说如何如何。 那个他是甄凯楠,而不是他贺晏臻。 贺晏臻又想帮忙,但又觉得挫败,他在何意眼里似乎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和建议,只是个需要被哄着的小学弟。 等到后来,何意坦白时,他却因为隐瞒太久,而且看过lamp的那些日志,又不想让何意知道自己窥探到了什么。 桌上的菜肴已经冷下来,俩人都无心吃饭。 何意忽然后悔,自己实在不礼貌,至少应该酒过三巡再开始聊。 然而事已至此,何意自嘲一笑,随后摇摇头,:“你内心是反对我举报的吧?” 贺晏臻顿了顿:“是。” “那后来我坦白的时候,你为什么说支持我?” “你已经拿定主意了,身边缺少人支持,我不想让你觉得孤单。” 何意:“……”他们的过去好像处处都是漏洞,可好像又处处说得通。 “学长,”贺晏臻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问何意,“……你能相信我吗?” 何意静静地看着他。 过往的片段似乎开始变得模糊,许多在意的细节也快成了无关紧要的备注。一时似乎似乎很重要,一时又让人觉得无所谓了。 何意一动不动地看着贺晏臻,眼里闪过迷惑,随后又恢复一片澄净。 “你什么时候来的南省?”他突然问。 贺晏臻的眉峰一跳。 何意刚要抬手,就听他说:“今天。” “我今天中午才到的。”贺晏臻说,“我想见你。” 包厢重新陷入沉默。 何意抽回手,想了想,点点头,“我相信你。” 贺晏臻微觉惊讶,却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何意已经站了起来,冲他点点头:“我还有事,这次就不陪你吃饭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再向你赔罪。” 他说完拿起自己的房卡,走到包厢门口时候又停下,“方便的话,还得麻烦你解一下黑名单。” 何意离开好一会儿后,贺晏臻才将视线移到手机上。 他滑开手机,何意的号码页面,底端的蓝色小字果然写着“取消阻止此来电号码”。 这行小字并不起眼,只比平时多了“取消”两个字。 贺晏臻很少留意这些,如果不是何意提醒,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 怪不得何意昨天用张君的号码给他打电话。 贺晏臻又看app上的通话详单,昨晚果然有一次几秒的通话,正是他出门处理邮件的时候。 那封邮件内容比较敏感,他当时正在米辂病房里,一时心虚怕人看出端倪,端着笔电到了楼道处理。 谁知道一时疏忽,几分钟的功夫,他在那边挖了坑。米辂也在病房里给他埋了雷。 贺晏臻把黑名单取消,将手机丢在一旁。 又过了会儿,他想到了什么,重新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 隔日,何意便开始跟着老师和师兄上手术台。 手术安排在人民医院里,期间又有记者取材拍照做宣传。 何意还惦记着求药的事情,心里却也明白,这事儿怕是不能再抱什么希望了。 他此刻只恨自己成长太慢,还不是独当一面的医生,还没有强大的人脉和渠道。 心急之余,又忍不住想,不知道王一如果有意识的话,他自己会怎么选呢?在没有药的前提下,他是选九死一生的手术,还是以现在的状况苟延残喘? 何意又代入自己,他发现自己是想痛痛快快选前者的。 但回头看他的经历,他又确确实实走的后者的路,苟延残喘,赖活至今。好在他终究长大了,他会有自己的用处。 因人民医院的麻醉医生和护士安排紧张,马教授的手术又是一天一台,有时一天两台。 何意在马教授的指导下详细做着临床记录和分析,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一直跟踪记录这些患儿术后的各项指标和腭裂隙内骨头再生情况,作为新论文的课题。 同时他又加了各地的手术群,到贴吧发帖询问,甚至给自己认识的人留言,询问有谁能找到药。 张君看他几乎一刻不得闲,不由慨叹:“小师弟,你才是医者仁心。” 王一的事情别人几乎都放弃了,就连丁医生也只是向可能有办法的医生询问,偏偏何意这么执着。 何意从电脑前抬起头,反应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这只是举手之劳。” “你不怕惹麻烦吗?”张君低声道,“你是在努力找药。其实如果是我,把药放在这,到底用不用我都两说。这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是被人抓住把柄,你就等于前途尽毁了。” 他说到这神色严肃起来,“你别不当回事,之前就有因为这药闹纠纷的。你得想想最坏的后果。” “我知道。”何意却道,“最坏的后果是前途毁了,当不了医生。可这点事情跟一条人命相比算什么?别说这事,以后就是有其他情况,也是救人为先。” “你是理想主义者。”张君道。 “不是,我只是对自己没有要求。”何意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说,“以前没有父母帮扶,现在熬出来了,也就不用担心父母的期许了。其实我怎么生活都一样,反正没有功成名就的压力,只要活着有意义就行。” “你是真的在成长了。”张君迟愣许久,眼眶微红道,“何意,我为你感到高兴。” 何意不解师兄的激动。 张君使劲拍着他的背,脑海里却是那句——一个人如果学会孤独的面对自己最深的痛苦,克服逃避的欲望,以及有人能与他共苦的幻觉,那他还需要学习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 何意或许还会脆弱,但他至少找回自己了。 张君迟疑,当晚,他也找人发出了求药信息。 手术第四天的时候,好消息终于到来。 何意那天刚下手术台,看到张君发来的信息时吃惊地愣住,随后大叫出声。 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我们有药了。” 第92章 药品提供者来自另一省份, 对方不愿透露姓名,只解释她们家族属于易感人群。她因年初做隆鼻手术,所以提前从国外买好了特效药, 现在剩下一部分, 还有一个月过期。 现在她愿意赠药,不要费用, 但也不想露面, 怕惹麻烦。 何意这阵子在求药群里,知道大家因S市医院的事情变得草木皆兵, 谁都害怕引火上身,因此痛快应下。他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发给对方, 约定好地点,亲自往那边跑了一趟,将药带回。 马教授也立刻排出时间, 安排了患儿入院检查。 手术最后一天,医院调配出了一台全新的呼吸机,并安排麻醉科副主任和医院护士长亲自护航。众人制定紧急预案,为王一预防性注射了部分丹曲林,并备好了治疗用量。 完全准备下,这台手术终于开始。 这是何意当助手以来最紧张的一次手术,仿佛死亡的镰刀就架在了无影灯上,随时准备落下。 半小时后, 王一的体温果然急剧升高,马教授立刻停止手术,团队启动应急预案。 何意冷静地做着配合, 眼睛时不时盯向仪器, 直到上面的数字回落到38, 又继续下降,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回神时,额头上已经满是微汗。 手术顺利结束。 当晚,活动方组织晚宴为专家们庆功。何意作为团队里的助手,跟众医生相比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因此自己找了个角落自斟自酌。 方文礼出现时,何意正跟那位心脏外科的吴教授碰杯。后者特意过来向他表示恭喜,何意格外钦佩对方,于是大方敬酒,并问了几个学术问题。 旁边的快门声干扰了俩人的聊天,何意回头看到熟人,心里轻轻一跳。 方文礼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却是对吴教授道:“吴教授,我是小方,跟您预约的八点的专访。” 何意稍松一口气,对俩人笑着点了点头,自觉避开。 他看出方文礼是有备而来,衣着整洁,神态端正,举手投足都很是讲究,跟见自己时傲慢不逊的小记者判若两人。 那边的吴教授是作为医疗界青年代表接受采访,方文礼跟同事一共用了十多分钟。采访结束后,同事先行离开,方文礼收拾东西,走到了何意那边。 俩人点点头算是招呼。 方文礼自己倒了点酒,咂摸了一下:“看来你混得不错。” “谢谢,你也是。”何意笑了笑,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方文礼摇头一笑,果然问他,“你的信送出去了?” 何意没作声。 “没用的。”方文礼笑道,“我就说了,没用。米忠军现在好着呢,你知道这次专刊的人物有谁吗?” 他说完拿出手机,眯着眼打开相册,一直往下翻,又点开给何意。上面赫然是他跟米忠军的合照。 方文礼戴着工作证,米忠军穿着正装,俩人身后是米忠军办公室的锦旗和一幅题字。 何意饶是有点心理准备,此时也懵了。 “为什么会采访他?” 米忠军早已经辞职,如今只是私人医院院长,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方文礼供职的刊物上。 方文礼将手机收起,笑道:“人家会乘东风,跟潮流。现在的风向是就是把医疗推向资本市场,盘活整个医疗产业,米忠军是第一批顺利改制的,现在又跟基金会合作,专门做康复医疗搞差异化发展,现在这个口子就需要这样率先垂范的人,不找他找谁?” 他说完又看何意一眼,摇头直叹,“其实我给他的评价还挺高的,这个人是有些搞钱的手段,但跟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比,他也是真有能力办事。你以为他靠拍马屁就能到现在的位置?你要是早点听我的,舆论造势一波,他也就趴下了。现在这样……难喽!那句话叫什么,瞻前顾后,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何意平白无故被他埋汰一通,回过神来,不由失笑。 “你笑什么?”方文礼问。 何意摇头:“没什么,你是在为上次的事情感到不满?还是要跟我说你的阵营已经倒戈了?不对,你从来都不是我这边的。” “我没有阵营,谁都不站。”方文礼道,“就是看着认识一场的缘分上,提醒你一下。你别小瞧了这个生父,你的一举一动他可清楚着呢。” 何意心里微微一动:“什么意思?” 方文礼却只笑笑,转身走了。 翌日,众专家们打道回府。 何意随着团队回到北城,他觉得方文礼是意有所指,但又不确定。再一想,对未知的危险再恐惧也没用,还不如先做好眼下的事情。 张君忙着毕业的各项手续和活动,何意则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补数据改论文上。 这边风平浪静,几位同门师兄姐的态度却又复杂起来。 马教授几次好事都优先考虑何意,现在何意论文顺利,课题一个接一个,将来肯定会成为教授的新得意弟子,并分得更多资源。 之前张君虽然如此,但张君家世优越,早就处处领先他们太多,众人望尘莫及,并不觉得如何。 现在何意年纪小资历浅,家庭背景个人来历无一特殊,众人便有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愤怒。 当初马教授不想要何意时曾牢骚过两句,有学生听进耳朵里,知道这事有师母说情。于是何意托关系走后门,挤占别人课题的说法越来越多。 何意能感觉到这些人的不满情绪,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实验和实习,无暇他顾,等回过神想要处理时,事情又已经过去。 又过两周,时间进入六月份。张君终于博士毕业了。 他跟女友约定在英国见面,何意去送行。 张君在安检口停下:“你好好改论文,有事就找我。平时吃饭要准时,运动捡起来,以后上手术台体格不好可不行。” 何意直点头,看他啰里啰嗦,不由直笑:“那么多师兄师姐做榜样,我照学就行,你放心。” 张君听这话,反倒轻轻皱眉,欲言又止。 “他们之间的议论我多少知道一些。”张君很是犹豫,但衡量数秒后,他决定坦白:“不过有件事跟你讲一下比较好。老师当初破例收你,的确跟师母有关。” 何意愣住,又觉得不可思议。 张君又笑:“具体的内情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问,不过注意方式方法。此外,老师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能力和品性,跟这些无关。” 他担心何意被蒙在鼓里,日后跟别人争执时吃亏,与其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真相,不如自己先告诉他,以免他到时候想多了。 何意静了一会儿,明白了张君的用意。 “我会去问问的。”何意用力拥抱张君,扬起笑脸,“你跟嫂子保重身体,祝你们旅途愉快。等安顿好后跟我说一声。” 安检口的队伍越来越才,何意看着张君往里走,眼眶一酸,终究双目泛泪。 他知道他们终有一别。张君对他来说亦友亦师,短短半年里,他给自己的鼓励和指导比马教授都多。 何意一直等看不见张君的身影,才转身,在长椅上坐了很久。 他发觉自己有些讨厌机场,他一次次地在这里送人,一开始是贺晏臻,再后来是林筱,张君……这些人对他来说都这么重要,仿佛是支撑他世界的一部分,可他真到离别时,又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 周末,马教授有资料落在学校。 天气预报说有暴雨,一大早便有云彩气势汹汹开始造势。何意这次主动表示替老师跑腿,让教授在家等着,他给送过去。 到马教授的小区时,雨还未下,何意从楼下的花店里买了一捧搭配别致的芍药花。 送到老师家,鲜亮的嫩粉和明黄色调让整个房间都活泼起来。 教授果然大感意外,笑着喊夫人来接。 何意笑了笑,指着玄关处的黄铜花瓶解释:“上次看这花瓶古朴别致,就觉得空着可惜。只是不知道我这花买得对不对。” 话说得客气,心里却清楚小区的花店店主跟夫人熟悉,完全是按她的喜好搭配的。 果然,教授夫人抚掌大喜,留何意吃饭。 何意腼腆着答应,他自知厨艺不行打不来下手,于是又主动去超市买了油盐米面,替教授干了点力气活。 教授夫人更觉喜欢,一个劲儿的对马教授道:“你这个学生真不错,人长得灵气,干活也利索。” 吃饭时,三人分餐。 何意不着痕迹地夸着这位教授夫人的品味,在对方高兴时,他腼腆笑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能跟着老师,多亏了师娘帮忙。按说应该早点来拜谢师娘的。” 教授夫人见他一脸坦然,不由笑道:“梁老师跟你说了?你要谢也是谢谢她,去年她可跑了不少遍,亲妈也就这样了……当然了,你们马教授也是真心珍惜你这个好学生,他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你要过来。” 何意没想到会再次听到梁老师的名字,脑子里嗡嗡直响,想要确认,又生生忍住。 他连忙低头假装喝汤,含糊地“嗯”了一声。 教授夫人自顾自吃饭,随口又问:“你跟梁老师家的小贺怎么样了?” 何意哑然片刻,勉强道:“现在是朋友。” “那就好。”教授夫人道,“年轻人谈恋爱,谈成了是福气,谈不成也别闹僵,大家做做朋友多好,都是缘分。” 淡淡两语,不再谈论其他。 何意说不出话,他想起上次跟贺晏臻的见面,他将怨愤积聚发泄,怒骂了一场痛快。 这样做固然是因他被欺骗数年,内心积怨太深,但也有一点阴暗的想法,是他觉得,贺晏臻的伤害和欺瞒填平了他对贺家的亏欠。 他以前就像从贺家屡次借款的欠债人,因亏欠太多所以低人一等,需时时心怀感恩,忍着脾气和委屈。哪怕分手以后也只能以平静的语气诉说委屈。否则便是不知好歹,不懂感恩。 那次酣畅淋漓地发泄后,何意心里格外舒畅,他甚至觉得这样才对,就这样发脾气才过瘾,这才是吵架。 他终于从歉疚中脱身,尝到了自由的痛快。 可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做梦呢,你欠着没还的债多着呢。 何意反复想着去年被马教授收下时的欣喜,现在,他唯觉滑稽,甚至有不讲道理的愤怒。 饭毕,何意从教授家告辞。教授夫人看他脸色不好,关心地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回去吃点药。” 何意点头,心里却想,心病哪里能有药呢。 他拜别老师,走到小区门口时,听到半空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天色骤暗,仿佛一袭黑幕兜头将人罩住。 路上的车辆纷纷亮起灯,雨幕中车灯微弱如豆,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行。 何意撑着伞,沿着马路慢吞吞走着,想着自己的事情。 他已经跟梁老师一年多没联系,起初是怕贺晏臻纠缠,后来时日一长,就变成了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贸然又去感谢,怎么想都会尴尬。 如果张君还在北城,他还能寻求下对方的建议,但现在这位师兄好不容易跟女友结束异地,他实在不好再去打扰。 更何况,他越来越觉得,人总独自要面对一些意外,有时逃避和迂回会无形中扩大意外的影响力,不如主动出击,直接面对。 何意心里给自己定了期限,就这两天尽快买礼物上门道谢。他主要是为表达谢意,至于梁老师是否稀罕这次感谢,那些皆不重要。 六月因是学期末,各处的老师工作都会多一些。 何意将期限定在周三之前。然而周一这天异常忙碌,周二时又有考试,等到周三终于抽出了半下午的时间,他给梁老师发了短信。希望能去拜访她。 信息发出,何意才想起贺晏臻可能会在家。待要再补充可以在外面见面,梁老师的回复已经发了过来。 “欢迎你来,我五点半下班,六点在家见面吧。” 何意的信息只编辑半条,看到回复,只得作罢。 当晚,他带着谢礼登门。 贺晏臻并不在家。 何意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没回来,但看到家里只有梁老师和做饭阿姨时,他长长松了口气。 他把带来的水果交给阿姨,又将礼物奉上,并冲梁老师微微鞠躬。 梁老师连忙挡住他,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何意面露羞愧:“我刚听老师说的,去年因为您帮忙,他才破例给了我名额。” “马教授说的?还是你们师娘?”梁老师却“啧”了一声,“我跟她说了,这事儿别让你知道,看她这大嘴巴!” 她说完挥手让阿姨摆饭,又对何意道:“你快去洗手,准备准备开饭了。” 门铃声响,何意心里像是被人攥了一把,他抬头朝门口看过去。 来的却是快递小哥,送来两样到付件。 梁老师边付钱边嘀咕:“这熊孩子,买东西非要到付运费,就不知道挑个包邮的。” 何意找到机会,忙装作随意的样子,问:“不用等等再开饭吗?” “不用。就咱仨吃,不用等谁。”梁老师道,“你能喝点吧?来,咱开瓶冰酒尝尝。” 晚饭整治得十分丰盛,何意陪梁老师小饮了几杯,又再次郑重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梁老师这次却没再客气,反而笑了笑,叹了口气道:“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太冲动。去年你跟晏臻分手后,他到处找你找不着,跟疯了似的不务正业到处找人,后来又出国打算挨个去交流学校打听你。我跟他爸没办法,给他请了心理医生。” 何意夹菜的筷子登时顿住。 他抬头,只觉那句话像是从天边撞进了耳朵里:“心理医生?” 第93章 梁老师看他一眼, 又淡淡道:“幸好我跟韩教授认识,那段时间她正巧有空,这才把人请到。” 梁老师对何意并非全无怨言, 哪怕她猜着着这俩人分手, 很可能是自家儿子的问题,她也对何意的分手方式无法苟同。 究其根本, 是她无法接受贺晏臻受伤。 去年她为了何意去找马教授说清, 自然是有惜才和同情的成分,认为何意没父母帮衬, 若是一时冲动影响了前程,将来没人给他兜底。但更重要的原因是, 她不想贺晏臻将来为此感到愧疚甚至担责。 她解决了何意草率离开留下的烂摊子,那在这场分手风波里,贺晏臻便是纯粹的受害者。 所以教授夫人当时慨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然梁老师并不打算让何意知道,也不需要何意为此感恩。但当何意知情并提起去年的这段事情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怨意外散,让何意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满的。 何意对别人的脸色一向敏感,听到梁老师的几句话,早已完全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这让他感到尴尬,但是在听到韩教授三个字时,那种感觉又被更强烈的震惊所代替。 “韩教授是……是韩……” 何意愣了几秒后艰难发问, 发现自己很难说出那俩字。 “韩彤。”梁老师说,“国内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但这两年已经不接咨询了。” “……”何意如遭当头一棒, 脑子里嗡嗡直响。 梁老师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此时见何意脸色惨白迟疑了会儿, 犹豫是不是自己的话太让何意太难堪了。 “你不要多想。”梁老师又道,“我只是跟你说下你走后的情况。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是孩子,是分是和不重要,我就怕你们影响前程。贺晏臻错过机会我生气,你错过好的导师我也着急。不过话说回来,马教授那边还是你自己争气,要不然我说什么好话也帮不上的。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好好跟着老师。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教师节能记得我,发个短信就够了。” 何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梁老师家出来的。 自从听到韩老师的名字后,他的脑子便一直是懵的,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做的告别。 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韩老师,将他从情绪旋涡里拉出来,部分性替代父母角色教给他如何自处,如何跟别人相处的韩老师。 所以做志愿者是假吗? 韩老师是贺晏臻请来的? 是了,贺晏臻会扮做GOD给自己做咨询三年,未尝不会这么做。 何意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又极力劝说自己不是这样。这事明明是师兄张君牵的线,而且按照六人定律,他跟韩老师之间的关系带或许就是六个人,是张君而不是贺晏臻。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另一道声音强势地压制了下去——就在不久前,张君郑重跟他说过:“我知道你……完全信任我。但其实我也对你有隐瞒。” 那些怪异的细节终于被串了起来,何意大口喘了一口气,胸口还是难受。 天色愈黑,无风无雨的晚上,空气想水泥令人憋闷。 听说今晚应该下雨,可现在连丝雨气都闻不见。何意又往前走了两步,到小区门口时终究坚持不住,扶着路边的花坛坐了下来。手下是冰凉的瓷砖,何意摸着上面的纹路,忽觉喉咙间栖着一口痰。他摸了摸身上,没有带纸,只从口袋找出一张小票。 那是他给梁老师买谢礼的收据,何意这会儿回想,才觉得几乎有些耻辱,欠着别人天大的情分,伤害别人的孩子,前几天甚至口出狂言也学人怒骂。 他回头看楼上的那扇橘色窗户……那点收留的善意终究被他自己毁坏了。 是他没有资格。 喉头剧痒,何意终究没忍住,一口咳了出来。 收据条上一滩猩红。何意怔住,抬手擦了擦嘴角,发现的确是血。 何意盯着手指上的血迹失神,脑子里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韩老师反复跟他说的一句话“不要沉溺在自己的负面情绪里,你再想想,事情可能有别的原因。” 他反复想着这句话,仿佛它能对抗刚刚汹涌而至的懊恼和厌恶。但是思索半天,却认识没有头绪。 不远处有别人走动的脚步声。 何意匆匆折起收据,四处寻找垃圾桶。抬头时,目光又凝住。 花坛另一端站着两个人,似乎才下车,正在车旁说话。路灯明亮,何意被月季和绿篱阴影遮住,安静地观望的那俩人。 贺晏臻并没有停留太久,说了两句话便要往里走。米辂也不像以前那样不依不饶歇斯底里,他穿着做工考究的白衬衫,腰身妥帖,笑意从容 ,转身朝车子走去。 何意坐在角落里,目光不敢放肆,但米辂转身以及离去时的背影,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跟米辂并非完全不一样,俩人同父异母,最大的区别在脸上——米辂五官艳丽,比他好看。而他们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身形、骨架又或者某些角度的脸型,会让人容易混淆。 而刚刚的那几秒,何意几乎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心里一动,目光追向贺晏臻。 果然,贺晏臻转身的动作顿住,他终于驻足。 米辂开车离开。 何意收回视线,往另一侧缩了缩,打算等着贺晏臻走开后再离开。 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何意连忙摸索着挂断,然而这么一瞬的功夫,身后的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学长?”贺晏臻语气惊讶,“你怎么在这?” 何意回头,故作轻松地打招呼:“我今天来看了下梁老师。你这是……才回来?” 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贺晏臻若有所思往小区门口看了一眼,却只点了点头:“我刚从外地回来,正好有事找你。” 他晃了晃握着的手机,何意低头,这才注意到刚刚的来电人就是贺晏臻。 “……你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贺晏臻问,“你上个月手术的小男孩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姓王。” “王一。”何意直觉不是好事,下意识以为那孩子出事了,忙站起来,“他怎么了?” “他没事。是他姑姑突然找到了北城,要告你们非法用药,拿孤儿做实验,损坏小孩身体。” 何意一口气没喘上来,脚步被钉在原地:“什么?她凭什么?” 但随即,他自己也明白了。王一的确父母双亡,又无直系亲属,被送到了福利院。现在手术结束,姑姑站出来表示愿意抚养……也没什么问题。 “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贺晏臻道:“他姑姑想要起诉,但又不想花律师费,所以去找了法律援助。正巧那边是我师兄律所的新人在做,回来后气不过提了一嘴。这才传到师兄耳朵里。” “王一就诊时是孤儿身份,而且这次手术是慈善活动的免费救助。”何意问,“这一点会有影响吗?” 贺晏臻摇头:“没有,免费不等于免责。哪怕是出于善意的医疗救助行为,但因为仍属于诊疗活动,所以还是要按照《侵权责任法》来定。” 何意:“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上午。师兄说这人文化程度不高,但关键点抓得很准,一系列主张都有依据。像是有人指点过的。她自己透露这几天要在北城好好玩玩,顺道找媒体曝光你们,你看她说的孤儿被做实验,非法用药……这些都是容易引爆舆论的焦点。” 贺晏臻说到这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情要么是有人预谋陷害,要么是故意借题发挥,后者的话,得看她会不会要赔偿。学长,马教授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何意愣一会儿神,勉强摇了摇头。 “老师不会的。”他说完一顿,又道,“这件事跟老师也没关系,我当时怕惹麻烦,所以相关手续都是我和丁医生签的字。这件事找不到别人头上。他就是找麻烦,也是冲我来的。” 贺晏臻看他几秒:“你想过会有这种局面?” “S市刚出了这种事,不得不防。但没想到孤儿也会有麻烦。”何意几乎怒气反笑,他冷静下来,又点点头:“如果她告我,我愿意承担法律责任。她要是找媒体,我也会站出来承认和他对峙。无论怎样,这事至少不会牵扯到别人。谢谢你告诉我。” 他说到这又想起俩人上次的不欢而散,安静几秒,低声道歉,“对不起,上次是我考虑不周。这么看来,多亏你没答应帮忙。要不然连累到你家人,我……我得去以死谢罪。” 贺晏臻低头看他。 何意深吸一口气,想要绕着离开,迈步时眼前却横过来一条胳膊。 贺晏臻将人拦住,随后捏住何意的下巴凑近了,眼神停顿了两秒:“你嘴上怎么有血?” 何意往后仰头,抬起胳膊去挡开。贺晏臻却先他一步松手,随后抓住何意个肩膀往外走了两步。 何意躲闪不及,连忙将收据条藏兜里,嘴上道:“我牙龈出血了。” “去医院看看。”贺晏臻皱着眉,语气严肃道,“你这几天干什么了?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没事。” “有事就晚了。”贺晏臻不容分说,强势地按住他,“你在这等着,我把车开过来。” 何意眼神晦暗,他知道贺晏臻的执拗,所以干脆闭嘴,就等着贺晏臻去开车的时候自己立刻跑开。 然而等了会儿,身边的人却没动。 何意疑惑,抬头看他:“……你不去开车?” “不了。”贺晏臻扯了扯嘴角,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等车来了,你就走了。” 何意:“……” -- 何意终究没去医院。 贺晏臻打定主意要看着他,不管他说什么都丝毫不肯让步,俩人在小区门口争执了十多分钟。何意最后无奈,只得跟着打出租车离开。他坚持回家,死活不去医院,于是贺晏臻见好就收,但俩人下车后,他却仍是把何意送进家里。 何意已经无力应付,他今天接收的讯息太多,关于梁老师的、韩教授的、贺晏臻的、以及那个王一的……消化这些已经花费太多力气。 更何况贺晏臻驻足目送米辂的一刻,让他意识到贺晏臻最初喜欢的那个自己,是淡然自若进退有度的。 如今自己吸引他的光华不在,早已经变得刻薄自我,贺晏臻进来又能怎么样? 他自顾自开门,进屋,去洗手间漱口洗脸。 照镜子时,他明白了贺晏臻坚持的原因——镜子里照出来的是一张苍白无力的脸,嘴唇的颜色淡到看不出,眼仁却漆黑,有不正常的光亮。 他自嘲地笑笑,将衣服里的收据条扔到一旁的纸篓里。 回到客厅,贺晏臻已经径自进了厨房,见他出来,指了指茶几上的书本。 “明天是不是有考试?你先复习功课,杯子里是冲好的蜂蜜水。我现在给你煮点面,五分钟就好。” “贺晏臻,”何意叹了口气,“你这样不别扭吗?我们上次刚吵过架。” 贺晏臻停下动作:“你说在南省吗?那明明是你单方面输出,我进行了必要的自辩而已。那不叫吵架。” 何意:“……” “你随便吧。”何意心灰意懒,连应付都觉得费劲,干脆关上卧室门睡觉去了。 这一觉昏昏沉沉,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微亮。 何意的肚子被饿的咕咕直叫,他清醒过来,又想到什么,跳下床打开了卧室的门锁。 晨光半透进客厅,那里空无一人。 何意又光着脚往阳台走,最后推开厨房门。 厨房里被人收拾得一尘不染,灶上的火已经灭了,上面炖着一个砂锅,锅体还有余温。 何意掀开锅盖,他记得睡前贺晏臻说要下面条,等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锅猪血粥,香味扑鼻。 贺晏臻把香菜和姜丝切得很细,白米粥的香甜味道扑鼻而来。何意目光一转,看到了冰箱下面的一袋新米。 林筱走后,何意就没进过厨房。但他们家只买散装米吃,这一袋显然是昨晚新买的。 冰箱上还用双面胶贴着一张纸条——“看你睡得香,没忍心打扰。锅里的粥一定要喝,可以补血。学习如果太辛苦就适当休息,你已经很优秀了,给别人也留点余地。” 平实稳重,完全不像出自贺晏臻之手。 晨光渐渐耀眼,阳台上水珠熠熠生辉,看来昨夜下过雨。 何意垂下眼,额头抵在冰箱上,静静地将字条又看了一遍。 他想象着不久前在厨房忙碌的贺晏臻,和高三寒假于老屋中给他做饭的贺晏臻。想着昨晚收拾客厅卫生的,和那年暑假给他打扫宿舍的贺晏臻。最后,他又想着那个拖着行李箱于冬日去找自己的,跟昨夜立在树下驻足远望的贺晏臻…… 何意已经能够肯定,自己的心理是有问题的,至少曾经有过很大的问题。 他不知道贺晏臻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恋爱时倾注的浓烈感情和期待是不是跟心理状况有关?自己决然分手时,是不是也给贺晏臻带来过伤害? 贺晏臻竟然被逼着去看了心理医生。 韩老师……何意决定直接找韩老师谈谈。 上午的考试结束得很早,何意给韩老师打了电话,约了中午见面。 快到约定时间时,他打车前往,路上倒是接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电话。 对方报出自己的名字,何意反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之前惨遭米忠军报复的那位神经外科的医生。 当年,这位医生已经小有名气,就因得罪了米忠军,后者让罗以诚的叔叔找人制造了一场医闹。医生那天在大厅寻常走着,被人持刀砍成重伤二级。最后行凶者却因有精神疾病且处于发病期间,被免于刑事责任。 这件事曾引起过一阵社会舆论,然而那时候网络并没有特别发达,又有媒体从中报道说医生私生活有问题,跟患者有私人恩怨,真真假假,最后这件事果真不了了之。 “我手里有证据,是当初部分账本的影印资料,现在有几个公司不在了,不知道还好不好使,你试试吧。”这位曾经的医生道,“我已经用附件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 “谢谢!”何意放轻声音,认真道,“谢谢你信任我。” 他想说句什么问候的话,却又怕自己唐突。 谁知电话那边的人却笑了笑。 “何意,你比米忠军强百倍。” 何意意外:“你知道我?” “丁医生是我同学。”那人道,“我虽然不做医生了,但我医学院的同学都在这一行。你是个好医生,心肠跟米忠军完全不一样。很抱歉,你之前联系我的时候,我一直怀疑你。” 何意忙道:“不,是我的身份太尴尬。” “歹竹出好笋,秦桧的曾孙还是抗金英雄呢。”对方笑笑,又道,“祝你顺利。” 车子抵达目的地,何意下车,挂掉电话后先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邮箱,果然,里面安静躺着一封邮件。他将里附件下载,备份,最后小心翼翼的将文件解压缩,于手机上快速地浏览了一番。 这本影印的数据对他这种没接触过财会的人有些难懂。 何意只匆匆扫了一眼,倒也不着急。 上次交信时,部门的工作人员说过三个月会有回复。何意决定先等回复,这期间正好研究手里的账本。 他从浏览界面退出,又等了等,边走边给丁医生打电话,提醒王一姑姑的问题。 丁医生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听何意讲完,她不禁爆了粗口。 何意却道:“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或许会牵连到你,但你不用太担心……” “怎么会是你牵连我?”丁医生懊恼道,“这件事是我主张的。” “他们是在找我的麻烦。”何意心中有了猜测,只是尚待证实,“我之前得罪了人。这次可能跟他有关,要不然王一姑姑不用跑到北城来。” 丁医生:“……” 说话间已经到了韩老师的地方。何意挂断手机,直奔会客室。助理给他打开了门。 韩老师正在煮咖啡,杯子上缘冒着丝丝热气,香气跟微笑同时见迎向何意。 何意这次来只想问个清楚。 他心中疑问太多,千丝万缕难找头绪。出发前,他想过自己要面对的各种情况,但此刻他真正坐在这里时,感受到的却只有熟悉的温暖和治愈。 这里让他轻松。 何意不忍心打破这种温柔,他安静地等着韩老师忙完,才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韩教授,我有个问题想知道答案。”何意上身前倾,双手交握,臂肘撑在膝盖上,姿态有几分紧张。“……我想问,我参加的研究大学生心理状态的课题是真的吗?您帮助我,是不是因为贺晏臻?” “这两个问题,我先回答第一个。”韩老师温和地笑了笑,将桌上的电脑转过来,使其面对何意,“是真的。何意,你是这两个课题的被试志愿者。” 电脑上是学校论坛里的两个帖子,上面写着XXX心理学研究被试志愿者招募。 主楼里有详细要求,对招募对象的成绩要求,招募人数、实验内容、日期、时长等。而实验内容都比较长,大致意思来看,一是关于大学生心理健康的的实证干预研究,另一个则是高低两种自尊的情绪启动和攻击性差异。 帖子最下面写着联系人和联系方式,有人回帖询问报酬情况,但没人解答。 这点跟当初张君跟他说的原因一致。 何意大松一口气,随即觉得赧然:“不好意思,老师,我……我想多了。” 他在看过招募贴后才想起,刚来的时候,他除了做了自量表,也用过眼动仪之类的仪器,那样看来的确是在参加实验。 何意越想越不好意思,又懊恼自己太敏感,好猜忌,总是注意到不好的一面。 韩老师却道:“你有疑问很正常。当然有一点似乎没有说清楚,这两个课题是我两个学生的,由于需要的志愿者人数多,且被试者之前不能有过实验经历,所以他们不好找人,一部分数据俩人是共享的。至于我们最近两次的联系,倒是的确跟课题无关了,我是出于个人意愿想跟你保持联系,纠正你的注意偏好。” “那我的心理状况……”何意问,“这个,可以说吗?” 韩老师点点头:“当然可以,我先告诉你结论?” 何意郑重点头。 “你刚来时做的一系列自量表显示,你有轻度抑郁倾向,和轻度焦虑,以及你罗森伯格自尊量表的分数很低,是典型的低自尊个体。” 韩老师把几份带有结论的打印纸推给何意,声音徐徐,“这次的实验数据也能看出来,低自尊测试者对负面情绪有显著的注意偏向,你们会快速锁定环境中的消极信息,将更多精力分配在□□和反馈上,并倾向于将模糊信息加工为负面信息。” 何意对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更多时候是一种对消极情绪的注意警觉——他关注的都是讨厌、排斥、愤怒的负面情绪。而对愉悦积极的情绪感知反而会慢一些。而他也更在意被人的否定和批评,如果事情尚无定论,他也倾向于往坏处想。 这样的注意偏向和行为模式显然跟他的经历有关,在他人格形成的青少年阶段,社会给他的评价和反馈始终是消极。他遭受来自至亲的伤害,一个人规划以后。可是一个自闭的学生能有什么远见?何意能想到的美好未来,不过是考个好大学,逃离米忠军。 他憋着一口气挺过了高三的抑郁阶段,从小城镇里考了出来。但离开高中校园,对何意来说并非开启美好生活,而是进入了hard模式 ——从大学开始,学习成绩就不再是唯一。而他如此贫穷,物质上如此,精神上也是。 他缺乏兴趣和特长,不懂得艺术欣赏,没有丰富的生活阅历,对世界缺乏了解,别人享受社交考虑前途准备出国时,他只能忙于赚生活费。 韩老师这段时间除了给他做心理疏导,更多的是注意力的偏向训练。她让何意开始意识到自我,重新建立自己的同一性。 幸好,现在看来有所收获。 何意面对消极和威胁性消息时,已经学会了自我调节和应对。 “如果是我来经历这些,我做的肯定远不如你好,早就自暴自弃了。即便是有人帮我,我也做不到你这样。何意,你其实有个强大的内心,只不过它像个高爆发低续航的技能,被触发时爆发一波保护你,但大多数时候,显然,它不太管用。你还是得自己努力,纠正你的想法。” 何意被韩老师的比喻逗笑,再听韩老师的叮嘱,又觉出了一点点分别的意思。 “我的确很容易注意到负面信息。”何意说到这轻轻顿住,他将那叠资料推开,犹豫了一下,问韩老师,“贺晏臻去年也来过吗?” 韩老师点点头。 何意:“他是什么情况?” “抱歉,这是咨询者的隐私。”韩老师说,“你可以直接问他自己。” 何意摇摇头,低声道:“我问不出口。” 如果他的分手的确给贺晏臻带来了严重伤害,他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拿贺晏臻怎么办了。 韩老师叹了口气,问:“再来杯咖啡?” “谢谢,”何意在咖啡的香气中慢慢放松,声音放轻,“我之前不知道自己心理有问题,我以为那是正常的想法。其实我这样的不适合谈恋爱,是吗?” 他屡次被社会排斥和拒绝,已经习惯于将注意力停留在拒绝信息上。他也很难得对接纳产生信心,无论是谁的认可和喜爱,在他心底都认为是不堪一击的。 恋爱更是如此,细微的失败就会让他的信心瓦解,他对分手的担忧演变成期待,最后由他来完成了自我实现。 如果他始终悲观,恋爱便成了祸害别人。 “你现在已经学会了自我调节。谈恋爱没问题的,当然,如果是张君这样成熟稳定的更好。”韩老师看他失落,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你还会继续来吗?” 何意想了一会儿,最后摇头:“不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问题,也知道了改变的方法并在慢慢变好。 虽然没有韩老师的帮助,他的进步会慢一些,但后者的咨询费昂贵,何意不能心安理得地占用别人的时间。 更何况能认识这些人已经足够幸运了,彭海、甄凯楠、史宁,再之后的林筱李默张君和韩老师……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回头看他,拉他一把。 他本是在别人大道坦途的间隙里寻求出路的独行者,但现在因有这些人的帮助和拉扯,他的小路也在越走越宽。 梁老师和贺晏臻,对他来说则是另一种存在。 何意在韩老师的咨询室坐了很久。韩老师将几部好看的影片推荐给他,又送给何意自己写的一本书。 她其实不日就要离开北城,与何意的分别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区别。 何意接过书本,看到扉页有韩老师写给他的一行字。 “以后还可以保持手机联系。”韩老师笑着朝外看了一眼,不由失笑,“说曹操曹操到了,来找你的还是找我的?” 何意回头,看到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心脏怦怦轻跳。 第94章 命运和岁月都偏爱某些幸运儿, 贺晏臻少年时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成年后优越的五官没变, 气质却变得坚毅阳刚。助理给他开门, 贺晏臻扭头跟助理说话,又将手里的礼品袋递交过去。 何意从会客室出来, 径直走过去。 贺晏臻抬头, 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微微一笑:“学长。” 何意“嗯”了一声, 指了指:“我在外面等你。” 他有话要跟贺晏臻说,至少, 为去年不告而别的方式说声道歉。 贺晏臻点点头,等何意出去,他转身大步进入了会客室。 韩老师看他一眼, 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贺晏臻长话短说,先问:“怎么样?” “挺好的。”韩老师没有细讲,只道,“像你这样走一步看三步,不停留余地的人……不多。” 帖子是真的,联系方式也能打得通,只不过电话那头永远没人接。实验是真的,眼动仪和点测实验也都做了, 但最后的数据只为何意自己。 贺晏臻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韩老师答应他的请求后曾觉得后悔,认为自己简直是在陪孩子胡闹。可是看着何意一步步变好,她也不得不承认, 如果不是这种形式先行干预, 靠何意自己发觉再寻求治疗, 很难。 大部分人都撑不到求助的这一步就被拖垮了。即便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并寻求医生帮助的,也要面临另一个麻烦,费用。 心理咨询师的水平良莠不齐,但收费最少都要几百一小时。如果不做心理疏导,直接去医院看病拿药,面对的将是高昂的药费和药物的副作用——韩老师承认药物介入的必要性,但她自己是对医院单纯药物治疗的方式持保留意见,所以她选择从医院辞职。 更何况,何意还不到吃药的程度,他缺少的正是这种循序渐进的引导。 她正好这段时间有空,全当在教一个孩子如何成长。按理说,时间再长点会更好。 “谢谢你,韩阿姨。”贺晏臻仍有担忧,往外望了一眼,“我没想到我妈会把我来看病的事情说出来。” 韩老师笑了笑:“你妈在怪他。” 贺晏臻无言以对。 “如果你现在在做的事情让你妈妈知道,她就不止是埋怨了,她会怨恨何意,恨他一辈子。”韩老师说,“晏臻,你要是坚持一条道走到黑,就要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贺晏臻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愕:“韩阿姨,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韩老师摇摇头:“你只要听进去就可以了。” 何意在外面等了一刻钟,将那点腹稿颠来倒去的修改。 前面突然传来轻轻的鸣笛声,何意抬头,见贺晏臻的那辆黑色轿车滑到眼前,降下了车窗。 何意深吸一口气,弯下腰,隔着车窗对贺晏臻道:“我没什么事,就几句话。” 贺晏臻却从里面打开了车门道,“进来说吧。” 何意犹豫,后面却又有车开过来。他看了一眼,怕挡了别人的路,只得硬着头皮上车。 贺晏臻将车开走,汇入前方车流。 何意坐在副驾驶上,盯着眼前一个小小的小黄人玩偶发愣,越看越觉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等红灯的间隙,贺晏臻回头看他,又往他嘴唇上仔细看了一眼:“早上的粥喝了吗?” “嗯。”何意见他盯着自己的嘴巴,不自在地别开眼睛看着窗外,“喝了。你什么时候走的?” “不到一点。” 何意吃惊地回头,他昨天到家的时候最晚也就九点多。贺晏臻在客厅里待了那么久? 可是这个话题又不宜多聊,他上车是想问韩医生的事情的。 “本来是煮的面条,等了会儿你好像睡着了,我又重新做的粥。”贺晏臻道,“你昨天在我家没吃饱吧?” 话题自然过渡,何意顿了顿,含糊道:“还行,昨天聊天比较多。” 贺晏臻没再说话,反而做出倾听的样子。 何意便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梁老师说,你去年看过心理医生,找的是韩老师。” 他说到这不由悄悄抬眼,去看贺晏臻的表情。 贺晏臻一派坦然:“是的,看过几次。” 何意:“……”几次,那说明的确是有些问题了。何意心里有些难受。 “我看到你那封信的时候,是比赛结束的当天。”贺晏臻的语气十分平淡,只是眉间还有一点淡淡的情绪,“那天我在回来的飞机上,把你那封信看了十几遍。”刚开始每每看到一半他就读不下去,虽然飞机没落地,但贺晏臻已经知道完了,也晚了。他好几次在中途时压着情绪放下,眼前模糊一片,他握拳咬住,抑制自己。 回国后的举动是溺水之人最后乱抓的稻草,他疯狂、偏执,内心却只有绝望。 “那段时间我只想见到你,跟你当面谈谈。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如果是我哪里错了,我也可以改。”贺晏臻道,“我问不出你的地址,又不知道你要离开多久,所以打算挨个学校找过去。因为这个,激怒了我妈。” 何意想到了昨天梁老师的那番话,贺晏臻是她的眼珠子,彼时的梁老师一定恨极了自己。 车子开进小区,停到了何意的楼下。 何意在副驾上坐了会儿。 “抱歉,”何意低声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其实也不尽然,他知道贺晏臻会难以接受,只是没料到能到这种地步。 贺晏臻摇头:“你已经解释过了,也为此道过歉。” 在花园酒店的那个夜晚,何意对他说了很多话,全是道歉和自我批评。何意也想到了那个晚上,摇摇头:“不一样,那时候的我心里仍是有怨气。那么说是想堵住不让你开口。”他嗓音低下去,有些许难堪:“我不知道自己心理状况有问题。其实……我也不想你难过。” 俩人皆是沉默。 何意等了会儿,推门下车。他心烦意乱地去开楼道门。 身后的人却随即追了上来。 何意回头,贺晏臻已经走到了近前,他眼底翻滚着情绪,往何意身后的楼道看了眼。 “怎么了?”何意看着地面。 下巴被人抬起,何意慌张了一下,想要后退。 电火石光间,嘴角一凉,贺晏臻已经印下了浅浅的一吻。 正午的阳光让人头晕目眩,何意来不及反应,贺晏臻已经松开他,大步走远了。 这个吻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何意久久不能平复,他瞪着贺晏臻离开的方向,彻底傻眼。 过了会儿,手机却有响起,来电人是刚刚的罪魁祸首。 何意脸上灼烧一片,拇指在挂断键上犹犹豫豫,最终没有按下去。 他无声地接通。 “学长,”贺晏臻在那边突兀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说过对不起吗?” 何意愣了下。 “从你回来到现在,我们见过很多次,也发生过争吵,但我从来没说过对不起。”贺晏臻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何意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摇了摇头。随后意识到贺晏臻看不见,只得小声开口:“不知道。” 阳光刺眼,前方堵车严重。 贺晏臻放开方向盘,往座椅上靠了靠,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说出那三个字,让我错以为自己可以获得宽恕。”他舌尖舔过后牙槽,随后沿着齿尖往前,最后轻轻一咬,“学长,我们之间,我的错更多,问题也更严重。你不用感到愧疚,更不用道歉。” 何意:“……” “更何况我始终欠你一句话。”贺晏臻声音放轻,一字一句道,“学长,你可以依靠我,也可以伤害我。我一直喜欢你,从没有变过。” 语气中是落寞的凝重,像是迟来的骑士发出宣言。 何意不由被他勾住情绪,却又无话可说。 贺晏臻也没指望何意会立刻做出回应。 车流终于缓慢移动,他听到忙音后,也收了线,将手机丢在一旁。 有人却不肯让他消停,不过两分钟的视角,手机就又响。 贺晏臻看了眼来电人,神色严肃了几分,用耳机接通。 “小贺,”师兄在那边道,“那人又来了,你确定要见她?” “可以。”贺晏臻思索了一下,说了个地址,“带她去这里见我。” “这女的有人指点,恐怕不好谈。” “没关系,”贺晏臻说,“我先试试看。” 他瞅了个空,在前方掉头。这边车流少,贺晏臻一路加速,直奔了目的地。 银行经理昨天已经接到了他的电话,见他果真提了箱子过来,仍是不太乐意,又极力劝说:“贺先生怎么取这么多现金?其实可以考虑网银转账的。现在年中发工资的时候,我们银行每天的现金也不多。” 贺晏臻简单解释两句,看了眼时间,又听手机响。 这次是米辂来电。 贺晏臻迟疑了两秒,按下接通,“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给你发信息你一直没回。”米辂道,“你周末有空吗?” “有事?”贺晏臻道:“周末不是上班时间。” “我想去看看我爸。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去。”米辂声音放软,小声说,“你也知道,我现在好怕他……” 他说完见贺晏臻没有不耐烦,自言自语地讲了家里最近的争端,孙雪柔和表哥的资金还是有缺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整容医院这个那个的问题这么多。又埋怨罗以诚和王越他们最近说话不太中听,嫌弃他投资少还是怎地,最后又说他爸明明身体都好了,还要去疗养院。 最后他自己嘀咕完,又轻声撒娇:“周末陪我去,好不好?” “再说吧。”贺晏臻耐心听完,顺手挂断。 对面的钞票已经点好了,他将钱放进行李箱,又给师兄打电话,“快到了吗?” “已经到了。警觉性挺高的,小李快要安抚不住了。” “让小李稳住,我马上就到。”贺晏臻一手拉着行李箱,推开银行门,转身进入旁边的一家酒店。 王一的姑姑正觉的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做法律援助的小李律师说她的案子复杂,可以让自己的师兄帮她。 王姑姑先问怎么收钱,李律师道:“不收钱,真要钱你哪给得起,那三瓜俩枣的,我师兄也看不上。” 她这才放心。 于是小李律师带她到了这家酒店的大堂等着,这酒店连外面的瓷砖都锃光瓦亮,王姑姑心里啧啧作响,眼热地跟着李律师进到大堂,还喝了两杯解暑茶。但是时候一长,她就觉得不太对了,这酒店看着就值钱,李律师的师傅帮助自己有什么好处? 她存了心眼,拉着李律师聊天,冷不丁又问了两个问题。 李律师心不在焉地等人,一不留神,话里便又了漏洞——他本来说他师兄很年轻,家里有钱。聊天的时候却又成了师兄今年四十多了。 王姑姑觉得蹊跷,立刻就坐不住了。 李律师心里暗恼,忙硬拉她。他越这样,她更觉有问题,立刻站起来大喊大叫:“你干什么!你想干啥?” 大堂里立刻有人朝这边看。王姑姑心里得意了两分,朝保安那边扭头招呼,一抬头,就见旋转门那进来一个人。那人个头很高,眉眼俊朗,长相很像电影明星。 她来之前就听说北城经常有明星出没,这会儿一愣,不由先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谁知道那英俊的小生看了她一眼,随后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贺晏臻走近了,见休息区的俩人这样,多少猜到了一点。 他冲王姑姑略一点头,指了下她身后的沙发:“坐。” 王姑姑被他的气场震慑,又忍不住总看他的脸,下意识便坐下了。 小李接触到贺晏臻的眼神,乖觉走开。 王姑姑见这俩人打着眼色行事,又警惕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时间宝贵,我们长话短说。”贺晏臻道,“这次来诬告何意,你能收多少钱?” 王姑姑脸色顿时就变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贺晏臻却勾唇一笑:“王女士,实不相瞒,我跟这件案子的双方当事人都认识,要我给你讲讲来龙去脉吗?” 他模样实在漂亮,笑起来又有几分邪气,妇人看的愣住,又觉得有凉意从脚底上爬起来。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和见识,但有自己的精明,对危险的直觉并不弱。 贺晏臻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淡道:“这次让你告人的,跟被告的何意是亲戚关系。他们之间有财产纠纷,所以对方希望你能告他非法销售和使用假药,从中牟利。同时让媒体宣扬,A大的医学生借慈善活动拿孤儿当实验品,使用国家不允许的药物,是不是?你这个官司很好打,因为事实清晰,何意虽然没有销售和牟利,但跟假药脱不了关系。不过我是律师,我可以先告诉你,你打完官司能获得什么。” 王姑姑动了动嘴巴,谨慎地没吱声。 贺晏臻道:“这个官司,你顶多把他给送进去,至于赔偿,我可以让你一分都拿不到。” “不可能!”王姑姑下意识反驳,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激将法,于是又闭上嘴,只气愤地看着贺晏臻。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打完能拿几万块赔偿?啧……”贺晏臻淡淡一笑:“王一的这次手术是慈善救助,医生和医院没有收取任何费用,手术也非常成功,你主张的他身体受损需要医疗机构来鉴定,慈善基金会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努力自证清明,所以鉴定结果肯定是没问题。更何况官司不是打一次就能行的,你先去立案,之后等着开庭、判决,之后还有上诉、二审、终身……没有三年的功夫你别想打完。等忙到最后,结果很可能是何意被判了,你也拿不到钱。” “我们也不是为了钱的。”王姑姑嘴硬道,“我们就是讨个说法。为什么用国家不允许的药?” 贺晏臻冷冷看着他。 “你不是来帮忙的,你跟那个姓何的是一伙的。”她这会明白过来,又四处寻找小李律师的影子,“那个小李够坏,怪不得不让我跟记者见面,说要先见你,你们……你们在法院有人?” 她找到是法律援助,这么大的北城,谁想到就正巧遇到认识何意的了? 贺晏臻点头,故意吓她:“我之前知道点消息,所以找了熟人,安排人在那等着你。” 王姑姑愣住,顿时气血上涌,心想怪不得那人指示她花钱找个好律师。原来这免费的有猫腻! 她见状不好,捏着手里的包转身就要走。 贺晏臻却先她一步,将行李箱推过去,挡住了去路。 “我来不是跟你讲道理的,你挺好了。”他将拉链拉开一点,手指撑开行李箱的缝隙,露出里面的钱币,“对方花钱整人,我们花钱保人。你只要答应回你的城市,老老实实不找何意麻烦,这些钱,都是你的。” 王姑姑被晃了一下,她瞪大眼:“这是多少钱?” 贺晏臻没回答,只双腿交叠,从兜里随手抽了根烟出来,“他们给你多少?能有十万?” 王姑姑又盯了一眼,原地踟蹰,不敢答话。 她打量贺晏臻的行头,虽然辨认不出那些牌子,但能看出这些衣服都值钱。他翘着腿,裤子都没有褶皱的。 “我给你算一笔账,你自己选。”贺晏臻道,“你告他,要花三年的事情,肯定能送他进监狱,但你不一定能得钱。说难听点,找你的人就是为了搞他名声,等何意名声臭了,那伙人会不会兑现承诺给你报酬都不一定呢。即便给了你钱,他们也不舍得多给。你呢,几万块被打发了不说,手里还得落个残疾的侄子。” “王一的手术只做了一期,他这种严重的唇裂和腭裂,加上修复至少还要再做五次手术。你现在打了官司,之后就再没人给他做手术了。你要把他再送回福利院?这次得罪了福利院,你觉得那边会怎样?其他亲戚朋友,邻里邻居,怎么看你?你名声也臭了。” 他说完脚尖点了点行李箱,“但你要是现在改主意,不告何意了,那我现在就能给你钱。旁边就是银行,你要是动作麻利点儿,四点半之前赶紧去旁边存上,卡里多了钱,身上也少了事。等回到老家,王一你想管就管,以后年年拿他的孤儿费。不想管就放福利院当不认识,这次的钱是我们花钱消灾,买我家人的前程,毕竟年纪轻轻的,进了监狱就毁了,所以最后神不知鬼不觉,你觉得哪个好?” “多少钱?”王姑姑的目光看向行李箱。 贺晏臻道:“我可以给你八十万。里面还有部分钱是我要用的。” 王姑姑双眼放光,一听里面的钱不止这些,眼珠子又转了转:“再加点。” “不可能!”贺晏臻斩钉截铁道,“你别太贪心,我开车撞死个人,拿这钱赔偿都够了。” 他语气森然,双眼冷冷地瞧着对方。王姑姑脸色变了变:“你威胁人?” 她有些害怕,虚张声势道:“你要是这样,我先找媒体曝光,记者都联系好了。” “再给你加二十万。”贺晏臻咬牙,压低声道,“但是,你必须签字画押,摁上手印。你要是敢反悔,让我听到关于何意的什么谣言……你就等着!” 王姑姑看他脸色,见他冷冰冰地似乎着实动了怒,不敢再抻了。 “这里面有那那么多钱?” “现在大庭广众的,开箱不安全。”贺晏臻道,“我现在上去开个房,把你的钱数出来,你分批拿着去存上。等存完了,麻溜儿地回到南省!” “我知道我知道。”王姑姑连连点头,等确认金额谈妥,她不由心如擂鼓。 上去开房虽然不太安全,但也得分跟谁,眼前的小生俊秀硬朗,她一个老娘们儿怎么也不吃亏。 贺晏臻从前台开了间城景房,示意她跟上。王姑姑进入客房后便被眼前的辽阔视野所震撼,她啧啧作响,撇着嘴到处看看摸摸。 贺晏臻拿出酒店的信纸和油笔,又打开手机,对王姑姑示意。 “我给你钱,得留个证据,一会儿手机放在这,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合同。双方都不用抵赖。”他说完把手机放一旁,打开行李箱,里面齐刷刷的粉色钞票,还扎着银行的捆带。 那一刻,王姑姑简直说不出的兴奋,她快步走前两步,几乎要发抖。 贺晏臻给他纸笔,俩人各自写承诺书。一方承认给钱买平安,另一方保证拿钱闭嘴。 这边俩人各自忙碌,最后签完字,贺晏臻又找印泥。 王姑姑心里打着鼓,从行李箱里往外数钱,一捆又一捆,正觉得过瘾,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在门口的贺晏臻顺手打开,王姑姑回头一看,顿时愣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进来,其中一人拿着记录仪,另一人喝问:“干什么呢!” 贺晏臻捏了捏鼻梁,沉默半晌,道:“警察同志,我被这人敲诈勒索了。” “你胡说!”床边数钱的人顿时急眼,暴怒道,“是你们来找我的!你们先犯了法!警察同志,我要举报他们!” 贺晏臻把手机拿到手里,又将两份合同递给了警察。 “走。”办事的民警摇摇头,对俩人道,“跟我们去走一趟吧!” 贺晏臻也坐了次警车,同一家酒店,他上车后,也坐到了何意当时的同一侧。 “我抽根烟,介意吗?”他问旁边同车的人员。 驾驶座上的人已经在吞云吐雾了。 “不介意。随便。”那人道。 贺晏臻点燃,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他任由烟气浸润着自己,又眯着眼望向远处。 韩老师上午的叮嘱还在耳边。 “有些事情哪怕结果是好的,但如果过程不恰当,大家也很难接受。晏臻,你成绩优异,家世清白,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你应该明白的,你其实不必如此。” 贺晏臻不知道韩老师到底知道些什么,她表现得像是看透了自己。 贺晏臻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做这些可能没道理 。”他当时想了想,淡淡道,“可能只是……本能吧。” —— 何意过完考试周,平平稳稳地迎来了暑假。 当然作为马教授的学生,他的暑假时间跟上学差不多,何意也没有玩乐需求,于是仍给教授做马前卒,打打下手或者跟着去门诊锻炼。 王一的事情让他困扰了几天,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发难,担忧几次后,又想到韩老师的提醒,于是又赶紧从消极情绪和幻想中抽离出来。 韩老师的离开对他来说又是一次难过的离别。 贺晏臻也在这年毕业,何意在他们办毕业典礼时悄悄去了本校区观礼。 然而那天他去得晚了些,到达时候,操场上的学生们已经在穿着学士服拍照留念,人来人往,所有的人都穿的一个样。 何意戴着鸭舌帽,站在隐蔽的角落里静静地搜寻,直到眼睛被阳光刺得发疼也没看到贺晏臻的身影。于是他又安静地离开。 等到晚上,接到甄凯楠的电话,何意才想到今天甄凯楠也毕业了。 甄凯楠要去找史宁,因为这几天要安排的散伙饭太多,所以优先喊出了何意和彭海。 405的三个人在学校门外的烧烤店里占据一席,最后喝的满地酒瓶,痛哭流涕。 何意醉得不轻,也被两个舍友带得鬼哭狼嚎。 他们都知道,暑假就是毕业季,以后大家各奔前程,无论好坏都会相继离开 何意只能无奈地接受。 学校里喧嚣一阵,又归于平静。暑假期间校区里安静地吓人,何意享受这样的幽静,只是偶尔,又会感到孤单。 这种孤单不再是浓重到要侵蚀人的黑暗,而是某次晨跑时,希望身边有人说话的遗憾,又或者归家时,希望窗户已经亮灯,或者晚饭时旁边有人看电视的期望。 哪怕吵架也好。 但是林筱在新地方发展的很好,估计短期没有回来的打算。甄凯楠也已经去找史宁了。彭海跟女朋友出游,同门的师兄姐们……跟他的关系还没有缓和。 于是何意在走出实验楼,又或者坐公交车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神时,总是会不期然地想到贺晏臻。 就像一口入口苦涩的浓茶,时隔许久之后,他淡淡品味,忽就觉出了一阵甘甜。 细究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俩人分了手,翻了脸,又阴差阳错地勉强相处直到口出恶言。 他几乎把不体面的事情都做完了,最后却因一点点旧事,俩人有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吻。 那个蜻蜓点水的触碰,像是一下融化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 何意每次想起来,又觉得那个轻触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吻都让人脸色发烫。午夜梦回时,他会想到贺晏臻的好。 但他仍旧控制着自己,无论有什么样的冲动,他都会先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陷入时间的迷局里,将被放大的某些细节当真。 他用读书来打发时间。 这个夏天格外多雨。 何意七月份再次提交论文后,便干脆将大部分的闲暇时间用在了市图书馆。 他开始看心理方面的书籍,以及了解艺术鉴赏,偶尔看看画展。 又一次跟马教授出差手术后,何意听到了那位师兄的当面咒骂,对方似乎喝了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他爹妈。 何意轻轻挑眉,当场予以反击。 他这几年简直像是逆生长,侧脸秀美,眉眼清俊,平时说话又少,看着像是个高中生。然而那天,他骂出的字眼却让几位同门大跌眼镜。 何意心想,看来初中骂街的本事没忘。 “师兄,下次说话注意点。”何意见对方脸色铁青,却哆嗦着嘴角反驳不及,不由笑了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脾气再好,忍让度也是有限的。” 他回到家,翻了翻日历。 七月半了。 教授还在等着他的回复,何意终于拿定主意,给教授打电话。 “你想好了?”马教授在那边问,语气欢悦。 何意笑了下,目光扫过这小小的两居室,“嗯”了一声:“想好了。这两天我把报名表填好,早点开始办手续。” 第95章 何意这两年虽小有积蓄, 但并不足以负担交流的费用,况且这次机会来之之不易,若是到了那边还兼职打工便有些本末倒置了。因此, 填完申请材料后, 何意主动向老师询问了奖学金的事情。 马教授见他问得仔细,不由冷哼:“早干什么去了?我跟你说的时候正好可以申请留学基金委资助, 现在都几月份了, 人家审批名单都出来了,你哪里来得及?” 何意讪笑:“之前实在是不好意思争取, 师兄们对我都不错,我要是抢名额感觉很对不起他, 怕被人骂忘恩负义。” 马教授问:“现在怎么就好意思了?” 何意如实道:“没办法,反正不管我怎么想,他们已经给我定罪了。与其白白担了骂名, 不如该干嘛干嘛,至少对得起自己。” 他这番的确是实话,那场手术是他跟师兄交恶的开始,但那次是师兄自己退缩的,何意完全是被迁怒。 至于交流项目,对方如果肯纡尊降贵地来问他,他也完全可以退出。何意这段时间始终更倾向于放弃,他认为自己能理解别人的难处, 做到体谅他人,前提是对方至少尊重他。 但显然,别人只想到了孤立和逼迫他。 何意道:“我会尽量为自己争取机会, 国家资助已经错过了, 没办法。现在就看学校或学院还有没有可以申请的项目。麻烦老师帮我留意一下, 我自己也会积极寻找。” 马教授看他态度认真,也不像之前那样瞻前顾后,这才摇摇头:“别费劲了,已经给你申好了,过几天就出结果。” 何意一脸震惊,指着自己:“给我申好了?” 教授点点头:“我跟你说完后,就替你申请了学校基金委的名额。咱学校的资助标准比国家的还稍微高点,你这一年的费用基本都能涵盖。上个月材料审核已经通过了,不出意外,这月底就能给你通知。” 何意愣住,又觉得难以置信:“您怎么知道我会争取的?” 马教授却一摇头:“我不知道。” 何意:“……” “这次机会太难得,这位导师从来不搭理国际生的。我跟他私交不错,也是去年才得他松了口,所以选人宁缺毋滥。要不然推荐过去,让人家瞧不起,你们也学不到多少东西。”马教授叹了口气,“但其他人临床意识太差,你师兄知识和能力都合格,但缺乏职业荣誉感,小心思太多。就你看着还不错,这次你能去就去,你不去就算了,其他的谁也不合适。” 申请奖学金需要有留学学校的正式邀请函,马教授在选定何意时就跟国外导师进行了联系,对方很快发来邀请函。 其他材料因是学校内申请,也无需何意手写,因此马教授直接把何意去年联系导师时的自荐邮件抄送了一份。 何意成绩好,表现一直不错,老师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材料审核和专家评审毫无悬念。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月名单就下来了。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何意这才意识到,或许师兄早就知道自己拿到了邀请函。 现在何意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无法向人解释,总不能跑去跟师兄说不管有没有我,你的结果都一样的? 更何况,马教授对这些师门恩怨显然心知肚明。 他不跟学生们讲清楚,自然有他的考虑,或许是想通过竞争让何意更加珍惜机会,或许是不愿让学生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看法,又或者二者兼有。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这些琐碎细节看似重要,其实也不重要。 何意起初是震惊,等细细琢磨过来之后,心里便只剩下了感激——他挨了骂,但也得了实惠。 马教授显然还在替他思索:“奖学金名额会保留到今年年底,年底前出去就行。不过你既然现在拿定了主意,我建议你秋季出去比较好。你的论文改得怎么样了?” “数据已经补齐,这两天再检查一遍就可以了。”何意回答完,又忍不住笑起来,对老师开玩笑道:“怪不得张师兄说我福气大。没想到还真是懒人有懒福,连参加交流的事情都是老师出力,我只管出人。” 马教授看他嬉皮笑脸起来,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他:“少贫嘴,明天就给你安排活干!” 跟其他导师相比,马教授并不怎么使唤学生干杂务,最多是让他们帮忙提拿重物或是开车。 这次他因在临省有个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举办地点在山上一处度假村,地处偏僻,开车过去两个多小时,此外还有一段山路。马教授年纪太大,自驾多少有些吃力,因此抓了何意当司机。 何意乐得如此,又因教授在这次会议上有关于唇腭裂修复的专题演讲,因此出发时,他将自己的笔记本带上,方便在教授休息时,见缝插针地跟老师交流自己的科研思路。 翌日清晨,师徒俩早早出发。 天公并不作美,车子开上高速时,天上已有乌云蔽日,空气也沉闷下来。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密集落下,直砸车窗,前方视野模糊一片。 何意开车经验不算丰富,遇到恶劣天气难免紧张,于是一路小心翼翼,手心渐渐冒了汗。 教授看他如此,不由笑着宽慰:“别紧张,你开车挺稳的。” 何意看了眼表盘,将速度压下来,暗暗苦笑。 “我没怎么在这种天气开过车,经验不足。开快了紧张,慢了又不安全。” 话音才落,就听后面有呜呜声响。旁边车道接连几辆机车风驰电掣般飞掠而去。何意并不认识机车车型,但刚刚惊鸿一瞥中注意到的黑色车身,却早在几年前就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 一旁又有跑车直追而上,发动机的声音犹如野兽低吼,由近及远,数秒后也一块消失不见。 不过匆匆一瞥,旁观者回神后却无不震撼。 何意不由想起数年前贺晏臻也有这样的一幕,张扬野性的危险气息对他同样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何意错过了那样的贺晏臻,他只能想象,并嫉妒着彼时坐在后座的人。 也只能嫉妒,毕竟如果是高中的他与贺晏臻相遇,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这段大学恋情对他而言,如同卢生就枕,黄粱一梦。 会议的两天仍是阴雨不断。何意拿到了一个工作人员的入场证,有时能混进去听一听,做做笔记。有的小会议他进不去,便在客房里整理自己的课题报告,研究文献,以及为出国的事情做准备。 他先考虑的是那处租房。 林筱已经留在了H市,何意知道林筱不退租主要是为了自己。如果他顺利出国,那边便没了续租的必要性。当初俩人搬进去时,房子里东西不多,所以这几个月他们陆续添置了不少东西,何意边想着边在纸上罗列清点,准备跟林筱商量哪些给她寄过去,哪些作为二手处理掉。 除此之外,便是临行前跟几个人告别。 何意手头修改的论文昨天检查后已经投出,现在手边事情不多,等奖学金确定有着落后,他便可以请几位朋友吃饭。甄凯楠还没回来,等开学后请他和彭海小聚一次正好。林筱在外市,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一面。张君是只能发信息联系了。 至于其他人……何意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梁老师和贺晏臻,这俩人对他来说都极其重要,可他一时还拿不出面对他们的勇气,只能延后再说。 最后,便是他尚未解决的两桩麻烦了。 一是王一姑姑的起诉。假如对方这段时间发难,何意的这次出国多半会泡汤。情况再坏一点,他甚至会面临诉讼,影响学业。 对比,何意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假如事情真这样发生,他就当自己命运如此。现在所作的一切,无非是跟对方抢时间,看自己能不能先出去,只要能走,事情便会有更多转机。 另一件便是米忠军的举报后续。当初那位工作人员说三个月后会有回复。下个月便是三月之期。 何意这几天已经将那位医生提供的文档整理了一番,做成了新的材料。如今就等收到回复后再作为补充材料提交上去。只是他虽然做好了准备,却对回复结果不敢抱有期望。 方文礼提醒他时,显然暗示米忠军已经知道了他的动向。 何意猜测着,这次王姑姑的事情或许就跟米忠军有关,他们父子俩现在彻底反目成仇,米忠军不会轻易放过他,何意当然也不会示弱。哪怕这次栽了跟头,只要米忠军弄不死他,他都会再爬起来。 反正他年轻,不怕。 山间云雾缭绕,何意忽就想起米忠军害怕的那句批语。 ——长子是化骨龙,比劫重重,天生克父,如果不能趁早扼制,父母轻则有刑狱之灾,重有伤身殒命之险。 现在看来,这句批语竟有成真的趋势。只是因果循环,谁也不好说。 会议举办到第三天时,天色终于放晴,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欣赏山间景色,就纷纷收到了气象局突然发布的暴雨红色预警。 原来市区已经连续几天强降雨,今明两天将有雷暴大风和冰雹天气。 度假村收到暂停营业通知,举办方怕出事,也紧急取消了当天的活动,通知大家尽快下山。 前后不过半小时的功夫,山间突然刮起狂风,天色骤暗。 参加会议的医生专家大部分是乘飞机或地铁抵达后,打车上山的。现在会议取消,大家着急离开,周围却没有多少出租车可供调用。 度假村的接驳车只能将住客送到景区门口,然而景区距离山脚还有两公里的路程,年轻人还好办些,实在不行步行下山,但对上年纪的人来说就有些麻烦了。 举办方的工作人员忙着打电话协调,然而调度中心的号码早已经打爆,再给单位去电要车,那边却因市区暴雨过不来。 二十多分钟过去,这边的安排仍是毫无进展。 天上已经开始飘起雨丝,有人选择续住一天,等等看天气如何,但更多的人着急离开。众人挤挤攘攘,要求酒店送大家到山脚下。酒店方却不想多管,生怕担责。 马教授原本上了车,临走时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满面愁容,心下不忍,于是改了主意,让何意先将几位年纪大的专家送下山。 这样一来,另几个自驾的医生也一同加入,最后几辆私家车来来回回,终于分批将人转移到了山脚下。 忙完已是中午,马教授看天色不好,也不敢吃午饭。师徒俩匆匆上路,等绕行上到高速时,远处果然电闪雷鸣地开始发作起来。 挡风玻璃被尘砂打得噼啪响,大雨未至,气势却已十分骇人。 教授忧心忡忡地坐在后排,幸好随身的包里有面包,他分给何意一袋,叹了口气:“今天辛苦了些,你稍微吃点东西,这一路恐怕不好走。” 何意嗯了一声,也不敢耽搁,把面包三两口塞下去,一路疾驰。 车行半道时,倾盆大雨忽然而至。车身上溅起白沫,雨刷拼命摇摆,仍是挡不住雨水直流。能见度降到很低,何意绷着神经保持着车距,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抵达北城。 但让人揪心的是,北城的情况也不乐观。多处路口已经无法通行,何意听着交通广播小心绕行封闭路段,走到马庄路时,变故陡生。 这边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何意没从这边走过,看前车顺利通行便也跟了上去。然而就在停车等路灯时,不远处突然涌过来一阵浪头,好似车子误入了河中。 路面积水越涨越高,数息间便淹到了车门。旁边地势更低的辅路上,有辆面包车被水流冲着打着转跑远。他们的车子隐约也有被冲走的架势。 何意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回神时,他回头跟马教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去降车窗。 雨水顷刻间扑到脸上,又有水从车底渗进来。 “教授,快走!”何意扯开安全带,去推车门。 马教授脸色煞白,从后面开门,然而他饿了一天,这会儿又急又怕,低血糖又发作,只抓住了把手,推开的力气却不多。 何意见状,不等教授说话,立刻转身爬向后座。车子突然被水流冲歪。偌大的家伙像小艇一样被水推着晃起。 何意浑身已经湿透,他顾不得满脸的雨水,动作迅速地爬到后面伸脚一揣,车门大开,他将教授扶下车,动作间手机却掉落到座位中间。 马教授艰难扶住车门,焦急地拽他:“何意!快!快出来!” 水流有点急,何意回头看了眼亮起屏幕的手机,狠狠心干脆也跳下了车。 几乎两三秒的功夫,车子便被水流冲着撞上了绿化带。 马教授哎呀一声,紧紧抓住了何意的胳膊。何意也觉后怕,此时却顾不得许多,跟教授在水中互相搀扶站立,勉强辨认着方向。他们不敢随便走动,试探许久后,才找到一处高地。 何意的电脑和手机都在车里,幸好马教授的手机还在。何意挡着雨,教授用衣服包裹着手机尽量使其干燥,开始打求助电话。 然而报警、消防、急救……几乎所有电话都无法接通。 积水过膝,周围空无一人,混浊的水面上时不时飘过一点垃圾。马教授怕手机进水关机,心急之下发了一条语音给爱人,道自己跟何意被困在马庄路上,路面水深已经过了膝盖,俩人不敢乱走,在这等待救援。最后附上自己的定位。 他发完后,犹豫了一秒,问何意有没有要联系的人。 何意愣了愣,随后摆摆手。 马教授低声道:“现在受灾的人恐怕不少,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等到救援。” “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吗?”何意摇摇头,随即转移了换题,“这里积水怎么这么深?也太不正常了。” 马教授叹气:“不知道是不是河水倒灌。这边挺奇怪,上次暴雨就出过事。” 大雨劈头盖脸地往下砸,马教授将手机小心收起来。俩人都不再说话,只耐心地等着救援人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教授起初还能站直,后来腰腿都开始疼,他便只能俯身下去,双手撑着膝盖。 何意让教授尽量靠在自己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亮起一束灯光。 何意大喊了两声,那束灯光微一停顿后,径直朝他们走来。 等稍近一些,何意不由愣住。那身影太熟悉了,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贺晏臻看到人后,干脆三步并做两步,淌着水跑了过去。 何意怔怔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小贺?”马教授也吃了一惊。 “教授,师母知道我来找你了。你放心。”贺晏臻一手扶住马教授,另只手将手电筒递给何意。 何意连忙去接,手背却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住,使劲握了握。 贺晏臻抓了下何意的手,安抚地轻轻摩挲一下,随后松开,转身将马教授背了起来,带着来人往外走。 “前面挖地铁的工地坍塌,旁边的河水全灌了过来,这边一整片都淹了,消防队正在抢救被困的人员。你们幸好没有往里走。”贺晏臻背着教授,淌着水往外走,“马庄路已经封了,我们得走出去,车子在路边。” 何意打着灯,闻言愣了下:“你是走进来的?” 贺晏臻侧过脸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何意明白过来,却觉得后背发凉,工地坍塌,河水倒灌,路灯保护性断电,整个路段一片漆黑……贺晏臻又不是专业救援人员,一个人出来找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越想越怕,几乎要急眼,此时却又不是说话的时候。 贺晏臻又看他一眼,这次却道:“何意……” 何意打着手电筒跟上:“嗯?” “抓着我。”贺晏臻背着人,于是用胳膊肘朝他抬了抬,示意他揽着。 大雨瓢泼,人声风声雷声统统被雨水吞噬大半,偏偏贺晏臻的两句话清晰地入了耳。 “抓紧了。”贺晏臻眉目生动,声音低柔,“找到你不容易。” 第96章 手电筒的灯光被黑夜吞噬掉大半, 脚下泥汤横流,令人难辨方向。 何意没有去抓贺晏臻的胳膊,而是快走了两步到前面去, 右手朝后搭着贺晏臻的肩膀, 身体越前先行蹚水,摸索道路。 泥汤里果真有不少冲刷下来的杂物, 何意磕碰到几次, 只一声不吭地护着贺晏臻避开。幸好路面越走越高,等走出马庄路时, 他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暴雨罩住车身,令它看起来模糊又狼狈。何意往那边看了一眼, 突然觉得熟悉,又看一眼。刹那间,眼前的场景跟记忆中的影像重重叠合。 他突然想起了除夕夜里, 那辆停在他们宿舍楼下覆满细雪的车子。 心里怦怦直跳,何意不禁怔住,扭头去看贺晏臻。雨水却又崩进眼睛,使得视线模糊一片。 贺晏臻将教授扶进后座,回头见何意呆站着,微一愣神,先将人塞进去:“你在后面陪着老师,冰箱里有吃的, 先补充下体力。回程估计会慢些。” 他说完大步绕去另一侧,开门上车。 何意思绪纷乱,沉默地任由他安排。 回程路况比他们预想得要好。北城的交警几乎全部出动, 路上随处可见路障和警示标语。马教授早已精疲力竭, 何意一路照看他, 然而目光偶尔掠过贺晏臻时,他的内心仍是不可避免地微微悸动。 除夕那天,张君邀他出门,他下楼时只朝马路对面的轿车投去匆匆一瞥,再没有留意其他。更没有想过里面的会是贺晏臻。 显然,贺晏臻也没打算让自己知道。那天他没有电话,没有信息,甚至连声群发祝福都没发给自己。他只是一直停车在自己的宿舍楼下,望着亮起的窗户,跟自己共度除夕。 何意怕自己是在自我感动,可他又无法不感动。 他怕自己是被时间的滤镜模糊了因果对错,让自己只能记起对方的好,等到再次被打击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他终究是个一无所有的何意。韩老师努力让他从自责卑微的境地里走出来,他不能作死再回去。 可是他仍是会压抑不住地时时想起贺晏臻,刚刚马教授问他有没有要联系的人时,他大脑里有一瞬间的闪念。如果今天真的遭遇不测,那他最大的遗憾应该是放弃了这通电话。 他很想告诉贺晏臻,自己早已经原谅了他,且依然爱着他。 教授的住处很快便到。老人家早已精疲力竭,贺晏臻跟何意一左一右将教授送到家,再回到车上。 雨势渐小,路上空无一人。 何意不好再坐在后排,绕到了副驾驶上,看着贺晏臻把车拐进主路。 道路两侧有广告牌被吹落下来,商场外圈的装置东倒西歪,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何意一路沉默地看着窗外,一直到了楼下,他转过脸,看向贺晏臻。 心里有个模糊的决定,荒唐又疯狂。 何意还在犹豫,贺晏臻已经轻咳了一声,认真地瞧了过来:“学长,我有话想跟你说。” 雨水打湿的发梢被他一把捋去后面,露出额头,何意避开他的眼神,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此时方意识到俩人的衣服早就湿透了,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等会儿再说。”何意指了指,“先上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不然会感冒。” 贺晏臻点点头,先随他回家。 客厅里堆着几个打包的箱子,都是何意整理出来的书籍资料和部分生活用品。他珍惜旧物,这次出去没有地方安置它们,因此打算送给别人。 昨天他忙着准备电脑和出国用的资料,将东西收拾出来后便先堆在了客厅。然而一场大雨,电脑和手机都被冲走了。 何意暗暗叹了一口气,先去卧室找出一身宽松的衣服,连浴巾一起递给贺晏臻:“你去冲洗下换上吧。” 贺晏臻接过来,目光却停留在客厅的箱子上:“你要搬走吗?” 何意“嗯”了一声,“我申请了老师的一个交流项目,这俩月就走。” 贺晏臻不觉一愣,随即拿着衣服走进浴室:“你没跟我说过。” “……”何意不知道怎么解释,下意识地跟着走了两步,停在浴室门口:“我之前没拿定主意,这次申请上也是意外。” 里面没人应声,但能听到衣服被拧出了水,哗啦一下落在地上。 何意听出他有情绪,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也申请项目了吗?我是过了几个月才知道。” “没记错的话,我是主动告诉你的。”贺晏臻在里面闷声道,“那之前我没机会说。” 何意轻笑:“我也是。” 贺晏臻:“……” 里面迟迟没有花洒打开的声音,何意靠在门口,觉得这样说话更自在,便趁着间隙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贺晏臻没出声,过了会儿,他才道:“等会面谈比较好。” 何意不以为忤,点点头:“正好我也有话问你,不如我先来?” 许多话面对面聊说不出口,因为要留意彼此的表情,怕别人窥得内心,又怕彼此尴尬。 何意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听到贺晏臻打开了花洒,随后水流被调小了很多。 “好。” 何意松了口气,想了想,先问:“除夕那天,你去找过我?” 贺晏臻沉默几秒,答:“是。” “那天我没注意到车里是你。” “我知道。”贺晏臻说,“我很高兴张师兄能去陪你。”顿了顿,又补充,“他的车也比我的好。” 这话有点冒酸气,何意愣了愣,脸上发烫,又觉得心脏噗噗乱跳。 “不止是车,他的人也让我自惭形秽。我处处都不如他。”贺晏臻却又继续,声音暗哑,带出一声叹息,“我不知道该庆幸他是个直的,还是该难过。” 庆幸张君是个直男,要不然何意早就跟人双宿双飞了。难过张君是直男,是觉得何意值得更好的人呵护,张君成熟儒雅,体贴周到,既是何意的理想型,也一定不会让何意受到伤害。 何意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里密密地泛起一片潮气。他低下头,额头轻轻靠在墙上。 “有一件旧事……”何意迟疑,末了狠下心,“我一直想知道答案。“你在国护队的那个圣诞节,是跟米辂在一起的……你为什么瞒着我?” 浴室里水声停止。 何意屏息,忐忑地等着贺晏臻的回答。 那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他不敢触碰,只能让它长在肉里。时间一长,表面风平浪静,实际稍微一动,便知道骨肉里化了脓。 浴室门被人拉开,贺晏臻围着浴巾,一手抹了把脸:“那天他找我表白。我怕你多想。” 何意蹙眉:“你们一起喝了酒?” “喝酒?”贺晏臻神色意外,侧过脸回想了一下,“我跟他说话也就五分钟,没有喝酒。” 何意怔了怔。 “有人告诉你我跟他喝酒了?” “是。”何意看着他,“梁老师说的。” 贺晏臻:“??” “那天米辂给你的同班同学送了圣诞果,之后你跟他一起出去。我晚上等你电话没等到,后来打你手机……”想到那个夜晚,自己一遍遍固执地播出电话,何意的心绪仍是难宁,他转开脸,声音控制不住地微颤:“……一直打到一点多,电话是你妈接的。她说你喝醉了,是米辂送回去的。” “何意……”贺晏臻迟疑着抓住了他的手腕。 何意摇摇头,一股掩埋许久的恸切割开疮口,冲击着他的情绪。 何意极力抑制,低声解释:“我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除了害怕看到事实的另一个真相外,也有部分原因是我感到心虚,我以弱者的身份从你家得到了太多,无法区分怎么做是合理诉求,怎么做是忘恩负义……梁老师那段话……” 他哽住,又觉懊恼,只得平息片刻,“……那段话……那段话让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永远走不出两家长辈的影子……” 手腕蓦然被人攥紧,何意被贺晏臻用力带进了浴室。 他一惊,想要后退。却被人按住肩膀。 “我还没穿衣服。”贺晏臻低声解释,又看向别处,似乎犹豫着怎么回答。 何意低头,看到浴巾被他围了一圈塞在腰间,的确有要掉不掉的架势,只得放弃抵抗。 贺晏臻对于何意说的话完全不知情,他本能地要反驳,但看到何意的反应后意识到什么,因此努力拼凑那天的记忆。 “圣诞那天,我的确只跟他待了几分钟。你说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他抓紧何意的手腕,想了想,又道,“我拒绝他后,晚上去了高中老师家里。那天是老师正好有喜事,拉着我喝了一瓶茅台,再之后……我就没印象了。” 他的话听起来没问题,却又叫人忍不住犹豫。 何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发誓,”贺晏臻盯着他,目光直接,“我对每一个字都发誓。” 何意:“……” “我要是想跟他发生什么,机会多得是,在你之前可以,在你之后也可以。脚踩两只船的事情这么没品,我不可能去做。”贺晏臻低声说,“那阵子我因为国护队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忽略了你,对不起。” “不用。”何意转开脸。“你挺好的。”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他自己也要承担责任,用放大的自卑考察这段关系。但凡当时多问一句,也不至于让这件事发酵这么久。 不过发生什么…… “你们没什么发生吗?”何意狠狠心,鼓足勇气道,“贺晏臻,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我只听实话。如果这是你的秘密,那我用自己的一个秘密来交换。”何意神色郑重,盯着贺晏臻的眼睛,“我只问你一次,你要是骗我,这辈子我都会恨你。” “好。” 何意深吸一口气,抽出手,转身进了卧室。出来时,贺晏臻已擦过头发,换上了T恤和短裤,在卧室门口等着他。 何意将那叠照片递过去,松手前,他问:“你跟米辂,到底是什么关系?” “同学。”贺晏臻想了想,补充,“曾经做过朋友,现在顶多是表面上的朋友。再没有了。” 何意没作声,他松开手,看着贺晏臻拿出了里面的照片。 那些男友视角的照片,一张一张被主人公翻看。 贺晏臻微微蹙眉,神色却没有太大变化。 他知道米辂喜欢摆弄手机玩抓拍。他有时会拒绝,有时也懒得说。要获得别人信任,自己就不能处处防备。但是抓拍能出这样的效果,显然出乎一般人的预料。 “他很爱你。”何意看他手上的动作,轻声说,“我做不到他这样。” 镜头就是拍摄者的眼睛,连贺晏臻也无法否认,每一张抓拍里都满是喜欢的感情。 他没作声,将看过的照片随意地搁在门口的小桌上,等到最后一张时,才面露惊讶。 “这不可能是我。” 何意看了眼,正是米辂跟贺晏臻额头相抵的那张。 其他的照片都是单人,唯独这张是两人照,且动作暧昧,关系一望可知。 何意道:“这是去年冬天的。” 他说完一顿,委婉表示,“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言外之意,即便是真的,贺晏臻也不是脚踏两只船,完全可以被理解。 贺晏臻却忽然一乐。 何意偏过头瞅他,后者指给他看:“这件衣服,前年就被我妈捐掉了。我的羽绒服最多穿俩月就会被她捐出去。” 何意有些意外,再一回想,贺晏臻的衣服的确很多。梁老师喜欢买某几个大牌的新品,换季时如果不去商场,也会会让柜姐把新品送到家里。 那些过季的衣服,有的会留着再穿一穿,但更多的都被处理掉了。 不过照片太真实了,看着毫无PS的痕迹。贺晏臻又拿起来,皱眉思索,照片上的人的确是他,但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单人照。再看照片上俩人的衣服,倒正是那年圣诞节穿的。 莫非是米辂趁他喝醉后摆拍的?他心里存疑,决定回头去查证一下。 “我回头去问问。”贺晏臻将这张也丢去一边,坚决否认,“反正是假的,我跟他的关系没好到这种地步。” 他说完,又认真瞧着何意:“我的说完了。你的呢?” 何意正打量着他,评估这几句话的可信度,冷不丁被他看见,有些不自在地嘀咕:“我还没想好信不信呢。” 贺晏臻失笑,手肘撑在门框上低头看他。 何意脸上发热,“最后一次机会,你就是真做了,我也不会说什么。” “何意。”贺晏臻的语气有几分认真,“我不会对除了你之外的人做这种事。” 何意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承诺打懵。 那个荒唐的念头冲破理智,得到鼓励一般在脑海里叫嚣。 “以后呢?”他望进贺晏臻的眼睛,“以后……你总会又新的男朋友,你……” “我不会。”贺晏臻打断他,隐隐有些生气,“你很希望我交新男友?” 何意抿嘴,不再作声。 “还是你很想?”贺晏臻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问,“你很着急交新男友吗?” 俩人的身体贴得太近,何意稍稍躲开,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我……” 话音未落,贺晏臻已扣住他的腰,另只手牢牢扶他的后脑勺,稍一俯身,毫不犹豫地吻了上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何意所有的准备都被排山倒海来的渴望压倒。呼吸被抽空,大脑也随即停止转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短暂的犹豫,等回神时,胳膊已经环在了贺晏臻的脖子上。 他忘情地回应。 外界像是按下了静音间,唯有呼吸声和心跳声强烈又急切。 “对不起,”贺晏臻喘息不稳,几乎咬牙切齿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你找去找别人。” 他收紧胳膊,力道几乎要把何意的腰勒断,体温也烫人。 何意脸颊发热,晕头晕脑地开口:“你受刺激了?”明明之前都很克制。 谁知道贺晏臻点点头,又抱紧了一些:“今天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很怕。” 北城下了一天的雨,下午开始更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贺晏臻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突然想见见何意。于是他给何意打电话,那边没有人接,他心里愈发不安,直奔何意家里,敲门没人应,又转而去学校找人,同时联系彭海和甄凯楠。 然而那俩一个在国外,一个在旅游,没人知道何意去向。贺晏臻又问林筱,得知林筱上次跟何意联系是在两周前。 等到何意的宿舍楼下时,天色已黑,大雨如注,何意的宿舍里黑着灯,显然没人。 贺晏臻坐在车里,冷静分析着何意可能的去向。 他发觉自己偏执发作,却完全无法抑制,于是又找马教授……马教授电话关机,他一时无法,跟梁老师要教授家的地址。 狂风暴雨的天气,外面已经有人遇难,梁老师催促了很多遍,要贺晏臻回家或者直接去酒店,这种天气不要出门。可现在,她一听便知道贺晏臻在做什么。梁老师怒急,骂他疯子。 贺晏臻却只固执地恳求她。最后他拿到地址,正遇到出门报警的教授夫人,再之后事情就顺利了很多。但在这几个小时里,他的大脑里数次冒出过最坏的情况——他再也联系不上何意。 贺晏臻完全无法接受。 他意识到,即便他一直在学着放手,可真看到何意离开,他还是会发疯。 “你出国的话,能不能跟我保持联系?”贺晏臻低声说,“至少让我知道你的消息。” 何意顿住,“嗯”了一声。 “以后谈恋爱,或者遇到其他重大事情了,也给我发个通知。”贺晏臻又说,“我现在还做不到,但如果你真交了男朋友,我总会适应的,做你的普通朋友。” 何意深呼吸。 “我不想这样。”他平复了呼吸,在贺晏臻的背上拍了拍,小声道,“我不想跟你做普通朋友。” 怀里的身体顿时僵住。 何意咽了口水,事到临头,每一步选择都叫他犹豫。 这样可以吗?可这的确是他内心的渴望。 “我要交换的秘密,”何意咬牙,小声又缓慢地说,“它很简单,就是……我,我想跟你复合,可以吗?” 贺晏臻的身体蓦然绷紧。 “我申请的项目也在美国,所以……” 如果复合的话,他们也不用异地了。 何意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悄悄抬头。 贺晏臻在他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下一秒,他疯了一般,将人拦腰抱起,推到了床上。 才穿好的衣服三两下便被丢去一旁,何意恼怒对方的沉默,直到俩人到至亲密的状态时,他才听到了贺晏臻开口。 只不过等来的不是回答,而是询问,贺晏臻一遍又一遍地跟他确认,温柔的,暴烈的,颤抖的…… 外面风雨已停,浪潮却涌进室内,将人淹没。 …… 隔天醒来,何意发起了烧。 贺晏臻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底子壮些,又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早早去买了感冒药,又在厨房做了顿早餐。 何意是饿醒的,他前一天没怎么吃饭,白天开车,晚上跟贺晏臻回家,俩人又跟遇到世界末日一样疯狂地占有对方,干得全是体力活。后半夜没饿醒完全是累晕过去了,这会儿精神头稍稍好了些,浑身简直跟散架一样。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看到床头换下的床单又脸上发烫,手里捏着衣服,心里却飘忽忽地觉得不真实。 贺晏臻把饭菜盛好,一进卧室便见何意在发怔。 “醒了?”贺晏臻弯腰,将何意汗湿的头发拨了拨,见对方虽然脸上一派淡定,但耳根发红,眼神也闪躲,不由低笑,“怪不得说小别胜新婚。老婆你还害羞了?” “别这么喊,太恶心了。”何意扫他一眼,恼羞成怒,低头套衣服,“我是在后悔,简直是引狼入室。” “还是一只饿狼。” 贺晏臻忍不住地笑,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吃完饭要吃点药了。” 不过一天的时间,电视新闻,网络报道,铺天盖地地都是昨天的伤亡情况。北城经历的是几十年未遇的特大暴雨灾害,在这次灾害中遇难的人数已经到了三十多个,何意跟马教授经过的马庄路段是灾情严重的地方之一。 他们幸亏没有乱走,因为就在他们的车子被冲走的几十米外,道路出现了坍塌。 何意看着新闻图片,不免有些后怕。但随即是更为现实的麻烦:“我的手机和电脑都被冲走了。” 手机上有十分重要的聊天记录,电脑上的内容更多,有他整理的新课题报告、研究文献,这两天的会议记录以及那位医生提供的米忠军的证据整理稿。 因事发突然,这些都没来得及在网络上备份。 何意只能重新再做。 俩人吃过饭,贺晏臻开车带何意去买电脑和手机,路上,他跟何意提到了王一的姑姑。 “她这人到处敲诈勒索,被人告了。”贺晏臻道,“你安心忙自己的事情就行,不用再管她了。” 何意惊讶:“这么巧。” “嗯,我师兄一直留意着她呢,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贺晏臻说完笑笑,又忍不住伸手去拉何意的手,“来,握手庆祝。” 路上仍是一片狼藉,环卫工人忙着收拾四处散落的树枝和垃圾。 何意脸热,看他固执地跟自己十指交握,撇开脸看着外面:“这样开车不安全。” “我开慢点。”贺晏臻稍稍减速,又轻咳一声,笑,“以后开车速度快慢,你说了算,我保证做个听话的司机。” 何意听出他的另一层意思,瞪了他一眼:“老不正经。” “说真的,以后副驾驶是你的专座,外号命令台。”贺晏臻低声笑笑,又晃了晃手,“我才二十出头,哪里老了?” 何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忽然想到一个段子,正好予以反击,只是话一说,自己先乐了:“你岁数不大,但某个部件磨损度有点高。” “……”贺晏臻果然哑住,过了会儿,他狠狠攥了攥手,“你行。” 复合的后劲儿有点大,感觉甚至比俩人刚恋爱的时候都要浓。贺晏臻走路也要牵手,何意跟他对视,不超过两秒就会双双脸红心跳,最后再莫名其妙地笑着移开视线。 手机电脑买起来快,只是补身份证和手机卡有些麻烦。贺晏臻陪着他跑了几处,最后何意去补卡时,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柜台前的何意正笑着跟业务员解释,阴雨天气里,他的脸庞白亮,微笑时眼角弯起,是恰到好处的温柔清俊,令人移不开视线。 贺晏臻含笑看了一眼,拿起手机走到营业厅外面,等接通电话时,他脸上的笑早已无踪无影,眉目深邃冷然起来。 来电人是米忠军。这位才出院不久的长辈开门见山,在那边问:“小贺,听说姓王的被你搞到拘留所去了,你是怎么个意思?” “王女士吗?”贺晏臻一顿,语气认真,“她勒索的数额特别巨大,我想争取争取,十年起步吧。” 米忠军一愣,怒极反笑:“小贺,你是故意跟我作对?” 他说完顿住,又语含威胁:“这件事你最好别插手,叔叔待你不薄,你这样做可伤了两家的脸面。到时候别自己惹一身骚,还要连累你爸爸。” 贺晏臻眉头蹙起,过了几秒,他道:“米叔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米忠军冷笑:“小贺,你还是太年轻。叔叔就跟你说一句,跟何意有关的事情,你最好少管,要不你管得了这一件,也管不了别的。” “是吗?”贺晏臻说,“那我也有句话想告诉你。” 他往身后的大厅扫了一眼,语气平常,对着电话道:“王女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 米忠军“哦”了一声。 “但你就没查过,那药到底是哪来的吗?”贺晏臻说,“前阵子,全国都因S市医院的事情变得风声鹤唳,你觉得没事谁会给自己惹麻烦?” “你什么意思?”米忠军声音冷然。 何意办好了手续,从座位上站起,回头寻找贺晏臻。贺晏臻在外面抬手示意,冲何意露出温柔的笑意,同时答道:“您但凡多花点功夫去查查,就会知道这药品是来自一家整容医院,米叔叔,米辂可跟这家医院关系匪浅啊,真要追究起来,你觉得贩卖假药获利严重,还是何意这个中间人严重?” 第97章 挂掉电话, 何意正好走到跟前。 贺晏臻伸手过去,却见何意停在两步之外,笑着看他。下一秒, 手机响起, 上面显示“何意”来电。 “呐,你是新卡的第一个联系人。”何意这才笑着跳过来, 当着贺晏臻的面输入姓名。 贺晏臻稍稍低头, 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佛那只白兔子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 蹦蹦跳跳奔向自己。哪怕他此前受到过严重的伤害。 他喉头发紧,内心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伸臂揽住何意,在他的头发上亲了亲。 回程时,贺晏臻仍是拉着何意的手聊天。 他问何意的出国日期。 “应该是九十月份吧。”何意道, “反正是12个月的期限,年底前出去就行。” 他想到贺晏臻的日程,笑着问:“你是不是下个月就走?” 按计划是这样。但想到米忠军刚刚的威胁,贺晏臻又觉得不安。 “我想跟学校沟通一下,咱俩一块走。”他想了想,“我们的课程时间稍短一些,我要是先走,到时候先回, 异地的时间就太长了。” “一个多月而已。” “而已?”贺晏臻想了想淡淡道,“一天都不行。” 何意:“……” 这次复合后,贺晏臻表现得仍是粘人。好似前段时间的稳重是假象, 他仍是那个占有欲强的师弟。 但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 何意又总会看到贺晏臻脸上闪过一种过于深邃坚韧的神情。像是一头年轻的孤狼, 时时警惕戒备着什么。 何意偶尔会留意,当更多的时候,他的精力都被课题所占据着。之前电脑里的东西,资料还可以慢慢补齐,但实验数据却十分麻烦,何意少不了要重新联系实验室。忙碌之余,再一点点整理米忠军的那份证据。 他跟林筱打过招呼,暂时收留了贺晏臻同居,又因贺晏臻也有事情要忙,因此俩人白天各自忙碌,晚上回家后再一起做饭聊天,看书看剧。 周末时,马教授邀请何意到家里吃饭。 贺晏臻开车把何意送过去,顺道回了一趟自己家。 暴雨那天惹梁老师生气后,贺晏臻一直没回家,只发了保平安的短信。梁老师没回,贺晏臻便也没多说,怕她知道自己跟何意在一起后,更加迁怒于何意。 到家时,阿姨正在做饭。 梁老师在客厅看电视,见他回来微微愣了下,随后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 贺晏臻若无其事地哼着歌,手里拆出刚买的肩颈按摩仪,放在梁老师的背后。梁老师气哼哼地换到另一边坐,他便也拿着机器追过去,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如此两三次,梁老师终于没崩住,虽然心里还生着气,却又不舍得黑脸了。 她问贺晏臻这几天在哪,干什么去了。贺晏臻便把最近忙碌的几件事挑出来说说,顺道提了下自己跟学校申请九月份再入学的事情。 梁老师惊讶:“好好的为什么推迟?” “我不是给米辂帮忙,经手了几份他的合同吗,最近我不去了,办交接有点费时间。”贺晏臻道。 梁老师不满:“谁让你没事找事的?” “米辂对我不错。你还记得那年圣诞节吧,我在老师家喝醉了,不也是他把我送回来的吗?”贺晏臻笑笑,又假作回忆,“那天我回来几点了?我都喝断片了。” “十一点吧,不记得了。” 贺晏臻虽然有过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吃惊。 “米辂这孩子,倒是一直对你挺好的。暴雨那天,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问你有没有到家。”梁老师说到这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贺晏臻听出她口中的情绪,顿了顿,只得解释:“何意那天跟教授开会,临走之前帮忙疏散老专家们,这才耽误了回程,正赶上马庄路出事。他的手机和电脑都在车里被冲走了,所以我没联系上他。我过去找他,他也不知道。” 梁老师听他话里话外忙着给何意开脱,脸色又冷了一些。 贺晏臻却想着,不如一块把话说开,让梁老师放下对何意的成见。 或许连何意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梁老师对他的影响几乎要赶超米忠军。他太在意梁老师的看法,甚至会放大后者的要求和情绪。 贺晏臻无法纠正,只能转向自己的母亲,希望她体谅何意,对何意不要有任何负面情绪。 梁老师没想到会从儿子口中听到这种请求。 “晏臻……”梁老师沉下脸,一字一句地问,“你自己觉得,你这要求像话吗?” 贺晏臻想说什么,又被她打断。 “何意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的学生,我同情过他,也帮过他。他的惨不是我造成的吧?我有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吗?你以什么立场和身份,来要求我以后还要捧着他,看他的脸色,不能带有我自己的情绪?” 梁老师越说越火,气到发抖:“你问问你姥爷,问问你爸爸,你妈我看过谁的脸色?我不高兴了照样跟领导拍桌子指着他鼻子骂的!你来跟我提这个要求?我把你养大,是为了哄你的人开心?别说你俩还没在一块,你就是真娶了媳妇忘了娘,也没有回头要求娘腆着脸赔笑的!”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晏臻愕然,他没想到梁老师反应这么大,只的低声解释,“何意的经历比较特殊,他这人特别敏感,又很尊重很在意你。你拿他当普通的学生,可对他来说,你却不仅是位好心的老师。你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种象征,一个……包含了母亲、家庭、爱护关怀的符号。” 他说到这顿了顿,“你的一个表情,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需要重视的指示。” “所以这是我的的问题?我要控制我的表情?”梁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贺晏臻叫苦不迭,他一直以为梁老师很喜欢何意,会跟他一样愿意呵护何意的。 何意那么渴望家庭,梁老师的接纳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可梁老师的表情分明很抗拒。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出的这种结论。但晏臻,如果这是真的,你们要找的应该是心理医生,而不是我。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为了让他高兴你就来要求我。” “妈……”贺晏臻无奈,只得问,“就当是为了我呢?” “那我会建议你换一个人。”梁老师脸颊绷紧,看着他道,“换成任何一个不需要时时照顾他情绪的人。” 贺晏臻:“……”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贺晏臻没吃晚饭便从家里离开了。他带走了自己的几样证件和衣服。 等到了出租房,何意还没回来。 贺晏臻忽然很想抽烟。 他在何意面前从来不抽,一来二手烟对何意的身体不好,二来,他在何意面前仍是会下意识地扮成多年前的那个小师弟。仿佛这两年什么都没变过。 可终究不是这样的,何意或许没怎么变,但他早就变了。 在替米忠军办事的时候,在跟那家人虚与委蛇,于合同中暗埋陷阱的时候,他像是一个游离在黑白边界线的游兵,时常会生出恶念。 他那时候靠抽烟来发泄,后来何意回国,贺晏臻的情况才好了些。对他来说,何意是比烟草还要好用的提神醒脑的药物。 只是今天,他忽然觉得有点疲惫。 贺晏臻从衣服口袋里摸到烟盒,又去卧室拿打火机。 何意的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正好发出一声电量告罄的警告声。去教授家前,何意正敲打着一份文档。贺晏臻故意闹他,把何意连人带电脑抱到了床上,电源线却被丢在了客厅。 他看了眼,抄起笔记本,打算拿去外面充电。然而就在屏幕唤醒的时,他不经意低头,猛地愣住。 几个熟悉的名字跳进了他的视线里。 最显眼的是罗以诚的叔叔,而紧跟罗某之后的,是另一个——胡峰秀。 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深。 梁老师曾如此解释过大舅妈的名字,因而贺晏臻印象深刻。 可现在,这个名字却出现在了何意的电脑上。他怔愣片刻,再看那篇文档名,随后手指滑开,点开旁边的文件夹——果然,那是跟米忠军有关的一份财务记录文件。 这显然是何意整理出来的举报材料。 贺晏臻深吸一口气,他手指发凉,先检索几个文件里有无“梁”字,然而心里却明白,即便这里面没有梁,也说明不了什么。 舅妈的名字也有可能只是巧合,但同时也还有一种可能——他舅舅跟米忠军之间,的确有过什么往来。 去年冬天,贺晏臻曾借口回家看姥爷,问过舅舅跟米忠军关系如何。 彼时他正跟米忠军往来密切,又在米忠军的公司实习,如此询问并不突兀。梁舅舅却直言说他跟米忠军并不熟悉。贺晏臻问王越的事情,得到的答复也是不知情。 贺晏臻的的确确是信了的,一直相信。 可现在,看着手头的记录,他却只觉如坠冰窟。 一旦开始怀疑,更多被忽略掉的细节和线索便会自动跳入视线。 他之前只专注于米忠军最近几年往来密切的几家公司,现在,他把视线再放到七八年前,查舅舅这几年的工作调动,再看米忠军几次升迁…… 最后,他想到了米忠军去年对他说的话。 这位老狐狸让他看两份合同,里面自然有不合规的地方。贺晏臻假装要避嫌,米忠军却道:“我不拿你当外人。咱两家的关系在这。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了。” 那时候,贺晏臻以为他说的两家是米贺两家,哪想到……对方暗示的可能是米家和梁家。 —— 何意被教授留到很晚,回家时,客厅黑着,只有阳台的一盏小灯幽幽照亮方寸天地。贺晏臻坐在阳台的一个小沙发上,正仰望着星空。 何意走过去,没等说话,就被贺晏臻拉到了怀里。 俩人安静地接吻。 夏夜月光如水,蝉鸣阵阵,何意晚上喝了酒,此时仍是微醺状态,一吻结束后仍有些发怔。 贺晏臻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抬手摸了摸何意的脸:“怎么回来这么晚?” 微风徐徐,何意舒服地闭上眼,道:“老师跟我聊天呢,聊手术,聊医院,聊制度,大谈特谈,大部分都是不能对外说的。师母拦都拦不住。” 他说到这轻轻笑了下,“其实我觉得,经过前几天的事情后,老师完全拿我当自己人了,有那么点生死之交的意思。” 贺晏臻道:“患难见真情。” “嗯,见了你。”何意笑着应声,又抬起脸,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我这算因祸得福吧,要不是这次意外,我应该不会复合。” “哪怕明知道我爱你,你也喜欢我?”贺晏臻斜睨他,又轻轻抓了下他的手,“真狠心。” 何意迷蒙着,少听了一个字,下意识反驳:“你才狠呢,这几天简直不是人。” 他控诉贺晏臻在某方面有些索求无度。 贺晏臻却道:“饿了我这么久,现在连口饱饭都不给,你才不是人。” 俩人笑着胡闹,又来了感觉。 贺晏臻却不动,只把人揉在怀里温柔地亲吻。何意晕陶陶,既觉得沉醉,又有点羞恼,忍不住跟他较真。 就在俩人渐渐认真时,贺晏臻一把将人抱起,大步走到了卧室。 何意被他放在床上,一抬头,碰到了旁边的电脑。 他转过脸,随后想到了什么。 贺晏臻也看到了电脑,他似乎愣了一瞬,随后俯身:“何意,我们就这样下去好不好?” 何意感觉这句话另有深意,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琢磨着贺晏臻话里的含义。 贺晏臻没有拐弯抹角,不等何意猜想,他径直说:“我看到你电脑里的文件了。那份举报米忠军的材料。” 何意心想果然如此,他挑眉,等着下文。 贺晏臻深深地望着他,眼神里竟然有几分痛苦:“那个文档……你能不能压下来,先不要寄出去?” 何意完全没料到这个,一时间愣住,下意识就想问为什么。 这是他努力这么久,唯一的一点直接证据。而这点证据的获得并不容易,如果不是他这些年一直跟另俩医生联系,并交了第一份材料,如果不是他给王一求药,感动了丁医生……这份材料不可能被人发过来。 况且,他还没收到成果,已经知道了米忠军要报复。王姑姑的事情或许只是开头。 凭什么让他放弃? 然而贺晏臻目光里的痛苦和挣扎太浓烈了。 何意沉默了几秒,最后问:“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想跟你顺利出国,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简简单单的生活。”贺晏臻说,“我想要你远离他们。” “你在担心?” “不,”贺晏臻摇头,“我是在害怕。何意,我们还太年轻。这件事不知道会牵扯到什么人……” 他不知道怎么说。 晚上他给另一个人打电话询问时,才知道米忠军当初能来北城,就是梁舅舅牵的线。 只不过彼时的米忠军对梁舅舅来说是随手提拔的一个小喽啰。之后几年,他们有没有更深入的联系还需另查。但目前看来,他们曾经关系匪浅。 何意如果知道真相,知道是他舅舅让米忠军一家飞黄腾达,也是他舅舅为米忠军办的事……何意会如何? 放弃,如鲠在喉。 坚持,就要大义灭亲,灭的还是贺晏臻和梁老师的亲。 贺晏臻忽然觉得疲惫,他看着何意,等待着后者的询问。 何意也一直安静看着他,过了会儿,他却突然笑了下,轻声道:“好。” 贺晏臻愣住。 “我答应你放弃。”何意的神色认真而平静,语气也如夏夜微风,充满温柔:“我也想跟你这样简简单单生活下去。” 第98章 这几年里, 史宁和甄凯楠不止一次地劝说过何意。 他们不是不赞同他举报,而是怕何意陷入跟米忠军作对的偏执中,被这样的牢笼给困住。 何意心里有时清楚有时糊涂。他在生活平顺, 又没见到米家人时, 会暂时地忘记这件事情,如朋友们期望的那样将精力都用在大学生活上。但当米忠军有关的人和事出现在他面前, 他又会耿耿于怀, 变成那个在黑暗角落里苟且偷生的卑微的自我。 韩老师让他建立自己稳定的内核时,告诉他只有他内心的自我强大了, 那些笼罩在他心头的恶影才会被驱赶出去。 何意此时能答应,其中部分原因便是他已经能理智地面对这件事——对于一个公民来讲, 交上举报信就够了。 提供更多证据固然有利于调查,但他止步于此,剩下的交给工作人员也没错。 另一部分原因, 便是他对跟贺晏臻的未来充满期待。 如果自己被搅在那滩烂泥里,贺晏臻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这一刻,对爱的珍惜和渴望远远胜过了缠绕他数年的仇恨。他希望俩人的生活是充满阳光的,并愿为之努力。 八月份,贺晏臻的推迟入学申请得到答复,他可以九月份去。何意的奖学金也顺利通过。 期间马教授让何意到家里吃了两次饭,一次是告诉何意那辆车子的情况,找到那辆车子时, 里面的财物都已经没有了。马教授知道何意有不少东西在车上,想要给他一部分补偿,被何意拒绝了。 第二次便是教授联系了在国外的老友, 免费给何意提供了一个住处。 那公寓离着贺晏臻的学校很近, 俩人可以同住。何意本想拒绝, 但听马教授说这样也是为了感谢贺晏臻那天相救,于是又犹豫下来,回家跟贺晏臻商量。 贺晏臻对此自然赞同,虽然他爸在那边有房产,姑姑也在那边生活,但现在他刚跟家里人闹僵,因此既不想让梁老师知道自己跟何意复合,更不想活在家人的监视下。 俩人商量好,一块答应下来,又提前定好了出发的机票。 新学期开心这天,何意又收到了好消息——他的那篇论文顺利发表了。 如此一来,他已有两篇论文在身,虽比不上张君和其他本科期间就专注科研的学霸,但跟大多数人相比,这进度也不算落后。等他交流深造,日后博士阶段自然会有更多成绩。 朋友们纷纷发来祝贺信息。出发日期也越来越近。 唯独贺晏臻心里始终感到不安。 他暗自排查身边的隐患,却又看不出哪里异常。王姑姑前几天刚被逮捕,现在羁押在看守所。 米忠军知道那药物来源后也没继续折腾,要知道整容医院不仅有米辂在,还有罗以诚和王越的参与。米忠军犯不着为了收拾何意,得罪别人。 米辂上个月跟孙雪柔去大溪地玩耍,贺晏臻不想多生是非,干脆也没联系他。反正他原本也只是米辂的私人法律顾问,既没有签订合同,也不需要办交接手续,只要把文件放回公司就行。 至于梁老师那边,贺晏臻虽然不指望她能对何意和颜悦色,但她如果真见到何意,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为难他。 一切看着正常,于是贺晏臻盼着日子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九月份终于到来。 谁想第一天,坏消息突然降临。 网络上突然冒出一个匿名爆料,指A大学生何某学术不端,拿着老师的研究成果发论文,且有以前的校园贴证明其大学期间假装穷困生卖惨,实际穿用都是奢侈品。走关系挤进科室,没有多少经验就上手术台当助手,拿着病人当小白鼠,甚至违规用假药,但全因男友家长是本校老师,所以被压了下来。 爆料者是投稿模式,多个营销号皆以中立吃瓜立场发布,他们看到时网上已经掀起不小的舆论。 贺晏臻联系几个流量大的博主删除,却有人删除之后继续微博暗示自己被捂嘴,不敢说。于是不明真相的网友群情激奋,开始人肉何某…… 何意的手机号和住址被爆了出去,然而他办理各项手续留的联系方式都是用的这个号码,一时间又不能换号,也不敢将所有来电屏蔽,只得忍下这些骚扰。 就在A大受舆情影响,表示会彻查此事时,何意也注册了小号,发表了一篇长微博为自己辩解。 他的解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然而同时,也有人持续向投稿号证实爆料是真的。对方晒出了自己打码后的学生证件,并指责何意一直在搞特殊,两相对比下,何意仍是处于弱势。而为何意发声的校友们也受到了攻击。 贺晏臻没想到几年前的事情会重演,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米忠军太清楚怎么毁掉何意了。 他怒极,没想到米忠军又来电话。 “小贺,你看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何意这样的坏学生走不远的。你受他蒙骗,现在回头还不晚。至于你干过的那些事,叔叔不怪你。” “我?”贺晏臻冷笑,“我可还没做什么呢。” “你还想做什么?就你知道的那点事,拿去找我麻烦恐怕都没人理你。但你舅不一样,他今年正好职务调整吧,你知不知道他这个位置,只要有这种举报,不管真假一律暂停?你找我麻烦,就有人找你舅麻烦。你舅舅等了几年终于要高升,到头来要栽你手上?”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又假装语重心长,“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关系和情分都在这。你年纪轻,被他一哄就上当了,也情有可原。你完全可以问问你家长,在我们过来人眼里,那是个什么孩子。” 房间里的冷气简直扎人,贺晏臻的拳头攥紧又松快,半晌冷笑:“我懂了。” 米忠军讶异:“要真懂了才好。你看何意回来前,你不一直好好的……” “米叔叔,我有一点不明白。”贺晏臻打断他,“你刚刚要我顾念亲情,不要连累我舅。可你却对何意赶尽杀绝?” 米忠军:“这事可不怪我,是他自己没事找事惹上门的。你当他交举报信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找来了麻烦,现在要后悔?晚了。” 贺晏臻:“你不会放过他?” 米忠军笑了起来:“不会。” 这通电话既是劝说,也是威胁。 米忠军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有积累数年的人脉关系。但何意什么都没有,朋友和老师能帮的忙终究有限。他最亲密的也就是贺晏臻了。 贺晏臻的家人却未必愿意为了外人卷入这样的风波。 树欲静而风不止。 贺晏臻没想到他才让何意远离这些,那些欺辱便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这对他来说有点措手不及,他的准备还不够充分,但是显然,没有人能给他时间。 贺晏臻点了根烟,面沉如水地看着手机。上面是通讯录的名字列表,拇指轻轻划过的名字,赫然是“米辂”。 —— 何意在新的周一接受了学校的调查。跟网络舆论相比,现实里的大家要温和礼貌得多。 何意心里明白这件事多半是米忠军的报复,而跟他有过节的同门师兄们则是一块跟着落井下石,借此泄愤。 朋友和老师都来发来慰问,何意表现的很克制,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实际上,他的内心已经嫉妒愤怒。 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过了,能放的证据也放过了。那些早在内心给他定罪的人并不会相信,他们会从其他角度挨个地方质疑。何意要解答,就会陷入自证清白的怪圈。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不能因围观者轻飘飘的一句质疑就将自己所有的隐私都曝光出来,任由他们评判规训。 他没有错,他还要继续自己的学业,要为自己的以后负责。 脑子里一遍遍的这样告诉自己,但是看到那些辱骂信息,建立好的心理防线又会一点点崩塌。手机上总有莫名的呼叫和信息传来。何意不想影响贺晏臻,因此借着忙实验在学校宿舍住了两天。他希望自己能快点适应下来,回家后继续开开心心,跟贺晏臻做离开前最后的准备。 梁老师给他打电话时,何意刚从实验室出来。 他本能地感到紧张,却不敢耽搁,立刻接通。 梁老师的话几乎立刻蹦进了何意的耳朵里。 “何意,贺晏臻现在在哪儿?你让他马上给回个电话。”梁老师有些着急,在那边说,“米辂自杀了。” 夏日炎炎,何意站在大太阳底下,身上骤然发冷:“什么?” 他认为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梁老师,你刚刚说什么?” 梁老师语气更急:“让贺晏臻给我回电话。米辂因为他自杀了!” 何意怔住,不敢多问,连声答应。 电话挂断,他也不敢再回宿舍,赶紧往家里跑。 脑子里乱成一团,想着米辂为什么会为了贺晏臻闹自杀?最近一个多月他们又没有联系。心里七上八下的,边跑边给贺晏臻打手机。 一遍没人接,何意又拨出第二遍。 就在他跑到楼下时候,贺晏臻正好从楼道里出来,接到了他的电话。 俩人视线一对,忙又挂断。 何意着急道:“梁老师打电话说让你联系她。米……”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觉得米辂的名字很难从嘴里说出来,他如此讨厌甚至嫉恨这个人。 一股莫名的恐惧和委屈涌到鼻端,何意定定神,继续道,“米辂自杀了。” 贺晏臻穿着黑色T恤和五分裤,许是刚刚在补觉,他的头发翘起一些,眼仁漆黑,神色微怔。 何意抬头给他压了压头发,又轻轻摸了摸贺晏臻的肩膀。 “你回家看看吧,梁老师说他是为了你,我没敢多问。” “我刚听说了。”贺晏臻点点头,冷峻的眉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点愧疚:“我也没想到……你先回家,我去去就回。” 他说完拍了拍何意,大步离开。 何意在家等了一天,贺晏臻没有回来,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想问问什么情况,却又怕自己的电话不合时宜,惹梁老师反感,只得又忍下去。 又过一天,仍是如此。 第三天,朋友圈里一片祥和。 何意的手机仍是不断收到骚扰,他最初的担忧渐渐演变成恼怒,心里忍不住想,米辂是死是活怎么也没人说?贺晏臻到底在忙什么? 中午,他终于等不及,给贺晏臻打了一次电话。然而这次仍是没有人接。 何意心里愈发不安,他犹豫许久,又向给梁老师询问。 梁老师对他的来电似乎很惊讶,直问有什么事。 何意不想假作自己关心米辂,便直奔主题:“梁老师,晏臻这两天没回来,也没给我回电话,我就问问他现在忙得怎么样,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回个信息。” 何意说完怔住,他惊觉这通电话跟当年圣诞夜里的那通如此相似,简直像是噩梦重演。 梁老师那边沉默了一下,这次却只语气温和地问:“何意,你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吧?米辂因为跟晏臻的感情纠葛闹自杀,吞了一瓶安眠药,前天才抢救过来。” 何意道:“我只知道他闹自杀的事情,对具体情况不了解。本来想等着问问贺晏臻呢。” “晏臻差点背上一条人命,他惹的麻烦,当然是让他处理去了。”梁老师说,“他这几天在医院,米辂什么时候出院他什么时候回来。” 何意愣了一下,只得道:“好。” 然而他已经三天没跟贺晏臻联系了,何意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提这个要求,但他真的忍不住,“那……能让贺晏臻给我回下信息吗?” 梁老师问:“是很紧要的事情?” 何意咬牙:“是。” “有多紧要?” 何意:“……” 梁老师:“你应该清楚,你对晏臻的影响有多大。现在他的任务是照顾病人,稳定米辂的情绪。如果你那边的事情没有一条人命重,那可不可以稍微的等两天呢?” 何意听完反应了一会儿,脸上热辣辣的,他知道事情果然重演了。梁老师温和的语气和过渡客气的态度,并不影响她表达自己的看法。 她的看法当然有道理。那是作为母亲的考量和顾虑。 但是,何意作为男朋友也有自己的诉求。 何意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点太紧张,紧张到几乎兴奋,四肢发颤。 “梁老师,你说的有道理。”何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压慢语速,“但是米辂做出偏激的事情,责任不在贺晏臻。哪怕米辂真出事了,这条人命也不应该算在贺晏臻的头上。我是贺晏臻的男朋友,我们俩的沟通联系是正常需求,总不能因为怕刺激米辂我俩就断联系。将来米辂要是看见我俩在一起就自杀,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分手?” 梁老师没有出声。 何意又暗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咄咄逼人,不等他想明白,那边已经挂断了。 隔天上午,贺晏臻终于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轻声跟何意解释:“我手机不再身边,这两天借护士的手机给你发了信息,你是不是没看到?” 何意吃了一惊,再翻手机,果然看到有几条正常短信夹杂在一众辱骂短信里,因都是陌生号码,所以被他一块忽略了。 何意“嗯”了一声,心生懊恼:“我昨天给你妈打电话了,可能我说话有些冲……” “没事。”贺晏臻安慰他,“你要不是语气冲,我还拿不到手机呢 。” “他情况怎么样?” “没事。”贺晏臻捏了捏眉心,叹气,“回头再聊,我这两天就回去了。” 那天贺晏臻回家后,梁老师和贺爸爸二话不说把他押去了医院,勒令他在医院照顾米辂,诚心悔改。 反倒是米忠军和孙雪柔表现得宽容温和,只称是自家孩子不懂事。 贺晏臻觉得奇怪,问父母干什么让自己在这,梁老师却只咬紧了牙不说话,铁青着脸瞪他。贺爸爸也一反常态,用极力压制的愤怒语气低声斥责道:“你自己干过什么你不知道?你要是还算个人,就给我在这里待着好好反思!” 他们收走了贺晏臻的手机,第一次严厉地表示,如果贺晏臻不肯对这事负起责任,不知悔改,那他们以后就不认这个儿子,他们教不出这么狠毒的孩子。 贺晏臻拿不准情况,静观其变,等米辂苏醒后,他才明白过来。 米辂自杀自然是因为感情,却不是因为求而不得,而是贺晏臻一年以来的欺骗和利用。 那是第二天晚上,米辂醒来后一直恹恹的,只在晚上对孙雪柔说想让贺晏臻陪他。 他住的单人病房,晚上医生查完房后,房间里再无其他人。 贺晏臻默不作声地在窗前站着。他没有手机,刚刚借了护士的手机给何意发了短信,心里却仍放心不下。那些恶意的信息太多了,普通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何意之前是个经常自我否定的人。他怕何意再陷入那样的状态,心里挂念,不由愣了会神。 回头时,就见米辂坐在病床上,正抬头看他。 贺晏臻冷不丁跟他对视,微微一怔——米辂的眼神饱含着扭曲的痛苦和愤怒,直白欲望,叫人心惊。 贺晏臻愣住,随后转过身,提起一旁的椅子往床边一方,带着几分随意地坐了上去。 米辂今天醒过来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现在支开别人,显然是有话要说。 他等着米辂开口。米辂却只盯着他,过了不知多久,米辂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他伸手擦泪,却又好似擦不干,气息也因此不平起来,但终究是开了口:“贺晏臻,公司的事情是你故意的吧?” 贺晏臻皱眉,先没说话。 米辂死死盯着他,“那几家整容医院是你好心给我们牵线,还是故意给我挖坑?我妈和我表舅的钱都被套住了,我的房子也要被拍卖了,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 “你说的这两件事,我略有耳闻。”贺晏臻摇头,“但是我当初只是给你们牵线搭桥,既没有参与你们的事情,也不曾给过你们什么决策建议。你跟孙阿姨投资不当,又或者资金安排有问题,这哪里跟我有关系?” “你没给过我建议?我的每一步决策哪个不是问得你!”米辂怒急,眼泪愈发汹涌,“到现在了,你都不肯说实话是吗?我昨天吞药前,都对我爸妈都说我得不到你才自杀!我连寻死都忍不住为你考虑!” 他说到这眼泪更凶,又抬手狠狠一把擦去,“我就是想死个明白,你把真相告诉我,给我个痛快,行吗?” 贺晏臻转过脸,迟疑地蹙眉。 米辂却干脆从床上翻身下来,他把手机丢过来:“手机给你行了吧?我他妈不会录你的音。” 又擦了脸上了泪,脱掉上衣,丢到床上,“我身上也没有录音笔!” 又弯腰把病号裤子也脱下来,赤条条站在一边,抱着胳膊问:“你还不放心吗?现在行了吗!我他妈身上什么也没有!这样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我没要求你证明什么,你要说话就穿上衣服好好说。”贺晏臻皱眉,转开了脸。 米辂只站在那里抽泣,贺晏臻想了想,干脆站起身,走到床边按下了呼叫键。 护士推门的前一秒,米辂自己回到了床上,拉过来被子盖着。 护士进来询问了一圈,米辂随便扯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等人走后,他的情绪终于平复一些。 “我刚刚……”他欲言又止,闷着鼻音问,“我刚刚是不是很可笑?贺晏臻,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我喜欢你有错吗?” “喜欢谁是你自己的问题,不需要别人评价对错。”贺晏臻叹了口气,“但你也清楚,我不喜欢你。” “可我们曾经关系那么好!” “很多反目成仇的朋友甚至家人,没有道理要求曾经好过的人要一直好下去。”贺晏臻道,“你想说什么不如直白点。关于刚刚的问题,我先回答你。米辂,决策者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这期间别人的建议可能只是敷衍,也可能是经验不足。你不能在出事后把责任推到人家身上。” 米辂起初以为他要坦白,没想到越听越愣,他瞪大眼,几乎要气疯:“都到现在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傻到现在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贺晏臻抬眼,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忽然一笑:“你不傻。” 米辂怔了怔。 贺晏臻低头,拿着他刚刚丢过来的手机把玩,“你要傻的话,就不会发两个版本的短信了。给你父母的说你是为情所困,给我爸妈发的呢?是我自己想办法打开看,还是你亲口说。” 米辂脸色一变,当场便愣住了。刚刚扔手机的确只是做做样子,但他的委屈和愤怒是真实的,他以为贺晏臻至少会有片刻的愧疚。 可这人竟然顺水推舟把他的手机拿走了!虽然上面设置了密码,但米辂心里却不踏实起来。再一想,他发给梁老师的短信内容也无法保密,贺晏臻回头问梁老师早晚也会知道,不如索性承认了。 “是,我是发的不一样。”米辂道,“我当时就想着,死也不能白死吧,总得有人知道我的冤屈。我不想我爸妈恨你,就只能告诉梁老师。” “内容呢?” “我告诉梁老师,你这一年虽然给我做法律顾问,但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只有在用到我的时候才会对我好一点。我爱你,所以那么信任你,你说什么是什么。可你呢,你认识我爸的小三,却让我跟小三的公司签合同。你让我加入整容医院,合同里到处都是陷阱。你让我把资金全压出去,抵押房子给我妈应急。你还从我的医院里弄假药,就为了给何意帮忙。” 米辂说到这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回国后被一连串的变故打懵,被孙雪柔责骂被人追债,别人都当他是流年不利,干什么亏什么。可唯有他自己清楚,这些都是贺晏臻的授意。 他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屡清关系,然后他发现,当他不再被自己愚蠢的爱意蒙蔽时,贺晏臻的行为目的如此明确。 他就是为了害他!假药的事情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米辂发现这事竟然跟何意有关时,他内心的确有过寻死的念头的。 米辂咬住嘴唇,缓了缓,继续道,“我告诉她我现在面临的情况,我的股权可能会被罗家回购,我的房子会被拍卖,何意用假药出了问题,我还要为这事承担责任。钱,房子,名声……我会一无所有,仅仅是因为我信你。贺晏臻,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公平吗?我只是喜欢你,相信你,你不爱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拿我给你的宝贝何意祭天!” 他好不容易把这番话喊出来,最后一句已经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米辂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泪,他从小很少受委屈,现在好似都要还回来似的。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贺晏臻的回答。 “我没办法做到不爱你就算了,毕竟你只是喜欢我,就会四处散播我跟你有一腿的言论,会毁掉我送何意的礼物,会给何意寄照片,让他误会我跟你的关系。不过话说这份上,我的确不介意就把话说清楚一些。”贺晏臻说,“第一,公司的合同和你的投资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我给出的建议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事情办得这么糟,你怎么不觉得是执行的问题。或许你找别人询问,按其他意见来做事,还不如现在呢。” 米辂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被气了个倒仰:“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理解的意思。”贺晏臻道,“米辂,那些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千万级的资金能玩这么烂,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米辂气急:“你……” “第二,你要谈的公平。公平这事总要一杆两端吧。假设你臆想的事情存在。秤的这边是我是为了何意做这些,称的另一端呢?是你妈气死何意妈妈?是你抢占了何意的家庭和资源,并几次三番想要羞辱他?还是你爹设计利用假药事件毁何意前程?又或者现在策划的网暴?何意的钱、房子、名声被你们夺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谈公平,反而洋洋得意拿着何意的房子钱做慈善?” 米辂噎住,不知道说什么。 贺晏臻面带讥讽:“你看,双标未免太严重。总不能因为你享受了太多好处,所有人都偏心你向着你,遇到一个看不惯你收拾你的,你就大喊不公。” “所有人都站我我这边,”米辂恨恨道,“但你偏就站在何意那边,是吗?你要跟所有人作对?” “可以这样理解。”贺晏臻点头,随后淡淡道:“用你的话说,我不介意拿所有人祭天。” 气氛骤然凝滞住,病房里落针可闻。 米辂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了震惊。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贺晏臻一般,死死地盯过去:“你疯了。你……你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是吗?” 有护士过来催促关灯。 俩人都愣了下,贺晏臻随后走过去,将病房的大灯按灭。 “不。”黑暗里,贺晏臻的声音淡漠,“是我本来就这样。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意他人感受。跟我想达到的目的相比,你们的态度或遭遇,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是被爱着长大的,他的生活顺遂如意,他有极高的自尊感,无需从任何人的口中得到肯定和夸赞。别人的喜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别人的憎恨对他来说也不入眼。他才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米辂一直清楚并为此着迷,但他以为那是冷酷,是骄傲。直到今天,米辂才明白贺晏臻的本质是冷漠。这人不会感动,也不会怜悯,他只看他想看的,只在意他在意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人是如此的,强势又自私。 “早点休息吧。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你爸手里还有钱,他可以给你兜底。”贺晏臻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一点心虚和愧疚,甚至最后,他简短得做出安慰,“我们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你不用担心别的了。” 第三天,米辂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原本这天要出院的,看他状态这样,医生又推迟了一天给他办出院。 病房的护士换了班,贺晏臻不知道何意昨天有没有回信,于是又跟这个护士借了手机,给何意发信息报平安,又解释自己被父母看押,马上就能回去了。 米辂在贺晏臻借手机时,看着他的笑脸发愣。他以前会渴望那样的笑,渴望那张冷峻的脸看向自己,眼睛中有自己的倒影。但现在,他一下死心了。 就像做了一场十年的噩梦,他只觉得害怕以及……愤怒。 人在愤怒时,不找个地方发泄会很难受。米辂本能地躲避贺晏臻,心想着以后远离这个人,同时又习惯性地想到了何意。 他跟何意之间,的确是不公平的。 但在他看来,不公平的点是何意因是米忠军原配的孩子,就天生拥有道德上的高点。 凭什么? 他就是看不惯何意,膈应这个人,想要让这个人从自己的周围滚开。既然贺晏臻能为了何意陷害自己,那就别怪自己做事恶毒。 出院这天,贺晏臻被贺爸爸带回了家。 梁老师在家严阵以待,夫妻俩准备好好跟贺晏臻谈谈。 他们实在无法接受米辂短信里的那个儿子,为了陷害别人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他们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贺晏臻这一年来的异常举动。 “晏臻,”贺爸爸几天间憔悴了不少,在车上时,他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跟你妈妈一直以你为傲,我们对你的教育也一直是先做人,再做事。你……” 他几乎要失望到哽住。 贺晏臻原本要否认,回头看父亲这样,终究心软了一些,低声喊:“爸……” 贺爸爸摆摆手,不再说话。一直等到了楼下,他才提醒:“一会儿你别跟你妈妈对着来,做过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实话实说,她要是打你你也受着,这次你做的事情太让我们伤心了。再者,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昨天晚上何意给他打电话了。” 贺晏臻“嗯”了一声,看了眼手机,跟着父亲上楼。 何意从学校回家,路过超市时,忽然想到好久没吃贺晏臻做的饭了。 贺晏臻厨艺不错,简单的小菜也做得格外美味。俩人出去后不一定方便天天做饭,便是能做,那边的调料肯定也不全。 这样想着,他便拐弯进去,买了几样蔬菜和肉卷,打算放冰箱里,等贺晏臻回来后涮火锅。 小区的树木葱郁,天际夕阳灿然,给建筑物描着一层金边。 何意提着东西回家,远远得便瞧见了米辂。 米辂穿着清爽,在他们楼道门口来回徘徊,显然是在等他。何意心里诧异,米辂竟然已经出院了,贺晏臻怎么还没回来。同时又犹豫,他对米辂仍有残余的惧怕,并且每次跟米辂打交道,自己都处于下风。何意往一边闪了闪,心想惹不起躲不起,于是又提着袋子躲进了小超市的门厅里。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何意眼瞅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金光渐渐落成霞粉,这才又往外走了走。 楼道前的人影果然不在了。 何意松了口气,给贺晏臻发了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边拎着袋子回家。 然而就在快到楼前时,一道白影突然闪到眼前,拦住了去路。何意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还是米辂。 米辂的眉眼愈发漂亮了,看向何意的目光挑剔又嫌弃,嘴角却敲着:“你躲什么呢?刚刚看见我就跑?” 何意皱眉,后退了一步。转身从另一边走。 米辂不依不饶地伸开胳膊挡着他。 何意皱眉,这下再没了好话:“米辂,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搭理你。不管你说什么,我只有一个字,滚!” “滚?”米辂却哈哈笑道,“滚什么,跟贺晏臻滚床单吗?” 何意提着购物袋的手登时攥紧,他不愿跟这人纠缠,转身,就听米辂问,“你就不好奇,这几天贺晏臻天天陪我干什么?我们上床的时候你也想叫我滚吗?” 何意一愣,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不信,然而心里还是发慌,一边告诉自己米辂在瞎扯,一边拔腿就走。 米辂大声道:“何意,你果然是个懦夫!你跟你妈一样只会假装不知道。根本不敢面对!可不可怜啊!” 一道寒战从头顶劈下,那些屈辱和愤怒止住了何意的脚步。 他回头,冷冷地盯着米辂,“你再说一遍?” 米辂啧了一声,他抬手,打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几乎怼到了何意的脸上——一段码住了脸的视频,高大帅气的男人坐在床边,不远处,一个体型清瘦的人一件一件地脱衣服。镜头正对脱衣服的人,虽然糊住了脸,但看能出脸上的颜色,是一片红晕。 视频被人配了色气浓重的喘息声音,氛围里充满情欲。 何意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里面的人,坐着,背对着镜头的是他,是……贺晏臻。 “啊,这个带码了,等下,我给你找找我俩做爱的,要不给你看看我给他口的?”米辂将手机收回,在视频里翻动着,“你不知道吧,贺晏臻这一年一直跟我在一块,不过他享受刺激,只拿我当炮友。你应该知道他这人有些癖好……” 他没有遮挡手机,于是何意看到了屏幕上都是赤条条的人,或一站一跪,或两相交叠,个个都是录下来视频。 “这是我偷偷录的,他怕让你知道。”米辂轻笑一笑,随即道,“但我看你这样怪可怜的,被瞒着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还认不清,拿自己当回事呢?” “那你为什么会闹自杀?”何意只觉有种凉意直顶着天灵盖,他脑子里嗡嗡想,本能地问。 米辂一怔,道,“因为我回来后,约了他两次他不出去,说你管的紧。其实我也没自杀,就吃了点安眠药,这不他还是乖乖去陪我了吗?” 何意:“……” “何意,你看,你妈不行,你也不行。”米辂洋洋得意,啧道,“希望你出息点,别跟你妈一样被气死了。贺晏臻的活儿可挺不错的。” “是吗。”何意点点头。 他将东西放在一边,甚至细心地将购物袋的提手系上扣。 随后,他搓了搓自己发凉的指尖,慢慢找到一点血液流动的感觉。 米辂挑眉,看着何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心里正觉得得意,就见何意看过来,那眼神犀利恼怒又充满恨意,不等米辂反应过来,何意已经挥拳出去,径直砸在了米辂的脸上。 米辂被这股力气冲到地下,他反应过来,开始大喊,挥拳反抗。何意却一声不吭,整个人扑在他身上,膝盖顶着他的肚子,一拳接一拳地砸下去。米辂反击地抓和捶他浑然不觉,眼前是一片空白,已经完全不知道下手轻重。 有邻居过来劝架,两个大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何意拉起来。 贺晏臻赶到时,米辂已经躺在了地上,满脸是血。 他愣住,随后冲过去,一把抓住何意沾满血的右手,又急又怒:“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周围有人拍照,贺晏臻也忍不住担心,他过去看了看,又喊了下米辂,发现米辂还有意识。 “米辂的颌骨……是不是断了?”贺晏臻发现米辂的下巴好像歪了。 “活该。”何意恨极,又觉畅快,几乎想要笑出来。 这么多年,他憋屈够了。每次米辂提他妈妈,骂他妈妈的时候,何意都恨不得杀了他。 他又回头看了眼贺晏臻。 让他自己意外的是,对于贺晏臻的部分,他内心的震惊大过愤怒。退一万步将,如果贺晏臻真的做了这些事,他不会将怒火发在米辂头上。 110和120同时赶到,何意被带走问话,贺晏臻想跟上,却又怕米辂出事——如果米辂真出了大问题,何意的麻烦就大了。 他狠狠心,看了何意一眼,一块跟着上了救护车。至少抢救时自己可以垫付药费。 车门关上时,贺晏臻看到何意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如此平静,平静到让他害怕。 第99章 米辂的伤势着实不轻。 到医院的时候, 同行的民警当贺晏臻是米辂的朋友,直言说:“上个月就有个颌骨骨折的,轻伤二级, 你们可以直接告了。” 贺晏臻脑子里嗡了一声, 当即心凉了半截。 轻伤二级,已经是故事伤害罪了。一旦刑事立案, 何意就有了案底。 贺晏臻想也知道是米辂故意过去挑事, 可何意怎么回事?他下手不知道轻重吗? 他心里着急,但还是忍不住问民警:“这次是我朋友过去找的麻烦, 对方还手重了些。那边还是个学生,我们能不能协商好了, 先不立案。” 他说完又想起关键的一点,立刻解释,“报警电话是路人打的, 我朋友是私人恩怨,没想报案。” “你是伤者的朋友?”民警意外地看着他,“怎么感觉话里话外都在给打人的说情呢。” 贺晏臻压下心中不安,露出个尴尬的笑:“不瞒您说,这俩人是亲兄弟。” 民警:“……” 对方半信半疑,贺晏臻心里却清楚,一旦让米忠军和孙雪柔知道了,这事儿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去。他们只会借题发挥。 孙雪柔接到了通知还没到, 贺晏臻想了一圈,只得求助于自己的爸妈。 他把电话打给贺爸爸。 然而贺爸爸却在沉默之后,对他道:“晏臻, 我知道你中午没说实话。” 贺晏臻没作声。 贺爸爸深深叹息:“你如果继续伪装, 这件事, 谁也帮不上何意。我不会向你妈揭发你,但你也别想从任何长辈这里得到帮助。” 贺晏臻在中午时,一进门便直接承认了自己让米辂的做出了那些决定。 但他随后又半真半假,说其中少不了米忠军的授意。米忠军早对孙雪柔有了戒心,让自己去实习就是要利用自己做事情,因为米辂对自己不会心生戒备。 他将米忠军转移财产和在国外又得一子的事情和盘托出,又找出师兄为自己做证明。梁老师虽然没有立刻表态,但贺晏臻知道,她会相信的。 比起自己儿子处心积虑接近别人陷害他人,父母都会更愿意相信儿子是被蒙骗的,至少,主观上他不是为了害人。 至于假药的事情,贺晏臻则直言,那是救人的好事。 事情发生时,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米忠军会借题发挥,指使人去告何意。 “我看不懂米叔叔,他现在让我觉得害怕。所以我才跟他们家断了联系。算起来,我都两个月没跟米家来往了,现在米辂遇到问题突然怪我,我才是百口莫辩。” 贺晏臻为自己开脱完,又面露同情,假装为米辂说话,“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做法,米辂才二十出头,手里拿着上千万块钱做投资,突然出事肯定就毛了脚。他从小被宠着,现在怕自己被责骂,只能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你就完全无辜?”梁老师的确不知道怎么判断了。 作为母亲,她本能地相信贺晏臻是善良的,她从小养大的孩子,从来没干过坏事。但是脑海里却又始终有个警钟提醒她,要么贺晏臻善良无辜,要么他就是在颠倒黑白。 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太可怕了。 她沉着脸盯着贺晏臻的脸,希望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一丝一毫的依据。可贺晏臻冷峻的脸上毫无波动。 “我以为,比起外人,你会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彼时,贺晏臻不答反问,“妈,你觉得我是那样的坏人吗?” 梁老师当然不觉得。 但…… “晏臻,我之前就警告过你。”贺爸爸低声道,“你下午的表演很精彩,我没说话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妈伤心。但不代表你已经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中。” 贺爸爸语气冷静,想着怎么再逼贺晏臻一把,先让他承认。 这孩子已经走了歪路,他作为父亲,现在惧怕不已。 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我承认。”贺晏臻径直道,“米辂的事情是我做的,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他一无所有。” 贺爸爸狠狠愣住。 真听这话从儿子口中说出来,他受到的冲击仍是不小,“为什么?” 贺晏臻顿了顿才回答,语气很淡:“为了我被打碎的八音盒。”” 贺爸爸沉默了很久,他深吸一口气,却又无话可说。这次,他知道贺晏臻说实话了。 几年前的夜里,那个怀里抱着八音盒碎片出门,冷漠望着窗外的贺晏臻,现在终于不再伪装,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你会犯罪。”贺爸爸痛心道,“你学了几年的法律,却会去犯罪!” “爸,不会的。”贺晏臻说,“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违法的。” “……” “上次聊天,你说现在有些人法律意识淡薄,需要增强,我表示反对,你还记得吗?” 贺晏臻却又说,“当时我没跟你细聊,其实道理很简单,普及法律的观点,所代表的倾向性是人性本恶。当大家认为这样的倾向是正确时,可善可恶的部分也会趋利避害,舍去善的可能性,彼此防备,争讼成风。退一步讲,以不违法为办事标准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惩罚性的法律必须要有,但它应该是大多数人用不到的,平时忘记的一种存在。而不是人人熟知的行为准则。 “社会风气想要好,靠的是教化,是鼓励人心向善。”贺晏臻推心置腹跟父亲聊完,最后道,“而我天生缺乏同理心,何意是我从善的方向。” 最后那句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更像是贺晏臻心底的一句感慨,或是,一种表白。 贺爸爸默然不语,他想到了贺晏臻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考A大是为了跟何意谈恋爱,读法律是因为那是何意想学的专业,他进国护队是为了让梁老师找人帮何意疏通关系,他跟米家纠缠是为了给何意报仇。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好事和坏事,似乎指向了一个方向——何意。 可是这样,何人能如意? 或许这孩子自己都不知道,他快要走火入魔了。 “我可以帮他。我想办法,让米家出面表示不立案,不给何意留下案底。我也可以替你出面,让米忠军放过何意,以后不要为难这个孩子。”贺爸爸道,“但我有一个要求,只有一个。” 贺晏臻问都没问,径直道:“我答应你。” 贺爸爸点头,“你很聪明。”他说完深吸一口气,对贺晏臻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希望你跟何意分手。至少,先分开几年。” —— 何意在去派出所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刑事拘留,留下案底。 如果这样,这次交流很可能要泡汤了。教授昨天还说要他这两天去吃饭,因为按照原计划,何意下周就要走了。 现在,一切无望。 何意内心出奇地平静,他想了想,自己能接受这样的后果。虽然不值,但是如果让他继续忍着米辂,他会憋出内伤。 米辂只要骂他妈妈,以后他见一次打一次。虽然他自己也受了伤,右手已经肿了起来,米辂反击时抓了他的脖子,现在颈侧也火辣辣地疼。但跟米辂相比,这点儿伤根本没什么。 至于贺晏臻…… 何意想到贺晏臻跳上救护车的身影,又想起米辂的视频和那些话,半晌后摇了摇头。 他不信。 至少,他要给贺晏臻解释的机会。 他安静地在派出所的留置室等着,没想到天黑时,有人推门,冲他摆了摆手:“你没事了,走吧!” 何意感到意外,愣了愣。 那人却又语气严厉地叮嘱他:“这次多亏你们家长来的及时,就不给你立案了。但就是亲弟弟也不能这样打,知道吗?这都够公诉的标准了!好好的大学生,真留了案底够你后悔一辈子!” 对方这话,赫然是知道了自己跟米辂的关系。 可米忠军竟然会放过自己? 何意心里存疑,却不敢多问,忙连连应下来,从派出所离开。 回到小区,地上的购物袋还在,但看样被车轮压过了。 夜风吹得塑料袋哗哗作响,何意蹲下查看,发现里面的羊肉卷已经瘪到不成形,蔬菜被踩烂了一小半,他不舍得全都扔掉,挑挑拣拣,突然间一股浓烈的委屈情绪滔天而至。 他抑制不住,扔掉了手里的袋子,蹲在那里大哭出声。 他想起了自己脑海里无数次出现过的念头。韩老师问他有没有过自杀想法时,他都否认了。他那时的确认为自己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但现在,他突然想起来了。 高中寒假,他独自在宿舍发起高烧时,曾在心里恨过自己的父母。 他对米忠军的恨意是一直明显又强烈的,但那晚,他同样恨着自己的母亲。 他恨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出来,为什么让自己这样孤单,这样无助。他渴望着被人爱,但是没有,从来没有人在意他。 他不想继续了,他坚持不下去了。如果投胎,他希望自己来生是一只猫猫狗狗,绝不要当人。 可他又本能地求生,迷糊着找药,昏昏沉沉抗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被自己臆想出来的,起初不知道,因为对方陪伴了他很长时间。但渐渐的,大家对那样优秀同学的视而不见,每次考试名录上都不存在的新姓名,都让他慢慢意识到了真相。 他嗜睡、他自暴自弃、他以厌恶的情绪审视自己、他把米辂看成自己头顶上的魔咒……他数次冒出过放弃的念头。 这一切,好像都随着今天的这顿暴揍消失了。 这一天终于到了,他感到了身上的枷锁碎开。可这一天,到来的也太晚了…… 何意痛痛快快哭过一场,最后抽噎不止,坐在小区的长凳上平复了半个小时。 购物袋里的东西,他只留下了火锅底料,其他的丢通通进了垃圾桶,就像那些诅咒和惧怕。 此时此刻,他觉得累急,又说不出的轻松。 他决定等等贺晏臻。 贺晏臻对他的好不会作假,而在那个雨夜,对方冒着危险找自己后,何意认为他应该给贺晏臻这份信任。 何意回家,洗了把脸,又换掉了身上的脏衣服。 他把客厅收拾了一番,坐在沙发上等贺晏臻回来。 时针咔哒咔哒往前走,脑子里的想法太多,他自己分析着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大概率的,小概率的,想来想去,毫无困意。 可贺晏臻一夜未回。 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一早,学校的负责人便给他打了电话,说学校已经公布了调查结果。 原来发博的人有几个悄悄删了贴。这事儿虽然辟谣的传播力度远远不够,但已经有人相信了何意的清白,作为老师,他们希望何意不要受到太多影响。 一切似乎都是虚惊一场,何意谢过老师,又看到手机上航空公司发来的出发提醒。 何意大松一口气,他昨晚等了一夜,终究有些熬不住,决定去补个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没有做梦,也没被楼上楼下的噪音惊醒。 但或许是睡了太久,何意醒来时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恍惚感。他看着房顶发呆,意识缓缓回流进身体。 起床时,只见外面霞光漫天,夸张的晚霞铺进了客厅,将墙壁都染成了橘色。 而一夜未归的人此时就坐在沙发上。 “贺晏臻?”有一瞬间,何意忽然觉得当下美好到不真实,晚霞与爱人,像是一个美妙的音符组合。 他跳下床,随即又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个脱衣服的视频。 何意光着脚,几乎小跑着到了客厅,坐在了沙发对面。 他刚刚睡醒,神色还有些茫然,反应也有点呆,眼睛清澈无辜。 一个被人按在淤泥里几乎窒息的人,偏偏这么乖,从长相到性格都是。 贺晏臻看着何意,想要露出一个微笑,最后却发现任何表情的纹路都是抽紧的痛苦。 最后,他闭上了眼:“学长,我有话跟你说。” 何意一直看着贺晏臻,他发现自己准备了一宿,终究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现在贺晏臻先开口,何意才觉气氛松了来。 他在疑惑中先轻声道:“我也是。昨天米辂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什么内容?”贺晏臻问。 “你们在一起,你坐着,看他脱衣服。”何意道,“他说要找更刺激的给我看,我已经在他屏幕上看到了很多……他说他这一年一直跟你有关系,你们是炮友。这次闹自杀也只是因为他出国玩的这段时间里,你又跟我在一起了。他还说了你的癖好……” 何意咽了口水,一鼓作气道,“我想听你的解释。” 贺晏臻愣住,随即脸色微变——米辂自证清白没有在身上藏录音笔,却在暗处安了摄像头? 他回想那短短的一分钟,事情发生的太快。如果只看那几秒钟,的确很难解释清楚。 何意见贺晏臻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心里猛地怔了怔。 他忍不住追问:“那个视频是假的,对吗?” “视频是真的。”贺晏臻却道,“但我跟他没发生过关系,他脱衣服是为证明自己身上没有藏录音笔。” 何意:“……” “学长,不管怎么样,在我们交往的期间,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贺晏臻盯着何意的眼睛,按住他的手,认真道,“我不想你将来回忆起来,会否定这段感情。” 贺晏臻的手心干燥温热,力气大得惊人。 何意眨眨眼,待要再问,突然愣住。 他从刚刚那句话里,听出了一点话外音。 “将来……”何意觉得自己的分析有点神经质了,那个猜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 贺晏臻咽了口水,竟然答:“是。” 何意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不敢出声,怕自己把这场噩梦惊醒。 怎么可能的?贺晏臻怎么会提分手?这只可能是在做梦。 以后再也不要白天睡觉了。何意咬住嘴唇,心想,快醒来,快醒来。 “何意,”对面的人偏偏残忍地出声。贺晏臻跟他久久对视后,终究说出了那两个字,“我们可能……要先分开一段时间。” “……” “米忠军和米辂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了,我妈跟他们交涉过了。你以后专心忙你的学业,远离那家人吧。” “……” “你……”贺晏臻满肚子话要叮嘱,但是看着眼前如雕塑般愣在原地的何意,他忽然又说不下去了。 他咽了口水,随后低下头,右手盖住眼睛。 “你别这样。”何意突然出声了,他像是一个灵魂缓缓归位的布娃娃,一点一点笨拙地抽回自己的手,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贺晏臻点点头,掌根在眼睛上狠狠擦过。他面色决然,声音却很轻:“因为家长反对,我需要时间,在他们面前证明自己。” 他在昨天答应了贺爸爸,同时也拿定了主意——何意再也不能跟米家掺和到一块了。 而他的计划刚刚开始,大戏拉开,他必须撑完全场。 爱一个人,就是要杀死其他所有人。 包括他自己。 贺晏臻惊觉自己的偏执和爱意纠缠的如此之深,但他甘愿如此,为了他的小兔子。 对于他的筹谋,何意不必知道,也不能知道,至少现在不能。因为在何意看来,他已经欠他们家太多了,那份恩情不能再重了。 太阳渐渐西落。 何意许久之后,点了点头:“好的。” 他们认识对视,目光纠缠,却都无法说出更多。 “这次是我求复合,你说分手。也算扯平了。”何意站起身,轻声道,“呐,谢谢你,那就……这样吧。” 第100章 天气仿佛一夜之间冷了下来。 微雨再至, 落在阳台上沙沙作响。何意收拾着纸箱,抬头时瞥见窗外杏黄色的一点,这才惊觉九月份已经是秋天了 酷暑和冷秋仿佛只是一夜之隔, 窗外风景依旧郁郁葱葱, 却又多出一丝凉意。 何意摇摇头,收回视线, 将客厅的几个纸箱写好标记, 安静地等着快递上门。 他还有两天就要离开北城。 收拾房屋的事情原本已经做过一次,但因跟贺晏臻复合, 他又改了主意,想着留下房子方便俩人回国后同居。没想到折腾一圈, 最后还是如此。 好在这次有了经验,一切都快速很多。快递员过来称重,将所有东西运走时不过中午。 何意算了下时间, 下午提着礼物去了教授家里,开始向师长朋友们道别。 马教授早已等在了家里,师母却不在。 何意客气地询问,才知道师母约着梁老师一起做美容去了。 马教授现在跟何意无话不谈,以前说起收徒风波,他还会粉饰一二。 现在他将何意当自己人,于是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去年梁老师可跑了不少趟,陪你师母喝茶做美容。后来你师母还念叨, 说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明天就是教师节,何意正犹豫要不要去看望梁老师。 他心里清楚,从大一那次相遇开始, 梁老师就一直在帮助他。起初是借家教之由给他钱, 管他饭, 解决他的窘况。那次他尚且能用贺晏臻的成绩作为报答。 但之后,梁老师收留他在家里住下,给他庆祝生日,为了他在S市医院的事情找人帮忙,最后又为了他能跟着马教授几次三番求人。这些,却完全是他报答不起的了。 况且最后,她还制止了米忠军对自己的报复。 “我明天想去见见她。”何意对老师道,“但是又……又怕尴尬。” 他跟梁老师的最后一次联系,是以贺晏臻男友的身份顶嘴,使得后者沉默挂断。 马教授诧异:“你这是……跟梁老师有矛盾?” 何意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点了点头。 马教授笑了笑,问他:“何意,你知道人要感恩是什么意思吗?” 何意愣住,以为老师要批评自己,脸上一热。 马教授却道:“感恩,重在一个感字,感动,感念。别人帮了你,你不一定非要报答,也不一定报答得了。但只要把这份感动记在心里,在他做错事的时候感念他的好,担待着点,这就是感恩了。” 教授说道这顿住,拍了拍何意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梁老师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你且宽容一些。” 何意没想到马教授会以为是梁老师的问题,愕然片刻,哭笑不得地解释:“不,老师,是我做得不好。” 马教授看着他笑:“那就更没问题了,你才二十来岁。” 二十来岁的何意在马教授眼里,是可以犯错的年纪。 他希望何意能跟梁老师化解误会,积累人脉,又怕梁老师不给何意面子,因此做主当个中间人,明天约梁老师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一起见见。 有教授从中说和,何意心里踏实下来。他感激地应下,回家前,又去了趟商场,直奔一处柜台将之前看好的香水买了下来。 何意一直记得自己跟梁老师的第一次碰面,梁老师为他解围,后来擦肩而过时,那阵轻柔的木质香令寒酸的他自惭形秽,无地可容。何意从那时开始注意形象,频繁地洗着几件旧衣让自己整洁。 何意之前见到这款香水时,第一反应就是想买下来送给梁老师,他有股冲动想要告诉梁老师她对自己的影响。然而人走到柜台前,又冷静下来,觉得送这个给长辈不合适,只得作罢。 然而现在,何意却觉得这个时机,唯有这份礼物再合适不过。 翌日,气温骤降了十多度。 何意早早到了约定的地方等着,出门时他只穿了一件衬衫,站在咖啡厅门口时,衬衫被烈烈秋风吹得鼓起。 他却不觉得冷,因为心理紧张,猜不到梁老师如何反应。 何意知道自己跟梁老师之间的主要矛盾是贺晏臻。 他内心渴望回报和接近梁老师,却却又对男友的母亲具有天然的惧怕。 同样,梁老师对于贫弱的他心生同情,愿意伸手帮扶,但并不希望看到自家儿子跟贫弱学生纠缠在一块,甚至被后者伤害。 尤其是经历过去年的分手风波后,这个具有很强控制欲和保护欲的母亲,面对何意的表现已称得上十分克制。现在何意跟贺晏臻和平分手,也终能只将梁老师看做恩人。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何意拿着包好的礼物在咖啡店门口等着,内心愈发忐忑,又忍不住从咖啡店的玻璃墙上看自己身上有无不妥。 那道黄色人影拐过街角朝这边走时,何意先是一惊,随后顾不得思索许多,忙快步迎了过去。 “梁老师!”何意在几步远外便微微弯腰,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然而梁老师并没有回他。 她穿着第一次见何意时的那件米色羊毛裙,神情也如初见时一般严肃,只抬眼盯着何意,目光里是陌生的审视。 何意感到疑惑,也停下了脚步。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却又猜不到缘由,只能茫然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梁老师终于缓缓出声。 “何意,”她连语气都变得陌生起来,“我真的没料到,你会是这种人。” “梁老师……”何意反应不及,“你这是……” “我看了你的举报材料了。”梁老师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失望一览无余,“米辂说你是农夫怀里的蛇,是居心叵测的中山狼。我为此驳斥过他,却没想到最后被你打了脸。” 何意愣住,那份举报材料,他还没整理好就被贺晏臻阻止了。就连他打印的一份纸质草稿,也被贺晏臻锁了起来。 为什么会在梁老师那,又跟米辂扯上关系? “那份材料……是你做的,对吗?”梁老师低声确认。 何意不知道从何解释,他咽了口水,安静地承认:“是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大一暑假。”何意平声道,“我人微言轻,证据不足,斗不过这帮有钱有势的人,但不代表这样做是不对的。梁老师,在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 “哈,好一个问心无愧!你问心无愧?!”梁老师梁老师微怔,回神后自嘲地大笑几声。 路过的学生纷纷朝这边看,她浑然不觉,止住笑时眼里已经满是泪花,再看向何意时,她满目都是失望和懊悔,“何意啊何意,你很厉害。” 她走前两步,几乎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晏臻反反复复求我,让我对你好点,可是何意,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如果这几年的相处换来你的这种对待,那我对当初的选择感到后悔。我后悔认识你,带你回家,引狼入室!” 何意的全身都僵住。 手里的礼物变得烫手起来,他抿着嘴,怔怔地望着梁老师,半晌后低下了头。 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何意伸手去关掉,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抖着,看着竟又几分滑稽。 然而惶然过后,神智又渐渐清楚——在米忠军的事情上,他没有错。他只是低估了那两家的关系,错在承了梁老师的情,认识了贺晏臻。 一切回到原点。 梁老师说的对,早知如此,何必相识。他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何意咬了下舌尖,一把按灭手机,同时后退了两步,面色决然地朝梁老师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梁老师,我让您失望了。” 他说完,将手里的小礼盒放在地上,站直,又鞠一躬,随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马教授准时赶到了咖啡店,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他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几分钟前,手机上有何意的未接来电。 梁老师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已跟何意见过面,感谢教授好意。只不过以后,我跟他再无见面的必要。” 马教授大吃一惊,忙给爱徒打电话。 何意很快接起,喊了一句“老师”,却又停下了。 教授听到那边隐忍的哽咽,忽然觉得不是滋味。他不忍心问下去,半晌后叹了口气,站在街头低声安慰:“没事的,何意,咱不强求。” 说完顿了顿,又道,“明天老师给你送行,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你既然都要走了,就轻装上阵。” —— 何意离开北城时,送行的人比他预想的多, 林筱从外省连夜赶了回来,彭海请了假,带着女朋友一块送上礼物。马教授则塞给他一封红包,里面是面额不同的美元。 何意拜别恩师,又跟朋友们一一拥抱,他始终面带微笑,随后在安检口,冲大家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当年春节,何意给马教授打电话拜年,并汇报了自己的近况——导师偏爱,课题顺利,进度超前。 教授颇感欣慰,问他现在有没有什么难处,有就告诉自己。 何意迟疑了一下,腼腆地提出要求:“我想资助几个学生,但不清楚流程和费用,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打听一下。” 马教授道:“当然可以,你要资助什么样的?” “高三生,贫困,自闭……但仍在努力的。” 他并非做慈善,只是想回头,拉一把曾经的自己。 而同一时间,贺晏臻也在跟梁老师通电话,气氛却跟这边截然不同。 贺晏臻临走前,向梁老师表示自己跟何意提了分手,这次是他伤害了何意,因此希望梁老师能时时关心下对方。这次通话,他问起这个,梁老师便直言:“我只当不认识这个人。” 她将自己对何意的不满说了出来。 “你提前撵我走,就是为了搜我房间?”贺晏臻沉默片刻,随后道,“但你想错了,那张材料是我的。” 梁老师愣住:“什么?!” 那天,她在贺晏臻的房间里撬出了一张薄纸,上面列举着梁舅舅、米忠军和罗家的几笔往来款项,以及大嫂的哥哥跟罗家一起成立的公司。 因这里面米忠军被圈在正中,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何意的。 “何意怎么会知道我舅妈和她哥的名字?”贺晏臻道,“他从头到尾只想揭发米忠军而已,只不过材料被我拦下了。” “那你想干什么?”梁老师倒吸一口气。 “我什么都没干,只是随便捋捋关系。”贺晏臻道,“不过为官不仁,人人得而诛之。我锁起来的纸都能被你翻出来,那我存在网上的东西,或许也会被正义之士看到……你要不就先有点心理准备?” 梁老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如遭五雷轰顶。 第二年四月份,梁舅舅在一次会议中被带走。 梁老爷子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在家里气得大喊“教子无方,丢尽颜面”,几声之后怒急攻心,倒地不起,最后进了医院。 贺爸爸陪着梁老师去探望,夫妻俩从头到尾没有吭声。 老爷子自觉时日无多,殷殷嘱咐他们几句好好做人,又将家里的那只大白兔子托付给他们。 贺爸爸去疗养院接回兔子,到家时,却遭到梁老师的激烈反对。她死死盯着那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兔子,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愤恨,不肯碰它一下,也死活不让它进门。 后来,贺爸爸才知道这兔子跟何意的渊源。 他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贺晏臻为什么会那么痛快的跟何意分手——壁虎断尾求生。 在何意还没意识到这些时,贺晏臻将自己、梁家和米忠军绑在了一块,痛快地从他身上脱落,逼何意脱离险境。 可是这些,除了贺晏臻自己,再不会有人知道。 六月份,贺晏臻回国。 他才下飞机,迎头便被梁老师扇了巴掌。梁老师满脸是泪,押着他去梁老爷子的墓前,从始至终没跟他说一句话。 贺晏臻也一声不吭,他到姥爷的墓前直挺挺地跪下,从早上一直跪到墓园关门。 同月,因A大与何意所去的学校签订了联合培养的协议,何意表现突出,于是干脆作为联合培养的博士继续留学一年。 甄凯楠和史宁一块去看何意,三人一起开车旅行,到海边冲浪,放肆地享受假期。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一份关于米忠军的材料被寄送到了相关部门。 与一年前的那份相比,这次的材料有厚厚一沓,证据充分,几层影子公司的利益关系罗列清楚,显然举报人极为熟悉米忠军的业务往来。 工作人员暗暗佩服这份材料的详尽,他特意去看实名页,记住了上面的名字,贺晏臻。 而此时的何意,正在大洋彼岸被同学邀请参加生日趴,参加聚会的皆是来自名校的帅哥美女。有位金发碧眼的小帅哥受尽大家关注,却在聚会即将结束时向何意示爱。 何意愕然抬头,看到了对方俊挺的鼻子和浓密卷翘的睫毛。 帅哥深情地念着情诗表白。何意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脑子里却走神,心想,他学识、谈吐、修养、外表都极好,可惜……瞳孔的颜色不对。 何意暗自叹息,回到公寓时,记忆里的那道身影仍是挥之不去,心底升起一阵寂寥。 何意怅然半晌,又转为恼怒——恼怒自己的不争气。 他愈发努力的攻读学业,又因实验条件好,发表论文之余也时不时帮师弟师妹们看文章改数据。 又一年,进修结束,何意早已攒够毕业需要的大小论文和课题数,他回国前跟教授商量:“我不想回北城,可以不去学校吗?” 他这两年虽然在国外,但平时没少帮教授干活,甚至连师兄师姐的事情都帮了不少。 马教授又格外偏疼他,要不是学校还没有提前毕业的先例,何意此时想直接毕业,教授也会帮他申请。 “可以不来,答辩的时候过来一下就行了。”马教授叹了口气,不禁问:“你以后都不回北城了?我想建议你留校的。” 当然,最好继续读下博士后,这样以后更稳。不过即便不读,马教授也愿意出力为他安排。 何意笑了笑,坚定道:“谢谢老师,我不回去了。” 那些人,那些事,那座城市,他再也不想接触了。 他知道马教授这种为学生尽心尽力操持的导师很难得。但名利、前途、社会地位对他来说本来就不是重要的东西。 他从始至终的愿望都很卑小,只想过平稳安定,无风无雨的小日子。 何意这年回国,避开北城,径直去了林筱所在的H市。 林筱为他接风洗尘,何意将行李暂时寄放在这边,随后自己收拾行囊,加入了一个驴友团。 他在江南坐船,去古城老街看粉黛深巷。又跟人去新疆,从雪山、草原一直到戈壁滩。每到一个地方,何意就在地图上打个标。于是城市一个接一个地被点亮。 林筱时不时会问他的行程,又关心他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有啊,”何意性格爽朗许多,对她道,“前天刚在山路上被抢了,还差点挨了打。” “哪里这么无法无天?” “深山老林。”何意道,“偏僻到没有名字。” “安全第一啊。不要再去这种地方了。”林筱担忧道,“还有吗?” “在海鲜市场被人骗了,买到了死螃蟹。” “你又不会做饭,下次还是下馆子好了。”林筱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还有呢?” “……” 还有在城市街头,有人从旁边路口经过,他一时认错,追了两条街。等对方回头时发现不是那人,又心生懊恼——被人分手,脑子不长记性,腿也不争气。 回到宾馆,吃一桶泡面,突然觉得行万里路没了意思。 还有在安徽的某个山村里,驴友说有家小店的饭菜可口。他欣然往之,与驴友把酒言欢时,店家端上一道家常小炒。 那味道如此熟悉,仿佛是某个寒假奔来的少年急火热油匆匆炒就。何意吃了一口,喉头发紧,竟再也张不开口。 嘴巴也是不争气的。 还有许许多多,无法启齿,又不足为道的小事。 何意怅然片刻,在电话那头微笑着回答:“没有,再也没有了。” 他走走停停,用去十个多月,答辩前,终于彻底过瘾收心。于是直奔了S市医院。 其实这一年里,早有单位和高校朝他抛来橄榄枝,给出的条件都十分优厚。何意却一直记得那位对他青眼有加的副院长。 对方早已升任院长,得知何意真要来喜不自胜。先给出丰厚的安家费和年薪,又先问何意有什么要求。 何意笑道:“我想效仿吴教授,以后定期为偏远贫困地区的患者免费手术。” 吴教授便是当年小儿先心的年轻专家,如今已经是业内大牛。 院长笑道:“这是好事,其他的要求呢?” 何意摇摇头。 这一年,何意答辩完成后,请马教授吃了谢师宴,随后一天都没有多留,携带全部家当直奔S市。 医院给他解决了户口,安排了住房,发放了安家费,对于何意来讲,等于他在这边有家了。 他要求不高,打算先有家,稳定后再找个人。 也是同一年,米忠军因犯贪污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处罚金50万元,追缴全部违法所得。 米忠军当庭表示服判。 他在梁舅舅出事前就为自己准备了后路,他这些年积累的人脉,该打点的都已打点到位,事发后又积极退赃,第一时间检举梁舅舅,为自己争取了自首和立功和悔罪的机会。至于律师,更是早早砸下重金,找的有门路的。 他知道后者还会有其他操作,正要暗怀得意的离开时,却看到了旁听席上的贺晏臻。 贺晏臻神色淡漠,见他望过来,冲他微一颔首。 米忠军愣住,当即觉得不妙。这次他的感觉倒是没错。因为很快,检察院便以量刑畸轻为由提出抗诉。 于是中级人民法院又将案件发回重审。 米忠军不知道这是跟贺晏臻有没有关系。但他心里清楚一点,贺晏臻不会放过自己。 他会一直咬着自己一轮一轮地斗下去。 何意,就因为何意……米忠军只后悔当初怎么没摔死那个兔崽子,如今终成后患,给自己引来这头恶狼。 恶狼一年多没进家门,直到这年春节,他才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梁老师深深叹息,对他道:“你回来吧,我们谈谈。” 第101章 这次的会谈对母子俩人来说都有些沉重。 对梁老师而言, 贺晏臻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几年她时常反思自己的教育,又尝试着去理解贺晏臻的转变,但直到今时今日, 她仍是不能完全接受儿子会变成这样。 她始终认为这些跟何意脱不开关系。 毕竟在认识何意之前, 贺晏臻一直是听话的。当初偷骑机车已经算是极为叛逆的举动。无论什么事情,自己强烈反对的他一定不会去做。他那么在乎家人, 很少让爸妈生气, 无论如何,贺晏臻不该这样六亲不认。 可她也无法继续苛责何意。 尤其是在大哥被留置后, 她因大哥拒绝承认违纪行为,以为他一身清白, 于是费尽心思为他奔走。 她开始跟瞧不上的孙雪柔等人接触,试图自己去了解更多内情。却没料到孙雪柔亲口抖出了更多细节。梁米两家的关系比她以为的要深得多。米忠军从奉城到北城,也是大哥的手笔。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何意。”梁老师对贺晏臻道, “如果不是你舅舅把米忠军调来北城,何意的生活可能会更好,也可能会更坏,但不管怎么样,那都跟梁家没有关系。我也不用对他心怀愧疚。” 然而事实相反,只要一想到何意可能因此错失了更好的生活,她就无法心安。 梁老师一手转动着桌上的咖啡杯,神色复杂, “可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也无法接受他。你跟他认识以后,身上的转变越来越让人害怕。我经常想, 如果那天我没有滥好心带他回来, 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事到如今, 她的语气已毫无攻击力。 贺晏臻道:“我一定考不上A大。” 梁老师点头:“我跟你爸对你的升学没有要求。” “我性格又偏执又自私,跟别人一起或许闹得更厉害。” “如果是别人……”梁老师摇摇头,“总不至于牵连到你舅舅。” “我舅的事情早晚会被人揭发。” “但至少……不会是你来做,”梁老师喃喃道,“我也不至于这辈子都对兄嫂父母有愧疚。” 贺晏臻:“……” 过了几秒,梁老师又继续道:“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谈。我不清楚你以后跟何意会不会恢复联系。你已经不听我的招呼,也不在乎我跟你爸的意见。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跟你说清楚。你可以自由跟他来往。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接受他。” 贺晏臻顿了顿,答:“我知道。” 母子俩在书房里谈话。 贺晏臻已经工作两年,此时身着西装,眉目沉静严肃。 那张单人沙发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小,此时他仰靠着,长腿曲起,气质跟空间一样给人以压迫感。 梁老师看过一眼,内心怅然。 孩子终究长大了,他已经成熟、独立,连自己在他跟前都要矮一头。而自己也开始老了,夏天时空调吹久一点便会腿疼,梳头时看到额头和鬓角都冒出小撮白发。 身体上的衰老来得突然,心理上也愈发脆弱——已经失去了父亲,对不住兄嫂,如今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儿子。 “我去年迁怒于何意,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为此跟我怄气也可以理解。”梁老师心有不甘,却只能妥协,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说他。所以你也体谅一下我,不管你们以后什么关系,都避免让我们见面,彼此为难,这样可以吗?” “你不想再见他?”贺晏臻问。 梁老师点头:“是的。” “可以。”贺晏臻点点头。 梁老师转开头,却又听贺晏臻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为什么?”梁老师感到意外。 贺晏臻:“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他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梁老师怔了怔:“你为了米忠军几乎要赔上全家,这还不够?” 贺晏臻却摇摇头:“我追他的时候,他已经有更优秀的追求者了。那人对他一心一意,现在在检察院工作。其实如果不是我横插一脚,或许米忠军的事情会更顺利,更简单。” 甄凯南毕业后考了公务员,经过层层选拔进入了检察院。贺晏臻不久前与他一起吃饭,从他口中听到了何意的近况,俩人不免聊起了曾经。 曾经的贺晏臻心高气傲,志得意满,不择手段地从甄凯南手里将何意抢过来。 于是命运的轨迹被他硬生生掰开一段岔路。 “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地追求他,何意就不会跟米辂碰面,不用在我的升学宴上被当众揭伤开伤疤。你们以前都夸米辂像我的影子,所以何意在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在被迫地面对着米辂。” 贺晏臻说到这顿住,别开脸去,“我想保护他,可我每次接近他都会给他带来一堆麻烦。他当初跟我分手后,有段时间挺快乐的,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何意跟我在一块是错的。” 梁老师怔住,看着贺晏臻。 他的神色看似平静,然而眼睛深处却游离着一抹挣扎,梁老师突觉不忍,安慰说:“你何必自责。” 贺晏臻摇摇头。 “那么,你还会跟他复合吗?”梁老师问。 “我不知道。”贺晏臻道,“我……需要点时间。” 他需要时间来解决后顾之忧,也需要时间来确认自己是否仍有追求何意的勇气。 梁老师深深叹息,不再言语。 贺晏臻在家陪父母度过春节,之后却仍是在外面独自居住。 他是律所有名的工作狂,几乎每天忙碌至凌晨两三点,出差也是家常便饭。 同期入职的同事中不乏履历更为漂亮的名校高材生,好友周昀的待遇和职位便比他要高。但一年又一年的熬下来,律所新人里,风头最盛的始终是贺晏臻。 又一年,他成了北城有名的新锐律师,名字开始出现在期刊上。 同事们投来艳羡的目光,贺晏臻却不为所动,只在跟张君或甄凯南联系,打听何意的近况时会提起——他想知道何意有没有在关注,他是否还在意自己。 他心里念着何意,也有人留意他自己。身边不断有年轻男女对他热烈示爱,也有人想方设法获得他的联系方式,制造相处机会,温和进攻。 他年轻有为,英俊不凡,对人越冷淡,别人越觉得他具有成熟魅力。 贺晏臻却厌恶这样的待遇,他拒绝各种聚会邀请,只跟周昀关系近些。 米忠军案终审判决的这天,他喊周昀喝酒。 后者奉命相陪,见他一杯接一杯地沉默下肚,忍不住吐槽:“那什么杂志上的律师排名,我又被你压一头,该喝闷酒的是我好吧?” 说完见贺晏臻不为所动,仍是闷头喝酒,又看他脸色,替同事打探:“老实说,你对K有没有意思?” K是他们律所海外所的同事,男女通杀,魅力非凡。最近众人都知道他对冷淡出名的贺晏臻大感兴趣。 贺晏臻略一皱眉,随后摇头。 周昀哦了一声,又好奇:“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贺晏臻不理他,接连几杯下肚,面色微醺时终于点点头:“是。” “……”周昀愈发好奇,“那是谁?这几年怎么也不见你去追?” 贺晏臻嗤笑一声,摇摇头,走到房间的阳台上。 杏花已开,春色灿然,当年在树下遥望的人此时站在屋里。屋里的人却远在天边。 “那年,”贺晏臻身体侧靠着栏杆,一只手提起酒杯,仰头喝下几口,望着外面道,“我租下这里,想方设法……转租给他。” 周昀环视四周,想找到另一个人的痕迹,无果。 那人显然早就搬走了。 “他后来知道了吗?”周昀问。 贺晏臻摇头:“不。” “好蠢。”周昀啧了一声,“又不让他知道,那你忙活半天图啥?” “我怕他无家可归。” 那年除夕夜,贺晏臻看到何意被张君的迈巴赫接走,终是难以忍受,驱车离开。后来却又不甘心,在校门口找了个位置停车抽烟,心想,我以后也会开迈巴赫。 他当时以为那俩人在交往,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不觉在车里呆坐了两个小时。 于是他又看到张君送何意回来。 贺晏臻感到意外,随后又生气——张君在北城应该有住处,为什么留何意自己在宿舍过年? 他怕何意居无定所,也怕何意将来跟男友吵架后无家可归,于是春节几天在学校和医院附近转悠……终于找到了这处地方。 何意敏感多疑,贺晏臻几经周折,最后从林筱下手。幸好林筱心大,没有多想,也多亏林筱善良,毫不犹豫地拉何意同住。 那时候贺晏臻远远地看过何意几次,他看到何意状态很好,跟林筱一起买零食都会很快乐。 也是那时,他的脑海里有过一个闪念——是不是自己不出现比较好。 可是米辂又去找了何意麻烦。 而在何意每次面对他时,也会一次次的提到米辂。哪怕贺晏臻极力否认,何意仍是难以释怀。于是贺晏臻心里清楚,何意仍是在意自己的,他对自己仍有极强的占有欲。 贺晏臻对米辂的反应稍有迟疑,都会引起他巨大的怒火。 现在米辂已经一无所有——他的公司已经注销,房产也已经拍卖,以前的投资和现金都拿去给米忠军返还了贪污款。 贺晏臻仍觉得不够,但米忠军的事情时隔久远,许多钱财并没有证据证明是非法来源,就连现在的刑期都是检察院两次抗诉后的结果,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而贺爸爸也屡次劝他凡是不要做太绝,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如今米忠军入狱,孙雪柔和米辂财产都被没收,这样已经够了。 他也该从这件事里脱身了。 “再做下去事情就变质了。你既然是为了被打碎的八音盒,那现在你该想想,你是打碎试试修复它,还是将它珍藏起来,以后买一件新的。”贺爸爸意有所指。 此刻,那个八音盒的碎片就在卧室里放着。 贺晏臻还差最后一片就能将它粘好了,然而最后一片死活没找到。 或许冥冥之中,他跟何意注定无法圆满。 贺晏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少喝点吧。”周昀看他这样,想了想,道,“我们组有个项目要出差,你要不跟我一块跑一趟,散散心去?” 贺晏臻仍是望着窗外。 “去哪儿?”他问。 “S市。”周昀道,“难得这次的客户是搞技术的。你这两年年假都没休呢,干脆歇几天。” 那边树下仿佛坐着一个人,戴着棒球帽。 可以去看看吧?就悄悄的……像之前那样…… 也不做别的,就去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可以吗?”周昀在后面问,“喂……” “好。”贺晏臻忽而转回头,眼睛微微一闪,眸底涌起波澜又归于平静,“可以。” 就去看看,看一眼,就一眼。 第102章 周昀难得说动贺晏臻跟他一块出行。翌日, 却突然收到一则消息,他有望被律所升做合伙人。 贺晏臻虽然入职后风头大盛,但执业比他晚。周昀的项目又多是跨境并购和私募股权一类, 业绩惊人, 因此率先满足了律所连续几年的创收标准。 消息来自内部,尚没有正式通知。因此周昀表面上波澜不惊, 实际早已暗中准备起来, 将出差事宜搁置一旁,先顾着手头一宗大案。 幸好S市的客户并不着急, 由着他往后拖延时间。于是出差一事从暮春时节延至夏末,等通知正式下达, 周昀走马上任诸事办妥,出发时已是初秋。 他跟客户敲定好时间,临行时想起贺晏臻, 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他是想约着贺晏臻出去散心,谁想一下几个月过去。对方哪里还需要。 再加上最近所里传出一件绯闻,贺晏臻似乎跟一位邹姓律师走得很近。 这传言有头有尾, 据说众人最初发觉,是某日邹律师在同事聚餐中被人针对,贺晏臻正好遇到,竟二话不说出门解围,将人带走。二是有人深夜看到俩人同回邹律师住处, 且是贺晏臻开车。 贺晏臻在律所里是出了名的英俊高贵,冷若冰霜。能如此对待一位普通同事,显然是邹律师有特别之处。 周昀从助理嘴里听来这则绯闻, 不由好奇:“邹律师哪里特别了?” 工作多年, 业绩平平, 至今仍是一个主办。 助理笑道:“你得承认邹律师长的很帅吧。也就仅次于您跟贺律师。年纪跟你们差不多,性格温和,跟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家里的条件又不好,工作努力,怀才不遇嵛醯。像是贺律师这样要什么有什么,人生接近完美的强者,不就喜欢这种救赎情节吗?” 周昀失笑:“你们埋汰谁呢?就老贺还救赎?” 说完愣住,倒是想到了贺晏臻曾经谈过的那位小男友。他对那位男孩子的了解甚少,贺晏臻似乎对这位兄弟十分防备,连名字来历都没说过。但周昀记得,那男孩子的家庭条件似乎有些差,学习倒是不错。 这样一想,忽然觉得有道理,难怪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心下好奇,将出差的事情告诉贺晏臻,顺道想打听那位邹律师的情况。 “我跟他不熟悉。”贺晏臻却道,“你哪天走?” 周昀一怔,明白过来他竟然真要同行,忙说:“周一。” “好。”贺晏臻点头,随后按了按眉头,对他道,“这次我是休年假,私人行程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你务必帮我保密。” 周昀连声应下,又叮嘱了助理不要泄露贺晏臻的行程。。 然而到底有人消息灵通,出发这天,周昀一登机便看到了邹律师。 这位英俊的年轻同事笑着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看见贺晏臻时,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紧张。 周昀微笑应对,贺晏臻却好似没看见,自顾自地坐到座位上,戴上眼罩开始闭目休息。 周昀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情况,一路噤声,只眼睛不住地来回瞅。 他看出邹律师的条件果真不宽裕,一身行头加起来也就一张机票钱。这会儿他举手投足间略显局促,注意却又全在贺晏臻身上,目光热烈专情。 那样的神情,叫周昀看了都为之动容。 偏偏贺晏臻一路假寐,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 周昀内心恻然,落地后,他忍不住对贺晏臻道:“听说你平时挺照顾他的,怎么在飞机上这么冷漠?” 秋风徐徐,从车窗外灌进来。 贺晏臻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的眉眼罕见地温和下来,有细碎阳光闪入眸中,使他的表情复杂又生动。 那一刻,周昀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深情。 “我跟他不熟。”贺晏臻却又转回脸,对他道,“那两次只是举手之劳。我对他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打算在私人时间里应付同事。” “他明显是为了追你才来的。” “我不想被打扰。”贺晏臻皱眉,“我之前的确帮过他,但都是举手之劳,而且……” 他说到这顿了顿,“也跟他无关。” 第一次是公司聚餐,邹律师跟人发生冲突,孤立无援,被人围观。贺晏臻那天跟甄凯楠约了见面,正好看好,于是过去为他解围。 第二次是某天,他们律所的例行会议开到了晚上一点半,贺晏臻走得晚,开车经过路口时发现了邹律师站在路边打车。 深夜路灯下,等车人身形瘦削,模样倔强。 他也看到了贺晏臻,目光微一停留便立刻移开。贺晏臻没作声,只是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回来接他,将他送回了家。 邹律师的住处距离律所三十公里。那天晚上的确费了不少功夫。 除此之外,俩人再无任何交集。 或许会有,比如上下班时的偶遇,又或者在茶水间休息室不经意遇到,但贺晏臻没注意过。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两次如果是其他人我一样会帮忙。” 周昀哎了一声:你还真的,只是热心啊?” 贺晏臻摇摇头道,“还有后悔……曾经没做好,遗憾至今。”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希望遇见何意时的自己,能够成熟一点,强大一点。 能够在升学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将何意带走,不让他独自面对被揭开的伤疤和众人的审视。也能在林筱出现时,大方接触早点解决,不让何意遇到那件意外,被米忠军羞辱。 还有许许多多,他迈不过去的往事。 积聚数月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随着那些往事越泄越散。 贺晏臻这几个月一直想来,他想看看何意现在怎么样,告诉他米忠军的消息。但现在真来了,他又怕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会打乱何意的平静生活。 情深意怯,他终究是胆小了很多。 S市的初秋温度居高不下,贺晏臻辗转一夜,还没拿定主意,又遇到周昀求助——这位老友出门不利,让助理去取车时才知道他的爱车托运时遭到损坏,需要先送去维修。 小律助忙着去处理维修和索赔事宜,周昀要去见客户,打车不合适,租车又需要时间,因此干脆找贺晏臻借车。 “就这两天调查多,先用一下。”周昀进门,先打探贺晏臻行程,“你这两天打算去哪儿?” “还没安排。”贺晏臻丢了钥匙过去,又觉诧异,“你的车子怎么会出问题?” “我那助理换了一家托运公司。昨天去取车的时候才发现车子刮伤了好几处不说,油也耗光了,里面还少了几样东西。不知道被什么人开过。”周昀摇头,又叹口气,“早知道这次带组里的实习生来,这个助理太大条。” 贺晏臻不以为然:“这可不是能力问题。” 周昀脾气温和,能容忍手下的诸多错误。哪怕是对方偷偷昧下了托运费用,以至于耽误了他的行程,他也只会叹息一句对方大条。 因此在所里,周昀的人缘特别好,几乎是人见人爱。 但贺晏臻知道,在关键的事情上,周昀可是果敢狠辣,从不拖泥带水的。 与人交往这方面,贺晏臻自知不如周昀。这会儿自己没什么安排,索性帮人帮到底,给周昀当个司机。 这一帮便是两天过去。 周五这天,客户请周昀客吃饭,邀约时,却突然提到了贺晏臻,希望贺律师能一同出席。 这位老总是国内龙头企业的创始人,贺晏臻久闻其名,虽不知道对方意图,但仍是跟周昀一块赴约。吃饭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等俩人到了地方,才发现桌上另有陪客,六十岁上下,气质儒雅。 老总招呼周昀,对俩人笑道:“那天我在楼下看到了贺律师开车送你,便立刻想到了我这位老友。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恒远集团的王董。” 周昀一愣,跟贺晏臻对视一眼——他们早就听说恒远集团的法务总监出了事,最近猎头公司正在为其寻找合适的精英律师。 恒远集团是行业内的领头企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能进这样的企业做法务机会难得。且不说恒远开出的年薪可观,仅仅是工作轻松这一项,就足以让脚打后脑勺的大律师们心动了。 周昀眉目微动,频频看向那位王董,贺晏臻却面色寻常,席间多数时间沉默,只在必要时参与一两句讨论。 酒过三巡,王董邀请几人去恒远商场看看。 周昀与贺晏臻同车,出发后,忙在副驾上大呼不公:“别人费尽心思开发客户,你倒是好,天上掉馅饼,还得掉你嘴里去!” 他表情夸张,重重的叹了口气,将领带拆下丢在一旁,又恨恨道:“职场得意的都会情场失意,活该你单身。” “这句话到底准不准?”贺晏臻却道,“要是准的话,我宁愿换成职场失意,情场得意。” 他整晚都不动声色,说到这句话时却露出一点怅然笑意,好像当了真。 周昀骇然:“你要转行当情圣啊?” 他耍了会儿嘴皮子,眼看着恒远商场出现在了视野里,忙又正经回来:“不过我看王董的意思,是想挖你过来?” 贺晏臻点点头,“嗯”了一声:“如果是送业务上门,他何必亲自出马。我看一会儿去他办公室,就是要跟我私下聊待遇了。” “你先好好想想。”周昀也认真起来,思索道,“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得先提醒你一句,这事儿别冲动决定。恒远集团虽然是龙头企业,法务待遇也不错。但你明后年肯定要升合伙人了,现在退出肯定亏死。” 合伙人的收益跟团队业务量挂钩,总体来说,收入都是七位数起步。更何况他跟贺晏臻都是北城人,俩人的人脉关系网也在那边。若是换到S市来工作,无疑会损失很大的一点优势。 贺晏臻点点头。俩人停好车,与王董一块乘电梯上楼。 不多会儿到达顶楼办公室,王董吩咐秘书去泡茶。周昀小坐片刻,识趣地先行离开。 他心里对于贺晏臻仍是不太放心。虽然贺晏臻比他要理智强大,对方做事目的性也很强,好似随时都有备用方案,每一步选择也都会让利益实现最大化。但周昀仍是能感觉出,贺晏臻的状态不太对。 或许是对方身上消失不见的肆意散漫,又或者是他偶尔对弱者表现出的温和,都跟以前的贺大少爷判若两人。尤其是贺晏臻几乎自闭似的社交态度,更让周昀感到强烈的违和感,仿佛这人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他对那个人充满好奇,又暗暗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秋夜的小风凉爽怡人,周昀在商场里闲逛。数着时间等贺晏臻下来。 拐角处传来阵阵清香,他在饭局上没吃多少,这会儿被勾出馋虫,索性循着气味找过去,进入一家槐树餐厅。这天正是周五,餐厅里生意火爆,前面等位的人已经排到了几十桌之后。周昀正犹豫要不要取号,就听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果然见餐厅里面有人冲他挥手,大声喊叫:“周律师!快请进请进!我这里有位置!” 等待区的食客们纷纷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向周昀。 周昀愣了下,他见那人陌生,又大喊大叫的让人尴尬,干脆转身就走。 年轻人却登时急眼,拨开人群,一路喊着追了上去。 “周律师,您好!我自我介绍下……”那人拦住去路,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来,“我姓李,也是名律师,之前在纽约州执业。我回国前就在关注您手里云盛集团的案子了,您太厉害了!我一直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苦于没有机会。不知道您能不能抽出几分钟的时间拨冗赐教?” 人人都爱奉承话,周昀又一向温和,神色不由和缓下来。 那人又想起刚刚周昀是打算去排队,忙不迭将人往里让:“这家餐厅的创意菜很有名的。我这个位置是提前预定的,您务必赏脸尝尝鲜。” 年轻人选的位置是个临窗卡座,视野挺好。 周昀落座后,出于礼貌先为对方解答疑惑。 那李律师却并不询问云盛集团的案子,反而向他打听他们律所的招聘情况,等到最后,这位李律师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他想进入宏远律师,希望周昀能给他内推。 周昀被这人的理直气壮惊得愣住,他不愿让人难堪,只得委婉道:“我们律所不流行内推。” 李律师却有些执着,再三吹嘘自己的经历。周昀内心懊悔不迭,干脆闭嘴,低着头刷手机。 气氛有些尴尬,周昀给贺晏臻发了条信息问情况,正打算先离开,就听到前面有人问:“李先生?” 那声音犹疑但好听。 周昀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先看到地上一道颀长的身影,随后抬头,看见了眼前的年轻人。那人气质干净,五官精致标准,眼鼻口耳说不出的和谐。 周昀乍一看只觉得模样顺眼,等年轻人走近一些,他又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润而亮的眼睛,眼尾的褶皱深长,垂眼时驯良,微弯时又媚。 第103章 周昀久居海外, 见多了直白的漂亮,很少见这种含蓄韵致。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后摸了摸胸口, 那里闪过一丝异样, 令人为之兴奋。 李律师的表现倒是有些冷淡,周瑜不动声色地旁听, 很快明白过来——原来今晚是这俩人的相亲局。李律师有些瞧不上对方, 现在又想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所以希望对方能识趣地离场。 “小何是吧?哎呀真不巧, 我在这正巧遇到了一位大佬。”李律师笑着对年轻人吹嘘一番,随后搓搓手道, “……我想见周律师一面可太不容易了。今天机会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得,所以……” “真的假的……”年轻人却笑了笑,故意坐在了周昀旁边。 周昀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他装作不懂,跟人攀谈了几句,眼见年轻人温柔有趣,一如自己的预期,忙瞅准时机,拿过消毒湿巾郑重其事地擦了擦手。 他的这个行为让另外俩人都是一愣。 周昀目的达成,放下手机,十分郑重地转身自我介绍:“你好, 刚刚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周昀。” 年轻人扬起眉毛,笑着回握:“何意。” —— 手机再次亮起, 随后自动熄屏, 只留呼吸灯一闪一闪。 对面的王董磕掉烟灰, 不由笑起来:“看来你很忙,休假都不得一点闲工夫。” 贺晏臻笑了笑,沉吟了几秒钟:“王董,这件事我回去考虑一下,尽快给您答复。” 对方的诚意十足,给出的年薪远超贺晏臻和周昀的估计。照此计算,时薪可比合伙人高得多。 然而贺晏臻仍是犹豫,法务和合伙人的选择对他来说差别不大,同样前途光明,也同样缺乏吸引力。 他告别王董,进电梯后思索片刻,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刚刚一条接一条的信息主要是周昀发的。另有一条来自梁老师,信息中说她正考虑内退,跟贺爸爸到美国定居。 只是如此一来生活环境大为改变,一家人也要分居两地,聚少离多,因此还想听一下贺晏臻的想法。 贺晏臻看着母亲发来的长长的信息,上面的十分克制地提到了北城对她的意义和影响。 显然她是不想离开的,但大哥大嫂的事情对她影响颇深,除去贺晏臻的因素外,梁局长妹妹的头衔曾为她带来多少便利,如今便带来多少非议。 贺晏臻犹豫了一下,没回复,先转而看周昀的内容。 周昀的信息倒是格外活泼,前两剧还是抱怨他在楼下餐厅里遇到了一个假大空。 随后却画风一转,变成了咆哮。 “艹!有个来相亲的天菜!” “我要恋爱了!我刚刚心跳得好快,兄弟我要脱单了!” “他说话也好听!” “怎么这么好看……” 贺晏臻失笑,周昀是典型的享乐主义者,日久天长的陪伴是爱,一见钟情的冲动也是爱。 但因他坦荡真诚,形象又佳,因此追人从无败绩。当然,他之前交往的男友都是外国人。 贺晏臻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又遇到了外国小帅哥,只发了两个字过去,“定位。” 电梯抵达一楼,周昀也将位置发了过来。贺晏臻顺着找过去,推门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周昀以及他身边坐着的何意。 贺晏臻如遭雷击,站在门口怔住。 远处的那三个人却正热闹地讨论着什么,周昀的身体语言礼貌而热情,何意忍着笑意,嘴角抿起,低头剥虾。 他的衬衫袖子挽起一截,红色虾汁染到手指上,连修长白净的手指都充满了诱惑。贺晏臻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发觉餐厅灯光设置明暗不均,使得何意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截阴影。 有一瞬间,他不禁祈求对方垂下的睫毛不要抬起,他渴望着同时也惧怕着与隐藏的那双眼睛对视。 他不知道何意内心深处最在意的是什么。 梁家和米家的关系会影响何意对自己的态度吗?他如何看自己?最恨自己的是什么? 他可是活得简单舒心?他会愿意看到自己吗? 贺晏臻心里阵阵发慌,他想转身先走。 周昀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乐呵呵地冲他挥了挥手,“老贺!这边!” 何意抬头,目光刹那间与贺晏臻的撞上,俩人皆是发怔。 贺晏臻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昀在一旁笑着为大家介绍:“贺晏臻,我的发小,也是我同事。就说的他跟你还是校友呢……” 贺晏臻仍是望着何意,手指紧紧攥着手机 周昀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及时打住话题,又见何意突然起身,忙拦住表白:“何意,今晚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可以有下次约会吗?” “不行!”贺晏臻几乎脱口而出。 周昀被他吓了一跳。 “他是我……”贺晏臻心下茫然,又看了眼何意,最后选择不会冒犯对方的说法,“是我前男友。” 贺晏臻的前男友只有一个,周昀数年来听说了无数次,却一次也没见到。 他愣了几秒,再次看向何意。 何意却冷笑了一下,自嘲地补充:“……的小三。” 周昀:“……” “我曾蓄意破坏贺先生和他男友的感情……没彻底得逞。”何意温和地对周昀笑笑,并解释,“当然,现在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贺晏臻转过头,目光在何意的脸上静静落了两秒,随即安静地抿了抿唇。 他没想到何意时隔数年后,最先提起的不是梁老师,不是米忠军,而是米辂。 他们都清楚米辂对他们而言代表什么——并不是感情的背叛,而是彼此不能完全占有的愤怒和酸楚。 心底久旱的树木得到了一点露水,喜悦和勇气又开始在贺晏臻的心底滋生,抽枝发芽。 何意说完转身便走。 周昀已经回过神来,他立刻抓起衣服要追上去,同时递给贺晏臻一个微笑。那意思是既然是前男友,他就不客气了,大家各凭本事。 贺晏臻不敢同周昀各凭本事的争,他现在起始分一定是负的,怎么可能争得过周昀这个花花公子? 俩人如果同时开口送何意回去,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己惨败。 周昀拿出手机飞快地埋单。 贺晏臻突然想到了一点,那是他跟周昀相比唯一的,不会被拒绝的优势。 “这几年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你良心让狗吃了?”他语气冲,果然惹得何意身形一顿。 贺晏臻见目的达到,趁何意回身怒骂自己前,立刻转换态度,迈步上去轻哼了一声,“梁老师病了。” “梁老师怎么了?”何意果然按捺住脾气,转身问他。 贺晏臻还没来得及想,忙往外走:“路上说。” 他知道何意很在乎梁老师。拿梁老师压人什么时候都好使。 而这也提醒了他,梁老师当初对何意说的那番话,何意不可能释然。 车子顺着车流驶上主路。 何意果然惦记梁老师,在后面问:“梁老师是什么病?” “心病。”贺晏臻在脑海里勾勒着慈母恩师的形象,徐徐道,“你这几年电话不打,信息也不发,她心里生气,又担心你,加上更年期,就落了块心病……上个月还摔了。” “摔了?”何意紧张地问,“严重吗?” 贺晏臻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心里琢磨着怎么说。 “你不是不关心吗?” “不关心我能上你的车?” “社交礼仪吧……”贺晏臻随口说着,脑子里已经有了思路,“梁老师帮过的学生不多,但别人都知道逢年过节寄点东西……你倒好,连个话都没有。她拿你当半个儿子,你拿她当什么?” “我拿她当你妈妈。当年是我不对,不应该破坏你跟米辂的感情,闹得你们两家不和……” 何意仍记得那个彻底心寒的秋天,说来可笑,竟然也是九月份的事情,“这件事闹得你跟米辂也很痛苦,我记得我向你道过歉,你也痛骂过我不是人,如果这些不足以让你解恨,那等会儿,我再给你鞠个躬?” 他自嘲一笑:“这是我欠你们的。” 贺晏臻疑惑:“你觉得对不起我?” 何意摇头:“我们之间更多的是尴尬。” “你明知道米辂跟我之间没什么。”贺晏臻道,“他痛苦是因为我,我痛苦是因为不能跟你在一起。” “你不能跟我在一起的原因,是你父母更喜欢米辂。”何意淡淡道,“承认吧,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认识。” 贺晏臻:“……” 才被滋养的勇气又被烧焦。贺晏臻不得不承认,何意的话有道理,一切波折都始于他们的相识。 他也曾后悔自己的举动,但从何意嘴里听到这话,却又有些伤人。 “学长,”贺晏臻沉默半晌,道,“你不当律师可惜了。” “你是在暗示我善于狡辩吗?”何意道,“这话你说过,我记得。不过你很好,做了律师,没有浪费你的天赋。” 口口声声说深爱自己,可自己是被分手的那一个,也是分手后等他回头的那一个。 在他离开北城那天,最后一次看向机场大厅时,在被帅哥当众表白时,在做实验遇到难题崩溃大哭时,他想看到的只有这张脸。 他愿意为了贺晏臻放下对梁老师的感激和对米忠军的恨,哪怕放下的不彻底,余生都要被这两者折磨,他也愿意换来贺晏臻。 可五年了……贺晏臻从来没有出现过。 何意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被欺骗着,他知道梁老师更喜欢米辂。那会不会贺晏臻内心也会在意米辂?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两家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不出现,人家两个大概率是要结亲的。 他内心怨愤,又颓然,幸好多年压制成了习惯,不至于流露出来丢人现眼。 “她摔得不严重,现在在家躺着养伤。”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出何意仍然在意梁老师,于是轻声道,“她也的确很挂念你,怕你怪她。” 以梁老师的性格,道歉太假,只能这样委婉地表示她知道自己错怪了何意。贺晏臻小心地模仿。 他知道这是何意的心结。 窗外车水马龙,有浅浅灯影。何意微微怔住,随后偏过了脸,看着窗外。 贺晏臻看到他眼眶发红,随后豆大的泪珠滚落,沿着面颊滴进领口里。他却仍倔强地咬紧下唇,下巴颏绷紧,抑制着委屈。 贺晏臻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何意很快平复下来,终于出声:“我不怪她。那是我应得的。” “何意……”贺晏臻迟疑。 “你以后不会来打扰我吧?我对梁老师有愧,但我没打算回去,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何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他庆幸贺晏臻没看到,又怕自己止不住情绪,立刻道,“我要下车,就到这吧。” 车子停下,何意打开车门,落荒而逃。 贺晏臻看着何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半天后舒出长长的一口气,他将车停在路边,又拿出手机。 那条没回复的信息被他点开,贺晏臻这次没有犹豫,发送回复:“……妈,我也希望你们在那边定居。” 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恩怨,一切止步于此,刚刚好。 第104章 周昀在酒店等了半天, 直到半夜也没见贺晏臻回来。翌日一早,他倒是在大堂看了邹律师。 周昀惊异,出于同事间的礼节仍是跟邹律师打了个招呼。 邹律师冲他笑笑, 神色却有几分疲弱:“听说贺律师回北城了, 是真的吗?” 周昀身形一顿,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没走对吗?”邹律师的眼睛亮起, 神色立即舒展开一些, “我就说怎么会……” 周昀看他说话没头没尾,正要说话, 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昨天贺晏臻可能彻夜未归。 “谁跟你说他回北城了?”周昀诧异地看过去。 邹律师道:“律所的同事。”却不肯说具体是谁。 周昀哦了一声,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可记得贺晏臻来的时候, 明明行程还算保密,这位也能一路追上飞机。看来表面上文弱可欺,在律所多年没有进步的人, 实际上也自有手段。 周昀没有看轻邹律师的意思,但也不想跟这人多接触。 因而他虽然猜到了对方的消息可能是真的,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开后给贺晏臻发了一条信息。 —— 贺晏臻的确回了北城一趟。 昨晚他送何意回到家后,在车里抽了根烟,随即便下定了决心回来一趟,当晚买了机票回到北城。 抵达北城机场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贺晏臻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 天刚亮便又打车回了家。 到家时,阿姨还没来,梁老师看到他突然出现很是意外:“你回来了?一会儿还出去吗?” 贺晏臻嗯了一声, 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我回来拿个东西。一会儿就走。”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不多了, 他很少回来住, 原来的书桌椅和学习资料都已经卖的卖扔的扔。唯有一个简单的保险箱放在床头上。 贺晏臻打开锁,里面是整齐摆放的一叠证书和资料。 他从中抽出A大的毕业证,将里面夹着的一张橘色便签纸小心地拿下来,放进随身钱包。又拿出一沓资料,转身去了书房。 梁老师看他忙进忙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跟着走到了书房门口。 打印机嗡嗡声响着,贺晏臻左手扶在机器上,看着复印的资料微微愣神。 梁老师默然站立片刻,终究忍不住问:“晏臻,你昨天发的信息是认真的吗?你也希望我走?” 贺晏臻愣了下,没有回头。 “是的。那边环境好。”他仍是看着打印机,“我爸也需要你。他的工作重心都在那边,年年来回奔波也不容易。” “可我更想在你身边。”梁老师叹了口气,“妈妈想留在北城看着你。” 材料很快复印完毕,机器声停止,室内忽然变得安静。 贺晏臻顿了顿,这次转过了脸,对她说:“我正打算离开北城,换个地方生活。” “你说什么?” “等我做完手里的几个项目,我会向律所提出辞职。” “……去哪儿?” “自由一点的地方。”贺晏臻表情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事关前途的决定,而是在选择去哪儿游玩,“随意看看,但肯定不会跟你和我爸同城。” 梁老师倒吸一口气,脸颊变得僵硬起来。 自从那次她跟贺晏臻聊过之后,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又似乎没有。 其实算起来,这几年里贺晏臻一共回家了多少次?他除了春节会在家过夜,其他时间恨不得不跟父母见面的。 “你还是怨我的吧?”梁老师忽然问,“是不是只有我把何意请回来,你才肯原谅我,认我这个母亲?” “不,不是的。”贺晏臻道,“妈,人和人的缘分是有限的。你跟何意之间的已经用尽了,我宁愿你们再也不要见面。” “那我们母子缘分呢?” 贺晏臻低头将资料装入文件袋,从梁老师身边走过时,他顿一顿,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当然,我将来会养你们老。” 梁老师:“……” 言外之意,贺爸爸和梁老师正是壮年,在他们成为老年人,需要子女尽孝前,贺晏臻不想也不会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甚至不打算让父母了解自己的生活。 “请保重。”贺晏臻站定,认真道,“我以后会去看你们的,一路平安。” 贺晏臻带着自己取到的东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S市。 这一路奔波已经是疲惫至极,却仍是回了酒店先洗漱换衣服,以免在何意面前形象不佳。 周昀在酒店等了一上午,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傻眼:“你是不是疯了,来回八个小时的飞机,你不吃不睡就为了回去拿点东西?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让你不要命?” 他们律所的工作强度本来就很逆天,是业内戏称的濒死模式,日常就是熬大夜,忙起来几十个小时不合眼也是有的。所有离开律所的无一不是担心自己年纪轻轻哪天猝死。 贺晏臻这几年几乎不休假,这次难得休息,却又作死的坐红眼航班回去,拿了东西再搭乘最早的班机回来,比他这个出差的还累。 贺晏臻摆摆手,对发小道:“你帮我确认下何意的医院和科室,问下他今天上不上班。” “你还要去找何意?晚一天去他又不会跑。”周昀没好气,说完突然想起早上的事情,幸灾乐祸道,“再说你还有个邹律师呢,今天都来酒店堵你了。” 贺晏臻没理,径直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周昀已经问好了何意的信息,并一脸探究地看着贺晏臻。 “走吧,你开车。”贺晏臻自觉地将钥匙丢过去,想了想道,“想问什么,路上问。” 下楼时,他从旁边一家甜品店买了一袋子包装精致的糖盒。拆开一个,先含了块奶糖补充体力。随后上车,将副驾放躺,闭目养神。 周昀看他眼底有淡淡青色,不赞同地撇嘴,却还是认命地把车开了出去。 “邹律师今天一早来酒店找人,问我你是不是回北城了。”周昀先挑要紧的问,“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一些。你回去这趟都告诉谁了?” 贺晏臻没睁眼,只微微蹙眉,“没有人知道。但机票是我们合作的那家商旅公司定的,昨晚机票不好买,让他们代买的。” 周昀恍然大悟:“怪不得,问题在这儿。他还跟说我是同事说的。” 又一想,邹律师虽然长得好看,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何意差出一大截,不由唏嘘,“你前男友既然是何意,那也难怪看不上邹律师了。” 贺晏臻却立刻睁开了眼,警惕地看着他:“你对何意有意思?” 周昀一愣,哈哈一笑:“当然了,我昨天就表示过了,我们公平竞争。” “他是我前男友。”贺晏臻说。 “他说他只是介入过你跟米辂的感情。”周昀看他一眼,故意道,“我更相信他的话。他要真是你男朋友,我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贺晏臻皱眉:“我跟你说起过他。” “那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 “防着你。” “……”周昀愣住,回头看他一眼,过了几秒又回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刚刚说什么?” 贺晏臻也懒得掩饰了,转开脸:“我怕你知道他的名字后去搜他的照片,再喜欢上他。” “……我听到个名字就会喜欢上他?你是不是有病!”周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靠,你从一开始就防着我?我那时候明明有男朋友吧!” 他又一想,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怪不得我回去这么多次,你从来没带他见过我……” 贺晏臻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幼稚得可笑,当时何止是周昀,身边所有的年轻男孩对他而言都是威胁,他一度想把何意藏起来不让别人看。 “是的,”贺晏臻想起他第一次跟周昀提起何意时的样子,“从一开始,17岁的时候。” 那年高三,他向何意表白被人当玩笑一样拒绝,于是同周昀寻求意见,自己是应该离何意远点还是去争取一下。 周昀劝他,如果对方没这意思,那就离远点,别朋友做不成变仇人。 然而嘴上这样劝着,周昀心里却清楚贺晏臻不会放弃的。 贺晏臻从小便格外霸道,又处处有求必应,几乎没有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况且,贺晏臻说起那人时,语气虽然落寞,却又有股不讲理的势在必得,如同盯紧了猎物的小兽。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周昀心里好奇,这才是他一直想问的。 等了会儿,旁边的人却没有回答。周昀回头去看,只见贺晏臻竟然睡着了,眉头皱着,手里紧紧抓着那个文件袋。 贺晏臻最终顺利见到了何意,可惜只有短短的五分钟。 何意被叫去处理病人,他讲文件袋送下,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到何意被叫去了急救。贺晏臻下意识地跟过去,直到他看到里面两个满脸是血,面部变形的伤者,才骤然觉出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倒过去。 何意已经进去抢救了,贺晏臻扶着走廊的墙壁,闭着眼转移注意力。 他只当自己晕血的毛病加重了,以前是晕自己的血,现在连别人的血腥场面都看不下去。他回到车上休息,幸好周昀看他不对劲,二话不说先带他去检查,最后诊断治疗,竟是劳累过度。 医生安排了住院,又开了24小时心电图,并叮嘱最好不要接打手机。 周昀手忙脚乱地将贺晏臻的手机收起来,去签字缴费,又请了一个护工。临走时,他一时疏忽,忘记把手机留下了。于是第二天又赶紧送过去。 “情况怎么样?报告出来了吗?”周昀问。 “医生说没事。”贺晏臻摇摇头,跟他要手机,“有人找我吗?” 他在给何意的那张便签纸上写了自己的手机号。 那不是普通的便签纸,而是当年高考后,何意给他的那张“空白卡”,可以提任何要求。 他一直没舍得用。 关于米忠军的部分,何意应该会有很多疑问。而以何意的聪明,事情的真相或许也能猜出一二。贺晏臻并不打算告诉他全部,至少关于梁舅舅的部分他已经做了处理。 他不想让何意对任何人感到愧疚或感激,更不想让他被动承受人情,这些只会让爱情变质。 他只希望何意当年的愿望达成,并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忘记,也没有背叛过他。至于其他的,如果他们往日的情分还有余留,那他希望能跟何意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周昀有几分同情地看着他。 贺晏臻拿过手机。 周昀的叹息声也同时响起:“没有。” 贺晏臻住院两天,虚惊一场。等身体恢复好再去找何意,却被告知何意不在S市了。 “何医生每年九月份会去外省做慈善义诊,给唇腭裂的贫困儿童免费手术。”护士见贺晏臻是上次发喜糖的那个帅哥,笑着问他,“怎么,何医生没告诉你吗?” 贺晏臻笑了下,只得问:“他今年是去哪儿了?” 护士把地址抄给他,贺晏臻看了一眼,轻轻愣住。 他干脆将酒店续住,只带了随身衣物出发。 北城,贺爸爸也刚跟梁老师登机。 其实出国的手续早已经办好,只是梁老师不想离开北城,一拖再拖。这次她拿定了主意,是因为被贺晏臻伤透了心。 贺爸爸来接她,见妻子一路沉默,只得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孩子长大了。我们也该放手了。不要放心不下。” “是啊,长大了。”飞机重入云霄,梁老师望着舱外愈来愈小的城市,直到视野里一片茫茫白雾,她才轻声道,“当初怀胎十月,眼看身体一天天臃肿起来,肚子像怪物一样。提心吊胆捱到生产,又为了他日夜颠倒,大把脱发……幼儿时他只管索取,稍不顺心就哭。成年了,他终于懂事了,告诉你可以滚了。” 贺爸爸:“……” 在养育孩子上,父亲和母亲的付出是远远没法比的。 更何况梁老师比一般的母亲控制欲更强,而贺晏臻也比一般的儿子更狠心绝情,丝毫不会表现出软弱和愧疚。 “晏臻天生缺乏同理心。我们不能指望他理解父母的感受。”贺爸爸开解道,“更何况爱人和被爱都是幸福的。是我们选择的要养育他,这个过程也收获了很多。其他的就不应该再做要求了,对吧?” 梁老师默然不语,过了许久,她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们爱他,他只爱那一个人。” 她哪能不清楚贺晏臻在干什么,他那天回家复印的是米忠军的材料。 他明明疲惫至极,眼底却隐着星芒,显然是见到了何意,又或者何意跟他说了什么。 梁老师心底叹息,自己既然离开了这里,自然希望贺晏臻得偿所愿。但怕就怕他倾其所有爱一个人,那个人却进步很多,已经不需要他了。 第105章 奉城突然降温, 何意从行李中扒拉出长袖和牛仔裤穿上,出门时仍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吴教授在走廊里等他,见状不由调侃:“一想二骂三念叨……看来是有人想你了。” “吴教授。”何意揉了揉鼻子, 又注意到对方的穿着, “你这样不冷吗?” “不冷,我好像比你们北方人耐冷一些。” 俩人并肩往外走。酒店里来往的住客不多, 但大都换上了秋装, 吴教授的一身黑色短袖短裤着实惹眼。外加他跟何意都年轻英俊,路上更是有人有意无意往这边看。 何意忙着查去吃饭的路线, 并没有留意这些。 吴教授更是常年在万众瞩目的环境里待惯了的,因此也毫不在意, 只管问何意现在的情况:“你是不是评上副主任了?” “还没。”何意道,“要下个月才开始评,之前只是宣讲了评审方案。” “把握大吗?” 何意道:“看运气吧。这次能参加就不错了, 倒也没指望什么。” 虽然大家都默认这次一定有他,但何意并不抱什么希望,他对这种事看得很淡,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太年轻了。 听马教授说,在北城医院的师兄师姐们至今都还是主治。以北城的竞争情况,即便是博士后,也要工作五六年才有评职称的机会。 何意这才工作多久?他对这种事并不太在意, 马教授倒是很高兴。 何意当初选择去S市时马教授很不赞同,那边虽然也是三甲,但跟北城的医院名气地位差得太多。一般人都是绞尽脑汁留在北城, 哪有往外跑的? 但这几年何意的工作顺风顺水, 科室省心又轻松, 领导也爱惜照顾,今年甚至能参加评审,马教授心里便舒坦了很多。 吴教授看他神色随意,显然还不太上心,想了想仍是笑道:“当初你肯过来,又没谈条件,你们医院不知道多高兴呢。这次听说你们医院是响应政策率先改革了评审标准,依我看,这跟你也有些关系。你的职称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了。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饭。” 俩人正好走到了饭店门口。 何意哎了一声,表示抗议:“这顿还没吃呢,就惦记着宰我下一顿。” 他说完笑着往里走,一抬头便愣了。 烤肉店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前,坐着的赫然是贺晏臻。 贺晏臻也正好抬头朝门口看。俩人对视一眼,双双愣住了。 何意没想到贺晏臻竟然会出现在这,那天他看完贺晏臻送来的材料后,思索了很久。 米忠军的消息对他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甚至因此失眠,兴奋地搜了一晚上关于米忠军案件的报道。但对于贺晏臻,何意心里却仍是茫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仍是介意这几年贺晏臻没有出现,这次意外碰面,对方也只是表达歉意,没说对自己还有想法,何意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他已经进入新生活了。 或许,也早就结交了男朋友。 那样的话相见不如不见。 因此何意最后将便签纸锁在抽屉里,转身便来了奉城。 在奉城手术的患儿是一年前便开始招募的。 吴教授知道何意是奉城人,所以让爱人增加了奉城的项目点。反正这项慈善活动是他爱人的基金会赞助的,除了偏远地区外,几位常驻专家的家乡便成了项目点。 因此一到奉城地界,吴教授便要求何意请吃饭。 他们这几年已经处成了朋友,何意也不拿他当外人,一想自己也有十年没回来了,因此决定去以前家门口的烤肉店看看。 他心里念旧,但没想到会在这看到贺晏臻。 贺晏臻深深地看着何意,在何意考虑换家店的功夫,贺晏臻已经站起来,朝俩人走了过来。 “真巧。”贺晏臻走到俩人跟前,停下脚步,先对吴教授笑了下,随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何意,“帮我存一下你的号码吧。你们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吴教授好奇地看着他俩。 何意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给他存上。 贺晏臻又看他一眼,声音放低了几分:“还在生气?” 何意将手机递回去,没有回应。 贺晏臻便没再说什么,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烤肉店老板端了菜出来,正见贺晏臻出去,“哎”了一声没喊住,再转眼便瞅见了何意:“小何?你也回来了?” 何意松了口气,笑着“嗯”了一声。 “那个怎么走了?”老板忙让何意俩人坐下,又回去端小菜,“他点的肉还没烤呢,刚刚还念叨坐了一路车没吃饭。就记得我这里的烤肉好吃,专门来的……” 老板嘀咕了两句,何意忍不住回头看贺晏臻那桌,的确是刚开始吃的样子。 贺晏臻显然是怕他尴尬,主动离开了。 何意刚刚有点懵,这会儿琢磨过来,又觉得别扭。 他最讨厌欠人情了,尤其是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照顾,简直有种强买强卖的憋屈感。 “那是你前男友?”吴教授低声八卦,“他是个明星吗?” 何意微微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吴教授是觉得贺晏臻太帅。 何止是帅,眼神凌厉,宽肩长腿,气势便跟别人不同。要不然何意不至于一进店便注意到那边。 “他不是明星。”何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可能跟周昀一样是律师,也可能和李默甄凯楠一样,进了法院或检察院。 吴教授笑笑:“你们分手几年了?” “四五年了。”何意看他一脸趣味,忙哭笑不得地抬手,“换个话题吧。” “行,不逗你了。这家店老板竟然还记得你,你以前经常来吗?” 何意一愣,随后侧开头:“也没有。” 只来过几次,都是为了陪贺晏臻。 “可能是老板记性好吧。” 他不知道烤肉店的老板记性虽然不错,但也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奉城这个小地方考出去的大学生虽然不少,但进入TOP学府的统共没几个。 何意跟其他人相比,身世曲折,又住在隔壁的小区,自然印象不同。 更何况何意虽然没有回过奉城,但之前米忠军被抓,今年被判,众人再次议论起这个从奉城走出去的医院院长时,自然也会提及何意。 大部分人都是带有恶意地揣测何意是不是享受着他爹的贪污款。 烤肉店的老板知道不是这样,当年何意在旁边的小区住了这么多年,出来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经常遇到那孩子买咸菜和挂面。这孩子第一次到店里来消费,还是考上大学后。 他记得那天傍晚,腼腆干净的少年推门进来时还有一点拘谨,但仍是带着脸颊的薄红轻声解释——他想带朋友来吃饭,不知道店里什么好吃,已经应该点多少才够。 老板笑着向他推荐了店里的几样招牌,又注意到少年在默默留意价格单。 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人,几乎一眼便能辨别出那道清澈眼神的窘迫和不舍。老板不忍心,后面便着重介绍了便宜大碗的汤面和石锅拌饭。 何意很有礼貌地道谢,并请他预留了一个位子。 暮色四合时,老板见到了何意和他的朋友。那是一个眉梢都写满桀骜不驯的富家子弟,侧脑刻着一道笔直的痕迹,穿着及膝的羽绒服,气质衣着与小店格格不入。 何意仍是点了招牌菜中最贵的几样,而那个少年则是敛了一身的冷酷不羁,眉眼专注,几乎讨好地逗着何意发笑。 老板给何意打了个折,另送了一份奶油红薯。 之后他们又来了几次,冬天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等上菜时,大家都习手里抓着手机玩两下。唯有那俩人,即便不说话,眼里也都是彼此,一点儿都不会分神去看其他。 今天再次遇到,还是一前一后来到店里,老板认出俩人后便有些唏嘘。 何意跟这个同事吃饭时说话不多,表情有些严肃,似乎是在讨论科研问题。 老板没去打扰,只是让店员送了一份奶油红薯过去。 何意看到店员送来的东西,眼皮轻轻跳了下。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这家店他只跟贺晏臻来吃过,那时候他手里钱不多,又不想贺晏臻在这边委屈,所以打肿脸充胖子,天天带贺晏臻来这吃饭。 老板每次都会送奶油红薯,或者蔬菜拼盘给他,何意起初以为是店里的活动,后来才发现是老板单独照顾他。他不好意思再过来,正好贺晏臻提出要自己做饭,何意便同意了。 心里想着要转移注意力,可是身边桩桩件件的大事小事,却又都跟那人有关联。 何意垂下眼,叹了口气。 手机上有贺晏臻刚刚发来的信息,提醒自己他现在的号码。何意刚刚还想着忽略掉,现在平静下来,也明白当鸵鸟不是个好办法。 两个成年人,有什么事情还是应该面对面说清楚比较好。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由黄昏入夜。 何意临走前去后厨找了老板。当年脸皮薄,受了别人的恩惠不知道怎么回应。现在心境已然不一样,他过去大方道谢。 老板反倒是不好意思,寒暄两句,问了下他的近况,无非毕业几年,在哪里工作,这次回来是否久住。 何意笑着一一回答,又听老板问:“之前过来的你那个朋友,你俩闹矛盾了?” 何意愣了下,随后笑着“嗯”了一声。 老板随和地笑道:“我刚才还想,距离你俩上次过来吃饭也得十来年了。这一眨眼就都长大了,模样倒是都没怎么变,一眼能认出来。你有对象了吗?” 每次跟长辈聊天,最后都会回到这个问题上。 何意笑着摇头:“还没有。” “那可得抓紧了。”老板道,“这么优秀的小伙子,主动一点,相个亲什么的……” 何意一听相亲,就想起前几天那个李律师。他笑着跟老板道别,出去后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吴教授看他脚下迟疑,善解人意地表示:“我晚上还有个线上会议,你要自己再走走吗?” 何意“嗯”了一声,等吴教授走后,他在外面的小路上来回走了会儿,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贺晏臻的电话。 “你在哪儿?” 贺晏臻顿了顿,回他:“在你家楼下。” “……”何意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老旧小区,摇了摇头,“贺晏臻,我在这边没有家了。” 这一片住宅几乎没变,街道修得新了一些,小区则更破了一些。 何意望着熟悉的道路没有动。 过了会儿,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学长,”贺晏臻声音放低,听起来竟有几分委屈,“除了这儿,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等你……” 第106章 何意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对面的人还是那个比他小一点,动辄跟他撒娇的小学弟。 他抬脚就往前走,迈出两步后又清醒过来——当初分手时, 贺晏臻就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毕业生了。现在工作几年, 怎么可能倒退成小学弟? 何意停下脚步:“你出来,在门口见。”语希圕兌。 “对面的咖啡店吧。”贺晏臻倒是见好就收, “那里安静。” 何意挂掉电话, 心里微微恼火,一琢磨又觉得可笑。俩人二十七八岁的成年人, 整这些有的没的。 他摇摇头,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 这条路他从小走过太多遍,几乎闭着眼都知道哪里要拐弯。 路灯昏黄,人影被拉长又缩小。何意看着小小人影一寸寸缩到脚下,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童年。 那时候米忠军已经不怎么过来住了。但他每次回来,妈妈都会做一桌丰盛的晚餐,再让小何意去熟食店里买酱牛肉。 那对小小何意来说是突如其来的幸运事件。能有好吃的大餐,有买东西剩下归他的零花钱,最重要的是……还有爸爸。 他内心是一直喜欢,且渴望着父亲的。哪怕他总会挨训,他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自己不好, 才会让家长失望。 所以每当米忠军回家,妈妈让他出来买东西时,他兴冲冲而去, 回来时就会走慢一点点, 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 提醒自己不要犯这种错那种错。 他胆小又懦弱,直到那场变故发生,丧母之痛生生抽成了仇恨的绳索,将弱小的他提了起来,支撑着他,成为他的筋,他的骨。 何意曾经绝望地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会解脱了。 他已经在米忠军的精神打压下有了讨好他的惯性,会惧怕和屈从。他每次对抗的不止有米忠军,还有那个渴望父爱的自己。 生活对他来说又缺乏吸引力。所以杀死敌人和杀死自己哪个更简单? 当然是杀死自己。 这个念头一直没有消失过。直到那天,贺晏臻问他,“何意,我们就这样下去好不好?”放弃那份材料,远离米忠军。 可以放弃吗? 何意躺在床上,看着浓重夜色中的爱人的脸,心里竟腾起一阵急切的渴望——渴望跟贺晏臻一起吃饭,乘凉,手拉手看日落。 生活有了确切的期待。 可以。 何意平静而柔和,望着贺晏臻道:“我也想和你这样简简单单过下去。” —— 咖啡店里灯火通明,正是晚饭时间,店里的客人不多。 贺晏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何意进来,他站起身。 何意对他微微颔首,落座时,顺手招过服务员:“一杯美式。”说罢客气地看向对面,“你喝什么?” “温水吧。”贺晏臻温和道,“我刚出院,医生叮嘱说最近要戒酒戒咖啡。” 何意一怔,抬头看过去。 贺晏臻正抬手捏着眉心。他的衬衫袖子挽起一段,手臂紧实,神色倒是有几分疲惫。 “我那天话还没跟你说完,就撑不住了,差点昏过去。后来在市立医院打了两天吊瓶。今天再去找你,就听说你来这了。”贺晏臻三言两语将这两天行踪交待清楚,顺道卖了个惨。 何意终究没忍住,一脸诧异:“你生病了?” “是。”贺晏臻点点头,“已经没事了,注意休养就好。” 他不说是什么病,何意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生病了就先好好养身体。”何意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贺晏臻端坐在对面,沉默数秒,随后看着他:“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何意愣住,继而摇头:“希望你能尊重下我的想法。那天我已经说清楚了。” 大家各走各路,再也不要来找他。 服务员将咖啡和温水送过来。 何意微笑着道谢,等人走远,他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转开脸看着外面。 “那天你留下的资料我看过了,如果有什么要谈的,我们今天都说明白了。这样彼此都不会留遗憾了。” 贺晏臻神色平静,语气显出几分迟疑:“你这么讨厌我?” “不是讨厌。”何意道,“只是不合适。” 贺晏臻:“……” “其实不瞒你说,我这几年常常会想你,甚至想如果你肯回来找我,我就跟你复合。我不要什么自尊了,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只要你肯出现就好。”何意放慢语速,说到这不觉笑了笑。 他因贺晏臻获得了重生,对贺晏臻的爱意覆盖了米忠军带来的爱和恨。 但就在他获得新生,准备开始时,贺晏臻却又放开了他的手。 他在最初的几年仍是等待。 贺晏臻这次完全愣住,他没想到一向骄傲的何意会说这种话。 会放弃一切,不计尊严地等自己回头。 “那现在呢?”他看着何意,心里发疼,“你是怪我来晚了吗?” “不能怪你。”何意摇了摇头:“是我,随着时间推移,我也在不断地反思,分析我们分手的原因。事实就是,我跟你不适合,我们家庭背景悬殊太大。当年大家还只是学生,已经受到了这些影响。工作后的问题会更多。我如果想获得你家人朋友的认可,就必须提升自己,开阔眼界,积攒财富,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弥补家世之间的差距。” “可是这样太累了,而我也无意如此。我受够了别人的审视,再也不想,也没必要去讨好任何人,哪怕是你的爸妈。” 贺晏臻生来就在龙门里,父母几代非富即贵,家产丰厚,前途光明。A大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他做什么都会有父母兜底。 何意却是千万个拼尽全力跃进龙门的鲤鱼之一,A大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但即便这样,他毕业后工作50年,能买得起贺晏臻早已拥有的一套房? 学生时的何意已经被教育眼界不宽,做事考虑不周了。工作后不知道还会多少问题出现。 当初情到浓时,自是甘愿为爱情忍受一切,去争取别人的认可。 “这五年对我来说是一场漫长的戒断反应。时间越长,感情的麻痹作用越弱,事实就越发清楚。我们圈子不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何意见贺晏臻定定地望着自己,想了一会儿,道,“你很优秀,一定会找到更喜欢的恋人。” “何意。”贺晏臻转开脸,“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如果不是做好了准备想跟你一起,我没必要问出那句话。” 何意:“……” 何意今天把话说尽,也知道纠结下去只会闹得大家不自在,。 贺晏臻的问题他已经回答,现在,则轮到他来确认自己的几点疑惑。 “我有一个问题。”何意道,“那份材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 街对面的灯影斜斜照过来,贺晏臻抿了下唇,眉眼安静:“大三。” 饶是何意有过猜测,此时听到这个答案他仍是难掩震动。 “为什么?那年我们正是分手期。” “正因为分手了,所以我才能无所顾忌。米忠军也不会怀疑。其实……”贺晏臻说到这打住,又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 两下安静,何意想知道更详细的,见贺晏臻没什么谈兴,只得忍住。 咖啡已经凉了,何意轻啜一口,酸涩味道刚在口中荡开,就听手机响。 吴教授在那边问了几个本地吃喝的问题,何意猜着可能是他爱人要过来,轻声答了两句,又看了眼对面的贺晏臻,对吴教授道:“我还在谈事,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吴教授恍然大悟:“那等你回来,我准备点咖啡?” “不用,我正喝着呢。”何意笑着挂断。 他收线,贺晏臻也正好起身告辞。 “等一下,”何意站了起来。 贺晏臻停下脚步,转过身。俩人离得有些近,何意平息数秒,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初你劝我放弃,是因为你打算自己对付米忠军,是吗?” 那张便签纸上写得再清楚不过。贺晏臻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随后自己走了进去。 “这会影响你的决定吗?”贺晏臻却道,“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会考虑跟我在一起?” 何意怔了怔,面色微窘:“不会。” “那就好。”贺晏臻道,“我喜欢你,也打算重新追求你。所以希望将来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你也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感激我做的事。” 何意:“……” “至于你的问题,答案是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也没打算放过米辂。”贺晏臻道,“我这次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站在你这边。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我也会不计代价保护你。” “学长,这五年我没有来找你,是因为我一直在原地。” 第107章 回到酒店, 吴教授果然早早在等着了。 他的爱人要过来,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因出发地点没有直达火车,所以需要乘飞机到临市, 再转乘火车过来。估计明天上午到达。 吴教授临时做功课, 向何意咨询本地可以闲逛的景点,周围值得尝试的小吃, 以及历史文化典故。 何意抱着咖啡陪他聊到半夜, 最后笑他:“这里没什么可逛的。景点都是新建的,千篇一律的大公园。唯一可看的山景也不到季节。照我说, 你们不如呆在酒店里。” 奉城地处偏僻,城镇又小, 至今都没有机场。 所谓的景点只是圈地要钱的大公园,没有特色,也不值得一看。 吴教授已经在手机上查过一圈, 知道是实情,有些懊恼:“老王工作太忙,今年一共就这几天假期,我想陪他逛一逛散散心。” 何意直笑:“想逛景的话谁来奉城?他是为了陪你才过来的。你在这比什么都好。” 吴教授赧然一笑,他比何意大了几岁,此时的脸庞却充满活力,眼底闪耀着兴奋和羞涩,看着像恋爱中的大学生。 何意想起上次吴教授出国交流, 那位老总也是千里迢迢追过去,不由心生感慨:“你俩感情真好。天天跟度蜜月似的。” 他在刚工作的时候见过吴教授的爱人,身家数十亿的老板, 看上去却像是邻家大哥, 寡言少语, 在人群中也不起眼,目光始终追随着吴教授。 “我俩也会吵架。”吴教授道,“上次吵架我还把他关在门外,让他在门口睡了一宿。” 何意骇然,随即又笑:“可他还是愿意为了你坐几个小时的慢火车。这足够让人羡慕了。” “你也有啊!”吴教授抬起头,八卦地看着他,“今天那个帅哥总不能是来赏景逛街的。” 何意怔住,随后摇了摇头。 吴教授欲言又止。 何意轻轻抬眉:“有话不妨直说。” 吴教授犹豫一瞬,问:“你还爱他吧?你下午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完全不一样。” 只一刹那,眼睛里似乎再无旁人。 吴教授知道何意是有点清寒孤傲的人,但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何意被爱驯服的一面。 “是的,我还爱他。”何意抿了口咖啡,过了会儿道,“但是我也爱自己。” 他不再是为了爱情一腔孤勇的学长,而是理智世俗,安贫乐道的何医生。 他只想简单生活,再不愿冒险。 一夜秋雨。 翌日一早,整个奉城都陷入了浓重的晨雾中。 何意习惯早去医院,到门诊大楼时,有个穿薄款风衣的高个子一路咳着快步入内。何意瞥见人影心下一跳。 那人转过头,何意又松弛下来——不,不是贺晏臻。 他以为贺晏臻大病未愈。之前这人很少生病,大学几年里连感冒药都没吃过。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住院。但是何意身份尴尬,真要就此陌路,少打听为妙。 何意回过神,自己却又觉出有些冷。他叹了口气,长袖已经不够用了,下午得去买件薄毛衣御寒。 对这次降温准备不足的显然不止是他。 上午会诊,有对带着双胞胎从乡下赶来的父母,大约也没料到奉城突然降温,抱着孩子在医院里瑟瑟发抖。那父亲心疼两个幼儿,将短褂脱下给孩子。 何意给俩孩子看诊时,见父亲没跟着,随口一问,才知道男人打着赤膊不好意思进诊室,怕给专家留下坏印象。 何意没作声,这一天会诊结束,他去买衣服,便顺道去童装区看了看。 店员热情地跟上来介绍,何意比量出双胞胎的大小,看着店员一样样推荐。这边几个店员都忙,新进来的客人难免受到冷落,挑好了款式主动过来询问尺码。 何意侧身让开,回身时看到对方的面孔不由一愣。 那人也怔住,难以置信地喊:“何意??” “王老师!”何意回过神,连忙微微弯腰伸手过去,“真没想到会碰到您,这是……” “我外孙女。”王老师牵过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又满含笑意地看着何意:“你长成大人了,精神面貌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真好。” 何意微微动容,王老师一脸慈爱,俨然拿他当个孩子。 何意这几年跟资助的高三生们偶尔会有邮件联系,那些孩子都是奋力上进的孤儿,得他资助,信中自是充满感激之情,同时也会聊到校园生活的艰酸,老师白目,同学排挤。 何意当年自怜自艾,如今回想高中,他才意识到他这种自闭偏执的学生,当初能有那么纯净的学习环境多难得。 老师和同学们无法接近他,因此只默默包容和迁就,让他有自己的舒适空间。他当时却心胸狭窄,甚至高三时将班主任当做敌人暗中仇视。 他学生时跟王老师关系紧张,今天再见,却只觉无比亲切。 何意难掩惊喜,执意要请王老师吃饭。 王老师起先拒绝,后来见他十分诚挚,略做思索,只得答应。 何意就近找了一家连锁餐馆,点完菜后,又特意为小姑娘买了几样甜点。。 王老师含笑看着他,询问何意这几年的学习和工作。 何意一一回答。王老师连连点头,知道何意这次回来是做慈善手术后,更是不住地夸赞。 “我看你是在买小孩衣服?”她也关心何意的生活状况,“孩子都多大了?” 何意一愣,笑着解释:“这是给一对小患儿买的。他们从外地过来,没有带保暖的衣服。” 穷人的窘迫总是出人意料。何意打算买完后交给了医院的主任,对那家人说是孩子穿小的衣服。 王老师连连点头:“是,是,要呵护他们的自尊。难得你考虑这么周全。” “跟您对我的呵护相比不值一提。”何意肃然道,“没有老师们的帮助,我也考不上A大。” “我也没帮到你什么。”王老师叹了口气,仍有惋惜,“那时候如果能跟你好好解释,带你看心理医生,你应该能考得更好。我记得你想念的是法律?” “嗯,其实法律不适合我。现在我更喜欢做医生。”何意笑道,“也是运气好,现在口腔的录取分数反而最高了。” “这倒是。”王老师说到这顿了顿,关切地看他一眼。 何意看出老师有疑惑:“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比较关心,但不好问出口。” “没关系的。”何意连忙道,“有什么您尽管问。” 王老师仍是犹豫,过了会儿,她才鼓足勇气:“我想知道,你的心理问题是怎么解决的。你大四那年,你男朋友还给我打电话了解你的情况,我一直担心得不得了,怕影响你的学业。” 大四?男朋友? 何意眨了下眼,试探着问:“他怎么把电话打到你这来了……他怎么说?” 王老师对那通电话记忆深刻,因为何意一直是她最放不下的学生。因而当初的对话记得十分清楚。 何意安静地聆听,随后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理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如果贺晏臻不知道,他还能当自己好运,凑巧就遇到了韩老师。 但原来贺晏臻是知道的。韩彤当时已经不怎么接咨询,是梁老师为了贺晏臻讲人请到了北城。 当初的诸多巧合几乎自动串成了一根线,将掩盖在下面的疑点拉开。何意略作联系,便猜到了真相——贺晏臻知道了他有心理问题,所以转而亲自去对付米忠军。同时将自己托付给师兄和韩老师来照顾。 从那时起,何意的确是在一步步变好的。 他在韩老师和师兄的帮助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开始艰难地脱离性格中的阴暗面,建立自己的稳定内核。 孱弱的兔子吃下仙丹,从此有了坚硬的内心和盔甲,别人再难以伤害他。 狼崽子却卸下獠牙,卧去恶人身边假做忠犬。 王老师看何意呆住,以为自己的问题不合时宜。 幸好,何意很快有了反应,他抬起眼,摇头笑笑:“就是他帮我解决的。” 何意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自己的爱更单纯浓烈,为此步步后退,百般委屈。 原来不是,至少论付出和牺牲,他远不及贺晏臻。 尤其是贺晏臻从来没打算让他知道。 多少霸总追求恋人,套路无非是在对方危难时从天而降,帮人解困,为人撑腰,以自己强大的财力物力帮助恋人制造优越感,使得后者醒悟霸总才是真爱。 何意对此嗤之以鼻,当初贺晏臻帮他打脸米辂,他内心感激,却也为此感到羞耻。 他不想依附于任何人。 贺晏臻显然什么都懂,所以会把做过的事情都隐瞒下来。让何意清清爽爽,即便爱上别人也不至于心里有负担。 简直是圣人,是万里挑一的情种。 饭后,何意将老师送回家,回酒店的路上,他给周昀打了一通电话。 那天回到家,何意便想起了周昀是谁。贺晏臻的确跟他提过两次,说是自己的发小。 何意拨通电话,向周昀了解贺晏臻的身体情况。 周昀这个人精立刻唉声叹气:“他这几年都没休假,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过度劳累,营养不良再加上急火攻心……那天差点失去意识,在市立医院住了两天就非要走。医生都不愿给他办出院。” “这么严重?”何意被唬了一跳,随后定定神:“有检查化验单吗?能否发给我看一下。” 周昀愣住:“看那个干嘛?” “我也是医生。身边不缺营养师的朋友。”何意温和道,“我看看他的身体情况,对症给他补补。” 周昀张了张嘴,暗叫不妙,匆忙转移话题:“我还想追你呢,必然不能给你们制造机会。” 何意哪能听不出其中的心虚。 “我近期没有谈感情的打算。”何意笑了笑,又轻叹一口气,“我与贺先生也只是朋友。” 是的,只能是朋友。 何意对贺晏臻的付出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情于理他应当向对方表达谢意。但他们也不会因此重修旧好变成恋人。 一码归一码,贺晏臻自己也说,他不要何意因感激而跟他在一起。 何意想到这不觉失笑,贺晏臻何止是情种,还有洁癖。 他要的爱一分一毫都不能掺假。 何意做足准备,给贺晏臻发信息,约他走之前见一面。 那边一直没有回复。 隔天一早,何意准备出门,手机又突然响起。 没回信息的人声音里有倦意,在那边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何意一怔,随后一手提着包,匆匆进入电梯:“我这几天白天有手术,晚上六点之后都可以。另外三天后义诊结束,到时候也有两天休息。你看哪个时间方便吧。” 他琢磨着买件礼物,或者顶一处高档餐厅。 “现在可以吗?”贺晏臻却问。 “嗯?”电梯行至一楼,何意迈步出去,随后便愣了。贺晏臻穿着浅色衬衫,外面套一件暗灰色风衣,正在几步外看着他。 何意迟疑,薄荷乌木的清香气味已经靠了过来。 何意只得掩住惊讶,冲贺晏臻点点头:“这么早,不过我要去医院了,我们另约时间?” 再打量一眼,不由暗叹,原来他穿风衣比别人好看这么多。 “吃饭时间另约。”贺晏臻的头发似乎短了些,他稍稍弯腰,伸手去接何意的手提包,目光湛然,轻声道:“我是来送朋友上班的。” 何意:“……” “何意。”贺晏臻嘴角弯起,何意注意到他眼底有血丝,目光却又亮得不同寻常。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俩人离得近,贺晏臻的声音虽然低,但也清晰无比,带着浅浅笑意,“我同意了。” 何意刹那间便明白了贺晏臻的意思。但他仍是吃惊,再次确认:“你确定自己没想岔?” “没有。”贺晏臻已经接过他的包,看着他道,“从今天开始,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是何医生,我是贺律师。我们是朋友。” “啊,是。”何意点头,聪明的成年人之间倒是免去了尴尬的中间环节,“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找你拔牙有优惠吗?”贺晏臻已经朝前走去。 何意笑笑,不由看他:“你要拔牙?” “好像有智齿。”贺晏臻道,“你给我免费拔牙,我可以免费给你打官司……” 何意:“……” “谢了。”何意的笑容凝固,面无表情道,“我忽然觉得,这个朋友不要也罢……” 第108章 何意的慈善义诊为期五天, 最后三天则排满了手术。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忙到最后一台手术结束。 下班时,贺晏臻已经等在了外面, 要跟何意一起散步回酒店。对此, 他也振振有词。 “我工作后天天为律所卖命,这还是第一次休年假, 当年要好好利用起来。白天四处闲逛散心, 晚上找本地朋友闲聊两句,不过分吧?” 何意话还没说就被他堵死, 哭笑不得:“奉城没什么可逛的,你既然休年假, 不如去风景好的地方散散心。” “比如呢?”贺晏臻虚心求教,“我可不想去景区数人头,大城市千篇一律, 也没有新意。” 何意曾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满中国闲逛,忍不住给出建议:“可以去新疆,喀纳斯和禾木就可以玩很久,或者去敦煌在沙漠里露营,如果喜欢小镇,贵州和绍兴都不错……” “你最喜欢哪里?” “各有各的好,分不出来。” 医院离着酒店很近,俩人闲聊了几句已经到了酒店门口。 何意抬头看到, 想要回头说话。 贺晏臻却率先停下了脚步:“你到了,那好好休息。” 说完大方挥手,转身离去, 甚至没说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何意见状, 反倒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又是如此。 这天有两个患儿情况复杂, 期间又加塞了一个小患者,手术时间自然延长。 何意忙完时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他换下衣服,一路捏着脖子出去,又在门口看到了贺晏臻。 贺晏臻笑了笑,却是递过来一把糖葫芦,一脸新奇:“我今天跟团一日游,下车的时候看到有人卖这个。你们这什么都能做成糖葫芦啊?” 可不是吗,一把糖葫芦里有黄瓜、头菜,小辣椒……唯独没有山楂。 何意站了一下午,体力严重透支,接过一个糖沾的大面包就啃。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 何意先啃了两口下肚,职业习惯又发作:“平时少吃甜,对牙不好。” 贺晏臻专心对付一串辣椒,闻言挑眉:“是不是也要少喝咖啡,容易染色?” “是的。”何意点头。 “那你平时买什么零食和饮料?” 何意停顿了两秒:“……甜食和咖啡。” 有时手术时间长,容易错过饭点,所以办公室里放着甜食和泡面。咖啡则是必备品,因工作之余还要做科研,晚上也会熬夜。 贺晏臻“哦”了一声,最后笑出声。 何意啃着面包,忍不住也笑。夜色柔和,他的视线垂落在地上,看着身边拉长又缩小的身影。 这次贺晏臻一直送他到酒店门口。 “我明天要回去了。”贺晏臻双手抄兜,侧着脸看他,“工作上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一下。” 何意连忙点头:“正事要紧。” 贺晏臻:“你呢,哪天回去?” 何意想了想:“我再过两天。趁休息日在这边见见老师。” 他难得回奉城一次,想回学校看看一直帮助他的教导主任,此外,他有意向母校捐赠奖学金。 休息的两天正是周末,王老师十分热心,表示可以帮他联系当初的教导主任以及其他想见的任课老师。 但对于奖学金一事,王老师没有立刻赞同,揄系正利。而是先私下提醒:“你没有父母帮衬,在外面早点买套房子是正事,不论大小至少是个家。这种好人好事等手里有余钱了再做也不晚。” 何意只是个小医生,学历再好,工作的前几年也不会有太高的收入。身边那些几套房的富二代个个哭穷,为了不能随心所欲的买梦中豪车名表感到苦恼。 何意这个穷学生却来反哺社会,王老师当然心疼。 何意却毫不在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平时没多少花销。至于房子,是租是买都一样住。以后评上职称,医院里也可能会分。奖学金的这点钱我能负担得了,您放心就行。” “你还没有对象吧,以后成家对方会介意的。”王老师仍是摇头,欲言又止。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意却明白她没说出来的那部分,过了会儿,轻声道,“穷大方穷大方,越是穷人才越会帮助别人,因为自己经历过,推己及人,知道腰板挺直的难处。” 王老师这才明白,跟校方打了招呼。 义诊结束后,何意先跟教导主任见了面,之后便是办理赠设奖学金的手续,又配合学校的老师拍照宣传。 他头发清爽,眼神清澈,跟校领导们合照时穿着一件浅色毛衣,牛仔裤帆布鞋都是旧货,乍一看反倒是像被资助的学生。 老教师们感动不已,现在社会浮躁,人人求利己,将奉献精神打为道德绑架,对仁义行为嗤之以鼻。 何意反倒是保留了一点纯真做派。 何意并不清楚老师们的心理活动,他对这些也不介意,手续一办完,便立刻回到了S市,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 来找他预约颌面手术的人急剧增多。何意起初还诧异,找了几个人询问,才知道他们是慕名而来——之前的患者们渐渐恢复,效果惊艳,羡煞旁人。 越来越多的人搜索何意,去扒他的信息,找他的手术案例。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再次被人翻出来,然而哪里还有人在意那些?大家只注意到不管是凸嘴龅牙地包天,还是脸歪脸斜,到了何意手里统统变正。 这位年轻医生审美一流,技术精湛,这几年没有一起失败案例,甚至传言某新晋女星就是经何意手术,从瘪嘴方脸变成了现在的头号大美女。 求医者趋之若鹜。何意工作的第四年,在整容界声名鹊起,成了一名新星。 贺晏臻在北城搜集着何意的信息。 他离开奉城前已经加了何意的微信,但并不会时时跟何意聊天。 一来俩人工作都忙,何意无论出门诊还是做手术都不怎么看手机。贺晏臻要是忙起来也是不眠不休,聊天时间对不上。 二来,贺晏臻刻意保持着距离。 周昀对此不能理解。 他已经结束出差,跟贺晏臻同一天回到了北城。 在这之前,周昀一度以为贺晏臻会为了何意辞去律所工作,搬到S市发展。 那两天贺晏臻的表现太疯狂了,周昀虽然嘴上说要追求何意,实际却被发小吓得暗暗咋舌。 所以何意给他打电话时,他故意夸大,想为贺晏臻争取同情分。 谁料他这边暗中助攻,强烈暗示贺晏臻烈女怕缠郎,一定要一鼓作气拿下何意。贺晏臻自己却突然一反常态,整个人松懈下来。 “我也是看不懂你。”周昀双手撑在贺晏臻的办公桌上,一脸严肃,“你是不是突然发现何意变了,对你的吸引力没那么大了?真要是这样的话,兄弟我可不谦让了,我情诗都写好了。” 贺晏臻低头审核手上的文件,闻言头也不抬。 “滚,”他面无表情,“别去招惹他,要不然兄弟没得做。” “我擦?”周昀震惊,“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这样很伤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 贺晏臻不再搭理他,一直等处理完手头的文件,他才嘴角一扬,抬眼看向周昀:“其实你说对了一半。” “哪里?”周昀好奇。 贺晏臻站起身,从抽屉里拿了个小东西,随后走到了阳台上。 “何意变了。” 这话无论如何听着不是好意思。 周昀理所当然地理解为贺晏臻深爱着的是以前的何意,所以初见时那么紧张。后来发现追到奉城发现何意这几年变了很多,因此又迟疑了下来,不着急追了。 “那你是需要再考虑考虑?”周昀拿出烟盒,分给贺晏臻一根。 贺晏臻却摆摆手:“戒了。” 周昀愣住:“啊?” “何意不喜欢烟味。” 贺晏臻低头,周昀这才注意到他刚刚从抽屉里拿的是棒棒糖。 贺大律师云淡风轻地剥开糖纸,优雅地把棒棒糖放嘴里,随后脸颊鼓起一个小小包。 他动作幼稚,可是侧身靠在阳台栏杆上,依旧英俊逼人,嘴里咬着的小白棍子像是叼了一根烟。 周昀耸耸肩,自顾自点上,恨恨地吸了一口,“搞不懂你们。” 贺晏臻低声笑了笑:“我很高兴他有这样的变化。真的,比他跟我复合还要值得高兴。” 贺晏臻后来去了解过那些有情绪创伤的sub的情况,结果令人心惊。 意识到自己有心理创伤的人少之又少,难得觉醒的一批人,却又很难遇到靠谱的心理医生,遇到了好医生的也不容易坚持下去。 正如何意所说,克服对强势者的迷恋是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 他们之前对彼此的介入太深,何意曾毫无保留地给出了自己的全部,任由贺晏臻支配。再加上梁老师的恩怨在里面,那段感情里,哪一部分是健康的,哪一部分是病态的,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 不如打碎重来,先学会爱自己。 贺晏臻那晚又难过又惊喜,他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所以匆匆离开了咖啡馆。但之后,喜悦终于渐渐战胜私欲。 他心境放开,愿意从头来过。 “那你们这样,要多久才能想明白?”周昀想了想,不免担忧,“你说万一……何意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了,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真要做情圣啊?” 贺晏臻摇头,过了会儿又道:“如果他真得选择了别人,只能说明我不如人。其实……我愿意帮他达成任何愿望。” 周昀自叹不如,又想,怪不得什么邹律师凯律师轮番进攻都毫无收获。何意就是贺晏臻的心肝啊——与心脏和肝脏一样,是与他融为一体,呼吸与共的脏器。 他又好奇,也不知道何意那边是什么情况。 S市的项目需要他时不时过去出差,周昀有意帮贺晏臻打探,然而约了两次,何意却都没时间。 何意的确是忙,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咸鱼模式竟会早早结束——从奉城回来后,前来面诊的患者一天比一天多,如今手术已经排到了两个月以后。 有人千里迢迢从外地过来,抢不到号源,只能加价找黄牛。 何意觉得这有些夸张,仔细问了问,才知道是有几个分享手术的患者成了著名的换头网红。 他讶然失笑,又也不愿意患者花冤枉钱,因此遇到外地来挂不上号的,他就让护士给人加个号。 如此一来,拖班成了常态。 别说出去吃饭,就连手机闲聊天都很少。但他多少还是会留意贺晏臻发来的消息。 贺晏臻跟他的聊天频率并不高,话题都是日常工作和生活,偶尔吐槽客户或队友,有时喜怒情绪鲜明,但从不制造暧昧气氛。 何意对此感到舒适,他渐渐放松,遇到特别有意思或者令人气愤的事情,也会随手发过去。 除此之外,何意便是转发各种中老年人最爱的养生信息。 贺晏臻的工作强度太吓人了,何意还记得那天他眼底的红血丝,一看就是过度熬夜的。 因此他主动跟张阿姨要来各种惊悚的标题党信息,筛选过内容后,将表述夸大但没有错误的部分转发过去。 他以前不怎么发朋友圈,现在偶尔也会煞有介事的编一段“有个病人因熬夜如何如何”,设置成仅贺晏臻可见。 生活陡然忙碌又充实起来,连情绪都格外熨帖。 何意有时在医院里查房,路过消防栓的玻璃时,会在上面看到一张愉悦的笑脸。 一连数周过去,S市进入深秋。 张阿姨这天逮住何意,先打量道:“你这孩子最近忙得不着家了,你是不是有喜事?” “没有啊。”何意忙笑,“工作忙而已。” “那你明天晚上抽个时间?”张阿姨拍拍他,“你明天别拖班了,阿姨有安排。” 何意没多想,痛快答应。 第二天他果然叮嘱护士不再加号。眼看着要到下班时间,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何意接起来一听,这下傻眼了——原来张阿姨自作主张,今天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相亲对象。现在那人已经到医院门口了,来接何意下班。 张阿姨这次分外上心,跟他详细介绍这人的情况。原来对方是她儿子的高中同学,名校毕业,单亲家庭,白手起家购得住房一套,有辆三十来万的车,在本地的大企业恒远集团工作。 更难得的是,此人一表人才,外貌气质都无可挑剔。 张阿姨这次尽心尽力,给他翻出来一张王炸。 何意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人去吃饭。 这次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真得找一位陌生人慢慢了解一同生活,再不会有人比眼前这个更合适了。 他们有相似的家庭经历,爱好和三观完全契合,他们甚至去过同一个苗寨旅游,前后只相差几天。 不能说是没有缘分,但是心里又差一点感觉。 何意思绪乱走,不由想起贺晏臻昨天凌晨一点半发了个下班打卡的照片。 那人看何意走神,笑着换了话题:“你们口腔医生是不是不用加班?我有几次洗牙去得比较晚,看大家都是早早就开始关灯准备。” 何意回神,摇摇头:“外科跟临床医生一样,下班时间看患者情况。平时也有夜班和急诊,但强度低一些。” 对方面露同情:“看来也不能准时吃饭。” 何意道:“有时会晚一些。” “吃外卖还是自己带?” 何意摇头:“我不会做饭,除了外卖就是食堂。” “我倒是会几样,寻常的菜式看看菜谱也能学个六七成。”对方笑道,“你周末有空的话,来我家吃午饭怎么样?” 何意愣了几秒。 那人倒是直接:“我对何医生一见如故,想要继续了解一下。” “对不起。”何意顿了顿,移开目光,“我周末有点安排。” 那人看出他在犹豫,退而求其次,“那我们先加上好友,慢慢了解,有时间再约?” 何意感激对方的涵养,然而内心已经深深叹息,“抱歉。我可能……还没做好准备。” 那人渐渐沉默。 何意自觉惭愧,起身告辞,就听对面的人道:“其实……如果不打算相亲,可以不用见面的,你说对吗?” “啊,对。”何意笑了下,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浪费了您的时间。” 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 月光透窗而入,何意一路转车回来精疲力竭,索性踢掉鞋子,灯也不开,径直躺进沙发里。 手机幽幽亮起,张阿姨发来语音通话,询问他对那人的印象。 何意如实道:“张姨,我最近先忙评职称和带课题的事情,先不考虑这些了。” “这能有多麻烦?”张阿姨在那边啧了声,劝道:“评职称是正事,但也不耽误交朋友吧。刚刚那小伙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今晚态度不好,叫你不要介意。他还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他保证不打扰你,等你忙完了再跟他聊天也行。我看人家态度挺端正的。” “是,他挺好的。”何意迟疑了一下。最后闭上眼,定了定神,“但我现在不想考虑感情问题了,加上了也是浪费时间。” “行吧,你可想好了,别以后再后悔。”张阿姨犹自可惜,“多好一孩子。” 她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挂断。 何意捏了会儿眉心,正要起身,就听手机又响。 这次却是贺晏臻来电。 何意手指滑动,“喂”了一声。 “学长,问你个问题。”贺晏臻却在那边严肃道,“你听说过狮虎兽吗?” 何意嗯了一声:“听说过,怎么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跟狮子交配的是老虎,不是其他动物?” 何意强打精神,认真思索:“是不是因为他们同科同属?” “不是。”贺晏臻轻咳了一声,神秘兮兮道,“因为他们有绿狮资格证。” 何意:“……” 何意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才明白了绿狮和律师的谐音梗。他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贺晏臻那边已经传来一阵笑声,有人亲切地喊“老大”,又有杯盏的响动。 何意跟着笑了会儿,又听那边挺热闹,不由问:“你跟同事在一块呢?” 贺晏臻笑着“嗯”了一声,“今天团队聚餐,有个新来的实习生才拿了资格证,所以讲笑话给我们听呢。” 何意:“……”敢情这是现学现卖来了。 声音的起伏和音质被电流放大,笑意和酥麻感钻进耳朵。 何意抿了下唇,在黑暗里闭上眼睛。 “你呢?吃饭了吗?”贺晏臻问。 “吃了。” “我周末去你们那出差。”贺晏臻道,“先提前跟你打招呼。你得请我吃饭。” 何意没做声,他今晚刚拒绝了一个,却要答应另一个。 贺晏臻等了会儿,见何意没有回应,也安静下来。 俩人都没有挂断,贺晏臻今晚喝了一点酒,他突然有一点冲动,理智上强烈压抑,但终究泄露出一点。 “学长,”贺晏臻放低声音,认真道,“我有一点点想你了。” 第109章 楼下的小提琴声时近时远, 悠悠扬扬。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写作业又挨了骂,隐约几声狗吠突然响起。 何意听着电话,细微的电流声和楼上楼下的烟火气交织着轻轻入耳。 他内心挣扎, 想要回复, 但在出声前又改了主意。 “谢谢。但我今晚刚拒绝了别人,这个周末还不想待客。下次再有机会吧。”何意实话实话, 末了笑了笑, “今晚玩得愉快。” 贺晏臻那边停顿了一瞬,随后也笑了笑:“好的, 那就晚安。” “晚安。”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忙碌,何意连着都是手术日, 科室里的小医生小于又开始给他当助手,因此何意除了手术,定方案, 出门诊,搞课题外,又开始带学生。 一连几天忙成陀螺。 何意偶尔会想,幸好没有答应那俩人的周末邀请,要不然好不容易等来的休息时间拿去交际,到时候一脸疲态,脑袋昏昏,指不定就会犯下什么错误。 说起来有些可笑, 工作清闲时,还会想着相亲成家,期待步入家庭生活。等忙碌起来, 恋爱成家的需求反而变淡。 对此, 林筱也深有同感。 她这几年工作拼命, 已经从当初的小业务员升至华东区的营销总监。名下有存款物业,也有在交往的男朋友,却迟迟没有结婚的打算。 “以前一穷二白的时候,我经常幻想着自己结婚,憧憬着成家后的幸福生活。现在有男朋友了,他来催婚,我的想法反而变了。” 何意问:“是因为对他不满意?” 林筱摇头:“他高大英俊,虽然能力平平,但家世良好,也没有不良嗜好,是很难得的优质结婚对象。” “那你犹豫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或许组建家庭不是幸福的必要条件。” 林筱跟何意是很相近的两个人,他们经历相似,也都曾对温馨美好的家庭生活充满向往。如今,却又不约而同地在临门一脚前犹豫下来。 只不过林筱跟男友交往两年,感情一向稳定,现在的转变有些突然。 何意内心担忧,委婉问:“你突然改变主意,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吗?” “是的。”林筱道,“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位花甲之年的阿姨,个头小小,皮肤黢黑,双手布满老茧,像是才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一般。 林筱是在客户家里见到的她。 那位客户是典型的阔太,五十多岁不见皱纹,拥有一张高科技的脸,林筱知道客户喜好,因此对于这个格格不入的客人有几分好奇。 她暗中留意,借机与人攀谈,这才知道访客跟主人家是世交,自幼也是公主待遇,在小提琴上天赋异禀,读书时却选择学医。之后投身志愿者事业,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在战乱和贫困地区奔波工作几十年。 口齿伶俐的林筱那天说话很少,她感到震撼。 “听说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我真心佩服她。又觉得羡慕,当然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奉献精神,只是很想见识她口中多彩又生动的世界。”林筱道,“我长这么大,唯二的两次走出国门都是随公司安排去度假。出发时身边是国人,落地后海岛上也都是国人。我也想见见不同的人种和风景,这是我改变的契机。” 何意跟她相比,有两三年的留学经历,也结识了几个异国朋友,通信至今。但他知道林筱说的并不是这种。 林筱追求的是激情,何意性格稳健,其实也有受到感染。 “周游世界,便是穷游也要花费不少钱,而是耗费时间动辄三五年起。如果他不同意,你会分手?” 林筱叹了口气:“是的,如果不能达成一致,肯定要分开。” “这样改变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工作、感情和触手可及的婚姻生活都是你辛苦争取到的。”何意仍是劝林筱三思,“冲动是魔鬼,你真得想清楚了吗?” 林筱笑笑,过了会儿,她答非所问:“我听说,有些人的一生都会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里。我以前就是这样,从小被父母忽视否定,所以渴望得到他们关注和认可。以前家贫,长大后就对金钱更敏感。我没有从原生家庭里感受到温暖,所以会渴望早点结婚,并选定一个看起来会给我安定生活的男朋友。” 一穷二白的时候格外向往这些,所以早早为生活设定好剧情,一直为之努力。好似弥补了这些遗憾人生才算圆满。 “我以前也觉得满足,可现在换个角度想,你不觉得这样很亏吗?童年已经不幸福了,成年后还要继续为其恶劣影响买单,把幼年缺失的那点东西视作至宝去追求。” 林筱道,“我以前的规划和需求都是基于这些缺憾,太局限了。其实结婚过上安稳日子,不过是幸福的一种。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不能什么都没体验呢,就拒绝其他生活方式的可能性。一辈子守着丁点大的地方,眼睛里只看得见这几个人。” 何意怔住,这下他也无话反驳,只得问:“你跟你男朋友谈过了吗?” “谈过了。我告诉他我想出去走走看看,都吃过尝过之后,再决定最后怎么选……其实安定的婚姻生活对我仍有吸引力,只不过它不是我的首选项和必选项。当然,他完全不理解也不支持。” 林筱道,“我能明白他的考虑,但我是一定要走的,我打算去走走德国的童话小路和普罗旺斯,看看意大利天堂小镇,我还想去非洲,接触野性的大自然,见见原始部落,再不然,去日本看烟花也是好的。” 何意被她说服,只能叹一口气。 “会不会后悔?” “或许吧,七老八十孑然一身,成个孤身老太太的时候。” 林筱爽朗一笑。 难过是肯定的。男朋友对她很好,他们关系一向融洽,但他着急结婚且不喜欢变动,恨不得婚后宅居在家。 林筱并不是完全无情,但她形容自己是受到原野召唤的雪橇犬,一旦向往野外,就再也不甘心被套住脖颈。 与何意通话后不久,林筱与男友分手,并向公司申请调去南欧。她外语水平不行,自此每天失去休息时间,专门请了老师,一半时间学葡萄牙语,另一半时间学英语。 何意跟她的电话也改为英语交谈。林筱磕磕绊绊地交流,十分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秋去冬来,何意顺利评上了副主任医师,他给林筱去电话报喜,得知林筱的申请已经得到了审批,就等年后跟同事一块启程。 “林筱姐,”何意由衷钦佩她,“你比我浪漫,更比我勇敢。” 他其实也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但顾虑重重,只能默默衡量思索。 林筱道:“你也可以的,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何意,我们完全没享受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现在自己当家做主,任性一点是应该的。不要自己给自己套枷锁。” 何意温柔地笑笑。 林筱接着问:“那我们今天继续讲讲贺晏臻?你俩最近怎么样?” 何意:“……” 林筱喜欢用蹩脚的外语八卦何意跟贺晏臻的进展,并称之为趣味教学。 何意跟她情同姐弟,对贺晏臻的事情也从不遮掩,如实交待——贺晏臻隔三差五去S市出差,每次都会提前告诉何意,因此十次中总有七八次能见到。 有时是何意请吃饭,有时俩人只是约个地方喝点东西聊聊天。 何意在那次相亲事件后,买了东西去了张阿姨家里赔罪,并谢绝了以后的相亲安排。 事到如今,他的感情在谁身上,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可他仍是无法更靠近一步,只能跟贺晏臻以朋友相处。 圣诞这天,贺晏臻跟同事一块包场看电影,大家各自邀请亲友,贺晏臻请了何意过去,并介绍他跟同事认识。 那几个年轻律师嘴巴厉害,又都是好事之徒。 观影结束,大家趁贺晏臻出去接电话,纷纷凑在何意身边,将贺晏臻的追求者们卖了个干干净净。 何意津津有味地听着大家聊八卦。 有人不住打量他,末了惊奇:“暧?是我们误会了吗?” 何意愣了愣:“误会什么?” 年轻人道:“这次我们要在S市开设分所,贺律师可功不可没,大家都说他是为了S市的恋人。可何先生对这些八卦一点儿都不介意。” 几人纷纷看向何意,希冀从他脸上找出点证据来。 何意恍然一怔。 恋人,多么年轻的词汇,听着竟有些陌生。 不过,他的确是不介意的。 何意笑笑,正要回答,就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 贺晏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自然而然地站在他的身边,伸手点了点那几人。 小年轻们哄笑着散开,贺晏臻稍侧过脸,对何意解释:“这几个家伙都被周昀带坏了。” 何意却想着大家透露的信息,犹豫了一番,问他,“你们要在这边开分所?” 贺晏臻道:“是。” 何意:“你也会到这边来工作?” 贺晏臻仍是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俩人走出电影院,此时已经是深夜,四周很静,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何意踌躇,半晌后问:“我有个问题,想听到真实答案。” “你这么郑重,我要是不提条件的话,肯定会后悔。”贺晏臻笑着注视他,道,“你问吧,不过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意点点头,直接道:“你一直在北城工作,为什么会到这边的分所来?” 贺晏臻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问别的。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你记得我们重逢的那天吗?” 何意“嗯”了一声。 “我那天刚跟恒远集团的董事长见过面。”贺晏臻说,“以后我们律所会为恒远集团提供谈判、签约、招投标等全套法律服务。这个项目怎么也是千万级,又是我谈下来的,所以我要在这边盯着才行。” “纯粹为了工作?”何意暗暗松了口气,直言,“刚刚吓我一跳。” 贺晏臻与他并肩走着,听了这话神色一僵,停下脚步。 他犹豫了两秒,也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何意,试试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何意微怔,随后却答非所问:“我刚刚一直在担心,怕你的工作变动跟我有关系。不是我不欢迎你,而是我……”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连风都是温柔的沙沙声。何意心想,那个念头太疯狂了,他还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林筱。 但今晚不得不讲。 贺晏臻就在一步之外,身后是深蓝的天幕和数点星光,昏黄的街灯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他仍在等待何意的回答。 何意抬头静静地注视过去,却想起他们十年前的初见,那怦然心动的一瞥。 过去和现在轻轻重叠。 何意内心感慨万千,他温柔地笑笑,扔下重磅炸弹:“……我打算加入无国界医生。” 第110章 何意心里清楚, 他在下定决心到正式申请之前,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准备。如果不是突然听说贺晏臻工作有变动,他并不想现在就告诉别人。 贺晏臻的瞳孔在瞬间急剧缩细, 然而他的表情却平静而诚恳。 “那你的回答呢?”贺晏臻仍是问, “好,还是不好?” 何意有点意外, 随后隐隐叹息一声:“晏臻,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做那样的工作很难兼顾家庭,有父母夫妻的人牵绊太深, 责任也重,每次出任务都要背负内心的愧疚。而我跟别人相比, 最大的优势就是无牵无挂。” 贺晏臻终于转开了脸。 他望着黑暗深处,微弱地抗议:“何意,我不会成为你的包袱。我不会阻拦你。” “谢谢, ”何意微微动容,他低下头,继续解释,“但这件事不在你,而是在于我自己。我如果跟你开始一段关系,就应该对你负责,顾及你的心情,考虑到对你的影响。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 只做自己想做的。” 到时候每次出行,都要跟滚钉板一样接受感情和责任的双重谴责。 贺晏臻问:“跟现在有区别吗?你觉得现在这样我就不会担心你?” “有的。有区别。”何意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 你或许会淡忘我, 也可以结交新朋友, 这是你的自由。”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 贺晏臻不再说话,脸上也没了表情。他顿一顿,总结陈述:“你不会为了我放弃。” “……是的。”何意低声道,“不会。” 翌日,贺晏臻回到北城开会,破天荒地没有当天赶回S市。 周昀大为惊奇,约他出来吃饭,顺道询问他的进展:“戒指送出去了吗?” 一周前,他拉着贺晏臻出门买礼物,最后自己一无所获。贺晏臻却看中一对素圈戒指,兴冲冲让人刻了字——花体的“HY”和“HYZ”。 周昀以为他好事将近,为他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泛酸,很是宰了他几顿饭。 没想到这才几天过去,贺晏臻的神色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周昀猜着肯定跟何意有关,见贺晏臻不说话,便自顾自讲下去:“你俩该不会吵架了吗?怎么回事?去之前不还好好的?这是节日安排的有问题?你俩是不是跟圣诞节犯冲啊!” 叨叨半天,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周昀气结,他有心开解一下这位发小,对方却一直闭着眼,手指按着眉心,一言不发地窝在餐厅的沙发上。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窗而入,贺晏臻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难得懒散,衬衫的扣子松松解开,露出平直的锁骨。 周昀忽然发觉,工作后的贺晏臻一直自虐似的工作加班,不苟言笑,赫然是根绷紧的琴弦,而这会儿的他,才有了以前那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散漫锋锐,骨子里带着点不可一世。 周昀眼前一亮,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他忘记打开静音键,咔嚓一声,惊扰了对面的人。 贺晏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目光黑黢黢的罩过来。 周昀暗自一凛,就见贺晏臻淡淡地笑了下:“我的确跟这洋鬼子节犯冲。” 周昀见他不追究,暗暗松了口气,将照片扔进加密相册,嘴上继续问:“你们真吵架了?为什么?” 贺晏臻却摇头:“没吵架。” 周昀:“啊?” 贺晏臻:“我倒宁愿他跟我吵架。” 周昀:“……” 周昀是情场老手,一听这话便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心想这样的话的确比吵架严重多了。 “你俩的感情还在吗?我是说他。”周昀沉问,“你上次还说很高兴他这几年有变化,是不是这种变化跟你想的不一样。” 贺晏臻怔了怔,随后苦笑:“他昨天只是跟我讲了他以后的打算……” 短短的几句对话而已,贺晏臻刚刚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有人能理解他的那种感受。 周昀安静下来,听他说起昨晚的遭遇。 “我之前说,很高兴他会为自己考虑了。他也的确如此。” 闲暇时会愿意跟自己吃饭,心情不好或忙碌时也会拒绝。 “今晚我没有时间,跟同事一起呢,我们下次再约。” “明天恐怕不方便,这几天休息不好,我得补觉。” 时候一长,贺晏臻掌握了何意的休班规律,成功见面的概率大大提升。 于是他误判了一点——他以为何意拥有了自我,却又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 “我那时候高兴,是以为自己有很大的胜算。现在,我发现我没有,我没有任何特权。”贺晏臻沉默两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脑海里是何意昨晚的样子,姿态闲适轻松,肩膀自然地打开,眼仁明亮,梨涡细细一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让贺晏臻沉默的是那双眼睛,含笑望着他,微弯的眼角蕴着温柔和怀念。 十年爱恨,大梦一场。愚吸。 醒来的何意温柔又庄重。 贺晏臻说不出话来,他记得在黑暗的楼道里无助索吻的学长,和在岛上发誓,将自己连同信仰完全交予他的恋人。 旁边的位置有几个熟人落座,周昀瞄一眼,心道无巧不成书。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制造巧遇。 他轻咳一声,提醒贺晏臻旁边有同事,想了想又低声示意。 “你看。”周昀笑了笑,“你没有特权,但你有选择权。何意有一点说得对,你现在是自由的。或许,你可以考虑其他人。” 圣诞之后没过几天又是元旦。 何意难得连休了几天,趁假期跟留学时的几个异国朋友联系,向他们了解救援组织的更多内容。 恰好有位英籍同学已经加入两年多,知道何意有意参加后,他热情地发来邮件,又跟何意打视频电话聊天。 目前他们整个团队中,医生以及专业医疗人员的比例约占30%,其余更为紧缺的是后勤和技术人员。 而医生中需求最多的是外科、麻醉和妇产科医生。有跟何意一样的颌面外科医生在战地医院处理伤患,但是真到了医院或难民营里,战争伤患最多的处理是因地雷或枪伤造成的截肢。 “那些地方没有医疗条件可言,所有的手术都是急救,不存在择期,大家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会很累很累很累。所以普通外科医生的缺口是最大的,很难招募到,又不能长时间工作……颌面外科的医生各地招募标准不一样,有的要有的不要,你要先跟HR沟通。”那同学慨叹一番,又鼓励他,“当然你申请的话肯定能通过,你太优秀了。” 志愿者需要面试,组织对外派员也有评估指标。 弹性、结果导向和团队合作等能力的要求更高,面试者加入的原因也是重要考虑因素。 抱有不切实际的拯救苍生的浪漫人士或傲慢群体,专业技能再优秀,也不一定给予通过。 何意浏览了一遍,给自己大约打了个分,之后问到重点:“我如果要学热带病学,大概要用多长时间?” “有几个月的项目,我可以帮你安排。”同学道,“正好你可以一块学法语,出任务时法语和西班牙语更实用一些。” 何意应了一声,又问:“开学时间呢?” “3月份或9月份。”同学已经开始兴奋,“你3月份就来怎么样?我们好久没见了!” “不行,3月份来不及。”何意哭笑不得。 他手里的患者手术排期已经到了4月份,他要先把这些做完。另外国内还有一年一次的慈善义诊,等一周义诊结束,9月份倒是正好出行。 之后再修热带病学的课程,学完的时候大概就是明年今日了。 何意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元旦这天就做好了一年的安排。 再一想,这一年里要做的事情恐怕很多,医院应该不会同意他时不时出国做志愿者,他需要做好准备,如果辞职,以后还要另选弹性工作的医院。 “那就9月份吧。”他在日历上打了个勾,对同学道,“我们9月份见。” 元旦过后,S市才开始刮起寒风。 何意抽了一天请科室主任吃饭,透露了自己的打算。 以前排好的手术的当然要做完,但现在寒假,就诊的患者激增,何意需要提前跟医院打招呼。 主任当然不肯放人。 “出去学习几个月?学习是好事,但当志愿者……完全可以在国内发光发热嘛。” 见何意笑而不语,主任干脆搬出另一套说辞,“战区和难民营的人活命就不错了,你的本事在那边也是浪费。再说国家培养你这样的人才不容易,马教授一共才几个得意门生,国内大把患者等着呢,你干嘛去服务外国人?说难听点,万一救回来的人将来跟我们国家有冲突,你这不是给敌人递刀子吗……” 何意心里清楚主任着急下有点口不择言,于是笑笑保持沉默。 申请最后还是被通过了。医院让他到时候申请停薪留职。 一来何意这样的人才难得,某省口腔医院愿出高额聘金请何意不定期过去会诊,已经将书面邀请函发到了医院办公室。 二来,何意坦白了自己的安排:“其实志愿者的年龄两极分化,接近退休的人更多一些,因为家庭会成为重要的考虑因素。我也就趁现在单身,能自由自在地去做一做。等以后成家,肯定要安定下来。” 院长“哎呀”长叹,懊恼地拍着桌子道:“我现在就给你介绍!高低给你整一个,你给我连夜成婚!” 何意笑不可抑。 他感叹自己运气好,自己虽然有几分能力,但这样宽松温和的工作环境并不多见。 院长于他有知遇之恩,这些年相处下来,俩人也有几分师徒情谊。 医院照顾,何意也将时间放宽,将手术一直排到了七月。自此每周两天出门诊,其他五天都用来手术,周末也不休息。 多年后,回想这半年的手术量,何意自己都啧啧称奇。 真的是年轻出奇迹。 另外,他感谢老天格外厚待他的颈椎。 不过当下的他还没意识到这可怖的工作量,顶多在定手术方案时抬头看一眼窗外,发现枯黄的树杈子冒了芽,再一眨眼,绿意铺天盖地,已经蝉鸣声起。 这段时间里,何意跟贺晏臻没再见面。 起初贺晏臻依旧约他吃饭,但他已经没有了闲暇时间,如果是手术日,连电话都常常错过。 等后来,何意休息时有来有往地联系贺晏臻,贺晏臻那边却因为分所成立,要忙于处理诸多事务,经常出差或应酬。 于是俩人的见面约饭渐渐简化为电话联系,又或者微信上时差几小时的问候。 不碰面的联系自然不会尴尬。 何意不知道这是原因还是结果。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这些。 七月份,医院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何意办完停薪留职的手续,又好好歇了两天,趁机买了礼物郑重感谢了张阿姨等邻居的照顾。之后理了头发换了新衣服,直奔北城看望恩师。 马教授家换了地址,就在医院对面的小区,跟何意当初租房的小区挨着。不过楼栋更新,户型也大一些。 师母从酒店请了厨师,上门做了一桌酒菜。 马教授原本想喊两个学生作陪,后来被夫人提醒,何意如今已经有了些名气,又比别人快一步评了职称,当年的同门师兄弟们心里未必舒服,于是作罢。 何意一边陪恩师喝酒,一边回答师母的询问。 他平时也常跟老师联系,只不过大多是关心身体,没聊起过个人问题。今天师母一再追问,得知何意单身,不由大惊。 “怎么会单着呢?你们医院没有人给你介绍?” “有。”何意笑道,“刚进医院的时候就有领导要给我介绍,但我最怕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万一做不好连领导都得罪,所以统统拒绝了。” “怪不得呢。”师母若有所思,又问起了贺晏臻,“梁老师那儿子,小贺,没跟你在一块?” 何意愣了下,随后摇头:“没有。” 师母惋惜道:“那孩子不错的。我那天还看见他了,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挺俊的。”她说到这又叹口气,“说起来梁老师那家子挺让人唏嘘的……” 何意听师母的口气不寻常,迟疑道:“梁老师怎么了?” 师母疑惑着看向他。 马教授轻咳一声,忙打断:“他们家移民了。” “梁老师的哥嫂都进去了。这事儿……你不知道啊?”师母却道,“这案子好几年了,今年才判,真看不出来那谁能贪这么多钱。何意应该见过他吧?听说外套都是穿旧的,一家人住筒子楼……” 师母八卦欲旺盛,想跟何意好好吐槽。 马教授却知道何意跟梁老师之间的复杂关系。要不是因为参加无国界医生来跟老师交代一下,何意都不一定哪年哪月回北城。 “一定注意安全。疫苗针这些要打好,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如果要留联系人电话,你填我的就行。”马教授一遍遍地叮嘱,最后仍是拉着何意的手,问出经典问题,“你的钱够不够?” 何意哭笑不得,忙道:“够的。” 马教授回过神来也觉好笑,连连点头:“是,你每年还资助学生呢。话说回来,那天有学校联系我,说有本科毕业的学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要当面答谢你。” 何意“啊”了一声:“见面就不必了。” 他也收到了对方的邮件。那孩子高三时受到何意资助,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对方写了长长的感谢信,并附上了自己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片,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马教授拍拍何意的肩膀:“以后估计还会有其他人想见你,我就都回绝了吧。你有没有话捎给他们?” 何意想了想,笑道:“没什么心意。就祝他们以后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好了。” 何意在北城待了三天。第一天看望恩师,第二天则是约了彭海、甄凯楠和李默见面。 他没想到甄凯楠和李默成了同事,如今一块在检察院工作。彭海则在外面开了诊所。几人对何意的决定反应不同,李默觉得太冒险,并不赞同。甄凯楠全然佩服,彭海则是哀嚎一声,嫉妒何意在医院的好待遇。 几人在学校对面的烧烤店里吃烤串。这件烧烤店是新开的,店铺够大,夏天的傍晚却仍坐不下成群结队来觅食的学生。 何意几人要了啤酒,边吃边喝,没有人说话,却又满席都是话——想当年,他们也是夏夜,一起打球后出来吃烧烤。 光阴荏苒,好像是在痛苦的期末周里眨了个眼,就一下过去七八年。 第三天,何意一觉睡到天亮,之后便开始联系同学给他介绍的户外生存的教练。像是如何使用无线电,在野外用指南针,看地图,搭建帐篷厕所……这些都是志愿者们必须经历的培训。何意之前连饭都不会做,所以这次干脆拿出时间学好生存技能。这样培训时不至于抓瞎。 当然,提前掌握技能对于他的申请来说也是加分项。 等跟教练沟通完,何意彻底放松下来,决定在北城走一走。 他先是乘公交车绕着北城转了半圈,傍晚时,车子在学校附属医院靠站,何意便下车溜达着到了当初租住的小区,在那棵老杏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晚霞如火,有四五岁的孩子被映红了脸,兴奋地在楼道口跑进跑出哈哈大笑。花坛旁有人在抽烟,身形被绿植遮住,只露出火星明灭的烟头,跟落日同色。 又有孕妇提着东西朝那边楼道走过去,何意一时多心,担心她会被孩子撞到,正留意着,就见抽烟的人也看到了孕妇,于是往旁边走出两步,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烟头。 然而这一下,何意却吃惊地愣住。 贺晏臻摁灭纸烟,余光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定睛一看,同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反应,何意站起身,贺晏臻回身往这边走。几步之后,俩人便面对面站着,双双披着一肩的晚霞。 “你怎么来了?”贺晏臻太过吃惊,瞪圆了眼问,“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何意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回来看看老师。顺道见了下舍长他们。你呢?最近忙得怎么样?” “我刚从香港回来,明天就去S市。”贺晏臻说完也笑,,“这几个月我们一直没见上面。没想到竟然在这边碰到了。” 何意点头:“这段时间的确太忙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贺晏臻略微低头,望着何意的眼睛,“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会儿天。” 何意迟疑,目光移向他的身后。 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律师靠近过来,眼睛盯着何意,随后对贺晏臻道:“贺律师,文件已经改好了,需要您确认定稿。另外,您今晚已经有约了。” 何意率先回味过来,笑着摆摆手:“看来不凑巧,我正好也是今晚的航班回去。我们下次再约。” 贺晏臻也不强求,只问:“你明天有时间吗?” “我明天去云南。” “那你今晚是那趟飞机?”贺晏臻坚持道,“我去送你。” 当晚,贺晏臻并没有来送何意。 那位年轻律师替他跑腿,开着一辆商务车等在了酒店楼下。 何意礼貌地向对方道谢,将随身的背包扔进后座,上了车。 年轻律师自我介绍:“我姓邹,何先生没带行李箱吗?” “是的,这样免去了托运的麻烦。”何意笑笑,“麻烦邹律师了。” 邹律师的名字他不陌生,去年圣诞节,这个人被贺晏臻的同事们说起很多遍。 何意不认为对方愿意跟自己谈论贺晏臻,于是安静地看着路上的风景。 果然,邹律师也一路无话。 直到机场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时,邹律师才轻轻叹了口气,有几分突兀地开口:“何先生,你是个很自我的人。” 何意愣了下,心想这个评价可真够稀奇。 他的意外被邹律师解读为心虚和尴尬。 “为了登机省事,出行几天可以不带行李箱。为了追求刺激,当然,你也可以称之为理想,就可以抛下深爱你的男朋友。”邹律师轻笑,目光里带着鄙夷,“你是不是不知道贺律师为你做了些什么?还是你认为享受别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 何意愕然,随后忍不住笑了:“你觉得呢?” 邹律师冷着脸。 车子在出发口停下,何意推开车门,想了想,又停下,转回头诚恳道:“你或许很爱他。但不管多爱一个人,最好都不要匍匐到他的脚底下。贺律师为我做的事情我心里清楚,我心怀感激,有机会也会给予回报。但不至于感恩戴德地放弃自己的追求。当然,不管怎么样,你一个外人,都没有资格指责我不识抬举。” 邹律师的脸色“唰”地一下涨红。 何意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残忍,但他还是接着说下去:“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将来如果有人对你好,为你做出牺牲,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不必为他人的选择买单。谢谢你这一路的照顾,祝你回程一路平安。” 他说完下车,从后座拖过背包,随后关上车门,冲邹律师大方地笑着挥手,随后转身进入候机厅。 邹律师起初觉得那几句话饱含讽刺。他面如中烧,回程时反复回想,令人懊恼的是,他不得不承认何意说得有道理。 但有几个人能像何意这么幸运? 更多的人是像贺晏臻一样付出所有却求而不得。 想到这,他又对何意充满嫉恨。 邹律师完全没想到,何意刚刚登机,就看到有人跟他身边的人换座位。 四目相对,这次是贺晏臻先笑起来:“怎么样?我比你先到。” “不怎么样,”何意进去里面坐下,自顾自地扣上安全带,“你虽然走得快,但司机肯定不如我的精彩。” “小邹为难你了?” “他只是为你仗义执言了几句。”何意的面色十分平静,“需要转述下内容吗?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贺晏臻哈哈一笑,坐在旁边,低头扣好安全带,随后伸出右手,抓住了何意的手腕。 何意吃了一惊,再往回抽已经晚了,贺晏臻的手指钻入他的掌心,随后霸道地撑开他的手指,与他相扣。 “何意,你听我说。”贺晏臻收起笑,神色郑重起来,“我这半年一直在忙工作。上次你讲了自己的选择后,我也受到了触动。其实无论律所工作还是企业法务,对我来说同样缺乏吸引力。所以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也学你自由一把,做点刺激的事情。我们律所在S市的分所原本是我负责,因此这几个月我在那边带团队并做交接,之前的项目和客户也要有所交代,所以我这半年的确很忙。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去找你,怕你哪天突然就走了,我来不及说出心里话,幸好,今天遇见了你。” 何意听到这里张了张嘴,忍不住先问:“你要做什么去?” 他神色有些紧张,贺晏臻顿了顿,明白他可能想歪了,哭笑不得道:“当然还是律师。只不过我打算做刑事辩护律师,只做大案。” 何意轻轻扬起眉毛,好奇又兴奋地看着他。 这时飞机响起广播,乘务员开始做安全演示,俩人只得暂时闭嘴。 过了会儿,飞机开始滑行。机舱里的众人各自絮絮低语。 贺晏臻往何意的方向靠了靠,右手仍是牢牢抓紧何意的左手。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爱你。何意,我爱你,但不要求你也爱我。你可以放心地毫无负担地做你的事情,我没想从你那边得到什么,所以你不用考虑是否要为我负责。” 飞机滑跑结束,转而加速爬升,机器的嗡嗡声撞击着鼓膜,何意耳朵发闷,他使劲咽下口水,却又觉得眼眶发热。 “你做你自己就好,你可以选择一个你喜欢的身份给我,爱人、朋友、玩伴、哪一种身份让你轻松,让你觉得没有压力,那就以哪种身份来称呼我。”贺晏臻说完停顿,又一笑,“你只要知道,我会始终在你身边。” 窗外是越来越小的城市,万千灯火缩成一片星光落在地上。 俩人交握的手指温度渐渐趋于一致。幸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何意深深地呼吸,在飞机攀升至高点时,他侧过脸,将两人相执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第111章 八月份, 何意去参加野外训练。教练教他如何在野外使用指南针,搭建帐篷和厕所。回城休息时,何意便学着自己做饭, 他学的当然不是特色佳肴, 而是用最常见的调料将食物做熟,只为果腹。 同月, 贺晏臻也从原来的律所辞了职, 加入了一家刑辩所。 不过这次,贺晏臻比何意先感受到了社会的压力。 周围人不理解他的选择。 何意做无国界医生的决定很少人知道, 虽有好事者在背后评头论足,但他们既非何意的师长也非朋友, 最多在背后指指点点。 贺晏臻却不一样,他的决定对于周围人来说冲击巨大。认识的同学、律所的同事、这些年的客户甚至长辈,都暗暗咋舌, 不知道他是抽了什么风会走这一步。 要知道律所十月份要公布的晋升合伙人名单中,贺晏臻赫然在列。已经有业内杂志闻风而动,跟他约档期,要为这个北城红圈所最年轻的合伙人做一期专访。他的业绩有两项挂在律所的官网首页,本人更是连续两年评为年度法律精英。 可贺晏臻却在这种关键时刻辞了职。放弃了令人仰慕的薪金、名声和地位,转而去做刑辩。 他那些公司并购和私募股权的经验在刑事领域毫无优势,到了新的地方,他只能从头开始。而刑事案件的风险也更高, 即便最后打出名声,收入也很难超过原律所的合伙人。 大家理解不了,纷纷劝阻。贺晏臻一意孤行, 在正式办好手续后, 大家便多了些看热闹的心态, 一边猜测他这样做的原因,一边暗中议论,等着他失败后悔,以证明围观群众有先见之明。 贺爸爸跟梁老师也被惊动,他们打电话回来,十分严肃地向贺晏臻要解释。 最后三人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贺爸爸表示不解:“晏臻,我完全不理解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你并不是一个有正义感和侠义心肠的人。你如果理智点分析,应该也清楚刑事领域的执业风险远大于你原来的方向。” 贺晏臻没作声,抬眼看向父母,等待着他们的重点。 贺爸爸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提到:“你的这个决定,跟何意有关吧?” “爸,”贺晏臻这才开口,有几分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不止一次,为了何意不择手段,不考虑后果。”贺爸爸迟疑道,“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长进吗?” 气氛顿时凝住。 父子俩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分手协议的秋天。 只是这次,贺晏臻笑出了声:“爸,我在你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完停顿了几秒,在贺爸爸说话之前,自己先回答了出来:“我在你们眼里,是个没有主见,没有想法和辨别能力,没有个人追求,高智低能,为人处世全靠别人影响的巨婴。” 贺爸爸:“……” 贺晏臻:“所以我做的错事全因交友不慎,我的冲动全是别人挑唆。我自己没有责任,你们父母更没有责任,是吗?” “晏臻,你有话直说,不用这样嘲讽。”梁老师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出声,“你爸只不过提了一句何意,你就有十句等着。好,我们今天不提别人,如果你有自己的道理,就拿出来跟我们谈一谈,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 梁老师淡淡道,“我想,你周围应该是反对的声音更多些吧。” 贺晏臻沉默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答非所问:“我刚接受了一项委托,是为几个县城警察做无罪辩护。” 梁老师面露疑惑,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这个案子事实很简单,几位当事人执行公务时得罪了大人物的亲戚,所以遭到扣押。这种案子事多钱少,得罪官员,本地律师都不愿意接。新同事夸我富有同理心,认为我一定是出身寒门,所以愿意对抗社会上的隐形规则。”贺晏臻停顿了一下,突然问,“如果我真是寒门子弟,这次的选择你们还会惊讶吗?” 如果把社会分成三六九等,金字塔底部的人爬到顶层,再放弃财富选择理想,那是反哺社会,理所当然。 可贺晏臻生来就是社会隐形规则的受益者,是因父母关系享受各种福利,高人一等的特权阶级。 “出身不同的人,人生追求和实现本来就该不一样。”梁老师并不赞同他的想法,甚至举例子,“一个从小接受名家指导,拿过各项大奖的钢琴老师,应该在名校教学,而不是去乡村支教。你得承认,后一种选择是在浪费国家优质资源。” “是的,”贺晏臻点了点头道,“农村的孩子怎么可以听名师讲课?他们将来的归宿是技工,是农民,是送快递的打零工的,必然不能是弹钢琴的。” 梁老师:“……” “更何况法律行业内只有不同领域,没有高低贵贱。你们之所以反对我,是因为新的领域投入多收入少。你们认可的前途是财富的满足和社会地位提升,是继续享受优势资源,受人仰慕,高人一等。”贺晏臻道,“爸,妈,感谢你们让我出生在了罗马。只是,我对延续这种优势不感兴趣。” “贺晏臻,”梁老师深吸一口气,“我怎么没早看出来,你长了一身的反骨。” “谢天谢地。”贺晏臻道,“至少这点你们没赖给何意。” 可实际上,这个才跟何意有关。 他娇生惯养顺风顺水地长大,整日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他想保护自己的爱人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无力。俩人还没经历什么大风大雨就已经精疲力竭。 反骨是伤筋断骨后再生的。 他想做刑辩,也是因为看多了权力的游戏。刑辩律师是国家主动安排的公权力的天敌。贺晏臻对财富早已失去追求,而现在对抗滥用的权力,维护司法正义才是他想做的。 九月份,何意将国内的事情安排妥当,直奔利物浦跟同学汇合。 贺晏臻没能去送机,那天他的案件二审开庭。 当贺晏臻换了辆十来万的代步车赶往法院,却被堵在早高峰的路上时,何意的飞机正飞越国与国之间的疆界。 “会遗憾吧?”周昀事后跟贺晏臻聊天,问他,“你俩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尽释前嫌,却连个送机的机会都没有。不怕因为这种小事再闹掰?” 贺晏臻正在研究卷宗,闻言无奈道:“我总不能跟法官说,我今天没空,你再选个良辰吉日开庭。” 周昀哈哈大笑:“何意不介意?” “不介意。”贺晏臻道,“他跟你说的一样,说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何意第一次说这话是他去西藏义诊前夕,那次贺晏臻想去送机,被何意拒绝。 贺晏臻以为他是想保持距离,何意却主动解释:“我的出发时间太早,你从酒店过去找我,差不多四点就要起床。你这几天为了案子来回奔波已经够累了,这样实在没必要。况且……我现在长了嘴巴。” 少一次接送机,少打一通电话,谁忙起来忽视了谁……那些热恋时天塌地陷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几乎幼稚到可爱。 好像那时候没长嘴,有问题不问不说,只凭自己瞎猜测。也没有长眼睛,对方的心意全然看不见。 贺晏臻被何意话里的自嘲逗笑,他那几天的确辛苦,已经二十多小时没睡觉,于是答应下来:“那我明天不送你了。等你回来,送你一个礼物。” 是那件旧的八音盒。 何意见到的时候傻傻愣住,他难以置信地蹲下去,用指腹抚摸着上面的裂痕,随后轻轻拨动开关。 光阴从这些裂痕中穿过。 “咔哒”一声,歌剧院的红丝绒幕布缓缓拉开,音乐声叮咚响起。 “我会一直带着它。”何意别转过脸,声音中带着潮气,“谢谢你,这是我的阿拉丁神灯。” 秋去冬来,元旦前,何意顺利结束了自己的热带病学课程,并参加了法语的TCF考试。成绩还没出,但他已经跟进修的另一位同胞向朋友推荐的营运中心提交了申请。 贺晏臻代理的首起刑事案件则等来了二审判决书——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被告人无罪。 又过几日,何意收到了通知,他跟同伴的申请都已经顺利通过,且当前正有一个尼日利亚的项目缺人少,组织询问俩人是否愿意参加。 何意欣然答应,立即收拾行囊,直奔基地参加出任务前的新手培训。 “来利村后的三大幸事,一是法语老师不错,有她教学,觉得法语学起来挺简单;二是分配到一位热情友好的舍友;三是偶然发现一处超好吃的中餐馆。现在要跟他们说再见了。” 何意跟贺晏臻视频,给他看身后湛蓝的大海,又笑着偏头看他:“新的一年了,学弟有什么新年愿望?” 贺晏臻认真看着镜头。 那头的何意正在轻快地笑,凉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微乱,他神态轻松,眼睛干净明亮。 贺晏臻笑道:“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喜乐,笑口常开,年年有余,万事胜意。” 第112章 乍暖还寒的时候, 何意给贺晏臻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在尼日利亚写完,由何意的同事从阿姆斯特丹寄出,中途几经波折, 到贺晏臻手上时已经是暮春时节。 收信这天, 贺晏臻刚参加完一场刑辩研修班。 天气回暖,他一手拎着西装外套, 另只手抓着那封远途而来的信件, 一路急匆匆回家,擦桌洗手, 小心翼翼地裁开信封,将纸张摊开在桌面上。 何意在结束训练后, 跟贺晏臻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络。有一次他说有空时就写信,贺晏臻还当他一时兴起的玩笑话。纸信哪有邮件方便? 直到何意在医疗点的第二个月,那边政府为了切断武装土匪的联络, 关闭了当地的通信网络。 二十天后通信恢复,俩人再次联系时,何意告诉他信已经发出了。 此时正是傍晚,窗外的斜阳是抹艳丽的橙红,贺晏臻看着纸张上的字迹,忽然觉出了纸信特有的生命力。 “我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何意在信里详细描述他的经历。 在去任务点前,他先接受了生存训练——需要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使用无线电联络工作人员,并在对方抵达之前完成指定的任务, 需要学会给越野车换轮胎,要接受防雷训练,知道在那些地区什么时候是安全的, 如何面对可能遇到的勒索…… 何意有过准备, 训练结果自然很好。他以为自己的第一次任务会很顺利, 直到他一路颠簸,踏上那片土地,见到了那些等待救治的病人——那些几乎闻所未闻的,被恶魔吞噬掉半张脸的人。 “在这个贫穷的世界里,人类的生活是另外一种模样。” 何意的任务是给Noma病儿童做手术治疗,同时培训当地医疗人员。 Noma病是一种坏疽性口炎。这种口腔疾病发病迅速,会使人的牙齿黑烂,面部肌肉坏死腐烂,继而破坏骨骼,在脸上留下空洞。何意之前并没有接触过这类病人。这种主要因营养不良和口腔环境引发的恶疾,在经济发达国家早已绝迹。在国内也十分罕见。 何意花了半天的时间来缓冲和了解自己的工作环境,之后,他便马不停蹄投入工作,培训和指导当地医生为患儿们进行外科手术,包括但不限于重造鼻腔,分离融合在一起的上下颌骨,将脸上横生的肉瘤去掉,为他们修复缺损的面颊…… 他的手术水平在同行中已经算是翘楚,但面对这些患者,何意仍需要突破极限,或是受限于当地医疗条件,或是患儿病情特殊,他要施行自己完全没做过,仅凭理论设计出的新方案。 写信那天,他刚结束了一场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将一位下半脸腐烂的患儿,眼睛以下脖子以上的部分切除,从身体其他部位取骨取皮,打磨后移植重塑下半张脸。 当地人称他为魔法师。 可那会儿,他无法从中体会到快乐。 “Noma病的致死率很高……每年会有十多万的儿童因这个病去世,能有幸生存下来,且排队几年等到我们做手术的人少之又少,他们是幸运儿。那些不幸的大多数,最终的结果只是被忽视——没有人在意这些生命的消失。 没有制药公司研究它,世卫组织也没有将它纳入NTDs,因为它不是传染病,不会威胁到发达国家…… 这是一群数量庞大但被遗忘的人类。以前我身边唾手可得的东西,在这边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同事提醒我,无力感是所有新人都会经历的过程。同时他也说,我们只是世界的过客……”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你我是,他们也是。如果能教会更多当地医生手术技能,那我们就是在路过时,多点了一盏灯。”那位法国同事等着何意把信写完,又问他,“何,你让我寄送的这个是情书吗?” “不是,”何意收笔,笑着解释,“写了一堆废话,这种叫家信。” 同事带着他的家信回到基地,帮忙寄出。 何意知道,贺晏臻收到信后一定会慢慢看。雨吸。这一纸家书是他日常生活和感触的絮絮低语,并不适合在电话里讲,那样太矫情,也太容易忘。 又六个月后,何意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任务。他跟同伴一块回到营运中心,同伴选择回国休息,等待日后闲暇时再接任务。何意与之相反,他在基地短暂修整后便接受了第二次紧急任务的派遣,去支援南苏丹的一处医疗点。 平安信写好一封又一封,有时上面只有几句话,有时则是一张风景的速写——何意跟一位在后勤工作的画家兼工程师学会了画画,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他还跟当地人学会了部落语言,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非洲土语,也被何意用拼音记在了每封信的末尾。 他还在信中画了自己的自画像,将皮肤涂黑,头发画长。那个总被当做高中生的面嫩白皮小医生,被非洲的太阳烤成了小麦色,皮肤有风吹日晒的痕迹,眼神中可见悲悯,却不再有忧郁和自怜。 他怎么会忧郁呢?何意心想,在南苏丹面对大规模伤亡事件时,在来不及清理的尸体中为存活者治疗,在医疗点遭到袭击紧急撤离,以及随团队出发前往索马里,听到一句句的“Be safe”时,他哪里还顾得上忧郁。 “舍弃富裕舒适的生活前往救援,这使得很多人夸我们为上帝,或者斥责我们是好管闲事不负责任的傻子。可我们都不是。我们只是凡人,试图疗愈凡人,同时也被凡人疗愈。” 何意能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已经彻底被改变,每次结束任务后,他都会有一段时间的休整。他回国了一次,也去看望过史宁和张君。 在他参与的第二个年头,他在一次活动中见到了梁老师。 那是一次由有关抗击Noma病的慈善活动,项目组织方势力强大,参与者既有世卫组织的官员,也有国际明星,医生教授,科学家和医药公司。 贺爸爸所在的公司参与了这次慈善活动,捐赠抗生素给合作医院。梁老师作为家属参与了慈善晚宴,与应邀参加会议的何意擦肩而过。 两个亚洲面孔彼此多留意了一分,几乎同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梁老师难掩脸上的错愕,她一时间没敢认,直到何意冲她颔首微笑,她才惊愕地收起无措的表情,露出社交化的微笑。 那一刻,何意立刻明白,贺晏臻当初所说的“梁老师很挂念你,她为当年的事情感到后悔”,全然是安慰自己的谎话。 梁老师已经面带笑容地慨叹起来:“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这是……” “我曾参加过有关Noma病的项目,这次替一位同事来作报告。”何意笑着回答,又指了指前方的人员,礼貌示意,“抱歉,梁老师,我的同事正在等我。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日后有机会,一定去您府上拜访。” 他彬彬有礼,眉眼坚毅自信,举手投足也够绅士做派。 梁老师点点头,等何意走后,她才想到,何意根本没有问她的地址。说是再见,其实并不打算再相见。 “晏臻,你们是在一起了吧?”当晚,梁老师忍不住给贺晏臻发信息,问他,“我见到了何意。我感觉……他变了很多。” 她记得当年满怀孺慕之情,会特别在意她情绪的孩子,也记得当年的那场误会。 可这次见面,何意看她的表情竟然如此平淡,平淡到像是在看陌生人。 贺晏臻回信息是半小时之后。他回:“是的。” 梁老师几乎立刻追问:“他是不是对当年的事情还有怨气?” “这个……我不能替他给出回答。”贺晏臻道,“但以我的了解,答案应该是否定的。比起怨你,何意现在,更可能是拿你当做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梁老师:“……” 何意在信里说过,他在不同地区见到了不同的阶层划分的标准,这个国家的上等人,去了他国可能是二等公民。此地被歧视的人,换一个地方又会成为高高在上的优越者。 这种阶层分化跟社会财富有关,他无意研究社会学,也不打算改变别人的认知。但他自己完全可以做一个独立、清醒、有自己观念和标准的人。所以那些曾仰望的和高高在上的有钱有权者,在他眼里,都是毫无关系的过客。 也正因此,贺晏臻不再担心如何修复何意和梁老师之间的关系。他只专心于自己的事业。 眼见一年又过,贺晏臻在刑辩所成绩斐然,主任欣赏他的专业技能和过人的胆气,又将投简历的律师名单给他看,让他从中挑选一位做助理。 贺晏臻在其中看到了熟人。 他约对方见面。 邹律师盛装出席,这次见面已有几分意气风发。 贺晏臻单刀直入,肃然道:“邹律师,以你如今的位置,跳槽到我们所完全没有必要。” 邹律师摇头:“你当年的位置比我高很多,为什么你可以?” 贺晏臻道:“刑辩是我的理想。” “是吗……”邹律师顿了顿,随后鼓足勇气,坚定道,“但贺律师,你也是我的理想。” 贺晏臻安静地看着他。 邹律师言辞恳切,语气却近乎卑微:“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很仰慕你。如果可以,请让我站在你的身边,我可以为你放弃任何东西。” 餐厅的灯光亮如白昼,使得双方的表情都无所遁形。 邹律师望着贺晏臻。可他最终也没从对方脸上得到什么回应。 “纯粹无私,愿意为爱牺牲一切的感情固然美好,但它并不是唯一的美好。”贺晏臻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我跟何意之间不会介入任何人。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能理解。我只能祝福你,希望你能找到对的人,去奉献你的牺牲和感情。” 邹律师的确不解:“你跟何意分开这么久,你一点儿都没意见?你都不想他不怨他?” 贺晏臻抬眼,他现在跟何意的联络不是很多。因何意这次与他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往往何意在条件简陋的手术室里做手术时,贺晏臻已经入睡。 或者贺晏臻在车流中穿梭,看着城市尽头的落日熔金时,何意正小心翼翼经过贫穷的村落和荒芜的土地,迎着黎明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当然会想见面,想拥抱,想亲吻…… 贺晏臻叹了口气,末了却轻声道:“我跟何意并没有真正的分开过。” 走出餐厅时,外面浮起阵阵暖风。路边的晚樱丛丛簇簇,小区的老杏树繁丽如云,在暮色中扬起一片杏粉 贺晏臻驱车回家,远远望见这一幕,忽然很想发给何意。于是他靠边停车,将镜头打开,拉近,手指轻触快门键。一个瘦高的人影便这样不期然地拉着行李箱走进了取景框。 时间似乎定格在了这一刻,贺晏臻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镜头里的人似乎也有察觉,他转身回眸,清冷的目光越过人潮往街边一望,随后双眼微微睁大,亮如星芒。 贺晏臻已经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朝拉着行李箱的何意走了过去。 路灯唰地一下在头顶亮起,何意的目光牢牢地罩着他,看着他走近,盯着他俊挺的鼻子和浓密睫毛下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你不是说还有半年吗?”贺晏臻低声问。 “太想你了,所以提前回来了。”何意笑答。 贺晏臻摇摇头,他想拥抱,但左右看看,竟然不合时宜地感到了不好意思,只嘀咕了一句:“少来,你少糊弄我了。” “好吧,我是申请了办公室的工作,”何意笑着将行李箱交给他,在贺晏臻伸手来接时,何意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往身前一扯。 耳垂上传来一下尖细的刺痛,贺晏臻愕然,等回过神后脸上腾地一下红透,身体的冲动差点决堤。他反手将何意抱住,身体贴紧。 “你故意的,学长。” “是啊,”何意笑着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耍流氓?” “嗯。”何意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谁让我喜欢小学弟呢。” 贺晏臻抱着他闷笑出声,胳膊随之收紧:“学长,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表白。” 之前都是贺晏臻千方百计往外套话。这曾经是他的遗憾——何意从没有在不受任何人和事的干扰下,主动地向他表达,我喜欢你。 贺律师有一点点的委屈。 “怎么可能呢?”何意却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给你写了那么多次‘我爱你’。” 贺晏臻愣住,这次,他猛地站直身体。 “除了第一份是家信。”何意笑道,“其他的那些可都是情书。” 他学了十几种非洲土语,用拼音在信末记下“我爱你,我的恋人”。 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人看得懂。因为那只是他虔诚的告白。那些年因为自卑而羞于说出口的话,被他补了个痛快。 后来,贺晏臻将这些信件复印出来,一张张平铺开,用玻璃板压在了书桌上。每天俩人下班回家,吃饭前,贺晏臻都会磨着何意教他一两句。 再后来,俩人婚礼上,何意跟贺晏臻走向彼此。在最后十二步时,何意举着话筒,以纯正的部落语言的发音,一步一告白。 树荫下,白色西装的年轻人扬起面孔,黑发上跳跃着光圈,微弯的眼睛眸光潋滟,神容圣洁。 宾客们无不欢呼,大家鼓掌,吹口哨,然而不过数秒,又都安静下来。 因为在红毯另一端,黑色西装的贺晏臻,竟也手执话筒,含笑望着何意,低声念出一模一样的土语。俩人步调一致,声音一高一低,一亮一沉,宿命般坚定地走向彼此。 宾客们齐齐看傻了眼。 大家称之为本世纪最浪漫的婚礼和告白。 甄凯楠也这么想,直到一年后,何意因带领团队攻克了几个国际难题,被邀请回A大做演讲。 有学生在提问环节俏皮地问他感情问题,何意大大方方地提到了爱人贺晏臻。 那学生问:“学长身边有过更优秀的人吗?” 何意笑着点头:“有过。” 留学时,工作时,做志愿者时,他都遇到过条件卓越的表白者。 “但别人再优秀,都不会影响什么。因为我和贺先生除了感情基础外,我们还一起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我们是彼此的青春,无可替代。” 学生们欢呼,认为这足够浪漫了。 何意却在停顿了几秒后,声音放轻,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除此之外,他还是我的引路人,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也是我的勇士,为我劈风斩浪。他还是我的幸运使者,我曾畏怯的祈求一盏灯,而他给我点亮了满天的星星。” 如今,他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他深爱的人也在身边。 人生如此,还有何不如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