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宜昌鬼事1:诡道(异事录) 作者:蛇从革 内容简介 1949年至今,最轰动中国的民间绝密档案! 近十年来天涯、猫扑、豆瓣最火的悬疑小说。《异事录》又名《宜昌鬼事》网络点击超过10亿,近万家网站转载,作者蛇从革不到半年内刷新了所有中国悬疑小说的记录。他让许多不爱看悬疑小说的读者都爱上了悬疑小说! 无所事事的保安的发现、神农架深处的神秘机构、地下溶洞的奇特生物、遍地娃娃鱼的大鲵村,殡仪馆的离奇遭遇三峡地区曾经发生无数奇闻异事,本书将为你奉上你从未感受过的恐怖大餐,让你在酣畅淋漓中体会恐怖带给你的巅峰快感! 人物志 部分人物生平志(按写作人物出场顺序) 魏瞎子 真实姓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卒于公元二零零一左右。宜昌市磨盘溪坐馆中医,一生医人无数。 疯子 真实姓名徐云风,生于公元一九七七年。宜昌市伍家岗区人。诡道挂名。二零零五年过阴。 望德厚 生于公元一九一二年。卒于公元二零零九年。夷陵区——三峡坝区望家坪人,望家坪山神阴司。 王八 真实姓名王鲲鹏,道名王抱阳。生于公元一九七六年。宜昌市西陵区人。诡道第一百一十七代传人。 阿金 真实姓名陈水贵。出生年月不详。九七年至九九年,夷陵区——三峡坝区,瓦窑坪(八河口)某商场金饰加工老板。 苍月化石 真实姓名保密。出生年月保密。天涯宜昌版知名网友。私企业主,户外活动发烧友。 罗师父 真实姓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卒于公元二零零六年。宜昌市伍家岗区风宝山某组村民。年幼在四川学习算命修炼失魂术。 董玲 生于公元一九八一年。宜昌西坝建设路葛洲坝基础设备公司职工子女。 赵一二 真实姓名赵建国,生于公元一九六七年,卒于公元二零零四年。宜昌市长阳县人,土家族。中国XX医科大学肄业。诡道第一百一十六代传人。 刘忠智 生于公元一九六五年。宜昌市某医院前副院长。中国XX医科大学本科。 金仲 生于公元一九七四年。湖北宜城人。诡道第一百一十七代传人。 刘陈策 生于公元一九九零年。湖北宜昌市人。学生。 杨泽万 出生年月不详。宜昌市猇亭区某村主任,某风景旅游开发公司副总经理。二零零年因挪用工程款入狱。二零零三年出狱。 柳涛 生于公元一九七九年。枝江市白洋镇村民。现猇亭区某村主任。 陈瞎子— —真实姓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夷陵区三斗坪镇坐馆算命。 陈俊 生于公元一九七五年。宜昌市葛洲坝职工子女。怕鬼。 黄金火 出生年月不详,卒于公元二零零三年。重庆市秀山人。年幼在四川学习堪舆修炼失魂术。 黄莲清 出生年年月不详,卒于公元二零零五年。重庆市秀山人。秀山黄家祠堂族长。 红桃和三叶 真实姓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卒于公元一九六九年。湖南长潭人。结伴姐妹。放蛊高手。 李夷 生于公元一九七七年。兴山高岚人。武汉XX医科学院专科毕业。远安某乡镇二甲医院内科医生。 窦疤子 真实姓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于一九四九年被人民政府镇压。兴山建阳坪人,解放前占据山头土匪,杀人如麻。 金璇子—— 真实姓名金盛。出生年月不详,卒于公元二零零五年。湖北宜城人。诡道第一百一十六代传人。 老严 真实姓名保密。出生年月不详。政府某神秘研究所机构负责人。茅山派长老。 方浊 生于公元一九八二年。陕西人,政府某神秘研究所机构人员。清静派执掌。 少都符 道家瘟神。列于五大瘟神之外。一说五大瘟神之一。 道衍 真实姓名姚广孝。生于公元一三三五年,卒于公元一四一九年。永乐帝谋士,诡道第九十一代传人。 张光壁 又名张天然。生于公元一八八零年,世传卒于公元一九四七年。解放前一贯道道首。 宇文发陈 生于公元一九一六年。卒于公元二零零五年。籍贯不详。幼年入道,跟随张光壁,后放弃修行,加入中国共产党,为第X野战军某师师长。解放后受文革冲击。后担任七眼泉村村长。 熊浩 生于公元一九七五年,湖北十堰人。武当派门人。 01 墓地笳声 98年的冬天。三峡坝区发生了一件异事,尽人皆知。当时我正在坝区一个商场里当保安。最开始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听别人说起打笳乐,我没放在心上。以为是什么民间艺术的表演。或者说是那个打笳乐的班子,打的好,打出色了,专门演奏给别人听。 打笳乐是一整套乐队,专门为死了人,在葬礼上演奏的,唢呐、钹、平鼓……还有一些我说不上名称的乐器。要说这个笳乐打的好,专门给人表演,我还是觉得奇怪,不过长阳的撒叶儿荷也是专门在葬礼上跳的,也上了央视。说不定,政府有意想保护这民俗文化亦未可知。 当然这是我的妄想。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人说的听打笳乐,并不是听那个演奏班子表演。而是听坟墓里传出的家业声音。 这个事愈演愈烈,三峡坝区的居民,基本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每天晚上都有人去听那个笳乐声音。 听说晚上跑麻木的都不在镇上做生意了,专门载人去听笳乐,生意红火的很。有的人更下发些,包中巴车去听,至于自己骑车开车去听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些晚上去墓地听了笳乐声音的人回来了,就把这事有绘声绘色的讲给别人听。说的恐怖极了,引起旁人的好奇,也纷纷晚上去听。 打笳乐声音是怎么回事呢,我问了一个营业员,她刚好是当地人。她去听过,对我说:“那个墓地一到半夜11至2点不等,就会传出打笳乐的声音,从……坟墓……地下……冒出来的……声音……哦……”这女孩子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想吓我。 我嗤一声,根本不屑于顾,我那时候胆子蛮大。根本没想到这件怪事,会跟我扯上点关系。 这事闹了半个月后,传的更邪乎了。人都好奇的,什么事情都喜欢刨根问底,这打笳乐的事情又有新故事出来了。那个营业员天天在商场里讲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新闻似的,每天汇报。 听她说这打笳乐的声音可不是无缘无故的传出来的。现在大家已经知道,是一个刚刚新添的坟墓里传出来的。那个新坟,一个老太婆的墓穴。 这个笳乐声音已经闹腾了20来天,那个老太婆下葬了刚好一个月。从头七开始,她的坟墓开始发出笳乐的声音。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老太婆的坟墓出怪事,那就说来话长,要从老太婆是怎么死的说起。 那个老太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自杀。是跟儿女吵架争执后,上的吊。 老太婆和子女争执的原因,是因为老太婆信教的问题。中国法律上说的是每个公民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实际上那是扯淡,国家一直对宗教压迫的很严厉的。总算90年代后,国家对宗教信仰的政策松动了,于是基督教和佛教重新流行,城市里还好,农村里那就不得了,特别是沿海地区,信教的人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到了98年,连我们内陆腹地的农村,基督教也很普及了。你说这基督教的传教者,也的确厉害,三峡那么深的山沟沟里面,他们硬是说动了很多山民信教。比拉保险的敬业多了。 那个信了教的老婆婆家里条件应该是不错的,儿孙满堂,生活富足。平时收拾一下自己的菜园子,也就没得什么事做了,天天就基督耶稣的敬拜。实际上基督教蛮懂得适应环境的,到了中国农村,就把基督搞的跟菩萨差不多,让信徒每天敬拜,而不是非得星期天去做礼拜。这样更让人能接受。 那老婆婆天天敬基督,家里人还是有点烦,毕竟是外来的宗教,不如观音菩萨招人待见。可老婆婆一门心思的就信了基督,信就罢了,还隔三差五的给教会捐钱。她的儿女就有意见,本来老婆婆一点私房钱,是可以留给子女当遗产的,这下可好,都送给教会了。子女就对老婆婆信教有怨言。 为这事,老婆婆和子女吵了很多架。吵得厉害的时候,听说还和儿媳妇动了手。 老婆婆死前一天,和儿子女儿有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就上了吊。本来老婆婆身体蛮好,不是为这个事情,老婆婆估计还要活十几年。 老婆婆死了就死了吧,家人就安排后事。下葬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那里来的教徒,在老婆婆的坟坑前大喊,数落老婆婆子女的不孝,最后还诅咒:“你们看着,主会惩罚你们的,你们等着,你们会受惩罚的……” 老婆婆的子女气不打一处来,就要上去把那教徒揍一顿。在他们看来,母亲就是因为信基督教才会自杀,恨的咬牙切齿。可是那教徒,一看形势不对,一溜烟的从山上的小道跑了。 然后,就出了坟墓传出打家业的诡异事情。从头七开始,每天必响出笳乐声音。 我听了那营业员的叙述,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也向领导请了个假,不上夜班。专门和一个同事,坐麻木去听笳乐。那天晚上等到10点半,我和同事就一起找了个麻木向墓地驶去。 墓地在从幺棚子乐天溪大桥的地方离开省道,往乐天溪上游走,乐天溪的景色在白天是很不错的,蜿蜒的溪水从崇山中流出,到幺棚子汇入长江,入江口正在西陵峡的黄牛崖江对面,山色风光,在白天看着就旖旎,可是到了晚上,人在小路上走着,看着陡峭的山势,却又觉得张牙舞爪的压抑。顺着山路行走十几里,在斜插上一条土路,往深山里面钻。又颠簸了十几分钟,就到了那个墓地。墓地在一片阳坡上,阳坡靠着一面悬崖。 我们去的时候,墓地附近已经到了好几十人,都安静的站着,旁边听着一辆中巴和十几辆麻木,还有一辆小车。 我一看这么多人,本来心里有点不安的心悸也就安定下来。我们也和那些众人站到一起。来的早的人,正在向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指指点点。那个地方就是传出笳乐声的坟墓。 在来之前,我就向很多,迷信这怪事的人,普及科普知识——打笳乐的声音存在是有可能的,但不见得就是跟鬼怪有关。有可能是墓地的地下的石头具有很强的磁性,当人下葬时,把打笳乐的声音给记录下来了。就跟录音机一样。然后在夜深人静,把这声音给当能量给释放出来。 就这么简单,电视上都讲了的,全国很多地方都有这种事情。 但到了这里,身临其境,看着旁人又期待又惊恐的表情。我也被感染,觉得科普的那套,反而比较靠不住。人数虽然不少,但大声喧哗的几乎没有,最多就是几个人窃窃私语。半夜三更的,这么多人保持安静站在野外坟地,本身就是件很怪异的事情。我无聊的想着这些无关的事情。 我们和众人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一包烟都要抽完了。还是没有声音。有人就说,今天看来是不会有声音了,有人就附和,说是困了,懒得再等,想回家。 我一直提着的心也稍许放下,这么远跑来,扑个空,我竟然没有觉得遗憾,反而有点解脱的感觉。 众人就陆陆续续的散了,开始回家,不到几分钟,就走得只剩下二十人左右的样子。要不是我们坐来的那个麻木,半天打不着火,我们肯定也走了。 正当,麻木打着火的时候。我正待跨上摩托。有人轻轻惊呼:声音来了…… 这下,所有的人都不动,都静静的站着,聆听黑夜中隐约传来的声音。在暗淡的星光下,看着旁人模糊的脸,单凭触觉体察空气,就能感受到众人的恐惧。人真是无法解释的动物,明明害怕,却还要来尝试这种惊惧的感受。 当众人都凝神静气的时候,我也侧着耳朵,努力捕捉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笳乐声。可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开始在想,是不是每个来了的人,其实都没听到,却回去胡编乱造,造谣生事。 正这么想着,我就听到了一声唢呐的声音,很轻很轻,就是吹过来了一阵微风,那唢呐声就夹了一丝在风中。 我一惊,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就是那个新坟墓的方向。 好像就是那么一刹那,整套的打笳乐声音,我都能听清楚了。 唢呐声一声提高,接着就是钹的哐啷,声音仍旧很小。但钹声尖锐,一下就穿透耳膜,钻进心脏。接着平鼓也敲起来,咚咚的每一下,人都听得真切。 果然是一套配合纯熟的笳乐班子,打出来的交响。 我看着旁人,都是一动不动的,从身形姿势上能看出,已经呆滞。都被笳乐的声音吓住。我尽量让自己脱离恐惧,说服自己,“这只是自然现象……自然现象。”可背心还是一阵又一阵的发寒,手心冰凉。 我勉强自己相信科学的念头马上就打消,因为我的注意力转移了。 我看见了演奏笳乐的人。 我分明看见了那个老太婆的坟头,有一队打笳乐的艺人,敲钹的敲钹,打鼓的打鼓。吹唢呐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个男人,嘴巴鼓着大包,正摇着头用力的吹,他是个蒜头鼻子,通红通红。敲钹的年轻点,脸上笑眯眯的,双手拿着钹,等着节奏到了,就合上钹,是个豁子。打平鼓的面无表情,就手上仿佛无意识的随着乐声不急不慢的敲鼓。 买鸭子送了头鹅。今天我们这些人来,可真的不枉此行。不仅听到笳乐声,并且看到打笳乐的影像。我隐隐有点兴奋。忘了害怕,对跟我一起来的同事说:“你看见打笳乐后面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没有,装束好奇怪。” 我的同事正在仔细的听笳乐声音,不耐烦的回答我:“你瞎说什么呢!” 我懒得再问,也不去关注几个打笳乐的人,我被那个坐打笳乐班子后面的那个人给吸引了。那个人是个肥胖老头,跟个弥勒佛一样的大肚子,脸上肉很多,但看起来并不滑稽可笑,板的死死的。身上穿了见那种老式的军装,这种衣服,我小时候还曾经看见有人穿过,并不是军人穿的正式军装,而是普通人照着军装的样式缝剪出的衣服。很多地处偏僻的人都还是这样的穿着。但我至少有10几年没看见了。 我在注意他,他也注意我。也朝着我看。嘴里念念有词: “……比开幺贵……出山代普……活跳跳无失……乍浦桃……因某比米米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行短路……如抖抖来……” 那个胖子念的词,我一句都听不懂。我现在能写出来的就是我当时勉力记忆下的一些发音。那胖子念了好长时间,我能记住就这么多。其余的一些,要么我随即忘了,但更多的是,我根本就听不清楚他的发音。 不过我能够确定,那胖子念叨的肯定不是外语。因为他念的每一个字都是单音节,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能确定这是我们汉语特有的发音。而且从我对母语本身的感受上来讲,我能从那胖子说话的节奏上,确定,他念的的确是汉语,只是我听不懂。 我认定胖子念得不是外国话,上面的理由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些跟咒语一般的语言,我好像听到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曾经听到过呢?我拼命回忆。但有时候记忆这个行为,也很奇怪,明明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想到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就如同隔了一张纸的距离一样。那记忆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但就是无法想的起。 那胖子坐在椅子上,好像觉得累了,就换了个姿势,手扬起一只。嘴里念的更快了。他念得越多,我就越发觉得自己听过。虽然听不懂,但越来越觉得熟悉。 我想听得更明白点,就往打笳乐和那个胖子的方向走了几步。还没走多远,我的同事,就把我给抓住了,“疯子,你干嘛?” “我想听那胖子到底在说什么。” “那个胖子啊?什么胖子啊?” “你看不见吗!”我被同事打扰去听胖子念的词,心里无来由的一股怒气生起:“你妈逼的看不到吗?那群打笳乐的后面坐的那个胖子!” 同事猛的把手松了,“什么胖子……什么打笳乐的……我怎么看不到?” 我莫名的火气很大,非常不耐烦,大声对同事说道:“你看不见吗,打笳乐的几个人,不都在坟头上吗?” 我说完,就继续向那胖子走去。我看见那胖子和打笳乐的几个人,都把我给看着,嘴里留着微笑。连吹唢呐的都不例外,鼓囊囊的腮帮子也看着是笑的样子。 刹那,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在那里听过这胖子的稀奇古怪的语言了。 魏瞎子曾经念过。 魏瞎子当年也是嘴角这么一丝微笑,被我牢牢的记住。这个微笑表情,如今正挂在打笳乐的艺人(鬼人)和那胖子的脸上。 胖子的嘴里仍旧在念那古怪的语言。 我对同事说:“那个胖子说的话很奇怪,我去听个清楚。”然后继续向胖子走去。 我这句话一讲,身边的众人中就有人尖叫起来,听声音害怕之极。接着就有人死死把我给拖住。 有人就在喊:“这个儿中邪啦。他看到阴司啦” 难道他们看不到吗,这么明显,他们竟然看不到? 我被控制了行动,眼看着,想听明白胖子的语言无望,心里愤恨,大声骂起来:“你们搞莫比啊,格老子松开,我操你们姆妈……幺收归,凶介介,如大细目,歹狗远哉……” 我也念出了那些古怪的语言,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痴痴的愣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听不懂的话来。这下我和旁人都突然冷静,这太怪异,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他们听到我说出这诡异的语言,都不做声,只是更加用力地把我架起。 我被几个大汉,往大路上拖,和那坟墓越来越远。可是不管多远,我都能看到那几个打笳乐的人,他们仍然一如既往的打着笳乐,胖子还在看着我笑,越笑越开心。眼睛朝着我,眼光渐渐变成磷火。我还要看仔细,却被人拖过了转角,上了大路,什么都看不见了。 闹了这一出,没人还敢再呆在坟地听热闹啦。都呼啦啦的往回走。二十几个人在一起,气氛却更加紧张。原来恐惧这个情绪是会传染的,而且这么多人都一起害怕,恐惧感叠加在一起,远远甚于一个人的害怕。有的人哆哆嗦多的连麻木都坐不上去。山涧的猫头鹰叫一声,都会引起某人的叫喊。 我被架上摩托,一群摩托车载着这二十多人,从来路骑回去。我在麻木上被冷风吹了一会,脑袋慢慢的冷静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感觉有种莫名情绪支配自己的思维了。我开始回想适才的事情,诧异自己看见那胖子的时候,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呢,而且还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别人都看不见打笳乐的人和胖子,只有我看的见,为什么就挑中我呢。如果当时别人吓破胆了,不敢拦着我走到坟墓去,我现在会是什么结果呢。 我想到这里,浑身发麻,身上跟筛糠似的战栗,我强烈的恐惧感,虽然是后怕,但也把我吓的瑟瑟发抖。 还好回去的路上没出什么怪事。半夜不到两点的样子,我们又回到幺棚子。幺棚子是乐天溪以前的镇政府所在。人烟密集,晚上还有人在街上的夜市摊上吃烧烤和宵夜。那些吃宵夜的人看见我们回来,有的看见熟人,就打招呼:“今天看到什么稀奇没有啊?” 没人回答他们,都无话。 人群在幺棚子分散各自回家。 第二天开始,整个坝区,又开始传开了打笳乐更新鲜的奇事:某某商场的保安,去看热闹的时候,看见打笳乐的阴司,还差点被阴司收过去…… 没想到我也成了这怪事的一个谈资。心情异常郁闷。 甚至一些不知情的人,不知道那保安就是我,还在我面前诉说那晚的事情,说的天花乱坠,比实际情况夸张几倍,好像亲见一般。还一个劲的问我信不信。我呸! 过了两三天,一个中年妇女来找我,是那晚我坐的麻木司机带她来的。我不认识这个人,问她找我干嘛。 那妇女说她是墓地传出笳乐的那个老婆婆的姑娘。 我一听就头大了。妈逼的就只是看了个热闹,谁知道遇上这么邪性的事情。这两天向我打听怪事的人络绎不绝。我都烦透了。我的一个同事还问我是不是阴阳眼,我没好气的回他:“你娘的还阴阳人咧。” 那个死去老婆婆的姑娘,想请我到她家里去一下。 我说,去干嘛,我又不认得你。 那个妇女就不停地邀请我去她家。一遍又一遍的邀请。 被我一遍又一遍回绝了。 那个妇女见我态度坚决,看样子就要哭了,“小兄弟,你就当做做善事,救救命撒。” 我说:“我真的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帮你做什么事情。” 那妇女说:“你去我家,有人问你几句话就完了,帮不帮的了,和你没关系,你的心意,我们家一辈子都记得住的。” 我还想拒绝,可是那妇女的样子已经很窘迫,彷佛我是一根救命稻草,满眼都是乞求。 我心软了,就同意去她家。 本来我撞了一次邪,不想再掺和这个事情,可事到如今,看这妇女说的这么可怜。就当是做好事,去一趟算了。而且是大白天的去,能出什么事情呢? 我跟着妇女坐麻木,去他家的时候,如此想着。 如果我能预见到以后的遭遇,我想我是肯定不会跟着那妇女走的。打死我也不会去她家!! 坐麻木往乐天溪望家坪路上走去,到了那妇女的家,也不是她自己的家,而是她的娘家——那个老婆婆生前的房子。很平凡的一个农村青瓦房,修建在一个山湾半坡上,屋后是崖壁,屋两侧种着成片的竹子,屋前一个平整的稻场,稻场边缘是个陡坡,陡坡下就是连绵的梯田。 我跟着妇女走在梯田的田埂上,向那青瓦房走着。远远的就看见稻场上,支几张桌子。还有一些人在屋前屋后的忙碌着。 我一看有这么多人,心里就踏实多了。人多气旺。估计不会发生什么太邪的事情。 我走到了稻场上,觉得口渴,就自己走到屋侧的泉水流淌处,用手鞠两捧泉水喝了。这时候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向我连连作揖。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我猜着就是那死去老太婆的老汉。 果然没猜错,那老汉的确是一家之主,他请我在稻场上坐下。礼貌的跟我打招呼,支使下辈给我递烟,还要给我泡茶,我说喝不惯开水,再说已经喝过了。 我等着老汉跟我说,要我做些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们。我只是个被吓坏了的年轻人而已。自顾不暇,我现在天天晚上一个人都不敢单独去巡夜,上厕所都疑神疑鬼的。那里能帮到别人呢。 那老汉把旁边看热闹的都支开。把凳子搬得离我近些,脸色突然换了神色,铁灰一样难看,而且冷的瘆人老汉,轻轻的在我面前说: “莫帮他们,让他们去死。”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听错了,刚点上的烟掉在地下,“你儿(宜昌方言:您)刚才说什么?” 那丧妻的老汉,莫名其妙地给我来了这么一句,把我说的黄里希乎的,我有点晕。那老婆婆的姑娘是求着我帮忙,可老婆婆的老汉却没来由地说一句,不要帮。 这些都罢了,可他们到底要我来干什么啊,我能干个什么啊,我除了看他们死去老妈的热闹,撞了次邪,什么都不会干啊。这家人估计都是疯子,疯就疯了,缠上我干嘛。 老汉说了这句,站起身,走进屋里去了。 这时候,这家人的子女,都从屋里走出来,跟我打个照面。跟我陆陆续续的打个招呼,我这下看清楚了,原来这家有三个子女——两个姑娘,一个儿子,都是中年人。儿媳妇也在,可是没看到女婿。 那个喊我来的妇女是大姑娘,现在还是满脸愁容。小姑娘也有三十好几了,很有礼貌,忙不迭的说打扰我了,要我别见怪。儿子没什么话,却把我死死盯着,对我一看就有很深的敌意。我心里发憷:看来他蛮恨我,也是的,我深更半夜吃多了无事干,去打扰他母亲的坟墓,不恨我才怪呢。 儿媳妇就有点奇怪了,她说的话都是不着边际的,净是什么招待不周哦、什么要常来玩哦、小伙子结了婚没有哦、来了要吃顿饭,酒要喝好哦……满脸的谀献。 如果说儿子的冷漠给我带来的是一点担忧。那儿媳妇的热情,却让我感到了强烈的惧意,我内心非常后悔,傻不楞登地到这家来了。 我插个嘴,回忆一个小时候的经历,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对这家的儿媳妇如此报以惧怕的心理: 我小时候,一次跟着老爹老妈走人家。是一个郊区的农户。房子很大,大人们凑在一起了,就打麻将。我就和这个主人家的小孩一起玩耍。我和那个小孩在屋里疯来疯去,不知怎么的,那小孩拿出了一盒痱子粉,朝我眼睛里洒,我躲开,却渗了点在眼睛里,很难受。然后,我趁那小孩不注意,也抓了一把痱子粉往他眼睛了揉去,这下就惹了麻烦,那小孩没有防备,被我揉了好多痱子粉进去。他疼的受不了,就死命的哭。把大人全都惊动。大人连忙带他去洗眼睛,我当时以为他的眼镜要瞎了,吓得六神无主,嘴里只是念叨:“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还好,痱子粉没有什么刺激性,小孩洗了眼镜,就安静了。大人们见没得什么事情,又回到桌子上去打牌。那个小孩的父亲还怕我老爹打我,劝说我老爹“没得事没得事,小孩子疯,蛮正常的。” 我为这家人的通情达理,深深感动。 没人跟我玩了,我就一个人无聊的坐在这家人的柴火堆子后面,逗他们家的狗子。 这时候,我就听到那家人的女主人带着她的小孩,又在给她的小孩洗眼睛,边洗边问:“还疼不疼啊。” 那小孩就说:“疼。” 他们和我隔着个柴火堆子,其实很近,声音听的很仔细。 那小孩估计洗眼睛的时候,还是很不舒服,又开始哭起来。 这时候,我听到了那家女主人对我恶毒的诅咒:“这个短命的XXX,把你害成这样,没得良心的,小害人精……心怎么这么狠……” 她边给小孩洗眼睛,边咒骂我。 我不怪她,我当时非常内疚,所以被骂,我觉得是应该的。但听人在背后骂自己,心里总是不舒服,而且觉得怪怪的,甚至有点尴尬。 我就尽量躲着那个女主人,生怕被她看见我了,逮住我臭骂。 到了晚上,大人牌打够了,我们吃了饭。我老爹老妈就领着我回家。那家人就给我们送行。一直送到公路上。这时候,我经历人生第一次最伪善的事情。 那个几小时前还恶毒诅咒我的女主人,此刻,彷佛已经完全忘却了我对她小孩的伤害,满脸堆积着笑容,和蔼极了,亲热的抓着我的胳膊,另一支手摸我的脸,“今天没玩好吧……不要紧……下个星期天再来玩……大妈再给你做嘎嘎吃……小家伙……看着就好乖哦……” 知道我那时候的感受吗?就一个字: 怕! 我现在又有相同的感受了。和十几年前一摸一样的恐惧感又来了。甚至这家媳妇的脸,我都想当然的变成了,十几年前那张虚伪的表情。 这家的媳妇绝对非常地恨我,我十分肯定。 你们家老太婆又不是我害死的,我就是个看热闹的,这么恨我,犯得着吗! 我还在自怨自艾,那家的幺姑娘突然开口说:“先别说了,吃饭吧。” 我这时候才看见稻场上放的几张桌子,都陆陆续续端上菜肴,看来是流水席。我就奇怪了,他们家到底怎么了,还这么郑重,请客吃饭干嘛。 我不敢多问,这时候,屋内走出来一个老人,穿着件老式布袍,衣服还是对襟的,脚上也是布鞋,山羊胡子已经全白,看着年纪不小,精神却好。那老者,看见我了,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冷冷的说:“来了啊。先吃饭。”随即邀请我一起上桌子。我被请到桌子上,背对着大门,面朝着山湾,紧挨着那个老者,做了个上席的位置。 我见着老者年龄,比这家的老汉还大得多,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农村里,能坐上席的,一般是贵重的客人,或者是身份尊贵的辈分高的长辈。我看着老者应该就是这家的什么亲戚长辈。 老者没有对我很客套,拿起筷子就夹菜,端杯子喝酒。坐在桌上的其他客人人都纷纷劝我喝酒,给我夹菜。真是纯朴好客,我好久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了。 我处在这么个古怪尴尬的环境,很不是滋味,就想找点话题说一说,我小心翼翼地问老者:“在座的各位是不是都是这家的亲戚啊?” 这只是一句很随意的问话。却跟炸雷一样,把众人都给说愣住。大家都不吃饭了,也不说话,面色凝重,静静地把我给看着。看得我内心发毛。 还是那老者,把众人望了一遍,眼里闪烁着鄙视。他回答我很简短:“是的。” 我还不知趣,出于礼貌。又向老者问道:“你儿是……” 那老者却转开话题:“来,喝一口酒。” 我把酒喝了,心里忐忑不安,处境尴尬。总想跟老者说点什么,一来是闲聊可以让自己放松些,一来我看能不能从谈话中探点口风出来。好让我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而不是老是胡乱猜测,这家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至少不能问他们的身份,我告诫自己,身份是他们的忌讳。刚才我一问他们的身份,只是问他们是不是死者的亲戚,他们都极大的反应。看来不能再问。 我敬了老者一杯酒,酒劲一冲,也懒得跟他卖什么关子。直接问老者:“老师傅,今天摆酒席到底是为什么啊。” 老者回答我道:“家里过白事撒。” “过白事?你们家又有人……去世了?” 老者摇着头,手向这家人的大姑娘一指,“不是,今天是她妈重葬的日子。” 重葬?是个什么意思。 “今天是她妈去世的五七,闹的这么厉害,我们只能在今天把她请出来,重新埋。” “你们把棺材又从坟地里挖出来了?” “恩”老者点点头。继续吃菜。 我把四周一看,果然是家里死人摆流水席的排场。我小腹一阵紧张,肌肉紧缩,好难受。 “那遗体在……” 老者说:“是的,就在堂屋里摆着。” 我的头皮一阵发炸,好像每个头发根都变成针,扎我的头皮发木。我忍不住回头往堂屋里瞄了一眼,果然就是白幡挂在那里,隐隐就能看到棺材的一角。这下看清楚了,堂屋里点了好多根蜡烛,围着屋内墙壁密密麻麻的放着白色蜡烛,灵台上也是……只要不是走人过路的地方,全都是。这些蜡烛虽然都点着,但一点都不觉得屋里有光亮,还是阴森森的昏暗一片。 竟然把死人从地下刨起来,又多这么多枝节,还给抬回家,再办一次丧事。他们在折腾个什么哦。 我背对着大门,背后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凉意袭来,那里还有心情吃饭。刚好我夹了一块肥腊肉在筷子上,本来想大快朵颐,现在嚼在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没了食欲,看着面前的群人饕餮,心里堵得慌。 众人正吃的酒席。忽然就窜来了一个人,站在稻场的角上,对着众人大喊:“人是你们害死的,你们这几个化生子,忤逆不孝,连自己的亲妈都杀,你们现在遭报应了吧……” 酒席上马上有几个年轻人扑上去把那个疯子压住,抓了几把土,堵他的嘴巴。那疯子拼命挣扎,“唔唔”几声,不知道那里这么大力气,挣脱了,吐干净嘴里的土,跳到稻草堆上,举着一个十字架,继续大喊:“是你们杀的,你们连妈都杀,都是没人性的,现在你们的妈要报复你们啦。” 疯子就在那里胡言乱语的叫着,这家人的儿子冲到稻场下,对着疯子威胁道:“你个老子再瞎说,老子打死你。”疯子还在喊着:“你们不信主,都要下地狱……”话没说完,被这家人的儿子用耙子从稻草堆上扫下来,一群人又冲上去把疯子给死死压住。找了个麻绳,把疯子给绑住。扔进猪栏屋去了。 死去老婆婆的两个姑娘本来在给流水席操持酒菜,听到疯子的狂喊,大姑娘就在原处哇哇的哭,手上的盘子也掉在地上。幺姑娘在炒菜,也扔了锅铲,吼吼的哭起来,边哭边说话: “妈哦,这叫我怎么搞哦,都说是我不孝哦,是我们害死你哦,你还不如就把我收了算了哦,妈哦,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哦,这么冤枉,我真不如死了算了哦,我再狠心,也不会害你儿哦……” 幺姑娘嘴里哭着,眼睛却看着自己的哥哥。 他哥哥,看到妹妹在看自己,嘴里又说着那些话,突然就一声大喊,骂他的妹妹:“你说你是冤枉,是个什么意思?你没害,那就是我害的妈是不是?” 哥哥的媳妇在一旁尖叫,狠狠抽他男人的嘴巴,:“你在瞎说什么、你在瞎说什么……” 只有大姑娘一言不发,听到弟弟和妹妹说的这些黄昏话,急的浑身发抖,瘫在地下。 那老者突然大喝:“你们在装个什么疯撒(宜昌方言:胡闹),都住嘴!” 一顿酒席,被这疯子给抄了豁子(宜昌方言:捣乱)。饭也吃不下去了。 我听了疯子的话,身上开始流着冷汗,不是冒冷汗,是流冷汗,淌淌地流,因为我心里想到一件事情: 基督教的信徒,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想到这里,我无意识的往灵堂里扭头看去,堂屋里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熄灭了。 那老者见这个阵势,并没有像下辈人一样慌乱,招呼我,“别在稻场上了,我们到偏屋里去坐。”我现在就是不愿意看见那阴森的灵堂,最好是离得越远越好,连忙去了偏屋。 我和老者进去了,旁人也要跟着进来,可老者说:“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其实老者是个很直白的人,待我一坐定。一刻都不耽搁,也不饶弯子。直截了当的对我说:“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要接你来。” 我不出声,就是脸上做出期待的表情。 老者喝了一口茶,“其实你过来,不仅是在帮他们,也是在帮自己。” “这是为什么啊”我急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莫慌,听我说。” 我都急死了,可这老头还在悠闲的吹杯子里飘在水面上的茶叶。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包括我,都不愿意告诉你身份,更别说自己的姓名。” “告诉我姓名有什么好忌讳的。那有这么邪!”我说道。 “你不信啊,不信你到门外去,找个人问问他的名字,他们不跪下来求你才怪。” 听老者说道这里,我恍然大悟:“妈的,原来这些人对我热情,不是客气。他们并不是尊敬我,这家人的儿子和媳妇也不是恨我,而是他们——怕我!奶奶的!” 我自己都已经被这群人的诡异场面吓的三魂出了七窍,那里有什么本事,让他们来怕我呢,而且他们怕我,生怕我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名字。我知道以自己的智商,肯定是想不出缘由了。就安静下来,静等着老者的下文。 老者没让我失望,说出了一段话,这话刚开头,我就瞠目结舌,太匪夷所思了。废话少说,我现在把和老者的对话大致回想出来吧,应该和他当年给我说的差别不大,毕竟这个事情对我刺激太深了—— “今天是我堂侄媳妇(就是死者)的五七,也不用多跟你说了,我知道你看到了望老太爷,哦,那个胖子(这一句话,就把我给镇住了),你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你,你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我也知道。 你仔细的告诉我打笳乐的情况。 …… 哦,那个敲钹的是邓村的向豁子。 …… 吹唢呐的是黄金口的朱三憨子。 …… 打平鼓的我倒是不认得。向豁子和朱三憨子笳乐打的是好啊,不管哪个屋里做丧事,都要请他们,连峡口那边的一个和尚庙做法事,都请他们帮忙。” 听到这里,我彷佛找到了大救星,原来这老者认识在坟头上打笳乐的人,这么说来,不是我撞邪,看花眼了。而是实实在在有这几个打笳乐的人。我长出一口气,心里悬了几天的石头终于落地。 我急忙对老者说:“那你告诉他们撒,说我没撞邪,跟这件事没得任何关系,不用我帮什么忙了。我看见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真人,没撞邪。你们该过事(宜昌方言:泛指一切红白喜事)的过事,该埋人的埋人。我就先走了。” 这时,那老者嘴角也露出那种诡异的微笑,我又看到这个怪笑了。我心里开始发毛。可这还没完,老者接着又说了一句,让我浑身的寒毛全部竖起。 “向豁子和朱三憨子已经死了五十多年了。” 绕了一圈,原来我还是见到鬼了。我怕的厉害,安静的坐下。继续听着老者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怕你吗?” “为什么?” 老者沉默一会,慢慢的说道:“你听说过邪煞没有?” 我摇摇头。 “你是从街上来的,怪不得不知道。” “到底什么是邪煞!”我大声喊道,我吓极了,可这老东西还在跟我卖关子。 老者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话:“我堂侄媳妇,是横死的,而且有怨气,所以死后,坟里有打笳乐的声音。如果五七不把她请出来,另外找坟地埋葬,过了百日,就会出邪煞。” “那又怎样?” “百日后,邪煞叫谁的名字,谁就会死。” “出邪煞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到时候该你叫。” “哈——”我一声冷笑,“我信了你,才是邪性呢。” “你算过命没有?”这老头子净给讲我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的八字怪。” 我想起自己当初在学校和王八给自己算命,知道自己的八字缺两门,看来真有点邪门。 “在墓地的时候,你看见的胖子就是望老太爷。”老者说道:“望老太爷选中你了。” “为什么选中我?”这句话一说,我自己就知道是废话,老者刚刚才说,我的八字古怪。 我他妈的没事去听个什么热闹啊。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凑热闹了。 “既然是我叫,那为什么你的堂侄孙女来找我,叫我来救他们一家,那是个什么意思?” 老者说:“是我要她找你来的。” 老者跟我说了这多话,透露这么多隐密的鬼事,这个事情的脉络,我渐渐地捋顺了。我他妈的真是傻。我身上又开始流冷汗,感觉背心已经湿透。我颤巍巍的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们怕我叫他们的名字?……” 老者把我盯着,不说话。 我猛地跳起来,站在地上,“你们不懂法律的吗?” “你多心了,小伙子,我堂侄媳妇死的当晚就报警了,警察还把她尸体拖到镇医院解剖了的。确定是自杀。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把他们想的太恶了,犯法的事,他们那里敢做。其实他们怕你,比你怕他们厉害得多。” “那叫我来到底做什么?” “我有办法把这事给压下去,但要你来做。” 我突然听到猪栏屋里那个疯子在狂叫: “主啊——” 声音凄惨,听的人浑身不自在。 想到我是被这家人连哄带骗的弄到这鬼地方来。心里有点不爽,赌气说道:“既然邪煞要报复,这都是你们的事情,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你把这事情说的这么玄乎,我还不一定信呢。” 我扭头看门外,那些脸色紧张的群人,只有老婆婆的老汉,悠闲的坐在一旁抽烟。 那老者不看我了,眉头狠狠的皱着,脸色很难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茶杯看,茶杯里的青油油毛尖一根一根竖着,密密麻麻。老者说话了: “你的自己的确不会有什么关系,你也可以但你想想,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墓地见到了阴司,如果真的再死人,你以后怎么办。所有人都会躲着你,害怕你,把你当成通阴的怪人。都会把你当牛屎一样恶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大叫。我感受到了老者语言中的悲哀。但我还在死犟。 “我今年八十七了,一直一个人住在山凹里,住了一辈子。有事的时候,他们都恭恭敬敬的请我帮忙,平时没事看见我了,比看到鬼还怕,躲的飞快……你愿意这样过?” 我眼前一阵眩晕,分明看见那个胖子(现在我知道他是望老太爷了),坐在这老者的身后,看着我笑。 我明白老者的身份了。 我手撑着下巴,呆呆的想了好久,对老者说:“你说,怎么搞?” “我的大侄孙姑娘说,她看见她妈死前,把一个金戒指吞到肚子里,可是警察尸检,没有找到那戒指。” “是不是警察给私自拿了?”我插的飞快。 老者冷冷的说:“他们不敢。” 老者继续说道:“你把那个戒指从我堂侄媳妇喉咙里掏出来,我们再另外找穴地安葬她,这事就结了。” 我一听是这个事情,一泡热尿差点没撒在裤裆里。我跟老头子反驳:“警察解剖了都找不着,怎么还会在喉咙里!” “还在喉咙里,警察找不到,不见得你就摸不到。” 我胃提到胸口上来了,蹲在地下,干呕。呕了一大滩清水在地下。我怎么能去干那么恐怖的事情,我绝对不去干,我打定主意,对老头子大声喊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干?非要拖上我?” “我自己能做,就不叫你来了,望老太爷看中的是你。”老者边说,边把他的两只袖口卷起,我看了他的小臂,吓的“啊”一声吼。 老者的手和旁人一无二致,但仅限于手腕以上。他的是手臂,这哪里是手臂,就是两根桡骨,缠着几根血管,一点肌肉脂肪都没有。血管之所以没有掉落,只是因为骨头表面包着一层极薄的透明皮肤。 我的双腿打颤,内心飞快的想着:我如果跟他走上相同的道路,是不是身体的某些部位会发生这同样的变化。 我不寒而栗。心里权衡:和在尸体嘴里掏戒指相比,那件事更容易接受一些。 灵堂里的蜡烛又被人重新点燃了,我注意到蜡烛的摆放,才发现摆的方位有规律,心想,若是王八在这里就好了,他懂奇门遁甲这一套。 老者让人端了一盆水进来,烧了两张纸钱,把灰落在水盆里。嘴里叽咕几句,点点头。旁人就把停在堂屋正中的棺材盖打开。我不敢往棺材里看,面朝着棺材,眼睛闭着。我知道我现在很丢脸,但没办法,这个恐惧来自生理上,我克制不了。 棺材盖一开,老婆婆的子女就一起扑到棺材沿上,嚎啕大哭,数落自己的不是,怠慢了母亲,让母亲死了都不安生。看着他们哭的凄惨模样,我觉得自己刚才怀疑他们的不孝,实在是无中生有。心里有点愧仄。 我半闭着眼睛,一步一挪地移到棺材边,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心里想着“别怕别怕……” 可看到那老婆婆尸体,我还是一股凉意直窜到脚底,双腿就软了。老婆婆已经入土个把月。一个死了个把月的尸体,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现在不是夏天,尸体也开始发抛(宜昌方言:浮胀)了。还好,我只看到尸体的脸,尸体的眼睛里的瞳孔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和眼白的颜色基本没什么差别。脸上全是土黑色的斑。嘴唇紧紧闭着,却夹了一截舌头伸在嘴外。舌头的颜色是紫色的。老婆婆是上吊死的,是不是吊死鬼都是舌头伸出的样子。我尽量让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分神,免得太害怕。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老者示意我停一停,他咦了一声,轻轻把老婆婆头上的一缕白毛拨开。我这才看清楚,这缕白毛长在印堂的地方,可我刚才把他当做盖在尸体额头上的头发。老者想了想,然后叫人拿了剪子来,把那缕白毛剪了下来。收了起来。 老者对我说:“别害怕,越怕越出事。” 现在要我别怕,这不是在瞎说吗,我怎么能不害怕? 老者把水盆里水浇了点在尸体的下巴和腮帮子上,接着用手揉尸体的腮帮子,揉着揉着,我就看见尸体的嘴渐渐张开,应该是揉松了下巴上的肌肉,把腮帮子紧绷的肌腱给松弛了。 看着老婆婆黑洞洞的一张口,这嘴张开了,尸体的脸看起来比刚才诡异百倍。我一想到马上要把手伸进这个黑洞洞的嘴里,心里紧缩的厉害,甚至酸酸的,我的嘴角在抽搐,怎么都抑制不住。我听见了“科科……科科”的声音。过一会,才发现是自己的牙齿在敲。我想也好放弃,可是现在骑虎难下,我想着老者那双手臂,把夺门而逃的心思也免了。 老者把事先准备好的艾蒿水,用嘴含了,喷在我的手上,从手肘开始喷,一直喷到手指尖,喷得很仔细,连续喷了几遍。 老者不做什么法事了,所有人都不动了,都静静把我看着。 该我了。 你说我一个整天无吊事的保安,安安心心地上个班,和营业员贫贫嘴,拿着工资吃吃喝喝,过的多好,怎么就吃饱了撑着,去听什么坟墓传出的笳乐。现在惹火上身了,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贱,这下自作自受了吧。 我一边骂着自己,侧着身子,斜靠着棺材,慢慢把手伸向老婆婆的那张嘴,手臂抖动得厉害,对不准尸体的嘴巴。慢慢的手指就触碰到尸体的嘴唇。我把头扭过,不敢再看尸体。脖子扬着,看着堂屋的橼子。 “我激动的把冰箱的冷冻柜打开——整整两盒牛奶冰棒,已经全部冻好了,我开心地拿出来一盒,用力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味道真好啊。‘少吃点,别拉肚子。’老妈在一旁警告我。我才不听呢,我要把这两盒牛奶冰棒一口气吃完。可是怎么啦,我的手冻在做冰棒的铝盒子上了。好凉好凉,凉的彻骨。” 我幻想不下去了,因为我的手已经伸进了老婆婆的口里。我的手伸不下去,舌头太突出,把喉咙堵住。我只能把舌头往腮边推挤。 “月光柔和,清风吹拂,我把袖子抱在怀里,袖子靠着我胸口,袖子的脸在月光的轻拂下,太漂亮了,漂亮的完美,特别是那嘴唇,红艳艳的嘴唇,微微的翘着。我把低下头,把嘴凑上去。两个人的唇,柔软的触碰,我快乐得头晕目眩。” 手又探不下去了,喉咙太窄,死死的低着我的手背,颚骨生硬,压的我手生疼。“用力点!”老者在一旁大喝,把我从初吻的回忆中拉回。 “我对捷说,‘我没试过……’捷的表情羞涩又放荡。捷的身体白皙、光洁、柔软、青涩、火热、抽搐……” “哞——”我嘴里呜咽地发出一阵悲鸣般的痛苦叫喊。 我的手腕被老婆婆的嘴巴咬住了。 我蹦了起来,发狂地手臂甩着,可就是甩不掉,尸体的头颅还紧紧箍在我手臂上,随跟着我手臂的挥动摆来摆去。怎么一具尸体也有百把斤重,我吓极了,但也没能力甩掉尸体。倒是把尸体甩得在棺材里咚咚乱撞。 老者向我喊:“莫动!莫动!” 立刻有人把我胳膊摁住,老者捧住尸体的头颅,慢慢地往下扯。这个时间过得好漫长,我觉得自己要死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总算是手从尸体口里抽出来了,我马上向屋外跑去,只跑了几步,就浑身瘫软,摔在地下。有人扶我,被我推开。 我哇的哭起来:“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我实在是吓的太狠了,顾不得什么,就是吼吼的哭,不愿意干下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这时候,屋内的所有人,除了那个会走阴司的老者和死者的老汉,他人都齐齐的跪下,老婆婆的子女,竟然磕起头来。 我还在极度的恐惧中,嘴里喊着我自己也听不懂的语言:“因某比米米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行短路……” 旁人见我说起胡话,也吓的不敢接近我。那老者,站到我面前,打了我两记耳光,才把我打清醒了,心神才安定。 老者沉着脸说:“给他喝碗姜汤,放蜂糖。” 喝了姜汤,我才把这口气给换过来。 老者对我喝道:“叫你莫怕,你慌什么!” “你骗我,”我指着老者说:“这事没你说的这轻巧。你告诉我,你的手臂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者沉默了,又说道:“不管怎样,你还是要把这事做完,你不能停了,不然更惨。望老太爷已经被惊动了。你必须把那东西殴(宜昌方言:掏)出来。” 老者给了我一块东西,让我含着,是个恶心的植物茎块,含在嘴里一股很冲的怪味。却让人的头脑很清醒。又让人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内心的害怕减弱了点。 我再次鼓足勇气,走到棺材旁,把手犹豫地喂向尸体嘴巴。死就死吧,过了这关,我这辈子都不去招惹这些邪事了。 老者拿出两根银针,分别在尸体的耳根下,扎进去一根。对我说:“不会再阖上了。” 这次手往喉咙里探得顺利多了。尸体喉咙冷冰冰的,而且干涩。我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些开心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里突然坚定,就想快点把那戒指掏出来。 我的手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东西,我兴奋起来,“我摸到啦。” “快把他殴出来!”老者很紧张。 我的指头关节一勾,触碰那个金属东西的面积更多。可是,那个东西还是邪性啊。我把老者看着,是不是又被他给骗了,或者是这老狗日的根本就是一直在骗我。 我手指感觉到的东西很坚硬,而且有棱有角,边缘处刮得我手指疼。 戒指应该都是圆润光滑的表面啊。怎么会这样!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手又往喉咙里伸了一小截,两根指头夹到了那金属玩意。 老者急切的问我:“捏到没有?” “捏到了……哎哎……怎么回事?”我喊道:“那东西会跑!” 那金属东西竟然在我的手中挣扎,挣脱了我的手指,向食道的深处钻去。我心横了,猛的把手往里面杵进一截,手肘没入尸体的口中。 我一把将那金属怪东西给抓住,牢牢握在手中,无论那鬼东西是什么,我也不放松。我也能肯定,那鬼东西不是戒指。因为它还在我手心里挣动,硌得我手心一阵一阵的疼。那东西是活的。 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 当我手把那鬼东西捏住的时候,我就不再怕了,恐惧来源于未知,但我现在什么已经都明白。我的确有走阴司的潜能。 我看见靠近门槛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孩,站在稻场上对老婆婆说:“我学费掉了,不敢跟我妈讲。”老婆婆说:“你要相信耶稣哦,要多少钱。” 王波伢子,你这个小日白佬。我下意识地抑制住说话的冲动,现在绝对我不能出声。 我开始把手臂从尸体口中拔出。 眼睛慢慢扫过众人。 我看见了周老二的媳妇对老婆婆说:“我打麻将把钱输了,你儿借点钱我去买点饲料,我把鸡蛋卖了就还你……” 向春,你卖鸡蛋的钱呢?我差点脱口而出,随即把牙关咬住。 “我儿子生病了,差点钱打针……” 你也是骗子,望开贵。 还有望开喜,还有胡桂花,还有黎保伢子…… 他们现在都在灵堂,齐齐的跪在我面前。我把他们一一看过。他们看见我的模样,都吓的发抖,向春的还尖声乞求:“大妈,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把钱烧给你。”说毕,掏出几张10元的钞票,惶惶的在棺材前的火盆里烧了。 我终于把手从尸体的嘴里抽出来了,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臂和拳背上血肉模糊。灵堂里一阵腥臭。老婆婆的尸体,七窍,流出血来,一点一点的往外渗。 老婆婆的儿子也吓住了,坐在地下,往后退。 望开仁对他妈说道:“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供你吃供你喝,你的钱又没有只给我一个人。” “你是我儿子啊” 望开仁说:“你还有两个姑娘撒,你又不只是生我了一个!”望开仁说:“你去找你的姑娘去。” “我不是已经把钱都给你吗?” 望开仁说:“你才给了我多少钱?”望开仁说:“你到底……”望开仁说:“还藏了多少钱……”望开仁说:“你的钱呢!……”望开仁说:“你这个……”望开仁说:“老不死的……”望开仁说:“怎么会……”望开仁说:“只有两千块……”望开仁说:“的私房钱……” “仁伢子,我真的只有这么多钱了,已经给你了。” 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不怪我们……”杨翠凤说:“心狠……”杨翠凤说:“你把钱……”杨翠凤说:“都给了外人……”杨翠凤说:“只给……”杨翠凤说:“我们……”杨翠凤说:“这么点钱……”杨翠凤说:“你儿还有……”杨翠凤说:“几天活撒……”杨翠凤说:“把钱藏着……”杨翠凤说:“干嘛……” 我恨恨地看着这对不孝的儿子媳妇,喉咙咯咯的响,极力忍着喊话的冲动。 两口子看着我,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咚咚的给我磕头,磕了几下,又掉头给棺材磕头。 望开仁说:“这个月……”望开仁说:“的油米都……”望开仁说:“给你了……”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我们家里的……”杨翠凤说:“情况……你又不是……”杨翠凤说:“不知道……”杨翠凤说:“说好了……”杨翠凤说:“一个月二十斤米……”杨翠凤说:“一斤油……”杨翠凤说:“你把钱给谁了……”杨翠凤说:“就找谁去……” “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妈撒……就忍心我饿死啊?” 望开仁:“你死也死到外面去!” 我手中的那个怪东西,突然使劲挣扎,在我手心踢动。我感觉那锋利的金属甲壳要把我手心割破了,我松了松,用指头捻住那东西。 现在看清楚了:是个金闪闪的钉锤邦邦(宜昌方言:金龟子)。 老者兴奋的大叫:“给我,快把它给我!”把手凑了过来。 我手一紧,又把那钉锤邦邦死死攥住。我看着老者,缓缓摇摇头,“没门。” 我把头一扭,看见老婆婆的幺姑娘,正趴在棺材顶,那黄裱纸轻轻擦拭老婆婆口鼻中、眼角边的血,嘤嘤的哭。 望开玉说:“妈,你吃了饭没有。这么晚了走这么远干嘛?”望开玉说:“妈,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信什么洋鬼子的教撒。”望开玉说:“当初就叫你莫把钱给那个神经病神父,那是个疯子,你偏不相信我。”望开玉说:“你现在倒好,没得钱了,也不见那个神父来给你碗饭吃。”望开玉说:“你还不是要来找我们。”望开玉说:“这世上,那个能靠的住哦,除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望开玉说:“可是你也晓得,我嫁到这家了,日月也不好过,你女婿已经出门到浙江打了两年工了。”望开玉说:“勤扒苦挣弄点钱,都要给你孙子上学撒。”望开玉说:“你儿莫哭了,你儿吃了饭,先回去,我明天去找哥哥去”望开玉说“他和嫂子太不对了,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呢。” 我的眼光划过棺材,看见了老婆婆的大姑娘,她现在躲得棺材远远的,靠着大门的门板,身上跟筛糠似的,哭都哭不出来。钉锤邦邦又在用力了,好像马上要从我手中的缝隙里钻出来。 “把它给我!”老者发狂的喊:“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用另一只手对着老者一指,竖起食指摇了摇。我什么都知道啦,你这个老东西骗不了我拉。你想养这个邪煞,我偏不让你如意。 老者的眼中也闪着恐惧,哈哈,该他害怕了。 我回头又向大姑娘看去。 望开红说:“妈,你把钱都给了弟弟和弟媳妇了。”望开红说:“又来找我干什么?”望开红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望开红说:“我没得义务养你哦。”望开红说:“杨翠凤一看就是个骚逼东西。”望开红说:“杨翠凤把你钱乎到手了,不管你了吧。”望开红说:“你儿还是回去,等哈儿莽子回来了,又要打我。”望开红说:“你儿片(宜昌方言:赖)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反正不得管你。”望开红说:“你现在一分钱都没得了,就知道来找我拉?”望开红说:“杨翠凤这个贱货,骗光你的钱,又叫你来找我,是不是?” 望开红说:“妈,你的这个戒指还在啊。”望开红说:“给我看看撒。”望开红说:“你儿莫挣撒。”望开红说:“你儿莫动,我捋不下来。”望开红说:“妈,你儿这戒指戴了好多年哦,怎么这么难的捋下来。”望开红说:“你儿把钱都给杨翠凤哒,这个戒指就留给我了啊。”望开红说:“你对杨翠凤这么大方,对我怎么这么啬啊!”望开红说:“我就不还给你啦,你儿总要给我留点东西撒,不要什么都把给杨翠凤那个贱货。”望开红说:“你儿怎么还不回去啊?”望开红说:“我就不信,弟弟不给你饭吃。”望开红说:“他们敢,忤逆不孝的,等我有时间了,是要回去找他们说说道理的。” 望开红说:“你儿搞什么撒。”望开红说:“你儿抢什么撒,一个戒指你都舍不得给我啊。”望开红说:“给我。”望开红说:“你给不给我,你这个老东西。”望开红说:“莽子莽子,快过来给我帮忙。”望开红说:“啊呀!莽子,这老东西把戒指吞哒。”望开红说:“老不死的,把戒指吞了都不愿意给我。”望开红说:“你滚,你把你的一把骨头都把给杨翠凤去。”望开红说:“你滚回去,该他们给你送终。”望开红说:“滚……” 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 我死死把腮帮子咬住,但是不行,我还是想叫她的名字。我下巴抖得厉害,我要喊了,我真的要喊了。我用牙齿把嘴唇狠狠咬住,鲜血迸出,我嘴里咸咸的。我忍住了。 老者在旁边大喊:“你们都死了啊,快帮我把那个东西抢过来。” 我嘴角微笑,把手上的钉锤邦邦递给离我最近的黎保伢子。黎保伢子看见我脸上诡异的笑容,就已经吓的魂不附体,更别说有胆子接我手上的那个鬼东西。这么多人,那个人敢来拿! 我看到稻场上的酒席还没撤,走出灵堂。群人看着我,纷纷避开。只有老者追着我,但已经没有什么精神了,“求求你……莫这样。” 老婆婆的老汉坐在桌子边,闷着在抽烟,我看见他的眼角流泪。 望庄福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老婆婆说:“没得救了,吞了金子,肯定死,老话没得错的。” “你快些吐出来。” “我不想活了。” “你快殴喉咙。” “已经吞好半天了。” “我去叫仁伢子来。” “你莫叫了,他巴不得我死。” “这群化生子。” “你帮我,把这绳子从檩子上穿过去,再往下拉。” “你瞎说什么?” “神父说了的,我不能自杀,自杀了要下地狱的。” “你在瞎说什么……” 望庄福对我说:“你喊我的名字撒。” 我没理他,我不敢看他。他现在老泪横流,泣不成声。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把酒席上的残酒,倒在一个空海碗里。 老者凄惨的大喊:“莫搞——” 我回头看着老者。老者嘴里喊着,却不敢走近。我看见望老太爷正用手揪着他的耳朵。可他不知道,他只是看着我手上的钉锤邦邦。 我把钉锤邦邦,扔进酒碗里。 老者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惨叫。老者的耳朵掉了。众人都在惊呼。 钉锤邦邦在酒里面扑腾一会,飘在酒水面上。渐渐化了。酒碗上冒了一股青烟。 老者有件事,是他没想到的。 他猜不到我读书的时候不务正业,和王八研究过一些玄门。有时候,无意学到的东西,真的会救命。 钉锤邦邦沉到酒碗的底部。我仔细看了看,是一枚金戒指,黄澄澄的躺在碗底。静静的,随着酒液的晃动,光线折射,晃晃的,觉得那戒指似乎不真实。 老者把我送到幺棚子的大桥上。对我说:“算了,这都是命。” 我说:“你都跟了望老太爷一辈子了,何苦呢。” “你那里知道……”老者说:“就算是离开望老太爷……一天也行……这种滋味,你不知道。” 我说道:“望老太爷不会再找我了吧?” “不会了,你蛮恶。比我要狠。敢明着跟望老太爷拼。”老者说:“今天的事,你不会乱说吧。” “十年内,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你知道我的寿数是九十七……”老者愣住。 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看着发呆的望德厚,心里舒畅多了。 02 阿金的恐惧 99年我二十出头,在三峡一个商场里当保安。半年前,我经历了人生最诡异的一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个月过去,我对那件事情的后怕,渐渐消磨。不再每天做噩梦,重复当时的恐怖场面。 我在当地也出了名,很多人都知道我曾经在墓地撞过邪。幸好他们不知道我后来的遭遇,不然,要比现在更迫切的询问我,撞邪的经过。 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肯说,但现在,我已经心平气和,开始在旁人面前吹嘘我当时的经历。我是个喜欢吹牛皮的人,把当时在墓地上的场面,描述的无比夸张,说的天花乱坠,花团锦簇。说的遍数多了,我甚至会把握故事的情节,让桥段跌宕起伏,引导听众的情绪。但我对在望家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那些好奇的人诉说经历。有时候我会有意讲的很慢,或者故意编造些无中生有的情节,拖到吃饭的时间。那些想听我讲完的人,就会大方的请我吃火锅。 睡不着觉的时候,我还是会仔细回忆当时的场面。我并不是想靠这点回忆来寻求一点刺激。而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总觉得这个事情并没有完全了结,隐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可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又想不起来。 我想去问那个通阴司的望德厚一个究竟,可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他。我更不想去望家坪去找,我发誓,这辈子我拉尿都不朝着那个方向。 我一直隐隐觉得莫名担忧的事情,还是被一个人给挑出来了。那个人就是阿金。 阿金不姓金,其实他姓陈,黑黑瘦瘦,长得丑,个子很挫。他在商场的大门附近,租了爿小地方,支了个桌子,干打金银首饰的营生。桌子前面的用牌子写了四个字:“阿金首饰”,所以大家都叫他阿金。 阿金的生意不错,这个行当全世界估计都不愁没生计。阿金很少自己熔金打首饰,天天守生意的,是他的媳妇。 阿金每天没事情做,到处打牌,每天他老婆还要在工作的间隙,做好饭,给他送到牌桌上。阿金还喜欢找小姐。一次嫖妓被派出所抓了,他老婆拿钱赎人的时候,阿金当着警察的面就打了他老婆一嘴巴——嫌他老婆送的迟了。 娶妻当娶惠安女。这句话,太正确了! 我不止一次的问阿金,能否给我介绍个跟他老婆一样贤惠漂亮的惠安女。 阿金就嘻嘻的跟我说:“我们惠安女不是那么好娶的。我们惠安女不嫁外人。” 阿金和他媳妇是福建人。 阿金有个女儿,四岁。阿金很不喜欢她。打骂是家常便饭。都是他老婆边做生意,还带着小孩,生意忙的时候,就免不了疏忽。有次她女儿在商场的楼梯上玩,不知怎么的,把头伸过铝合金的栏杆缝隙,却收不回来。就在楼梯上哇哇大哭。我和我的同事,想了好多办法,都扯不出来。铝合金没有让性,看到小女孩的头被夹的厉害,我们就不敢再往回拔了。正在一筹莫展。阿金来了,他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夹住,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冲动,上去就踢他女儿的屁股。然后抓住女儿的肩膀,使劲往后一夺,女儿被拽出来了,可两只耳朵豁豁的流血。我看不下去,冲上去要揍阿金。阿金还没挨揍,就给我求饶。 别看阿金对老婆女儿这么凶,对外人却怕的要命。 阿金看来是不喜欢女儿,福建人的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好像他老婆也不能再生育,于是他买了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刚2岁,阿金从人贩子那里花两万块钱买的。 其实以上的文字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打首饰的阿金,福建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篇幅来慢慢交代阿金的身份。也许我故意把讲故事的情节放缓,是我的习惯了吧。 不讲废话了。说正题。 那段时间,我喜欢讲我见到鬼的故事。经常身边围一群人,我在人群里手舞足蹈。或者对那个漂亮女孩有意思,就单独约出来,吃了饭,晚上到坝区的公园里看长江。夜深人静了,就讲鬼,事半功倍。 可阿金什么时候才听我讲这个鬼事,我还真不记得,反正他听了不止一次。每次讲的时候,他还给我递烟。 出事的那天,我不记得,是阿金第几次听。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阿金只在那次听我讲的时候,说过话。 我当时正讲到,我看到一个胖子坐在椅子上望着我笑(我不敢说出望老太爷的名号,我答应过望德厚的)。忽然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坎大猪……” 这个口音,就是当时望老太爷的口音。好接近。而且我也蓦然想起,我一直隐隐觉得不对劲的事情——就是望老太爷对我说出的那几句听不懂的语言。 望家的事情过后,我把这小细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我自己曾经无意识的说过这话,也忘得烟消云散。但现在我一听到这个词语,我的记忆如洪水一样涌进脑海。当时望老太爷说的诡异语言,我又清晰的想起来了。我心里豁然开朗——原来一直隐藏在我心里的小芥蒂,就是望老太爷说的语言。这个细微的蹊跷,很隐蔽的潜藏在我的下意识里。由于我本能的不想去把自己和望家坪的事情再加以联系,所以,我忘了。 我扭头寻找着音节的来源。 是阿金,因为阿金又说了一句:“无半撇……” 阿金就说了这么两句话,我仿佛又看到了望老太爷对着我念叨那些语言。边念边开心的对我笑。我经过望家的事情后,心理有了点变化,幻想到望老太爷了,竟然没有害怕的情绪。甚至望老太爷的笑也感染了我,我心里莫名地觉得很开心,一开心,我也笑起来。 望老太爷念的那些古怪语言,虽然我听不懂,但我却又无比熟悉,我不由自主地跟着望老太爷念起来:“比开幺贵……出山代普……活跳跳无失……乍浦桃……因某比米米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 呵呵,念得我好开心,心情好愉快。 这时候,怪事发生了。阿金突然从屁股下面,抽出木凳子,举起来,对我狂殴。我还沉浸在无来由的喜悦中,对阿金的暴力毫无防备,被阿金用木凳子砸了好几下,头都流出血了,自己都不知道。 平时懦弱孱瘦的阿金,此时完全变了个人,两眼发红,眼眶像是要滴出血来。拿着木凳子,疯狂地打我。嘴里喊着:“叫你咒,叫你咒,叫你咒……” 以上都是后来旁人说给我听的。我当时也昏头昏脑,估计比阿金好不了多少。 听说阿金后来被人拉开,还在地上打滚,手脚抽搐,口吐白沫。衣服都被自己扯烂了,然后就躲到厕所里,在厕所里怪叫。像是哭,又像是笑。 原来他是个间歇性的精神分裂患者。 从头至尾,他老婆都没说话,只是把他守着,等他闹够了,替他收拾。 我知道阿金的突然疯狂,必定和我学望老太爷的语言有必然的关联。就不太介意阿金打我的事情。相反,我对阿金说的两个词有很大的兴趣。因为是他说的这两句词,才引出我回忆起望老太爷说的诡异语言。 我找了个机会,没人的时候,我把阿金请到我的值班室。阿金对当天的事很抱歉,说不好意思,他从小就有癫痫。就是我们宜昌人说的母猪疯。 我没单刀直入的问他。就故作轻松地跟他闲聊。问他,“坎大猪”是什么意思。 阿金说,这是我们福建话,就是傻瓜的意思。 我呵呵的笑,“那你就是说我是傻瓜喽。” 阿金也笑:“谁叫你讲得那么假。每次说的都不一样。” 我又问:“无半撇呢?” 阿金说:“就是没得用的意思,跟傻瓜差不多。” 我又说:“那我当天讲的话,是不是也是福建话。而且是不好听的福建话,你才打我。” 阿金沉默了,掏出烟来抽,手抖得很厉害。半天点不上火。阿金缓缓说:“其实我听不懂。” 我看见他的眼睛又开始变红。心想不好。连忙跟他扯别的:“你昨天看见你到百乐门去了,听说里面的小姐很漂亮哦。” 阿金一听到我说这些,马上就来了精神,两眼放光,“那是那是,你想不想去看看。我给你好介绍,我请客。” 我打了个哈哈。找个由头走了。 这事总是个疑问,老是憋在我心里,想去问阿金,但又怕把他的母猪疯搞发作了。那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 刚好商场附近一家人的女儿吸毒死了。那家人觉得自己的姑娘死的很怪。请了望德厚来做法事。 我本来不想再跟望德厚有什么来往。但我还是在望德厚路过商场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他:“我当时中邪,嘴里叫的那些话,你听得懂吗?” 望德厚说:“我听不懂。” “你没骗我?” “我还有甚么道理骗你呢?” 我把阿金的事情说了。 望德厚抽了一口冷气。说:“你带我看看他。” 可我们找不到阿金,不知道他到那里风流去了。 不过望德厚看见了阿金的媳妇,隔着很远看了一眼,就拉着我走开。望德厚对我说:“不用看他本人了。”望德厚脸阴得很重,“光看他媳妇就够了,这两口子,你离他们远点。” 我好奇心大增,忙问望德厚怎么回事。 望德厚说:“他媳妇身上有股黑气,蛮浓。”望德厚想了想:“估计你说的阿金,身上的黑气更凶。” 我把望德厚看着,很疑惑,我看阿金的老婆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望德厚说:“黑气在头顶,这种邪好治,我整的好。可是这个女的,黑气就围在腰间,不上不下,不是一般的邪,蛮凶。” 我还要问望德厚,望德厚摆摆手,“你莫问我了,你命很硬,自己去打听去,不要拖上我,我没几年好活了,不想多事。” 我见这事情连望德厚都不敢掺和,心里的担忧就弥漫起来,惴惴不安,毕竟阿金发疯和我讲的那些古怪的话,还是有点联系。 我不强求望德厚了,我们这种人,最好是不要在一起,这个我们都明白。看着望德厚轻飘飘的走了,这么大太阳,连个影子都看不清楚。 这个事情,又闷在我心里半年,郁闷的很。平时看见阿金了,总觉得怪怪的,也许是听了望德厚的衷告,先入为主了吧。 这时候,我读书时候的同学王八因为一件事情,专门从市内过来找我。要我跟他去市内,帮点忙。(这个忙不好帮,我以后再讲。) 王八读书比我强些,懂得很多,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跟个学生一样的向他学习。我们好久不见,我就把自己说鬼话的事情对他说了,也把阿金的事情说了。 王八听了,大骂我:“你这个暴傻逼!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么浅显的事情,都想不清楚,当年上学时,不好好读书。跟个苕一样,没得文化。” “你狗日的当年学习好,学习好怎么每个学期还要跟我一样挂科啊。”我回骂他:“再说这个事情,跟学习有什么关系,跟文化有什么关系?” 王八说:“你个二球还犟,这个事情还不明白吗,那里什么邪事,你狗日的,叫你读书,你非要去放牛。” 我喊道:“你再跟老子打马虎眼,老子就不跟你回去帮你忙哒。” 王八说:“你所说的阿金两句话,坎大猪和无半撇是福建话是不是?” “是啊” “那好,我告诉你,你讲的那些鬼话,的确不是福建话,但和福建话有关系。” “你听得懂啊!”我真的有些后悔没早点问王八了。 “听不懂。” “妈逼的你听不懂,在老子面前拽个什么!” “我是听不懂,但我知道,你说的话,肯定是跟福建话差不多,福建话也分很多种类,你说的那个福建人也许是真的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他妈的听了打我干嘛。” “我都说了有可能你说的不是福建话,但和福建话有点关系,你在听什么,你耳朵长着出气的啊。” “你在逗老子玩是不是,什么又是又不是的。”我晕了,被王八说的二黄八调。 “福建话是汉语最古老的语言,”王八顿了顿,“我们现在讲的是变化了千百年之后的汉语。虽然都是汉语,但发音已经完全迥异。” 我身上一阵冷气冒起:“你是说,我听鬼讲的语言,是古汉语。从福建传过来的古汉语?” “不是。”王八皱着眉头说:“正好相反,福建的古汉语是从我们这边传过去的。” “而且很古老了。” “应该是的。” “比福建话还要古老,所以阿金听不懂……” “你变聪明了嘛。”王八虽然在笑,但气氛却变得更阴郁,“古汉语在福建也会演变。” “古老的语言,只能一种人会讲……” “不是人会讲。”王八纠正我:“是鬼会讲,而且是存在了很长时间的鬼。” “鬼讲出来的话……” “肯定不是好话。”王八帮我接上。 “所以阿金也听不懂,但他知道不是好话。” “因为,他曾经听过。”王八接着说:“我想,他以前听到的时候,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他犯病了,才打你。” “也就是说,”我说道:“那些话,是……” “邪咒!”我和王八同时想到。 这种对话,我当年和王八经常发生。我们两个常常就在某个晚自习,在图书室里,坐在桌子上讨论一些古怪问题。旁人都听不懂,把我两个当疯子,在胡言乱语。 跟从前一样,两个人对这件事情慢慢地梳理。 “汉语的文字两千年来,从小篆之后,没怎么改变。”王八这方面的确很强,他接着说:“可是古汉语的发音,肯定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是现在的新汉语发音变得面目全非才对。”我抓住了王八说话的漏洞,总算找到机会日噘他:“你个苕。” “古汉语的发音,现代的人,谁也没听到过,所以也无法推测古时候究竟是什么发音,有的学者根据文字上变革的蛛丝马迹,推断古汉语的发音,也只能推测到唐宋,更往前,就很难了。” “推测到唐宋的语言发音,也不见得正确。反正那些教授有人发工资给他们胡诌,说什么是什么,一厢情愿以为我们都会相信。” “的确,声音信息能被记录下来的历史太短,只有百把年,可文字和图像却一直能够保存,信息基本不会丢失。古汉语真的是怎么说的,谁也不知道,除非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去亲身听一听。” “可让我听到了。”我忍不住逞能:“而且我还会讲——丢普……扣波……” “停。”王八打断我:“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丢普……扣波……歹狗……” 王八做了个手势,我停了。 “扣波……扣波……”王八沉着声音说:“我听过这个话,前年。” “你怎么听到的?” “我听一个老道士做法事,在一个凶宅里说的。是一句咒语中的词。” “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 “什么意思?”我看着王八的脸色,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王八额头渗出汗,慢慢说道:“死绝!” 我无意识讲的那些诡异语言,我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反正不知道意思,也就懒得去体会其中意味。现在王八把那咒语的意思给说出来了。我心里非常不好受。 仅仅只有一个词,就是如此恶毒的语言。那其他一些话,不是更恶毒?我可不想自己会说的恶咒,连意思都不明白。于是和王八相互望了望。 从王八的眼神,我看到他和我一样的期待:也想把阿金的事情搞清楚。可他的目的和我不一样:他好学,喜欢窥探天下各种奇门法术。从望德厚的嘴里知道,阿金和他老婆身上肯定有大问题。王八兴趣很大,不用我提议,他也会去主动询问阿金的。 晚上下班后,王八经我介绍,认识了阿金和他媳妇。 “我是疯子请来给他驱邪的。”王八又在满口跑火车,边说手上还在比划:“我看你们也有点问题,顺便帮你们做做法事。” 这种毫无逻辑性理由,也亏他说得出口。我在一旁想着:傻子才相信你说的。 实际却相反,阿金和他老婆听了王八的一句糊弄,就马上相信了。“师父,你真的会吗?谢谢,谢谢。” 我就奇了怪,王八现在怎么跟神棍一样了,好会骗人。只一句话,就能把人弄的服服帖帖。我怀疑有蹊跷。仔细瞧了瞧王八的手上,果然就捏了个八卦镜在手上,这个王八,才几个月不见,身上就开始配工具了。看来他是一门心思想当神棍。 八卦镜很小,一寸方圆。阿金夫妇估计看见了镜子里面的东西,才相信王八的。我也很纳闷,王八是什么时候掏出来给他们看一下的。我还真的没注意到这点。而且王八肯定也看出阿金夫妇心理上的弱点。 四个人吃了顿饭,来到阿金和他老婆住的地方,阿金和他老婆也住在商场里,商场大楼其实没竣工,还有一半的烂尾房,有的就便宜租给了商家租户,当仓库也行,住人也行。王八等阿金夫妇把一对儿女哄睡之后。开始装模装样的做法事,至少我认为是在装腔作势。 王八现在装备很齐。点了蜡烛,烧了清油。还有一个小铜锣,他轻轻敲了敲。锣声普停,房间里就很安静了,不是普通意义说的那种安静,而是那种类似于沉寂的安静。 “疯子,你把那些话,在说一遍。”王八现在是命令的口气了。 我照做了:“比开幺贵……出山代普……活跳跳无失……” 阿金夫妇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吓的魂不守舍,阿金的嘴巴张开了,越张越大,面目开始狰狞,额头青筋毕现,开始流下黄豆大的汗珠。 而且眼睛开始红了。 王八连忙喊:“停,快停……” 不等王八叫停,我就噤声。 我和王八等着两口子恢复平静,我问王八:“还要不要继续。” 王八说:“够了,已经够了。” 两口子刚才肯定又回忆起了怪事,隔了好大一会,才好。再看王八的表情,就不如开始那么信任。 王八当然不甘心,从怀里弄了古董级的怀表。对夫妇说:“不说别的了,我们听听着怀表声音。” 我也要听,那怀表的指针走的咔哒咔哒很悦耳,忍不住让人去听个明白。我凑上来。王八对我说:“疯子,你过去帮我端杯水喝。” 我转身去那水杯倒茶。等倒好了,再回来的时候,王八正在轻柔的对两口子说:“你们看这个表……” 王八从哪里学的这些邪术?毕业这两三年,他到底又学了些什么,是我没告诉我的?我在疑惑。 阿金两口子被王八催眠了。 从前听说过催眠术,听人把催眠术说的神乎其神。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就被催眠,任人摆布。现在见了,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而且是曾经和我并排睡觉的王八使出来。我心里堵得慌。 阿金的老婆不停的在哭,闭着眼睛哭。阿金就不一样了,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王八拿着又从怀里掏出个碟子,放了清油,点上。一连掏了三四个。 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可是不知道那里来的风,把清油捻子上的一豆火光,吹的东倒西歪。阿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快,还是我听不懂的语言。那语言和我听过的咒语,差不多。应该是福建话。 王八开始手忙脚乱,不停的把身上一些物事拿出来,又是焚香,又是画符,还拿出一把两三寸长的小木剑出来。王八越来越慌,手一抖,把油碟都弄翻了两个,又慌忙的把油碟摆好,重新点火,手拿捏不稳,油泼了一地。 阿金的老婆不哭了,开始笑起来,虽然是笑声,却没半点喜悦的意思。这些我就开始担心了,这阿金的老婆看来发起疯比阿金还厉害。我问王八:“你狗日的到底行不行?” 王八一边摆弄油碟,一边把木剑穿上纸符。嘴里敷衍我:“没问题、没问题,我怎么搞不定呢?” 王八说完把木剑斜着往油碟上方比划了一下,好像带出了风,把油碟上的灯火给弄灭了。王八夹着木剑,又去点火,可几盏油碟的火,相续熄灭后,怎么点都点不燃。木剑上的纸符忽然无来由的燃烧起来,王八却控制不住火势,差点把自己的袖子烧着。王八慌忙把木剑丢在地上。 屋子里就是阿金老婆“嘎嘎嘎嘎”的干笑声,还有阿金的福建话。 阿金的老婆不笑了,眼睛睁开,把我和王八死死的看着。脸上的神情麻木。阿金倒是还在叽叽咕咕的说话,只是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你这个水货!”我已经看出来王八是个半吊子:“你个苕的没得本事,就不要乱搞。” 王八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 我一看王八也没了主意,也害怕起来。心里想到一件事,心一横,对着阿金和他的老婆喊道:“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 这是我记得的诡异咒语的下半截。我想了,阿金夫妻就算是听到这个话了,母猪疯发作打我一顿,也比他和他老婆鬼上身了强。 不料,这句话一出,阿金两口子并没有发狂,也没有继续做出诡异的动作和表情。反而慢慢的清醒过来。 阿金两口子看见王八和我狼狈的情况。也不说话,他们知道被王八这个说大话的骗子给忽悠。理都懒得理我们。 我很不好意思,王八还在收拾他的家业。看着他的狼狈样,我都替他丢脸。 我和王八很尴尬的从阿金屋里退出来。道歉的话都没好意思讲。 我气王八:“你没本事就别揽这些活。刚才差点出事。” 王八不服气,“不是我水,是那东西太邪了。我的确搞不定。”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知道了,不过我搞不定,不是我水,我看这世上没人能搞定……也许又人搞得到,但我不知道在那……嗯嗯……肯定没人能搞定……” 我看王八魂不守舍,语无伦次,知道王八真的是怕了。 我问王八:“你在跟谁学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学又不好好学,你倒是学到家了再出来显摆啊。这倒好,差点把我也搭进去。” 王八说:“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有道行的师傅,这些法术不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吗?” 我无语了,恨不得揍他几拳,看了几本歪书,就拿来现世,不是欠打么。 和王八在商场附近的路边摊,叫了一些宵夜的小菜和烧烤,喝点啤酒压惊。 我坐下后,向阿金的房间看去,隔着窗户,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应该是刚才的动静,把阿金的小孩弄醒了,他们在哄孩子睡觉。 王八连续喝了好几杯啤酒,心情才平复起来。他酒量很差,脸上通红。说话舌头都在打结:“听我一句劝……” “离那两口子远点。”我抢过他的话头,懒懒的说道。这话望德厚半年前都跟我说过了。 王八说:“我不是在故意吓你。”王八把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这个事情不是我们这种能插手的。” “你已经知道原因了?”我问王八。 “大致知道了,我听得懂一点福建话,我曾经在福建呆过一段时间。” “你什么时候去过福建,我怎么不记得?” “你忘啦,读书二年级升三年级的那个暑假,我不是国庆节才来报到吗?” “对对,你是说你去了福建。我还怪你没叫上我呢。” 王八说:“刚才阿金说的话,我基本听懂了一大半,再加上我以前在福建偶然听到的一些传闻,我已经能够猜出是什么缘故了。” “偶然听到?”我冷笑着,揭王八的短处,“你是专门去打听的吧,就知道你去福建没好事。” 王八开始把他认为发生在阿金身上的事情说出来: “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基本都是因为战乱,中原的人口,从北方南下,走得远的,就会到广东福建一带。” “这和阿金两口子有什么关系,你扯这么远干嘛。”我打断王八。 王八说,“阿金两口子是福建人,当然要从这里说起啊!” “他们是20世纪末的福建人,你说几千年前的事情,你怎么不加个LONG LONG AGO……” 王八和我争嘴争惯了的,有时候这种争吵反而对探讨事情有所帮助。所以王八不介意我的插嘴,继续说道:“历史上记载人口迁徙南下的记录,犹以南北朝五胡乱华、南宋偏安最为著名。其实我认为,也许中原民族迁移南下的过程,应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了,甚至早于有史书记载。” “这跟阿金夫妇有什么关系!”我正准备把王八损几句,我突然意识到:语言,这个事情的关键——语言。王八其实在根据历史的事件推测语言的变革。 “移民的过程,也就是侵略一方的种族,同化当地土著的过程。”王八见我懂了,继续说下去。“南下的民族文化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土著无法对抗。” “所以民族迁移的过程,就是土著被外来民族融合的过程。” 王八说道:“融合,哼哼,融合,多好听的字眼。”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民族融合吗?” “我来解释民族融合的涵义……”王八说道:“就是侵略的民族占领土著部落的良田房屋,杀光敌方所有的男性,幼儿都不放过,霸占敌方部落的年轻女性……然后理直气壮的认为将对方的民族融合进来,当然部分后代也具备土著的基因,却是来自于母系。这就是民族融合。” 我赞同王八的理论:“生存空间就这么大,没办法,只能强者生存。” 王八说道:“那些所谓的强者,在北方游牧民族面前,却又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于是福建这种外来民族迁徙很频繁的地域,就是发生‘融合’最多的地方。” “一个杀伐太盛的地方,恶毒邪性的事情,当然会多一些。” “有一种信息,在文化变革的筛选中,顽强的生存下来,流传至今……” 我彻底明白王八的意思了:仇恨的信息。 那些苟残于世的土著女性用她们的语言,牢牢记住了仇恨,所有的语言都会变,但记载仇恨和诅咒的语言,因为深刻,没有嬗变,并且代代相传,演变成了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我问王八:“你的意思是说,阿金是被这种古老的咒语诅咒了。可是阿金自己也是福建的土著啊,他老婆还是惠安女呢。” 王八没有直接否定我。他换了个方式:“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这还用问,宜昌人呗。明知故问。”我想都没想,回答补充:“货真价实。” “你爷爷是什么地方的人?” 我开始冒汗:“四川……” “你爷爷的爷爷是什么地方的人?” “江……西……” 王八不问了,“听说江西人都是山西洪洞县大槐树过来的。” 我明白王八的意思了,我老徐家才六七代相传,不到两百年的时间,就分别认为江西、四川、湖北是自己故土。以此推断,福建几千年来不停的外来民族迁徙,到了今日,谁能说上自己是正宗的土著。 “钱家占了赵家的房子,说是自己的;孙家后来抢了钱家的房子,时间久了,也认为这个房子是自己的,李家把孙家人杀干净,过了两代,后人还以为这房子从来就是自己家的祖产……”王八自言自语的念着。 我还有个疑问:“你说福建的古老咒语和我们内地的邪咒是同一种,我认为不错。可是这个语言,我曾经听另外一个人——是人——不是鬼,也说过。” “那肯定是不一般的人,身怀绝技,来历不明的人。在那里,带我去拜访。” “魏瞎子说过。” “这不奇怪,都说了是古老的咒语,咒语既然能诅咒人,当然也能解救人。”王八接着说:“魏瞎子那里我去了好多次,怎么从没听他说过这些话?” 王八又想了一会,“疯子,我想了,魏瞎子说那些话,一般人听不见的,你能听见应该不是偶然。”王八忽然兴奋起来:“我当初就说了,你的八字很怪,没说错吧。” 诡异语言的事情,在王八的分析下,终于帮我弄明白了。但是当我和王八回了趟市内,再回来的时候,两口子已经离开了商场,不知道去了何处,他们没给任何人透露他们的下一个生存之地。 至于阿金的事情,王八后来根据催眠后阿金说的话,和他曾经在福建“听说”到的见闻。大致能够推测出来: 从福建的特有的民居——围屋说起。现在福建的围屋成了民族风俗文化的典范了。书刊电视上不厌其烦的介绍,这种房屋结构的合理性:通风合理,采光合理,排水合理,空间布置合理……却把最主要的功能排在后面。 当初福建人修建围屋,重要的功能就只有一个,其他生活上的结构设计都是附属产品。围屋最重要的功能,非常残酷且现实:打仗的需要。 打别人的时候,抢来的粮食要囤积到围屋。别人打自己的时候,围屋就是城堡。就这么简单。 阿金的陈家祠堂和隔了一座山的另一个家族,在水源田地上纠纷不断。世代互相冲突,结下深仇。在文革中,阿金几岁的时候,陈家的祠堂终于把另一个家族给收拾了。当时国家大乱,武斗稀疏平常。县里的造反派头子,和陈家有点渊源。陈家借势,铲除了世仇。但是对方家族中有个老太婆,在陈家人鸠占鹊巢的时刻,用那中古老的咒语,对阿金的家族下了诅咒。当时的场景,是什么样,王八也无法推测有多恐怖。 至少那个恐怖景象,让阿金快三十年了,都不能听到类似诅咒的声音,听到了就发狂。那个诅咒让阿金和他老婆永远不能回家,注定在外漂泊。那黑气永远不会消散,阿金甚至把那诅咒传染给身边的人,例如他老婆。这就是望德厚和王八要我离阿金远点的缘由,因为我的八字招鬼,别惹火烧身,阿金身上的诅咒,跟望老太爷一样,惹不起。 阿金为什么整天的赌博喝酒狎妓。也许只能在那些时刻,才能稍稍忘却那诅咒给他带来的巨大恐惧。为什么他看见女儿就来气。那只有一个理由选择:他们陈家,被诅咒的其中一个咒语,就是我们中国人最耳熟能详的咒语: 断子绝孙! 03 借命 99年的时候,我在三峡上班。我的读书时候的好朋友,王八突然来看我。他要我跟他回市内做点事情。要我给他帮帮忙。 我问他帮什么忙,他说一个老邻居,家里出了事情,儿子得了怪病。医院看不好,现在在家里等死,家里人放出话了,不管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只要能把儿子弄好,一定重酬。 我当时刚刚从望家坪的事件中解脱出来,后怕还来不及。那里会答应,再掺和这种邪性的事情呢。当即就拒绝了王八。 可是后来王八帮我解开了自己会说那种瞎话的缘由,又让我觉得欠他的人情。 王八就给我说好话,说这个事情没得什么好奇怪的。他就是好奇,其实那家人并没有请他帮忙,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古怪,而且是人体生病的事情。你老徐应该感兴趣。就跟从前的那个草帽人一样,是不是? 王八说到草帽人,我不说话了,我的心开始动起来。当年若不是因为那个草帽人,我怎么会把整整一本《内经》抄写一遍,并逐句的探研。王八太知道我的心思了。一看我犹豫,就使出这杀手锏。 没办法,我同意了王八的请求。跟领导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到市内。先去了王八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对王八说:“王师,你这两天去那里了,头说了,你要是再不坐班,他就要扣你奖金和分红了。” 王八没有理会,径直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见小姑娘挺漂亮的,就上去跟她没话找话,问小姑娘用的什么牌子的口红,太配她的嘴型了。我也想买一支,送给我女朋友。我女朋友的嘴唇跟你的一样漂亮。 那小姑娘傲气的很,“自己去国贸买去。” 我讪讪的问王八:“什么来路啊,你们头的情人啊。” 王八哈哈的笑:“你狗日就是会瞎想。她是我们头的侄女。来实习的。” 王八收拾好了他的家业,一些道士的法器之类。我都熟悉,觉得没什么。帮他扛着一个老君像,把一串铃铛挎在肩膀上,从办公室里走出,到楼道去等电梯。 写字楼的人都把我们当怪物看着。这种目光我和王八在学校就已经习以为常,现在更是不以为意。可是王八边走,屁股荷包就掉些黄裱纸出来,撒了一地。别的公司的人,就很厌烦。 那个漂亮女孩追出来,“王鲲鹏,你还上不上班的啊?” “我已经把那个离婚案搞完了,要休息几天。还有,头要是扣我的分红,我跟他没完。” 王八说着话,跟我进了电梯。 我觉得我现在有必要,将我和王八的身份和关系给大家交代一下了。 我们是同学。以前在学院都属于不务正业,学习超烂的那种学生。可是我和王八当年都热衷于一些中国的神秘文化。 王八的大名是王鲲鹏。我的大名是徐云风。王八当年很郑重的说:“我是大鹏展翅,你云生风起,正好相辅相成,成就大事业。” 当时王八说的大事业是用铜钱摆卦,课出的卦象,推断一个星期的天气情况,什么时候下雨,下雨的时间要精确到两小时以内……和别人打了赌的,五十块钱。当时我用我五德推演,帮了他不少忙。 我和王八学习的方向不同。中国的文化太博大精深了,不可能做到一个人对所有的门类都有所猎及。根据各自的性格,我们选择了合适自己的方向。 王八对易经研究的很透,可以用各种方法课卦,推断变卦的思维很奇异。经常和某些懂行的人讨论,某个卦象的第几爻在什么时候应该不是变为什么卦象,而是应该……这说法都是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可是得到了很多道士的认可。 我和他不同。我不喜欢太规则化的东西,我认为世上万物变化,随意性是很大的,喜欢用笼统归类的方式思考问题。所以我对道家的古朴思想很感兴趣,并很快背熟了道教的几部经典。 后来又因为一件事情,把方向转到《内经》上面,才把这些东西坐到能够运用一点。那件事情,跟一个草帽人有关。 当然我和王八当初所学的东西不是我所说的这么笼统和简单。这些细节,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反正我们那时候学这个有兴趣,比上课专心多了。 很多人见我们专心致志的样子,就劝我们:“你们要是学习有一半这么刻苦,也不用每学期挂这么多科啊。” 往往王八就把眼睛一翻,“老子要是喜欢搞学习,还跟你一样,死到这个学校里来啊。” 王八也许是家境很好,脾气是很古怪的,对旁人都是爱理不理的,说出话来冲得很。可是他对我一直很客气。他说我这个人,性格对他的胃口。 总之,在那个年代,我和王八是学校里绝对的另类。他的外号就是王八,我就惨一点,被人称呼“疯子”。 毕业后,我找不到工作。混来混去,混成了个保安。 王八也找不到工作,但他家里有钱,送他到北京读了两年法律系本科。回来了就当了律师。收入是我的十几倍。可是王八每天里,还是跟学校一样,不务正业。我都羡慕死他了,要是我有这么份好工作,还他妈的整天搞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干嘛,还旷工去搞。 真是个贱人! 不说这些了,说说王八要去帮忙的那个家庭情况吧。 他个家庭男人姓田,和王八父母以前有生意往来。也很有钱。就一个独儿子。养儿子养到十七八岁了,突然就得了怪病。 说是本来在上技校,到机床厂实习的时候,突然就晕了,神志不清。老师连忙把小田送到医院。小田在医院里一躺就躺过去了,到今天都没醒。看情形是要变成植物人。这下就把老田两口子急坏了。就这么个儿子,出门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植物人。 老田要和学校打官司,他认为是学校看护不周,自己的儿子才如此境地。更是质疑,儿子变成这样,是否有什么隐情,学校故意隐瞒。这下学校也急了。连忙叫医生出证明,小田是突然疾病犯了,而不是遇到什么意外事故。老田两口子那里罢休,一口咬定学校有责任。 医院也为了难,一方面是学校这边压力很大。而且的确小田身上没有任何外力造成的伤痕。把这情况仔细的给老田说了。老田在市里生意做的很大,有背景,医院不敢怠慢,生怕老田恼羞成怒,扯上医院,说是医疗事故,所以也不敢彻底说学校没责任。毕竟小田是在学校实习的时候出的事。关键是医院本身,到现在也查不出病因。CT彩超核磁共振都做了,就是查不出任何结果。 “你儿子只是跟睡着了一样,身体机能完全没有问题,他就是睡了……”医生还没说完,就被老田一声怒吼给打断:“你们就是想包庇学校,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老子要告你们……” 老田一看医院也治不好儿子,就把儿子接回家,请了一个退休的医生、两个护士、一个护工在家里照顾小田。这个小田也奇怪,喂东西他还知道张嘴就吃,就是不停的睡觉,睡觉还打鼾。就是醒不过来,怎么叫都不醒。老田的妻子天天在病床跟前哭几场,都哭不醒儿子。 老田说到做到,马上就找律师事务所准备打官司。找的就是王八上班的那个律师事务所,王八就知道了老田家儿子的事情。 王八在处理文案的时候,对老田说,这个官司,老田不见得打的赢。因为医院的诊断是重要证据,可是无论从小田的身体体征来看,还是检查的结果来看。的确不是受了什么外力伤害。 刚好学校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主动找到老田,愿意出钱把这事给了解了。老田不缺钱,他不想要钱,他要的是儿子,活生生的儿子。 这也怪王八嘴巴贱,也是王八满脑袋里想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提醒老田,他儿子是不是撞邪了。 老田本来就没有主意,听了王八一日弄,马上就出钱找一些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可是没有用,出重金在周边找一些民间的能人来,还是没有用,连特异功能、气功大师都请来了。可是小田还是躺在床上,醒不过来。倒是把家里搞的乌烟瘴气,神神道道。 老田急很了,逢人就说,谁要是把他的儿子弄好,绝对重谢。 王八听了就来了心思。王八对钱不感兴趣,但他就喜欢往这些邪门的事里面扎堆。王八当年立下的志向并不是当一名德高望重的律师,而是想当得道的易理大师。可王八目前自己还是个水货,奇门八卦都是自学。心里没底,就想着来找我,虽然我老徐也是狗屁不通,但我至少能帮王八算算周天和水分(中国古时候计算时刻运行的一种方法,如今已经基本失传),这个我还是擅长的。 跟着王八去了他的公寓,狗日的当律师骗了不少钱,租的公寓条件好的很,又宽敞。比我值班室不知道强了好多倍。进了王八的公寓就打开他的家庭影院看大片,王八在旁边叫我也不理会。 王八叫不动我,就自己收拾他的家业。什么铜鼎哦,石础哦,烛台哦,罗盘哦……边收拾还嘴里跟我叫,是什么什么有来历的法器,用了多少钱买的。我瞄一眼就知道是,从夷陵广场旁边收集来的赝品。 我正看得起劲,王八的公寓的门就咚咚的响。王八去开门,那个跟他一起上班的实习生,提着两包东西,感情刚才是用脚踢的门。 王八看见女孩进来了,不耐烦的说:“董玲,你又弄的什么吃的啊,我们现在很忙,没事你就快点走。” 我连忙从把电影关了,跳出来,帮董玲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全是好吃的,鸭脖子、热干面都有。我慌忙放到桌子上。对董玲说谢谢,美女就是心好,到时候嫁个好男人。 我饿了,拿起就吃。董玲问王八来不来吃。 王八头也不抬,“没见我忙着吗。” 董玲就坐过去帮王八收拾家业。一边帮王八摆弄,一边问王八一些弱智的问题,“这个指南针真奇怪,好多字在上面……” “罗盘好不好。”听王八的口气,烦都烦死了。 “这么多草纸干嘛,准备上坟啊?” “扑哧”我乐了。怪不得王八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王八就把我叫醒,我正睡的天昏地暗,恨不得把他打一顿。王八收拾好了家业,拉着我到世纪花园。 老田家就在世纪花园里。我和王八进去了。 老田问我是什么人。王八没敢乱说,只说是他的同学,也是律师,来看看小田的情况,一起分析官司的。 我和王八走进小田的房间,看见一个蛮英俊的小伙子,就躺在床上,可是一动不动,眼睛也闭着。房间里朝向很好,阳关也充足。 一点都没有古怪的气氛。除了躺了个半死不活的人。 我和王八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这么多能人都搞不好的事情,我和王八那里有办法呢。我心里想着。 王八找了机会,把我偷偷拉到一边,轻声问我:“疯子,感觉到什么不妥当没有。” “一个植物人撒,的确不妥当。”我随口回答。 “不是的……”王八又说:“我是问你感觉到这屋里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没有啊,蛮好的,这个房子风水也好,屋里干净的很。没什么东西让人不安稳。” “这就奇怪了,连你也感觉不到。” “喂喂,你什么意思?凭什么我就非得感觉到什么。”原来我是被王八忽悠来当通灵的道具。我心里很不爽。 “你从来就招鬼,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王八没注意到我生气,继续轻声说:“你走哪里都见鬼,在学校你不是也常遇见吗,前段时间,你连望家的山神都遇到了。” “可这个屋里,的确没古怪。”我回答王八。 和王八说了半天,又看了看那个小田。确实看不出什么讲究。 老田看来和王八很熟,留我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我想到一个问题,当然当时就是随口一提,并不知道有什么关节。我问小田的母亲:“您的儿子叫什么啊?” 我就是随口一问,礼貌性的问问。 他母亲说:“叫田镇龙,你们不是专门看文案的吗?” 我听了田镇龙这个名字,心里怪怪的。心有所思,就没有听到田母问话。 王八替我打圆场,“他刚来,还没有看卷宗。” 出了老田家的门,和王八在街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王八问我:“刚才你突然不做声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方便在老田面前说的。” 我说:“没什么问题,我就是想起以前一个小孩,蛮小得了病,听人说是大人把小孩的名字起得太大了,反而不好。后来那小孩的病好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改了名字的原因。” 王八也想了想,对我说:“田镇龙,这个名字是有点大,如果他命薄的话,这个名字的确不合适。疯子说不定,这次你能蒙对。” 王八马上给律师事务所打电话,向董玲问清楚了田镇龙的详细出生日期。虽然卷宗是公历,但有我在,我很快就换算出了阴历(如今这本事不吃香了,每个人的手机的日历都有可以公历阴历换算。) 王八又给老田打电话,询问小田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老田一时还想不起,叫小田的妈接了电话。小田的母亲说小田是早上九点整出生的,然后问王八知道这个干嘛。 王八支支吾吾了一会,也答不上来。还好田母心神不宁,也懒得追问。 挂了电话,王八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纸笔,搁在腿上开始算起田镇龙的八字。边算嘴里念着:技艺、文昌、艺术、时禄、厄星……都是上佳。 “不对啊,疯子。”王八挠了挠脑袋,“这个八字和田镇龙的命格偏的也太远了吧。你把他出生的时候的水分算一下。” 我说道:“按日子是大馀余三刻。” “辰时末,交午时。” “小馀走二分,余一刻半不尽。” 王八继续算了一会。对我说:“疯子,不对,太不对了,差的太远。” 我不屑的说:“你那套本来就不灵。” “八字算命的确是有很大的误差,但是这个田镇龙的八字和他的命相差太远。” 我也来了兴趣,虽然我嘴上从来对王八搞命理不佩服。但心里还是知道王八在理论上是有点本事的。 王八继续往下说:“这个田镇龙的命,算出来,应该是很好的,五行配的很匀称,都相生的顺序,特别是水木都很润泽。” “他老爹这么有钱,水德丰沛很正常么。” “可是他的学业也应该很出色……” “你怎么知道他学业不好。”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错了,田镇龙学习好,怎么会去上技校。 王八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的文曲也不错,放在古时候是举人命,就是现在也应该能上名牌大学。” “是不是,他老爹做了什么事情,太缺德,报应他儿子身上了。” “应该不会,田叔叔生意上耍耍手段,那是正常的。可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田镇龙的命跟实际偏的太厉害,若是亏阴德,那田叔叔做的事情绝对很过分。不会。田叔叔为人不错的。”王八回答的很坚定。 “那就是田镇龙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更不会,他才多大,能做什么损阴德的事情。更何况,他小时候,我经常看见他,他小时候学习很好,也很听话。我到他们学校调查的时候,他的同学和老师,对他印象都很好,说他学习很刻苦,为人也很好。虽然家里有钱,但从不仗势欺人,还经常帮助家里贫困的同学,帮同学介绍暑期工。” “那还真是邪了列,难道换了人。”我只是随口一说。 王八突然兴奋起来,“疯子!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这个事情,一开始我们就想歪了。”王八停了一下,“我们总是想着他撞邪了,就是没想到从他的八字命数上想。” “还不是我从他名字想起来的”我有点得意,但口气随即沉重,“你是不是说的那个邪术……” 王八看着我,把纸笔收起来,慢慢点点头。 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使这种恶毒的法门。我和王八身上冷飕飕的。 借命。 这种邪术,我和王八以前都听说过。但是觉得这种法术太损阴德,一般懂阴阳的人,或多或少都对因果报应有所敬畏,是不会去干这种伤天害理,有违天道规律的事情的。 可是从我们分析田镇龙的事情来看,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 我和王八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就不再研究相关话题。王八提议,今天去吃顿好的,明天再去老田家,问问情况。 晚上我和王八约了几个老同学在陶朱路喝了顿酒。半夜了才回王八的公寓睡觉。 第二天睡了个好觉,到了下午才去老田家。 老田不在家,他妻子在屋里照看儿子,还在一声声的喊着:“镇龙镇龙。” 王八开门见山,直接问田镇龙的妈妈,“在田镇龙出事前,他算过命没有。” 田母说:“没有啊,镇龙出事跟算命有关吗,是不是镇龙自己在街上算过命。” 王八说:“应该是很郑重找有本事的人算命,街上算命的瞎子,没这个狠气。” “没有,没有。”田母回忆一会,否定了。 “那以前呢,更早的时候?”我在一旁插嘴。 “好像没有,你田叔叔蛮反对搞这一套的。”田母继续回忆,忽然对着我说:“小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问这些干嘛?” 我被问的一愣。 王八帮我解围,“他是我朋友,懂点东西,说不定能帮镇龙呢。” 田母把我看着,脸上就有点犹豫的神色。 我懒得解释什么,不饶弯子,直接说道:“我觉得您儿子的名字有问题,镇龙,这个名字起的太大了,容易遭人或者什么邪性的东西嫉恨……” 我还没说完,王八就打断我:“阿姨,你莫听他瞎说,我叫王鲲鹏,名字还不是蛮大,也没说遭什么嫉恨。” 王八边说边向我眨眼睛。我明白王八的意思了,不能说的太多,把田母吓住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眼看这母亲因为的儿子的事情,精神要崩溃。还是尽量不要刺激她,问问情况就行。 我念头一转,又说道:“镇龙小时候,学习是不是很好。” 田母回答:“是啊,从小就学习好,可是初一那年,突然就病了几天,老是发烧,医生怀疑是脑膜炎,病好后,学习就差了。龙龙学习一直都很刻苦,我们也没有责怪他。反正不读书也行,到时候跟着他爸爸做生意也无所谓。” 我和王八相互对视——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了。 “您再想想,”王八问田母:“在镇龙生病前,家里来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或是他遇到过什么怪人,家里出了什么怪事没有。” “我想起来了。”田母恍然的表情,“龙龙刚上初一前,隔壁的老秦请了个跛子给他儿子姑娘算命,我看着蛮好玩,也把龙龙的八字报给那跛子,让他算了的。” “那跛子怎么说的?”王八问道。 “我不记得了,反正就说龙龙的命蛮好,”田母又补充:“比老秦的儿子命好。” 我和王八不再问了,王八就跟田母扯些闲话:以前住的地方现在要搬迁了,也不晓得这些老邻居还在不在……要田母莫太伤心,说不定镇龙什么时候就醒了……之类。 我趁着他们说话,仔细把田镇龙的五官过细看了看,又把他的手指捏了捏。田母见了,以为我只是表示一下关照。也没在意。 从田家出来,在世纪花园门口拦了个的士,上了车,王八说:“钢球厂。” 那个跛子来历不明,我们肯定找不到。可是我们能找到老秦家。 在车上,我对王八说:“田镇龙的额头骨相很正,不是遭厄运的命。而且他指头匀称端正,而且细长,你推断的没错,他学习应该很好。” 王八说:“老子什么时候错过。” 的士司机被我的谈话弄的摸不着头脑。老是往反光镜上瞄。 的士把我们送进钢球厂了,钢球厂已经停产。厂房都空着。厂子虽然在宜昌的黄金地段,但里面一片荒芜。厂里面还住着人,一个两层的筒子楼还在,孤零零的矗在荒地里。都是没本事的工人,还住在这里。像老田这样的人,早搬了。 王八在车上就给我说过了,老田当初是钢球厂一个搞销售的领导。厂里效益不好的时候,就自己下了海,做生意。有了钱,就在世纪花园买了房子。可是那些厂里的邻居,可没这么好运,如今还住在这里,没钱在别处买房子。 我们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筒子楼里走出来,王八马上走上前,热情的问道:“阿姨你好,请问秦师傅的家在那里啊?” “那个秦师傅……”那妇女估计打了一夜的麻将,瞌睡都没补好。 “秦四海秦师傅啊。” “哦,秦老四啊,上楼第十二个门,就是他家。”妇女有点疑惑:“你们你找他干嘛,你们是秦小军的同学吗?” 我和王八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她要这么问。 “你们上去也没有用,”妇女接着说:“他家里没得人。” “他去那里了啊?” “你们到底是不是秦小军的同学?”妇女不耐烦了,“秦小军出车祸住院,秦老四去送饭了。” 事情越来越清晰了。我和王八的揣测,正确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扭头向妇女说的医院走去。 我和王八去了医院的住院部,开始准备先问一问护士,秦小军在那个病房。可是进了楼道,我和王八就知道不用多此一举。因为一个病房门口站了好几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在抽着烟,其中一个还穿着校服。 病房里一个跟田镇龙年龄相仿的男孩,头上包了绷带,正在和伙伴聊天,声音大的很。那男孩一口龅牙,长面貌凶恶,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角色。 我和王八看了一眼就走了。 这个秦家也太不地道了,都是邻居,怎么能这么损人利己的害人。 王八叫来董玲,要董玲第二天去医院,打听一下秦小军的事情。有些事情,女孩比男的好做。 董玲还是蛮听王八的话,当即都答应。翌日,就去医院,凑近乎和秦小军的同学聊了聊天,把秦小军的事情问了一遍。 董玲说的话,基本都在我和王八的推算之中。除了细节,大体上没有什么出入: 果然秦小军小学很调皮,处在退学的边缘。初一的时候,虽然学习差劲,却因为跑步出色,被体校看中,在体校上了两年学,没有什么突出的成绩出来,就被刷下来,秦家就去找体校,说儿子的文化课已经被耽误,要学校安排。 教育局把秦小军弄到夷陵中学这个重点高中。别说这秦小军运气还真的不错,虽然他是被体校刷下来的,可是在高中里,运动方面比普通学生要强得多。特别是足球踢的很好,是校足球队的主力前卫。 眼看就要高考了,别的学生都急得很,努力学习。可秦小军不愁,他即将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武汉的一个重点大学破格录取。高考就只走个过场而已。 听董玲说道这里,我和王八都开始沉思,我们在想下一步怎么办了。 董玲问王八:“你们问这学生的事情干嘛,难道准备打官司吗。他们没有打官司的意思啊,司机的单位蛮有钱,当时就把医药费预付了。虽然秦小军伤的很重,但他好像无所谓。还说等伤好了,再找人去扯皮。他爸爸,倒是很紧张,劝他不要再惹祸。” “你看到他爸爸了?”我问道。 “是啊,还带个莫名其妙的人到病房来了。” 我和王八心里同时一凛,王八问道:“什么人?” 我追着问:“是不是腿上不方便?” 董玲说:“对、对,是拄着拐杖。我怎么说他莫名其妙撒,那个拐杖好奇怪,是电视上武打片的那种木杖,你说现在谁还用这种拐杖。” 我兴奋的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少来!”王八打断我的热情:“那个跛子肯定要出现的,就这几天,不是什么凑巧。” “是的是的。”我同意王八的推测:“如果是我,也会在这两天来看看,或者是老秦不放心,又请跛子来的。” “你确定秦小军是X月X日出的事?” “是的啊,他同学说的蛮清楚么,那天是星期五,他们和三峡大学的踢了场足球,出来准备在北苑桥的餐厅吃饭,还没走出校门,在南苑宿舍附近,就被车撞了。” “X月X日星期五,正是田镇龙出事的那天,应该是下午五点左右……” 王八说:“不用算了,就是田镇龙突然昏迷的时刻。” 董玲被我和王八说晕了:“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秦小军被车撞,就该田镇龙突然昏迷啊?” 王八说:“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吧。”董玲这次帮了点忙,王八的口气温和多了,但客气归客气,过桥抽板的意思还是很明显。 我和王八站在风宝山的一个山头道路上,王八看着前方不远的村落,“听刚才在黑虎山遇到的人说,应该就在那里了。” 我们找到这里来,是看见连续两天秦老四都上6路车。然后第三天跟着老秦上车,见老秦,坐了麻木往黑虎山里面走。 我们继续在南苑等着,到了晚上很晚,九点多了,老秦才又坐麻木出来到南苑。 老秦下了麻木,就去了车站。麻木就要往回骑。我和王八叫住麻木,说家里有人出了事,医生弄不好的事情。要去找老师傅。 我和王八说的很自然,麻木马上说:“这两天罗师父的生意还蛮好么,找他的人蛮多。现在世道真是变了,连你们市内的人都晓得罗师父这号人物了。” 麻木接着说:“现在太晚了,不能送我们回来。” 我和王八装着很着急的样子,打听了罗师父的地址。原来是风宝山XX组的。 第二天我和王八自己骑着摩托车,就到了风宝山。 我和王八问清楚了罗师父的房子,向他家走去。罗师父的房子不在村内,而是在比较偏僻的半山坡上,而这个组的村民的房子都集中在山脚下的山冲里。我边走边问王八:“这个罗师父,蛮奇怪的,别的算命的、跳神的、中医,开馆都是在人多的地方,这个罗师父倒是奇怪,怎么在人少的地方开馆。” 王八脸色阴郁的说:“这说明,这个罗师父无所谓生意的好坏。” “为什么?” “很多秘术,在修炼的过程中,是要避人的。” 我一听,掉头就要回去,“你说没得什么太邪性的事情的,就是帮人看看病,妈的,这还不邪啊,我不奉陪啦,你感兴趣,你自己去吧。” 王八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不像个男人。” “你他妈的从来看不见那些东西,当然不知道有多吓人。别拉我下水。我还年轻,还没结婚,这么早被吓死了,划不来。” 我扭头往回走去。 王八在后面大喊:“没得义气,还是我兄弟,这点忙都不帮。想当年在学校,得了我那么多恩惠,也不晓得知恩图报。” “你他妈的这么吝啬,什么时候给我好处啦!” “你自己想想,你什么时候买过洗发精,不都是用的我的吗!每次用了,还往里面灌点水。以为我不知道啊。” “我靠,你连这个都知道!” “三年啊,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罢,还说我不够兄弟吗。” 我日,王八都厚颜无耻地把这种事情拿出来说事,看来他真是急了。 我问王八:“这个事情,你这么积极,瞎掺和些什么啊,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别告诉我田家会给你多少多少钱啊,别拿这个敷衍我。” 王八说:“你知道这些干什么。” “你不说清楚,我就回去了。” 王八犹豫一会,说道:“好吧,我告诉你,明年这个时候七眼泉会有很多玄门奇人聚会。我也想凑个热闹。” “你想去就去,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一般人是去不成的,这种事情,平常人根本无法知晓。懂一点的,就算知道,也没资格去。这次老田家的事情,来了这么多神棍和道士,都没搞定,如果我……” “如果你搞定了,”我接了王八的话头:“名声就大了,你就有机会去了,是不是?” 王八被我说中心思,默不作声。 妈的,看在三年的洗发精的份上,就帮他去看看究竟吧。 我和王八还在往罗师父的住所的半山坡上爬,我就觉得那屋子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现在时辰还早,太阳还高得很,可是就看着那屋子照不到太阳,阴森森的。也许是我的心理因素在作怪。反正我就觉得看那房子不舒服。 到了房子跟前,就一个破土墙屋。都什么年代了,山下的房子都砖混的小洋楼了,这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土墙屋。 门也是老式的木板门,很破旧。门虚掩着。门棂上还有对联,纸都泛白,不晓得贴了多少年头。 上联:勤劳致富,早日实现四化 下联:修身养性,改天得道飞升 我一看着对联,忘了害怕,捂着嘴乐了。这对联半文半白,不伦不类,又对不上平仄。连横批也省了。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王八没看对联,只是看着飞檐上的神兽。一边是狴犴,一边是睚眦。王八说:“进去后,咱们机灵点,这屋子搞的太邪了。” 我问王八:“这两个神兽有什么问题吗?” 王八指着石头雕像对我说:“狴犴守天牢,睚眦主杀伐。一般懂风水的人,那个会用这两个神兽镇守房屋。这罗师父绝对在走旁门。” 王八这句话一说,我至少明白一点:这房子风水的风水,喜进不喜出,杀气又重。想到这里,我就不想进去了。 王八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怕我们在这里会怎么样啊,罗师父这样的人,除非万不得已,不会节外生枝的。再说了,他还敢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吗。你当警察都吃干饭的啊。” “谁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对付我们。反正我不进去。” “你连阴司都见过了,还怕这个活人吗?” “你不是也一样害怕,不然非要拉上我干嘛。” “谁说我怕了。” “你现在不停的在抠耳朵,你一紧张就喜欢抠耳朵,这么多年同学,你有什么习惯是我不知道的。” 我和王八正在推攘,互相指责对方胆小。屋里面突然就传出了声音:“有客啊,请进。” 我和王八一听,一下子都愣住了,诧异的感觉压倒了害怕。罗师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可这声音分明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声音口音。 这下不用争了,不进去都不行了。我和王八把木门推开,门枢吱嘎的缓缓响起,我听得浑身发麻。王八抠耳朵抠得更凶了,看来他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进了门,屋里面黑洞洞的。进去了好长时间,眼睛才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慢慢瞧清楚了屋里的布置。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就几张木头椅子,一张春台。春台前面有张凉椅,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坐在凉椅上。看来就她叫我们进来的。 “罗师父……不在吗?”王八问道。 “大。爹。蛮。忙。”那女孩扭了扭脖子,“有。什。么。跟。我。说。吧,算。命。五。十,找。人。八。十,找。牲。口。三。十……” 王八正准备掏钱,女孩又说:“不。用。给。我,算。准。了,给。大。爹。” 刚才叫我们进门的时候,这声音不是这样的,虽然口音没变,但语速和音调变了。这个细节我很清晰的察觉到。可是王八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难道只有我听的出来吗。我想问一下,王八,但王八正在根本不搭理我跟他说话。 我开始注意这小女孩,发现她面相很怪,嘴巴鼻子都算俊俏,可是两只眼睛隔得太远,仿佛各自生在额角边上。眼睛还一个大一个小。说话的节奏也怪异,嘴里的字一个一个挤出来的,没什么音调上的起伏。 衣着一般,但脖子下围着一圈围脖。围脖湿漉漉的,我仔细看了,原来是女孩嘴角在不停的滴涎水。怎么还有十几岁的人淌口水的? 在看着这古怪的房子,背心的汗毛根根竖起,毛孔开了,寒气直往身体里面钻,这屋里有个很邪性,很不好惹的东西存在。我正想给王八使眼色,叫王八别轻举妄动,却来不及了。 王八不饶弯子,他看那个罗师父不在家,心里也没什么顾忌。没刚才那么紧张的样子。直接说:“算个命,XX年,X月XX,X时(个人隐私,不公开)的八字,帮我看看。” 那女孩听了王八道出的八字,果然就嗯了一声,愣着神,心里计算起来。有那么点风范。趁着女孩算生辰的时间。我想把刚才的疑惑讲给王八听。谁知,还没等我开口,王八就先凑近我,用很轻的声音说:“屋里很怪,没有供奉呢。” 我一听,心里猛地一收,果然,我还真没注意到,这屋里没任何供奉。一般中医总会挂几个“悬壶济世”“在世华佗”之类的感谢锦幅。坐馆算命的会供奉自己所属流派的祖师。再不济,也会挂张福禄寿,或是松树的年画。 可这个屋里什么都没有。看来王八能察觉到的事情,我忽略了。所以,我能注意到的事情,王八未必知晓。可现在我没时间提醒王八了。 屋里突然变了气氛。我突然觉得好热。浑身燥热,像是每个毛孔都在冒蒸气一样,这和刚才冷飕飕的感觉完全相反。 要出事了,不用分析。就知道不对劲。 王八也在急躁地挠后颈,看来他也跟我一样,觉得燥热。两人默契的在屋里到处看,想知道,什么地方出了状况。让本来阴森森的屋子变得这么热。 可是看不出来到底为什么屋里变热了。 不过我们不再去无谓找了。我们忽然警觉,女孩怎么一个八字还没算完。照理说,算命的人天天和农历,节气,四柱打交道一个八字最多两分钟就大致出来了。时间长的,都是想多骗点钱,故弄玄虚。 我们现在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了。好像快十分钟了。别说一个人的八字,就是五个人的八字,也该出来。 我和王八齐齐向女孩看去,突然发现,那女孩还是保持着刚准备计算八字的神色,一点没变化。连坐姿都没变。一张嘴半开着,涎水吊过了下巴。 我想通了一点,骂王八:“你要她算我的命干嘛!不是招惹他们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他算我的啊!” “老子的命比你贱,就该给她算,你他妈的真是够朋友。” “你八字缺门,招鬼,但是火独旺,又驱鬼。不说你的,用谁的。” “老子的命被借了,怎么办,你赔我的命啊。” “你都几十岁的人了,都定型了,谁会有精神借你的命。你的命很硬的,我看他们想借都借不动。”王八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你的命又不好,二十岁都还是穷鬼加半文盲,那个有兴趣借啊,你说是不是。” 王八这么一说,我心里安定多了,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可上面的理由没说到真正的点子上。光报个八字,是借不动我的命的。再厉害的人,只要不知道我的出生地、一岁前居住地、父母的八字、拿不到我身上的毛发指甲(当然鲜血更好,但我可能给吗?)……的确借不动我的命。 但我被王八拿来当炮灰,心里还是非常不痛快。还是对着王八开骂:“狗日的,就知道找我没好事。亏老子把你当兄弟……” 王八却不回嘴了,我怒气正旺,管他回不回嘴,正想踢他几脚。可看见王八还是不动。眼睛直勾勾望着。 望着那女孩。 女孩已经站起来了。女孩的个子很矮,十二三岁的小孩不会只有一米出头。 女孩正把我死死地盯着。只用一只眼睛。因为她另外一只眼睛根本就睁不开。我看着她两只眼睛中间,鼻梁上方大片的空白,隐隐透出青印。蓦地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是脑瘫,王八,她是脑瘫。根本就是个没的思维能力的脑瘫!” 还没等王八说话。 女孩的嘴张开了,张的好大,我还在想,如果我的嘴张这么大,下巴肯定要脱臼。 女孩的扁桃体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看到女孩的舌下的另一小片小舌头。 “她还是个夹舌头。”王八也看见了,惊呼道。 女孩面无表情,但是一个声音从直直地从她喉咙里发出来: “荷——荷——” 没有任何开心或悲伤的情绪在声音里。就是干燥单调的“荷荷”声音重复。 我和王八吓极了。王八从身上拿了个玉出来,这玉听说是云南买的,还开了光的。王八把玉递给我。我连忙夺了过来。 女孩突然变了声音。 “咦啊——呀——”尖叫起来。 唉呀,这是个什么声音,我觉得自己的耳膜就要被贯穿。 女孩继续尖叫,但还是那种没有任何情绪的尖叫。却比任何普通的欢呼,惊讶,痛苦……的尖叫要诡异百倍。听得我浑身颤抖。 我和王八实在是没任何胆量继续呆在屋内了。跌跌撞撞地逃出门,飞快的向山下跑去。跑的过程中,连头不敢回。 第二日,我和王八、老田一早到了钢球厂秦四海家。这次算准了时间,确定老秦在家。老田在筒子楼楼道里站立很久,不知是担忧儿子,还是想起了从前在这简陋宿舍里生活的日子。老田愣了一会。敲了敲门。 老秦开了门,见是老秦,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把身子侧着,让我来人进去。屋里很简陋,还是90年代前期的简单摆设。老秦家的日子不好过。五屉柜上摆着亡妻的照片。屋里冷冷清清的。 “我上次来,是嫂子去世。”老秦看到了照片,说道。 “是啊,搬走了几年,还回来赶情。”老秦说的很简短。 “当年我们一起从宜都下知青返城,又一起到这厂里当工人。住都要住一起,非要这个套间当单身宿舍。” “是啊,要不是我结婚,你还不得搬,不过跟没搬一样,把隔壁的房子给要下来了。” “那几个大学生还不服气,是你要打他们,他们才老实的给我腾位子。” 两个人天唠唠叨叨地叙了会旧。言谈感伤。然后两人抽着闷烟,互相不做声了。大家都清楚对放心里在想什么,但碍于几十年的交情,一时无话。 暴风前总是要安静会的。果然老田撕破那层薄薄的虚伪。 “你养儿子,我也是养儿子。” “别这么说,这么说,好像龙龙的事跟我有关一样。” “难道没关系?” “跟着你来的是两个律师吧。无凭无证的事情,不能乱说。他们应该很清楚。” 王八插了嘴:“就是我查到你这里来的。” 老秦呲的一声冷笑:“你是个知识分子。难道查这些迷信东西。” “田叔叔,他已经认了,是他干的。”王八嘴上说着,脸却朝着老秦,“我刚才说过是迷信吗?” 老秦没想到王八说话如此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马上从他话语中找出线索。再说老秦心虚的很,满心里就想着请罗师父借命的事情。现在老田找上门了,言谈一激动,当然会脱口而出。 老秦望着老田说道:“你也信这种事情吗,还是太担心儿子了,怀疑老伙计算计你。” 老田早就是老江湖了,见的世面那是老秦这种下岗工人可比。老秦无论言谈年,还是举止,还有表情,在老田看来,无一不显露一种信息——老田心里有鬼。 老田却跟问寻常家常似的:“小敏呢,嫂子死的时候,我好像还看见她了的。” “你晓得小敏脑壳的病撒,生下来就是哈宝(宜昌方言:痴呆。)。几年前就送到别处治病去了。” “啊——啊”屋里传出两声轻呼。是我和王八喊出的。 ——风宝山罗师父屋里的脑瘫女孩。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秦退了一步,手把我和王八指着。他现在已经猜出我和王八已经去过风宝山罗师父那里了。 “你到底什么个什么人?”我忍不住激动:“连自己的女儿都卖给别人当人傀。” 老秦彻底摊条(宜昌方言:崩溃、也有妥协的意思。)了。老秦跪在地上,眼泪流下来:“我也没办法、我也是没办法……” “老秦,你养儿子,我也是养儿子。”老田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老秦泣不成声:“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什么都没有,我穷,我,没本事,我姑娘的病也看不好,我堂客也死了。我全部没有办法。儿子也要死了,我那里活的下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军去死……田老弟,我错了,我没得办法……” “你就忍心看着别人的儿子替你儿子去死?”王八忍不住了。他看见老田已经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老秦如此厚颜无耻的哀求着老田。心想:也只有老秦这种人格卑劣的人,才会和罗师父这种施邪术的神棍打上交道。 七年前,老秦的女儿秦小敏已经快到上学的年龄,可仍然只会叫饿了,连爸爸妈妈都喊不出来。大小便不能自己控制。医生已经放弃治疗,劝说老秦夫妇把女儿送进肖家巷聋哑学校。老秦夫妇那里有钱送女孩去上聋哑学校,两口子一筹莫展。 老秦爱人是官庄人,无奈中,听老家的亲戚说起,风宝山有个狠人,会治邪,就是脾气古怪,不好打交道。那狠人就是罗师父。 夫妻两人马上去拜访,说了无数好话。终于把罗师父请动,到家里来看看女儿的病情,到底有没有办法医治。 罗师父不知道在秦家施了什么法术,秦小敏马上就能蹦蹦跳跳的走路,会喊人,说话也说的利索,夫妇二人如同见了大救星。对罗师父深信不已,连呼是活神仙。 夫妇两人请了厉害人,筒子楼居民拥挤,又是一个工厂的同事,相互认识,都来看稀奇。一时间好多人都拉着自己的子女来算命,包括老田的妻子。一般的人命都没什么,可罗师父在看田镇龙的命的时候,算的时候长了些,不像别的小孩,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不料罗师父随后说的话让夫妇二人彻底冰凉:“你们姑娘的病好治。可你们儿子的命难得救活。” 秦家夫妇愕然。可罗师父下面的话更让他们震惊: “救你们的儿子也不是没办法,把你们的姑娘给我做徒弟。” “小敏是个哈宝,怎么学得会您的手艺?”老秦的爱人知道把女儿给他,绝对没有好事,这个感觉是强烈的。再者罗师父面相不善,又是个跛子。 “你们不信我,那我就没的什么办法了。”罗师父手摆了摆,“你们两口子的八字不合,配得很凶。当妈的估计还要走在儿子前面。” 老秦夫妇认为罗师父是在恐吓他们,拒绝了罗师父的要求。罗师父却好像对秦小敏很感兴趣。 走之前,偷偷在老秦的耳朵边说:“X年X月X日,我会再来。”走之前,还把秦小敏的头摸了摸。 那个日期就是老秦妻子的死期。 老秦等罗师父走后,给妻子说了这个事,妻子说是罗师父为了招小敏,故意吓他的。不用理会。 可是罗师父把老秦妻子的死期算准了。 老秦在守灵的当晚,和罗师父交谈了半夜。终于答应了把秦小敏交给罗师父。 老秦老婆死了,女儿又是脑瘫,如果连儿子都招横祸夭折。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罗师父告诉他,让他儿子免厄运的方法,让他犹豫了。犹豫了很久,到天亮都没有答应。 现在你们都知道,罗师父的方法是什么了。 再去风宝山罗师父家,我和王八不怎么害怕了。因为这次人多,老田夫妇,还有老田的司机、另外一个经理为了巴结老田,也来了。王八最烦心的是董玲也要跟着来,要看热闹。无论我和王八把罗师父说成什么恐怖的怪物,那丫头非要跟着。 老田的子弹头只能开到坡下。一行人徒步向罗师父家走去。到了罗师父门口。我和王八上次被吓一回,不敢去开门。倒是老田一言不发,伸手把门掀开。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仍旧是那个脑瘫女孩——不,应该是秦小敏坐在屋内。不过秦小敏和上次有点区别了,但到底是什么区别,我想不起来。 依然没有看见罗师父。 老田的司机最先说话:“你师父呢,在那里,叫他出来。”这个人估计一辈子都是没见过邪的,直冲冲的说话,没得忌讳。 秦小敏什么话都不说,也没有表情,脸朝着我们这群人。可我连她的眼眸都瞧不见。她只是个人傀而已。这么多人齐齐站在这阴森逼仄的小屋里,气氛却是宁静的叫人害怕。 老田的司机和公司的经理两个人一个是当过兵的,一个高材生,都是属于不信邪的人。他们察觉不到气氛的诡异,不理会秦小敏,冒冒失失地在屋里到处查寻,看有什么古怪东西。忽然经理看见秦小敏身后春台的下面有一堆东西。正放在小敏坐的椅子正后方。 司机对小敏说:“麻烦让让。” 小敏就是愣愣的坐着,挺直着上半身,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司机不客气了,把小敏轻轻托起,夹在臂弯。经理把椅子挪开。钻到春台下面,拿了一个物事出来。然后举起给我们看,原来是一坨稻草。 说是稻草不准确,是个扎的很粗糙的稻草人。 一看到稻草人,我就知道大事不好。这是罗师父施邪术的东西。 我对鬼物的直觉太敏锐了,果然我又听到了那声:“咦啊”的尖叫。大家都向小敏看去。被托在司机胳膊上的小敏,又张大嘴巴,凄厉的喊着。司机胆子很大,虽然小敏叫的很吓人,但他并不放下小敏,只是不知所措,僵着继续托住小敏。 这次是凄厉的叫喊,并且小敏脸上的肌肉完全扭曲,狰狞的面孔无比邪恶。我注意到了,小敏胸前用来接涎水的围脖不在了,这个小细节,却不知道暗示着什么古怪。 “她不溜涎水了。”我对王八说道。 “怎么会,啊呀,有问题!” “什么问题?” “能流涎水,证明小敏还是活人。”王八突然向司机大叫:“快放下她,快……快……快……” 晚了,小敏的尖叫未停,身体一挣,双臂顺势一合,把司机的脖子扣住。嘴巴在司机的头上脸上狂乱的撕咬。司机痛苦地大喊,头不停的扭动。双手用力把小敏往外推,可是小敏的手臂仿佛钢圈一样箍在司机的脖子上,司机把小敏的身体都举起来,平抬着和地面平行了,仍然摆脱不了小敏的撕咬。小敏喉咙发出格格的声音,我甚至听到牙齿相互敲击。司机脸上已经血肉模糊,眉骨附近的皮肤已经被咬出一道口子,伤口的皮肤掉落,小敏的牙齿咬出那条皮肉,狠狠咬住,扭着头拼命的撕,小敏每把头往后仰一下,那道伤口就被撕得更长,从眉骨一直撕到了耳廓。 司机面皮下面的人体组织都显露出来,白的红的,血淋漓一片。这下轮着司机叫喊了,这个粗犷男人嚎叫的声音虽然很惨烈,但比小敏凄厉的叫声还是让人不那么觉得难受。 不对不对,小敏的牙齿咬的紧紧的,怎么还在尖叫。 众人被这突然的发难弄懵了,老田清醒的最快,冲上前去,就去帮司机。老田把小敏的腰部抱住,拼命往后拉,司机腾出手,扳开小敏的胳膊。可小敏的牙齿仍旧狠狠咬着那条皮肉,伤口又被拉到腮帮子,终于断了。可是小敏的手又一扬,手指抠住了司机的嘴巴,把司机的嘴皮子拉了半尺长,眼看司机的嘴皮又要被扯穿。 我要吐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司机这边,都呆了。 忽然董玲叫到:“这边……这边……” 众人都吓坏了,顺着董玲的指向看去。我一看,才明白,原来尖叫声,不是小敏的。而是那稻草人发出的。 而此时,那稻草人对经理做的事情,比小敏还要恐怖。 小敏刚才只是把司机箍住,这稻草人就是把经理围着缠起来。不是用手,而是身上那无处不在的稻草。在不停蔓延、延伸。钻入经理的口里鼻孔里,成束成束的往里面钻。连耳朵都没放过。经理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经理的五窍都被塞的满满的,面色涨红,额头的青筋毕现。 我和王八冲上前去,拼命的把稻草从经理的口鼻耳里往外攥,可稻草好像无止无尽,老是扯不完。不仅稻草从经理口鼻里扯不完,那稻草人也厉害的很,稻草顺着王八的手,往王八的袖子里面钻。可奇怪的是,并不往我身上爬,并且还在刻意躲着我。我当时没有注意这些,这都是后来董玲告诉我的。 当时我已经急了,掏出打火机,向稻草人点去。稻草非常怕火。一沾火星,就猛的燃烧,被我连续点了几下。稻草人燃起来。但尖叫仍然未停。看着,稻草人在火焰里弹动,直到化为灰烬。场面诡异。稻草人烧完了,那边的司机也摆脱了秦小敏。秦小敏现在已经又变成一个目光痴然,面目呆滞的脑瘫。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角滴滴答答的在流口水。 我忽然觉得头顶落了一个什么东西,虽然很轻,但还是感觉到了。我用手一摸,原来是跟稻草。开始没在意,可是接着又落了一根在脸上。我一看众人,都是跟我一样的姿势,在用手拍身上的稻草。 这下大家都注意到了,屋里到处飘着稻草。从屋顶上飘下来的。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好东西。而且我也看到,那些稻草没有被弄掉的,已经开始往人体上缠绕,董玲的脖子上缠了一道,她用了好大力才拉下来,皮肤上已经有一条血印子。 每个人都迈不开脚步,都不能走路了。如同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我连忙喊:“王八,这是怎么回事?” 王八喊道:“让我想想,在那本书上面看到过。” “你怎么不去死!”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喊,但估计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我看到了!”王八大喊。 “看到什么?”我问道。 “瓦,屋顶的瓦。” 我抬头向上望去,“瓦有什么古怪啊?” “那几片明瓦有问题。” 我听了王八的话,看着屋顶上的明瓦,只有三四块而已,但摆向有点奇怪,长长短短像个“震”卦。 “点火,点火,这个屋子怕火。”我急忙喊道:“烧了田叔叔赔得起吧。” 几个男人纷纷掏出打火机在屋里找东西点燃,遍地是稻草,把身边的拢堆一处,烧了起来。这时好像听到一声很沉重的叹息,不像是人发出的,倒像是房子本身。屋子里再也不漂浮稻草了。所有人又能走路移动了。 没想到事情猛然发展到这种地步。虽然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对事实估计不足。一下就伤了两个人。也顾不得再找罗师父,先把人弄到医院再说。 众人走到屋外,又都停住了——罗师父拦在屋外的路上。 罗师父就是个身材瘦小,一条腿残疾的老头,可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凶神恶煞。如同一堵墙般,把我们的去路拦住。 罗师父面色铁青,住着拐杖,死死的把我盯着看。对我说道:“没想到是你的命。我还以为是他的。”罗师父把手指向王八。王八脸色变了,难道第一次到这里来,王八就中了招。 王八下意识地用手在自己身上连拍直拍。 “你不用受赫”罗师父说道:“我搞错人了,没起作用。” 罗师父不跟王八讲话了,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我。我被他看的心发毛,问道:“你看什么?” 罗师父叹口气,“人犟不过命。我辛苦这么多年,被你来了两次,就完了。” 我听不懂罗师父到底在说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我可不会做法事。他应该说的是王八吧。 “跟你师父说,我认栽。” 我用手指着自己的下巴:“我么?我可没什么师父。” “你迟早会有的。” 这时候老田的妻子冲到罗师父的面前,用手抓着罗师父的头发,狠狠的摇晃:“你把我儿子怎么了,你还我儿子……你这个老东西……” 那个罗师父也不反抗,就这么被田妻揪着头发甩动,用脚拼命的踢打。罗师父身体很轻,被田妻提起来晃来晃去。老田喊着制止他的妻子,“莫打了,莫打了。” 打也没什么用,因为田妻手里提着的还是个稻草人,只是身上套了件衣服而已。真正的罗师父早就不知道去那里了,甚至刚才跟我说话的是不是罗师父本身都不能肯定。 我们下了坡,匆匆把司机送到医院。 可还是不死心,然后又折转来,去问村民,罗师父的事情。村民都说罗师父早就离开这里,那个房子已经空了有几年了。以前是有个罗师父在这里有点名气,但走了几年后,也没多少人记得了。倒是你们这些外人怪的很,找到这里来。 我和王八沿路找那个曾经驮老秦的那个麻木。找了几天都找不到,从风宝山顺着黑虎山、火葬场、农校、椰岛厂、南苑这条路找了好几遍,甚至找到龙泉和石板,我和王八描述的麻木形象,没一个人认识。 找不到罗师父了。 老田夫妇已经完全绝望,却不料隔了几天,小田醒了。身体回复如初,仍旧是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回技校上学去了。 老秦却陷入了生活的困境:自己的脑瘫女儿回来,需要不离人的照顾。不然秦小敏见人就咬。可是如果给她个布娃娃,她就乖了。 秦小军在医院里准备出院的前一天,在上厕所时,摔了一跤。这一跤摔的厉害,跟着就爬不起来。医院一检查,原来是车祸当初把他脊椎某节撞了点轻微的裂纹。裂纹太小,当时没注意到。秦小军自己也感觉不到。没想到这一骨溜(宜昌方言:摔跤)把毛病都给摔出来了。秦小军这辈子都上不成大学啦。别说踢球,走路都很勉强。年纪轻轻的一个人,走路跟着中了风的老头子一样。 我问王八,是不是我们在罗师父家里闹了一通,把他的法术给破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王八个狗日的关键时候老是掉链子,平时却还是喜欢装神弄鬼。 “你找打啊。”我威胁王八:“有话就好好说,别唧唧歪歪的。” “我想了的。”王八说道:“田镇龙之所以能醒,还真不见得是我们的功劳。而是他自己帮了自己。”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虽然田镇龙的命被借走了,可是他的德行和品性是借不走的。” “就是,人生一世,命中注定的只占三分,七分靠自己。” “所以田镇龙能醒过来,跟他自己平时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有关系。” “不错,但我希望……” “希望什么?” “希望这次他能醒,完全是我们的功劳撒。”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王八的表情有点闷闷不乐。 04 森森溶洞 99年,我稀里糊涂的跟着王八掺和了件无聊的怪事,不知道到底是我们帮的忙,还是我们的运气好。王八父亲的生意伙伴老田的儿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不管怎么样,老田夫妇还是感激我和王八的。在老田夫妇请我们吃饭的时候,我找了个理由,把王八拉到洗手间外面,支支吾吾的问王八,“当初不是说好了,谁弄醒了他儿子,他有重谢的吗。” 王八一听就敲我的脑袋:“你狗日的帮忙的时候吓的要尿裤子。现在又想得现成的好处啦。” 我也来了气:“妈的,你们有钱人都这样,越有钱越啬,明明说好了的,又不算数。” 王八叹口气:“那你说说,你要什么好处?” 我抠了抠脑袋,想了一会说道:“怎么也要给我几百块钱撒。” “瞧你这点出息。”王八不屑的说道:“老子这么有你这种同学。” “不给就不给!”我吼王八:“你以后有什么事别来找我。” “这个比儿穷疯了。”刚好一个服务员经过,王八故作轻松对她说道。那个服务员捂着嘴走了。 又回到桌子上,我就把嘴巴翘着,一脸的不耐烦。 老田的妻子就问:“小徐,你怎么啦,上个厕所回来就把脸板住。” 我正要说想要点烟钱花花。 王八在我大腿上上狠狠拧了一下。疼的我大叫。我扭头向王八说道:“你不要,不等于我不要撒,我又不像你,是有钱人……” 王八又掐了我胳膊一下。看来王八有什么打算,我住嘴了。 王八敬了老田一杯酒,对老田说:“疯子和我当初是满要好的同学,这么多年了,关系一直不错哦。” 那个跟你不错撒,我嫌弃的把王八看着,妈的老子借了你两百块钱,找老子逼了一年。还他妈的满要好。好个屁! 王八接着说:“他现在工作不如意,想干跟专业对口的工作。” 原来王八藏了这么一手,看来我错怪他了。 老田一听,挥了挥手,“我正想怎么谢你和小徐呢。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 王八说:“您帮疯子换个工作撒,他现在当保安,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 老田的妻子说:“还是我们小气,来之前还商量,准备给你和小徐两千块钱呢,还是你们年轻人不错,能为长远打算。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把钱给你们了……” 我听到这里急了,慌慌张张的说:“我要……” 腰上一阵剧痛,王八用肘子狠狠顶了我一下。 我一口气换不过来,王八帮我把话接下去:“他要了钱才不好意思呢。” 吃晚饭,和老天两口子道别,我就去揪王八的耳朵,“两千块啊……两千块啊,你倒是给老子两千块。” 王八猛喝一声“滚!”,拦了个的士,自己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路上。 什么狗屁朋友撒,求老子的时候跟孙子似的。没利用价值了,跟牛屎一样把我踢开。我气不过,找了个电话亭,挨着给关系好的同学打抠机,准备痛斥王八的不仗义。 可惜同学们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和女朋友逛街,回了电话反倒骂我毛病犯了。这还是关系好的,还算是回了电话。大部分连电话都没回。我一个人走在街上,气急了,拼命的踢路边的树。 人情冷暖啊,世态炎凉啊。 三个月后我,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抠我,我在三峡的商场正在斗地主,正输的一塌糊涂。输完了钱,才去回抠机。一听是个女孩声音,“你是不是徐云风?” “是的,有事吗?”我一听声音是女孩,来了精神。 “我是董玲。”那声音怪不得这么熟,“你明天早上八点到葛洲坝宾馆X楼X号房间来。” 我听了高兴坏了。 又回到牌桌子上,对赌友说:“今天无论谁赢谁输,晚上宵夜都是我请。” 赌友都好奇:“铁公鸡也拔毛啦,遇到什么好处啦?” “有美女主动要和我开房。”我得意极了,看不出来董玲对我不冷不热的,表面上巴着王八,其实早就对我有意思。没办法,谁叫我比王八帅呢。 第二天就兴冲冲的回了市内,直接到葛洲坝宾馆找董玲。没想到房间里一屋子的人。全是年轻男女。我顿时泄了气。 看见董玲坐在一个老板桌后面和那些人逐个交谈。我懒得听,坐到外间去抽烟。心里想着这丫头找我倒底有什么事情。看样子不是想和我单独交流感情。 只有几个了人,我才走到董玲面前。 “你怎么来这么晚,有没有点时间概念。”董玲看见我,很不耐烦。 还没等我解释。董玲扔过来一张纸,“把简历填好。” “填什么简历啊?”我摸不着头脑。 “田叔叔交代的,你来上班,不用面试了。直接录取。” “到哪上班,上什么班?” “你不是求田叔叔给你个工作吗?”董玲眼里透着鄙视,“做一点事情,就巴巴的要好处,什么人呢……” “什么,什么,你停停。”原来是这样啊,我开始兴奋,“是不是田叔叔要给我两千块钱。” “你说哪里去了,什么两千块钱。” “不给钱,叫我来干嘛,不对,是不是你把钱自己给吞了。” “神经病。” “我是个穷人,等着钱买米下锅了,你当做个好事,把钱给我好不好。”我太想要拿两千块钱了,我这辈子还从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在手上呢。 “真服了你了,王哥怎么有你这种狐朋狗友。” 不提王八我还好,一提他我就来气:“狗日的王八蛋,他在那里,是不是他要你来耍我的是不是。肯定是你们把钱给分了。” “你到底填不填简历,你到底上不上班的。”董玲懒得和我解释:“两千块钱都跟宝似的,真是能耐了……” “我不是正在上班吗,我有班上,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算了,跟王八说,老子要和他绝交。” “王哥真是瞎了眼睛,帮你还招你骂。再问你一遍,你去不去猇亭的公司上班。” “去猇亭干嘛,我在三峡当保安好好的。” “你不是求田叔叔,说你想干工程吗,你和王哥在学校学的专业不就是搞土建工程吗。” 原来是这样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王八安排好了我去当技术员。 “我当保安,一不下力,二不操心,一个月稳稳当当的拿钱,当个什么狗屁技术员。我不去。” “不去拉倒,天天看见这种人,我都恶心。”董玲往我身后喊着:“哎,你……你……应聘文员和会计的,到前面来。” 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走上前来,把我挤在一边。 我一看形势,连忙问董玲:“你也去那里上班啊,你不是在王八的事务所里实习吗?” “我难道在事务所实习一辈子啊。”董玲说道:“要去就填简历,不去就走人。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我一琢磨,这么漂亮女孩都去啊,我不去不就亏大了,特别是董玲也在呢,我机会大大的。时间长了。近水楼台,我不信我搞不懂董玲这丫头。 当下,我就兴奋的填写简历。边写边笑,太好了,可以天天和董玲这个漂亮妹妹在一个公司上班了。 话说到这里,同志们,我要劝你们,千万不要起色心,色心一起,什么都不顾了。我当时是欢天喜地的想去猇亭上班,却不晓得,猇亭不知道有多闹心的怪事等着我呢。 我乐呵呵地把简历填好了给董玲。 董玲看了看,嘴里不屑的说:“你和王哥到底是不是同学。” “他又不是什么好鸟,当他同学还觉得丢人呢。” 董玲说:“你上的XXXX学院,虽然是大专,好歹也算是大学生吧,一个简历总共才百把个字,你错别字都有十几个了。” 我抠着脑袋,说不出话。妈的她怎么净针对着我,王八当初不跟我一样啊,搞学习狗屁不通。看她的口气,好像挺待见王八的。 董玲对我说:“给你两小时回家收拾东西。自己找地方吃点饭,十二点半。我们就走。” “去哪?”我还在傻不楞登的问。 “去猇亭上班撒。”董玲大声说:“在山里面,几十里路,进去了难得出来。你把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带齐。” 我一听就晕了,“美女,我现在还没辞职呢,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三峡XX商场的保安。” “你那也叫工作?”董玲神情鄙夷的很。 “你总得让我去把这个月的工资拿到了再辞职吧。” “我没时间等你,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你好兄弟会帮你的是不是。” “你不也是靠着关系进来的,不然你怎么一进来就当办公室主任。”我有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和董玲讲了几句话,就知道这个公司跟老田有关系。 从葛洲坝宾馆出来,我也没地方好去,我的行李都在三峡,短短两个小时,我也不可能去个来回。想了想,给王八打了电话。 王八打的过来,接我吃了午饭。我问王八借钱。还委托王八到三峡去帮我收拾行李,顺便看能不能把我工资要回来。 王八都答应。答应的很爽快。这么爽快,肯定有问题。他妈的肯定又有什么事情要麻烦我。 果然,王八神秘兮兮的对我说:“到那个工地上了,眼睛放机灵点。遇到好东西,帮我留意一下。” “什么东西啊。” “我还能对什么东西干兴趣,恩,你知道的是不是。” “不知道。” “你怎么就点不透呢。”王八没了耐心:“那个工地有可能会有某种东西的骨头,已经有人捡到过了。你应该比平常人更容易发现那东西。恩。” “工地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还在挖土方吗,那我帮不了你,挖土方这么多人,一挖出来好东西,大家不都上去抢啊。” “妈的董玲这个死丫头没告诉你工地在什么地方吗?” “猇亭啊。” “没告诉你猇亭具体位置?工地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去干什么?” 我摇摇头。 王八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个公司现在正在开发一个溶洞,洞里面需要铺路,还要架桥,你去当技术员撒。” “在山洞里面搞土建技术员!”我把口中的米线一下都给喷出来。 我有点退缩,不是别的,我本来读书就是扯淡,那里会什么土建技术,更别说在山洞里面这么特殊的环境里干活。 “工资是一个月六百,比你当保安要强吧。” 我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去了,钱是一方面,跟重要的是,我想着还有好多漂亮女孩也要去上班呢。 中午十二点,和董玲上了去工地的车。车往猇亭方向开去,到了船厂,就往山里面钻,在山路行驶了半个小时,已经进大山很远了,还是没到工地。 在车上,听董玲介绍,大致知道了工地的情况。我们要去的工地是一处山水风光很好地方。有个溶洞,还有个湖。一个浙江人看中了这里,准备开发风景区,老田估计牵了线,不知道入了股没有。我和董玲算是靠老田的关系进来的。 董玲也只知道这么多情况,看她的样子,也没到工地来过。 和美女聊着天,时间就过得快些。说说闲话,就到了工地。 我的八字真不好。到工地的时候。工地就出了事。 我和董玲刚下车,到了公司临时办公的地方,就是这个村以前的一个小学校舍。准备问施工经理在那里,新人报道。 就听办公室的人说,经理去施工现场去了。出了大麻烦。 我和董玲就往工地走。溶洞工地离办公室还蛮远,有三四里路。走了几十分钟才走到。 一群人围在溶洞入口前正在吵架。问了旁人才知道,邻村的一个中年男子说是来找他的弟弟。他弟弟已经失踪几天了,肯定已经死了。尸首肯定在洞里面。要施工停下来,他去找尸首。 施工停一天要损失多少钱啊,经理肯定不答应。那中年男子和他的一群亲戚就和施工队的人吵起来。 我也凑着看热闹,问旁边的人,“为什么非要在洞里面找尸首呢?” 那人很随意的说道:“我们这里人失踪了,最后都是在这洞里面寻尸体的,有什么稀奇。” 最后经理扛不住了,答应给那个中年男人半天的时间,进洞去找尸体。 不到半天,两小时后,中年男人和他的同伴就出来了。说是找到了他弟弟的尸体。可又把他弟弟的尸首放在一个非常大蛇皮袋子里,遮遮掩掩的不让人看见。 经理见事情过了,就不在多事,马上安排恢复施工。群人就又乱哄哄的进了洞,干活去了。我留意看了看那个装尸体的蛇皮口袋。心想,蛇皮口袋再怎么大,装个人的尸首,也太夸张了吧。 就翘着脑袋望了望,一望,我心里咯噔一跳。果然有问题,那蛇皮袋子也不是很结实,尸体从袋子里伸出一部分。可是,伸出来的不是有血有肉的肢体,而是一截白森森的骨头,一丁点肉都没有的骨头。就是因为骨头的尖利,把蛇皮袋子戳穿了伸出来的。 我想到了王八交代给我的事情,要我帮他找什么骨头,和这个事情有没有什么联系呢。王八狗日又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他知道什么事情,却不告诉我。 我怎么安顿下来,怎么和经理见面,经理怎么安排我的工作,这些事情我就统统跳过,不细说了,无关紧要的细节全部省略。 总之我就开始上班了,负责溶洞内的土建施工,技术方面的事情,其实就是个闲差,施工队是外包的,有自己的一套人马。我的工作就是看看混凝土的质量,和栈桥是否稳定,联系一下爆破队安排爆破。 和我同住一个寝室的也是个技术员,叫柳涛,是电工,他已经干了一个月了,负责洞内的通信照明送电。 住的第一天晚上,我什么铺盖都没有,跟柳涛挤一张床,他把他的被给了我一半。我和他同龄,都是年轻人,很快就混熟了。 晚上睡在床上聊天。我提到我今天工地发生的事情。 柳涛沉默一会,对我说:“你刚到,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乱打听。这个洞反正不好。” “不好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也说不上来,我来了才一个月,洞里已经捞过好几次尸首。” “那里是什么尸首撒,明明是……”我话到嘴边咽住。 “骨头,对不对,我早知道了。”柳涛不说话了,翻身去睡觉。 我越想越怪,怎么都睡不着。 还好工作一切都顺利,就是每天早上进洞,晚上才出来,整天不见天日。施工很紧张,午饭都在洞内吃的。干活的小工很多都是当地人,知道这个洞本来叫喉咙洞,浙江老板来了,非要改名字,把名字换成山鬼洞。 妈的两个名字都邪性。 说说这个洞的地形吧,洞外是大山夹出来的一个山湾,一条溪流就奇怪八绕的在山间流淌,流到这喉咙洞就钻进洞内,成了地下河。地下河顺着溶洞的走向在洞里流。水浅的地方,洞里可以走人。水深的地方,就把洞内给淹了,最后这小溪就从溶洞的另一端流出去。 就这么个溶洞,被浙江人看中了。要开发。马上就投资,在有地面的地方填混凝土铺路,水深的地方架起长长的栈桥,跟着溶洞的方向走就罢了。 我去的时候,进洞一两里的栈桥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工程已经施工到溶洞的中间部分,要打混凝土铺路。溶洞有的地方地势太矮,就要填炸药把洞壁上方炸开,让空间宽阔点。 溶洞里的景色一般般,宜昌是喀斯特地貌,类似的溶洞不知道有多少。开发出来的溶洞早就看腻了,我哪里在乎这些石钟乳和石笋。 就是这溶洞刚开发,千百万年来,没几个人进来过。特别是我现在施工的地方,相当于一个很长的大厅,因为前面一截的洞壁太矮,地下河到了这里就把溶洞的空间全部占据。现在是炸了洞顶,才架桥过来的。以前没架桥的时候,到这里就是个暗河,胆子再大,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往里面潜水啊。 每天里就在洞里面看人和砂浆检测混凝土的质量,做试块。上了个把星期的班,我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我对空间的记忆力是比较强的,呆了两天,一路上石壁上的钟乳石和石笋,我基本上都能够记住方位和形状。可是第三天,我就把方位给忘了,这可是怪事,我对我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 我就刻意的去记石壁的形状和走向,一天下来就记的差不多了。可是第二天,我又发现自己记错了。 我下了班和柳涛闲聊——我们已经年很熟了,已经算得上朋友。我说我看来是老了,连个路都记不住了。洞里面的方位,我记了好几天,到今天还在记错。明明我记得一个石钟乳,就是栈桥要走完的那个地方,从顶上垂下来的,好大一个,每次走到下面都要撞一下我的头,我非要偏着头才能过去。我偏着头走了三四天了,可今天去上班,那个大石钟乳怎么好像换了地方,往旁边移了将近一米,我别说要偏着头让它,就是要摸它,还要够着上半身。 柳涛听了还是没发表什么意见。他并不惊异,本来我是想当个趣闻说给他听的,可他毫无反应,我顿时泄了气。我其实对我的记忆力也不是很自信,现在想想,其实那块大石钟乳本来就一直在栈桥的外侧,只是太大了,我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每次绕着头才能过而已。 又过了几天,我实在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我在洞内干活,常常坐在一个小石坑上,那石坑很圆滑,大小也合适,刚好容下我的屁股,石坑在洞内较高的位置,我坐在那里,看着工人干活,舒坦的很。 可我那天早上怎么都找不到那个石坑了,我所记得的石坑的方位,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群光滑的石头群。我还在否定自己的感觉,肯定是自己又记错了地方。 怎么自从我进了这溶洞里,就变得浑浑噩噩的呢。脑袋跟装了浆糊似的,什么都记不住。 工人又在跟我扯皮了,原来是已打好混凝土的路面,不知道被谁破坏,我要他们返工,他们不干,要重新算钱。我哪里答应。他们就一口咬定是别人故意搞的破坏。一般人在平常情况下,不会把路面破坏成那个样子的。 当下我为了,让他们住嘴,带着工人去看破坏的路面,证明是他们的施工问题,导致路面崩裂。可我到了地方,再仔细的一看,心里就知道自己错了。这路面的破损,不是人力能够导致的。因为路基下面的硬石错开了一道十几公分的口子,人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也不是混凝土的标号不够。 我开始怀疑这洞有很大的问题了,难道我们这个地方要地震?我们不在地震带上啊。正想着,洞里突然就停电了,所有的灯泡都熄灭。应急灯全部打开,我心里发毛,不敢再呆在洞内,匆匆往外走,走到洞口,刚好就碰见柳涛扛着一卷电线进来。我忙问柳涛:“你进来干嘛。” “里面走的电线又断了,我要去接。” “我怀疑洞里有古怪,里面的东西会动呢,那些石头,和洞壁上的石钟乳都会动。” 柳涛看了我一会,说道:“我知道,我的电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断的。”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奇怪呢。” “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柳涛往洞内走去。扔下目瞪口呆的我。 大山深处宁静的小山村,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 好多小说的开头都是这样写的。没办法,我也不能免俗。我要说的经历,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发生的,在大山深处一件怪事接着一件怪事。只是这怪事跟我的到来没什么关系,因为在我来之前,这里就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溶洞又出事了,这次是个老头子在溶洞入口的山顶上跳崖,可是没落下来。尸体挂在入口顶上几十米处的灌木丛上,是早上上班的工人发现的。本来一个老头子跳崖不是件很特殊的事情,人老了嘛,如果子女不孝顺,衣食无着的老人一时想不开而寻死,在农村不是新鲜事。可是老头子家人在取尸体的时候,非要把尸体弄到洞里去,洞口的保安不让。就又吵起来。村民动不动就因为死人的事情再溶洞入口大闹,施工经理为这事已经伤透脑筋了。估计也被村民弄的没了脾气。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毫无道理的要求。 这个事情不对劲,我想任谁都知道了。经理肯定也知道。 果然,死者的家人在洞里面呆了两三个小时,就又出来。和我预感的一样,老头子的尸体被放在一个蛇皮袋子里,这下不用我仔细看了,光看蛇皮袋子的轮廓,就知道那老头子的尸身,只剩下骨头。 隔两天听说,另外一个组的某个小伙子和邻居吵架,就为了他的牛吃了邻居家的青苗。用猎枪把他的邻居——一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妇女打死了。这是我上班的时候在溶洞里听干活的小工说的,小工基本上当地村民,边干活边喜欢说一些村里的轶事。听小工说的口气,好像挺同情那小伙子的,那小伙子家里穷,被他的邻居欺负惯了。这次肯定是忍无可忍,开枪前,那死者不停的骂他,刺激他,说他熊包,有本事就开枪。那小伙子杀了人也不知道跑,就站在小溪附近不停哭,来了人就向人解释他的委屈。直到警察来了都没跑,根本没反抗就被捕了。 我心里于预感,估计这个死去的妇女又要被家人弄到洞里来。然后拎一把骨头出去。经理又要伤脑筋了。可是我等了两天,并没有见村民到洞口来闹事。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多余。可是一天半夜,我被楼下的一阵阵人声吵醒。那些人声被故意压的很低,很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动静。 我和柳涛住的寝室离溶洞不远,是租的一户村民的房子二楼。楼下是去溶洞的必经之路。我探起身,向楼下看着,果然是一群人,抬了个担架般的东西,往溶洞走去。领头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正在和守溶洞的保安说些什么。那保安是当地人,看情形好像很听从中年人的安排,还给他们打电筒带路。 我好奇又恐惧,看了好久。都没发现柳涛什么时候也坐起来,够着窗台在看。 我到了这里有一个多月了,发现这村里特别喜欢出事。动不动就什么人死了。可是村民们,全都觉得很正常,一点都不诧异,说这些事的时候就是在聊家长里短一般口气。 只有我天天疑神疑鬼的,反而不正常了。我也不敢再问柳涛关于死人的事情。 不过我想起了来之前,王八说的事情,说溶洞里刨出来过什么东西的骨头,就拿这事问柳涛。 没想到,这次柳涛没有跟我卖关子。也许是我们关系已经很好的原因。柳涛看中了一个出纳,也刚招聘来的。我不停的给他支招,教他和那出纳套近乎。我的办法很管用,这两天,柳涛和那个叫娟娟的出纳,关系急速升温,两个人好的不得了,搂搂抱抱的都不避我。估计再过两天,柳涛就要赶我出寝室了。如果真的到这地步,柳涛肯定对感激涕零。 柳涛对我说:“你说的那个挖出骨头的事情,是怎么知道的。经理对所有人都打了招呼的,绝对不能外传。” 我也故作神秘,高深的笑笑,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 柳涛想了一会,对我说,“明天中午你出洞来吃饭。我带你去看骨头。” 第二天中午,柳涛带我去看从溶洞里挖出的骨头。我跟着他,没想到他径直走到了公司办公室,也就是这个村的老校舍。 没想到骨头还没看见,倒是先看见董玲了。 柳涛带着我去校舍,估计这都是借口,到了办公室,根本就忘了带我来干什么的,和出纳娟娟不停的说话,我都等烦了。到处转,在隔壁就看见了董玲。董玲正在打电话,没有看见我,嘴里应承着:“是的,知道,那些东西,明早车来了,我就安排人装上去。” “什么东西啊,这么紧张。”我进了屋问董玲。 董玲说:“多管闲事,跟你没关系。”然后低头整文件,意思很明确:我可以走了。 我又到隔壁找柳涛,看见柳涛和娟娟正交谈的火热,真不忍心打断他们。 “嘘嘘……嘘嘘”我朝柳涛发出声响。 柳涛走到门口,把手朝我身后一指,“就在操场那边,你自己去看。” 我还要问是那间屋,柳涛把门给关上了。 我想王八对那东西感兴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溶洞里捞起来的骨头,能好到那里去。我边想着,边走过了操场。怪不得柳涛不告诉我到底那间房子,操场这边虽然房子大,就一个门,是以前的学校食堂。 门锁了,我够着窗子望里面看,看见房子里面的确有一堆东西。我爬到窗户上想看仔细点。却意外的发现,窗子的栓子没扣上,我轻轻把窗户拉开,人钻了进去。 我直接走到那堆东西旁边,一股恶臭,熏得我作呕。把那些东西看了个仔细,果然是骨头没错,但是王八要失望了,我带不了给他。 别看这堆骨头很大一堆,实际上只有两三块。每块都有两米多长,而且粗的很。没想到是这么大的骨头,听王八的口气还以为很小呢。看来弄点放身上带给他,是不可能了。 骨头是灰色的,像是化石。可化石是石头,不会这么臭的。 骨头的形状也怪,弯弯的粗筒状,一头很粗,逐渐变细,整个曾弯月形,骨头上面坑坑洼洼,还有倒刺。这到底什么动物的骨头呢。我看就不像骨头,倒是跟狗牙齿的牙齿差不多,只是比狗牙齿弯多了,体积是狗牙齿的千万倍。 我继续想着,如果这真是一条狗的牙齿,那狗得有多大啊。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个激灵,背上开始冷飕飕的流汗。脑袋里翻来覆去的想着:如果是真牙齿,这牙齿的主人体型,该有多大…… “你在干什么!”一个人在我身后猛喊。 我吓的“啊”的一声蹦起来。妈的巴子,我正在自己吓自己,这个人倒好,火上加油。差点把我的魂给吓出体外。 “你管老子干什么?”我被吓了一条,心里冒火,说话也不客气。 “你是谁,这地方是你该来的吗?”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就去那,这里又没贴禁止入内的标牌,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 跟吵架的是个中年人,四十多岁。我跟他讲了几句话,猛的想起来,他就是前两天晚上,鬼鬼祟祟指挥村人抬担架进洞的那个,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我就在他头顶上几米远看得他,不会认错人。 我认出这个人了,知道他干过古怪的事情,心里一下就没了底气,不敢和他争嘴了,就听着他数落我,问我是那家的小孩,不在家里呆着,跑这里来神(宜昌方言:调皮捣蛋)。 我正待要解释,我不是当地人。董玲进来了,还好总算她来给我解围。 可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董玲比那个中年男人还要激动,对着我一顿狂骂,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骂的铺天盖地,连那个中年男人想插嘴骂我,都插不进来。 “你就不能好好的去上班……” “你就非要到处惹事,心里才凉快……” “你看了这东西,身上多长了块肉?” “你……” …… 我理亏,一句话都不敢说。再说我看董玲骂人的样子还是蛮动人的,就把耳朵闭上,只是看着董玲生动的面部表情。越看越漂亮。 “你还笑,你笑个什么?”董玲喊道:“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这句话,把我从半痴呆状态给拉回来。连忙向董玲和那个中年男人道歉,说自己没事就喜欢到处转,不小心就转到这里了。我可不敢顶嘴,我现在保安的工作也丢了,不继续干下去,难道去讨饭啊。 中年男人在董玲连绵不绝的骂声中,知道了我的身份。反而对我客气些。说没事没事,都是公司里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徐在洞里负责施工,以后还要多打交道呢。 中年男人要跟我握手,我只轻轻的碰了一下,就缩回来,我怕这个人。他那天晚上做的事情,太神秘,前几次死人进洞都是白天闹事,就他要选择晚上,说不定白天闹事也跟他有关系。对不了解的事情,我本能的害怕,所以带着这个人一起怕了。我甚至不负责的想,莫非这个人对公司有敌意,那些事情,故意找碴的。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这是公司租的地盘啊。 那中年人给我自我介绍:“我是杨泽万,是XX村(就是我们所在的村)的村委会主任。” 哦,怪不得,看来这么多事情弄出来,看样子是故意跟公司为难的,为村子多谋些好处。 我正为自己的英明得意。 杨泽万继续说道:“我也兼着XX旅游开发公司(就是我们的公司)的副经理。以后还要多打交道的咧。” 我愣了。 “前些天我去区里开了几天会,没来得及来看你啊,我们这个工程,区里都关注呢,一直就差个技术员,把一把质量关。这下小徐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这个杨泽万说话变得好客气,甚至有点迎奉,我反而更有戒心。 不为别的,就为我看见他半夜三更抬死人进洞。还掩人耳目。 下午洞内还要爆破,我不敢在公司办公室老呆着。匆匆就回洞去干活。洞内的进度已经完成了大半,现在还有一截路,人只能爬着过去,爬过去了,洞里就宽敞了,全是地下河,没有陆地。施工的安排就是把这截洞壁很低的地方炸开,然后在尽头修一个小码头,放几条船,溶洞的最后一段,是宽阔的河面,人行船就可以出溶洞了。溶洞的出口在山的另一头。地下河流出去汇成一个湖。 现在请来的爆破队正在洞壁上面打眼,准备放炸药。洞里空压机的声音突突的响,震耳欲聋,满是未充分燃烧的柴油烟味。 打眼打到傍晚才结束。我还不能走,要等着爆破队把洞壁炸了,再查看爆破的效果。洞内爆破很危险,我早早的退出洞外,和爆破队的老板左一根,右一根地抽烟。守洞的保安不抽烟,可他很紧张。我就笑他,小屁孩子,没见过世面,开山放炮都吓得厉害。 保安不服气,想跟我说什么,可嘴巴动了动,把话又给吞回去。 咚咚洞内连续响了两三声沉闷的轰响。爆破队老板几十年经验了,“一共七响,都炸了,没哑炮。完事了。小徐,晚上咱们去猇亭喝酒去好不好。” 我当然愿意,但是还是要先去看看爆破后的情况。看达到预期效果没有。 和爆破队的老板往洞里走去。 还没走到一半,看见爆破的工人迎着我们狂奔,飞快地向洞外跑。爆破的老板一看,腿就软了,走都走不动,“完了,完了,出事了。” 我拉住跑过来的人,着急的问道:“怎么啦,伤人啦,要不要紧。” “没伤人。”那人挣脱我,继续跑了过去,“不过太吓人,这洞里太怪,这活干不下去了。” 接着又跑出来几个人,爆破队老板一看人数不缺,才缓过神。揪住最后一个人,“到底怎么啦,大家都没事么,你们瞎跑些什么,差点把老子赫死。” “炸到东西了,洞里面有活物。” “只要没炸到人,炸到什么都无所谓。”爆破的老板说:“到底怎么了?” “里面有东西在叫,是我们把它炸了,才叫的。” “什么声音,我怎么听不见。” “刚才叫的好大声,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叫唤。”那人又连忙改口:“不对,声音没猫叫那么小,很大的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连方向都分不出来。” 那工人吓的厉害,说了几句就继续往外跑,跑到栈桥中间,突然一声惨叫。 “你又怎么啦。”爆破的老板不耐烦的喊道。 我一看,原来那工人掉到河里去了。看清楚了,我心里也收紧,栈桥塌了好长一截,肯定是刚刚塌的,前面跑的工人都过去了。就这个工人多说了两句话,赶上了桥塌掉。 我和爆破队老板连忙过去把他拉起来。工人拼命地往上爬,嘴里喊着:“石头会动,刚刚石头在动。” 他肯定是吓黄昏了,拼了命的要出去。顾不上身上的湿漉漉的,顺着还没塌完的桥架子,爬到没塌的桥上,往洞外没命的跑去。 爆破队老板不信邪,非要去看看。其实我很想回去了。但又怕爆破队老板在经理面前说我工作不负责,不查看爆破效果。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进去。 到了爆破施工的现场,我一看,效果很好,把洞壁炸塌了将近一米,洞内的地下,到处是石头碎末。到时候再在地上往下挖点,铺上路,走人就没问题了。 洞里静静的,只有嗡嗡的回响。听得人发晕。爆破队的老板仔细的检查有没有没炸到效果的地方。我就呆在一旁等着。一时无事,怎么就觉得嗡嗡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头。好像听见很长的喘息声,但声音太长了,也不是很明显,甚至很细微,是类似呼呼的声音,呼一声的时间太长,有一两分钟才停顿,然后又响起。 我想到工人说的话,也害怕起来。就问爆破的老板看好没有,看好了快点走。 老板呵呵的笑:“小徐,你的胆子也不大嘛。” 我又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河水的颜色好像变了。本来在洞内,柳涛接的临时电源,只有一条回路,带这么多灯泡,光线是很弱的。河水平时看着就是黑乎乎的,当然看不出什么颜色。可现在,我总觉得河水的颜色跟平时有点区别。这只是感觉,不能确定。 如果是洞外,光线充足,就不用这样瞎猜。 这些小细节,都是我神经紧张的幻觉吧。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就跟一个人在半夜处在孤单的环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一些妖魔鬼怪的恐怖事情一样,越是避免不去想,这想法越是挥之不去。 再联系这么多天来洞里发生的怪事,我越想越怕,可又不敢在爆破的老板面前承认自己胆小,郁闷非常。 爆破老板还在洞壁上到处摸索,嘴里还“嗯”个不停,看样子很满意爆破效果。我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也凑上前去,观察爆破后的石壁。看了一会,有看脚下的炮渣石,看石头炸的碎不碎,要是体积大了,不好运出洞。 我用手翻弄炮渣石,就看见一块小石头颜色泛白,还透着荧光。再一仔细的看,这样的石头还不少,估计是溶洞内有石英石,也被炸碎了,若是整块的石英石,应该值点钱。我见着有趣,就拿了一个在手上把玩。管他的,到时候就拿这个石头,给王八糊弄一下,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爆破老板总算是检查完工作了。和我往回走。我现在理解刚才爆破工的心情了。因为我现在也很想狂奔着出洞。好像走慢了,就出不起一样。 走到栈桥出,我心里暗暗叫苦,栈桥塌了一大半,比刚才破坏得更甚。我和爆破老板只好下水。水浅的地方还好,水深的地方非得游泳。这时候已经是秋冬交替的时节,虽然洞内的气温很高,但水是从洞外流进来的,冰冷彻骨。 不过还好,前面有一群人正在没塌的栈桥上,用手电筒往洞内照,看见我和爆破老板了,慌忙下人来接我们。我一看这么多人在,心里踏实多了,走在软软的河床沙地上,不着急了。可精神一放松,突然脚下一空,彷佛踏到无底的坑里,身边的水也往下豁,我慌了,忙抬着手往上举。还好,一只手把我紧紧拽住。 我被提了上去,一看拉我上来的是村主任杨泽万。 原来是爆破工人跑出去惊动了村人,说洞里闹鬼,栈桥也塌了,还说我和爆破的老板在里面。杨泽万就带了人来看情况,刚好就看见我和爆破经理在地下河游泳出来。 杨泽万一边安排人给我和爆破的老板换干衣服,一边嘴里在叫苦:栈桥塌了这么多,又要重新架设,要耽误多少工期,浪费多少人工。这桥没个两三天修不好。 我回到宿舍,连忙擦干身上,转到被窝里,拿着刚才捡到的石头看,在屋内明亮的灯光下,看清楚了石头的样子,白森森的,渗着青光。这到底是个什么石头呢。 柳涛看见我拿着这个石头,也要看,看了一会,扔还给我。 “没什么了不起的,”柳涛说道:“我见这种石头多了去。” 话是这么说,我觉得柳涛有点言不由衷。 接下来几天,主要的工作就是把塌掉的栈桥修复好,桥弄好了,工人才能进的去,才能继续施工。经理也从市内赶回来了,黑着脸,看样子想找人发作,估计他被董事长给骂了。我尽量躲着他。浙江人发起火来,也不好对付。还好两天就修好了桥,明天就可以继续施工。 王八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铺盖和换洗衣服。 董玲这个丫头,看见王八完全就变了个模样,说话口气温柔多了,又是发嗲,又是撒娇的。我呸。董玲还把王八和我带到她寝室里,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电饭煲,煮火锅给我们吃。我算是积了八辈子的德,跟着王八享这丫头的服侍。 王八和我喝酒。我就把到这里遇到的事情都给他一一说了。 王八听了一会,没表态。 董玲在旁边插嘴:“王哥少喝点酒,明天我们去洞里一起转转。你来了,怎么也要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天天呆里面,看都看烦了。”我故意跟董玲抬杠,妈的,她来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进去看过。王八一来,就屁颠屁颠的讨好他,好像对洞里很熟悉似的。 我把从炮渣石里捡到的石头给了王八,王八看了看,对我说:“这就是骨头么,怎么是这个样子。” 我听王八这么一说,看着那石头,别说,歪打正着,还真像石头。 晚上刚好柳涛不在,听房东说,在村主任的家里喝酒,好像喝醉了,不回来了。妈的巴子,村主任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不好,偏偏在王八来了请,搞的我少喝一顿酒。 这下王八晚上就睡柳涛的被窝,我睡王八给我带来的被子。 晚上和王八在床上聊天。王八沉默很久,才说:“疯子,我也许错了,不该介绍你到这里来上班。” “你又卖什么关子啊。”我一听就火大:“老子的保安工作都丢了,你还说这风凉话。对了,我的工资你帮我要了没有。” “你老板说你不辞而别,没有办离职手续,不给工资。”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算了,两三百块而已,难道我还真的一辈子当保安啊。” 王八叹口气,“你到这里来,我当初没想这么多,还真怕你出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家人交代。” “你不会就听我说了稀奇事,就当真吧。”我听王八这么说,心里暖暖的,到底是兄弟,听了我说几句自己猜测的瞎话,就担心我的安危。 “不是的……”王八说道:“我前两天,把这里情况打听一下的,田叔叔和浙江人合伙,你是知道的,现在他们好像在扯皮,说不定那天要打官司,我事先做点准备。” “他们打官司,我不就又失业啦。我还是明天跟你回去,再到三峡找老板去,还是继续当保安稳当些。” “又没说非要打官司。生意上么,有纠纷是正常的,只是田叔叔这人做事很小心,提前做个准备而已。” 忽然我想起了一个细节,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我问王八:“那从洞里的那几个大骨头,就是跟牙齿一样的东西,是不是田叔叔弄去了。我听见董玲打电话了的。” “你知道这么多干嘛。”王八又沉默了,给我来了个默认。 “到底有多少事,是你们瞒着我的,你知道,连董玲都知道,就他妈的我不知道。” “真不该把你弄到这里来的,本想只是给你介绍了个工作,却没想到这么多事情。” 我一听王八话里有话,看来王八对这个溶洞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多。我来气了。逼问王八:“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王八想了一会,慢慢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溶洞在山那边的出口,是什么地界。” “我哪里知道,我来之后,天天呆在洞子里面,那有时间到处乱跑。” “是金银岗。” 我一听就呆住了,觉得被子里好冷。宜昌有人也许不知道龙泉,但绝对不会不知道金银岗这个地方。 金银岗——宜昌最大的公墓群。 “知道为什么金银岗的来历吗?” “我那里知道,我只知道金银岗到处都是埋人的墓地。” “当年这个地方,是兵家必争之地,日本人来了,这里打仗很激烈,解放军打国名党,这里也是激战很凶的地方。” “所以,打仗牺牲的英雄,就地掩埋,都埋在金银岗了?”我试探的问。 “差不多吧……”王八答道:“有可能不止这些,这地方从古至今,只要打仗,就是双方交战的地方。” “你不会说,这地方几千年打的仗,死了数不尽的人吧。” 王八和我都不说话了,我们都想起了典故,历史上宜昌发生的战争,记入史书的不多,但有个战争非常的著名:陆逊火烧连营。 我一直认为《三国演义》是罗贯中在扯淡,可王八说道:“夷陵大战还真不是瞎说。” “所以这里就是个大坟场,自古死了无数的人在这里。” “我一来,就觉得这地方杀气太大。应该不会错。”王八又在装神弄鬼。 我把灯给拉熄,打算睡觉。可我身上越来越冷,睡不着,翻来覆去。 王八也睡不着,点了根烟,慢慢的说:“这个村有两个邻村,一个是金银岗旁边的灵宝村,属于伍家乡。靠东面是文畈,属于宜昌县。” “你跟我讲地理知识干嘛,和我有关系吗?” “有点关系,我认识一个乡土作家,经常在报纸上发表点文章的,混稿费那种。” “难道是这个地方的。” “恩,就是文畈的,他找到宜昌的文联,想发表一些关于这里的风俗和传说。” “他想发表这里的怪事?” “他当然不会写恐怖的一面撒,当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传说。那个地方不都有这些小故事的册子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到他家里去了的,来你这之前。他的家离这里只有几里路。” “你到底是来给我送被子,还是来打听的。” 王八不理会我的诘难,“我看了他家里的文稿,写的东西,和他想要发表的,完全是两码事。那些东西才是可信的,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太过于夸张了。我都不愿意相信。” “他的那些文稿,是不是和这个溶洞有关。” 王八又不说话了。 我都要急死了,这王八竟然还在吞吞吐吐。隔着被踢了他一脚,“你倒是有屁就放撒。” “那个作家姓文。” “你说这个姓文的干嘛,我要知道溶洞的事情,我他妈的天天呆在洞里面。” 王八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往下说:“很巧,我去年认识的他,他想自费出书,来咨询过出版方面的事宜。其实他文化不高,只读过小学,但他写了很多东西,是很古老一些名词,我问他,他说是听村里老辈人说的,不是从书上看来的。” “你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跟溶洞有什么关系。” “我看见他原稿上,说这个溶洞是‘冉遗’。” “你说洞内有冉遗?”冉遗我和王八都知道,很多旧典籍上都提到过,一种鱼而已,头是扁的,跟蛇一样有信子,还有脚。 我相信古书上记载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慢慢绝种了。说不定一千年后,我们的后代也不知道大熊猫是什么东西,说不定也以为老虎是祈福的神兽呢。 “你说那个姓文的,听老人叙述,这冉遗还没消失。就在这洞里吧。” 王八说:“还不只这些。这个村子的人有些风俗,是跟冉遗有关的。” 我想起了村人从洞内抬出的人骨头,心里慢慢有点谱了。 我不打断王八说话,耐心的听他讲: “这个村子千百年来,都有风俗,拿人供奉这个洞。古时候曾经每隔十二年,就要一次祭祀很多个活人。可是解放后,破四旧,这套东西不能再搞了。他们就改变祭祀的方法,村里只要死了人,就把尸首供奉给洞内的神秘怪物。到了现在,政府强制实行火葬,人死了,也不敢往洞里送了。但最后他们还是有所保留,把横死的人弄进去。特别是自杀的,生急病死了的,出车祸的,必须送进去。他们的祖先和洞内的冉遗有过某种协议。” 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多了:“冉遗在上古神兽中,属于能控制水的动物。这个村子不靠大江大河,只有一条小溪,山上也都是石头。的确要靠冉遗的能力,风水才滋润。怪不得这里虽然在大山深处,村民却比靠近公路的富裕。” 我说了这些,念头一转:“王八,田叔叔和浙江人闹矛盾是不是跟溶洞的冉遗有关,哎,他们做生意是不是幌子,难道是想在溶洞打冉遗的什么注意。” “你想多了。”王八说道。 “我没想多!”我大声说道:“那些骨头,很大的骨头,是不是跟冉遗有关。董玲是不是交给田叔叔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田叔叔和浙江人才有矛盾的。” 王八又不说话了。 “你他娘的!又被你耍了。”我现在心里更明镜似的,怪不得王八巴巴地在查询跟溶洞有关事情,还找到了文畈的那个懂得风俗的乡村作家。董玲把骨头交给田叔叔,而没给浙江老板。她跟王八都是一样的目的。原来是他们都在帮田叔叔做事。那我呢,我也是田叔叔弄来的,是的是的,我天天在洞里,有什么事情都熟悉,随便董玲和王八问一问,我不就都会告诉他们吗,我不是把那个白色石头给了王八了吗。 “我给你的石头到底是什么?董玲给田叔叔的石头到底是什么?”我懒得跟王八客气了。 “我也还没弄清楚,真的,不骗你,我只知道洞里有东西,是田叔叔和浙江人想要的。” “他们到底是开发旅游区,做生意挣钱,还是想从冉遗那里弄出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都是生意人,怎么做都不会吃亏。” 我对王八说:“我是不是看着很蠢,不然你们怎么都把我当傻子盘呢。” 王八笑着说:“你倒是蛮有自知之明。” 我把被子掀了,要打王八。 王八说道:“别闹了,明天要早起,到洞里看看。董玲明天六点就来叫我们。” 我心里郁闷的很,很难得睡着。 睡得晚了,早上被王八推醒的时候,很不耐烦。天色还是黑的,听见董玲在楼下喊我们。这丫头怎么看见王八了,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精神这么好。 三个人,打着电筒,往溶洞走去。到了溶洞门口,保安认识我和董玲,当然不会拦我们。王八进了洞就飞快的往里走。要我快点带他到放炮的地方,他想看看炮渣石。我知道他是想看炮渣石里的类似骨头的石英石。看来这东西不简单。 走到了爆破的地方,炮渣石还是跟几天一样,堆在洞内。王八慌忙蹲下腰,在碎石里翻弄,董玲在一旁用应急灯给他照亮。 王八这个四眼田鸡,跟个睁眼瞎似的,炮渣石里那么多青白色的石头,他找了半天,愣是一个都没找到。 “没弄错地方吧。”王八只是说了一句,就住嘴,明摆着这堆炮渣石在这里,那里有错。 “你眼睛长着出气的,让我来吧。”我看见董玲巴巴的给王八帮忙,心里酸不溜秋的,忍不住要损王八两句。 可是我当我也在炮渣石里找寻的时候,也找不到了,一块都找不到。 “咦”我也奇了怪。明明看见有很多这种石头在炮渣石堆里的。怎么就一个都找不到了。 “要是能多几块就好了,我就能对出骨节的方位了。”王八跟董玲说着悄悄话。 “我也没招了。”我站起身两手一摊,王八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说实话,我也懒得帮他淘神费力的找东西。 “难道这骨节都自己缩回去了?”董玲帮王八分析。 “有这个可能,可是……不对,应该不会……”王八摇头晃脑的在想问题,我看着来气。就知道装神弄鬼,把自己搞的高深莫测的样子。 王八又把我给他的那个石头拿出来,对着石壁的石头打量,“不会长回去的。难道自己会跑……” 王八还在说着,我们就听见咚咚脚步声。又有人进来了。 董玲连忙那应急灯往来人的方向照,来人也拿电筒照我们。两边都看清楚了。是柳涛和娟娟。柳涛和娟娟也看见我们。 娟娟抢先说道:“我说怎么保安说你们进来了,和我们一样想寻宝啊。” “寻什么宝贝,找几个石头而已,诺,就是这种石头,我看见明明有很多的。可是现在,没了。”我指着王八手上的石头。 “跟你们开个玩笑,还当真。”娟娟笑着说:“你以为就你们有啊,我也有。” 娟娟把手摊出来给我们看,果然手上有个跟我找到的一样颜色的石头,只是比我的大多了。 “柳涛送给我的。”娟娟轻松的说:“我说一块不够,要他带我来再找几块。” “可是没有了。”我惋惜的说:“它们自己长脚跑了。” “呵呵,你真会开玩笑。”娟娟走了过来,也在炮渣石里面,拨弄几下。当然也找不出什么东西。 “柳涛还真没骗我。真没了。”娟娟说话口气变得郑重起来,有点失落。 “我都说了啊,你都不信。”柳涛站在一旁,看都不看这堆炮渣石,也没过来找。 “既然找不到宝贝,就出去吧。”我提议。 “别,”王八说:“我难得来一次,干脆再往里面看看。” “好啊好啊”董玲也赞成,妈的发花痴的丫头,王八说去跳楼,估计也会跟着。 “怎么过得去呢,只有这么矮的空间,我们要爬呀。”柳涛也想回去。 “爬就爬呗。”娟娟这丫头也在发疯了。这年头怎么了,女孩子倒比男人胆子大。 “我可不知道爬过去是什么情况,这洞还没开发好,谁知道有什么危险。”我可没说假话。 “柳涛,你说怎么办。”娟娟跟柳涛撒娇起来。 柳涛愣了一会,禁不住娟娟甩他的胳膊。说道:“我倒是知道那边什么情况。我是第一批探路的,电线我都接过去了。” “那好啊,我们过去。”王八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那你们都要听我的,过去了别乱跑,那边还没有施工,还是溶洞的原始状态,没有路,也没桥,地形复杂。” “你先说说那边什么情况。”董玲问道。 “我们从这里爬过去,就是一个准备做码头的大石头,再往前就没有路了,溶洞会变的很窄,但很高,没有干地,只有河水。我们当初放了一个充气的皮划艇在河里,就是圆圆的那种,从龙盘湖借来的。”柳涛算了算人数:“五个人,有点挤,但勉强能坐下。我们可以划船出洞,再从后山爬上山顶绕回去。” 柳涛说的很迟疑。若不是娟娟在坚持,他肯定不同意我们过去。 既然这样了,我也不好拂逆大家的意思,再说,我来了这么久,也没看过整个溶洞的全貌,还是有点好奇心的。 柳涛第一个爬过去,爬的很顺溜,估计是经常在洞内爬,习惯了。柳涛爬了十几秒,在那头喊着,“下一个”娟娟也跟着过去。 然后是董玲,然后是王八。妈的凭什么我最后,王八钻进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边。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带着洞里。突然觉得好害怕,孤单至极的害怕。觉得这洞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要对我不利,我越想越怕。也不管王八在前面爬出去没有,连忙也往里面钻。 我手脚并用,飞快的往前爬,背心硌到石壁,刮的生疼,也不顾了。这段爬行的距离,也就七八米长,我眼看就要爬出去了。可忽然觉得背上的石头,猛的往下沉了一截。 把我死死的压住。我大赫,拼命叫唤:“我被卡住了,你们快来帮我。” 王八在前面喊:“你长这么胖干嘛,净添乱。” “你他妈的明明比我胖,怎么你爬得过,我就爬不过。”我还在跟王八斗嘴,心里焦急。看样子我要变齐天大圣,压在五行山下了。 我急的要命,使劲挣扎。王八又倒转地爬回来,拉我的手。我左手递给他,右手在身下,拼命的把碎石拨开,腾点空间出来。还好,王八一用力,我被慢慢的往前提了一截。背上的石头就蹭过了。我爬了出来,刚才一着急,身上全是汗,不晓得是吓的,还是太用力。 我站直了身体,一看,我们五个人都站在一个十几个平方的大石头上。我惊魂未定,从怀里掏出烟来,点上抽了。 王八和董玲用应急灯,跟着柳涛的指示,在洞里照,看明地势。果然柳涛说的很对,溶洞到这里很狭窄。 柳涛够下身子,抓起一根绳子,慢慢的扯,一个圆圆的皮划艇拉到了我们旁边。还是柳涛先跳上去,然后向娟娟招手,娟娟不敢下去,柳涛把娟娟的手拉住,把娟娟接到艇上。王八也如法炮制,把董玲也拉到船上。又是我最后,我上了艇之后,水面漫到离艇舷很近。柳涛计算有点错误,这个艇超载了。 董玲拿着应急灯照着前方的空间,柳涛丢给我一个木浆,我在艇的后方,理所当然的该我划船,怎么倒霉的总是我。 我用木浆在水里扒拉几下,艇就在水面上打转转。柳涛笑着说:“徐哥,一左一右的划。” 按照柳涛的方法,艇开始慢慢前行。洞里的方位很明显了,两边的洞壁很窄,只有不到三米。最窄的地方,人站在艇上,手都可以任意摸到两边的石壁。 艇前行了十几米。我找到划船的窍门了,正划的起劲。王八却喊:“停,停。” “怎么啦?”我停止划船。可皮划艇还在惯性的前行。柳涛连忙用手抠住旁边的石壁,艇停止不动。 “这里有个岔洞,我们去看看。”王八把董玲的应急灯拿过来,朝右边的石壁照去。原来陡峭的石壁上,有一道间隙。间隙的尽头是个岔洞,那洞口不大,若不是王八看的仔细,不容易发现。我看着洞口黑洞洞的,莫名害怕。间隙一直裂到水面,柳涛看了看地形,指挥王八照石壁,我看到这间隙靠近水面一米高的地方有个凹坑,不大,只能站两三个人。凹坑旁边的石壁凸出长长的一截,可以顺着走到那个岔洞的洞口。 “我上去看看。”王八说完,就用手扒住凹坑,连踢带爬的撑上去。柳涛也跟着上去。我也要上去,柳涛说:“不行,你要留在艇上,不然艇顺水飘走了。” 柳涛说完,就去拉娟娟。女孩子力气小,没男人的动作溜吧(宜昌方言:灵活)。我上去把娟娟的大腿抱住,往上送。和柳涛合力把娟娟弄上了凹坑。王八和柳涛娟娟就顺着凸出的石壁,打算往上爬。 董玲喊王八:“把我也拉上去啊,我才不和他在这里呆着。” 我一听气得要命。懒得帮董玲。董玲两个手交给王八,一只脚就抬起来,抵在石壁上,另一只脚就用力蹬。 这下她就错了,她当是在陆地上爬山啊。这皮划艇在水里,是飘的。她的脚在艇舷上用力蹬,小艇就被蹬得往开飘去。虽然很慢,但越来越开,董玲两条腿也随着分的越来越开。如果董玲是男人,这个时候就该放弃往上爬,该跳回艇内。可她是个女孩,没这么机灵。眼看董玲的脚脱离的艇舷,两腿腾空了,王八在凹坑里使劲拉着她。 董玲吓得尖叫。 我忙把艇又划回去,虽然这丫头老是给我脸色看,经常损我,但总不能因为这些就看着她掉进水里吧。再说了,我一直都对董玲有非分之想。 我把艇划到董玲下面,对她喊,“跳下来”,董玲的脚离小艇只有几十公分高,可她看不见脚下的情况,不敢跳。 我没办法了,拦腰把董玲抱住,嘴里喊着:“松手。” 董玲还在尖叫。听不见我叫她松手。王八看清情况了,松了手,我稳稳的把董玲接回艇里。刚才抱住董玲的感觉真好。董玲身体软软的,很有弹性。可惜我装君子,早早的给放开了。正在后悔。 突然听见娟娟也喊了一声,原来娟娟和柳涛已经爬上了凸出的石壁,走到了岔洞的洞口。他们把应急灯拿着上去,电筒留在王八旁边给我们照亮。 娟娟一声狂喊,也许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柳涛一急,连忙把娟娟给拦住,手上的应急灯磕在石头上,掉了。应急灯咚咚的从石壁上掉下来。王八连忙去抢,还是慢了一步,应急灯掉进水里。应急灯是塑料的,一时在水上沉不下去。我慌忙够着身子去捞。可电筒的光照不到应急灯所在的水面。我只能凭印象去摸。 好像手指尖触到应急灯了,正待用手指抓。可是水下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一下把应急灯夺了下去。我手往水下探了探,手背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坚硬又滑腻,我连忙把手收回。嘴里狂叫:“王八!水里有东西,有东西……” 董玲吓的哭起来。 在这个阴森的洞里,一个女孩的哭声在回绕,是个多么瘆人的事情。 “别哭了,让疯子把你递上来。”王八吼道。然后把手电往上送,柳涛在上面的石壁够下腰,接住电筒。照着我们。 我从身后,又把董玲拦腰抱起,向凹坑送。这次我故意把动作放缓。这点便宜不占,天打雷劈。 王八把董玲的手抓住,我在下面往上送。董玲估计刚才吓了一下,身上没劲。我又腾出一只手,托住董玲的屁股,往上顶。哈哈,我有点感谢王八坚持到这里来了。不然我那里有机会摸到董玲的屁股。董玲的屁屁好结实,手感好的很。 没想到我正在把董玲顶上凹坑,手刚刚离开董玲的屁股。 洞里突然一片黑暗。绝对的黑暗。无尽的黑暗。 电筒熄了。 董玲又开始尖叫了。身体掉了下来。我顺势接住。董玲掉下的力道太猛,我本来就是半蹲着。一下把我给仰面压倒艇里。小艇受了冲击,在水面上一上一下的晃动。 这是天赐的机会,我可不能再错过了。现在大家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揩油,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心里暗喜,顾不上害怕,反正董玲现在压在我的身上,我就紧紧的把她箍着,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手臂上抬,想挪到董玲胸口上。 王八大吼:“电筒怎么啦。快把电筒打开。” “呜呜……”董玲在我身上哭起来,估计吓怕了,都不晓得从我身上挣脱。我故意安慰性的把她抱紧一点。 “电筒坏了。”柳涛喊着:“我昨天才换的电池。” “怎么办,”王八喊着,“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出去。” “都不要乱动,”柳涛喊着:“我来过这里几次,比你们熟,我来想办法。” “呜呜……”董玲在我怀里哭着。我不说话,闷着占便宜。 “别哭了。”柳涛在喊,“别着急。” “谁在哭啊,娟娟,不用怕,我们正在想办法呢。”王八这时候还知道安慰人。 “我没哭啊,我没事。”娟娟的声音很轻松:“玲玲,你没事吧。” “呜呜……”董玲都吓的不干说话了,就在我怀里哭。我又把她抱的紧了些。这是真的想给董玲一些安慰,不是单纯的想占便宜。 “不是娟娟在哭么?”王八又在喊。 “玲玲,你安静些,哭得我们心都乱了。别哭了好不好?”娟娟劝董玲。 的确,董玲的哭声依依呀呀的听着实在是瘆的慌。 “我没哭啊,不是你在哭吗,娟娟。”这是董玲的声音,可声音不是从我旁边发出的。听方位应该是在王八旁边。 “呜呜……”我身上的董玲还是在哭。哭声在董玲讲话的时候,并没停止。 “玲玲,你上来了么?”娟娟又问道。 “是啊,我在王师旁边。” 娟娟在石壁上面,和柳涛在一起。而董玲在王八旁边。 那我抱着的董玲,是什么……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脑袋一片空白。 “呜呜……”我身上的董玲,仍然在哭着。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在血管里仿佛结了冰。我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别尿裤子,别尿裤子……” 我浑身僵硬,想把抱在怀中的董玲——哦,不是董玲,谁知道什么东西——丢开,扔到水里去。可心里在这么想,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身上的类似于董玲人体,还在嘤嘤呀呀的哭。现在听到她哭的声音和刚才又是另一番滋味。刚才是以为董玲这个大活人的声音。现在谁知道从这洞里冒出个什么怪物出来,钻到我怀里鬼哭。 那个在哭的东西,头发垂了下来,我闻到一股潘婷的香味,潘婷的香味我很熟悉,每次都能从董玲的头发上闻到。难道在我身上的还是董玲。 那王八身边的是什么…… 我对喊道:“王八,董玲是不是在你身边。” “是啊。”王八喊道,“我现在牵着她呢。” “你摸她的脸。” “你小子有毛病是不是?”王八不耐烦。 现在大家都在洞内,相互都成了瞎子。都看不见对方。 “柳涛,你和娟娟没事吧。” 柳涛说:“没事呢”,他估计现在心情好的很。只要不出声,他和娟娟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也噤声。想听明白身上的董玲的声息,我现在又点相信她是董玲本人了。胆子大了点,可以思考一下。 在无尽的黑暗里,无端端的多出了一个人。这洞里到底有什么啊。王八这么热心的要进来,却让我遇到这种怪事。 我强迫自己,把手从董玲的腰往上移,很想摸她的脸,但又非常害怕,手就在她身上移动地很慢。 “你个混蛋,到这时候了,还耍流氓!”哈哈,是董玲在我身上说话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还是董玲的音调和语气。 我一下精神就放松了,身体瘫软,双手摊开。感觉比占董玲的便宜还爽。 原来真的是董玲。 董玲翻了个身,好像在我身旁坐下了。 我连忙大喊:“王八,你身边到底是谁。” “董玲啊。” “刚才她说话,声音是从你旁边发出的吗?” “我那里有精神注意这些……你什么意思?” “现在有两个董玲。”我喊道:“你身边的那个是假的。” “你小子瞎说”——“你别吓人好不好!”——“你才是假的呢,混蛋!” 王八,娟娟和王八身边的董玲三个人同时说道。 我的心一下就紧起来。连忙离董玲的方位远一点,脚一踢,碰到了董玲。 “你找死啊,踢我干嘛?” 我要疯了。 “疯子,你身边有人!”王八听到了我身边董玲的说话声。 “你听不出来吗,我身边的是董玲啊。” 王八不做声了。估计他现在跟我刚才一样,正在经历强烈恐惧的煎熬。 “电筒,电筒还没弄好吗?”王八的声音颤抖,口气已经是在哀求柳涛。 要是现在有灯光就好了,照一下,那个董玲是真的,就能看个明白。 可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因为没有光源。在这黑漆漆的溶洞里变成无比艰难的事情。 “我们同时摸董玲的脸,好不好?”没有任何鬼怪能模仿真人的面孔。恐怖电影里,鬼装成真人的情节都是扯淡。鬼是没下巴的。我和王八都知道这点。 要是多出来的董玲不是鬼呢…… 对王八喊道:“我们一起动手,一,二,三……” 其实我没动,我指望着王八摸他身边的董玲,他摸出来了,我就没必要去冒险了。 很奇怪的,我和王八大声商量着要摸董玲。董玲却一句话都不说。 隔了几秒钟,洞内一片死寂。 “怎么样?”我和王八同时问对方。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原来王八也跟我一样的想法,指望我摸身边的董玲,等结果呢。 “就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和王八异口同声的骂对方。 我正想再骂王八几句。 王八突然发出一声嚎叫——“啊……” “怎么啦?” 我听到噗咚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进水里。我急了:“王八,到底怎么回事?” 王八哭了:“董玲……董玲只有一个条胳膊了。” 估计是刚才王八突然发现董玲只有一个胳膊,吓的魂飞魄散,把手上抓住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胳膊给仍到河里。 “嗨……”我长叹一口气,原来还是王八牵住的董玲是怪物。 王八把那个也许是胳膊的东西扔到水中不久。我感觉浑身上下在抖动,不对,不只我自己在抖动,是整个皮划艇在抖动,还是不对,是整个河水都在抖动。 我不知道河水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正常的水波流动。我清晰的听到“沙沙”密集响声。那声音来自于水下。 就是傻仔也知道呆在艇上很危险了。 我对董玲喊道:“别呆在艇上了,我们也爬上去。” 董玲没回答。 “快点,”我催促道:“别磨蹭。”嘴里说着,手就去拉董玲。 可是董玲不知道是爬洞壁爬怕了,还是认为我又趁机占她便宜。竟然躲着我,我手往她的方位挥了两下,都没触到人。 我急了,往董玲的方向双手乱挥,我心一紧,换了几个方位双手挥动。 这下轮到我大叫了:“董玲不见啦!董玲掉水里啦!” 我顾不得水下沙沙的声音。趴在董玲刚才坐的地方,手伸到水下,胡乱的挥动。希望能把董玲救起来。手臂在水里不停的碰到游来游去的某种鱼类生物,那鱼很密集,我准备下水去捞人。 王八在上面大喊:“疯子你别慌,你千万别乱动。” “董玲掉水里啦,我们怎么交代!”我焦急万分,没有了主意。 “反正你现在不能下水。”王八的语气非常坚决,难道他知道什么蹊跷。 我的手还在水下摸索,突然就碰到了类似衣服的布块,我连忙提起来,却大失所望。提的东西很轻,如果是人,没这么轻。我一下把那东西提出水面,拿到胸前,手中捏着的是一截袖管,里面是细长的骨头,人手臂的骨头。 我“呀”的喊了一声,连忙把这截骨头扔开。 柳涛在顶上喊“你们到底出什么事情啦。” “董玲不见啦,掉水里啦,我们怎么跟人交代啊。”我在洞里竭斯底里的喊着。 “这是怎么啦,”娟娟哭起来:“到底是什么古怪啊。” “董玲——董玲——董玲——”我们三个男人一起在黑漆漆的洞内喊着。 “你们别喊了。”娟娟制止我们的叫喊。其实我们对找到董玲已经没抱希望了,只是借着喊叫发泄心中的恐惧。 娟娟接着喊道:“刚才我好像在这个岔洞里看见玲玲了。我看见有两个玲玲,才吓得喊出来的。” 原来刚才娟娟叫了一声,是这个缘故,而且害的柳涛把应急灯给弄掉了。 娟娟这么一说,我们就安心多了。只要董玲还在,管她是真是假。总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好。 我的心也踏实多了。却没想到,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我自己。 皮划艇下的水,翻滚起来。把皮划艇掀的晃来晃去。我用手去扶艇舷,手掌却按住了一个东西。像鱼的身体有鳞片,也像青蛙有腿,我摁住那动物,猛的感觉到那动物的脖子好长,回旋起来把我的手腕给绕住。 然后狠狠的在手臂上咬了一口。我疼的厉害,把那动物往石壁上反手拍去,很用力,一下就把它给拍死了。 ——冉遗—— “王八,快拉我上来。水里有怪物。” “你在那里,快把手递给我。啊呀……”王八也尖叫了一下。 王八荷荷几声,然后快速对我说道:“疯子,你记不记得,冉遗怕什么?”估计刚才那种动物也对王八不太客气。 “你他妈的不是看这些古书吗,冉遗这东西当年还是你告诉我的……”我说不下去了,我能感觉有无数个冉遗往皮划艇上在跳,从水里直接跳上来。 原来上古的一些动物,并非如我们常人想象的那么巨大。从我刚才拍死的那只冉遗感觉来看,也就是巴掌来大的动物,只是脖子长点。 我想起了那些村民从洞内抬出的白森森的骨头。明白了为什么。 想到自己也要步那些尸体的后尘。内心里恐惧感上升到顶点。这不是对陌生怪物的恐惧,而是对死亡的恐惧。想着这成千上万的嗜血冉遗,过不了多久,就会扑上来,把我吃的只剩下骨头。任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越来越多的冉遗跳上皮划艇,我不停的用手去拨,可是没有用,腿上和背心,已经被咬了好几口了。王八也在啊呀呀的叫唤,估计他也跟我的情况差不多。 “就是你撒,非要进来,老子……”我现在十分怨恨王八的好奇心要把我们都害死在这里了。“你倒是想想办法,你平时不是很牛逼的吗?” 娟娟听到我和王八的惨叫。吓得哭起来。 没想到能解救我们的,是柳涛。 我们听到了几声尖锐的口哨声。是柳涛那边发出来的。不晓得是柳涛用嘴吹出来的,还是用的什么口哨之类的东西。 几声口哨声响过之后,咚咚的响声不停。都是那些冉遗蹦回河水的声音。持续了分把钟,河水又回复的平静。 洞内又变得静悄悄的。我和王八满是疑惑。柳涛一个电工,怎么会懂得驱退冉遗的方法。我和柳涛很熟,知道他是电子中专毕业的。怎么会这么厉害,懂得我和王八都不知道的法术。看来人都是有秘密的,我自认为对他很了解了,谁知道他还会这一手。 柳涛说话了,声音很沉着:“徐哥,你的打火机呢。” 娘的,我怎么把我身上的打火机给忘了。看来我真是没见过世面,一遇到麻烦事,就手忙脚乱,没了方寸。 我掏出打火机,啪啪两声,心里想着:别在这时候,连打火机都坏了吧。 还好,第三下,我把打火机打燃了。虽然打火机的火焰很低,但在这漆黑的洞内,在我们看来,无疑比100瓦的灯泡还要来的明亮。 溶洞仍旧是我们刚进来的情形,那些无数的冉遗,一个都没见到。我在艇上,王八在凹坑里,最上面的是娟娟和柳涛,他们站在岔洞的入口处。 我吓的厉害,对他们说,“你们快下来,我们走吧。” “不行”柳涛说道:“娟娟说董玲还在岔洞里面。我们不能丢下她。” “谁知道那个董玲又是什么东西……”我着急了:“你们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你慌个什么,”柳涛恶狠狠的对我说:“没有我,你出的去吗,你知道路吗?你自己走不到几米,皮艇就会被石头卡住。” 我想了想,也是,再说现在把董玲丢在洞里,我们自己出去。确实太不够义气。 “把打火机给我。”柳涛又喊道。 我老老实实的把打火机递给王八,王八慢慢顺着凸壁爬到洞顶的岔洞口,和娟娟柳涛站在一起。又是我一个人被甩在一边。孤零零的坐在皮划艇上。想着刚才那些恐怖的冉遗,坐立不安。 “你在艇上呆着,别乱动啊。”柳涛交代我。然后我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他们三个人进到岔洞里去了。估计岔洞进口就是个拐弯,不然怎么一点光线都漏不出来。柳涛倒是聪明的很,没了灯光,我就算是想丢下他们逃跑,也跑不了。 我又在这孤独黑暗的环境里等待。恐惧感把我严严实实的笼罩。 我对着洞顶喊道:“你们到是出个声撒,我一个人……好怕……”我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也不怕他们取笑。 可是没人搭理我。只有我说话的回声,在洞里回荡。我一动都不敢动。静静的呆着。耳朵里响着那种极端寂静的嗡零声。 终于听到他们三人的说话的声音了。可听到后,我并没有放下心。而是更担心了。因为他们说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董玲在这里。”这是娟娟的声音,我的心放下了,总算找着董玲了。 “呜呜……”是董玲的哭声。 “原来……原来……是这么个东西……”王八的声音。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别的物事。 “黄经理说的没错啊。”娟娟的声音,她说的黄经理是我们的施工经理,黄经理跟她说过些什么啊。 “不能碰!”柳涛在大喝。娟娟和王八在碰什么。 “我只是看看……”王八看来对某个事物很感兴趣。 “对呀,只是看看。”娟娟也在附和王八。 “不行!”柳涛看来动手了,好像把王八打倒在地上,王八在呻吟。 “你们在干什么?”我无所适从,哀求他们:“你们别闹了好不好?” 他们看见了什么。让王八和娟娟如此兴奋。而柳涛为什么阻拦。 我脑袋要炸了。 我忽然觉得皮划艇在上升。好像水里有东西把皮划艇往上在顶。 我连忙喊道:“你们别闹了,水在望上漫,我们要淹死在这里啦。” 这下,他们几个人才没有在胡闹了。静了一会,我又看见了火光隐隐从洞顶冒出来。他们出来了。柳涛和王八两人扶着董玲,娟娟拿着打火机。 他们艰难的从凸壁上缓缓往下走,皮划艇已经和凹坑一般高了。 王八和柳涛把董玲递给我,我接董玲的时候,仔细看了看董玲,这是有电筒灯熄灭后,我第一次看见她。我看着董玲,真真切切的是她,没错。那刚才我和王八身边的到底什么东西? 娟娟也被吓住了,不敢往皮划艇上跳,“我们干脆在这里等吧,保安看我们没出去,会叫人来救我们的。” “哼哼”我们三个男人同时冷笑。河水已经升的很快,这跟溶洞在此处很狭窄有关。我们得快点走,那里等得到洞外的人来救我们。 五个人又回到皮划艇上。这次不用柳涛提醒,我就用木桨在水里狠狠的划着。 “啊——”娟娟又发出一声尖叫。打火机又熄了。 “怎么啦,怎么啦?”我们慌忙问道。 “没什么,打火机太烫了。”娟娟解释。 “别停下,快划。”柳涛催我,“我们惊动它了。” “惊动什么了?” 柳涛却学王八卖关子,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催促我快点划。 娟娟又把打火机打燃。靠着这点光线,柳涛看明水路,用手扶着石壁,调整前行的方向。 终于皮划艇走过了这段狭窄的河道。溶洞又到了一个非常开阔的地方。前方已经有一点隐隐的白光,那是溶洞的出口。 我看到出口,顿时来了精神,两个手玩了命的划木桨。 皮划艇的速度快了很多。大家都心安多了。 除了柳涛。我看见柳涛的脸板得死死的。难道还有什么危险的事情等着我们? 我真恨自己是个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溶洞到了此处,虽然宽阔,但都是地下河的水面,我在皮划艇上,看着洞顶垂下的石头,还有从水底冒出的石笋,诡异非常。 那些石头开始动了,开始很慢,我要很仔细才能察觉。可是过了几分钟,连王八和娟娟也主意到。 我们又开始喊叫起来。除了昏迷的董玲,还有冷静的柳涛,柳涛仍然在熟练的摆弄皮划艇的前行方向,一点都没慌张。 溶洞整个空间都在扭曲,蠕动,石头在不停的变换方位。洞壁的收缩,如同在吞咽什么东西。 喉咙洞。 我想起了这洞以前的名字。再对溶洞的空间记忆一一回想,这个洞从入口开始,到这里,真的很像一个喉咙。我们在一个巨大的喉咙里。校舍被我发现的牙齿,是属于这个喉咙的。 这个洞就是个动物的喉咙。那动物就是: 冉遗! 原来真实的冉遗,竟然有这么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上古神兽,真不是盖的。 柳涛从怀里拿出个竹节,很短的竹节。吹起来。就是刚才驱赶小冉遗的哨声,又响起了。溶洞扭曲的节奏,变缓了一些。 我拼命的划,可是皮划艇定在原地,动不了。 现在已经离溶洞出口只有几十米,可以隐约看见洞内的场景了。我检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才发现,一个石头从水下顶起,把皮划艇弄搁浅了。 溶洞的石壁又开始扭动起来,那些巨大的石钟乳开始用怪异的方式,移动起来。柳涛很明的吹那个竹节,也没有用。 河水开始翻腾,如同水开了一般。巨大的泡泡从水下冒起来。咕咚咕咚的响个不停。 “搁浅了。怎么办。”我问柳涛。 柳涛说道,“下去个人,把艇举一下。” 我正在犹豫。 “你别下去,”王八自告奋勇:“我来。” 王八水性很好,当年我们在沙市读书,常常横渡长江游到对面的太阳岛上去玩。玩好了再游会来。可现在这地下河的水,如此诡异。实在是比长江的漩涡凶险多了。 王八脱了上衣。跳到水里,我都来不及劝他。 王八下了水,在艇边的水面上只露出头颅,双手在艇下拼命往上举。我也要下去,却被王八阻止,“你绝对不能下水。” 我趴在艇上,其他三人靠在另一边,好让皮艇被石头搁浅的这边能翘一点。我面朝王八,手里握着打火机,看着情况。 火光微弱,三米外就看的很模糊了。 王八还在一下又一下的掀皮划艇,皮艇慢慢挪动点位置。再来几下,皮艇就可以蹭过石头。 我跟王八帮忙,拼命的用手拉艇舷。突然我看到前方的水面。仿佛被什么东西划过,水线分开。 我的腹部紧缩,全身的肌肉绷紧。这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快上来。”我边喊,边用手拉住王八的胳膊。想把王八提起来。 王八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在往艇上爬的时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个鱼身蛇头的怪物从水里钻了出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真切的看见冉遗。看来这个大溶洞里有无数的冉遗存在,这个算是比较大的。有一头猪的大小。那这个溶洞本身就是冉遗,又如何解释呢。 冉遗的头颈抬起来,把我们一艇的人看着。它没有眼眶,而是类似于变色龙的眼睛凸出很多。两个眼睛可以同时以不同方位转动。可现在它没有,它两个眼睛都把我们盯着。 面对这么大个动物,我当然害怕,但还是勉强把王八拖上皮划艇。 现在溶洞里的石头移动,不是最让我们担心的事情。最担心的事情,是眼前的这个冉遗会怎么对付我们。以它的体型来看,掀翻我们的小艇,轻而易举。 王八嘴里吐出水,慌慌的说道:“把骨头给它。”边说,从裤兜里掏出了我给他那截类似骨头的石英石,朝冉遗扔去,冉遗稍稍晃动脑袋,把那石英石给轻轻衔住。原来是王八身上的这块石头,把它给引过来了。冉遗仍旧没有动,还是看着我们。娟娟也把柳涛给它的石英石扔给它。 冉遗含着两块石英石。矗立在水面上一会。虽然只有一会,但我觉得跟几个小时一般漫长。我们都瑟瑟发抖。 最后,那动物缓缓沉下水去。消失了。 洞内石头在继续移动,空间在不停的变换形状。凑巧我们皮划艇下的石头又沉下去。小艇得了自由,在我的奋力划动下,向洞口飘去。 终于出了溶洞,洞外一片光明,明亮的太阳把我们照着。我从来没有觉得阳光又这么的亲切。我们的皮划艇在溶洞外的湖水上随意飘着,不远是铁道,火车行驶,拉出轰鸣的号声。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董玲也醒了。 王八问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到那个岔洞里去的。董玲说,她在钻爆破所在的缝隙的时候,爬着爬着就到了一个漆黑的地方,前后都没有我们在。她吓坏了,就拼命的喊我们。可是没人答应,她什么都看不见,就只有哭。直到柳涛和王八找到她。 我和王八面面相觑,董玲根本就没有跟我们上皮划艇,可是后来竟然连续出现了两个董玲。都是假的。我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我靠近董玲坐过去,安慰董玲,我闻到了董玲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不是潘婷的味道,是舒蕾的柠檬香。在明亮的光线下,看见董玲的衣服也扯破了,一只袖管从上臂开始,无影无踪,露出白皙的胳膊。我把身上的外套脱下,盖住董玲。 我们把皮划艇划到岸边,弃了艇,爬山向回走去。 娟娟走得慢,要我们等等她,柳涛不理会,径直一个人走在前面。柳涛怎么就变了个人,竟然对娟娟爱理不理的样子。 王八停下来等娟娟,我和董玲也等着。柳涛走得快,顺着山路走了,和我们隔了好长一截距离。 “你也知道溶洞里的那个东西?”王八问娟娟。 娟娟不说话。 “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田经理不也是想要那个东西吗?”娟娟不屑的说道。 听了娟娟的口气,我明白了。妈的,田叔叔和浙江老板都想要洞里的什么东西。怪不得王八和娟娟都对洞里感兴趣,要进去看。一个公司的出纳,那是一般的财校生能当的,肯定是浙江老板的亲信。 我看着娟娟,觉得她的心思好深,比王八和董玲都要深。人真不可貌相,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居然就知道和柳涛套近乎,利用柳涛熟悉洞内的情况,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 我心里鄙视娟娟的为人,看着她无邪俊俏的脸孔,心生厌恶。 这个事情就这样过了,公司里没有任何人问起我们进洞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王八临走前也交代我不要乱说话。 和柳涛还是天天在一起,我们之间也对这事闭口不谈。我知道柳涛肯定对娟娟利用他耿耿于怀。不愿意刺激她。娟娟也来找过柳涛一次,我知趣的走出房门,隐隐听到娟娟说:“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这件事,只有我得了好处,董玲对我不再是以前那样爱理不理的,和我有说有笑的。看来一起共过了患难,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会拉近些。 我主动提出不想在洞内工作了。经理很爽快,安排我在洞外负责施工道路。刚好要在溶洞外的小溪筑个小水坝。我就专门负责水坝的工作。 洞内的施工还在继续,在炸炮之后的大石头上,又搭了一个小型码头。弄了两条木船进去。船下水的时候,排场很大,我也进去了。一群人在洞内炸鞭。溶洞里嘈杂不堪。 水坝的工程是杨泽万请的施工队施工的。好歹也是这个村的主任,怎么也要利用职权,接点活,赚些钱吧。 水坝请的葛洲坝的一个技术员来设计的。就这么小河沟,能有什么设计。 就是为了控制小溪河水的流量,免得河水涨跌不稳定,影响溶洞的水位。 杨泽万也太贪钱了,水坝制模后,倒混凝土我交涉了几次,混凝土的标号太低。建水坝混凝土的最低标号应该不低于425,可是杨泽万弄的混凝土用的是325的水泥。并且混凝土的配比,砂石比例太高,用的也不是瓜米子。 杨泽万请我到他家吃饭,给我塞了一条红塔山。吃饭的时候,柳涛也在。 杨泽万给对我说:“这个河沟子这么浅,水坝的事情,水泥标号低点,也影响不了什么。小徐你别太计较了,又不是修三峡大坝。” 我默不作声,总觉得这样不好。在打算是否把这个事情告诉施工经理。 杨泽万看我还在犹豫,接着说:“现在混凝土一个方,公司只给180的价格,你算算,我总不能亏着干吧。” 我心里计算,的确,180的价格肯定是亏。杨泽万不耍点手段,那里能赚钱。 心想,这个水坝建起,估计一年到头都用没什么用处。就是个摆设而已。就不说话,和杨泽万干了一杯。杨泽万高兴坏了。连忙叫他堂客给我斟酒。 可杨泽万实在是太过分,在浇筑水坝中间坝体的时候,竟然拉了一车直径超过30公分的石头来填筑,这下我就不依了,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这么做的话,坝体根本无法承受五米以上的水压。 杨泽万见我要动真格的啦,连忙叫人停工。当这我的面安排另外取石。 可第二天早上,这坝体的施工就结束了,他们连夜加了班。我看着停在一旁的空货车。知道被杨泽万耍了。我去告诉了施工经理。 可是施工经理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工作不负责。杨泽万也矢口否认,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么把倒好的混凝土刨开,让我们看个究竟。 这下我把他们都得罪。经理肯定不愿意把干好的工程又拆了重来浇筑。浪费钱太多,这个责任,他也承担不起。只好不了了之。 我看着杨泽万脸色的坏笑,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心想让这个老狐狸占了大便宜。 却不知道,杨泽万的心思,并不只是贪钱这么简单。 工程终于在过年后竣工。还没有出正月,公司准备着开业典礼。 虽然还是冬天,但从正月初九开始,就不停地下雨,一直下到风景区临开放了,还是没停。风景区虽然要开放,但实际上有很多基础设施还没有完善,很多道路旁边都还是裸露的山地和泥土。雨水这么长时间地冲刷,风景区很多地方都泥浆漫溢,狼狈不堪。经理专门请了几十个村民不停轮换打扫。 有的村民在私下里传一些留言:说是开发这溶洞,坏了本地的风水。所以今年的气候就反常,本不该下雨的腊月和正月,连连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冬天也不结冰,也不下雪,今年的油菜和橘子肯定要欠收。 村民对我们也不友好,特别是没有在工地上揽到活的,经常出言不逊骂公司的工作人员,甚至工地上隔三差五的丢东西,不是电缆少了几十米,就是钢筋丢了几百公斤。 不管多么艰难,终于到了风景区开放的这天。 正月廿六,节气:雨水。 公司在旅游区的一个广场举行开业典礼。村民都到了,都聚在广场上。公司的普通员工,也夹着站在人群里。 典礼的主席台上,公司的董事长——一个身材高大的浙江人坐在正中。紧挨着董事长左首的,是田叔叔。另外一边是区招商局的一个女办事员。再就是施工经理、杨泽万依次排开坐着。其他的一些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要么是村里的干部,要么是公司里的人。 王八这小子竟然也混到主席台边子上坐着。还在悠然喝着矿泉水。我正在打量这些领导。忽然看见一个身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好像在那里见过,这个身影应该是我记忆深刻的人,不然我不会只看到一眨眼,就能记起。我正在绞尽脑汁的回忆那个身影属于谁。 开业典礼开始了,董事长开始讲话。无非就是和村民共同开发,共同发展之类的漂亮话。区招商局的女办事员也讲话,赞赏董事长对地方的投资,一定大力支持云云…… 开业典礼正进行着,雨下的忽然大起来。本来只是小雨,有的人都没打伞。这时候的雨竟然比夏天的雷暴还要来的猛烈。雨水瓢泼的往下落着,越下越大,一点都没有止住的意思。 村民们大多都没带雨具,纷纷散了,只有三四十人留在广场上,冬天了穿着雨衣也挡不住雨水。大家都冻得发抖。 我寝室离广场近的很,早早的就从房东那里借了一把雨伞。本想和董玲共一把伞的,可是董玲在主席台上。我不好意思喊。 主席台上临时搭了个雨棚,里面的人淋不着雨。可毕竟简陋,雨水从多处往下漏。于是干地方都被领导们占据。很多人就不停的变换位置,躲避雨水。没什么人认识王八,谁都不卖他的帐,他被挤来挤去,身上都淋湿了。我向他招手,要他下来。 王八到了我这里,跟我共一把伞。 柳涛在旁边突然嘴里一声咒骂,把伞收了,向主席台走去。看样子脸色不善。我忽然又看见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了。这下我看的很清楚,因为那个身影并没有再消失。那个人是个跛子。 罗师父。 为什么我看着罗师父总是一个身影呢,老是把他看不清楚。他身上任何部位都是模模糊糊的。罗师父现在站在董事长和田叔叔后面不远处。他身边一两米的范围,都没有人,因为他头顶上漏雨非常严重,不亚于外面的雨水。而罗师父身上并没有被雨淋到的痕迹。 “田叔叔怎么和罗师父搞到一起了?”我问王八:“这个人怪的很,不晓得来历,他用人傀养稻草人的蛊,是很邪的法术。不是好人。” “田叔叔自从儿子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人就变了,变得很信鬼神那一套。不是以前的那个老党员了。” 我猛然惊醒,问王八:“田叔叔找罗师父到这里来,是不是跟溶洞有关?” 王八不回答我,我追问:“那个罗师父当初干那么恶的事情,田叔叔怎么还会相信他。” “我哪里知道这些。”王八的口气很冲。 “那这个溶洞的事情,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主席台上田叔叔在发言了,他发言的内容和董事长的思路完全一致。看来王八前段时间说他们不和,现在已经解决。也许解决的关键就是罗师父都说不定。 王八对我说道:“这个洞,的确是冉遗不错。” “那我以前还天天在它喉咙里呆着……”我虽然已经大致知道,但听了王八证实,还是很后怕。 “这么大的冉遗,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万年,时间太长,它的躯干已经和大山的山体融为一体,无法分割。身体变得石化,虽然还是活的,但已经不能随意的动弹。” “怪不得,幸好它在受惊扰的时候,只能有限的移动某些石壁。不然我们早惨了。”我明白了去年刚施工的时候,为什么洞内的石钟乳经常变换方位。还有,那些路基为什么经常断裂,原来是冉遗自身在抖动自己的喉咙。 “这也许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冉遗了,它应该不会伤人的,活了几万年的生物,身体的反应应该是很迟钝,不是我们的时间概念能理解的。” “你和娟娟当初在溶洞里看到什么东西?”我想通了,“王八是帮田叔叔在找;娟娟利用柳涛,帮董事长在找。” “娟娟当天看见那东西的时候,很兴奋,我就知道肯定是董事长交代了她找那个东西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 “几万年的生物能存活至今,身上的某些部分,绝对是非常的不一般。”王八说话的声音很低,跟自言自语一样:“要维持一个生命持续这么长时间……” “你们就是要去维持冉遗几万年生命的东西!”我有点激动:“田叔叔和浙江人这么能这么干?一定是罗师父怂恿的。” “你错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知道浙江人是怎么知道这事情的,然后出钱来投资,开发溶洞。估计后来是资金不足,他找到了田叔叔。田叔叔在调查投资状况的时候,也隐约知道了浙江人的真实目的。” “帮田叔叔调查的人,就是你吧。”我对王八说道。 “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人多了去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们就知道了这洞里的东西,想把他弄出来。” “是的。” “就是那天在洞内你和娟娟要去摸的东西,却被柳涛阻拦。” “柳涛也很奇怪,他为什么压阻止我们。” “肯定是你们碰了那东西,会莫大的危险。柳涛才阻止你们的。”从当天柳涛的表现来看,柳涛肯定是知道溶洞里各种危险的。 主席台上杨泽万发言了,他讲的话比较实诚,就说两位老板来村里投资风景区,是我们XX村的机遇,风景区搞好了,人来的多了,跟三游洞一样出名。大家以后都有钱赚,只要人来的多,做什么都有发财,开餐馆也行,开旅社也行,卖纪念品也行…… 听者杨泽万口若悬河的说着,我觉得这社会就是被这种人给弄的乌烟瘴气。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出卖自己家乡的根缘和血脉。杨泽万是村主任,应该很清楚冉遗对这个村的重要性。可他竟然联合外人,要败坏冉遗的精髓。好从中牟利。他当然是希望风景区继续干下去,就可以利用职权,多捞些好处了。 我正想着这些。又听见杨泽万大声说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乡亲们。” 我停止胡思乱想,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说些什么。 杨泽万的调了调麦克风,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听的很清楚: “我们风景区,马上就要开始第二期工程,将在溶洞内开凿地下河,公司的设想是,在洞内打出多个孔,把还隐藏在地下更多的溶洞都开掘出来。连在一起,这样我们的山鬼洞,就超过了白马洞,成为宜昌近郊的最大溶洞群……” “怎么回事?”我疑惑的问王八。 王八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刚来的时候,田叔叔和董事长估计为溶洞里的那个东西闹的很不开心。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罗师父找到了田叔叔。然后田叔叔和董事长就不扯皮了。董事长还联络浙江的生意伙伴,继续投资,准备开发二期。” “这二期和溶洞里的东西有关联吗?” “你说呢?”王八神秘的笑:“我告诉你吧,我和娟娟看到的东西就是岔洞里的一个血红的石块,印着河图的纹路。这东西是无价之宝,如果把它敲下来而继续投射红光的话。到底有多大的好处,我也不知道。” “罗师父知道。”我立马想到,“不然田叔叔不会找到他。” “是罗师父主动找的田叔叔也说不定。”王八虽然是这个口气,但我知道,肯定是罗师父找的田叔叔没错。 “罗师父找到田叔叔,然后田叔叔和董事长就不再扯皮了……”我接着王八的思路说道。 “是的,”王八声音沉重起来:“因为他告诉田叔叔和浙江人,血石只是冉遗喉咙里的一个精华聚集。但冉遗真正的灵体并不是血石。” “还有比血石更有价值的东西?”我接口道:“让田叔叔和浙江老板不再对血石志在必得。那到底什么东西让他们更感兴趣,难道溶洞里还有比冉遗更离奇的事物。” “你猜对了一半。”王八说道。 “你别给我卖关子!”我吼王八,这事情太恶毒了。我知道的越多,情绪有点失控。 “你动动脑筋想想。这个洞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叫山鬼洞,以前叫喉咙洞……”我脑袋灵光一闪,彻底震惊了。 人的想象力太狭隘,远远追不上真实的事物。 这么大的一个溶洞,仅仅是冉遗的喉咙而已。那它的身体到底有多大……对,冉遗的身体已经深深没入了大地之下,溶洞只是它的头部而已。 “你知道了吧,更有价值的东西,还在地下。” “所以田叔叔和董事长又抛开芥蒂,两人的资金不够,就又拉人进来追加投资……” “我估计这都是罗师父的指点。” “妈的,这罗师父绝对不是好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想的出来。”其实不仅是罗师父,浙江人和田叔叔又能好到那里去。不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掘人风水脉络吗。 我把主席台上的浙江人、田叔叔看着,觉得他们面目实在是太丑恶,虽然摆出个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却觉得恶心。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啦,到底是他们太现实,还是我太幼稚。 我看着罗师父站在雨水里,一动不动,彷佛雨水都从他身体直接穿过,他好像就是一团影子,根本不受外界事物的影响。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恶狠狠的看着他,为什么一个拥有莫大本领的能人,总是要做一些缺德伤阴的事情呢。 罗师父彷佛感受到了我的敌意,也向我看过来,我能感觉到他一丝怯意。是啊,做了亏心事,任他多厉害,心里总是虚的。 还有王八,我提了王八一脚,“你明知道是这么缺德的事情,怎么还要帮着干。” “我只是个职业律师。”王八很委屈:“客户给钱,我拿钱做事,职业行为而已。再说你不也是拿着田叔叔和浙江人的工资在干活吗。” “我可没有为他们找溶洞里的什么东西!”我冲着王八发火。 王八不说话了,他的确理亏。 “冉遗根本不是具备进攻性的动物。”我说道:“在洞里,只是我们惊动它了,那些冉遗的活体才从地下深处冒出来,就算是出来了,也不是一味的要攻击我们。他们只是被惊动了。” 王八也说道:“不仅他们不会攻击人,冉遗保了这一方风水,交换条件只是接受村民的供奉牺牲。而且是村民主动奉上的。哦……”王八拍了拍脑袋:“怪不得你告诉我,那些横死的人,非要进洞。原来村民供奉冉遗的牺牲,都不是自然死亡的人。” “村民只把非正常死亡和做了恶事而死的人抬进去……”我也想明白了。 雨还在瓢泼得下着。这个天气实在太怪异,还在正月里,却下着六月的大雨。 主席台上领导们都讲完话了。台下有人开始炸鞭。炸鞭噼里啪啦的,持续不久,就没了声息。估计是被雨水淋熄。 众人向溶洞走去。工程竣工,领导们要去看一看。到了溶洞口。 我在溶洞前,把山体看着,愈看愈像一个动物的面孔。众人在雨中,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红布,董事长亲自拿起剪刀,开始剪彩。 剪彩的仪式结束,一行人就要进去,参观溶洞。 罗师父和董事长田叔叔紧紧地挨在一起走着。我知道,他们这是要进去,去摘取那血石。一般人取不下来的血石,罗师父肯定有办法取下来。估计田叔叔和董事长已经商量好了,如何分配血石的好处。 我看着他们面露微笑的样子。心里恨恨的想着:最好让冉遗把你们都给吃了。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往里走,一个随行走在最前面,随后走的是董事长,然后是田叔叔,接下来是罗师父,招商局的女办事员也进去了,然后是王八、董玲、娟娟……还有一些公司的职员。 我不想进去,我虽然对冉遗不再害怕,但我对他们即将要做的恶事,无比厌恶。看着溶洞入口的河水,水漫的很高了,我看湍急的流水,漂浮着许多枯叶和垃圾,也觉得比他们干净的多。 杨泽万没进去。 杨泽万拍董事长马屁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放弃了。 杨泽万从洞口回走来。和我面对面碰个正着。 “小徐,你怎么不去呢?站在这里干嘛?”杨泽万开心的很,彷佛这公司就是他开的一般。他也不是好东西,自己家乡的血脉就要断了,他还这么轻松。 “你不去巴结老总,出来干嘛?”我反正是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也不怕得罪人。 “广场的台子还要拆撒,我不去收拾,谁去干呢?我要还要快点去,工人还在那里等着我呢。”杨泽万的确是很高兴,不是装出来的。 一声炸雷,雨下的更加猛烈了。 “小徐,你进去撒,我去忙我的事情啦。”杨泽万绕过我,向回走。 我不做声,也跟着他往回走。 “你跟着我干嘛,你进去撒。”杨泽万回头看着我。 “我不干啦,准备辞职,我没得某些人那么下贱。”我话里有话,讥讽杨泽万。 杨泽万把我看了好大一会,目光很严厉。看来我说到他的痛处了。 杨泽万不理我了,继续往回走着。我跟在他后面,看见他的肩膀在不停的耸动。我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在愧疚。其实我错了,后来我回想,才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是非常的兴奋。 天空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这雨到底是怎么啦,更加过分的下着。跟雨伯在空中打翻了水盆一样。 一群工人在等着他。工人都是当地村民,就是跟着他浇筑水坝的村民。 可是这群工人并不是在广场上等杨泽万。而是在离溶洞口不远的水坝旁等着。一群人默默的站立在磅礴大雨中,都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身上被淋的湿透。这可是正月啊,气温只有几度,他们都冷得瑟瑟发抖,却都跟钉在原地一样,安静的站着。诡异无比。 杨泽万走到工人中间。悄声和其中某人说着话。不知道在交代什么。 “柳涛”我看见柳涛竟然也在这里,“你刚才去那里了?你在这里干嘛?” 柳涛也不理我,和旁边的人一样,都面无表情。 绝对是非常不寻常。 我忽然发现,水坝上的水面已经漫到坝体的三分之二的高度了。超过了五米。 “谁把水坝的闸关啦,疯啦!”我狂喊:“是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我。 整个山冲的雨水都在往这里汇集。水涨的飞快。 “杨泽万,你快要他们把闸打开。”我向杨泽万喊道。 可是杨泽万的表情让我彻骨的心寒。 杨泽万在狞笑。 这水坝只有十米高,二三十米长,夹在山涧里,平时看起来非常的不起眼。可是现在溪水,被坝体拦住,已经在形成了一个很长的堰塞湖。水还在积聚上涨。 我把伞扔了,跑到水坝上去扭闸门的扭杆。还没有转到一圈。一个村民从后面把我用锹把捅了一下。我吃疼不过,弯下腰。两个村民把我从水坝上拖下来。 “你这样是故意杀人,要枪毙的!”我冲杨泽万喊道:“这么多人在这里,你瞒不住的。” “是吗?”杨泽万现在开心的很,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威胁,“你看他们会告发我吗?” 村民都把我冷冷的看着,目光木然。他们的确不会告发杨泽万。杨泽万是他们的村主任,如果在解放前,应该是他们的族长。 我一直看错杨泽万了,没想到他才是老谋深算,处心积虑地要对付坏他们村风水的人。 “难道非得这么做吗?”我问杨泽万。 “你说我能怎么办,他们有钱,他们又有本事,区里的大官都帮他们说话。”杨泽万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你说我能怎么办……这是他们逼的。” 远远来了两个村民,走进了才看清楚,两个人合力抬着一个打鼓。很旧的鼓。鼓面的皮是黑色的,多处表皮已经毛起。鼓身是看不出什么木头,也是腐朽不堪。 “十几条人命在里面,你快把水闸打开。不论怎样,杀人绝对不是办法。”我喊道。 杨泽万恨恨的说道:“当初只说是开发风景区,是我说服他们答应浙江人的投资。”杨泽万把村民指着:“我答应他们,只是开发溶洞作为旅游,不会对我们的龙有妨碍。可是浙江人那里是想做生意,他就是想断我们的龙脉。我不给他们一个了断,我一家人怎么在村里活下去。” 我想告诉他,他们龙并不是龙,只是冉遗。随即打消这个念头——对他们来说,两者没有区别。 两个村民把鼓放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架好。两个壮年男人,开始脱衣服。脱的赤条条的。他们也真不怕冷。两个赤条条的男人,举起手中的鼓槌,开始狠狠地敲起来。 鼓声很沉闷,且绵长。我听到第一声,心里就怦然一跳。心脏彷佛堵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憋得慌。 古老的祭祀。 我想起了王八所说文畈那个乡村作家的文稿。这个村有用活人祭祀冉遗的传统。看来杨泽万谋划这事情,已经很久了,连日期都算准。 “咚……咚……”鼓声继续缓慢的敲着。我忽然站立不稳,脚下的大地刚才震动了一下。 杨泽万突然喊起来,像是在唱歌,也像在嚎叫。叫的词,都是我听不懂的。 杨泽万的歌声在鼓声的间隙中唱起,他的歌声普歇,鼓声就响。 大地又震动了一下,比刚才的程度更甚。 杨泽万正在唤醒冉遗,让冉遗享受祭祀的牺牲。 洞里的人,就是这次祭祀的牺牲。 天空一个炸雷,就在我们附近,把一个松树拦腰劈断。杨泽万哈哈的狂笑起来,歌声更加疯狂,唱的愈来愈快。 鼓声的节奏也快了很多。 众人的也随着杨泽万的歌声的节奏开始附和着荷荷的呼喝起来。 水面已经达到了水坝的设计承受压力。水坝的坚固性实际上和设计要求差很多,现在水坝在苦苦支撑,随时都有被冲垮的可能,也许就在下一秒,水坝就垮了。十米高的洪水就会灌入溶洞。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杨泽万和村民是铁了心要让河水把水坝冲垮,让进洞的人悉数溺毙。我也是杨泽万供奉牺牲的预算之一。可我现在没进去,而是看着杨泽万和村民干着这杀人的勾当。我明白我肯定也走不了了,杨泽万随便想个什么办法都能对付我。 杨泽万也听不进去劝了。看他疯狂的样子,谁也无法阻止他。 听他刚才的口气,就算是他杀人犯法的事情败露,也在所不惜。他豁出命了。宁愿接受法律的惩罚,也要收拾,企图败坏他们祖祖辈辈风水的人。 对了,还有柳涛,说不定柳涛有办法帮我,阻止杨泽万的举动。 我对柳涛喊着:“怎么办?” 柳涛听见我的喊声,却不理我。 我走到柳涛跟前。对柳涛说道:“我们得想办法阻止杨泽万杀人。你快去公司打电话,叫警察来,他们就不敢这么干了。” 旁人都在跟着杨泽万唱歌,沉醉在莫名的喜悦中。估计注意不到我和柳涛讲话。可我错了。 我说的话,被杨泽万听的清清楚楚。他停止唱歌,对我柳涛喊道:“哈哈,涛伢子,他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柳涛到底是谁,听杨泽万的意思,他跟这个村,跟这个溶洞也有莫大的关联?可他不是当地人啊,曾经对我说过,他是枝江白洋人。 “你到底是谁?”我问柳涛,我记起了柳涛对溶洞的熟稔,柳涛阻止过王八和娟娟触碰血石,柳涛在洞里避开危险,带我们出洞…… “我是舅舅的继承者,一辈子都要守着这个地方……”柳涛的语气非常不开心,很低沉。 舅舅,妈的杨泽万是柳涛的舅舅。怪不得,怪不得。我心里一些谜团,全部解开。 柳涛虽然是白洋人,可母亲娘家是这里,他应该对冉遗和溶洞的事情很了解,并且,他还说他要接他舅舅的班,守护冉遗的风水血脉。那对溶洞的熟悉程度,当然比一般的村民要更多。 柳涛动不动就去杨泽万家里喝酒,很奇怪吗,在自己舅舅家吃饭有什么稀奇的。更何况他要告诉舅舅溶洞里的情况。 柳涛对洞里的任何怪事都是无动于衷。他估计从小就见惯了。 炮渣石里的那些类似骨节的石英石,我明明看见有很多的。可是隔两天再去的时候,一个都没了。当时接应我和爆破老板的,正是杨泽万。一定是杨泽万知道出了状况,在我和爆破老板出洞后,第一时间安排人把那些石英石收拾干净。肯定不是收起来,而是用某种方法还给了冉遗。可是柳涛送给了娟娟一块。也就是说,杨泽万安排人收捡石英石骨节的时候,柳涛就在场。柳涛为了讨好娟娟,私自拿了一块藏起来了。送给娟娟后,受浙江人指使的娟娟,根据骨节大致推断出血石在洞内某个地方。同时王八和董玲也根据我捡的那个骨节,得出和娟娟一样的结论。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一起入洞的。才发生了我们五个人在洞内惊心动魄的经历。 我为什么就这么傻呢!被他们糊弄的团团转。到现在才想通各个枝节。 我对柳涛喊道:“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能这么做事了。你眼睁睁的看着十几个人死在洞里吗?” 柳涛在犹豫,毕竟他接受了较高的教育。思维方式当然不能和这山村的村民等同。 “这些人死了,就算你们逃脱法律制裁。可你能安心吗?”我继续说道。 “那是他们活该。”柳涛说着,脸上却显出不忍。 没时间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和柳涛、杨泽万周旋了。 我扭头就跑,跑向溶洞。我想清楚了,就算我不进洞,杨泽万也不会放过我。我还不如进洞去,提醒里面的人,一起逃脱,还有一点机会。 村民有几个要追我,被杨泽万拦住:“他进去不是更好。” 其时溪水已经快漫道水坝的顶部。 大地又震动一下,水坝的基础我是知道的,就是个豆腐渣工程。水坝支撑不了多久了。可我没有选择,只能往溶洞里跑去。 杨泽万嘴里“嗯”了一声,村民会意,拿起手中的铁镐和八磅锤,走向水坝。他都等不及洪水冲垮水坝了。 我边跑边喊:“柳涛,你愿意跟他们一起糊涂吗,走了这步,一辈子就回不了头了……娟娟也在里面呢……” 我听到身后杨泽万在喊:“你们别砸,等等……他是我外甥呐……涛伢子,快回来……” 柳涛从后面追上我,一起进入了溶洞。 洞外的杨泽万在狂喊,和村民争执的声音隐隐从风雨中传进溶洞。 我心里安定多了,说服了柳涛一起进来。我生还的胜算大了好几倍。 我和柳涛飞快地在洞内的栈桥上飞奔,我们都对洞内和熟悉,虽然洞内道路复杂,我们却不受影响。飞快的跑着。 “来得及吗?”柳涛问我。水还没有涌进来,应该是杨泽万顾忌到柳涛在洞内,不允许村民砸水坝。可是即便是这样,又能争取到多少时间呢。水坝随时都会被冲垮,山村的整个大地都在随着冉遗的苏醒而震动。水坝经得起几下折腾。 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平时无所事事的时候,大把的时间无法消磨。可现在,恨不得每一秒钟都比金子还贵重。终于和柳涛跑到溶洞地势最低的地方了,就是当初放炮炸石壁的地方。这里已经在地下挖了一米深,做了一个通道。 我和柳涛弯下腰,快速的前行。前面就是溶洞内的码头,再向前就是岔洞,他们现在应该就在岔洞。我和柳涛跳上了一条木船。溶洞已经算是开业了,洞内的灯火通明。我们看见另一条船停在岔洞下的水面上。岔洞人声嘈杂。他们真的动手在取血石了。 柳涛急了,忙从船上跳到凹坑,又手脚伶俐的快速爬上去,闪入岔洞。我就没他那么灵活。他进到岔洞里,我还在爬凸壁。 我也进了岔洞,没想到岔洞的空间非常大,比我预想的要大很多倍。如今一二十个人站在里面,只占据了小小一个面积。 柳涛在冲进去的时候,就在大喊:“快走,快走。都给我出去。” 可是没人理会他。 我进去的时候,刚好就看见王八被洞里的几十只蝙蝠给缠住,不停地咬他的头脸。王八在地上打滚。 罗师父狠狠的说着:“就凭你这点手艺,在老子面前施手段……” 董玲很怕蝙蝠,但还是用一把雨伞帮王八驱赶蝙蝠。那几十只蝙蝠应该是受了罗师父摆布,就死钉着王八咬。 看情形是刚才王八忍不住和罗师父较量一下,可惜王八这水货,估计连罗师父一招都过不了。 罗师父甩开了王八的纠缠。双手抓住了头顶石壁的缝隙,然后脚也抬了上去。跟个蜘蛛一样,扣在石壁顶上。罗师父的头正对着一个块石头,在洞内的灯光下,映的鲜红,那石头就是挂在洞壁上的一个突出的石头,分两瓣,像朵花。距离地面不到两米的高度。 罗师父的身体在石壁顶上略略移动一点。接下来,他的举动,然我们众人惊赫不已。罗师父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向血石咬去。 “唔——”溶洞里发出了声音。石壁晃动起来。 罗师父张开嘴哈哈大笑,嘴角竟然滴着鲜血。在一旁观看的董事长、田叔叔、区里的官员……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表情非常兴奋。 柳涛狂呼一声,跑到罗师父的身下,跳起来去揪罗师父的衣服。罗师父正在得意,冷不防被柳涛扯下来,摔倒地上。 罗师父手里挥动一下,洞里的一个公司职员冲了上来,和柳涛厮打。那职员发了狂,对柳涛拳打脚踢,和柳涛凑得近了,竟然用嘴去咬柳涛的鼻子。平时都是同事,犯得着这么拼命吗。我看见罗师父嘴里念念有词,才知道他的心智被罗师父控制。 柳涛用一只手抵着那职员的下巴,另一只手就掏出那个竹笛,吹起来。顿时洞里爬进来了数只巴掌的大,鱼身蛇首的动物,纷纷用脚爬到溶洞顶上,团团的把那血石围住。 罗师父冷笑道:“看守人都来啦,你们守着这宝贝又不会用,还不如给我们呢……” 柳涛的嘴巴被那职员用手给抠了进去,他用牙齿咬职员的手指,可职员好像不知道疼痛,竟然把手往柳涛嘴里探。柳涛说不出话,把罗师父恨恨望着。 罗师父,轻轻喝了一声,那些围着血石的冉遗,纷纷掉了下来。 罗师父又准备爬上洞壁,去咬那血石了。看他恐怖的样子,估计用不了几口。血石就会被他咬下来。 王八在董玲的帮助下,挣脱了蝙蝠的攻击。扑向罗师父,手明明拉到了罗师父的胳膊,手掌却从罗师父的身体穿过。罗师父这下有准备了,他擅长利用傀儡和使用幻术,身体那部分是真实的,常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我看着这发生事情。心里混乱,大喊道“你们别闹了,水,水就要进来啦!” “怎么回事?”董事长听到了我的话,沉着的问道。 “水坝要垮了。” 洞里的人都一阵慌乱。大水若是涌进来,谁都跑不了,都会淹死。 “那走吧。”董事长简短的说道。旁人也跟着他,打算出岔洞。 “等等,还没完呢。”罗师父看见众人要走,有点着急。他这一分神,被他控制的那个职员就清醒了,愣愣得看着和自己扭打在一起的柳涛,不知所以然。 罗师父现在什么都不顾了。他已经没时间把整块血石都咬下来。他干脆就站在地上,用嘴咬着血石的下端。 我大喊:“来不及啦,我们都快走吧。” 罗师父已经陷入疯狂的状态,正用牙齿咬着石头,我听见他牙齿和石头一齐崩裂的声音,心里发毛。柳涛看见罗师父这个阵势,当然也不会走。他现在跃跃欲试,想扑上去跟罗师父打斗。 董玲在岔洞外喊道:“你们快出来啊。” 王八大喊:“等等我们,马上就出来了。” 董事长在喊:“别等了,我们先走。” 我求着柳涛:“我们走吧,别理他了。” “不行。”柳涛不听我的劝,对我说:“你们走吧。” 王八拉着我就往外跑,我还不死心,劝说着柳涛。 等我和王八出了岔洞,董事长和公司职员他们已经划船走了。溶洞里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我和柳涛划过来的木船绳索从石头上松脱,被河水冲走。 我和王八目瞪口呆。两人连忙下水,想游泳去把船抓住。可是刚一下水,我和王八就连忙爬上凹坑。不行,水流太急了。任我和王八水性再好。也不能在这湍急的河水里游泳。 我和王八没了主意。束手无策。看来我们就要困在这个洞里了。而且我们面临着很现实的境地——死亡。 轰隆隆的,洞前段的方向传来了巨响。天崩地裂般的响声。 大坝终于还是塌了。不知道是水冲垮的,还是杨泽万和村民砸垮的。现在思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洞里的灯光熄了,不过洞里到处都是应急灯。现在全部亮了。 我问王八,“上次,你为什么老是不让我下水,我的水性难道不如你吗?” “你的八字就是火命。克金克木也可以反克水。但是冉遗的水德太凶了,你镇不住。” 我有点感激王八,毕竟还是多年的兄弟。 大水冲过来了,我和王八只能往洞顶上爬。我远远听见洞下端那一船人的惊叫声。不晓得他们能不能过这一关。 水很快就漫道岔洞前的平台。溶洞就是这一段比较高。水坝上端已经全部淹没,下段也全部淹没了。我和王八看着水往上涌。心若死灰。 可是忽然发现,水上涌的速度减慢了。 怎么啦,怎么会这样。 我和王八楞了一会,就想明白了。溶洞在此处的前段不远处石壁太矮,阻挡了大水猛力灌入。水虽然冲进来的很猛,但毕竟减缓了水势。 溶洞下半段不远处的洞壁也很矮,水把下半段也淹没了。溶洞在我们这段的空气无法排出洞外,气压反而压迫河水无法快速上涨。 我和王八一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说不定还有时间想办法出洞。 我们马上折回岔洞,去找柳涛。柳涛对洞内如此熟悉,他肯定有办法。 我们进了岔洞。不看就还罢了,看了我就沮丧。 柳涛现在正背着罗师父,端端正正地扛着罗师父,好让罗师父去咬那血石。柳涛肯定已经神志不清,不然怎么会帮罗师父呢。 罗师父看见我和王八进来了。冲我笑了笑。我突然就心生一股怨气:妈的我现在死到临头了,就是王八安排我来这鬼地方上班的。如果不是王八,怎么会闹成这样。都是他害得我,我饶不了他。我现在就搞死他,死也要他死在我前面。 念头一起,我就扑向王八,王八没想到我会突然向他发难。被我狠狠的压在地下。我用手指向王八的眼眶抠去,先把他弄瞎了再说。 “疯子,你怎么啦!”王八在身下抵抗我的攻击,捧住我抠他眼睛的手。 我控制不住的荷荷有声,用嘴咬王八的手背。王八疼的狂叫。 “疯子,你醒醒,——啊——”王八一声尖叫。我把他的手背上的皮肤咬了一块下来。血溅在我口里,咸咸的,味道真好。 我又向王八的脖子咬去。 “疯子,你忘记了草帽人吗?”王八没命的喊道。 草帽人、草帽人…… 这个词,如同一道闪电,从我头顶直直劈下。我身体一阵激灵。是啊,当初我答应过草帽人的,千万别伤生,别见血,别养邪…… 我清醒了,看着被我死死压在身下的王八,王八惊魂未定,面目扭曲,如牛吼般喘着气。 我他妈的在干什么! 哈哈哈哈……罗师父在狂笑。 我松开王八,向罗师父看去,罗师父已经把血石下面的一截给咬掉了。血石流出鲜血,不,是涌出了鲜血。溶洞在悲鸣。 轰隆隆的震动,我都分不清是溶洞在扭动,还是洪水灌入的震动。 王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物事,还是他那个没得比用的八卦镜,从夷陵广场旁边骗子那里买来的八卦镜。王八把八卦镜对准罗师父,嘴里喊着:“太上老君,教我杀鬼——” 话还没说完,八卦镜就破了。 罗师父轻蔑地笑着,是啊,他是人,这招对他有什么用。 罗师父得意的很,“小滴嘎,莫在老子面前来这套。” 罗师父看着王八,却分了神,忘记了控制柳涛。柳涛猛的把罗师父甩到地下。 我明白了,罗师父再怎么厉害,他只能在同一时间对付一个人。他的弱点就是不能分神。 我喊道,“柳涛,王八,我们一起上。” “打他个狗日的!”王八也喊道。 罗师傅发现我们找出了他的弱点,有点慌乱,跟没闲暇去咬血石。 我和王八一步一步的逼向他。我心里不停的想着草帽人、草帽人。这样会让我的精神集中,不再受罗师父的蛊惑。 罗师父把我和王八盯着,我喊道:“王八,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冬天洗冷水澡,回不了寝室,零下5度的天气,打着条胯,湿淋淋的被关在门外半个小时的事情吗?” 王八说道:“记得,楼下几十个人都看我们的笑话呢,老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你忘记带钥匙的。” “你就回想这件事情,别分神。” “老子头发都结冰了,都是你害的……”王八说道。 罗师父看着我的表情有点惊讶。 “比别以为你能无所不能,球货!”我开始咒骂罗师父。 罗师父懵了,呆呆的看着我。没注意到柳涛的动作。柳涛拿起竹笛,吁吁地吹起来,声音婉转。 可是罗师父听不见,他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我要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不行,草帽人对我说:你不能。—— ——活不了了,与其在这里憋死,还不如投水自行了断算了。 不行,草帽人对我说:你不能。—— 我哈哈的大笑:“你这招,不管用啦,老东西。” 罗师父慌了,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慌乱,上次在风宝山他看见我也是这样表情。 洞里突然冒出来无数的冉遗,密密麻麻的冉遗,它们都向罗师父身上涌去。柳涛还在继续吹他的竹笛,越来越多的冉遗爬向罗师父。 罗师父开始惨叫,他在用力甩脱身上的冉遗。 我都看不见罗师父的身体了,都是密密麻麻的冉遗扑在他身上,显出他身体的轮廓。 罗师父的身体的轮廓,带着密集的冉遗在洞内不停的变换方位。不是跑来跑去的移动,而是瞬间的变换方位,此刻在洞的左边石壁,下一秒,就蓦的出现在洞的右面石壁。可是无论他在洞里怎么变换他的方位。身上的冉遗总是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出卖他的位置。 罗师父身上的冉遗不停的掉下来死掉。可更多的冉遗又扑上去。我看见冉遗撕咬罗师父的皮肤肌肉,可是没用,罗师父身上一点血都没有渗出来。 柳涛却在不停的咳嗽,他在吐血。看来再这样下去。柳涛支撑不住了。 草帽人对我说:别去碰邪。 我说:“不行——” 我冲到罗师父身边,伸出手,向罗师父的脖子抓去。 可是我抓了个空。我的手指从罗师父的肉体从穿过。罗师父的肉体瞬间变得虚幻。 没事,他躲不了。我又抓去。这次,我抓住了罗师父的胳膊。 罗师父发出惨烈的尖叫。他被我抓住的部位,在灼热燃烧。肌肉很快就烧尽,我手里捏着他胳膊的骨头。罗师父拼命的挣扎,“为什么你总是跟我过不去!” 我用另一只手,叉住罗师父的脖子,这次我抓准了,“为什么你总是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罗师父的脖子也开始燃烧。 罗师父的法术破了,无数冉遗在他身上啮咬,撕扯他的皮肉。 我看着罗师父悲惨的叫唤,面目变得非常可怜,甚至眼角流出泪来。 我心一软,手上的劲力小了点。 何苦呢,我们都命在旦夕,不想办法从溶洞里逃生,在这里做这些无谓的争斗干嘛。 就这一个间隙,罗师父挣脱了我的手,跌跌撞撞的向岔洞口奔去。无数冉遗还在他身上吊着。我和王八追去,却看见罗师父跳进了河水。 “你为什么要放过他?”柳涛在洞里喊着。 “他跳进河水,难道跑的掉吗?”我心虚的答道。 我自己都不信,我知道,罗师父的道行,水遁只是个小把戏。刚才我们大喊水冲进来了,他根本就无所谓,他只有逃生之道。 王八叹了口气,和我又走进洞内。现在是要考虑,我们该怎么逃出生天了。 柳涛还在咳嗽,不过没咳出血了。 我对王八说道:“王道长,教我们出洞撒。” 王八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你教我们水遁出洞撒。” 我心情不是很紧张,我现在心里很清晰,各个细节都能想明白,包括我知道柳涛肯定有办法出洞。 柳涛能支配洞内的冉遗,和这个溶洞当然有很深渊源。他绝对知道出洞的方法。可我现在就是不给王八讲明。王八什么事情都喜欢瞒着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现在不报复他一下,我不甘心。 “我哪里会什么水遁!”王八喊道。 水漫进岔洞了,瞬间淹没了我们的脚踝。 这下我也着急了。连忙问柳涛,“路在那里,带我们出去吧。终不能真的死在这里。” 水在继续上涨。王八喊道:“我不想死在这里,怎么办啊。” 柳涛看着我和王八,无动于衷。 我看着柳涛冷冷的表情,心里顿时沉了下来。 柳涛并没有带我们一起出洞的打算,就算是把自己的命搭上,也不会带我们出去。 水漫过了我们膝盖了。 “为什么?”我冲柳涛喊着:“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出去!” 柳涛直愣愣地把王八看着。 柳涛不愿意带王八出去。 “他不是你想的那么坏。他也不知道情况。” “是他告诉浙江人血石在这里的。”柳涛说的很慢。 我无法解释了。 王八本来在慌乱中,听见我们的对话,也明白柳涛又办法带我们出去。慌慌的喊道:“我真的不知道有这么严重,他们进来了,要对这个石头下手,我还不让呢,我还打了罗师父的。” “我不相信你们。”柳涛说道。 “我求你啦,柳涛,带我们走吧。”我打算给柳涛下跪,看他是否心软。我才二十几岁,女朋友都没谈几个,死了太亏了。 “不行。”柳涛在摇头。 “我错了,给你跪下好不好?”王八比我还没骨气,“疯子,来,我们给他跪下。” 我两腿发软,就要给柳涛跪下。 柳涛侧转身子,“我受不起。” 水淹到腰部了,洞内的应急灯放置的矮的,已经在一盏一盏的熄灭。洞内的光线开始减弱。 “我们死了,浙江人和罗师父还会再来,你舅舅也会被枪毙,你想过没有。”我发现我有个很牛逼的潜能,——越是在危机的关头,头脑越清晰。 “到时候你和你舅舅都死了,谁来跟浙江人周旋?这洞里的东西,他们不就轻而易举的拿到。”王八连声附和。 柳涛长叹一口气,我说动他了。其实我说这些,都是灵机一动,劝说柳涛带我们出去,只是想保全贪生怕死而已,那里有这么高尚的理由。 不过这个理由的确很客观。柳涛想了想,对我和王八说道:“徐哥,我知道你没什么坏心,但你的同学,我不放心。” 水到胸口了。洞内的憋闷异常,我连气都换不过来,脑袋开始眩晕,金星乱冒。 “你快给他赌个咒!”我对王八喊道。 王八喊道:“我绝不再打探着洞里任何物事了……”王八开始呛水。 “我发誓不再到这个溶洞里来,永远。”我可是说的实话,以后他们八抬大轿我请我,我都不会来啦。 水到脖子了。 幸好我和王八水性都很好。不然现在已经慌乱不已,呛水死掉。 柳涛不说话了,他拉住我的手,我连忙牵住王八。 洞里的应急灯全部熄灭。又是全部一片黑暗。柳涛带我们在洞内靠着石壁慢慢移动。柳涛对洞内非常熟悉,就如同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我心安多了,他毕竟也是不想死的。 柳涛一头扎进水里,我和王八也跟着潜进水中。就算不潜水,水也漫过头顶了。 跟着柳涛在水里潜泳,这时间可真漫长。我胸口内憋的厉害,要支撑不住了。 我感觉柳涛在水里推什么东西。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开。我也抢上前去,摸准方位,帮柳涛去推。我触手摸到是一片类似薄膜的石壁,很坚韧,但有弹性。 那有弹性的薄膜终于被我们推开了一点缝隙,开始很窄,但我和柳涛合力把缝隙两端掰住,缝隙扩大,能过人了。我推了王八一把,王八先穿了过去,然后我也挤了进去,缝隙合拢,把跟着进来的柳涛紧紧夹住。王八回转身,也来扳石壁,柳涛也穿过来了。 石壁重新合拢,挡住那边的大水。 我们躺倒在地上,身下虽然很潮湿,但肯定不会再有洪水进来。我们三人都拼命的喘气,身体瘫软。休息了好长时间,我才发现,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很宽阔的石厅,石厅的四周到处是岔洞口。 对了,我怎么看的见呢? 我连忙寻找光线的来源。 很容易找到,因为光线发出的部位就在石厅的中央。和我们不到几米远。 一株鲜脆欲滴的梧桐树,生长在那里。通身碧绿,包括树干都是翠绿色的。树身碧绿却又透明,里面的纹络都看的很清晰。树叶更是如此,薄薄的,仿佛吹弹即破。整个梧桐树都发出软软的绿光,把洞里照的明亮。 王八抚摸着我们刚才进来的石壁处,问柳涛:“这是不是喉咙洞的喉塞?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在……” 柳涛不答话,走到梧桐树旁边,轻轻把梧桐树搂住,脸贴在树杆上,呜呜的哭起来。 这个梧桐树就是冉遗最精华所在,浙江人、田叔叔、罗师父的最终目的就是它了。 看着这个翠绿鲜嫩的梧桐树,我心里也泛起怜惜的感觉。忍不住走到跟前,想伸手去触碰。 “你别动!”柳涛对我喊道。 是啊,我是外人,有什么资格摸这棵树呢。 这棵灵树,就是这方水土的保护者——冉遗的心脏吗。也许冉遗这种上古神兽,用普通的生物学无法阐述它的身体构造。一个身躯覆盖几平方公里的动物,藏在地下的巨大动物,是能够用生物学来解释的吗。 抛开别的任何理由不谈。仅仅看着这个柔和鲜嫩的梧桐树本身,我就莫名的有保护它的冲动。用生命保护它也在所不惜。 我能够理解杨泽万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柔弱的梧桐树,招来了罗师父、浙江人、田叔叔的窥觑,人的贪念太恶毒了,为什么他们拥有了这么多财富,却还要霸占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棵树,就是这一方水土的命根啊。 看着柳涛爱护的脸色,我也胸口彷佛塞满了棉花,闷闷的,鼻腔深处一阵酸痒,眼眶也热了。我拼命眨着眼睛,对柳涛呜咽的说道:“你放心,我虽然无用,但我肯定会尽力保护它的。” 王八也来到树前,愣愣的看着,“真是好东西啊,怪不得罗师父这种修炼的人,想法设法地要弄到它。真是好东西……” 我一拳把王八抡倒在地,用脚踢他,“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起歪心,我饶不了你!” 我看着这个闪烁着柔柔绿光的梧桐树,心里无比的感慨:冉遗这种神物,拥有这么大的力量,却不具备保护自己的能力,想起我们在溶洞里铺路架桥,刨石炸岩,冉遗却没有任何反抗。 杨泽万传到柳涛这一代,能勉强维护它,可以后呢。 柳涛松开了抱着梧桐树的双臂,回复了冷静的表情,“你们还走不走的?” 走吧,走吧,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石厅的一个岔洞,是通向山顶的。我们三人,爬了七八个小时,在狭窄的石壁缝隙里攀爬。出了溶洞,我们站在山顶上,天已经黑了。大雨已经止住,天上漫天的星光,看着亲切温暖。 溶洞的经历到此就完结了,但该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多两句嘴。 其实这个洞,到底在什么地方,坏柠檬和化石哥哥都已经知道了。但千万别对号入座,那里已经是个风景区了,对冉遗的打扰已经过甚。这些隐藏的秘密,就不要再去追问。不然就违了我写这贴的本意。有些事情,就让永远的隐藏下去吧。 (盛世峡江哥哥,也不要对坝区的笳乐声再打听了,事件的真相,当然不会是公布于众的。) 董事长他们那船人,也有惊无险的出了洞。没有任何人伤亡。 董事长还是那个浙江人,他拉了几个生意伙伴,本想继续挖掘溶洞深处。可因为来自当地村民的压力,无法继续施工。罗师父也不知所踪,他本来就是个神秘莫测、来历不明的人。事后,竟然没有几个人能记得他曾出现过。罗师父不在,浙江人也无从知晓该怎么去找溶洞的最精华处。此时就不了了之,浙江人就用筹集到的资金,把猇亭古战场给买下,真的做起旅游的生意。 杨泽万坐牢了,当然不是因为故意杀人,而是他承接的水坝工程太滥,查出他贪污工程款的事实。杨泽万很仗义,说这个事情跟我这个技术员无关,是他自己瞒着我所为。 柳涛也在村民选举中,当了这山村的村主任。他这一辈子都要守着这个溶洞了。 我第二天就收拾东西走了,经理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辞职。 走的那天,我去娟娟那里领工资。娟娟不在,她回市内了,董玲用手上的备用款给我发工资。 我跟着董玲到了她寝室,等着她给我拿钱。 董玲在寝室里,并不急着给我工资,跟我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对我不再是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被我说的无聊的笑话,逗得呵呵笑。 看来日久见人心,这丫头见我在洞里的作为,对我心生好感了。 董玲脱了鞋在,床上坐着,幽幽地对我说:“回市内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我靠,这么明显的表白,我哪里听不出话外之音。 我坐到董玲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我腿断了,也会找你的。可我实在是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 “没事”董玲声音变得纤细:“我过两天也回市内,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我还说什么话啊,现在说话不都是多余吗,行动最重要。 我把董玲压倒床上,手忙搅乱的脱她的衣服。 董玲对我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一点都不拒绝我,竟然帮我褪去身上的衣物。 桃花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董玲的上衣被我拨去,身材真他妈的好,我紧紧搂着董玲,深吻着她。 董玲在我身下迷离,呜呜的哼着。 我赤裸的身体和董玲柔软的胸部紧紧贴在一起,情欲高涨。 董玲的双腿也把我盘住。 我手往下伸探,想有进一步的作为。 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声的尖叫:“疯子!你脱光衣服在我床上干什么?” 我回头看去,看见董玲衣着整齐的站在寝室的门旁边。对着我怒气冲冲的怒吼:“你这个臭流氓,你到底在干什么龌龊事……” 我全身冰凉,身体僵硬,无法动弹一下。更不敢回头,去看床上的董玲是谁。 我身下的是什么…… 05 走胎 时间过的真快,我感觉自己都不再年轻了。同学一半的人都结了婚。有的在单位混的好的,都当领导了。可我呢,刚刚在家里和父母吵了一架,他们竟然骂我是个黄昏,一辈子都玩不醒的黄昏。原因是我又被老板炒了鱿鱼。一年来,我找了七八份工作,没有一个干的长的,最多的一份工作,干三个月就被老板给辞退。 一个人走在夜色中繁华的街道,感叹不已。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这么大的一个城市,竟然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爹妈也是的,怎么能这么骂我,我就算是黄昏,还不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走到了九码头,看见胜利一路街边坐着一排算命的瞎子。心想,当初难道我的选择错了,如果当年在草帽人面前选择了另外一个人生,现在至少不会为生存担忧吧。可是那种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有份稳定的工作,谈十几个女朋友,然后找个合适的女孩结婚,再生个孩子,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过一辈子,多好。 当年王八骂我,说我不该放弃。他向草帽人说,能不能取代我走那条人生道路。可是被草帽人拒绝。 王八却不死心,孜孜不倦的想进入那个圈子。 我如果能和王八交换一下人生,该多好,都能得偿所愿。可惜,人都是下贱的,都对自己身处的环境不满。对自己已经所有的事物不屑于顾,却想着自己无法得到的生活。 比如我想跟王八一样,当个律师,每月拿着高收入,周旋于若干美女之间。 可王八却对身边董玲的热情无动于衷,律师虽然当着,却不太上心,幸好他天资聪颖,能力超人,不然律师那里当得下去。不过他当不下去,也无所谓,他迟早会辞退律师这个职业的。他的志向,是当个神棍。 “不是神棍,是术士!”王八每次听到我提起神棍这个名称就恼火,是的,他想当术士。 术士这个称呼在民间是很少听到。在道家炼丹和巫术的高人间一直流传着这个默契:洞悉阴阳的不见得是术士,术士是其中的佼佼者。有名额的,只有德行和法术顶尖的神棍才有资格被人称呼术士。或是自身的某些异于旁人的命数,才有这个可能。 草帽人当年说我有个这个命数,但我不想当神棍。 王八想当,但他没这个命数。但他的精神执着,他相信自己的人生,就是要当一个术士,他相信凭他的努力,他会走到这一步。 王八现在就坐在一排瞎子之中。他戴个墨镜,装瞎子挺像的。我挨个看瞎子,找了好大一会,才认出他。 我走到王八面前对他说道:“给老子算个命,什么时候发财?” 王八没抬头,“你来了啊,看你狗日的躲我多久。” “好好的正经事不做,跑这里来扮瞎子骗人。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 王八把墨镜取下,“你小点声音,老子花了好大的功夫在这里有块地盘。莫让别个听到了。” 我扑哧一笑,实在忍受不了王八这么郑重谨慎的模样。 王八连忙把屁股下的马扎收起,把身前的签子放进书包。拉着我走到人少点的地方。 走到珍奥核酸的门面下,这里人少些。他又支起了马扎,安稳地坐下,又把墨镜给戴上,“不说借钱给你,你就不来找我是吧。” “你这个人没好心,我不想有你这个朋友。”我故意气王八,懒懒的在王八身边的路阶坐下。 “上次的事算是我错了,我不该帮田叔叔干那种缺德事。我想了,我从基层做起,从算命做起,不再好高骛远。” 听着王八说得一本正经,我都他妈的想揍他,“废话少说,先把钱给我,老子连烟都买不起了。” 王八摇摇头,给了我三百块钱。我拿了钱,心里稳当多了,看来这个月吃住有着落了。我身体往后躺,靠在门面的铝合金门上。 两个人暂时无话,看着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疯子,”王八开口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说过的话啊?” “老子说的话没一千万,也有八百万了,你说的那句啊?” “当年你说,我们两个人,一个人算命,一个人当郎中。浪迹江湖,无忧无虑,走遍全国,自由自在……” “还他妈闲云野鹤咧。”我打断王八:“读书时二黄八调的这种话你还当真啊,信了你的邪,你要去就一个人,别拉上我,我还要挣钱,找女朋友呢。” 王八默不作声,我看着他装模作样,心里暗想:估计王八真的是这个想法。 “其实,这次找你,我是有事情要你跟我合作……” “打住,你儿算哒,我不想搞那套……” “你听我说完撒,我一个人弄不来,有些事情我不懂的,我每次算水分都算不准。可你会算……” 王八不说话了,因为一个年轻女孩走到我们面前,迟疑的看着王八手中的签子。看样子是想算命。 “算姻缘还是财运。”王八的口气好纯熟,完全是个算命子的态度。 我也来了兴趣,看着女孩长得漂亮,说不定有机会胡说一番,套个近乎,能继续发展都说不定。 “我想算姻缘……”女孩期期艾艾的说道,另一个女孩也走过来了,“不要信这些,你和刚刚会和好的。” “不好意思,下班了。”我没好气的说道。原来这女孩有男朋友,劝她的女孩长得又惨不忍睹,我顿时泄了气。 “呵呵,”女孩笑了:“算命的也下班啊。” “难道只有公务员才有休息啊,算命的也是劳动者,也有休息的权利。”我故意作出很激动的表情。 “咯咯,两个疯子。”两个女孩走了,边走边笑。 “喂喂,你怎么晓得我叫疯子。真厉害,干脆你来算命吧。”我在她们的背后喊道。 王八把我直愣愣的看着:“你坏我的生意干嘛。” 我一把把王八的墨镜打掉,“老子见不得你装神弄鬼,堵得慌。走,到旁边夜市喝酒去。我请客。” 和王八喝了几瓶啤酒,两人的话多了些。 王八掏出一个卡片,对我说道:“疯子,我现在真的在做这个生意了。你晓得撒,我的水平比刚才旁边的瞎子要高得多,我才来了两个月,还只是晚上来,生意就比他们好多了。很多回头客,带人来找我算命。你信不信?” “我信。”王八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他文化这么高,区区算个八字、姻缘,不在话下,那里是那些连一天学都没上过的瞎子可比。神棍不可怕,就怕神棍有文化,更何况王八这种名牌大学出来的高级人才。 王八把卡片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哈哈哈哈……”我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那卡片是个名片。上面写着: 鲲鹏周易咨询事务所 “你真他妈的狠,我服了你。”我笑的直不起腰,趴在酒桌上,用手拍着桌子。 “你笑个什么,有什么好笑。”王八受了侮辱一样。 “你算个命估计一天还能挣几十块钱,还想扩大再生产啊,要开公司啊。”我恶毒的日噘王八。 “你还别说,”王八看着我:“我还真接到了一单大活。” “凭你……”我用手指着王八。 “不骗你,真的有人找我去治邪。” 我不笑了,看得出来,王八是认真的。 “我了解了点情况,有些东西,我算不出来,要你来算,你五德和水分都很强。你要帮我。” “我才不干呢。”我拒绝了王八。 “没得什么古怪的,你就去算命数就行,别的事情我来做。” “你每次都这么说,那次不是把我拉下水。老子不搞!” “真的不搞?” “不搞!” “连朋友都不帮。” “不帮。” “不把我当兄弟?” “那又怎样?” “那好”王八笑嘻嘻的说:“还钱。” “我靠……” “反正你也不把我当兄弟了。”王八继续说:“这顿说好了是你请啊,你现在把钱还给我,我走了啊,看你待会怎么脱身。” “你算计我,你个狗日的。老子就是不帮你。” “那把钱给我,我要去做生意了,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候。”王八站起来故意喃喃的说道:“听说这家馆子打吃霸王餐的人,打的很惨的。” “你行,你行……”我口气软了,“你保证我只是给算水分而已?你分我多少钱?” “绝对不让你掺和进去,一点危险都没有。我拿我的人格担保。”王八说道:“喜钱我们对半分。” 我还能怎样。暂且相信王八这一次吧。 后来事实证明,王八的人格就是个狗屁! 过了两天。王八在大公桥的一个楼梯间找到我。带我去帮他干活。 没想到去的地方很近,就在旁边的中医院。 走在路上,王八说道:“疯子,其实你知道,前天就算是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找你要钱的。” “滚滚……” “你还不明白吗,是你自己本来就想跟着我干。” “少罗嗦,你翻脸翻的这么快,现在又扮好人。” “你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你注定要走这条路的。” “放屁!别拿我说事,你当个律师有什么不好,非要想着当神棍。” “不是神棍,是术士。” “有什么分别!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吃饱了撑的。” 王八苦笑道:“疯子,你觉得没有机会当律师,很羡慕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走这条路,你也走不通的。” “你少小看人,我要是当律师,肯定好好的工作。”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在北京拿学位,靠律师证,有多艰难吗。那些枯燥的法律书籍,一本一本的全是条例。要么是分析案例。书都是整本整本背下来的,案件分析,人都要精神崩溃。你做得到吗。” 我不说话了,我真的做不到,让我背背有点意境的诗词,或是一些有趣的经文,我还是可能的。 “你绝对不会有兴趣去学法律、钻研那些沉闷的条文。”王八顿了顿:“我也一样,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看得出来。”我冷笑,王八的兴趣当然不是当律师。 “可我能克制自己的内心好恶,专心的去学法律,考律师证,我他现在白头发到处是,就是因为当年考律师证背书背的。虽然我很厌恶这个行当,但我还是考上了律师。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有克制力,我能做自己不喜欢但又非做不可的事情。” “没想到律师这么难的考啊,我还以为你上大学天天在潇洒呢。幸亏我没跟你一样。” “就是,把你换做我,你做的到吗?” “做不到。”我老实的承认。 “你做事从来就是凭兴趣和心情,不愿意违悖自己的自身感受。你当然做不到。”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之所以接触到这么多邪事,其实是我自找的?”我觉得王八说的的确有点道理,从小到大,我经历很多怪事,虽然最开始我很不愿意去面对。其实很多我在开始的时候是可以去避免的,或是中段,我也可以逃避,可我每次都坚持下来。难道我内心里有某种东西,一直蠢蠢欲动……我不愿意再想了。 “你现在明白了……”王八把我瞧着:“但我现在告诉你这些话的意思,是要你不要再凭感觉做事,不要冲动,一定要听我的,知道吗,我比你有克制力。” 我当时没想王八要我有克制力是什么意思。等我想通的时候,已经晚了。王八对这个业务非常没有把握,甚至极度害怕。 我想通这点的时间离王八对我说这句话并没多久。就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后,我和王八进了中医院的住院部里一个特护病房。 王八先进去的,我随后进门。进去才几秒钟,我就退了出来。靠着甬道的墙大口呼吸。我全身都在发虚,额头流着冷汗。我颤巍巍的把烟拿出来,含了一棵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火,打了几下才把烟点燃。我猛吸了一大口。 王八也走了出来,神色紧张的问我:“疯子,你看见什么了?” “全是……全是……”我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王八身体也开始发抖,“你到底看见什么?” “我们走吧,我们没本事干这差事。”我打退堂鼓了。 “我已经收了喜钱啦,”王八有点不甘心,“这是我第一个业务呢。” “你知不知道,病房里有什么……”我勉强抬起手,向病房的门指着。 王八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 我沉沉的说道:“病房里,全部都是白影子,天花板上、床底下、地板上,到处都是,而且好大的血腥味,都是恶魂。” 我又抽了口烟,“现在病房里的阴气还在往外漫呢。已经渗出来啦,你看我们的脚下,哦,你看不见,但你不觉得脚很阴冷吗。” 病房内缓缓渗出的灰白阴气,已经蔓延到了甬道。我看得清楚的很。 甬道的日光灯闪了闪,啪啪两声,靠近病房的这盏突然熄了。 我继续说道:“里面有几个人?” “没什么人,就是出事的人的老婆在里面。” 我轻轻对王八说:“除了你,我只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但那个人好像已经死了,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就是啊,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治邪的对象。” “我们搞不赢的,病房里全是白色魂魄,凶煞气太重了。至少有七八个白影子,把病床上的那个人,紧紧抱着,有的抱腿,有的抱胳膊,有的抱腰……” “怎么会这么凶呢!”王八也知道害怕了。 “小王,你们怎么出来了?”病房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王八。 这是个风姿卓越的妇人,从形态和表情,以及穿着,能推断出有四十多岁了,她长得很漂亮,脸色没什么皱纹,从容貌上看,又只是在三十出头的年龄。 “这是邱阿姨。”王八给我们介绍身份:“这是我下手。叫他小徐就行,邱阿姨。” “我不姓邱,我爱人才姓邱,不过你们就叫我邱阿姨吧。”邱阿姨的神情很憔悴,说话没有力气,好像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不在乎。 我被病房里的场面吓坏了,不敢说话。 “小王,你说的帮你人就是小徐吗,嗯……他……”邱阿姨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看我胆子小,对王八也没什么信心了。 邱阿姨接着说:“小王,谢谢你,你的朋友说的没错,你们还是回去吧。”原来她听见我劝王八不趟这趟浑水了。 王八在犹豫,隔了一会,掏出钱夹,拿出八百块块钱,递给邱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王八不甘心不情愿的模样,我都急死了,恨不得替他把钱扔还给邱阿姨。 邱阿姨拒绝王八退钱给她,“不用,你既然已经来过几次了,算是给我帮过忙了,这些钱,是你该得的。” 王八还在坚持。 邱阿姨脸色变了,变得很伤感,凄楚的模样:“我不缺钱,我就想老邱能好转过来,你们……走吧。” 我听到此处,立马拉着王八就走,这么好的事,钱都到手了,又不用冒险。王八还在发什么呆。 走出中医院,王八铁青着脸。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但还是忍不住说:“你说过喜钱一人一半的啊,那借给我的三百块,我就不还了。” 王八长叹一口气:“你怎么就知道钱呢。” “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劝他,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开张,却落荒而逃。我知道王八很失落。 和王八分了手,我回到大公桥呆在楼梯间里,买了点猪头肉和一瓶白酒。自己大快朵颐。喝醉了,就睡觉,第二天起来,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过了个把星期,王八也没来找我。 看来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 当然不是。 这世界上真的就有命运一说吗,不然太多的事情我无法去解释。 本来这个事情,经我的劝说,王八已经放弃。但仍旧因为王八,我还是要再次掺和进去。 这是命,躲不掉的。并且因为这件事情,我的人生将有部分的改变。我曾经极力规避的人生轨迹,在这件怪事的影响下,终究再次摆到我的面前。但这次,我选择的余地,很小很小。 和王八分手后一个星期后,我在我的那个肮脏不堪的楼梯间里睡觉。头天晚上我又喝醉了,跟一个老朋友和几个小姑娘在陶朱路拼酒,结果把自己醉的不省人事,这个世道这么拉,女孩子这么都这么能喝酒。 我睡得昏天地暗,就听见房门砰砰的响。我估计房东找我收房租。故意不出声,躲在被子里闭上耳朵继续睡觉。 咚咚咚!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怀里的女孩也醒了,唔唔的低声开骂:“那个撬死的撒,让不让人睡觉哦。”翻了个身又睡去。 房门应该是被人在狠狠的踢。我睡不下去了,看来房东知道我在家。我心里想着该怎么对付房东呢,手上只有几十块钱了,钱用的太快,都忘了留点做房租。 我想了想,跟房东说好话,恳求他宽限几天,他总不能把我赶到街上去吧。 我把门打开,正要扮出一幅可怜相。 “你死啦!”董玲站在门口,“跟猪一样睡不醒。” “怎么不是收房租的……”我还没反应过来。 “把衣服穿好,懒虫。” 我低头一看,自己只穿着三角短裤呢。幸好昨晚星期六,我逢一三五是要裸睡的。 我慌忙把衣服穿整齐,开了门,走到外面,然后把门关好。我可不想让董玲看见我房间里的东西。里面又脏又乱,还有个丫头挺在我床上呢。可不能让董玲看见。 “快跟我走,”董玲催我:“都中午了,还在睡。” “你好歹也要我先刷个牙罢。”我扬了扬手上的水杯和毛巾,然后走到公共厕所去洗漱。 董玲焦急地在门口等我,我回来后,把水杯和毛巾往门口的杂物上一放,“走吧,美女。” 昨晚和我风流的女孩在里面喊:“你去哪,晚上还去不去跳舞的?” 我尴尬极了,回道:“你先睡,我回来再说。枕头下有两包快餐面,你自己看着办。” 董玲轻蔑的说道:“你女朋友啊?” “不是,我可不认识她。她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哼!”董玲鄙夷地看着我,“德行。”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你关心我啊?”我和董玲坐在的士上,还在异想天开,问董玲。 “王师病了,很厉害,他不看医生,非要你去。”董玲冷冷的说:“他是不是同性恋?” “他估计是,我可不是。”原来是王八叫她来找我的。 “把你手拿开!”董玲发火了,“你放尊重点,王师怎么有你这种朋友。” “你能不能换个说法,老是说这句话,烦不烦。我到底那点得罪你啦。” “看你这种游手好闲的人就恶心。” 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讨好董玲了,只有不做声。心里想着,王八这人也真怪,生了病,叫上我干嘛。虽然他知道我读书的时候把《内经》研究了一番,但并不等于我真的会治病啊。生了病,应该去看医生,躺在家里干什么。 一直到王八的寓所,我都在想王八到底是什么意思。 进了王八的房间,我马上就明白了,王八不是病了,王八是被鬼缠住。他自己知道这点,才叫董玲来喊我的。我一进房间就明白这点。 我看见王八的床头飘着个影子,白色的,跟在中医院的感觉有点相似,当然也不全部是中医院那些恶鬼的气味。那影子就呆在王八的头顶,我和董玲进房间了,那影子好像知道我看得见它,就从王八的脚旁边钻进被子里。 王八本来看见我了,正要打招呼,我看见那白影子就进了王八的被子里面,王八登时冷的嘴巴直哆嗦。牙齿敲的砰砰响。嘴唇都紫了。 我想起了中医院那个邱升被鬼魂紧紧缠住的模样。不禁想象,刚才钻进王八被子的鬼魂,现在估计也是吧王八的大腿死死抱住。不寒而栗。我打了个激灵。 我鼓起勇气坐到王八旁边,“还想当神棍,自己都被鬼缠上了。” “我脚好冷,董玲,拿个热水袋来。”王八说的磕磕巴巴。 “我说过中医院的事情,你别掺和,太凶了,你我是搞不定的。看来你已经去了几次,你肯定招惹了它们了。”我提防着王八的被子,不敢靠王八太近。 “我只是给那个邱升算了算卦象而已。还没有算出头绪呢。”王八说道。 “先不说这些,现在这个东西怎么办?”我向王八的被子盖着腿部的地方努努嘴。 “真的在这里……”王八眼睛直了,一动不动。 董玲给王八灌了个热水袋,走到床边,往里面塞。突然“啊”的叫一声。往后坐在地上。 “是不是看到一个小孩在里面?”我刚才看见那个白影子,就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董玲点点头,“那小孩子趴在王师的脚上……” 王八听了脸色变得煞白。胆子这么小,还想干神棍! 我手向王八脚部位的被子上按下去。人都有个误解,总以为鬼和人一样,小孩子也好欺负些。却不知道,有些最恶的鬼,就是小鬼。可这个潜意识,人是无法避免的。 我把手按到王八的脚上,隔着被子,我竟然能够感觉到王八脚上的确有某种东西。滑滑溜溜的,被我一按,溜走了。 屋里刮了阵风,很小的风。 估计那个缠王八的鬼魂已经走了。 王八现在不喊冷,说话也利索:“怪不得,这两天,睡在床上脚冷的跟铁似的。” “你应该还头昏,我刚进来的时候,它在头顶。” “是的,我知道不对劲,才叫董玲喊你来。” “你就不该接邱阿姨的业务,告诉你吧,刚才这个东西,我见过,就是中医院里病房众多鬼魂的一个。它的血腥味相对还弱一些。”我现在敢坐在王八的床上了,“你连其中一个都镇不住,你怎么去治邱阿姨老公的邪。” 王八无语,愣了一会,“怪不得我用我的办法,没有用呢,还是被他缠上了。” “有用的,我看刚才那个东西没有伤你狠气,你是不是下了什么符咒啊。” 我看见王八脚下的桃树枝,和一些纸灰。知道自己没说错。 “那没办法了,只好再去中医院一趟,把邱阿姨老公的事情弄明白,知道这个鬼魂的来历了,就有办法请他走。” 王八说的是对的,我也无法可想。既然王八都求到我了,又是给他自己驱鬼。我还没义气到拒绝的地步。 “董玲你回去吧。”王八说道。 “不要紧,我请了五天假。”董玲声音温柔的很。好像以前TVB拍过一部什么电视剧来着,叫什么名字,《双面伊人》什么的,董玲估计就跟那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在我和王八面前,完全是两幅模样。看来,我是完全没机会了。 和王八在屋里稍稍布置点奇门,把景门对着厨房。摆了半天家具,累的气喘吁吁,我老是骂王八,能不能一次把方位确定好,妈的逼的光沙发就挪了四次了。 虽然这样没什么用处,但勉强能抑制一下厉鬼的厌气。 董玲做的晚饭,吃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立马向王八告辞,飞快的向自己的那个楼梯间跑去。还有个姑娘儿在等着我呢。 回到大公桥的楼梯间,天色已经黑定了。我看门虚掩着,心想估计把这个女孩搞得罪了,她睡醒了,就自己走了,估计生我的气,连门都不关。 我开了门,手向门后墙上的开关摸去。 “别开灯!啊————”我听见屋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的狭小的楼梯间里,竟然跟中医院的那间病房一样,到处都是鬼魂。昨夜和我一起的丫头,现在蹲在床边的角落里,把自己肩膀抱着,看见我了,不停的尖叫。可是跟刚才不同,只看见她尖叫的模样,听不到尖叫的声音,因为—— 有一个白影把胳膊伸在她的嘴里。 我现在的确不敢开灯,我撒腿就跑。拼命的往人多的地方跑。往街角处打扑克的人跑去。 那些鬼魂看见我回来了,从房间里各个角落往外窜,有的从墙壁里钻出来,有的从地底下冒起来,有的飘到空中。 我就这么招鬼吗。我只去了一次啊。就招惹了这么多恶魂。看样子把那个女孩吓惨了。我躲在街角,看着那个女孩连滚带爬的出了我的房间,抖抖瑟瑟的走了。 那些飘在空中的鬼魂,跟随着我,在街角的十几米上空飘着。打牌的人都说,怎么忽然看不清楚牌了。我往上看,这些鬼魂飘起来连成片,连路灯都被隐隐遮住。光线变弱。 打牌的人也都往上看了看,可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 一个影子下来了,可是我刚刚感觉头顶一阵彻骨冰凉,那白影突然就消失。白影消失的时候,带着一阵尖啸,刺的我耳朵生疼。 一个打牌的伙计,带来的一只哈巴狗,汪汪的狂叫起来。叫了两声,声音就哑了,呜呜的哭起来。身下拉了一泡尿。 夜空的黑云把月亮也遮住,光线更暗。 “狗子在哭,来鬼了哦。”一个年老的牌友说道。说得很平淡,但这群人都被吓的够呛。不敢再呆了,散了场子。我一个人不敢乱动,用超出五感之外的感觉感受头顶的冰凉。渐渐的,我感到它们都散了。 这下可好,我也不敢回去,反正也欠了房租,干脆明天白天来把被窝搬走。不回来啦。 我也吓得够呛,不敢一个人独处,在街上晃荡,往人多的地方钻。最后找了个人多的网吧,掏钱包夜。可是我一开电脑,打开搜索引擎,界面上净是显示的什么车祸,火灾,灵异事件……的链接。我连忙去关闭那些链接,可是越关,弹出来更多的类似窗口。 打CS更糟糕,我仿佛看见里面的玩家,全部变成了那些白影子,在空中飘来飘去。 “是那个王八蛋开了作弊器啊!”我大骂。 我干脆把电脑关了,找了个没人的包间,躺在沙发上睡觉。 那些白影子又来了,无数的白影,把我团团围住。 “垮了……垮了……”这些白影子向我默默的说着。白影子越来越浓,变成了白雾,湿漉漉的。 “垮了垮了。”仍旧是那些声音。 “什么垮了?”我忍不住了,大声喊道。 “喂,你做梦啦。”我被网管推醒。我发现自己身上全部都湿透,汗水浸出,头发都湿了。 “现在几点了?”我问网管。 “五点半啦。”网管说道:“你做噩梦了?” 我擦了擦额头。耳朵里还是回绕着:“垮了、垮了……” 什么垮了? 天一亮,我就去了王八的寓所。董玲穿着睡衣开的门,看样子她在这里过的夜。我是彻底没戏了。 心有不甘。学着董玲昨天的神情,撇着嘴,对她说道:“德行!” “别认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董玲恼羞成怒。 我不再跟董玲啰嗦。走到王八身边,“昨晚来了没有?” “来了。” “是不是跟你说话了,垮了垮了……” “没有,怎么会说话呢?”王八摸不着头脑:“我有了防备,近不了我身。它闹腾一会,就走了。” “就一个?” “是啊,就一个。” “怪了。”我说道:“昨晚一群来找我。” 王八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略憔悴。我们没有选择了,只有再次去中医院。不把这个事情搞清楚,想办法抽身,我们自己都得搭进去。 这次进了病房,我胆子大多了,虽然病房里还是那么阴气满溢,森森鬼气。可里面多了几个人。人气很旺,竟然压制住了阴气。 邱阿姨好像知道我们会回来。连客气话都没说。 可是病房里一个中年男人看见王八了,就正色斥道:“你这个年轻人,跟你说了几次,叫你不要来了,怎么不听!” “赵大夫,别发火,你知道是我请他们来的”邱阿姨说道。 “嫂子,别这样,你要相信医学。”另一个男人说道。 “刘院长,你叫我怎么相信,老邱在这里住院多久了。你把他治好了吗?”邱阿姨说话很不客气。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那个赵大夫和刘院长既然都是医生,可是为什么赵大夫没有穿白大褂呢,他穿着牛仔裤和毛衣。医生查房,都应该穿白大褂啊。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来不及再打量,接着我又看见除了两个医生。一个人站在病床旁,病房里的那些白影子都围着他头顶转。就跟昨晚围着我转是一个情形。 我把那人看着。 他也把我看着,两人用同样的目光对视。我头顶开始冰冷,我知道,那些白影又飘到我这边来了。 那人哼了一声,从我旁边走出病房。肩膀有意无意的撞了我一下。 “金师傅,怎么我刚来就走。”一个穿着考究的人走进来。 那个姓金的人,没回话,听者他脚步咚咚的在住院部甬道里响着。 那个穿着名牌夹克,笔挺西裤的男人走进来,腋下夹着一个真皮的公文包。这肯定是个领导,大领导都是这么打扮的。 “邹厂长……”邱阿姨看见那个男人了,呜呜的哭起来:“我们家老邱怎么办哦……” 邹厂长连忙劝邱阿姨:“别哭别哭,你现在担子重得很呢,你要是垮了,谁来照顾老邱。你也别急医疗费的事情,老邱是厂里的功臣,几十年工龄,反正医药费全报,我是拿钱来垫付这个月的药费的。” 垮了垮了,为什么邹厂长这么巧要说垮了。我无稽的联想。 邹厂长走到病床前,用亲切但又标准的官腔对病床上的邱升说道:“老邱,别担心你的病,厂子里的人都惦记着你呢。厂里没你不行啊。你要好好养病,病好了,我们还等着你回去为厂子做贡献呢。” 病床上的老邱看着邹厂长,眼珠浑浊,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话。 邹厂长用很夸张的动作,把头靠近邱升,“老邱,你想说什么啊,有什么话,尽管交代给我。” “垮了垮了……”病床上的邱升声音很微弱。但我听到了。 我拉了拉王八,王八会意,和我退出了病房。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古怪,你难道没发现吗。”我悄悄说道。 “没有啊,都很正常。”王八说道:“我告诉你他们是谁,赵大夫不是这医院的,是别处请来的。他和刘院长以前是医科学院的同学。估计是很有水平的医生。和刘院长共同会诊。” 王八看来到这病房来了好几次了,很熟悉情况。 我说道:“他是医生,怎么知道这个病房闹鬼。也许他不是医生。” “你瞎说什么啊。” 我压低声音正色说道:“那个赵大夫不一般,鬼怕他,我刚才看到了,他脚下踩着一个鬼魂,是他故意踩的。还有,他如果不知道这里邪乎,怎么会阻止你来。” “他明明是医生么。”王八还在嘴硬。 “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姓金的,是什么来历?” “这个人,你说他怪,我倒是相信,他还真是我们的同行。邹厂长见邱升病了这么久,都没有好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能人,听说是郧西那边的人,在当地治邪很出名的。” “王八,我们把自己的事情了结了,别再来。这里能人多了,我们算个屁!” “我倒是想跟他们较量较量。” 我恨不得跳起来一飞脚把王八提到磨基山去。 我揪起王八的衣领,“你没发现吗,这次我进去一点都不害怕了,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有能人把这些恶魂都给压住了,但又没驱赶它们。” 王八瞪大眼睛,“为什么?” “我哪里知为什么,我只知道,这事情肯定不止这些魂魄那么简单。病床上的老邱不止是被鬼魂缠住了,肯定还有别的事情。”我摇了摇王八,“你想和这些人较量?你舔他们的屁眼的资格都没有。” 跟王八再三嘱咐了,我们去把他前几次没算完的卦象算完,然后拍屁股走人。知道缠住他的小鬼来历就收手,至于我遇到的鬼魂应该没问题,有人制的住,我就不用担心了。可缠王八的那个小鬼,刚才没有踪影,看样子是躲了。 和王八看着病房里,刘院长和那个从外地请来的赵大夫,正在讨论邱升的病情。那个邹厂长,安抚了邱阿姨几句,也走了。出门的时候把我和王八上下观察一番,边打量边看向那个赵医生。 我听见赵大夫和刘院长为邱升的病情争吵起来。声音不大。本来挺客气的,可是赵大夫说了句什么,就把刘院长给搞得罪了,刘院长指着赵大夫,气得说不出话,也出了病房。邱阿姨劝都劝不住。 那个赵大夫我看就不是医生,他见刘院长走了,竟然自己掏出烟靠着窗子抽。面部表情很迷离,眉头皱起,眼光看着窗外远处,好像在想些什么。 我和王八进去后,王八对邱阿姨说还是继续上次的算罢。 邱阿姨没说什么。 王八就把他那一套东西拿出来,司南、铜钱、竹签子什么的。我看见站在一旁的赵医生,对王八的家业完全不屑于顾。医生么,对这套是很鄙视的。就算是中医也是。我看赵医生的身份应该是中医,西医看见王八在做法事,早就少见多怪,大呼小叫了。 王八又把他上几次的卦一一算过来。 最开始是邱升的八字。原来邱升已经五十一岁了。邱升没有兄弟,有个姐姐在汉口,父母早逝。邱升是武汉人,六七年下知青到了鸦鹊岭,七九年招工在宜昌的XX厂。九二年当了厂里的采购科长。今年过年后,农历二月开始生病。 王八推卦的本身还是可以的,虽然算不出很精准,但基本上能把邱升生活的转折点的时间大致算出来。这个本事,作为玩票性质的神棍,的确不错了。邱阿姨当初在九码头能找到王八,还是有道理的。一般的算命瞎子,那个敢打包票算前半生的命的,他们仅凭记忆力,很难把六爻中的变卦推到第二变以上,王八可以推到第五变,当然王八摆卦是看得见的,可以用铜钱和筹子摆。 “正月廿四,辰时二刻”王八对我说:“我们从这里开始。” 我对王八说道:“闰十三,大馀二十一,起四十一刻半,尽于十二刻三分。” 王八根据水分的变化,摆弄地上的铜钱,用司南比划方向。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双庚双辛,劫禄,灾厄……” “闰十三,小馀十七,起三十刻六分,尽于四十四刻正分。” “双庚双辛,病弱,刑伤……” “闰十二,小馀九,起三十八刻两分,尽于十九刻七分不尽。”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 …… …… …… “二月初七,申时欠半刻三分……” 我停住了,水分在这里断了,这是什么道理。我从没遇见过。我一时愣着,答不出王八。 那个赵医生也把头转过来,看着我。虽然不动声色,可眼角眯了眯,好像在看我的笑话。他绝对是行家,他也算出了水分到这里漏光了。他和我一样,可以用心算水分。 毕竟我是年轻人,看见赵医生的神情,我还是忍不住争强好胜,“阴长五尺三厘,宽一分一厘,朱雀斜偏六寸。”这是晷分,算时刻的另一种方法。我在古籍的一些晦涩难懂的历法里看见的。 王八滞涩一下,但是随即又摆弄他的铜钱。“巳卯亥双辛,财帛,学士……” “小伙子,你姓什么?”赵医生问我。 “徐。” 他对我感兴趣了:“没听说过湖北四川有那家姓徐的懂晷分……” “我又不是跟人学的。” 赵医生来了精神:“不是家传的?” 我哼哼两声:“我家可没人会这个。” “那是谁教你的晷分?” “我们没师傅。”王八一边摆弄卦象,竟然也在听我和赵医生谈话。插了句嘴。然后继续聚精会神的摆卦像。 “我知道你们没师傅,哪有像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赵医生说道:“我是问,谁教你的晷分?” “看书看的。”我说道。 赵医生把我看了一会,“看书学的,什么书。” “有很多典籍有水分和晷分的记载,我们把其中相关的内容都剔出来,整理后再看出规律,不就行了。”我老实答道。 赵医生把我看了很久,“你知道一般人拜师学水分要多少年吗?” “我那知道,这个东西真有人学啊,还真有跟我一样无聊的人,我还以为只是古书上,记载时间和节气的方法呢。” “看书都能学懂……”赵医生沉吟道。 我说道:“晷分比水分好弄,历朝历代都有钦天监,我看了书,然后到了北京瞧了瞧几个华表,晷分就都明白了。” 赵医生脸色铁青,好像不信我。 “现在是什么沙?”赵医生声音低沉。 我想了想,“六十二万九百六十三进,四千五十七出。” 王八说道:“疯子,叫你别算沙的啊,我只能用水分和晷分算术。” “明明是沙最简单,他却老是算不会。”我向赵医生说道。 “错了,算沙是最难的算术,你朋友已经很厉害了。会用晷分和水分算。”赵医生沉着声音说:“你三种都会算?” “我哪里会算,我只会用时辰和节气把它推出来。”我耸耸肩膀:“这个应该不难吧。” “不难……”赵医生苦笑道:“我这辈子,只见过三个人会算沙。” “那三个人?”我从来都以为算沙是我自己从古书中找到的计算时刻的方法,没想到,原来和水分晷分一样,都是有路数的。 “一个是你。”赵医生说道。 我把自己指着,三个中就有我一个!太抬举我了吧。 “另一个是我老师。” “还有一个是谁?”我问道。 赵医生不说话了,用大拇指对着自己的鼻尖点了点。嘴角下撇,在笑。 我呆了,这算沙,我从来没把它当回事,我甚至觉得算沙比水分和晷分要简单。没想到我竟然无意窥到这么偏门的算术。 “光看书没用,很多东西你们根本不懂……”赵医生看了看邱阿姨和王八,“我们不吵他们,出去说。” 王八急了:“疯子,你出去干嘛,二月初九巳时半刻,晷分多少?” “阴短两寸,宽七分四厘,玄武正偏二寸半厘。”赵医生替我答道。 “二月十三丑时两刻,水分走十九分半,馀三厘不尽……” “二月十五未时,水分……” “二月十九午时,晷分……” 赵医生连续报了几个日期的刻分。王八一时算不完。 赵医生和我走出病房。 我走的时候,看了邱阿姨一眼,我和赵医生说的这些玄理,一般人应该都会很感兴趣的,再说,也是跟她丈夫休戚相关的东西,她怎么就一点都不在意呢。邱阿姨今天穿的是一件紫色的呢子套裙,很端庄。头发梳成个大髻,一丝不苟,她是个很细致的人,正在用手去摸头发,把不受发簪约束的发丝捋顺。邱阿姨的手白皙纤长,可是她中指包了个创可贴,光从她的手来看,就不应该是干粗活的人,怎么会做事把自己的手给伤了。看来人都不能遭遇突然的厄运,不然像邱阿姨这种女人怎么会乱了方寸。 赵医生和我站在病房,两人抽烟。 “你是医生,怎么也抽烟。” “谁说医生不能抽烟的。”赵医生的语气不屑于顾。 我很喜欢他的这种语气。现在把赵医生又打量一遍,发现他很高,且瘦,脸色土黄,头发散乱。如果他注意一下形象的话,应该还算五官端正。可是他好像不在乎这些。 赵医生说话的口气变得不再那么傲慢了,“你知道听弦和算蜡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也是,”赵医生笑了笑,“你只是个小滴噶,又不是什么术士。” 赵医生竟然把我和术士放在一句话里! “让我猜猜你的命,看样子你是丁巳年生的,呵呵,别这么个模样,像你这个年龄段的,能有五火以上的八字,只在丁巳年。” “我是六个火。” “哦,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赵医生突然不说话了,对我说道:“你和同伴,爱怎样怎样吧,我有事先走了。” 这个赵医生很奇怪,没来由的跟我讨论一会算法,就莫名地走了。而且走了,好多天都没哟回来。他给我的印象较深,虽然只寥寥几句的交谈。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医生。 “疯子你进来,给我报水分。”王八在里面喊。 我说道:“你出来一下。” 王八嘴里嘟嘟囔囔的,不耐烦的走出来,“怎么啦?” “刚才那个赵医生也会算水分,可是为什么邱阿姨不请他算?”我压低声音。 “我只知道赵医生是这里的刘院长从别的地方请来的。都说过了,他们是医科学院的同学。也许邱阿姨不知道他会算,只把他当医生。” “赵医生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你去问邱阿姨。”我又把王八拉住:“还有那个姓金的,到底是什么来历。一并问。” “问这些干嘛?” “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姓金的和赵医生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都在这里,邱阿姨应该没有道理再找你驱邪啊,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驱邪的本事。” “你是说,邱阿姨不相信他们?” “是的。” “为什么呢?” “你个苕,所以我叫你去问邱阿姨撒!” 王八在邱阿姨哪里什么都没问出来。邱阿姨跟王八一样,只知道赵医生是刘院长请来的。刘院长是医院的主管内科的副院长,擅长治疗疑难杂症,很多西医宣判绝症的病人,刘院长都治好过。赵医生是刘院长的同学,而且刘院长又把他请来,水平肯定非常高。 至于那个姓金的,是个驱鬼的神棍无疑,只是邱阿姨对他也一无所知,而且跟王八说起他的时候,有点不耐烦,好像很讨厌他。只是碍于邹厂长的面子,听之任之而已。 和王八在中医院捣鼓了一天,没有什么收获,我们也不好意思跟邱阿姨说我们算出缠王八的小鬼就收手。在病房呆了一天,我除了看见那些漂浮的白影,没有发现那个小鬼。 在王八家里吃饭,董玲做的饭。 “王八,邱升现在能说话吗?”我边吃边问。 “你们能不能挑个别的时间说这些,好不好?”董玲发火了。 “邱升现在的能说话,但是思维混乱,说的话,谁也听不懂。” “我们明天,去跟邱升说几句。”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只能从邱升自身问问情况了。” “我没地方睡觉了。”我很直白的对王八说。 “没事,就住我这。” 我连忙向董玲说道:“别这样看我,我睡客厅。不妨碍你们。” “疯子,你莫乱说话,传出去董玲怎么嫁人。”王八说道:“董玲照顾我,才没回家的,晚上睡在沙发上。” “我信,我信。”我故意说反话。 董玲见我这么无耻的公开说这些暧昧的话题。看她的表情,恨不得用筷子捅死我。 第二天王八早上要去检察院办事,我一直睡到下午,饿极了,才起床。在王八的厨房里,下了点面条吃了。王八到了下午才回来。急急忙忙的拉上我就走。 这次到了病房,里面只有邱阿姨一个人在守着邱升,今天很好,那些密密的白影都不见了,一个都没有,病房干净的很,没有任何脏东西。我和王八对邱阿姨说,看来有些事情我们要问一问他自己。 邱阿姨说:“他现在神志不清,我跟他说话都难得有反应。你们试一试吧。” “邱科长、邱科长……” 王八轻轻的摇了摇邱升的肩膀,王八手里扣着个檀木,他在耍小手段。邱升眼睛睁开,眼眸无神。眼白里全是血丝。 “邱阿姨,二月初七你们家出了什么事情没有。”我在旁边问邱阿姨。 “我们家没出事,都蛮好。”邱阿姨说道。 我心里很奇怪,王八按照计算,邱升在二月初七的那天,配偶会有凶煞。可是邱阿姨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没有在家里看见镜子破了,或是走在路上,有东西掉在你旁边,或是突然有车差点撞到你……”我提醒邱阿姨,邱阿姨现在好端端的在我面前,虽然遇到凶事,但肯定是有惊无险。不过,邱阿姨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我和王八算错了? 我低着头在地上比划着,重新算那天的水分,猛地抬头,看见邱阿姨很不安,做了动作,这个动作让我吃惊不小。 邱阿姨在把身边的一个拨浪鼓藏在了身后。她以为我没看见。 医院里是很忌讳这种东西的,拨浪鼓、铃铛,甚至所有的乐器,医院里都不应该出现在这种东西,特别是中医院。犹以铃铛类的乐器,容易招鬼,医院里阴气盛,所以容不得这些东西。可是邱阿姨为什么会藏个拨浪鼓在这里呢? 王八继续问邱升的话:“邱科长,你能说话吗?” 邱阿姨说:“小王,没用的,你以前又不是没试过。” 王八不死心,“邱科长。你看的见我吗?” 邱升说话了,很慢,“我走不动哒……” 王八一听,连忙又摇了摇邱升的身体,“你在那里?” 邱升苦苦的哀号起来:“我走不动哒,我不走哒……” 一个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看见邱升的这个样子。连忙也仔细看着邱升。王八正问的着急,没有理会护士,仍旧问着邱升:“你走在那里?” 护士靠近邱升的脸,仔细观察邱升,看他是否有突发的情况。护士并没有慌张,邱升应该没有什么事情。 我看见邱阿姨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忙问道:“您没事吧。” 邱阿姨现在在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什么,模样很紧张,她刚才的那个动作让我无意看见,我就觉得她很不对劲。可现在邱升突然讲话了,她却这幅害怕的表情。我很费解。 邱升继续在哭喊:“不走了,不走了。” 我听见那护士在安慰邱升,细声细气的说:“好好,不走了。” 现在的护士还是有敬业的嘛,不像我上次在医院打针,护士把我屁股差点捅穿了。 邱阿姨越来越不安,她站起来了,身上在发抖。我也突然觉得病房里的温度下降了很多,刚才竟然没发觉。 “小徐,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我去给老邱到餐馆买点饭回来。”邱阿姨往门口走去。 屋里的温度在还在下降。 邱阿姨走到门边,去拉门,拉了两下,却拉不开。邱阿姨急了,双手去拉。嘴里急得喘气。 这医院的硬件设施也太差了吧,我走到邱阿姨旁边,帮她拉门。哟呵,还真拉不开。我又用手去扭转门把手,扭不动。拐了,出问题了,就算是门反锁,从里面也应该能扭开啊。 邱阿姨浑身发抖,站到墙角。 房间里不对劲。 我大声向王八喊道:“王八,屋里有几个人。” “三个,哦,不对,加上邱科长四个。”王八说道。 “邱阿姨,屋里有几个人?”我问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晓得。”邱阿姨焦灼不已。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护士。 我刚才看走眼了,没注意到护士的古怪。 护士现在正把头埋在邱升的头顶,黑黑的长发垂下,把邱升的头部覆盖。王八的头也离护士很近,都要碰上了。 “王八……”我结结巴巴的说道:“你离病床远点。” “怎么啦?”王八站直身体,我分明看见他的头从那些头发中穿过。 邱升打的点滴,吊瓶里的盐水全部变成了红色。 我现在把那个诡异的护士看着,护士身上不是穿的护士服了,而是白色的长裙。护士身体四周,阴气弥漫。 护士知道我在看她,她慢慢扬起头,向我看过来。 我看清楚了护士的面部,长长的头发几乎已经把她的面部遮完,我从头发的缝隙里,看见惨白惨白的脸皮。黑洞洞的眼眶,里面什么都没有。 护士开始张嘴了,好像在笑,比哭看着还瘆人。 我身边的邱阿姨大喊起来,“救命啊——” 邱阿姨,拼命的去拉门,门当然是开不了。邱阿姨,又跑向窗户,去拉窗户的把手。可是情急之下,那里拉得开。邱阿姨发狂的用手去捶窗户玻璃。 咚咚咚咚的响声,可玻璃并不碎。 王八知道出问题了,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竟然背对着那个鬼护士。 “王八,你的桃木剑呢,快拿出来。”我喊道。 “什么……什么……”王八不知所以然。 那护士猛的把头往我这边一甩,我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不能呼吸。我喉格格有声,但就是换不过气来。我憋闷异常,慢慢蹲在地上。心里恐惧万分。 那护士又把身体转了过去,静静地看着邱阿姨。邱阿姨还在发狂地捶窗子。 咚咚……咚咚…… 我眼睛的余光,看着邱阿姨,原来护士想对付的是她。 邱阿姨看来有大麻烦。我要憋死了,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荷——荷——”我觉得脑袋里如同气球要胀破的感觉一样,眼睛好疼,是不是眼珠子要蹦出来了。王八见了,连忙过来,压我的胸口,想让我换气。可是没有用。我一丝气都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 王八拿了个竹签,狠狠的在我印堂上戳了一下。这下我,才长舒了一口气。眉间疼的厉害,鲜血留下来,糊住我的眼睛。 我看见的世界,全部变成了红色。血红色。 护士慢慢的向邱阿姨走过去。不是,是飘过去。她根本就没有脚。护士移动地很慢。 邱阿姨能感觉到她,可是看不见。邱阿姨转过身,被靠着窗台。眼睛四顾,想看清到底护士的方位。可她看不见。 王八突然也猛地一震。“啊——啊——”王八指着邱阿姨。 我也看见了: 一个黑漆漆的小孩脑袋,显在窗玻璃外,正在邱阿姨的头顶上方。 小孩的脑袋五官扭曲,正在狠狠的往玻璃上撞。 咚咚——咚咚—— 原来这件事情,跟邱阿姨有脱不掉的干系。我和王八一开始就错了。 鬼护士,不,她根本就不是护士,离邱阿姨还有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 邱阿姨把自己的喉咙捧住,嘴巴张得老大。面部惊恐,眼珠突出,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窗玻璃仍旧在砰砰的响着,我和王八看清楚了,那个用不停撞玻璃的,正是缠住王八的小鬼。邱阿姨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落到这种境地。 王八看见了那个小鬼,也吓得厉害,嘴里念起咒语。可是不管用,邱阿姨的处境越来越糟,她已经凌空被提起来,高跟鞋尖都离开地面了。邱阿姨胀的紫红,眼看就要被憋死。窗外的小鬼力气也小了很多,现在只是紧紧的贴着玻璃,不能狠狠撞玻璃。 我和王八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看着。 哐当一声,我们身后的门终于开了。是有人从外面撞开的。 一个人快速冲进来,站到我和王八前面。 正在折磨邱阿姨的鬼护士,感觉有人进门了,马上回头。邱阿姨从空中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口吐白沫。她看见了冲进来的人,嘴里无力的说着:“金仲……金师傅救我……” 原来这个神棍叫金仲。 金仲向那个鬼护士走了两步,扬起一只手。那护士开始怪叫,无法形容她的声音,她叫声超出了人类耳膜能够接受的频率。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可金仲一点都不受影响。仍旧稳稳的站着。我看着他敦厚的背影,感觉跟救世主一般。 鬼护士身体在扭曲。看样子在挣扎。可她周围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罩子,把她禁锢,无论怎么挣扎,她都不能移动。鬼护士身上仿佛被捆住了无数重绳索,那看不见的绳索,愈来愈紧。 鬼护士的头发飞起,向上飘着。露出惨白的脸孔。 听见金仲嘴里说了声:“疾!” 这一刻,彷佛时间停止了。我耳朵里刚才那种嘈杂的嗡嗡声登时完全安静。只有一种寂静的鸣声,只有在最安静的时刻,人才能听到的单调的鸣声。 鬼护士的脸,如果那也算脸的话。白色的脸皮在脱离。鼻子以下全部是血肉模糊一片。 金仲在哼哼的冷笑。 鬼护士黑洞洞的眼眶开始飘散出灰白的烟雾,很淡的烟雾。鼻子下面开始狂喷黑血,喷的到处都是。我和王八连忙避让,可是还是感觉不少溅到身上。 黑血飙的很猛,鬼护士的灵魄渐渐消散。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土腥臭。那些从鬼护士身体里幻化出来的黑血,变成了一些清亮的液体,洒的到处都是。王八开始吐了。 金仲又把窗玻璃外的小鬼看着。那小鬼一动不动的贴在玻璃上。越贴越紧,看样子要穿过玻璃。可他并不是自己要进来,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往里面拉。 金仲太厉害了。是我见过最牛逼的神棍。 邱阿姨在尖叫。她刚才被鬼煞差点勾魂,现在才缓过气。人在经历最惊险恐惧的事情后,最佳的方式就是哭,哭这种生理反应,能够有效的缓解人紧张的神经,调节呼吸。 金仲长哼了一声,很不甘心的。那小鬼如释重负。马上从玻璃上消失。 金仲转过身,把我和王八看着。 我和王八正要去感谢金仲,谢谢他来救急。 “你们两个二百五!在瞎搞些什么!”金仲暴怒不已,狠狠的向我们骂道。 我和王八正要解释。 金仲指着我们的鼻子:“滚!都给老子滚!” 床上的邱升在说话:“我不走了,赵医生,我不走了。” 邱升怎么会知道赵医生,他为什么求赵医生,说不想走了?我心里充满疑云。加上刚才金仲的非凡表现,我知道,这个事件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 金仲走到邱升旁边,看着邱升。邹厂长也走到病房里,把耳朵凑到邱升头边,“老邱,你在说什么……” 我和王八还想看个究竟。 金仲厉喝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他看都懒得看我们。 我和王八悻悻地退出病房。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和王八两人走到大街上。 “原来高人治邪,连家业都不用的。”王八声音很低沉,一脸沮丧,“我真是井底之蛙,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能人。比那个罗师父厉害多了。” 我点点头,赞同王八的说法。可我心里却想着赵医生,他应该也很厉害,连神志不清的邱升都能在混沦中叫他。 金仲就在邱升旁边,可邱升并没有喊金仲的名字。 “王八,我们再算算二月初七的水分。”我提议。 “是啊,那天邱升的配偶,也就是邱阿姨会出事……”王八估计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一点就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没算错。算了几遍都没错。可邱阿姨一直都好好的,直到今天出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怪异的想法。邱阿姨的中指为什么缠着创可贴。还有,鬼护士绝对不是医院里漂浮的野魂。那个鬼护士为什么要针对邱阿姨。原因很简单,她跟邱阿姨有仇恨。 “王八,你不是说你认得110接警的人吗。”王八是律师,他又喜欢利用职务之便,打探一些古怪的事件。所以他曾经跟我提到过,110接警的警察,有他的熟人。 王八一刻都不耽搁,马上用夷陵通打电话。 “小宋啊,我是鲲鹏,你不记得我拉,我们在一起吃了几次饭呢,上个月还在山野吃了饭的,你忘啦,我是王鲲鹏啊……是是是……我就是XXX律师事务所的王鲲鹏……你现在不方便啊,那晚上出来吃顿饭啊。” 我和王八在沙龙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这里可以隔着落地玻璃清楚地看着夷陵广场,王八真是有钱人,老子还从来没在沙龙宴吃过饭呢。 看见一个穿警服的年轻人从一个的士上下来,向沙龙宴走过来。 “他就是小宋。”王八跟我说道。连忙站起来,向那个警察招手。 那个警察看见王八了,径直走到我们这个桌子。 “宋警官。”我连忙向警察打招呼,把手伸向他。 我十几岁的时候喜欢打架,被警察修理过,很惨。所以看见警察就紧张,下意识的想讨好。 宋警官人很面善,待人也客气。连忙和我握手:“莫这么生分,我和鲲鹏是好朋友,你就叫我宋志。” 三个人坐下来喝酒吃菜。讲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饭要吃完了,宋志对王八说道:“说说,又找我窃取什么国家机密?” 宋志到底是年轻人,一顿饭吃下来,说话就很随意了。他是个直白人,知道酒过三巡,王八就要套他的话了,还不如自己先摊牌。 王八笑着说道:“真是警察身份,明察秋毫。我想问一下,你们三月一号(即农历二月初七)接到什么凶杀啊,失踪之类的报警。” “你当我是电脑啊,我怎么记得住这么久的事情。”宋志笑着说:“每天那么多类似报警电话。” “自杀也算。”我在一旁多嘴。 王八说:“那你有时间了,帮我看看,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不用。”宋志跟王八开玩笑:“就晓得你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只要不是违反工作原则的,我能帮就帮。” 说的王八都不好意思,连忙示意我给宋志递烟。 “我的女朋友刚好今天在值班,她今天不接线,可以帮你查。”宋志把手向王八一伸:“把你的大哥大借来用一下。” 王八高兴坏了,把夷陵通递给宋志。 宋志给他女朋友打了抠机。他女朋友很快就回了。 “姗姗,你帮我在电脑上看看,三月一号,有没有接到行凶的报警?” “不会吧,这么和平啊。那失踪呢。” 宋志问了一会,捂着电话对我们说道:“那天很太平,最严重的报警是胜利四路有群混混打群架。” “那你再帮我们问问,十天内,有没有女子死亡的报警。”我问道。 “你等等,这个估计有点难度,鲲鹏,你又欠我人情喽。”宋志继续对着电话跟他女友说道:“想着你一个人值班,蛮寂寞,跟你聊几句解闷撒。你再查查,三月一号到十号,有没有什么报警是关于发现女尸的?” 宋志听了一会,说道:“什么地址?” 宋志又听了估计两三分钟。 放下电话,看着我,慢慢说道:“小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和王八把宋志看着。 “你猜中了,三月六号。有人报警,东山花园XX栋四单元五楼501室。” 110接警也不是天天都有凶杀案。毕竟大部分都是些打架闹事的小纠纷。刚好三月初那几天,没什么大的事件发生,就是东山花园的女尸特别些。 我和王八不知道怎么回答宋志。总不能说,我们因为在捉鬼,才找他套口风罢。 宋志说道:“我不是说这个女尸死的奇怪,我奇怪的是你们怎么能肯定那几天会出这个事情。” 王八和我只是问东山花园的女尸是什么情况。 宋志说:“就是一个女孩子,死在了房间里。她楼下的住户卫生间天花板和墙上不停的渗水,敲楼上的门,总是没人开门。卫生间漏水漏的很严重,就请了物业来开门。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子在卫生间里死了,开始都以为是热水器煤气中毒死的。后来法医鉴定,是心脏病,心肌梗死还是冠心病发作,不是很清楚……我伙计(宜昌方言:此处指女朋友)说,她妈来认尸,哭的那叫个惨。” 宋志走了,虽然对我和王八问这个事情有点怀疑。但毕竟这个案件已经是板板钉钉的事情,心脏病。他没过多计较我们的询问。他不是刑警,没那么多想法。 宋志走了,王八问我:“你怎么就这么能肯定,二月初七的事情。和邱阿姨有关。” 我说道:“这就怪你自己了,你都二十几了,没谈过恋爱,当然不明白这些事情撒。你想想,一个男人躺着,两个女的在拼命。这个场面说明什么问题,二女争夫呗。” “你厉害,这都看得出来。” “那是,你当我这么多女朋友是白谈的啊?” 和王八去了东山花园,我们想到那个房间去看看。也许从房间的布局,我们能看出点端倪。 到了东山花园XX栋四单元,妈的是电子门,好不容易等了个人出来,我和王八趁势进去,那个人看了我们好久,差点没把我们当小偷。 五楼501室门口,防盗门上贴了个纸条,“招租1311446063X”。我和王八看着。看来这个房间是女孩以前租的。 我们看了看,502室的门开了,一个老婆婆出来。看着我们。我和王八一时慌乱,王八连忙说:“我们在大门口看见这里招租,所以来看看……” 老婆婆神秘的说:“小伙子,莫租这个房子。” 这老婆婆真是个热心肠,知道房子里死了人。提醒我们。 我和王八故意装作不知情,问为什么。 老婆婆说:“以前这里租的人,是一对桥子(宜昌方言:姘头),男的比女的大好多岁。几个月前,那女的就死了,警察一会说是煤气中毒,一会说是心脏病,都是假的。我就知道,是那个男的杀的那个女的。” 我和王八听了大惊。 老婆婆以为我们是被吓住了,“所以你们千万莫租这个房子,死了人的,不好哦。我现在都听得见这屋里有时候晚上呯里邦郎的响,跟那个女的死的那天一个响声。女的死的那天,我还以为他们在打架,没想到过了几天保安开了门,才晓得是杀人。” 我和王八心里有数了。 邱阿姨果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因为,二月初七,邱升已经病倒了。那里会来杀人。老婆婆没看见邱升,只是根据屋里的响声,以为邱升在。其实邱升不在,把女孩弄死的,根本不是人。 那有年纪轻轻的就心脏病突发死的。那女孩是被鬼缠死的,更准确点,是被吓死的。 邱阿姨的中指,缠着创可贴,我去了两次了,她都缠着,两次间隔一个星期,哪有这点小伤,个把星期还不痊愈的。 中指有伤口,除了受伤,还有一个解释:邱阿姨养鬼。 怪不得邱阿姨长得漂亮呢,这个年龄应该都是黄脸婆了,原来她会这手。我想起第一次到病房去,竟然没有看见她,原来是她阴气太盛,我把她也当白影中的一员。 原来缠着王八的小鬼,是邱阿姨的指使。我们找到答案。心里踏实多了。明天就去找邱阿姨,这事就可以了结。 和王八弄清楚了缠着王八小鬼的来历,我们开心的很,在外面吃了宵夜,才回王八的寓所睡觉。这一夜很安稳,那个小鬼没来找王八。 王八早上一起来就给他单位打电话:“今天休息。不上班了。” 病房里邱阿姨很憔悴,呆呆的坐在她老公病床旁边。 王八把八百块钱递给邱阿姨。意思很明白,不管什么原因,你就不要扯上我了。 邱阿姨把钱收了,说出的话很让我们吃惊:“你们知道啦,是不是金师傅给你们说的。” 这事是我和王八自行查出来的,怎么邱阿姨要扯上金仲呢。 邱阿姨在哭:“我真的信不过他们了……小王,只有你能帮我……小神也被金师傅弄跑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谁来把老邱治好哦……” 我拉着王八就走,这女人心肠太坏,竟然养鬼杀人,虽然世俗的法律拿她没有办法,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已经收到惩罚。至少她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我不愿意跟她有太多的牵扯。 王八却还不安心,问道:“邱阿姨,那个小鬼不会再来找我了?” “小神已经被金仲赶跑了,我当初也是想着只有你才能帮我,才要你来看看老邱的病啊……你这么有本事,肯定能治好老邱,我才要小神来找你的……”邱阿姨哭着说。 “邱阿姨,你太抬举我们了,正好相反,你应该是知道我没本事,才来找我的吧。”王八冷冷说道:“我们能勉强帮你看看邱科长到底怎么了,但又查不出你养小鬼,整你老邱的小情人……” “你们说什么!”邱阿姨正色大喊。看她心虚的样子。我知道我和王八没猜错。 我说道:“那个把你差点憋死的女鬼,不就是你养小鬼整死的吗,她那天想用你的方法弄死你呢。” 邱阿姨不说话,重重的坐在椅子上。 隔了好久,才又说道:“是不是金仲那个王八蛋告诉你们的?” “不是。” “除了他……还会有谁?就是他……我算是想明白了,邹厂长教我养小神,肯定就是他指使的,他和邹厂长,都惦记着我老公的那笔账目,想害我老公。”邱阿姨惨笑起来:“老邹,老邹,我家男人不就是捏着你们的把柄吗,老邱治不好,我把你们的烂事全抖出去!” 我和王八扭头就走,这事到这里,对我们来说,已经OVER了,我们不想参与更多的纠纷。这邱阿姨不是好人,听她的口气,金仲和邹厂长更不是善类,我们还是拍屁股走人为妙。 我和王八走到病房门口,不再理会身后的邱阿姨。 忽然听到邱阿姨慌张的喊道,“小王小王,快帮我叫医生!” 我们回身看去,邱阿姨正在使劲的捏着呼叫器。邱升在病床上开始呜呜的发出声音。头部拼命的摇晃。 我和王八一看,邱升病情突然恶化了。 邱阿姨把邱升的头部抱住,想稳定他的情绪。 邱升在病床上起来了,不是坐起来,而是跪在病床上,头向上扬起,手在撑在身下,可是他的手臂支撑不住他身体的力量,胸口重重地向病床上摔下去,可是他随即又勉力用胳膊支撑,把身体抬起,头上扬。接着他的腿部也想支撑起来。可是他卧床太久,腿也没甚么力气,连换个姿势都困难。 我和王八奇怪极了,邱升在干什么啊。 邱升的腿终于伸展开了,他现在做出一个怪异的姿势,两腿伸直,屁股翘的老高,身体和病床平行,双臂还是支撑在身下。这是个爬行的姿势。 邱升的动作把邱阿姨吓住了,邱阿姨松开邱升,对我们狂喊道:“你们快去叫医生!求你们了!” 我和王八却挪不动脚步,邱升的举动太古怪,我们虽然害怕,但也很好奇。邱升到底想干嘛。 邱升的四肢颤颤巍巍,肘关节突然歪了一下,他的身体又往下垂,但这次他反应快了点,马上调整好姿势。过了一会,邱升终于能够四肢稳稳的立在病床上。头部上扬。然后手肘平摊在床上,这下的他身体又往下矮了一截。 邱升在做这一系列的动作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 病房安静不已,我们都把邱升呆呆地看着。 邱升的下一个动作,更出乎我们的意料:他仰起的头,摆了摆,“咩……” 这一声“咩”。叫的我们心里发麻。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医生进来了,看见邱升的稀奇模样,连忙问:怎么啦?怎么啦? 邱阿姨哪里说的出话来。她被老公的样子吓住了。 两个护士没用什么力气,就把邱升安顿好,重新躺在床上。 一个护士说:“这个病号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月前,他拼命地在病床是打滚,翻到地上,还在到处爬,用嘴到处拱,嘴里嗷嗷叫。今天倒好,又爬在床上干什么。” 医生给邱升注射了少量的镇静剂,邱升又回复到平时浑浑噩噩的状态,在病床上睡着。嘴里嘟哝了一句:“赵医生,我不想走了……” 一个护士说道:“这里没赵医生,只有马医生。” 邱升没回答,沉沉睡去。 那个姓马的医生对邱阿姨说道:“你丈夫现在已经稳定了,不用担心。有事喊我,今天我值班。” 邱阿姨迷茫的把邱升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马医生和护士走出病房。我听见一个护士说道:“这个病人太怪了,怎么老是这样。都好几次了。” 我心里一凛。 和王八准备走到医院住院部的楼下,忽然听到身边的都在惊呼,嘈杂的很。 我和王八随着旁人的目光看去,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邱阿姨正颤巍巍的站在病房的窗台上。病房在四楼,地面都是水泥地。摔下来,九死一生。 邱阿姨要自杀! 我和王八连忙向邱阿姨身下的方位跑去。邱阿姨要是死了,我和王八总是不能安心,毕竟她和我们打过交道。我和王八的想法一样,都不愿意看着她死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和王八站到了邱阿姨正下方的地上,王八喊着:“邱阿姨,别这样,千万别想不开!我们回来帮你。” 可邱阿姨对王八的劝说无动于衷。也无视楼底下积聚的众人。 众人都把邱阿姨看着。估计病房里也已经有人,想冲上去抓住邱阿姨,情况危急,一时不敢上前。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流动特别慢,每一秒都很漫长。邱阿姨的动作也如同慢镜头一般,缓慢滞涩。邱阿姨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往窗沿外挪,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啊”我叫了一声。 我看见了邱阿姨的腰后面,那个小鬼,正在一下又一下的顶邱阿姨。每顶一下,邱阿姨就离死亡进了一步。那小鬼顶的很开心,正咧着嘴在笑呢,嘴角滴着鲜血。 “邱阿姨被小鬼反噬,小鬼想取她的性命!”王八对说道,他也明白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急急忙忙地问王八。 王八急的用脑袋挠头。 我死死把那个害人性命的小鬼盯着看,把眉头皱起,眼睛狠狠的瞪着。好像这样会吓退小鬼似的。那小鬼看见我了,可他并不退缩,仍然一下又一下的推着邱阿姨。而且好像在眨眼睛,这个调皮的动作,却在这个凶险的境地下出现。 王八突然从附近拿了痰盂,顾不上里面的肮脏秽物,抡了半圈,向邱阿姨所在的窗台甩上去。痰盂没有扔不到四楼这么高,可是那小鬼停住了,王八的办法有效。王八捡起空痰盂,再次向窗台扔去。小鬼吱吱叫两声,我就看不见了。 邱阿姨如梦初醒,茫然的看着楼下,她啊的哭起来,吓的浑身抖动,死死把窗页抱住,一动都不敢动。 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冲到邱阿姨的身边,把邱阿姨快速的抱回病房内。 王八把我看着,“疯子,怎么办?我们还是一走了之吗?” 我站了一会,不说话,最后两手一摊,“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就知道你不是没心肠的人。”王八耸耸肩,“走吧,上去看看。” 病房里正乱作一团。护士正在劝说邱阿姨:“阿姨,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邱科长不会有事的,你别想不开。” 邱阿姨还在哭,哭的很大声。但她没有再做出很出格的举动。 刘院长也在旁边看着。冷冷的一言不发。 护士长看见我和王八了,“你们这两个干嘛的,出去出去,年纪轻轻的装神弄鬼,快出去!” 我和王八被骂,不知所措,却不料刘院长说道:“让他们留在这里,我有话问他们。” 我和王八退出病房,听着里面闹腾。 我抽了四棵烟,刘院长和几个护士出来了,但还有两个护士呆在里面。她们怕邱阿姨再想不开。 刘院长对我和王八说道:“跟我来。” 我和王八老老实实的跟着。和刘院长下了楼,穿过楼下的空地。一些没有散去的看客,看见我和王八了,在窃窃的说着:“刚才就是这个小伙子丢了个痰盂上去,把那个要跳楼的女人镇住……” 刘院长带着我们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反手把门关上,关之前,还打探一下外面。 “坐”刘院长指着办公室里的凳子。 我和王八不安的坐下来。 “老赵说你们没坏心。”刘院长也坐下,跟我面对面,“不然,我叫保安早就不让你们进来了。” 我很好奇,“赵医生跟你提到我们,可我和他只说过一句话啊。” “我是个医生,很反对鬼神这一套。可是……”刘院长顿了顿:“也许老赵的做法没错,这个邱科长的病情,有些事情,我的确无法用医学来解释。” 我和王八讪笑起来,不知道该是赞同他,还是反驳他的话。 “今天我们说的话,你们不能瞎传。”刘院长很谨慎。 “知道知道”我跟刘院长递烟,“你是医院的院长嘛。” “我不抽烟。”刘院长摆摆手,“你抽吧,没事。” “刘院长,邱科长到底是什么病?”王八问道:“我不懂医学,可是我朋友懂点。” 刘院长把我看着。 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茫然往左右看了看。 “你是医生?”刘院长问我。 “我啊?”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是不是,我可不是医生,我只是看过《内经》,有点兴趣而已。” 刘院长叹口气:“其实,我们医院到现在都没查出老邱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和王八不说话了。等着刘院长继续往下说。 “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老邱只是一般的症状,发热,无缘由的发热。观察了几天,病情开始恶化,神智开始不清。我们开始以为是虚寒,伤了心脉。可是给他吃了几幅药,没有效果。住院后的一个月,老邱突然开始昏迷……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你找来了赵医生。”我插嘴。王八嫌弃的撞了撞我。 “是的,他是我医科大学的同学,可是他不是个称职的医生。”刘院长苦笑道。 “不称职,你还找他帮忙。”我记起了刘院长曾经和赵医生在病房里争过嘴。 “医生称不称职,不在医术,而在医德,他总是弄些旁门外道,那里是个好医生。你们年纪轻轻,怎么也懂这些封建迷信。怪不得老赵走前,给我打招呼,说不要赶你们走。” “我们封建迷信,今天可是给你们的医院解了围,不然明天报纸上要报道中医院有病人家属跳楼,至于原因,那可就说不清楚了。”我话里讥讽刘院长。我莫名的对赵医生有好感,刘院长和赵医生有矛盾,这是很明显的,所以我对刘院长说话有点不客气。 刘院长看着我:“小徐,你说话的口气还真像我的老同学。” 我知道他说我像赵医生,心里有点开心。 王八说道:“刘院长,我们继续说邱科长的事情吧。我好像听到护士说,邱科长像今天这么种举动,不是第一次了。” “是第四次了。”上次他在地上满地爬,学狗叫。 我和王八心中的疑云,开始散开,我大致能猜到邱科长到底怎么了。 “刘院长,你知道一种民间的迷信说法吗?那种突然得了疾病,可又查不出准确病因的病人,拖了几个月死掉的。” 刘院长铁青着脸,“是老赵告诉你们的。” “不是,这个事情太明显了,用不着别人教。”王八硕大。 我把心中想了很久的事情,下了狠心,说出来: “邱科长是走胎了。” 走胎,宜昌民间流传已久的一种诡异的怪病。 只要是宜昌人,都知道这种很邪的病症,不对,我说错了,走胎,并不是病。而是一种很邪的死亡方式。一个活生生的人,无来由的就病了,西医会列出某些稀奇古怪的名称,比如什么甲状腺紊乱、心肌跳动失常、脑颅压力过大……等等常人很少知道的病因。 这些人,往往拖上几个月就死掉。年长的宜昌人都会很清楚,死者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走胎。 而且当走胎的家人知道端倪,请来法师看情况的时候,法师若发现是走胎,都会如实相告。然后分文不收。这是天道人理循环,不能抗拒的。 比如我就知道我父亲的一个同事,三十多岁的时候,正当壮年,就是这么死了。我还去参加了葬礼的。追悼会上,工会主席念悼辞的时候,说XXX工作努力,勤勤恳恳,积劳成疾……那时候还没有过劳死死一说,不然死者家属不跟单位扯皮才怪。有的人就说歪话:还不是想入党! 可我听到一个老者很不屑的说:“都是乱说,我看是走胎。” 随着我慢慢长大,对这些事情也有点兴趣。就逐渐知道了走胎的一些背景。 首先,走胎不是人为的巫术,完全是一个人的命数。而且无法逆转,走胎的人必死。懂道行的人,最多只能能根据走胎者的表现,看出他走的什么胎。 拿邱升做例子。我看见他在病床上四肢支撑的模样,当时就闪出了这个念头:羊有跪乳之恩。刚出生的羊羔就会勉强的站立,在吸允母乳之前,会跪下来谢母恩。邱升的模样和姿势,就是这个动作,所以他应该是走了羊胎。 之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就是有一个原因:出胎之时,就是走胎者毙命的时刻。万无一个人能走几个胎的道理。可邱升走胎,不同寻常。可邱升出胎而且不是第一次了,听护士的说法,他还走过猪胎、狗胎。这就是这件事情最怪异的地方。 刘院长绝对知道走胎的典故。 他听我说到走胎,竟然没有骂我胡言乱语,一点都没有惊奇的表情,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对了对了,我肯定他早就知道。 我和王八的这点道行算什么,连我们都看出了邱升是走胎。 那个金仲和赵医生怎么会不知道。刘院长之所以没有太惊讶,他一定是早就听金仲和赵医生中的某个说过一次。 赵医生、赵医生,我心里想到了赵医生,那个不修边幅,神情倨傲的赵医生。 我大喊道:“刘院长,你能不能告诉我赵医生到底是什么人?” “你问这个干嘛,你们不是讲过话吗?来我问我干嘛?”刘院长听见我说起赵医生,很不耐烦。我奇了怪,他们明明是老同学,怎么关系好像很不好,可既然关系不好,刘院长为什么要请赵医生来帮忙看病。 我说道:“邱升在走胎的昏迷中曾经喊过赵医生的名字。” 赵医生冷冷说道:“那又怎样?” 妈的,我内心里把自己抽了一嘴巴:刘院长并不是请赵医生来治病的,他其实早就知道邱升的病不是一般的病症,所以请来赵医生治邪的。赵医生根本就不是医生,刘院长不是跟我说过吗,赵医生不是个称职医生。潜台词就是赵医生从来就不务正业,根本就是个神棍。 我想到这里,把王八看着:这世上不务正业的人还真多。 我开始笑,望着刘院长笑,原来你嘴上挂着什么相信医学,内心还是我们中国人的老传统思想。却还要做出一副鄙夷的模样。 刘院长看我在笑,知道我的在想什么。他辩解道:“你想错了,老赵的医术是很高的,我可不是叫他来做法事的。” “比你还高?”我问道。 刘院长哼了声,对我的无礼很窘迫,但还是老实的回答:“比我高,当初我们系里,就他的学业最出色,特别是临床诊断,比我们的老师都厉害。” “能告诉我赵医生的事情吗?”我说道,我对赵医生很感兴趣。 刘院长说道:“他的确是医生,但他当年没有完成学业……” “为什么啊?”王八插嘴问道:“学业出色,反而不能毕业?” “你问这些干嘛,跟邱升有关吗?”刘院长很反感王八问这个问题。看来他和赵医生当年交情真的很不错。不愿意提及赵医生没毕业的往事。 “你儿就告诉我们,赵医生现在到底哪个医院的。” “他根本就没有在那个医院上班,他当年没有毕业,因为一些原因,这些原因我就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刘院长言辞闪烁,想隐瞒什么,看样子他怎么都不会说的。 我和王八都不做声,等着他往下讲: “老赵当年从学校逃出来了(他为什么说个逃字,我很疑惑。),不知道踪迹,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几年,几年后,我打听到他回了长阳老家,不知道在那里弄了个医师的资格,家里开了个诊所。我就连忙去找他,我们当年关系是很好的,就跟你们两个一样(他不说我也已经猜出这点。)。可是我到他的诊所才发现,老赵已经变了,不说当年那个学习刻苦,满腹抱负的老赵了。他……变成了神棍。” 我和王八都不吃惊。 “我当时就骂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可是老赵已经听不进我的劝了,他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神棍,他竟然用那些封建迷信的方式,给绝症患者医治,完全是开玩笑……” “可是他治得好那些病人……”王八又在插嘴:“是不是?” 刘院长又被刺激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中国人都不相信科学。连你们这种年轻人也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请赵医生来?” 刘院长无比尴尬,我看着他不停的擦拭脑门上的汗,知道我和王八说话太不留情面。伤到他自尊,毕竟他是个医生。一个大医院的副院长,怎么能逼迫他承认自己也相信巫术鬼神这一套呢。 刘院长不说话了,把门望着,意思很明显,我们可以走了。 我和王八无奈,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听见刘院长说道:“老赵说你们心地不坏,有可能会帮到病人,但我希望你们别再乱来,老赵说了,要等他回来。” “老赵到底去那里了?” 我问也白问,刘院长已经把门关上。 “今天我们就回去吧,邱阿姨精神不好。我们过两天再来。”王八提议。 “你真的打算继续参与这件事情吗?”我有点退却。 王八说道:“我从没见过像金仲这样的高手,我想看看。再说,我相信这件事情,并不会针对我们。那个小鬼是邱阿姨想让我回去帮她,才缠了我几天的。” “可我被一群魂魄缠呢?” “你的八字硬,应该没事。”王八安慰我。 我突然又想到,自从金仲在病房里治住了那个鬼护士,就是邱升情妇的冤魂,我们再到病房的时候,那些白影也全部消逝的无影无踪。 我也是年轻人,当然也有旺盛的好奇心,也想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就商量着该怎么去从邱阿姨哪里问出点什么。 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什么都是我们能问的。这个观点,在后来,无数次在我心中想起。 这几天我很无聊,王八每天都要上班,而我又无所事事,整天在他寓所里看影碟。董玲这个丫头又太现实,王八不在,就不做饭。还拿话恶心我。 把我说烦了,就说这是王八的家,你是又不是他堂客(宜昌方言:老婆),唧唧歪歪干嘛。 王八问我愿不愿意在他们事务所的那个写字楼开电梯。 我说我好歹也是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去干这个下贱的事情。 董玲就挖苦我:“你就呆着在家里好吃懒做吧,当一辈子的窝囊废。” 我没有话反驳董玲,我还真是什么都做不好。只会吃闲饭。吃爹妈的吃不上了,来吃王八的。幸好王八大方,不跟我计较。反正王八有钱,应该不会在乎。 等到我和王八觉得邱阿姨的情绪应该稳定了,我和王八才再次到病房,拜访邱阿姨和邱升。 邱阿姨又回复到了我最开始见到她的仪态,可是她的面容变了,憔悴很多,面相老了。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皮肤有了那种暗黄的色斑,头发隐隐有很多斑白,这才是符合她年龄的样貌啊。 “谢谢你,小王。”邱阿姨说道:“我知道那天是你救了我。” 王八说,“没什么,我毕竟答应过你,要帮你。” “唉——”邱阿姨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小王你心肠好,知道我用邪术整了那个丫头,还救我,我有什么信不过你的。” 王八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邱科长是走胎了。” “是的”邱阿姨说道:“我早知道,他第一次犯病我就知道。就是那个金仲害的,那个妖怪,不是好人,就是他害的。” “不是他,邱阿姨,走胎不是那个狠人能下的。走胎的确是邱科长自己走的,这是他的命。” “不对,就是金仲这个妖怪干的。”邱阿姨坚持。 “你在邱科长走胎之前,就认识金仲了,对不对。”我问道,我的背心在发寒。听邱阿姨的口气这么肯定,我只能这么去想。 “我以前不认识金仲,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好人,不然他怎么会指点邹发宜这个混蛋,教我养小神。老邱病了,他们两个就一直在一起。” “邹发宜是谁?”王八问道,但旋即明白:“邹厂长为什么要教你养鬼。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那笔钱。”邱阿姨恨恨说道:“这次无论老邱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们这些破事捅到工业局和检察院。他们当我好欺负!” 金仲和邹厂长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告人的,不然他们怎么会在邱升的病房如此热心。我和王八隐隐知道这些事情,不该我们来了解,但好奇心仍旧驱使我们,想听邱阿姨说下去。 “老邱早就在外面有人了,我早就知道,这个事情我们厂里那个不知道,老邱还越来越过分,带着那个丫头到处应酬,那里把我当人,这个这个没良心的。”邱阿姨把病床上熟睡的邱升看着,眼光里却是关切,“他忘了当年是怎么从鸦鹊岭调到市内的,不是我舅舅的关系,他一辈子都要在农村种田,那里有机会在厂里当科长,这么风光。” 邱阿姨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我没办法。谁叫我老了,人老珠黄。男人……哼……男人。去年这个时候,是邹发宜对我说,他知道一个方法,能稳住老邱的心。老邹平时和老邱关系不错,都是老厂长一起提拔的。我当时还以为老邹是看我可怜,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这么深,是想把老邱往死里整。我还把他当好人。” 邱阿姨有点语无伦次了,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点,顿了顿,才又说道:“我当然感激他,毫不犹豫的答应,无论用多少钱我都答应。” 我和王八心里相互望了望,女人,为了家庭,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哪怕是养鬼这么邪的事情都不在乎。 果然,邱阿姨开始说她养鬼的经历:“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一天,老邹带我到了当阳的一个医院,市内的医院管的很严,可是当阳的那家医院就松一些。他带我到了那家医院的妇产科,我在车里等了几个小时。老邹抱了个包袱过来。我一看,是个不足月的婴孩。应该是引产下来的。马上就要断气了。我们马上开车到了风宝山,赶在婴孩死前,给了一个人。” “罗师父,又是他。”我和王八相互又点点头。 “我在屋外等着,不敢进去。直到,老邹说要用我的中指的血,我才……我才……” 邱阿姨有点说不下去。当时的场面一定是非常恐怖。 “那个婴孩被牵出来,可是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有血肉的婴孩了……他……喜欢喝我中指的血。开始几天我很怕,就算是他藏在拨浪鼓里,我也怕。可是他真的好听话,我叫他干什么,他全部听我的。他叫我该怎么吃胎盘,能变漂亮,你们想知道该怎么吃吗?” “不想知道!”我和王八异口同声。 “他能知道老邱在外面的那个骚狐狸住在那里。老邱还真大方,给那个骚狐狸租了那么好的房子。他还教我买金子首饰,每次买金子,我买回的分量都会比买的时候,多一些。他很好养,好乖,他只喝我的中指血。老邹说他被养的时候,还很小,比别的好养。他长的也快,半年不到,就长成了两岁的样子。但是一直都很听话。” “我说老邹这么好心呢,这么帮我,原来他藏了这么一手,是要对付老邱。我现在是明白了,这都是金仲那个妖怪在背后教他的。这个金仲,不就是惦记着老邱手上的那个石础吗?就这么害我,就这么害我……” 邱阿姨激动起来,破口大骂:“妖怪、妖怪,不得好死!”一时停不住口。 石础! 我和王八都知道石础是什么,古时候富贵人家建房子,是大富大贵的那种,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王公贵族那种富贵人家,在修建房屋行宫的时候,会在选择某些特殊灵力的石料,雕刻成非常华丽的石础,安放房屋的基础上,当然也有朴素的,这些我只知道这么多,网友感兴趣话,可以去问身边学建筑和历史、考古的人问个究竟。总之,石础这东西,很不一般,一个房屋的根基呢,关乎风水的。可是就有人专门打石础的主意,因为有些石础在下地之前,被注入了无比强大的灵力,保全房屋的一方风水。所以当石础被挖掘出来,无论是作为文物,还是作为法器,都是不可多得好东西。若是来历非凡的石础,更是让考古界和巫术法师无比向往。但这个东西,在一般人手上,就是个值钱的收藏品而已。 王八眼中放出光来,他一直想弄个石础,可是碰见的都是水货。 “哼哼,他想知道石础的下落,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邱阿姨恨恨的说:“邹发宜也是,想从老邱这里弄到那一笔账目,我算是搞明白了,我肯定不会让他如意。” 我把王八看着,嘴里带着鄙视笑容,你也别惦记那个石础了。啊呀,不对,王八对这件事情这么热心,是不是也是冲着这个石础来的! 我想到这里,看王八的眼光肯定就变了。王八和我是老哥们,当然就知道我的意思,一声不吭,躲避我的眼光。 我马上问邱阿姨:“你儿吧那个石础藏起来后,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事情?” “只从老邱走胎后,我见到的古怪事情太多了,其实在我养鬼之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你看没看见一些白影子,很多很多的白影子?”我追问。 “啊呀,小徐,你不知道吗,我这里守着老邱,就是不能睡觉,一睡觉,就觉得好多白影子围着老邱!小王第一次来,我就跟他说过啊!” 我把王八看着,冷冷地看着,若不是邱阿姨在旁边,以我的个性,我早就要扑上去揍他。 王八故意岔开话题:“邱阿姨,我们先说说邹厂长为什么要你家老邱账目,到底是什么账目啊?” “先说白影子的事情!”我大声喊道,“别跟我歪扯!” 邱阿姨被我吓了一跳,忙问道:“白影子到底怎么啦,不是老邱走胎带来的鬼吗?” “不是邱科长走胎带来的,”我把脸朝向王八:“是石础带来的。” 邱阿姨惊呼了一声,“小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那个石础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老邱走胎跟石础有很大的关联吗?” 王八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你个混蛋!到现在还在隐瞒什么?”我骂道。 王八被我骂的一怔,“好吧,我的确知道石础的事情,但开始我不知道是石础,我只知道有个好东西在邱科长这里。我听见邱阿姨说起了白影子的事情,就明白,那些白影子是跟着一个很有来历的东西到病房来的,最先的时候,我只是猜测,但是我看见了那个很厉害的法师金仲,还有那个很少说话的赵医生,也在病房里。他们都是有很高手艺的人,可相互并不讲话。只有一次,赵医生对金仲说,‘那玩意,你就死了心吧’,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没猜错。” “是不是赵医生骂你的那次,说你不该来……”邱阿姨说。 “是的。”王八很不好意思,“其实那个东西,我并不想要,我只是想看看。我知道我没本事用那个东西。我只是想看看……想看看……” “看你个傻逼!”我又忍不住骂王八:“你难道不知道石础的厉害吗?” “我知道,可我实在是忍不住,石础这个东西,我在很多书上都看到过记载,很多历史上出名的人物,身边的谋士,隐约都拥有石础的蛛丝马迹。所以,我真的很想看看,见识一下。” “那老邱的石础到底是什么来历,跟他走胎有关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实话,我和王八还真的弄不清楚,邱升走胎跟石础有没有关系了。这件事情的诡异之甚,已经超出我和王八对巫术鬼神道理的认识。 “邱阿姨,你还是说一说石础的来历吧?”王八说道。 邱阿姨开始回想了,“去年九月……不是,去年十月,老邱的厂里在江苏买了一批设备,厂里虽然没垮,但效益一直不好,所以打算转型,生产新的产品。邹厂长就联系了江苏的一个合资企业,买了他们的设备。这笔业务好几千万,厂里能否维持下去,就靠这个转型是否成功了。可是老邱把设备弄回来后,请了专家来看,发现这批设备根本就是淘汰的旧货,别说在国外已经是落后的设备,就是在国内,都没有什么用处,生产出来的产品,在市场上一点优势都没有。老邱知道了,就立马拒付尾款,去跟邹厂长商量,准备打官司。可是邹厂长说,这笔业务是省里一个高官的子女联系的,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过了十几天,那个江苏的厂家的一个业务员就来找老邱,估计这个业务和这个业务员有很深的关联。他找到我们家,给老邱塞了十万块钱,老邱硬是不要,后来江苏人递给我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想着省里的高官子女都参与进来,我们做个顺水人情算了。那段时间,邹厂长来的特别勤,天天在屋里跟老邱区区拱拱(宜昌方言:切切私语),后来老邱付了尾款,心里老是不踏实,天天没得精神,在家里发呆。估计那时候他就开始有走胎的样子了。” 这还真不是我跟王八该知道的事情。我们两个无名老百姓,突然听到这些事情,绝对是惹祸上身。 果然邱阿姨下面说的话,更让我们心惊: “又过个把月,那批设备仍旧没有调试投产,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这个事情,那就是堆渣货。市里的领导就听到点风声,来找老邱问了几次情况。邹厂长也被纪委的问了几次。事情看样子要遮不住。老邱那些天,天天坐立不安,精神很不好,我以为他是为这个事情担忧,那里知道他已经开始走胎。” 邱阿姨有点懊悔,身体发抖继续说道: “那个江苏的业务员又来了,拖了一个旅行包来的,慌慌张张的,对老邱说,这个事情闹大了,收拾不了,大家都有麻烦。要老邱别乱说话,临走把旅行包交了老邱,我们打开旅行包,发现是一个石头,一个很古旧的石块,不大,也不算小,几十斤重吧。上面雕得有很漂亮的花纹,石头是青色的……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石础。” 王八连忙问:“你们把石础收了?” “那个东西,从哪个江苏人的表现看来,是个很贵重的物事,而且很不一般。” 邱阿姨没说石础在那里,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下落的。 “那江苏人走后,第二天邹厂长就来了,跟老邱商量,这个事情该怎么掩盖,就是该怎么打通银行的关节,从银行再贷款,怎么重新购买设备,怎么贿赂工业局的领导……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反正不是好事,可是我哪里知道,这都是邹厂长下的套子,他根本就是在骗我们。” 我不想再听了,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 可是邱阿姨说道:“小王小徐,如果我今后有什么意外,记住,绝对是邹发宜这个王八蛋害的,你们别走,我没人可以相信了,当初我在九码头看见小王说自己其实是律师,我才下定决心,让他来帮我的,其实我那时候,应该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头了,可是还是不敢太多的往坏处想。我也没什么牵挂了,姑娘前年就去了马来西亚上学,老邱的病,其实我已经知道,不可能好过来了。自从我上次差点被小神推下楼,我就知道邹厂长不会放过我和老邱的。” “你儿莫瞎想。”王八劝邱阿姨,可是王八的神情,一看就知道言不由衷。 是啊,邱阿姨为什么就这么肯定邹厂长会对她不利呢。对,小鬼是邹厂长教邱阿姨养的,可是小鬼后来反噬她,当然是邹厂长搞的鬼,恩,金仲能控制那个小鬼,当初授意邹厂长教邱阿姨养鬼的,绝对是金仲。金仲这个人,一定有很深的背景,他极有可能不是跟着邹厂长混的,以他的能力,不应该受邹厂长的指挥。他的后台…… 我的天!难道省里的高官子女把他弄到邹厂长旁边的。邱阿姨养鬼的时候,老邱的厂里还没有买那批设备,他们老早就设计好了…… 果然邱阿姨下面说的话,虽然我已经有了准备,但听到了,还是毛骨悚然。 邱阿姨用纸巾擦了擦眼角,“我和老邱算是被他们算计了。我知道我们讨不了好了。我被小王救下来这些天,天天就想这些事情,我算是想明白了。根本就是他们的圈套。怪不得老邱走胎前半个月,那个江苏人就死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那个江苏人死了!”我和王八忍不住轻声呼叫。 “是的,他死了,在高速公路上面出了车祸,司机没事,会计没事,就他一个人死了。我一直都以为是意外,我真是个苕,一直到自己差点从楼上跳下去,才明白这件事情的蹊跷。当事人,就是江苏人、老邱还有我。江苏人莫名其妙的出车祸,老邱又躺在病床上离死不远,我竟然没意识到,下一个就应该是我了……” “邱科长走胎不应该是金仲的问题,走胎不是巫术。”王八说道。 “不!肯定是的。”邱阿姨反驳。 我慢慢说道:“的确不是金仲施邪术害你家邱科长的,但是以金仲的法力,他应该能够看出来邱科长是一个即将走胎的人……” “所以,他安排我养鬼,这样的话,我和老邱都会……” 原来人的死亡,也是可以拿来利用的。我汗流浃背。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邱科长走了几次胎,这个也不符合常理。 赵医生,我想到了赵医生。邱升在走胎的时候,喊过自己走不动了,而且喊着赵医生。 赵医生能够进入到邱升的走胎过程里。并且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拉出来。 赵医生为什么要拉他,明知道走胎必死,为什么要把邱升一次一次的拉出来,白费这个功夫干嘛?赵医生想干什么? 赵医生想知道点什么,才这么做的。 我想通了。 赵医生也想知道那个账目和石础的下落。 那个账目和石础的下落,看样子连邱阿姨都不知道。不然以邱阿姨对邹厂长的痛恨,肯定把账目拿出来交给检察院了。 邹厂长想要账目,金仲想要石础,可是赵医生,他想要什么呢。 也许他都想要。 我回想着赵医生的神情,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年轻了,根本就无法分辨人心的好恶,仅从外表和几句言谈,就莫名对赵医生有亲近感,实在是天真到极点。 邱阿姨继续说道:“老邱根本就不把我当妻子,在他走胎后,住了院,邹发宜来问我,老邱跟江苏人买设备的账目往来和设备的验收合格检测记录在不在。我很奇怪,这些东西他应该放在厂里啊,如果放在家里,只有一个原因,老邱不愿意给邹发宜。我就拒绝了他,说不在家里。邹发宜走后,我就真的在家里找这些东西,可是找不到,不仅这些资料找不到,连那个石础都找不到了。” “邱阿姨,那石础古怪,邱科长其实是很在乎的你安危。”王八说了一句。 “这么说他还念着我们的情分,那他把石础放到那狐狸精那,原来是为我着想……”邱阿姨哼哼的冷笑,“他把最值钱的东西都给了那个小狐狸精。你们不会说是他为了担心我才这样做的吧?” 我和王八当然回答不了,人心难测,谁知道邱升当初是怎么想的。 “邹发宜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查出来,老邱把账目存放在某家银行的托管保险箱里。可是那时候,老邱已经在这里住院,病的很严重了,说话找不到哈数(宜昌方言:意识混乱),邹发宜也从我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因为我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再往后……那个叫金仲的就来了,每次都跟着邹发宜来。我以前没见过他,不晓得是他一直在邹发宜背后使坏。” “赵医生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问道。 “刘院长当时看老邱的病不好治,说是老邱的病他是没办法了,我急了,给他塞了几千块钱的红包。他才松口,说看他的同学行不行。那个赵医生就来了,来了就说老邱没救了,是走胎。我就求他,救救老邱。 赵医生不干,说这种事情是命里注定,他不能帮。” “那他为什么后来还是在病房,并没有走。” “他本来是要走的,可是在病房里就看见金仲了。然后他过两天就又来。看来他和金仲认识。知道金仲没干好事。好心来帮我的。” “当他再来的时候,又和金仲碰上,两个人小声说了几句,接着就好像要打架似的。我当时还不明白,以为他是医生,见不得金仲这种做法事的人。现在明白了,他是知道了金仲要干的事情。他估计看到了满屋里的白影子,那个白影子很邪,应该只有金仲和赵医生才看得见(我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震)。赵医生看见了白影子,就知道不对,因为他第一次来,白影子不在……” 邱阿姨连忙住口,神色尴尬,她说出了个破绽——白影子是跟石础有关的。为什么病房开始有,而后来有? 邱阿姨在勉强掩饰,石础现在应该就在邱阿姨手上,并且有可能就在病房内某处! 老邱的情妇的死,邱阿姨绝对脱不了干系。金仲和赵医生都想弄到那个石础,所以都做着治邪的表面工作,其实就是想呆在病房里,打探石础和账目的下落。 我和王八听了邱阿姨这一番话,半天没有出声,我心里郁闷死了,懊悔万分:跟着王八凑个什么热闹哦,这种事情,听到了没好下场的。 我内心烦闷,想借口上厕所溜走。可是这样又觉得对不起王八。正在左右为难。 病床上的邱升突然醒来了,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他卧病在床时间太久,身体沉重的很,只是勉强挣扎了几下,邱阿姨并不去扶他,只是帮他把脖子垫高了点。邱升的脸色变得红润,眼光也不再浑浊,他躺在床上,把我和王八看着,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听好,赵医生说,别让我爱人出事。” 邱升当了多年的领导,说话的口气一听就是当官的命令口气。 这是我们来病房几次,唯一一次听到邱升神情稳定讲话。一直神智混乱的邱升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句话来,话语本身的言辞结构没任何问题,但蹊跷的是,他又一次提到了赵医生。 而且他神智混乱这么久,突然变得清醒,这个本来应该很值得让邱阿姨开心的事情,邱阿姨却唔唔的哭起泪来。 我还在瞎琢磨,王八却比我聪明,向我使了个眼色,眼光黯淡,嘴角撇了撇。 我明白他的意思:邱升的时辰到了。 刚才他回光返照,用生命最后一点精力,要求我们维护她妻子。并且搬出赵医生,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听赵医生的话。 我和王八相互看了看,我们的确会留下帮邱阿姨度过难关,尽量让她躲过邹发宜和金仲的陷害。 做这个决定,不是我们自高自大,也不是我们要听赵医生和邱升嘱咐,而是,邱阿姨现在一个人,没任何人能帮到他,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邱升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其实他已经死亡,只是在等走胎的那一边出胎而已,那边出胎的幼崽出生一喘气,就是邱升咽气的时刻。看来这时间差不多了,最多还有几个小时。 邱升的生命体征,已经很不明显,邱阿姨不停的摇晃邱升,喊着老邱老邱,可是没用,邱升没有任何反应。以前邱升昏迷,邱阿姨若是喊他,他还是会勉强回答几声。可现在……一点反应都无。 邱阿姨和我们都知道。邱升即将出胎。 邱阿姨不再徒劳的喊邱升了,甚至连医生护士都懒得喊。她心里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有心理准备,并不等于,她能够稳定自己的情绪。 邱阿姨开始咒骂起来,她在骂邹发宜和金仲,骂的很难听,恶毒无比,意思就是她和邱升绝不会饶过邹发宜,一定要把邹发宜如何如何,把世界上所有的能够想象的出的酷刑都一一罗列出来,许诺要施加在邹发宜身上。 邱阿姨的情绪开始失控,骂邹发宜的语言越来越恶毒,甚至把邹发宜当年一些事情,抖出来:他是怎么低声下气的巴结老厂长,暗地里陷害和他竞争的同事,造成一次质量事故,让那个技术员出身的副厂长回到车间上班,他却在老厂长退休后如愿以偿;他老婆在街上走路,走的好好的,被路旁楼上的一个晾衣服的铁叉子掉下来戳死,肯定是他搞的鬼,为的就是想讨现在的老婆;他当了厂长,某某某、某某某给他送了多少好处;买原材料尽找那些水货公司买,还不是得了别人的钱财…… 邱阿姨越说越兴奋: “还告诉我老邱把最值钱的东西给了那个小狐狸精,要我请小神去给那个狐狸精一点厉害看看,他明明说,只是去吓吓狐狸精,可是却把那个狐狸精给弄死了。借刀杀人,弄死了那狐狸精,就是想弄到那个石头。” 邱阿姨终于承认了。也许这件事情,在她内心已经折磨她太甚,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真相说出来。 “哈哈……哈哈……”邱阿姨开始狂笑起来,“当老娘是苕,好欺负,想借老娘的手,干干净净的弄到那个石头,哈哈……哈哈……” 邱阿姨边说变笑,得意的很,“老娘知道你没安好心,把那石头藏起来。让你找……让你个王八蛋找……哈哈哈……” 邱阿姨癫狂起来,面孔变得可怖,“你们为了石头和账目想搞死我和老邱,从老邱那里问不出银行保险柜的密码,就想从我这里弄石头,想把我害死,再到我妹妹那里去问,哈哈……哈哈……我不是苕,我黄卫红不是苕,我怎么可能还敢把石头放在妹妹家里,我现在把石头藏起来,藏在你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你们都想不到的地方……” 邱阿姨疯了,她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邱升不死,她还能勉力忍受自己内心的巨大压力,不至于精神错乱,可是现在邱升死了,她彻底崩溃…… 我和王八想去喊护士过来,邱阿姨这样下去,非疯了不可,要阻止她精神的垮塌,让她安静下来,有可能还能挽救。 我和王八还没走到门边。 邱阿姨声音小了点,“小王小王……你们莫走撒……”她的声音好像在逗弄一个贪吃的小孩子,我们听起来背心发麻。 “小王欸……你想不想知道那个石头在那里啊……” 怪不得邱阿姨自杀前,我能看到无数的鬼影,那是因为鬼影都是石础的附灵,被某种法术释放出来,可是邱科长和他的情妇当然没办法将附灵安顿回石础,所以无家可归的鬼影就始终缠着邱科长。我现在有点怀疑,邱升的走胎,并不完全是自身的命数了。可邱阿姨自杀未遂后,意识到危险,将石础用什么办法藏起来,并且把附灵安抚好,不再飘在外面。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自己肯定做不到,是谁帮的她?肯定不是金仲,金仲看见石础了抢都来不及,怎么会帮她安顿附灵。也不应该是赵医生,赵医生已经失踪了好多天,从邱阿姨的口气里,也能听出,赵医生没和她再联系。 懂行的人,还有一个: 王八。 我想到这里,把王八的狠狠的摁在墙上,“你——” “不是我!”王八喊道,他也很紧张,“不然邱阿姨怎么叫我现在看她把石础藏在哪里呢?” 我也是突然知道了这么多恶毒诡异的事情,内心惊吓,思维混乱了,的确,王八说的没错。 邱阿姨温柔的说道:“小王,来……我告诉你们,石头在那里……” 邱阿姨现在细声细气的说话,比刚才癫狂的模样,让我更感到害怕。 我和王八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看着邱阿姨。不知道邱阿姨到底要干什么,她现在肯定是完全失常了,不然怎么会邀请我们看她把石础藏在哪里。 邱阿姨慢慢退后,坐在病床上,把弥留之际的邱升头发摸着,眼光温柔的瞧着邱升,嘴角留着微笑,也许这一刻,邱阿姨正在回忆她和邱升年轻时幸福的时光吧。这本是个很感人很凄惨的场面,可是看着刚刚癫狂大作的邱阿姨突然安静地做出这样的动作,跟刚才的疯癫对比,形成巨大的反差。反而更觉得气氛诡异无比。 邱阿姨的手,缓缓的从邱升的头往下滑,到了邱升肩膀。 我突然觉得肚子丹田那里,没来由的一股酸胀,很难受,这是腹部肌肉在痉挛。人在预感极端恐怖和巨大危险的时候,身体总是会有点反应的。这不是特异功能,这是动物生存延续的本能。 邱阿姨把邱升身上的被子哗的一下,全部扯下来。 “嚯……嚯……荷……荷……”邱阿姨仰着头狂笑,笑声尖锐:“邹发宜、金妖怪,你怎么都想不到,石头在这里吧……” 我和王八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两人并着肩一起发抖。我们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场面:鬼缠人。 普通的鬼魂跟着人,蛊惑人,甚至粘附着人,都只是撞鬼而已。 鬼缠人,我和王八听说过,现在我们看到了。 那个小鬼,正缠在邱升的身体上,小鬼的躯体全部和邱升融为一体,只露出了一个头,钻出邱升病服的衣襟,在邱升肚脐上方,来回的晃动。 “邱阿姨,你怎么还养着他?!!”王八喊道。“他上次就要害死你……” “小神好乖……小神怎么可能会害我呢……都是金仲想害我……不是小神的错……是不是……是不是……”邱阿姨爱怜的看着小鬼:“只有你,才是真正向着我……” 我和王八口瞠目呆,邱阿姨已经完全被小鬼控制了,她已经无法抽身。 邱阿姨现在面容惨淡,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全是黑色,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也不是以前梳得一丝不苟的样子,发丝有的已经向上飘起,如同几个月没洗过头一样。这模样,是人被鬼控制的典型样貌。 邱阿姨接下来的举动,跟然我和王八惊赫不已。 她把手喂向小鬼,“来……吃奶……吃妈妈的奶……” 小鬼毫不客气,狠狠把邱阿姨的中指咬住,狠狠的吸吮。邱阿姨身体不停的战栗。 “把石头搬出来……”邱阿姨轻轻说道。 小鬼蓦地从邱升的肚脐里跳出来。然后用手指抠进邱升的肚脐,两手用力,把肚脐撕开一道口子,邱升的肚皮彷佛是纸做的一般,被小鬼轻松地撕开,一直往上撕,撕到胸口。可是一点都没流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邱阿姨在得意的狂笑。无比的得意。 小鬼撕扯完了,邱升的肚腹里,赫然就是一个青色的方方正正的长条石头在里面,不大,两尺长,几寸粗细。一团白雾围绕着石础,然后渐渐扩散,一些白影子开始显出模样。 这就是邱阿姨藏石础的办法。她早就疯了,也许从开始养小鬼的那一刻,就已经疯掉。 的确,把石础藏在邱升的身体里,然后把请小鬼把附灵收回石础,谁能想到这个办法来藏东西。小鬼的法力有限,也只能把石础死死抱住,在邱升的身体里把石础环抱住,才能压制住附灵不再出来,让金仲看出端倪。小鬼和邱升的血肉相互缠绕,邱升仅剩的一点人气也把小鬼的阴气遮掩。真是个好办法,可是太…… 残忍。 我看着邱升被撕开的肚皮,虽然没有流血,但血肉和脂肪却是红红白白的一片,那石头正陷在黄绿的内脏之中。小鬼正在用手把他一点一点地往外扯,黏糊糊的肠子也跟着石础被带出体外。还是没有血流出来。当初小鬼是不是也是把邱升的肚皮撕开,把石础放进去的。估计场面的恐怖,比现在更甚! 扑—— 我实在是忍不住,胃里的食物从嘴里喷射而出。 邱阿姨兴奋的手舞足蹈,跳起“忠”字舞来。 她到底是恨他老公,还是爱他老公。我无法推断,因为疯子的思维,那里能用常人的思维方式去理解。 附灵也开始发恶,在病房有限的空间里飞速的飞来飞去。晃得我头昏脑胀,小鬼吱吱的笑起来。 我和王八好害怕,只想快点离开病房,可是门在那里,我看不到,王八也看不到。 邱阿姨学着才旦卓玛的腔调,憋着嗓子唱起来:“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万丈,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大家若是没听过才旦卓玛的歌,去找来听听,再去想想一个普通人学着她的腔调唱歌,是个什么声音。更何况,是在这么个恐怖环境里,一个疯子嘴里唱出来。 我和王八现在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敢想,就想快点离开这个病房。想夺门而逃。 可是,我们找不到门。 我和王八急昏了头,又吓得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门,怎么办? 没事,不是还有窗子吗——那小鬼的下巴向窗子点了两下。 真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从窗子逃出去。 我和王八飞奔到窗台旁,没了命的往窗子上爬。窗台很窄,我和王八相互推挤,互不相让。我刚刚爬上窗台,却又被王八扯住,“让老子先走!” 我用脚去踢王八:“老子先上来的,你让我先走。” “不,我要先走,我怕!”王八也很急,拼命把我拖住,也顺势爬到窗台上。 屋里的白影子越来越浓,小鬼吱吱的笑个不停。邱阿姨边唱边跳,沉浸在她当年当知青的美好回忆中。 “啦啦啦啦啦……野百合也有……春……天……”邱阿姨换了歌声。 我和王八在窗台上打起来,都想让自己先跳出窗外。 我边和王八厮打,隐隐看见楼下有好几个在看着我们,我没去管太多,又拼命的把王八往回踢,好不容易摆脱了王八的纠缠,准备往下跳了,可是我心里有那么点声音在呼喊:别跳。声音很微弱,但让我的意识略微清醒了一刻,我停了停。脑袋里一阵混乱,我要跳,我要跳,可是草帽人说:醒醒、醒醒…… 我醒不了。我看见好多人都飘到楼下,有的从江中飘来(中医院在江边),有的从医院的各个角落里飘过来,都站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向我招手:跳啊——跳啊—— 跳啊!跳啊! 那群人,除了有限的几个(事后想起,那才是几个真正的人),都在蛊惑我,引诱我: 跳啊!跳啊! 我手松开窗棂,准备跳了。草帽人说:别跳! 我纵身往下跳去。 我的身体刚刚悬空,人漂浮在空中的感觉真好,好舒适。甚至感受到风带动我摇晃的快感。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感受着美妙的感觉,就嘎然而止。 我的喉咙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扼住,狠狠的勾住。把我拉扯在窗外的墙壁上。 我突然清醒了。 发现自己正悬挂在四楼的空中。吓得我浑身紧张,双腿酸麻,不敢动了。两手狠狠抱着勾住我的胳膊,心里想着:千万别松啊!千万! 还好,这只胳膊特别有力,慢慢地把我往上提。我胸口靠到窗台了,用手去拉窗棂。 另外两只手也过来帮我,是王八。 我把身体扑到窗台上,心悸不已,后怕的想着: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心里平定,抬头看刚才勾住我的人到底是谁。 头发散乱,满脸胡子渣,土黄色皮肤的中年人。 赵医生。 那个跟我讲了几句话就没了踪影的赵医生,出现的真是时候。 怪不得上次我见了他一面,就对他有亲近感,感情是他会成为我的救命恩人。 我惊魂未定,站回到地上,把王八的手打开,“还是好兄弟,刚才我跳楼都不拉我!” 王八冤枉的很:“刚才你要跳楼,还和我抢呢。” “更不是兄弟,连跳楼都跟我抢!”我刚刚经历生死关头,心情很激动,忍不住拿王八发泄。 可是还不等王八和我吵架。我们都噤声。 因为房间里的场面,让我和王八无法分神说话。我和王八看傻了。 金仲和邹发宜也在病房里。 石础的附灵停止了在房间里胡乱飞舞。把金仲围着,不停地往金仲的身上钻,从前胸钻进,后胸穿出,从头顶钻进,从膝盖冒出来。 那个小鬼正在吱吱的叫着,身体扭成无比怪异的形状,头夹在腋窝,一只脚抬在腰部,比瑜珈的姿势还怪。双手却还是捧着那个石础。石础上的秽物和粘液,正在往下滴。 邱阿姨彻底疯了。她扑向邹发宜,一只手把邹发宜抱住,另一只手在邹发宜脸上乱挖,邹发宜脸色顿时都是血痕,邱阿姨见了血,更加疯狂,牙齿向邹发宜的颈窝咬去,邹发宜大喊,拼命的挣扎,想推开邱阿姨。可是慌乱间,那里一时能挣脱。 金仲,又把他的手抬起来了,跟上次治鬼护士的模样一样,小鬼荷荷有声,把石础托起来,附灵一见小鬼托起石础,纷纷扑向石础。争先恐后的渗进去。 “啊——”邹发宜颈部被邱阿姨咬住了,邱阿姨咬着不松口,还在摇头晃脑,难道她在吸吮…… 金仲手捏了个诀,无名指和中指围了个圈,和普通的道士捏的不一样。 小鬼扔掉石础,石础掉在病床上。 小鬼扑到邱阿姨身上,从邱阿姨背后紧紧箍住她,这场面就像大人在背一个小孩子一般。小鬼越抱越紧,身体和邱阿姨之间渐渐没了分隔。小鬼和邱阿姨的身体慢慢的融成一体。我看不清楚小鬼的身体了。 邱阿姨松开了邹发宜,慢慢站直,把金仲看着,很温和驯良,但喉咙里格格的响着,肩膀和腿部在弹动。没有用,邱阿姨的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自己来控制,虽然她的意识还在反抗,也只能让身体不停地抖动。毕竟,她养小鬼太久。身体早就适应了小鬼。 邹发宜从身上掏出纸巾,把自己的脖子捂住,血很快就渗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流着。 “金师傅,你怎么搞的嘛!”邹发宜向金仲狠狠说道。 可是金仲根本就不理会他。 金仲的眼神,就盯着离他身前不远的石础看着。眼光都变成绿色。从面部欠羡的表情来看,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可是他没有伸手去拿。 只是把石础看着。 邱阿姨突然清醒了点,跌跌撞撞往石础走去,可是还没走到一半,金仲用鼻子哼了一声。邱阿姨就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把自己的头发揪住,往背后拉扯。拉的太用力,身体往后倒下,身体在地下不停的扭曲,自己和自己打架。 那个石础,青色的表面,隐隐泛出白色,那些白色附灵在石头里面翻腾。 金仲仍旧看着石础,如同一个站在烤鸭摊前的乞丐,无比向往,却又不敢伸手。 “你别惦记这石头了”我身边的赵医生说道,声音懒懒的,“我给你打过招呼。” “这石础本来就是我的,是那个江苏人要送给我的,可是他临时变卦,把他给了邱升。”金仲说的很不服气。 “他要不是听到消息,你会用石础来对付他,怎么会把石础给邱升呢?这东西本来也不是属于哪个江苏人的。” “谁告诉他的?” 赵医生不说话,把金仲身边的邹发宜看了看。 金仲满脸怒色,瞪着邹发宜。 邹发宜说道:“这点事情,小娄犯不着要你对付那个江苏人吧,死人就把事情闹大了。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金仲喊道:“小娄说了这个石础是江苏人孝敬他的,他不会用,干脆送给我!”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这东西,只要我看见了,你就拿不到。”赵医生一点余地都不给金仲留。 我替赵医生担心,金仲的厉害,我看过不止一次了,邱阿姨现在还在地上弹来弹去。她自己养的小鬼,完全被金仲控制。金仲若是生气了,谁知道会招呼什么鬼物来对付赵医生。 我想提醒赵医生。 可我突然发现病房里好压抑,空气开始变得很重,这感觉就是跟我小时候第一次下水游泳一样,无形但无处不在的压力,把胸口紧紧压迫。我看见王八和邹发宜也在大口吸气,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的感觉。 这种压力愈来愈甚,邹发宜不年轻了,弯下腰,蹲在地上,吼吼的喘着。 金仲脸上露着焦急,吼道:“你自己想要,还装模作样!” 赵医生说道:“我想要什么东西,犯得着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吗?” 金仲一把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里里面道袍,道袍绣着一朵牡丹,鲜艳无比,却是绿色的。 “你就是要抢,是不是?”金仲喊道:“你仗着你是长辈……” “你走吧,懒得跟你讲,反正这东西你带不走了。”赵医生说道。 金仲气急了,眼看就要发作。我急得要命,想劝赵医生,就把石础给了他吧。 赵医生却还在刺激他:“你怎么还不走?” 金仲准备转身,看样子是要走了,可是他还是舍不得,眼光流露着万分的留恋。金仲的眼光突然闪了一下。 我不知道金仲的眼光会意味着什么。 我好像看见石础里的附灵变了样貌,颜色也变成黑色,腾腾的乌气要从石础中迸出。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赵医生走上前去,把石础拿到了手上。然后扔给我,我把石础抱着,觉得这石头虽然就在二十多斤重,可是想到里面隐藏着无数凶恶的附灵,又觉得手在发软,就想把他扔掉。王八见我拿不住了,连忙来帮忙,可是他的手一挨到石础,就“啊”的叫了一声,手连忙收回去,仿佛被烫了一般。没办法,我还是继续勉强托着石础。 “师——赵一二!”金仲开始想叫赵医生“师”什么,却又改口。 “赵一二。”王八呆了。忘了手疼。 金仲喊着:“你这一房,就你们这两三个人,不怕我们……” 金仲的话还没说完,赵医生快步抢到他面前,打了他一记耳光,“你师父当年都被老子修理,轮的到你来威胁我,老子连坦克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一房!” 金仲把脸捂着,出不了声。恶毒地看着赵一二。 赵一二说道:“我这一房的确人少,但螟蛉在我手上,你不叫我师叔,也就罢了,还敢许老子的福(宜昌方言:诅咒或是说狠话),老子打死你。” 赵一二把金仲的耳朵拎着,另一只手又敲了他一拐包(宜昌方言:用手指敲头顶)。金仲竟然没有任何反抗。 金仲用力挣脱赵一二,一言不发,想门外走去。 邹发宜急了,“金师傅,你还没把小娄交代的事情弄清白呢?” “跟我没关系了,我今天认栽。” “那邱升放账目的密码怎么办?”邹发宜顾不得有旁人,急得跺脚,“小娄不会放过我的。你怎么跟他交代?” 金仲头也不回,走出去,“我也不去找小娄了。他就算是娄厅长的儿子,也不见得找得到我。” “那我呢?”邹发宜喊道,想去抓金仲,可是金仲根本就理会他,径直走了。 “我怎么办?”邹发宜看着被金仲挎(宜昌方言:关)上的房门,嘴里念叨,神情萎靡。 赵一二说道:“密码我已经知道了,老子跑了这么多天,拉了邱升这么多次,要是还问不出来,以后还怎么混。” 门外咚咚的想起敲门声,原来是我刚才差点跳楼,医院的人来了。 邹发宜看清了情况,他惹不起赵一二,反身去开门。可是他把门把手一扭,在把门拉开,正想出去,没想到面前还是一堵木门,头就碰到门上。邹发宜“咦”了一声,连忙又去扭把手,再次开门,可是仍然一堵木门在面前,邹发宜不死心,继续开门,可面前还是门。 “哈哈——”我和王八忍不住笑起来。 邹发宜知道赵一二的确是个有能耐的人,又面朝赵一二,“你到底想这样?石础你都拿到了,密码也问到了……你就放过我吧。” “你还有件事没做。”赵一二手指着地下的邱阿姨,“把这个小不点的生辰报给我。他父母姓什么?” 邹发宜那里敢隐瞒:“去年六月廿一,申时,怀了六个半月引产出来的,他爹我不知道,他妈姓张,是个高中生。” “你走吧。”赵一二说道,话刚说完。门就被外面的保安撞开。 保安恶狠狠的问我们:“你们在搞什么鬼?” “没事没事,赵一二说道,刚才这个小伙子想开窗子,差点摔下去。” 我连忙说:“是的是的,好险。” 保安疑惑的把我看着,虽然不相信,但是我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也无话可说。 一群护士和医生也涌进来。刘院长也在里面。 刘院长对身边的人说,“没出事就行,没出事就行。你们先出去。我问他们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刘院长边说边把邱阿姨扶起来。 旁人看着这场面,虽然知道刘院长在敷衍他们,但碍于领导的面子,都不甘心的退出去。一个护士小声说着:“还没什么事情,一个月两个人都想跳楼了,这个病房肯定邪得很……” 刘院长把邱阿姨扶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问刘院长:“老赵,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搞的乱子?”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赵一二不理会刘院长,走到邱阿姨身边,嘴里念念有词,手伸到邱阿姨脖子后面,手一抬,捏了个不满月的死胎出来。扯了枕套把死胎包住,往我和王八这边一递。 我手里捧着石础,腾不出手。王八无奈,抖抖的把死胎接住。手臂平抬,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 邱阿姨身体不再挣扎扭动。可是如同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在椅子上。嘴里轻声的哼着:“啦啦啦……野百合也有春天……” 赵一二把邱阿姨的身体扶正,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听好了,8-3-0-3-2-3-9.” 刘院长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夷陵通号码?” 邱阿姨听到数字,精神清醒了点,用手抓住死去邱升的肩膀,疯狂的摇晃,“你个死鬼,连密码想着那个小狐狸精……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呜呜” 邱阿姨看样子不会再好转。她一辈子都要在疯人院度过了。 刘院长看见了邱升被开膛的样子,严肃地对赵一二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给我个说法。” “你当年的外科还没忘干净吧,交给你了。”赵一二抬手向我和王八招了招,“小伙子,我们走吧。” 刘院长拿赵一二估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多年,你怎么老是要我给你擦屁股(宜昌方言:替人善后)。” 我和王八捧着各自恶心恐怖的东西,跟着赵一二走出病房。 我和王八跟着赵一二出了医院,过了马路,到了江边,夷陵长江大桥正在准备修建,江边一片狼藉。今年的水不大,虽然是汛期,江水并没有淹没护堤,护堤下的江滩都还露着,隔几米才是江水。 赵一二掀了个大石头,对王八使了个眼色,王八慌不迭的把手上死胎丢进去。 “就这么点胆子,”赵一二轻蔑的说道:“还想镇邪抓鬼?” 王八尴尬的很,他把赵一二看着,脸色挂着讨好的表情,一副欠揍的模样。当年他在学校迷周慧敏,看周慧敏的照片也是这眼神。 “你去买瓶酒来。”赵一二吩咐王八。 王八如同得了圣旨一样,屁颠屁颠跑了。赵一二把石坑里的婴孩放平,用一个很小巧的铜刀在死胎的手足心各自划开一个口子,赵一二对我说:“你要是怕,就别看。” 我一点都不迟疑,马上把身体背过去。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赵一二在我身后笑着说。 一艘趸在江边的轮船拉响汽笛,轮船离我们只有一百多米远,汽笛的声音很大。我身后也响起了声音,是婴孩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但更尖,哭声让我全身发麻。我更不敢回头,赵一二在干什么。 隔了一根烟的时间,婴孩的哭声渐渐消逝。我仍旧背对着赵一二,不敢回头。 看见王八又屁颠屁颠地拿了瓶稻花香珍品2号过来。妈的,什么人啊,请我吃饭从来都是5块一瓶的枝江大曲。 王八走到我身边,对着赵一二说:“赵先生……完了?” “完了,恩,是啊。” 我一听赵一二这么说,心里踏实,也转过身。 “你不是那酒来做法事的?”王八在抠自己的脑袋。 “我跟你说过,拿酒做法事的吗?”赵一二说道:“我今天把事情有了个交代,想喝点酒。” 我扑哧的笑出来。 王八尴尬的很,讪笑着说:“那是那是……” 赵一二不客气,拿过酒盒子,打开铁皮包装,把酒瓶抽出来,打开就喝。 我把赵一二看着,心里想着,王八还真舍得,妈的对老子怎么就那么吝啬。 赵一二喝了一口,放下酒瓶,对着我说道:“你也喜欢喝酒?” “何止喜欢……”我答道:“简直是……是……”我想不出来合适的词。 赵一二很开心,把酒瓶子递给我,“那好,很久没得活人陪我喝酒了。” 说的我心里一噔。但还是把酒灌了一口,妈的珍品2号就是好喝。 赵一二问王八:“你也来点……” 王八在推辞,“我……我不行,我只喝啤酒的。” “啤酒也算酒!”我和赵一二同时大笑,讥讽王八。 赵一二很开心,把我肩膀拍了一下,王八见了,嫉妒的脸都白了。 赵一二又喝了一口,“来,今天我们好好喝。” “可惜少了,一瓶酒两个人那里够。”我很喜欢赵一二,真的,即便以前的事情都不算数。就看在赵一二对酒的态度,我就觉得他和好相处,性格相投。 “你怎么只买一瓶。”赵一二责怪王八。一点都不客气,好像王八天生就该给他买酒似的。 王八低声说:“那我现在再去买……” 赵一二不置可否。 我连忙说:“光喝个寡酒,有什么意思,我们到馆子里,边吃饭边喝,多舒服。” 难得把王八宰一顿,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是小辈,我哪里能占你们的便宜……”赵一二的口气在推辞,但眼睛把王八盯着,王八被看的不好意思。 三人找了个小酒馆,进去了。 王八非要去大酒店去吃饭。我和赵一二却酒瘾上来,不愿意走了。随便在沿江大道旁找了一爿小门面,进去就坐。 看来赵一二对排场没有什么讲究。有吃的就行。 “猪脑壳肉,凉拌猪脑壳肉。”我坐下就大喊。 “好不容易请赵先生吃顿饭,”王八责怪我,“怎么吃这种东西?还每次都点。” “两盘,来两盘”赵一二对着我笑:“你蛮会吃嘛。” “猪脑壳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对着王八摇头晃脑,“你那里知道。” “就是就是,特别是猪鼻拱那里的肉。”赵一二也这么认为。简直说到我心尖子上了。 “来……三盘”王八也对老板说道。 等着老板上菜,王八站了起来:“赵先生,我叫王鲲鹏。” 我已经和赵一二喝了半斤的寡酒,舌头也大了,连忙也自我介绍:“徐云风。” “嗯嗯”赵一二点头说道:“我听说过你们……你们把罗掰掰儿(跛子)搞赢了,我听说了。” 王八得意又兴奋,“你儿也知道这个事情……” 赵一二把我的手抓起来看了看,“果然是断手,怪不得罗掰掰骨头都被你捏糊了。” 我把自己的手掌举在自己面前看着,我从小都听大人说我是断手,但是也只是说断手打人很疼。能把人的骨头捏糊,还是第一次听闻。我想起来了,在溶洞里和罗师父打架,罗师父被我抓住,胳膊就开始燃烧,还苦苦哀求我。 我猛地把手掌往王八面前一推,王八被我的恶作剧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一缩。 “呵呵,你还以为对常人也能来这套啊,那你不翻了天。”赵一二喝光了酒瓶里最后点酒。 “再来一瓶,我平时可喝不起这么好的酒。”我喝多了点,说话不顾及太多。 第二瓶就喝得慢多了,酒鬼不见得有酒量。赵一二酒量其实和我一样,也不咋滴。 天色越来越晚。沿江大道的行人就少了。 这个简陋的小馆子,灯泡被油烟熏得黑漆漆的,没多少光。餐馆里,光线就黯淡下来。 王八酒量更水,一瓶啤酒还没喝完,脸就通红,脸上映出的红光,比灯泡还显眼。 王八说话了,“赵先生,你今天最后跟邱阿姨说的8303239是什么意思啊?” “邱升在银行保险柜的密码,我答应他媳妇,从邱升那里问出来。” “你为什么要帮她问啊?” “因为她答应把石础不交给金老二。” …… 我被赵一二的话弄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正想问。 一个老头子不晓得从那里钻出来,站在我们旁边,那老头子对赵一二说:“赵师傅,在喝酒啊。” 赵一二说,“哟呵,吴幺爹,又有差事啊,你忙你的,我就不耽误你了。下次再喝。” 这么巧,赵一二的人缘还真好,这么偏僻的小馆子都能遇到熟人。 我正想问问这老头子是干什么的,可是一扭头,那老头已经走出餐馆很远,身影很快就隐到夜色中,没想到,这么大年纪,脚步还蛮利索。 王八没我这么好奇,继续问:“邱升已经走胎了,你怎么问的出来。” 赵一二,吃了口菜,嘴里诺诺的说:“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混个屁。” 我也问道:“听说走胎只走一次,人就死了。邱升怎么走几次胎。” 赵一二嘻嘻笑着说:“我能把他拉出来,重新走,直到他走到人胎,可以跟我说话为止,老子跟着他走好远,走狗胎都走到潜江,羊胎又走到奉节,累死我了。还好最后人胎走在地区医院(即中心医院),不然我都来不及把你从窗子外面拉回来。” 我心里后怕,确实,幸亏邱升最后走的是中心医院,中心医院在胜利一路,中医院在胜利三路,离得很近。若是邱升出人胎在别的城市,就算是在附属医院,赵一二都来不及救我。 我背心一阵发凉,心里后怕的厉害,身上就冷的发抖。 又一个年轻汉子站在我身边,对着赵一二说道:“赵师傅,我路过,刚好看见你了,跟你打个招呼啊” 赵一二连忙招手说道:“王母狗子,你不陪媳妇睡觉,跑这么远哦……” “没得法,没得法……”那汉子笑着说,“你儿慢点喝,我要快点走,本来就晚了。今年的年成不好哦,怎么要收这么多人,我这些天,都胯子都要跑断了。” 我正想给那个叫王母狗子的汉子倒酒,低头找杯子,抬头却不见了那汉子的踪影。 王八好像没看见那个汉子,对赵一二说道:“你儿问出来的密码,蛮重要哦。是不是要告诉检察院。” “我只答应告诉邱升的媳妇,别的事情跟我有屁的关系。”赵一二神色甚是不屑。 王八说:“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我明天就去举报。我不怕别人报复。”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赵一二不是很上心。 “他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我在一旁附和,“恨不得当国家主席,什么事都喜欢掺和,还喜欢瞎打抱不平,好像这世上就他最正直。” “那是公道。”赵一二忽然变得很严肃,“小徐,这点你错了。这世上总要有人主持公道。” “你儿也觉得我是对的!”王八欣喜不已,这是赵一二第一次对他抱赞同的态度。 “我也年轻过。”赵一二眼睛又眯起来,神情飘渺,“但这个世界,太……” 赵一二陷入沉思。 赵一二看来再回忆什么往事,我不愿意喝酒的时候气氛变得期期艾艾的,连忙举杯,“老赵,喝。” “对!喝酒。”赵一二摆摆头,“喝酒最实在。” 我一仰头,准备干一口,可是身上无端的又是一阵发凉。酒卡在喉咙,差点喷出来。 一个老婆婆站在王八身边,站的很近,好像已经贴着王八了。可王八竟然没感觉到有人在挤他。 “秦大妈,远安离这里这么远,还要你跑啊。”赵一二说道。 老婆婆说:“是撒,赵师傅,你跟他们说哈子,我跑了半辈子了,没几天活头了,懒得跑了,干脆把我叫过去算了撒,我真的跑嫌皮(宜昌方言:厌倦)了。” “你儿莫列么(这么)说,你还要活十几年呢,我去说说看。” 老婆婆听赵一二这么,开心的很:“那你有空到旧县来了,我叫我孙媳妇给你烘(宜昌方言:煮)大肠吃啊。谢谢你儿哒。” “你孙媳妇烘的大肠,那好,我怎么都要来吃,你准备好啊,我过些天就来。” “好哦,好哦,我苞谷酒还给你留着呢,老汉天天喊着要喝,我骂了他好多回哒。” 这次我看清楚了,老婆婆说完话,就消失在空气里。 餐馆里黑洞洞的,我吓住了,我说赵一二人缘那这么好。这么偏僻的小馆子都有人来跟他打招呼。原来这些人都是鬼。 念头刚落,一个浑身湿淋淋的老头子上来了,对赵一二喊着:“赵师傅,好冷好冷,老子在大河(即长江)里泡了好几个晚上了,给点酒喝,热乎一下。” 赵一二微微笑着,把自己杯中的酒往地上倒。那酒水根本就没落到地下,地下就没有任何酒水的痕迹。 “谢谢你儿哒,我去捞去哒,现在当大人的都怎么啦,狗日的都不管自己的小孩,今天一天大河都收了四个儿们。妈的现在在河边下哭得死去活来有什么用,打麻将的时候,就想不到儿子跑到大河里洗澡(宜昌方言:游泳)克(宜昌方言:去)哒。” 那水鬼一闪,又不见了。 我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赵一二。王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些人不是鬼。”赵一二神情淡然的说道:“你怕个什么?” 王八听到了,连忙说:“鬼,那里有鬼,在那里……” “那他们是什么……”我问道。 “他们是走阴司的,专门收魂的。白天都是普通人,有差事了,晚上就出来走阴司收魂。” “哦——”我心里安定,不再害怕。 “赵先生,你认识鬼差?” 赵一二呵呵的笑着说:“四川湖北走阴的人差,那个不认识我老赵。” 原来是这样,赵一二竟然大有来头,怪不得王八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呆了,还这么鞍前马后的巴结他。王八从来没有跟人学过本事,估计他想跟着赵一二混。 王八生怕赵一二没吃好,不停的点菜。可赵一二能吃多少,菜都被我吃了。 酒喝到深夜,王八极力安排赵一二去国酒开房间。可是赵一二笑着拒绝,他说他有地方睡觉。跟我们道别。 王八问道:“邱阿姨怎么办,她的事情,怎么收拾。总不能看着邹发宜逍遥法外吧。” “你还真多事。”赵一二说道:“邹发宜做了这么多歹事,不会有好结果。石础现在在我手上,他老板那里会轻易放过他。” 赵一二想了想,“那好吧,明天我们再去医院看看情况。”赵一二说完,就向江边走去。不知道他要睡觉的位置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在水里不成。 和王八回他的寓所的路上,王八兴奋的要命。不停的说着:“赵一二先生,我这辈子竟然看到赵先生了。” 我看不惯王八发痴的样子:“我看他也就是个手段高超点的神棍,犯得着你这么念叨吗。” “他救了你的命列?”王八替赵一二不值:“你还这么说他。” “我跟你说,赵一二绝对不在乎我这么说他。”我对王八说道:“你要是想跟他学手艺,就别老是什么事情都正正经经的,赵一二是个很随意的人,不喜欢繁文缛节。”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啊,我觉得他和我差不多的想法。” “原来你也想跟他学手艺啊,那我们明天一起去跟他说去。”王八很期待的说道。 “你去吧,我没兴趣。”我说道:“当初草帽人让我选,我就没选这条路。” 第二天再去中医院,邱阿姨已经不在,病房换了病人,是一个退休的老干部。里面还有他的家人。我和王八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以为我们是来看望的。老者的脸上就很欣喜,他的家人连忙招呼我们坐。 我和王八连忙道歉,“走错房间了,对不起。” 那老者的脸上就很沮丧,失望之极。 我和王八正在想,赵一二是不是在乎(宜昌方言:骗)我们。 一个年轻医生就来了,对我们说,“刘院长在办公室等你们。”我和王八来了多次,那个医生应该是认得我们。 我和王八又走向刘院长的办公室。没敲门就进去了。 刚好就看见刘院长在骂人:“你不去看,你看一看会死吗!每次你都推三阻四,你拽什么拽……你很伟大吗?又不要你承担什么,就是去看看……” 刘院长骂的兴起,唾沫横飞。手指着前面,“快四十岁的人了,一点担当都没有,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哒……” 我和王八一看,惊奇不已,原来刘院长骂的人,蜷缩在沙发上,精神萎靡,一言不发,正是赵一二。 刘院长见我和王八进来,连忙把下面的话咽进喉咙,手在桌子上拿了茶喝一口,掩饰一下。赵一二被骂的秧了(宜昌方言:神情低落),对刘院长低声下气的说道:“我只是说懒得去,又没说真的不去了。” “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你莫说了,我去。” 赵一二看见我和王八,对王八说:“你昨天说的那个密码的事情,你就别去乱搞了,虽然你是律师,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当然能做的。” 刘院长说:“小王,你就别想这些事情,我们的一个同学,现在在政府部门上班,我已经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他了。” 我心里正在疑惑,他们学医的同学,怎么还有在政府工作的。就听见赵一二大声说道:“是不是傅刚!你怎么还相信他!”还没说完,赵一二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跟老子有屁的关系,我操这个心干什么……” 赵一二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歪着头靠着沙发休息,嘴里却在嘟嘟囔囔,看口型是在偷偷的骂人。 刘院长没理会赵一二无来由的插嘴,对王八说道:“邱升的爱人,已经转到优抚医院。小伙子,你们心底还算不坏,这件事就结了,你们回去安心上班吧,别再管些不该你们操心的事情了。” 刘院长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和王八再不知趣,也知道要走了。 王八不愿意走,他想问赵一二,以后怎么找他。 谁知道赵一二会不会搭理王八。 我拉开门,就要走了。没想到赵一二说:“你们两个也跟我去老刘家吃饭吧。” 我说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和刘院长又不熟……哎,你踩我干嘛!”我掀了王八一下。 刘院长当然是不愿意我们两个人去他家,但出于礼貌,也不好当面拒绝。把我们看着,好让我们不好意思,自觉的推辞。 赵一二说道:“昨天我吃了他们一顿划得来(宜昌方言:占便宜),今天老刘你就帮我把人情还了吧,谁叫我穷,请不起他们下馆子。” 刘院长如果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等到刘院长下班,我们往刘院长家里走去,刘院长的家离医院很近,就在北山坡。走在路上,我偷偷的问赵一二:“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也是穷鬼一个啊?” “我骗老刘的,我有的是钱。”赵一二神秘的说:“我身上有好几百块呢,我就是不想去他家,你们跟我一起去,有外人,他们就……” 赵一二不说了,我觉得他这点和王八挺像,就是喜欢说半截子话,把自己搞的神神叨叨的。别说刘院长应该和他交情不错,就算是深仇大恨,也没本事奈何他啊。 到了刘院长的家,刘院长住二楼,楼下成片的麻将馆。 刘院长家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在写作业。看见来人,连忙把作业本和书包搬到卧室。 刘院长走到凉台上,对着楼下大声喊道:“你还在打啊,快去买菜,老赵来了。” 楼下露天麻将馆里一张桌子上的一个妇女就回答喊着:“等我这把打完……” 赵一二和刘院长和我们坐在客厅里,四个人都无话。把茶杯抱着,大眼瞪小眼。 四个人呆坐了十几分钟,刘院长对卧室喊:“策策,出来,让赵叔叔看看你。” 那个小丫头就走出来了,刘院长催促她:“喊人撒。” 小丫头对着赵一二喊:“赵叔叔。” 赵一二把小丫头看着,慢慢摸了摸她的头,嘴角撇了撇,说道“好乖,比上次还乖。” “她乖!”刘院长面部表情极其夸张:“我昨天才被她老师请到学校了,你不晓得她有好恶罩(宜昌方言:凶狠),追着一个男生儿赶,要打人,别个跑到男厕所里面了,她还不甘休,往里面砸砖头。把里面的一个老师差点砸到……” “肯定是别个欺负她了……难道还让人欺负不成。”赵一二激动的很,“谁说只有男孩能调皮的。” “你倒是当回父亲看看,小孩子有这么教的吗?”刘院长情绪突然也激动。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赵一二说道:“我当年就是走了这条路,才不结婚的,你当初答应我什么来着?” “是的,是的,一句不结婚,就什么都省心了,你逍遥哦……你自在哦……”刘院长一点都不示弱。 …… …… …… 两个大男人跟妇女一样,你来我往,竟然吵起嘴来。看样子他们从来就是这么过来的,也许从认识就这样了。不然吵了这么多架,放在一般人,早就不来往了。 我和王八看着他们吵架,尴尬的很,王八连忙把这个叫策策的小丫头一拉,“走我们看你写作业去。” 我也跟着进去。 王八说:“让叔叔看看,你写的什么作业。有没有不懂的,我来辅导你。” 策策把作业本给我们看:“好多作业哦,我哪里写的完,今晚又要加班到半夜了。嗨,这是什么世道哦……做小孩真命苦。”小女孩的口气跟大人似的。我呵呵的笑。 王八说道:“现在学校也是的,怎么布置这么多作业……” “不如这样,”策策说道:“两个哥哥帮我写作业吧,你们一看就是好人,是不是我老爸医院新分来的医生。” 王八连忙说道:“我可不能帮你写作业,你那里不会写,辅导你还差不多。” “哼哼,到我家里来的新医生,每个都得帮我写作业,”小丫头脸翻得好快:“不然我老爸找你们麻烦……” “你吓唬我啊”我对着策策说:“我现在就去问问你爸爸,看能不能帮你写作业。” “我错啦,我错啦。你不用给他说了,你就帮我写一点嘛,你看我好造业哦,我是小孩子呢,怎么能这么对我。” “老子自己读书都没写过作业,怎么可能帮你写。”我走到窗子旁边,打开窗子,掏出烟盒,准备抽烟。 “那我把我老爸的好烟给你拿几包,你帮我写不写。是中华的呢。”这小丫头太聪明了,看我抽的两块五一包的“游三峡”,就马上跟我谈条件。 “那合适吗,你老爸,会不会打你?” “不会不会”策策连忙摆手:“他反正不抽烟,我拿了好多出去换东西,他都不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又不是他买的。” “好,数学写完一包,语文写完再一包。”我动心了。 “好啊好啊”策策开心的很。 “疯子,你怎么能这样。”王八看不过去了:“帮她写作业就不对,还怂恿她偷他爸爸的烟……”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样,”策策指着王八说:“不帮我就算了,还不让这个帅哥哥做好事啊,怪不得你长的这么丑,脸上都是痘痘……” 王八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我坐下来拿起笔,“少废话,快去拿烟,你老头正在和姓赵的吵架,顾不上你。” 策策说:“你急什么,货到付款,童叟无欺。”拿着一个GB玩起来。 “你还玩的是三国志啊!”王八惊讶的对策策说。 策策把王八轻蔑的看着,“别捣乱,一边凉快去。”小丫头还挺记仇。 我帮策策写作业,刚做第一题,就后悔了。妈的我不会做。转身把王八看着。 王八冷笑:“小学五年级的课程哦。” 我咬起牙关,硬着头皮继续做,花了二三十分钟,把那几道题目写完了。 赵一二和刘院长还在客厅争吵,但是声音不大,其实也算不上吵架,只能算斗嘴。跟两个更年期的女人一般,那些他们从前读书时的生活琐事大做文章。就是什么不洗澡哦,拿别人的饭票打饭哦……鸡毛蒜皮。 我把策策招呼道跟前,说写完了,要策策给我拿烟。我不敢答应给他写语文作业了,谁知道会是什么深奥晦涩的题目。王八在一旁看着冷笑。 策策走近了一看,连忙说:“不算不算,你写的答案都是错的。你乱写的,不算。” “你怎么知道是错的,你自己会写,要我帮你干嘛?” “我知道你瞎写了敷衍我的,我不干!”策策说:“我不写不等于我不会写。你见过那个足球教练下场踢足球的。” “你还会看足球啊!”王八惊讶不已。 “老子不管,你去给老子拿烟,”我在耍赖了,“你又没说写对了才给烟。” 我把策策的辫子揪起,做出恶狠狠的模样。 “你比他还丑,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丑八怪,丑八怪……” “你们在吵什么啊?”赵一二听见策策在喊,在外面问。 “你别扯开话题,你倒是说说,一年级那次补考,到底是你还是陈云帮我替考的……”刘院长还不肯干休。 客厅的门开了。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走进来。应该是刘院长的妻子。 “你们能不能消停一次,老赵,你一搞就是几年看不见人,来了就和他吵架。”刘院长爱人又把刘院长指着,“他不来吧,你又天天念,来了吧,就缠着他吵架。你们两个真是狗脸不生毛(宜昌方言: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反正大人都把这个俗语用在这个场合)!” 策策一听见她妈妈的声音,立马就老实了。乖乖的不说话。安静下来。 刘院长还在说:“他一进门就说,我教育策策有问题,他倒是省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喂喂,我是说策策不能在学校受欺负……” 刘院长爱人大喊:“吃饭——吃饭,受不了你们。” “陈策,你个小害人精,也给我出来!”刘院长爱人指着策策:“吃了饭再收拾你,你倒是越来越能干,拿转头砸人。你作业写完没有,没写完,我打不死你!” 刘院长说道:“不能这么吼她撒,他还是小孩子,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干什么!” “都用砖头砸人了,还不给她个教训啊,她是个姑娘儿呢。”说这句话的,竟然是赵一二。他还真是跟刘院长卯上劲了。只要是刘院长赞成的,他都反对,完全没有立场。 “吃饭吃饭。”刘院长爱人不耐烦的说道。走到餐厅,把手上的打包小包往餐桌上一放。 刘院长的爱人真懒,来客人了,都不自己下厨。 “妈妈又买好吃的拉,妈妈最好了。”策策的嘴巴太甜了。可惜对她母亲没得用。 “别跟我赶好的说,等会再收拾你。” 我还惦记着中华的烟,对策策说道:“你要是不给我烟,我待会把帮你写作业的事情,告诉你妈妈。” 王八把我一推,“滚!”然后对策策说道:“你爸爸不是姓刘吗,怎么你姓陈?” “我跟我妈妈姓不行吗?” “她叫刘陈策,”刘院长走过来,“小丫头,又在骗人。来吃饭。” 刘院长在策策的耳边说:“吃了饭就去学琴,放乖点,你妈就不会找你麻烦啦……” 刘院长的爱人看见我和王八了,对刘院长说道:“多来了两个人,也不说一声,你们先去吃,我再去炒两个菜。” 刘院长招呼我和王八坐了。把他爱人买的大包小包的菜一一放到盘子里。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我一看,竟然有猪脑壳肉。 “呵呵,刘阿姨也知道赵师傅喜欢吃猪脑壳肉啊?” “哼哼。”刘院长爱人在厨房里听见了,“他见了猪脑壳肉就是命,当年在北京,吃不到猪脑壳肉,还发脾气要退学。” “我们三个以前是同学。”刘院长冷冷说道。 “你们别叫我刘阿姨,听着别扭。我姓陈。”陈阿姨在厨房里说。 刘院长拿了瓶五粮液出来,我眼睛都放光了,我从来没喝过五粮液。 可赵一二却没有昨天喝酒的心情,只到了半杯。王八和刘院长都不喝酒。 过一会,陈阿姨把菜也炒好,还没端出来,我就闻到是炒回锅肉的香味。赵一二食指在桌上叮叮的敲。 四大一小,吃饭都很安静。陈阿姨吃了一会,就说不吃了。要去楼下打牌。 吃了饭,我对把策策拉到一旁,“小姑娘家家,不能说话不算数。你妈妈这么凶,你不怕我告发你找人写作业……” “谁说我妈妈凶,我妈妈一点都不凶。”策策还是蛮维护她妈妈的。 “你妈妈还不凶啊,我都怕他。” “不信你们看……”策策颠颠的跑到他父母的卧室,拿了个相册出来,给我看,里面有很多他父母读书时照的照片,每张都是三个人以上,最多都是赵一二和他父母的合影,竟然没有刘院长夫妇的单独合影。看来他们三个人,当初的关系非常好。照片里赵一二身材颀长,相貌英俊,满面的英气,不是如今的不修边幅模样。刘院长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陈阿姨也不是现在身材臃肿的样子,而是挺苗条俊俏的一个女孩,挂着笑容,和策策一个模子。 “小徐,你过来。”赵一二在那边叫我。 我走过去,和他们一起坐着。我和王八一个沙发,赵一二和刘院长一个沙发。 “我们要谈谈这个石础的事情。”赵一二说:“我也卖关子,这个石础,小徐,要着落在你身上解决。”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静谧下来。策策在里间弹起钢琴,叮叮咚咚的更觉得让人安静。 我们都把沙发前面茶几上的石础看着。 “老赵,你能肯定就是韦昌辉那个石础?” “能,你不信,看这石头上雕的玄武。” 韦昌辉是北王,石础上雕玄武很正常。我也知道。 “这玩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它没兴趣。”我问。 王八却很热心,连忙问赵一二,“这石础是韦昌辉自己弄出来的吗?” 当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韦昌辉杀戮同门无数。不是个好人,他弄出来的石础,也绝对不是好东西。 赵一二对我说道:“你把石础的暗纹摸摸看。” 我以前拿过石础,虽然对这东西很反感。但现在赵一二在旁边,我不是很怕。说实话,我内心里,也是有点好奇。 手颤巍巍的去摸石础上的暗纹。粗糙的石头纹路,凹凸不平,一一划过我的指尖。我能感觉到无数的附灵在里面尖叫,哭喊,彷佛无数只手从石础里伸出来,勉力想抓住我的手指,我的手一阵刺寒。 我蓦地把手手回来。 把赵一二和刘院长看着,心悸的说道:“他们很挤。他们说很挤。” 王八说道:“你以前不是说他们对你喊‘垮了、垮了’”。 赵一二说道:“这东西肯定是有人从韦昌辉当年的宅邸地下刨出来的,这个石础支撑宅邸地基的风水,被刨出来,石础里的附灵当然要说垮了。” “然后卖水货设备的公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这石础,知道是好玩意,就想送给这笔业务的联系人——厅长的儿子。”刘院长接着说道:“金仲知道有这个东西……就向那个厅长的儿子索要……厅长儿子答应把石础交给金仲……条件就是金仲要帮他解决后患……可是那个业务员听了邹厂长的提醒……不敢给金仲……又不敢拿回去……就给了邱升……” “那个业务员也没安好心,他肯定也被石础里的东西缠怕了。”赵一二分析。 看来这石础实在太凶,和它有过关联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么邪性的东西,你们要交给我收拾。”我吃惊不小,把自己指着:“你们太抬举我了。” “你难道不愿意?”赵一二看样子比我还惊讶,“你知不知道天下会治石础的人,不是想当就当的,有人搞了一辈子都不会。” “我不管别人想不想学,我反正不会去学。” “你对这个不感兴趣?”赵一二问道,仿佛要笑出来了,“你不想当术士,为什么巴巴地去学水分?你们两个还掺和这些古怪事情。” “我有什么办法!”我喊道:“从来都是这些烂事找上我,我什么时候去掺和过。” “你要想好,我这辈子只会收一个徒弟,错过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向赵一二拱拱手:“谢谢你儿看得起,和你儿喝酒,我蛮乐意,但要我当你徒弟,不可能,我从小胆小,怕鬼。肯定学不会你的手艺。” 赵一二把我愣愣地看着:“你从小都不顺,小时候身体差,长大了被人当二球,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吗,你是个大专生,可是你连个工作都混不上,你想过为什么吗?” 我茫然的向赵一二摇摇头,“我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你和我一样,只能吃这碗饭。”赵一二手在石础上挥了挥,一股白气腾起,鬼魂在晃动。 赵一二手指点了点,那些附灵回到石础中。 “我最后问你一句,走那条路,你自己选择。” “我选过一次了,”我迟疑一下,“我还是不走那条路。” 赵一二把我盯着,看了半天,拿出烟来,给我递了一棵,然后用手指上冒出的火给我点上。 “这本事,你不想学吗?” “我可不想当魔术师”我忍俊不禁,赵一二完全在骗小孩的做法,这种把戏也用上。 刘院长在旁边插嘴:“老赵,你就死了心吧,社会在发展,你们这一套迟早会被淘汰的。” 赵一二泄了气,好像很难接受我不跟他学手艺。过了一会才又对我说道: “你不愿意学诡术,为什么要自己去学水分?” “我当初学水分是因为,内经上有些东西算不懂,才去看的。” “你为什么要去学内经?你想替人治病是不是,很古怪的病是不是?”赵一二突然激动起来:“你就是为了想给一个你看起来很可怜的人,给他治病,才去学的内经和水分,是不是?” 我把赵一二看着,一言不发。 “我他妈的早就该想到了,你看得见那些脏东西,应该就是你遇到了那个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王八对赵一二说着。 “那个人是不是终年不能见阳光,不能听见猫狗叫声,不能闻到任何烟味,特别是柴火和油烟味,为了活下去,那人终年都要戴斗笠穿蓑衣。身上绑的跟粽子一样……” 赵一二怎么会知道这些,我的头脑发晕。王八在旁边喊道:“赵师傅,不能再说了……他……” 赵一二把我的头拍了一下,“你不该认识那个草帽人的。你看草帽人可怜,你想治好她,你倒是好心肠。” 赵一二说完就走出房间。跟刘院长招呼都不打一个。 刘院长对我说:“小徐,小徐,小徐……” 我身上好冷,头开始炸炸的疼: 草帽人对我说:“你决定了,就算是一辈子一事无成,当一辈子的穷人,也不愿意走这条路。” “我决定了。” 草帽人苦笑:“也好也好。” 我身上好冷。 草帽人说:“你既然不走这条路,当初就不该来问我。” 我好冷。冷得瑟瑟发抖。 草帽人说:“我走了,知道走的意思吗?” 我说:“不知道。” 草帽人扯掉脸上的口罩,露出煞白的脸庞,整张脸布满血丝,透明的皮肤下面颅骨隐约可见,“可我也走不远?”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草帽人在哭,“你放弃了这条路,我也没指望治好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会选吗?” …… 策策在卧室门口大哭起来。 王八连忙把我抱住,狠狠的压住我。 我身上好冷。 策策的哭声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把脖子伸长,头颅饶过王八的胳膊,向策策看过去。 策策“呀”的尖叫,把我指着。 刘院长拿了床毛毯过来,帮助王八把我包起来。 我朝策策微笑,把信子吐出来,信子在空气里快速的抖动,搜索空气里的各种细微的信息,信子能够清晰的察觉到策策身上害怕的气味。我开心的很,哈哈的笑起来,可是嘴角刚张开,嘴巴就裂开了口子。我的皮肤太脆。好疼。 王八对刘院长喊道,“叫策策回房去,别让她看见!” 策策在拼命的哭:“怪物……怪物。” 我还想去看看策策这个丫头,吓一吓她。我想趴在地上,再向策策爬过去。 策策在大哭,“爸爸,我怕,我怕妖怪!” 看着策策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心里高兴极了。我用手把嘴巴两边的嘴皮捏住,免得笑的太开心,又炸裂开。 “嘎……嘎嘎……嘎嘎……”我只能用喉咙憋着嗓门笑。 王八狠狠揍了我一拳。 …… 等我再清醒,我正躺在刘院长客厅的沙发上,模模糊糊的听到刘院长说:“他自己从来不知道……你瞒了他这么多年……你的确是个够义气的人……好兄弟就是这样……要替对方背负……不管兄弟知不知道,领不领情……不管多少年……” 王八也低声说着:“去年开始,他越来越明显了。” “他又这么犟,不肯跟着老赵。” “再想办法吧……赵师傅非得要他接手螟蛉吗?” 我头脑还在混乱中,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勉强撑起身体,看见刘院长和王八表情沉重。 刘院长见我醒了,问道:“你不冷啦?” 我茫然的点点头。把身上的毛毯掀开。 “那我们告辞了。”王八对刘院长说道:“吓着策策了。” 刘院长把石础交给王八。 王八接的很迟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你要是还想见到老赵,就拿着,你只要不想去用它,应该没什么事情。”刘院长给王八解释。 和王八走到夷陵路上,王八说道:“疯子,当年你真不该跟那个草帽人打交道的。” 我说道:“我也没治好她,蛮对不起她的。” “你以为看懂了内经就能治病吗,苕……” “我当年真的以为可以帮到她。可是她死了,我很内疚。” “你真的以为她死了……”王八欲言又止。 “她家人都说她死了,还能有错吗。”我追问:“她难道没死?,谁会诅咒自己的家人死掉。” “恩,你说死了就死了吧……”王八敷衍我。 过一会王八又说道:“疯子,你不觉得这一两年,你遇见的邪事情,越来越多了吗?你以前不想现在这么频繁撞邪。”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回答道:“那次不是你惹到这些东西,连累上我的。” 王八苦笑道:“这倒是我的原因了。” “难道还是我的不成!”我吼道。 王八不理我,把石础抱着,“我现在好想看看这石头里的东西有多厉害。” “老子踢死你!”我狠狠的骂道。 06 失魂记 赵一二没有消息了。我和王八也没有去中医院去找刘院长。日子又回到了往常波澜不惊的状态,王八每天上班下班,董玲隔一两天来给我们收拾房间,顺带着挖苦我几句。我天天跑到劳动局去找工作,当然也跟王八上下班一样,总是早上去,中午回,一天又一天。吃饭睡觉看碟子,就这样过着。重复的生活让我连日期都记不住。 邱升的这件事情,彷佛已经很遥远,甚至我自己都在怀疑,这件事情到底发生过没有。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很多事情我明明做过,但临到头却感觉自己是第一次做。明明有些事情从没做过,但做的时候,又感觉自己已经重复过这个动作很多次了。 王朔在他小说里,说这个感觉是前视感,我倒是宁愿相信是时间本就是错乱不堪的,只是人类自己的意识一厢情愿的认为时间的流淌跟河流一样,从前往后,一成不变。比如现在,也许我正在看的碟片,早在我三十年后我就看过了,可是时间在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三十年前。于是我刚租到的盗版美国大片,看起来有无比的熟悉感,连某些情节都能无端的预测。甚至我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和我现在正在呼吸的空气,都是那么熟悉。虽然我站在从前往后的时间顺序来看,我从未经历我这个场景。 失业的人,是不是每个都想我这样喜欢胡思乱想呢。 但有个东西,我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又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我,邱升走胎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未来,而是以前。 王八卧室里摆放的那个石础。 王八每天晚上都要把那个石础看上好久。他很想知道这个石础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到底有什么巨大的灵力藏在其中。可我总是不愿意看见那玩意。我强迫自己,忘掉它,即便是看见它,也当看不见。 可我知道,永远把石础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因为王八绝对会找我帮忙,跟他一起弄个究竟。很多次,王八欲言又止。我看得出来,他想求我,但又说不出口。他在担心什么。怕我拒绝吗。 呵呵,我想我真的会拒绝。 可是当王八在这个晚饭后,真的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竟然答应了。我预先想好了无数种方式来拒绝他。可是我事到临头,还是答应了。 王八说,赵一二这么久都不来拿这个石础,他应该是知道我们不会因为这个石础出什么乱子。 我认为王八说的有道理。 这些天,王八翻了好多太平天国的历史记录和相关小说。他想把这东西弄个明白。 我倒是想把石础拿到夷陵广场旁边给卖了。但东西是刘院长交给王八的,我不能偷。 王八小心翼翼的把石础放到客厅的桌子上。我们各坐在桌子两端。把石础看着。那个无来由的前视感又出现了。 我问王八:“这个场面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很久以前,我们也做过跟现在一样的事情,也是这么坐着,看着这个石头。你有这个感觉吗?” “没有,你别乱想了,我们见到这个东西,还不到两个月呢。” 我把石础上上下下看个遍。除了上面一些诡异的花纹,和一个玄武的雕刻。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古怪。连那些白影子都消逝得干干净净。 我把手指触到石础上,又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凉。 我尽量克制手指上带来的阴冷恐惧。身上一开始发抖。 “感觉到什么没有?”王八问我。 “他们说很挤。”我把手抬起。不愿意再放上去了。 王八想了一会。自言自语说道:“难道真的是这种法术……” 我问,“这石础到底什么来历。跟什么法术有关。” “有一种法术,在清明两朝有流传,应该是来自印度那边。不是我们中国人的法术。但是到了中国,被我们老同行运用。” 我问,“这个石础和印度那边有什么关系。” “印度的吠陀教和锡克教都有很多分支。其中一些偏门的支派,是用人命来炼术的。” “这个我知道啊,世界上很多宗教的祭司和僧侣都这样。不光是印度的教派。阿斯克特人不就喜欢大批量的杀人祭祀太阳神吗。” “有一种残忍法术,在吠陀教里是很常见的修炼方法。” “什么法术,说来听听,快说快说。”印度这么远的地方,发生什么都跟我没关系,我不害怕。想听听王八说的到底有多玄乎。 “吠陀教在印度成为英国殖民地之前,那种法术很常见,中国没有正式的文字典籍介绍过。可是这种法术传到中国来了,虽然方式和运用上有所改变,我还是能看出的确就是吠陀教的那个法术。” “你莫跟我讲世界历史了,好不好。到底是什么法术?”我最讨厌王八在我面前显摆,做出个什么都懂的样子。 “这个法术和这个石础有关系。”王八说道:“我当然要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我等着,看王八还给我卖什么关子。 王八不闲扯了,“疯子,你还记得叠魂吗?” “叠魂!那不是广西那边的一个家族祠堂的秘传法术!”我笑着说:“怎么可能,这是我们中国的道法。”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王八说道:“可我现在能够肯定了,老蒙所说的那个广西的家族的叠魂秘术,就是吠陀教那个法术到中国的变种。” “可是我看不出来两者到底有什么联系啊?” 当年我们在学校读书,晚上吹牛的时候,也喜欢讲各自家乡的奇闻异事。来自广西的老蒙,就曾经讲过他老家一个风俗:浸猪笼。 老蒙的老家也是多山的地方。家乡的名字很古怪,叫那蒙,是个乡建制。靠近云南,人口汉苗混杂,属于不发达的地区,很贫穷。落后是当然的事情,到了九十年代,老蒙都考取大学了。那蒙的实际管理竟然还是家族式,国家的行政建制都是摆设。老蒙老家的那个几个村,埋没在大山深处,大部分人都姓蒙,听说都是当年秦朝南拓疆土,蒙氏的后代。村里也有少数的杂姓,还有不少苗族。只要生活在那蒙,但都得听从蒙氏祠堂的家族管理。 其实我从老蒙的高耸的颧骨和黑黝的皮肤,还有一张阔嘴,我当年就想过,就算是自称蒙氏后人的蒙氏家族,估计早就流淌着当地苗裔的血液。 老蒙跟我们讲的就是他老家的浸猪笼的往事。 他说他亲眼看见过一次的。一个木讷的丈夫无法忍受妻子的风流——他的妻子实在是太过分,竟然把野男人叫回家里,两个人竟然一起欺负,这个家庭的主人。那个丈夫无法再忍受了,就把这事情告到族长那里。 族长是个年轻人,他这么年轻当上族长是因为他的长房的大儿子。 族长很同情这个窝囊的丈夫。当即带着众人把两个姘头给抓住。 年轻的族长很谦恭的征求长辈的意见,同族的老年人都一致赞成,用老办法,浸猪笼。 当时已经是八十年代。这种私刑,在别处绝对是不允许的。可是在那蒙,就可以。村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法律一说。他认为的法,就是蒙家祠堂的家法。执行人就是祠堂的族长。 老蒙跟我讲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平淡,无所谓,浸猪笼么,在中国古时候的农村实在太普遍平凡了,无数的文学和影视作品都不厌其烦地描述过多次。 可是老蒙说的他老家的浸猪笼不一样。 老蒙家族的那个猪笼不是竹子编的,而是用一种在家乡很常见的藤木编织出来。那种山藤有个特性,浸水之后,会慢慢收缩。收缩的程度超乎人的想象,到最后这个大笼子会缩小成灯笼大小。 族长征求了族人的意见后,就把两个男女放进猪笼里。然后泡进水中,然后专门一个人,站一个在旁边给他们递饭。他们家族的浸猪笼,并不是要把人淹死,也不是把人浸在水中惩罚之后再打死——这两种方式,在解放前的中国是很常见的。 老蒙老家的浸猪笼,竟然还要给里面的人送饭。可见行刑的过程有多么漫长。笼子浸在水中,会以非常缓慢,人无法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收紧。 两个人在水里泡着,泡了几天后,皮肤会开始溃烂。这时候,笼子就缩小到贴近他们身体的程度。这个种山藤本身也许会分泌某种神经素,类似于肾上腺素的东西,让笼子内的人,无法死掉。这就太残忍了,比电刑枪毙砍头的死刑要残酷很多。 笼子一天比一天紧,可里面的人,还有意识,他们苦苦哀求,让旁人给他们一个了断。 但是这个请求,是无法得到回应的。笼子被家族的神棍,注入了诡异的灵力,能让里面的人,无法死去。即使身上爬满蛆虫,肉体腐烂。仍然无法死掉。 到最后笼子缩小到无法想象的空间,里面的骨骼紧紧纠缠在一起。那些骨骼仍旧能微微的颤动。 人死了,但魂魄出不来。 直到笼子缩小到骨灰盒的大小,里面的魂魄也混为一团,肉身和骨骼都被慢慢化掉,只剩下一团白色的渣滓。 然后就被蒙家的人,拿到祠堂,挂在牌位的上面。一串又一串的笼子,掉在神位的上方,如同灯笼一样。被这种法术镇住,永远守护着蒙家的神灵。 王八在听的时候,马上就打断老蒙,说他家乡的那个私刑,绝对不是浸猪笼,而是一种法术,就是叠魂。 寝室里就有人骂王八,包括我,大家说好了今天晚上不讲鬼的,说说老家的典故就行。王八却非不识时务的质疑老蒙的故事是跟鬼有关,明明是浸猪笼,却指鹿为马的说是什么叠魂。 王八当时没有跟大家解释。他平时傲气的很,懒得跟任何人解释。 当时把全寝室的人听得毛骨悚然。但随后大家都忘了。现在看来王八没有忘,他一直记得,他认为老蒙不是瞎编的。 现在王八跟我说起了这个事情。我也很快的想起了老蒙当年说过的典故。 王八这两天到处查古书,还翻阅相关的风俗神话小故事,知道了老蒙说的广西老家的法术叠魂,跟这个石础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把王八看着,对王八说道:“你不会要我现在帮你在石础上摸索,应证你的推测吧。” 王八说:“你比我有能耐,你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你试一试吧,只是看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想做。 王八说:“你把玄武的眼睛盯着看,应该能看出讲究。我仔细看了很多次了,整个石础都是青石材料,唯一不同的就是玄武的眼睛——两颗微小的玛瑙。” 我也想看看,到底这石础有什么古怪。想着赵一二放心的把石础交给王八——赵一二既然自己不拿,肯定是给王八或者是我留下的。 赵一二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把石础拿起来,放在面前,仔细的端详。看到了玄武的玛瑙眼睛。眼前一片斑斓,自己仿佛钻了进去。 “停电啦!”我喊道,“怎么啦,怎么啦,全市停电啦。” “你看到什么啦,你怎么啦?”王八制止我的慌乱。 “我好像我好像我好像……”我惶急中,终于意识到这点,“我看不见……” 我把手上的石础狠狠的甩向一边,“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眼前一片黑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对着王八大喊:“我看不见啦,怎么办?怎么办?你快帮帮我!你快想办法帮我……” 我开始焦躁的站起来,胡乱的走动,脚碰在茶几上,摔了一跤。 王八连忙来扶我,我一把抓住王八的头发,拼命的拽,嘴里哭喊着:“快帮帮我,我不想做瞎子!” 王八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不停的安慰我,“疯子,别这样,别乱,我们马上去医院。” 王八把我扶到沙发上坐着。我思维一片混乱,手足无措,我把王八的肩膀死死抓住,哭着说:“王鲲鹏,救救我,救救我,你千万别走,你快想办法救我。王鲲鹏,我求求你了……” 王八对我说:“你坐着别动,我去拿钱包,我们马上就去医院。” 王八的身体在我手中消失。我一个人处在无垠的黑暗中。内心惶惑不安,比死了还难受。胸口里空荡荡的,无尽的空虚把我吞噬。 我等了好久,王八都没回来,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这段时间对我的感觉来说,实在是太漫长。 我把头仰着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睛徒劳的睁着,拼命使劲,好像这样会恢复我的视觉一样。 还别说,我眼睛又模模糊糊的能感觉到灯光了,光线越来越强,“哈哈”我大笑起来,“王八!我又能看见了,我看得见啦。” 我的视力在瞬间又回复了正常,刚才完全是虚惊一场。 我看见王八正在我面前不远处,打着电话,“你快叫个的士到我楼下来,疯子出事了,你快来,别问这么多……咦,他又好了……你还是过来,我们到医院去。” 我用我的眼睛贪婪的看着四周,不敢再闭上眼睛,生怕闭上后,再睁开,又是一片黑暗。 我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对王八笑着说:“我又能看见了。” 王八后悔的说道:“早知道,我们的确不该碰这个石础。” 他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立马跳到王八跟前,卡住王八的脖子,“就是你,就是你,差点让老子变瞎子……” 我心里又后怕,且开心,无比激动。 不把王八好好折磨一番,无法倾泻我的郁闷。 王八挣扎着,嘴里的话断断续续:“你刚才看见什么了……你变瞎之前……看见什么了……” 我哪里听得进王八的话,更不会回答他,只是把他用力的推搡着。 闹腾不知道多久,董玲进门了,才止住。 董玲进门了,看见我王八正在拉扯,冷冷地说道:“他不是好得很么,活蹦乱跳的,还知道打人,刚才急什么,天塌了似的。” 董玲叫的的士还在楼下等着。 我们一起下楼,上了的士。 坐在的士上,董玲问王八,“非要这么晚了去医院吗,我看疯子好端端的,没必要了。” “去中医院,找刘院长。” “为什么?”董玲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去中医院,而不是去中心医院去检查,中医院的眼科设备明明比不上中心医院。 我和王八却明白,我的眼睛暂时失明,和石础有莫大的关系,现在找不到赵一二,只有去找刘院长。 坐在车上,我看着车外璀璨的街道霓虹,心里舒适。原来眼睛是这么重要,只有经历过一次失明了,才能体会到这点。 王八问我:“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不敢说,怕说出来,眼睛又会变瞎。 王八追问:“你说出来,刘院长才有可能帮到你,万一,你还会再瞎呢?” “你这个乌鸦嘴,想找打是不是。”我骂了王八一句,但想着王八说的也有道理。 “那些白影子,我又看见了。你说的没错,他们真的跟你说的一样,是叠魂。” “我就知道我没猜错!”王八说道。 “他们是被人赶到一个很小的石头房子里面,很小的房间。那个石础也在里面。开始只有几个人进去,然后不停的有人再进来。房子里越来越挤,比上下班高峰的2路车还要挤。可是仍然有人进来,不是走进来了,是塞进来。” 我心情慢慢平复,回想着看到玄武玛瑙眼睛之后,我在那一瞬看到的事情。 “那些人,很慌乱,很害怕,在石头屋子里紧紧贴着。他们都在哭。可是还有人在往里面挤。” 王八说道:“是有人在外面逼着他们进去的。” 我想到了北王韦昌辉的一些历史记载,王八说的没错。这种事情,韦昌辉绝对做得出,他肯定是用刀枪逼着这些打仗的俘虏,也许不是俘虏,而是太平天国的友军,也有可能就是抓来的平民——赶进那个石头屋子。 “里面的人越来越多,后进来的人,就只能爬到人顶上,可是不多久,人的身体就顶到屋顶了,石头屋子,没有任何空间了,可是还在进人,外面的人还在疯狂的往里面挤……” ——噶—— 的士停到路边。对着我们说:“你们下车吧,我不收你们的钱。” 王八掏出一张50,递给的士司机,“师傅,我们急着去医院呢。” “我不要你们的钱!”司机狂喊道:“你们给我下车!妈的,要七月半了,什么邪事都出来了!” 三个人悻悻的下车,还好到了胜利四路了,离中医院不远了。我们步行向中医院走去。 我不用王八追问,不把刚才所见,告诉他,我更郁闷。 我边走边说:“屋子里人已经塞满了,越来越挤,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啦?”董玲也被吓的花容失色,但还是想听我继续往下说。 “屋外在开始放火,好大的火。屋里好热,又闷又热,屋里的人都在挣扎,屋里好热,好热,好热……” 我说不下去了。 “他们都被烤死了吗?” “没有。”我答道:“他们都发现了地下的一个石头,方方正正的一个石头。” “就是那个石础?” “是的。”我克制住内心的恐惧,“那个石头很凉快,他们都争相往石头里面钻。” “果然是叠魂!”王八说道:“用火术,把人的魂魄逼进石础,这方法是那个王八蛋想出来的。太伤天害理了!”王八恨恨地说道。还啐了一口。 “他们都挤进去了,但是在石头里面也很挤,他们怨气好深。就想跑出来发泄心中的怨毒。可是那个玄武的把他们都给镇住……啊呀……我又看不见了……” 我把身边的人一把搂住,“别丢下我……我又看不见了……” 董玲把我狠狠掀开,“你别装疯,想占我便宜。” 我站在地上,又开始惶急的乱窜,两个胳膊张开,想摸到什么东西,稳住我的平衡,“我真的又看不见了。” “你别急,想想别的事情,不要再想着石础的事情。”王八提点我。 我抱住一棵树,不敢松手。隔了好久,眼前才又有了模糊的光线。视力又开始恢复。 “走吧,快去找刘院长。”王八说道。 “一定要把那个石头扔了。”我恨恨的说道。 刚好刘院长还没下班,他的医术很高,很多病人慕名来找他,他不忍心那些从周边县市来的人等他过夜,便加班挨个挨个的诊断,那些人大部分是穷人,估计晚上舍不得住招待所,刘院长边诊断边安排一些要住院的病人进观察室。 所以到这么晚了,刘院长才准备下班,却又碰见了我们来找他。 刘院长听了王八的诉说。一刻都不耽搁,马上给中心医院的熟人打电话,安排我去检查眼睛。打完电话,就自己开车带我们去中心医院。 我在中心医院的眼科,接受了详细的检查。 刘院长和我们继续等,等他的熟人,把检查报告写出来。 折腾了几个小时,刘院长拿着诊断书,招呼我们回家。刘院长又开车送我们回王八的寓所。 在车上我担忧的问刘院长:“刘医生,我的眼睛会瞎吗,到底有没有事情?” “没事没事。”刘院长轻松的说道:“你这是短暂的失明,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是因为精神太紧张引起的。你别担心。” 我一听,心里特别舒坦。如获再生。 到了王八寓所楼下,我对刘院长千恩万谢,然后和他道别。三个人准备进楼梯。爬到楼梯二楼。 “小王,你下来。”刘院长在楼下喊道:“你东西掉在车上了。” “你怎么老是丢三落四的……”我埋怨王八。 王八摸了摸浑身的荷包,还在迟疑:“我没有掉东西啊。” “叫你去就去,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东西掉了都不知道。净麻烦刘院长。”我现在对刘院长感激的很。见不得王八给他添麻烦。 我和董玲先上楼。走在楼道上,嘴里念叨着,回去就把石头给扔了。 王八下楼来到刘院长车旁边。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王八问道。 “是的。” “和疯子的眼睛有关?” 刘院长点点头。 “你刚才是骗他的!”王八吸了一口气,“他还是要变瞎。” “这个事情,也说不准,能解决的只有老赵。” “我不明白。” 刘院长拿出烟,点上了。看见王八很奇怪,说道:“我也不是完全不抽烟。” 王八问道:“能告诉我究竟吗?” 刘院长说道:“我叫你下来,就是告诉你,小徐的眼睛,找老赵还有点希望。” “我害了他吗?疯子的眼睛是不是石础给坏的,都怪我,是我要他看石础的……”王八急的跺脚,后悔不迭。 “不是这样。小徐的眼睛是眼球里有赘生物,我的朋友不能确定是良性肿瘤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那个东西突然长的很快,压迫到了小徐的视觉神经,让他短暂的失明,以后小徐失明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刘院长把报告拿在手上,翻了翻:“直到——无法恢复。”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要疯子干这个的……” “那个赘生物,不是这几天才长出来的,已经生长很久了。跟石础没有绝对的关系。”刘院长安慰王八。 王八沉声说道:“你这么说,我心里也不会好过。除非疯子的眼睛会好。” 刘院长把烟头灭了,突然换了话题:“你记不记得,老赵很想要小徐跟他学手艺。而且当时势在必得。可是小徐没答应。” “这和疯子的眼睛有关系吗?”王八低落的问。 “老赵曾经说过,他要找一个徒弟,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眼睛会异于常人。我以前没听明白,以为他说的是,眼睛长的和一般人不同。”刘院长叹口气继续说道:“没想到,他指的是瞎子。” “他为什么这么说,到底是他会找个瞎子当徒弟,还是当他的徒弟会变成瞎子。”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最好是当面问老赵比较好。” “我们怎么找他?” 刘院长低头想了一会,“我相信老赵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因为小徐拒绝当他的徒弟,而不出手相救……但是老赵……他的脾气很倔……真的不帮……也不是没可能……” “刘医生,你告诉我,赵师傅到底在那里?”王八焦急的问道。 “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联系,他经常是这样的,有时候好多年都没音信。” “那这么办,疯子的眼睛就要瞎了。” 王八用手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办……” 刘院长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老赵到底在那里,但我知道明天他会在那里出现……” “什么地方!?” “我听老赵喝醉酒了说过,他每年都要到宜昌来守阴关。在七月半阴间的鬼出关的时候,到宜昌的阴关来守……你知道,我是很反感这些东西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每年的七月半在干什么,也没问过,宜昌的阴关到底在什么地方。” “明天就是七月十四!”王八一拍手,“就是明天。” 七月半,中国的最著名的鬼节,亦名中元节。在宜昌,鬼节并不是七月十五,而是七月十四。 每年的七月十四,从中午开始,宜昌的每家每户,家庭成员会积聚在一起,找个山地,在地上用石头,画上一个不封口的圆圈,然后把装好黄裱纸的信封,以及纸钱堆在一起烧。信封上写的祖先的名讳和子女的名字。找个风俗,由来已久。末了,还要炸鞭,家族众人才会散去。 七月十四,就是每年一度,阴间鬼门开启,阴世的鬼魂,到人间的机会。 赵一二竟然被选作守阴关的阳间活人。赵一二到底有多大的来历和本事呢,简直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他肯定能治好疯子的眼睛。 王八脑袋里想过这些细节,对刘院长说道:“我知道宜昌的阴关在那里,我明天就去找他。我去拜他为师。” “小王,你要想清楚。” “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我有脱不掉的干系,疯子若是瞎了,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王八送走刘院长,也爬楼梯回到寓所。 刚开门,就听见疯子和董玲在吵架。 我对董玲骂道:“你少管闲事,这石头害我这么惨,我一定要把他扔了。” 董玲把石础抱着,“这王哥的东西,你说扔就扔吗。” “啊哟,啊哟,都王哥王哥的叫上了,王八这个混蛋,还日白(宜昌方言:说谎话)说跟你没有一腿。”我向董玲扑过去,“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对你客气。老子现在谁都不买账,别说王八的东西,孙志刚(当时宜昌市委书记)的石头,我也给扔了。” 董玲绕着沙发跑,躲着我。 我急了,翻过沙发,把董玲堵到厨房,顾不了这么多了,动粗也在所不惜。 董玲大声喊:“你过来,我用刀砍死你!” 我和董玲正在闹的不可开交。王八进来了。 王八对董玲说:“玲玲,把石头给他。” 我讪讪的接过石头,哼了一声。扭头把走向客厅,狠狠地把石础砸在地上。咚的一声响,我还不解恨,又踢了一脚。 结果是我马上坐在沙发上,脱了鞋,看自己的脚指甲盖翻了没有。疼的哼哼唧唧。 董玲幸灾乐祸的笑起来。走过来把石础用沙发的布垫包起来给王八。 王八把石础放到凉台上,“我明天就把石头还给赵师傅。今天早点睡。” 我懒得理会王八,仍旧把脚抱着,仔细看着流血没有。 “玲玲,这么晚了,你去我卧室睡,我和疯子睡沙发。” 董玲说道:“我回寝室去,他这个人,白天都让人受不了,别说晚上又那么……” 我听到董玲的话,连忙说:“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难道我晚上还骚扰你不成。” “你晚上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么,跟个野鬼一样,坐在凉台上晒月亮……还戴个大斗笠。” “住口!”王八吼道:“别说了。” “王八,她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梦游吗?”我站起来,质问王八:“你告诉她我梦游,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如果你还把我当兄弟,听我的,马上睡觉。”王八把手指向董玲:“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玲玲,可是我们成不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现在听哥哥的话,洗澡睡觉。” 王八是怎么了,今天说话的口气,为什么这么奇怪。好像在交代什么似的。我一时不明白,但心里惦记着自己的眼睛。也懒得去想了。后来我很后悔,其实王八真的是在交代我们事情。 一夜无梦。 七月十四,鬼节。 白天三个人在屋里,无所事事,都各自心怀鬼胎,气氛凝重的很。 吃过晚饭。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悉悉索索的,安静的让人烦躁。 董玲闷了一天,终于开口:“王哥,我走了。”说着话,把钥匙递给王八。 “嗯”王八接过钥匙,闷声说道:“早点回去,今天是七月半,晚上不太平,别在街上乱逛。” 董玲走了个把钟头,我和王八还是无话。相互看着。 王八看了看手表,走到凉台,抱起石础,到门口,对我说:“疯子,我把石础还给赵师傅去。” “你知道老赵在那里么?”我冷笑:“别给我假惺惺的,你到底要拿这个石础干什么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就是想把这石础治好,给你当法器。” “我不想跟你说,”王八打开门,“这石础,我真的是拿它还给赵师傅去的。” “你就别骗我了,你一点心思瞒得过我么。你还骗我干嘛,那一天晚上拿石头出去不好,非要选在今晚。今天是七月半,你是不是想出办法,在今晚治好这个石础了。” “你别管!”王八说道:“你别管这么多,我有我的做法。” “你叫我别管!”我跳起来,“老子的眼睛就差点被它弄瞎了,你叫我别管。当初是谁把我拉进来掺和这个事情的?” 王八愣住,一言不发。 “是你!”我指着王八:“我要是瞎了,王鲲鹏,你记住,就是你王鲲鹏害的。没别人。” 王八把我看着,看了好长时间,才慢慢说道:“疯子,石础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就去补救。我去找赵师傅去。” “你不就是想去当他的狗腿子撒!你们早就背着我知道了该怎么治石础,不惜拿我垫背。你为了当他的徒弟,连我都卖了!”我终于把我心里话说出来。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撕破脸皮。 王八走出门口,把门带上。 “滚吧,滚吧,你他妈的今天和那个姓赵的都被鬼整死才好,老子心里才凉快!”我对着门破口大骂,浑然忘了这个房间,其实是王八的。 王八走了不久,门又咚咚的响起来。 是不是王八良心发现,又回来了。我心里一阵激动,毕竟是多年的好兄弟,他不会这么无耻,连我都算计的。 可是打开门,我就失望了。是董玲和刘院长。 董玲一进门,就慌慌张张的问:“王哥呢,王哥呢……” “他走了,”我咬牙切齿的说道:“拿石头去讨好姓赵的神棍去了。” “老赵若是要石础,犯不着那天在我家里留给你们。”赵院长解释。 “那……那……我怎么知道他们的阴谋诡计。”我对赵院长心存感激,说话不敢太过分。 “你倒是告诉我,王哥去那里了!”董玲对着狂喊。 “你急个什么,发脾气的应该是我。”我也对着董玲喊:“你们早来半小时,不就在楼梯碰见他了。” 赵医生说道:“小董,算了,这是小王自己决定的事情,你就别干涉了。” “不行,不行,王哥怎么能为这个杂碎,变成瞎子。我不干!我不干。”董玲呜呜的哭起来。 “你这个死女伢子,到底在说什么?”我说道:“他怎么会为我变成瞎子,明明是他不够义气,妈的,糊弄我这么久,就是和那个赵……赵……一二狼狈为奸,惦记石础的好处!” 董玲气的说不出话,指着我,顿了半响,才慢慢说道:“你这个混蛋!王哥是替你去当瞎子去的!” “小董,你别这么说,这个事情我也猜不准,也许我错了。不见得会这样。”刘院长连忙说道:“我只是跟他说,老赵想找的徒弟,也许是个瞎子,可是不见得当他徒弟,非得变成瞎子。” “什么什么?”我惊呆了,“你说什么?” 董玲哭的泣不成声:“你不愿意当他的徒弟……但你眼睛又坏了……王哥就想替你去当瞎子……” 我倒退一步,重重的坐在沙发上,“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联合好了王八和赵一二骗我是不是,你们到底想在我身上搞什么……” “你这个混蛋,满心都想着自己。”董玲气坏了,抓了个沙发的坐垫,狠狠向我砸过来:“亏王哥对你这么好,你没工作,王哥给介绍工作,你没钱花,王哥养着你,你没地方住,王哥收留你。王哥经常说,他就这么一个好兄弟,比亲兄弟还好。可是你……你……” 我呆了,真的,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一直认为,王八做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听到董玲这么一说,我知道,我错怪王八了。不仅是错怪,而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王八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惠。 现在,听刘院长和董玲的意思,王八并不是完全想当赵一二的徒弟,他还想取代我,去当个瞎子…… 我做过几分钟的瞎子。我知道当瞎子的滋味。 “你总是骂王哥不学正经事,老是想着学法术,但你知不知道,你从学校就开始,被那个草帽人给迷惑住了,你被草帽人附身了,他想治好你,知不知道。可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要不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坐在凉台上梦游,戴个大斗笠一样的草帽晒月亮,他也不会告诉我的。王哥想把石础当法器又怎么啦,他还不是想用石础驱你身上的邪!”董玲说的话,让我浑身如同蚂蚁在爬。 我一直以为王八在利用我,其实他…… 而我,竟然一直在梦游,那个草帽人竟然从来没有在我身上离开。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混乱。不行,我得捋一捋,这个事情,我还没想通。 可是董玲不给我时间去思考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去找王哥。王哥到底去那里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嘴里蠕蠕的说着。 “那就快跟我们一起去找!” “我不出去,我今天不能出门。”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出门。” “今天是七月半,我每年的今天,都不能出门的,王八没告诉过你吗?”我轻声回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自己!”董玲把刘院长一拉,准备出门,“我要是王哥,把喂你的饭喂狗都不分给你,狗养了这么久,也知道好歹。” 董玲的口气,完全对我的人格否定了。 我蜷在沙发上,脑袋里跟浆糊一样,什么都不能想,什么也不愿想。把膝盖紧紧抱住,嘴里重复的说着“今天是七月半,我不能出门,我不能出门……街上好多恶鬼……我不出门……我不出门……” 直到董玲和刘院长走了好久了,我还在无意识的念叨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王八在解放路和沿江的路口下了的士,远远的看见看见赵一二和一个叫花子坐在路边花坛上。走到跟前一看,竟然和叫花子喝酒。老赵手里捏着半瓶酒,另一半倒在乞丐的破碗里面。他和乞丐各自拿着半个烤鸭,狂吞大嚼。边吃边喝,还大声说些什么,听不太清楚,不是宜昌话。乞丐说了一两句话,引得赵一二哈哈大笑。 等王八走近,赵一二站起身来。把鸭子往王八面前一递,“吃点吗?” 王八看着乞丐手上拿的半边鸭子,肮脏的很,想着赵一二这半边肯定好不到那里去,心里想着,手上那里接的过来。 赵一二把鸭子收回,“不吃就算了。” 王八把赵一二盯着看。正要说话。 却被赵一二打断。“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想跟我学手艺?” 王八点点头。 赵一二把吃剩的鸭子给了叫花子,那叫花子拿了鸭子,谢都不谢,提溜走了。 王八说道:“如果疯子答应跟着你学,你就会治他的眼睛,他就不会瞎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要变瞎了,我可没这么下作。我只是觉得他当我徒弟挺合适的,跟他瞎不瞎有什么关系。”赵一二笑了两声,“可那个傻子,竟然不知好歹。好像我老赵喜欢求人,还求着他当我徒弟似的。” 王八说道:“他不愿意,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受过刺激,一个草帽人的给他的刺激太深。他才很排斥这种事情。” “有可能不是草帽人这么简单……”赵一二打了个呵欠,突然改变话题:“你这么有能耐的年轻人,宜昌还真数不出几个,竟然知道宜昌的阴关在这里。” 王八听了,有点激动,“没什么奇怪的,全国各地的阴关都开在近水且平日人烟密集的地方。我也是猜的,我来回在西陵一路到二马路找你好几遍,才看到你。” 赵一二哼了一声,“你做事从来就是这么死心眼吗?” “我只知道,我该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 赵一二把王八歪着头看着。眼神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躺在沙发上,努力的让自己睡觉。我每次心里很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睡觉。也许一觉之后,再醒来,烦心事都没了。 我好像渐渐睡着了,可在临睡前,我心里还在不停的想着,王八到底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真的为我去当瞎子吗。这个事情若是我们相互交换,我会怎么做。我想,我最多只会安慰他,说不定心里还会阴毒的幸灾乐祸,谁叫你小子命好,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这个想法太毒了,可是我无奈的发现,这个想法是真实存在的…… 好冷,屋里太冷了,我想起身把空调关掉,可是并没有听到那个老爷窗机的轰鸣声。我懒得起来,我现在只想睡觉。什么都不去想…… “我不喜欢放弃我要做的事情。”王八对赵一二说道。 街上的行人少了,天下着雨,寥寥的行人,都打着伞,一些在街上游荡的年轻人开心的说笑,有的心情好的,还跑到江边去玩。可是江边,有好多人一处一处的烧纸钱。隐隐还有哭声传来,那是淹死在长江里的小孩的父母,来给子女送钱。 街上的行人好像比刚才多了一点。 赵一二看见王八在观察街上的行人。对他指点道:“诺,那个打伞的,就是黑色伞的,好几年前病死的,是点军的老四子来收的他的魂,他舍不得他家人,老四子在医院连续搞了几夜,都拉不走他。没办法老四子才喊我帮的忙。这个人也算是重感情,每年都在这里等他老婆老烧钱。鬼门没开,就早早的来了。” “不是鬼门还没开吗?还没到子时啊?”王八问道。 “不一样的,鬼门开了,这街上就是鬼魂的街道。但现在还不是,这时候街上的人比鬼多。子时过了,街上的鬼比人多。”赵一二轻声说:“你在那本书看见,七月半非要子时之后,鬼才出来的。” 王八心里一凛,听了赵一二的说的话,他继续打量那个打伞的人,那个人(鬼)静静的站在一棵树旁边,安静的站着,黒伞把他的上半身都覆盖,人(鬼)和伞都立在淅淅的雨水里,一动不动。 “还等什么哦。”赵一二不屑的说道:“每年都来等。他老婆头三年,每年今天都来烧纸,哼哼,选这个地方烧纸,这地方应该和他们有很深的渊源,这可不是该烧纸的地方。” 王八想着,说不定就是他们在这里认识,或是男人未死的时候,两个人在这里有过美好的回忆。 “他老婆第四年就没来了,可是他还是每年都站在这里等。有什么等头,死都死了。记挂这么多干嘛。难道他老婆守他一辈子啊。” 王八听着赵一二念念叨叨的说着,忽然醒悟,赵一二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他不想说疯子的事情。 王八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我想问你,疯子的眼睛到底会不会出问题。” “出了问题怎么样,不出又怎么样?” 王八明白了,赵一二其实很在意疯子不愿意跟他学手艺。赵一二的心胸也不是那么宽广。 “这世上,有谁愿意做个瞎子呢。”王八说道。 “徐老弟瞎了好啊,干我们这一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一样的变瞎,他若是瞎了,虽然看不见阳世间的东西,可阴间的东西,能看的明白透彻,比我看得都多,到时候,他就是湖北四川数一数二的术士,受同行敬仰的。” 王八愣住了。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本事。”赵一二挠挠头,“竟然不愿意。” 王八心里一紧,他弄不明白到底是赵一二会找个瞎子当接班人,还是当了他的徒弟后,会变成瞎子。这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王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面过多的纠缠。 “我能代替他吗?” “能啊,不过你要和他一样,也许会变瞎。”赵一二轻松的说道:“你变瞎就是真的瞎了,你不具备他的生辰水分。他与生俱来的命格,你没有。你瞎了后,所有的法术,都得跟常人一样,一步一步的去学。” 王八愣着。心里在犹豫。赵一二说的太现实了,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能一下子接受。 “你要想好哦……”赵一二提醒他。 ——我醒了。是的,我又醒了。 我冷,身上好冷。我冻的全身发抖。屋里气味很冲,那个死丫头用的粉底,飘得屋里到处都是,我咳嗽得差点喘不过气。一股摩丝的酒精味道,把我的鼻腔烧的火燎一般。 我得快点出去。不能呆在这里。 我走到王八的卧室,翻他的衣柜。拿出一条羊毛裤,脱了自己的西装短裤打算穿上,可还没套上去,羊毛的静电就打的我浑身战栗。我惨叫一声,把羊毛裤扔掉。只好继续翻弄王八的衣柜,找出棉质的秋衣秋裤,找了三条,我一一套着穿上。这才稍稍暖和点了。我身上不再发抖。 我得出去了,我要去找王八,我不能让王八顶替我。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欠他的确情。我怎么也要阻止他这一次。 我把我的行李箱打开,草帽正放在箱底。我把爱惜的把草帽抚摸两下,戴在头顶。然后带上口罩……还有墨镜。差点忘了……手套。 我轻轻的走出门。并不是我怕打扰到谁,而是我从来就是这么轻微的动作。任何动作都是如此,从来如此。 我走到了大街上,天上的雨很小,但一丝一丝的水汽还是慢慢浸润我的裸露皮肤。我的额头如针扎一样。 街上的光线太强了,路灯太刺眼,隔着墨镜,我仍然被扎的眼泪横流。可是我还是要把口罩掀开一点,我要闻王八身上的气味。王八的味道我很熟悉,他喜欢用一个很不知名的须后水。我把信子吐露出一点。 空气里无数气味的分子,汹涌的粘附在我舌头上,雨水中二氧化硫的味道、绿化带的泥土肥料味道、下水道里动物尸体和污水混合的腐败味道……烧汽油汽车的尾气,最让我无法忍受,我开始呕吐。 我追着王八身上的须后水气味,慢慢的在街道上走着。不时一辆汽车从身边开过。晃过的汽车车灯,让我痛苦不堪。我也许没有精力去找到王八到底在那里了。 我蹲在地上,喘着气,只能轻轻的喘气。 我打起精神,站起来,继续走着。王八的味道还在,他没有在这里拦到的士。 前面有一团强烈的火光。我要绕过去,我要绕到大楼的墙角,挨着过去。 一群人在火光边,有的跪在地上,有的站在。他们都在说话。跪着的人,正在用把手中的值钱一叠一叠往火堆里烧。烧出的烟熏得我无法呼吸。我把口罩重新把嘴巴盖住。但还是不行,我吭吭的咳着。喉咙要破了。我感觉到喉头的鲜咸,又是一阵咳嗽。 火堆上的阴鬼开始打架了,那些烧过的纸钱,化成阴间的钱串子,被空中的鬼魂们疯抢。鬼魂们在空中飘浮着争夺,带出一阵旋风。一些更恶的鬼魂,竟然到火堆里去捞还没有化成钱串子的纸灰,被烧的吱吱乱叫,忙不迭的散开,纸灰被带的到处飞舞。鬼魂尖厉的叫喊,我耳朵好疼。我把草帽的檐子拉下来。 一个小孩看见我了,指着我哭起来。 大人看到我,都愣着不做声。我慢慢的拖着脚步走了。那小孩还在哭喊。 “你想好没有”赵一二催促王八做决定,“跟着我了,你有可能会变瞎。” 王八不说话,头顶冒出冷汗,虽然在昏暗的路灯下,赵一二也能看见他额头上在泛光。 “哼哼,还以为你有多仗义。”赵一二冷笑道。 王八还在迟疑。 赵一二说道:“还有一个小时,就子时了,我可没这么多时间跟你耗着,我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当你的徒弟,就真的会变瞎吗?”王八沉声问道:“疯子呢,他的眼睛会不会好。” “你到底是来找我学手艺的,还是来求我治你朋友眼睛的?” “我到底会不会变瞎?”王八喊道。 ——我费尽全身的力气,才饶过了那一群烧钱的人。我停下来,慢慢坐到地上,歇了好几分钟,才拉下口罩,伸出信子,仔细的搜索空气中王八的味道。我好累,几乎就察觉不出来王八的须后水的气味。王八仍然顺着这个路在走。我的信子里,突然察觉到了一股骚味,我猛地警觉。立马站起身。想快点走。可是那个骚味,我最害怕的东西散发出的骚味,越来越浓。 我背心发麻,快步走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老人家,你要不要帮忙。” 我摆摆手。 那人看清了我的面孔。眼睛瞳孔瞬间放大。她用手紧紧把嘴巴捂住。强忍住恐惧的叫喊。 我笑了一下,她反身就跑,摔倒在地。 我踉踉跄跄的从女孩的身边走过。我要快点走,那东西越来越近了。我好怕…… 王八不再喊了,慢慢的静下来。呆呆站着,犹豫不决。赵一二抽了两支烟了,王八还是在呆呆的愣着。 “呵呵,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赵一二拍了拍王八的肩膀,“不难为你了。今后就跟我学吧。” “瞎就瞎吧!”王八一狠心,“既然都这样了……” “我好像没有说过,跟我学诡道的,一定要是瞎子,我只是说,小徐那样的瞎子最合适。” 王八刚刚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疯子,还是要变成……” 赵一二哈哈的笑起来:“他不跟我学诡道,就不用变瞎子啦。” “你……没有骗我。” “看来不告诉你,小徐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会死心的。” 王八开心起来,但立马又冷静。等着赵一二往下说。 “小徐的眼睛不会变瞎,他只是会失明一两年而已。他的眼睛在等一个东西长出来。” “什么东西,刘院长说他的眼睛里有赘生物。” “你若是想听,就别他妈的插嘴。”赵一二在王八面前说粗口了。但表情不再冷淡。 “你听说过双瞳没有?” …… “我在问你列?” “你不是叫我别插嘴吗?”王八委屈的说道。 “嗨,其实小徐学我手艺挺好的,怎么非要是你,你没有他好玩。”赵一二说道:“双瞳,你不知道吗,就是一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那种。” “我知道项籍和黄宗羲是双瞳,史书上有记载。可他们一个霸王,一个是大儒,跟我们这一行无关。” “谁说没有关系。你看不看香港电影?” “我不喜欢看,疯子喜欢看电影。不过我也看过几部。” 赵一二的声音有点惋惜,“别提那个蠢货。你看到过没有,香港电影里经常提到的要去给黄大仙那里拜神。” “我知道,电影里说的黄大仙是宋朝的一个道士,俗名黄裳。” “呵呵”赵一二开心多了:“黄裳,可是出了名的捉鬼镇邪大师。在北宋无人可出其右,还有人说他最后成仙了。我们这一派,跟他有点关系。” “哦,可是他的事迹和疯子有关联吗?” “你在听什么!”赵一二大吼:“当然有点关系,黄裳就是双瞳!只有双瞳的人,才能成为当世顶尖镇邪人!” ——那东西越来越近。我得快点走,可是我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腿太沉重,我抬不起来。一个吊死鬼从我身边徘徊,我拉住他,“帮帮我,我走不动了。”吊死鬼把我看着,我的抓住他的袖子突然一空,吊死鬼走远了。 “帮帮我、帮帮我……”我无力地向吊死鬼的后影喊着。 来了,那东西来了。 一只野猫扑到我的身上,用爪子把我的脖子死死勾住。我撕心裂肺的疼痛。抬起手,抓住野猫,想把它拽下来。可是我力气太小。那野猫在咬我。 又一只来了,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但我无法阻止。另一只扑到我的胳膊上,对我的手一阵狂咬。 “喵呜……呜呜……嗷嗷……”猫子发疯了,缠着我死死的咬。拼命地攻击我。还有一只正在向我跑过来……还有一只……还有一只…… 我在地上翻滚起来。想摆脱身上的猫子,可这是徒劳的。没用,猫子越来越恶了,我能感觉它们在撕扯我的皮肉。 我不停地滚,可力气越来越小,我滚不动了。猫子在呜呜的狞叫。 我听见了董玲的声音,董玲在焦急的跟刘院长说:“王哥到底会去那里,我们问问楼下的人,他们天天看见王哥,也许知道。” 刘院长回答:“我去问问。” 我扯着喉咙喊道:“刘院长……刘院长……” “是疯子,我看见过他这个模样!”是董玲的声音。 总算来救星了,刘院长边对董玲喊道:“是小徐吗,真是他吗?”,刘院长帮我把身上的猫子全部赶开。 我呜咽的哭着。 “你是谁?到底是不是疯子?”董玲站在我面前,强忍着恐惧,问我。 “我……我……”我说不出话,掏出王八的房门钥匙。 “是疯子,没错。”董玲从刘院长的车上拿出几个创可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帮我把被猫子咬伤的手上皮肤一一贴住。我脖子好疼,但我不想让她来弄。我把草帽往下扯。 “幸好我们又折回来看小王回家没有。”刘院长说道:“不然,碰不到你这样。” 我无力的说道:“别问了,我带你们找王鲲鹏。” 刘院长说道,“那快上车,带我们去找。” “现在不行,我不能上车,我要闻出他上的士的地方……” “你的脸上怎么全是血丝!”董玲尖叫起来,“你的眼睛呢?” 我把额头上的那层皮膜揭开一下,眼睛在里面。董玲差点昏了。 一个眼睛,两个瞳孔,才能洞悉阴阳两道。 自古便是如此。 “有双瞳的人多了,历朝历代,多得是,跟天生六指或是长尾巴一样,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即便是有道行的双瞳者,都不会在史上留下名声。除非是像黄裳这种凡俗两界都很出色的人,才有记载。”赵一二说道:“更多的双瞳者,都和小徐一样,没有任何作为,终生默默无闻。因为,他们都没有走上学道的道路。第二个瞳孔,就长不出来。” “我明白了。”王八说道:“怪不得,他能看见鬼,特别是这两年,他常常撞邪。原来是这样。” “你错了。”赵一二说道“他的第二个瞳孔没长出来,又没有学过道法,应该是看不见的。他的八字有六火,燥的很,阴魂都会避这他,他火焰高,更不可能看见。” “可是实际情况相反,他都看得见。就算是平时,他也看得见。”王八回答。 “那是因为,那个草帽人。不是他自己看见,是草帽人看见了。” “你也看出,疯子身上的那个草帽人出来了!”王八说道。 赵一二顿了顿:“草帽人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当年我们在沙市读书,一个守门房老头,人很好,我们每次在外面喝了酒,半夜回来都给我们开门,所以我们就和这个老头很熟。经常买了酒菜在他值班室里喝酒。有一天,那个老头子请我们去他家里吃饭。他说老是吃我和疯子的不好意思。 到了他家里,就看见了他的老婆——一个在房间里带着草帽,缩在墙角阴暗处的一个老年妇女。 草帽人很瘦,安静的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那个守门房的老头,让他的女儿把他老婆,就是草帽人带到屋外,那时候天已经黑了。草帽人就坐在屋外的大树下面,月亮出来后,就移到月光下。 守门房的老头,等他老婆出去了,才敢生火做饭。估计他一家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天天晚上八九点吃饭。当时疯子就说,这个人真可怜,一天到晚只能坐在黑洞洞的屋里,到了晚上才能出去换换气。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赵一二听到这里,打断王八,“你们认为那个草帽人是得病了是不是?” 王八点点头。 “可是西医的说法,反而让我们更糊涂,根据症状,我查了一些书籍,说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身体的某个腺体出现了病变。或者还有一个说法,综合性过敏症状,病因不明。我和疯子就决定要帮她看看,用中医看。最后决定让疯子去看相关的医学书籍,疯子答应了。可是疯子看了书之后,去给那个草帽人的带脉和三焦经烧艾蒿的时候,那个草帽人病情加重了。” 赵一二说道:“哼哼,你们胆子也真大,什么都不懂,看了看书,就以为自己能干了是吧。你们这是那别人的性命在开玩笑。” 王八说道:“疯子一直为这个事情耿耿于怀。那个草帽人在被他艾蒿炙条把穴道烫了。在疯子面前哭,说自己要死了。疯子吓的够呛,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就知道,小徐不愿意跟我学,就是有原因的”赵一二说道。 “那草帽人对疯子说,她有个秘方,有一些法门让人学习,是常人学不到的东西,很灵很隐秘的法术,疯子只要进行某些仪式——仪式的事情是疯子后来跟我说的,开始他只说了方子的事情——疯子就能学会很多秘术,有可能治好草帽人。我没有看到那个方子,但是疯子看了。疯子看了闷了两天,没有答应。把那方子交还给了草帽人……草帽人后来就死了……他家人说的,草帽人死前,非要回老家……再后来,疯子虽然还在学习水分,但他不再对这些东西热心。甚至还开始厌恶……再后来疯子就变了,平时没事,就是在晚上开始梦游,跟那个草帽人一样的姿势坐在月亮下,晒月亮。我就知道疯子被草帽人给缠住。可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出能把草帽人驱赶的方法。我一直在想办法把草帽人从疯子身上驱除走。”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草帽人根本不会附在小徐的身上。草帽人已经死了,的的确确的死了。小徐只是这件事情印象太深,他当时肯定很自责,甚至认为草帽人的死因,是他的所为,所以,他潜意识里希望草帽人不要死。这个念头多了,他的精神世界里,就会真的出现一个草帽人。” “赵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子好歹也是医科大学出来的,八十年的学生,哪像你们读书天天混日子,我们学习很刻苦的,刚才是心理学很基本的课程理论,我当年心理学成绩很不错。” “可是疯子那些和草帽人一样的习惯和姿势,还有他跟草帽人一样害怕光线害怕水害怕油烟,最害怕猫,和当年的草帽人一模一样。那些猫也怪,看见草帽人就咬。” “你不相信我么,我干驱邪镇鬼十年了,我难道看不出来一个人身上有没有鬼缠着?” ——董玲离我一米远的距离,不愿意靠近我。我慢慢的走,努力搜寻空气中的气味。 气味在大路口附近没有了,我对董玲说,你把脸转过去。 董玲看向远处。我把信子伸出来,仔细的感觉,我能确定王八在这里上了的士,这里两小时内停过三辆的士,一个的士上面香水味很浓,一个司机有狐臭。王八上的那辆的士,后厢肯定放了梨子,梨子有几个在腐烂,我闻的很清楚。 我招呼董玲,上了刘院长的车,刘院长一直在慢慢的开着车跟着我们。我把车窗打开,腐烂梨子的味道很浓,很容易在空气中感觉到。顺着路走就可以了。 刘院长踩了踩油门,车速变快。我尖叫起来,“风……我怕风……” 刘院长没有办法,只能放慢速度。这个速度没法上干道。只能在人行道边缓慢行驶,但总比我走路快多了。 董玲不敢埋怨我拖延找王八的时间。她现在怕我。只要是正常人,有那个不对我现在的模样心悸呢。 “你儿说,那个草帽人其实就是疯子自己?”王八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所有行为,都和草帽人一样。” 赵一二不耐烦的说道:“你记好了,跟着我学东西,不见得都是跟阴司有关。我告诉你,小徐和草帽人有相似的症状,是他的心理问题,不是他生理机能出毛病。他有心理过程障碍,草帽人如对他影响很深,严重到精神能够改变他的生理上的反应。我现在了解他了,也许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而且死掉的人,跟他有关系。他一定是认为自己害死了那个草帽人,听你说法,好像是他有机会治好草帽人,可是他因为某些自身原因,拒绝了。如果他一天不摆脱这个想法,他就永远会存在这个感知障碍,他的精神很敏感,命格又特殊,他能够根据自己的精神能力,完全理解草帽人所有的痛苦,并且重复草帽人的痛苦。你明白吗?” 王八听的昏头转向。他不懂心理学,谁没事去看这么无聊枯燥的东西呢。 “其实,小徐当个真正的医生也不错的。”赵一二说道:“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能感受到别人的想法和感知。有这个本身,当医生省事多了。一看病人,不用检查,就知道病人在受什么痛苦。” 王八高兴的说道:“那好,这就好办了,问题出在他自己的心理上。就好办了。” “你说好办?”赵一二把王八斜着眼睛看着:“我曾经治好过一个胃癌晚期,让他多活了五年。可是我从没治好过一个精神分裂。” “疯子……疯子……”王八苦笑道:“当年是谁给你起的外号……” “小徐没疯,每个人都有多重的人格,只是大多数人的主要性格占绝对的强势,压制了其他的人格状态。你难道没有想过,突然没来由想做一些你平时认为很难堪或很不屑的事情。或是你喝醉了,说出你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困扰。这都是亚人格的表现。” “草帽人的状态,就是疯子的另一个人格。” ——“快停车,快停车。”我喊道:“退回去。”我哭起来,靠着车窗狠狠的呕吐。 刘院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我看着。把车熄了火。 董玲吓得不做声。 “怎么啦,小徐,干脆这样,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吧。” 我开始低声呜咽。 “不行,”疯子说道:“妈的,必须得过去。” 刘院长问道:“到底怎么啦?” “前面好大的血腥气,好多鬼在路上拦着。别开车过去,开车要出事的。” 疯子还喊:“一定得过去,不过去王八就瞎了!” 我对刘院长说道:“你儿开车,从旁边的巷子绕,我和董玲走路。” “我为什么要听你,跟走路。我不下车!”董玲喊道。 “你要扶着我,我走不动。” 我和董玲下了车,董玲把我的胳膊扶着,拖着我走路。刘院长把路往夷陵路方向开,我告诉他从一马路绕到沿江大道等我和董玲。 二道巷子的路口到了。我停下,不敢再往前走。路上的情形太凶恶。 十几个鬼魂,都是残肢断臂的鬼魂,并排牵着,没有手的鬼魂,之间就拖着血淋淋的肠子,拦在沿江大道上。恶狠狠的盯着往来的车辆,他们在寻找,找着路边冒失的行人过马路,在观察走过车辆的司机,是不是火焰低,霉气重,或是喝醉了酒…… 有两个鬼魂看见我和董玲。 董玲把我往公路中间走去。我不愿意走,董玲狠狠把我拉着,往路中间的鬼魂拖。我喊着,但声音太小:“别去……别去……” 董玲听不见在喊她。仍旧把我往路中间拖。我看见远远一个大客车的灯光。 拦在路上的鬼魂开始激动了,有几个在格格的笑。他们很开心,总算找到人来了。他们在邀请同伴,他们想让我和董玲明年跟他们一样,站在这里等待火焰低的倒霉蛋。 董玲仍旧把我往公路中间拖。我挣扎,但也不能放手。董玲现在的力气比我大得多。 我被董玲一步一步拖着。 我和董玲从人行道走到机动车道旁边的绿化带了。和那一排鬼魂很近了。我开始狂吐,血腥味道,恶臭的血腥味猛烈的灌入我的鼻孔。 董玲面无表情,紧紧拽着我,向路中间继续走。那辆大客车已经看得见车头了。是个疲劳驾驶的司机,估计已经走了几天的318国道,刚从最后一班汽渡过来,司机现在很放松了,到了市内,他以为没有318国道那么复杂的路况。司机在打瞌睡。 我尖叫起来:“我不去,我不去。” 董玲听不到。我一个胳膊勾住了绿化带的灌木,另一个手死死拉着董玲。董玲不耐烦了,一下一下地猛拽我的胳膊。 我看见了,一个鬼魂把身上的肠子套在董玲的脖子上,正在用力拉着董玲。长长的肠子就如一条绳子,勾住董玲的意识,而我只能勉强的拉住董玲的手臂。 这情形,就如同拔河一般。 疯子在大喊:“用力!用力!” 鬼魂又来了一个,他扯住了董玲的头发,我支持不住了,胳膊被从灌木上扯脱,我手指胡乱摸索,抠住绿化带的泥土上,又抠到水泥牙子上,我不能松手。 疯子喊道:“抓紧喽,忍一忍!” 我觉得我手指要断了。 大客车呼啸而过。把那几个鬼魂又撞得魂飞魄散。套在董玲脖子上的肠子也撞得断掉,一截一截的飞在空中。 董玲一声尖叫,喊声泯没在大客车的喇叭声中。 尖锐的喇叭声刺得我脑袋钻心的疼痛。一直疼到胸口。 旁边的几个路人在慌乱的喊道:“好险,好险,就差一步,这客车就轧死他们了……” 空中的魂魄重新又站到马路中,慢慢的,有条不紊的,一个一个牵起来,有的鬼魂,又从旁边鬼魂破烂不堪的肚子里掏出肠子,给旁边的鬼魂拉住。仍旧安静的、恶毒的看着路上的行人,车辆上的司机…… 董玲清醒了,“我怎么走到这里了?我怎么走到这里了?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快走,别耽搁。”我无力地说道:“背着我,我没力气了。” “你老是想着你朋友,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赵一二把腰间的抠机拿出来看了看,“马上子时就到,你做好准备没有?” “做什么准备啊?”王八愕然。 “你不知道!”赵一二惊讶的说道:“你今天来找我,竟然不知道……你不是要跟我学手艺吗?” “跟你学手艺,需要做什么准备呢?” 赵一二叹一口气,“如果是小徐,就知道跟我拜师,要干什么事情。可是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儿到底要我干什么?” “你当诡道这么好学啊,你没看过武侠小说么!跟老子学手艺,就得先过我的试炼。” “我懂很多东西,很多法术都会,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你他妈的还差得远呢,我老师当初是怎么整老子的,那个王八蛋……现在我也用这个方法整你,没办法,我们是幺房,幺房的规矩就比长房多。” “我该怎么做。”王八沉声答道。 “你胆子大不大?”赵一二不等王八回答:“我看你胆子小的很,胆子小的话,就别应承我,跟我学手艺的事情,就算了。” “胆子是可以练出来的,我试一试。” “说的好,今天就让你试一试。”赵一二说道:“你说实话,见过鬼没有。” “除了邱阿姨养的小鬼,我从没见过。”王八老实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小徐为什么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是他八字问题,天生撞鬼,”王八撇了撇嘴巴,“可是你刚才说了,正好相反,他的八字是避鬼的。其实是草帽人能看见鬼。” “那你想过没有,草帽人为什么能瞧的见。” 王八摇摇头。 “因为草帽人不是个人,”赵一二看见王八不知所措,接着说:“怎么跟你解释呢,她不是个完整意义上的人,草帽人比常人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草帽人缺一魂一魄。”赵一二说道:“缺魂魄的人,一半在阳世,一半站在阴间。” “这和我跟你学手艺有什么关系?”王八迟疑的问道。其实王八心里已经隐隐知道赵一二要干什么了。 “子时一开,我就收你一魄,你就什么都能看见啦。你本身的罡火就没了,跟鬼一般无异。你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去对付纠缠你的鬼魂,特别是那些很凶的,你要当心。” “你儿在我身边,那些鬼魂不都怕你吗……”王八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赵一二就是要故意让他这样的,怎么会帮他镇鬼。 “谁说我会在你身边了,我收了你魂魄,你就从这里走,顺着沿江大道,从汽渡折到夷陵路,一直走到宝塔河的天然塔。卯时前到不了天然塔,你就给我滚蛋,别再来烦我!” 王八眼睛睁得老大:“还有这个规矩?” “还有,”赵一二嘻嘻的笑着说:“若是你命不好,在路上被什么恶鬼凶煞给拉去了,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救不了你。我要在阴关守着,一直到天亮。你要是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王八想了想,“好,我试一试。”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学道法,你是不是跟小徐一样,受过什么刺激。说实话,你的命格太一般,不是学道法的好材料”赵一二把王八盯着:“除了你一根筋的德行,我还瞧得起。其他条件,在我眼里,一无是处。” “我决定了。”王八说道:“从小到大,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我做不好的事情。” “嗯,这点你也不错,你脑筋还是比小徐灵光,这点像我。那个小徐,智力太低。”赵一二长呼一口气:“就这样啦,子时到的时候,我就带你走阴。” 王八身上在轻微战栗,也许是有点害怕,也许是略微紧张。 赵一二把一个通红的知了壳子递给王八,“这个东西,是我们这派的螟蛉,别弄丢了,丢了我跟你拼命。” 王八把螟蛉紧紧捏在手心,知了壳子非金非石,坚硬的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可以帮你一次,记住了,就一次。在二道巷子那里用一次,用的时候,把《太上玄灵北斗真经》任意挑一段念就行……你不会连《太上玄灵北斗真经》都不会背吧。” “我会背一点。”王八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以前做足了功课,早就通览道家典籍。 “为什么要在二道巷子用?”王八问道:“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能用?” “为什么你要问这么多为什么!老子教你手艺,就是我说了算!”赵一二故作严肃的说道:“螟蛉这东西是我这辈子吃饭的家业,我是干什么的,今天是什么时候,你把他亮出来到处跑,不是在瞎搞!” 王八被骂的没脾气。不敢做声。 “二道巷子在沿江大道的路口,大前年出了特大车祸,死了七八人,这几个人命都蛮恶,去年又在老地方拉了几个人。现在他们成群了,鬼成了群,就厉害了。他们现在就在那里等着,把路都堵死了。就等着有人上钩。你现在的本事,绝对过不去。把螟蛉拿出来吓唬他们一下。你过去了,至于其他的劫,自己打发。” ——董玲把我背着,蹒跚着在路上行走。边走边骂:“疯子你这个王八蛋,天天好吃懒做,长这么胖干嘛。” 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东西还跟着我们没有,你刚才说我被鬼迷住了。”董玲问道。 “没有,我们已经过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快到了,刘医生在前面等我们。” 董玲吃力的勉强往前磨蹭,“王哥要是出了事情,我饶不了你,是不是你把王哥说生气了,赌气找赵先生的。” 我不说话。我没力气跟她说什么。 董玲背不动我了,刘院长在前面的路口,下了车,向我们走过来。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子时了,如果小王要拜师学艺,就危险了。”刘院长说道:“老赵跟我说过,他当年学艺前,他老师给他出的题目就是让他七月半子时走阴,差点把他给交代(宜昌方言:完蛋)了。今天他肯定要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小王。” “王哥只是平常人,那里像赵先生这么厉害。他不出意外才怪。”董玲焦急的说着。 我没力气跟他们唠叨这些,只是轻轻说道:“走吧走吧,来不及了。” 雨窸窸窣窣的下得大了些。天空的黑云压得更低。云层中隐隐发出沉闷、绵长的轰鸣。 一群发情的野猫,蹲在路边,一齐狂叫。凄惨的猫叫声,在这个夜空中此起彼伏,空气中的气氛开始变了,变得越来越阴气森森。 董玲坐在车上,突然浑身发麻,身体在无来由的发抖。 刘院长也感觉到了这个意识中的变化。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些,刘院长的手心在微微渗出汗来,觉得方向盘有点滑溜溜的。 两个乞丐坐在路中间玩耍,在相互推搡。刘院长开的很慢,离他们还有五六米远,就停下车,把手伸出车窗,对着他们摆手。两个乞丐很知趣的走开。 刘院长继续缓慢的开着,一个橙色的皮球从马路弹过来,弹到车头的盖子上,刘院长准备去捡。 “别捡,”我提醒:“别捡,捡了会出事的。” 那个橙色的皮球继续穿过马路,继续往长江的方向滚过去,已经滚到滨江公园的草地上。那两个乞丐正在发疯的追逐,皮球滚到长江大堤的护坡,在护坡上一下一下弹着,就是不滚下去。那两个乞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再跟着追,站在原地。 雨水越来越大,刘院长开了雨刷,可是开了一会,雨刷的晃动的越来越慢。彷佛有什么东西流到雨刷和车玻璃之间,增大了摩擦力。车内的水汽附在玻璃上,让刘院长的视线受阻,刘院长拿起抹布,在窗子上擦起来。 我把头低下,我不敢看。今天是七月半,我本来就不该出来的。街上的东西,刘院长和董玲不知道,可我都能看得见。有好多面色黝黑的野魂,正在伸出舌头舔着车前玻璃。舌头上滴着粘液,把雨刷粘在玻璃上。刘院长要把手伸出去,去探弄雨刷,“别……别去摸……”我呜咽的说着。 街上的阴冷气息在变重,阳世的味道慢慢细微不可闻。包括那个梨子的腐烂味道,都被雨水冲刷,变得淡了。空气中泛起尸臭和泥土的沉重气息。 他们马上就要全部出来了。 “还有十分钟,子时就到。”赵一二故意把语气放缓:“你知不知道子时之后,宜昌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八勉强挤出笑容,“到这步了,你吓我,我也不会回头。” “你以为我在吓你!”赵一二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今晚到底有多大胆子!” 赵一二手招了招。几张纸钱漂浮过来。在王八面前飘着。 王八一阵战栗,知道面前有什么东西。虽然看不见,但王八心里明白的很。王八从荷包里掏出点糯米,洒在前面。几声风声戾叫,纸钱被风带到空中。 “哼哼,在我面前显摆吗?”赵一二有点不高兴。 天上的黑云沉沉的压下来。王八的耳朵里,彷佛听见无数的惨叫。那是阴间的鬼魂在阴关里面拥挤,都想快点冲到人世间。 “今年的年成的确是不好,鬼都多些。你这小子,难道知道吃我们这碗饭饿不死吗?连律师都不愿意当。” 王八呆呆站着,身边的哭号声他已经听的很清楚了,用不着赵一二带他走阴,他现在就可以感受到阴魂就在附近,而且很多,非常多。 赵一二又把抠机看了看。 “时候到了,”赵一二脸色非常郑重,说话沉着:“闭眼。” 王八把眼睛闭上。赵一二用一根银针,飞快的在王八的耳垂上刺了一下,王八的耳垂滴出一滴鲜血。赵一二用个小瓶子收了。 “你的肾魄,我留下。”赵一二在念着道家的咒语,王八听不懂,这不是他以前看到过的任何道家典籍有记载的咒语。王八的耳朵生疼,刚才耳朵疼痛的时候,他感觉身上一阵寒气从脚底的涌泉穴开始顺着足少阴肾经,一直冰凉到耳朵。王八现在身上觉得轻飘飘,空荡荡的。 “这就是落魄的感觉吗。”王八内心里对自己说道。 “你可以开始了。”赵一二拍了拍王八的头顶。 王八把眼睛睁开。他再次看到的世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王八的内心震撼且惊赫无比。 ——雨停了,我能够感觉到雨停了。 “时间到了,来不及了。”我低声说道。 董玲喊着:“不行,王哥不能去当神棍的,他是个好律师。怎么能去干那种事情。” 董玲要开车门。 “你别出去,”我劝董玲:“至少不要这么慌慌张张的出去。现在十一点了,鬼等的就是你这种失魂落魄的人。你听不到吗,电力大楼钟楼的钟声正在响呢。” “你在骗人,电力大楼的钟声最后一次是十点。每天都是这样!”董玲急躁的哭起来,可她马上安静,她正在聆听,“珰——珰——珰——”。电力大楼的钟声正在一声又一声的敲响。 “今天是七月半,钟楼会敲十一点的钟声。”我说道:“你不知道么?钟楼也在提醒世人,该睡觉了。” 这个城市已经属于阴间,只有不多的人还在这大街上,不识时务的游荡。他们还以为这路上的行人如往常一样呢。 刘院长的车突然熄了火,发动不起来。刘院长一遍又一遍的打火,可是发动机每次都是轰鸣几声,旋即悄然无息。我看见车外的鬼魂在往车下面钻。 三个人呆在车内,董玲在吭吭的哭泣。我蜷缩在座位上,恨不得躲到椅子的下面。刘院长掏出烟,狠狠的抽起来。 董玲不哭了,镇定下来,“我没事了,我们下车走吧。” 我把草帽完全盖在脸上,打开车门,“我闻不到王八的味道。”我接着说:“王八已经在走阴了。” “你快带我们去找赵先生!”董玲尖声喊起来。我的草帽被一阵旋风吹掉,无数的魂灵在董玲身边飞舞,对我喊:“找啊……找啊……哈哈……荷荷……” 我向草帽跑过去,可是草帽如风筝一样,在空中飘浮着。我追不到,我还要去追。刘院长在后面把我死死抱住,“路上很多车,你别追了。” 可是在我的眼中,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车辆。 我无力的说道:“王八已经开始走阴,但我知道赵先生在那里,就在前面的路口,滨江公园对面的解放路口。这么多的阴魂全部来自于那里,那里就是阴关。赵先生在点数。是鬼说的。” 刘院长用手托住我的腋下,稳稳的向前走去。董玲在轻轻抽泣。 我的草帽没有了,我心里无比慌乱,我不能没有草帽,不能没有草帽…… 路上的都是慢慢行走的魂魄。向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有的鬼魂在地上爬,有的倒退着在走,有的身体在古怪的扭曲,还有很多叠在一起,叠了好高。他们都没有脚。他们正对着我们走过来。 鬼魂多的超出我的想象,队伍漫长,没有尽头。刘院长看不见,董玲也看不见。 我腿软了,拖在刘院长的胳膊上。 王八的眼睛睁开。 眼前的世界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物。星座大楼的模样变成了一座高塔。电影院变成了庙宇的形状。身边矮小的建筑,也成了古老的飞檐残壁。 无数的鬼魂从电影院和星座大厦里面钻出来。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飞快的从钻到街道上,然后向城市里各个角落里窜去。 王八明白了,为什么解放路的前身叫通惠路。 王八终于如愿以偿,能够清晰的看见这些从阴间出来的鬼魂。还有很多鬼魂都从解放路口的半空中渗出来,一群一群的渗出来,出来后,急迫的魂魄,呼啸着四下飞散。但大部分的鬼魂,都是用不紧不慢的速度在沿江大道上蹒跚行走,这个队伍已经绵延了很长,王八看不见队伍的前端。 鬼魂出声的很少,集体却发出类似喘气的声音——呜——呜——,也有哭号的声音夹杂,但整个队伍,在王八看来,无比的寂静。每个鬼魂都彷佛拖着脚步在行走,其实他们的脚下都是空的。街上的雨停了,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出了浓烈诡异的灰雾,这雾气在沿江大道上漫溢,缓慢却又不可抗拒。鬼魂的队伍渐渐湮没在雾气中。王八在雾气中勉强能看到高高低低的魂魄在里面显现。雾气更大了,把所有进入里面的魂魄全部掩盖。 赵一二拿着一个五种颜色的三角旗,站到高处,不停的挥舞着,旗帜所向,某些鬼魂们都顺着方向分流散开。 “赵先生……赵先生……”王八喊道。 赵一二不理会他,赵一二现在面色紧张,从来没见过的紧张。从他的表情里,再也看不出一丝平时玩世不恭的神色。 “师父!”王八大声喊道。 可是赵一二不理会他。王八明白了,赵一二现在根本就听不到。 鬼魂队伍中一些鬼魂听到了王八的声音,停下步伐,扭头朝向王八。脱离队伍,向王八走来。王八吓住了,嘴里喊着“滚!滚!” 可那几个鬼魂边走边在狞笑。 赵一二现在全神贯注,立在阴关和阳世交接的地方。两边的声音都传不到他耳中。 王八手中的螟蛉在嗡嗡的响。那几个魂魄慌慌地回到队伍中。淹没进去,找不到踪影。王八突然想起了赵一二的交待,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要在这满是鬼魂的街道,走十几里路,走到宝塔河的天然塔。 平时坐车只需要半个小时,走路需要两个小时。可现在他知道,能在天亮前走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王八眼前的世界是个不熟悉的世界,连道路都完全改变,所有的建筑都已经形状扭曲,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飘渺虚无的影像。他不知道这世界是否真实。 王八发现他想抬一下腿,都艰难无比,不是沉重,而是太轻飘。他走不稳。 卯时之前走到天然塔,太难了,太难了。 王八心里倔强起来,就算是走不到,也要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开始吧! 王八的心念一动,还没有抬脚。就发现自己已经和身边的鬼魂一样。漂浮着前行。一下子走了好远。王八心里一阵欣喜。却又发现,自己一步都迈不动了。这个场面,自己一会会飞,一会无法动弹的场面,王八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在什么时候经历过呢,王八想起来了: 在梦中。 王八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肉身凡人,还是个魂魄。他很不习惯这个感觉。 王八凝神静气,慢慢的走起来。走得很困难。但能勉强前行。 王八正式开始失魂走阴! 走到颐环大厦——颐环大厦已经成了一个黑气弥漫的阁楼。王八看见颐环大厦下的人行道上,三个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慢慢挪过来。 “你们来干什么!”王八对他们喊道:“疯子,董玲,快回去。别在这里。” 疯子晃了晃脑袋,好像听见王八的喊声,但随即又害怕地把头抱住。董玲神色焦急,但她看不见王八,更听不见王八的声音。 刘院长扶着疯子,一步一步对着王八挪过来,董玲在后面。 王八拦住他们,可是他们一一从王八的身体穿过,如同穿过一个立体三维的幻象一般。 连疯子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董玲!”王八转身,向董玲抓过去,“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王八的手穿过董玲的躯体,抓了个空。王八又向疯子站过去,手刚刚触到疯子的肩膀,手指就飞快的灼烧起来。王八疼的大喊。疯子的八字有六个火,能烧鬼魂。王八开始确信自己是个鬼魂了。一个非阴非阳,带着肉身行走的魂魄,这就是走阴。 可是疯子却狂叫:“我们快走,有鬼在抠我脖子啦,我好怕,我们快去找赵师傅。” 王八喊道:“我不是鬼,我是王鲲鹏,你们别乱走!”王八想走回去,再次拦住他们。可是王八,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走回头路,一步都走不了。一道无形的墙,拦在他的面前。他看着三人,慢慢的向阴关的方向走去…… 走阴的人,是不能往回走的。往前走一步就是一步。没有往后退的道理。 至少那里还有赵先生。王八略感安慰。却忘了自身的处境。 王八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个致命的错误。 街道上无数的鬼魂向王八扑过来,“王鲲鹏……王鲲鹏……王鲲鹏……王鲲鹏……”每一个鬼魂突然不再动作迟缓,每一个都变得面目狰狞,白牙森森,向王八扑过来。一些身体残缺,行动迟缓的鬼魂,也在地上爬着,想王八挪过来。 王八被鬼魂们撕扯着,把王八往沿江大道的正中央拉去,王八被拉进昏暗的雾气中。雾气中的厉鬼更多,王八无法抵抗他们凶恶的攻击。每一个鬼魂都想钻进王八的身体。可是每一个都想这么做,鬼魂自己也厮打起来。打赢了的鬼魂,荷荷怪叫,把王八往怀里抱。王八不再呆呆的站着了,他念起三清咒,也参与了殴斗。 王八疯狂了,他发现自己是这群鬼魂中力气最大的。只要他不停地念咒,他就力大无比。他首先把一个冲到他面前的鬼魂揪起,然后重重掼到地下,另一个冲上来,他很轻松的把那个鬼魂撕成两半。他回手一肘击,身后箍住他鬼魂的头咕噜噜的滚了好远。没有头的鬼魂在地上爬着摸索,找他的脑袋。可是无数的鬼魂在纷乱的跑动,那头颅不知道滚到那里去了。后面的鬼魂还在缓慢而又不可停滞的前行,众多的鬼魂把那个无头鬼魂压在了地下。寻找头颅的鬼魂,一眨眼的功夫,就踩的稀烂,身体融化到雾气中。 王八明白了为什么学赵一二的诡道为什么第一步就是走阴了,一个镇邪的人,首先要能有勇气去面对自己恐惧的东西。 王八愈战愈勇,鬼魂们不敢再靠前,王八面对着他们,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王八无奈的发现,自己倒着走,比正着走,要轻松的多。王八倒退着,向路边倒退,王八想离开鬼魂的队伍。那些鬼魂,不再相互厮打了,都把他看着。王八心里不再混乱,他掏出了准备好的糯米,撒了出去。 鬼魂都尖吠着退远。追赶王八的厉鬼,大部分都惨叫着回到了队伍中,恨恨不已,雾气里面的怪叫,一声声的传出来。 王八不停的往后退。发现自己退到了江边的大堤上。 王八心想,就顺着大堤走吧,熟悉的道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可是长江的流向,还是没改变。 王八心意已决。慢慢的走着,他忘了自己正在反身着走,因为倒着走无比顺脚。还有几个鬼魂没死心,仍旧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其中一个缠满绷带的鬼魂离他最近,始终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王八倒着走一步,那个连面部都缠满绷带的鬼魂就跟着走一步。可是那个鬼魂亦不敢靠近。旁边的鬼魂跃跃欲试,想饶过那个缠满绷带的鬼魂,抢进王八,却被绷带鬼咬得吱吱乱叫。飞快的跑了。 只有这一个了,好对付的多。王八心里想着。 “叔叔,”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能帮我,把球捡过来吗?” 小孩子能够看见他。王八想着,这不奇怪。人在七岁之前,都是能看见鬼魂的。 王八却糊涂了,那有深更半夜,有小孩子在江边玩耍的,而且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他竟然忽略,今天是七月半。王八没有平时细致思考能力了。 王八向小孩的指向看去,一个橙色的皮球正漂浮在江水靠近岸边的地方。 看着小孩焦急的样子,王八被蛊惑了。他向皮球走去。 ——我看见赵一二了。 刘院长也看见。他脚步加快,带着我飞快的走过路口。无数的阴魂在我们身边掠过。我强忍着害怕,赵一二就在前面,马上就没事了。我心里安慰自己。 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阴魂在或快或慢的走动、飞奔、漂浮、旋转……就如同大海中的涡流。 赵一二就是这个漩涡的中心,鬼魂在他四周不远的地方移动,却没有一个能靠近他方圆几米的范围。我们和赵一二隔着路口,云集路上的鬼魂不像沿江大道上的那么安稳,都在疯狂的疾奔。我们过不去。 赵一二正在把一个旗帜往怀里收,他看见我们了。赵一二手指了指。路口狂奔的鬼魂都堆积着,留出通道,等着我们过去。我对刘院长说道:“快走,快走。” 赵一二说道:“急什么,不是有我在么。” 刘院长扶着我,董玲跟在后面,战战兢兢的过了路口。我回头看去,堆积起来的魂魄已经好高了。可他们都不敢拂逆赵一二的意思。不敢越雷池一步。下面的鬼魂被压的吱吱乱叫。 赵一二手一摆,鬼魂叠起的垛子顿时垮塌,鬼魂更刚才一样,仍旧疯狂的在道路上飞奔。 刘院长能感觉到四周的阴冷呼啸。 “老赵,这就是你以前跟我说的阴关。” “是啊,你看我多威风。可惜每年只有这一天,他们才这么听我的。平时有这么厉害就好了。”赵一二惋惜的说道:“小徐若是肯跟我学,他十年后,应该能御众鬼,可是你这个苕……” 赵一二用手把我指着,看见我的模样,说不下去。 我抬起头,把赵一二盯着看。我不再在乎空气中刺寒的冷风吹得我皮肤刀割般的疼痛,我对着赵一二,等着赵一二说话。 “我帮不了你,别这样看着我。”赵一二冷冷的说道: “你已经死了。” “是的……”我叹了一口长气,“我早就死了。” “听着,你听清楚。”赵一二把我的头按住,“你的注定要在那年死掉的。小徐学了你的蛇经也没办法救你。” 我哭起来,“不是的,我不会死的,是他不肯救我。我不想死,我的儿子是傻子,没有我,谁照顾他。” “你活了四十九岁,够本了。你还嫁了人,你还有一儿一女……人世的福分,你能享的都享了,不该享的,也享了。够了……够了……” “我死了我儿子怎么办。” “就算是我放在当年,我也没办法治好你。”赵一二说道:“你是蛇根,你自己清楚。” 我不说话了。慢慢的坐下来。 “王哥去那里啦!”董玲在喊着问赵一二:“你把他弄回来。” 赵一二说道:“路是他自己选的。你也改变不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别乱跑,等着他回来。” 董玲急的跺脚,“不行,我要去找他!” 赵一二把口水蘸了蘸在手指上,“你怕不怕脏?” 董玲喊着:“我要去找王哥……” 赵一二把手指往董玲的眼皮上抹了一下。 董玲“哇”的一声惊赫的叫出声,她也看见了沿江大道上浩荡的鬼魂群。 “王哥是不是在他们中间,是不是……是不是……” 赵一二喊道:“够了,别再喊了,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别添乱。你出了事,王鲲鹏那小子更走不过去!” 我的头好疼,炸裂的疼痛。我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太疼了,如同一把尖刀在颅内不停的搅动。 刘院长把我抱住,“不行,我要送他去医院。” “没必要,”赵一二冷静的说道:“他马上就好了。” 我躺倒在地上,开始抽搐,腮帮子酸酸的,我开始吐出白沫。我的脖子梗着,我缓不过气来,用手捏着自己的脖子,努力想呼吸。我头脑混乱,胸口憋闷异常,我的脚在地上拼命的踢动,鞋子都掉了。 刘院长把我扶起来,用手指甲掐我的人中。 “水……”刘院长招呼董玲:“快拿水来。” 董玲也六神无主,这时候到那里去找水去。 赵一二拿出他那瓶没喝完的酒。往我的嘴里灌进来。 火辣的酒水烧灼我的喉咙,我一阵反胃,酒倒灌到我的鼻腔,我鼻子也尖锐的疼起来。但是我的精神在这个刺激下,渐渐恢复。 我不再挣扎,慢慢的在刘院长的搀扶下,坐在地下。 我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听到草帽人的声音了。我安静的坐着,慢慢呼吸。 身上好热,妈的,这个草帽人穿了这么多衣服在身上。虽然天空在下雨,空气湿冷。但毕竟是夏天,身上穿三四件衣服,还是热的很。 我烦躁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一件又一件。我热很了。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内裤。让雨水淋在自己的身上。我长呼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在肺里周转。我啊的一声,吐出憋闷了我好长时间的浊气。 我看着身边的环境。 解放路上的湿漉漉的。树木上的叶子不停的滴下水来。 我看不到那些鬼东西了。 欣喜异常,知道缠住我的草帽人走了。我朝着赵一二,想给他磕头。 赵一二说:“别——要是给我磕头,就是我徒弟了。” 我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赵一二。 赵一二说道:“你能解脱出来,还是要感谢你自己。以后你就不要再想着那个人了。你要是谢我,就把蛇经的内容告诉我吧。” 我凑近赵一二的耳朵,把当年草帽人告诉我的东西一一说出来。边说边忘。 刘院长在一旁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蛇经,什么草帽人……到底怎么啦?” 我心平气和,问道:“你是不是答应王八了” “你们两个还真是两个活宝。一个拼命的要学,一个却生死(宜昌方言:极力)的不愿意学。”赵一二接着说道:“王八已经走阴了。” “他的眼睛会不会有事,当你的徒弟,是不是会变瞎。” “那来的事情。这事,你不学,就此了断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会瞎,更不用担心你自己。” “哦”我开心起来,“这就好,太好了。” 董玲在一旁骂道:“你怎么这么轻松,王哥还在走阴呢。” “相信我”我笑道“王八没事的。他没你想的那么没有用。” “那你现在带我去找他!”董玲还在不依不饶。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啦。”我摆摆手,“我跟你一样,看不见那些东西了。草帽人已经走了。我可看不见走阴的王八。” 这街上到处都是鬼魂,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但我知道。我可不想到处乱跑。 “妈的!”赵一二忽然说了声粗口。赵一二把我指着:“小王八蛋的,应该不把你这么快弄清醒。” 我把自己指着,不知道那里得罪了赵一二,“我怎么啦?” “刚才应该多看看你的样子,妈的,蛇根很难得碰见。老子这次亏大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王八才真是应该当赵一二的徒弟,他们对玄术的痴迷,都一般的态度。 “你儿这么有本事,还怕碰不到像草帽人这样的蛇根吗?” “放屁!放屁!你以为蛇根这么好碰到吗?老子就见过你这个水货蛇根一次而已。知不知道蛇根有多难的遇到。你妈的小王八蛋,光告诉我蛇经有什么用,没得蛇根让老子多瞄几眼,有什么用!” 的确,草帽人这样的怪人,这世上还真难得碰见。 刘院长说道:“老赵,你说的蛇根是不是当年在学校里,我们争论过的那个事情。” 赵一二“哼哼”两声,“还是老子说的是对的吧,你现在看到真的蛇根了。刚才你和小徐在一起,应该看得很清楚了。” “我还是不相信。这有违医学常识的。” “那你把小徐看看,”赵一二把我的肩膀拉着,对着刘院长喊道:“你还犟,你这个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跟老子抬杠!”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的,人怎么会生出蛇种。”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喊起来,我觉得加入刘院长赵一二的争论,很过瘾。 “老赵当年在学遗传学的时候,跟我抬杠,说不同的物种可以繁衍后代。这明显是违背医学的基础理论么。他说人可以生出蛇胎。” “不是蛇胎,是蛇根。中国从古代就有蛇根的记载。你不喜欢看书,没得知识,少见多怪!” 赵一二又和刘院长吵起来了。 “医学上说的很明白了,鉴别不同动物基本特征就是,不同科的动物无法繁衍后代。古今中外这个实验做了无数次了。”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再说蛇根也并不是非得蛇和人交配。” “你们倒是听听。”刘院长激动起来:“这是学医科的高材生说出来的话……” “这是事实,你非要跟我犟。” “你们能不能轻点声音说话?”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干你屁事!”赵一二和刘院长同时骂我。 我不说话了,干脆听着他们吵架。从他们争吵的过程中。我明白了草帽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草帽人是个典型的蛇根。 蝮蛇生性好淫。喜欢在妇女的晾晒在屋外的内裤上缠绵排精。若是那个孕妇,夜间忘记吧自己晾在露天的内裤收回,第二天又不知道重新洗的话。穿上内裤,就会生下蛇根。当然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罕见,所以蛇根在世上,很少有人见到。就算是见到了,也当做一些无法医治的症状来治疗。 蛇根的寿命都很短,往往生下来就死了。活到草帽人这样几十岁的,更是少见。那草帽人一心惦念着子女,舍不得死掉,宁愿活在世上,受着无尽的痛苦,也不愿意死掉。甚至找到蛇经,想找人治好自己。蛇经在历史上失传已久,她从何得来,无法可知,想着草帽人这样的身体,能巴巴的寻找蛇经,受到的磨难,不知超出常人几万倍。 蛇根天生魂魄不全,又具备某些蛇类的生理特征。 草帽人的表现,就是如此。也是如此,蛇根死掉,也不会变成厉鬼,缠住常人。这个道理,我也听明白了。我也知道了,草帽人其实就是我自己而已。 这个完全扭曲遗传学的示例,别说是刘院长这种医生,就是一般人,又有哪个会真的相信。最多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而已。 幸好,草帽人已经走了。我吐了吐舌头,还好,我什么都舔不出来了。 赵一二和刘院长还在吵架。可是吵的内容变了。 刘院长骂道:“老子不跟你争了,你反正口才好,会日白,不然当年这么那么多二球听你日弄(宜昌方言:蛊惑),去做傻事。” 赵一二听到这句话,不跟刘院长吵了。站着不动,皱着眉头,眼光看着长江对面。这个神情,我见过,在中医院病房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表情。 刘院长和赵一二以前都是在北京读的大学,可是刘院长对我说过,赵一二没有毕业,就从学校跑了。当时他用的是逃字。赵一二当年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呢。我估计是打架。肯定把某个学校里他看不惯的恶棍给收拾了。以赵一二的性格来看,我的推测应该没错。而且赵一二肯定把别人伤的很惨,不然不会逃跑。可是这个事情,我总觉得还是有点圆不拢,刘院长说他口才好,很多同学都听他,这个跟他打架有必然的联系吗。 我自己的事情了结了,心情舒畅。免不了想着旁人的事情。 赵一二慢慢的说道,“小徐,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我有,你也有。王鲲鹏也有……” 我心想,赵一二太厉害了,完全能看明白我的心思,知道我在想什么。 赵一二说道:“我要去做事了,你们别呆在这里,最好是到宝塔河等小王。”赵一二说着话,点了点酒水,给刘院长的背上画了个符。 “从夷陵路走吧,那里好走一些。”赵一二摆摆手,反身向西坝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刘院长问道。 “你问这些干嘛?反正说了,你也不信。”赵一二的边走边说:“还有一道水门没开……” 赵一二歪歪地走着,身形隐没在夜色中,一会就看不到人影。 我突然有点可怜赵一二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这么多年来,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是这么形单影支。 刘院长带着我们往他的车走去,一直到了车上,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怪异。车也很快的发动。刘院长拐弯,向夷陵路的方向开去。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掉头走沿江大道的。 现在子时都要过了,道路没有什么人,刘院长还是开的不快,我在车上看见了他的中华烟,不客气地抽起来,抽到第五支,车到了宝塔河。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我们在这里等,还是进去?”我问刘院长。 天然塔在纸厂里面,现在纸厂倒闭,空荡荡的,留了个门房,只是个摆设,栅栏门都虚掩的。我们商量一会,下车,走进了纸厂。穿过纸厂的厂区,到了河边。 天然塔就在矗在江岸上,离江水近的很。 天色黑黑,长江悠长,看着这个宝塔立在江边,在这个时间。我心里莫名的一阵酸胀的感觉涌上来。既不是伤感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类似于柔软激动的情绪,没来由的弥漫住我的思维。 董玲也不闹了,安静的坐在宝塔边的石座上,靠着抬宝塔的夜叉,看样子是要睡了。 我却没有睡意,和刘院长有一根无一根的抽烟。 “刘院长,你能说说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问道:“赵先生,是不是有过很伤心的往事,我看见他两次,都很不开心的样子,肯定是想起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了解他的事情。” “你们当年读书肯定是好朋友撒。我看见你家的相册,都是你和赵先生,还有陈阿姨的合影。你们关系当初一定非常的要好。而且……”我偏了偏脑袋,“赵先生两次不高兴,都是和你吵架之后。都是你说了什么,才让赵先生很难过的。” “没想到,你对赵建国这么好奇。”刘院长说道:“可是你又不跟他学手艺,你若是问他自己,不是更好。” “赵建国!”我吃惊的说道:“赵先生的俗名是赵建国。这名字好土。”我呵呵的笑起来。 “他失踪了四五年,我找他的时候,到处在长阳问赵建国的名字,没人知道。后来我又去长阳,听长阳的同行说西坪出了个姓赵的高人,又会治病,又会镇邪。我想着有可能是老赵,去碰碰运气。到了西坪一个山顶上的小村子里,看见他开的诊所,再问旁人,才知道已经在长阳大名鼎鼎的赵一二赵先生,就我的老同学,好朋友——赵建国。” 刘院长找了赵一二四五年!他们当年的关系,看来真是非常的铁。我在读书的时候,也有几个自认为关系很融洽的同学,现在他们都在湖北其他的城市,毕业几年了,我都没去看过他们一次。振哥结婚我都没去。 “赵先生是因为打架才退学的吗?”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他当年的确喜欢打架,不过他打了人,谁都不敢找他的麻烦。替他挡灾的人多了去。他是学生会的干部,预备党员,学业非常出色,北京好几个医院都找我们系的主任,点名要他毕业后分配过去。其实当时他已经不是学生了,他的已经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开始挂号坐诊。甚至在没拿到从业资格的情况下,参与了好几次外科手术。只不过学校不敢宣传而已。但他的专长还是内科。他擅长临床诊断,他自学了中医,根本对学校的中医课程不屑于顾,说学校教的中医从根本就错了。” 刘院长这么说,我可不吃惊。中医的理论基础和西医完全是两码事,用西医的套路诠释中医,当然是挂羊头卖狗肉。中医的理论,在现代的科学环境下,无法找出合理的解释。比方中医的基础,经脉学说,在西医的解剖学上,完全就是毫无依据,空中楼阁。至于中西医结合,那更是扯淡。两个完全不同基础的学说,能糅合在一起吗?所以这世上,若是那个医生说他能结合中医西医,肯定是吹牛皮。 这个道理,连我都懂,赵一二当然知道。 “赵先生是因为质疑学校的教学方式,才被学校赶出来的吗?” “不是不是,你问这么多干嘛!你自己去问老赵去!”刘院长激动起来,很不耐烦。 我更能肯定,刘院长和赵一二当年的退学遭遇,有很大的联系。 我不说话了,把烟狠狠地抽着。刘院长会跟我说的,他憋了这么久,应该会对我说的。 刘院长把手中烟头抛掉,对我说:“今天跟你讲的事情,你听过就算了,别到处乱说。” “这个事情,是你和赵先生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吗?”我知道刘院长要说了,可还是忍不住多嘴。 “这是我们这一代人,都不愿意提及的经历……”刘院长说道:“具体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说我和赵建国有关的事情。” 我安静的听刘院长的诉说: “从安阳的火车站开始说吧……” 王八看见小男孩期盼地把他看着,眼光巴巴的。对小男孩说道:“你离水远点。我帮你去捡球。” 那个绷带鬼突然发恶,扑向王八,王八向它踢了一脚。那绷带鬼,滚到一边,一时不敢上前。 小男孩焦急说“叔叔,我要球,我要球……” 王八呵呵的说:“我现在就去帮你捡,你妈妈在那,我把球捡了,你就快去找你妈妈,我没时间帮你找她了,这里很危险,到处都是……” 小男孩忽然喊道:“叔叔你看,我妈妈来了。” 王八果然看见二三十米开外,一个妇女急匆匆的走过来。 王八心里宽松,走进江水,够着身子去捞皮球。可是手在水上一荡,皮球却飘得远了些。 小男孩在哭了,“我要球,我的球……” 王八叹口气,把裤子往上卷了卷,又往江水中走了两步。 绷带鬼看见王八走进水里了,兴奋起来,疯狂抢到王八跟前。王八一拳,把它弹开好远。绷带鬼叽叽的叫着。 王八翻过身,又往水中走了两步,水漫过大腿了,裤子都打湿。王八这次够到了皮球。心里高兴,回头对着江岸,喊道:“恩,我帮你捡到啦……咦……” 岸边的小男孩和他的妈妈都看不到踪影。 王八终于醒悟。 可是晚了,江水一阵哗啦作响。好几个胳膊从江水中伸出来,有的扯住王八的胳膊,有的勾住王八的脖子。 王八猝不及防,被拉进江水。 王八一下就被拉到江水的深处。脚探不到水底。慌乱中,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江水。 江水中的水鬼,把王八纠缠起来。江水中寂静无声。水鬼把王八的身体死死抱住。王八往水下沉去。 王八水性很好,自小在长江里游泳。虽然沉到水里,并不慌乱。他从小能在水里憋气,常常抱着石头在江水里呆几分钟。 可是王八身上纠缠的水鬼太多。王八嘴里不能念出任何咒语来救命了,他试了试用心默念避水咒,发现这个办法并不可行。 王八一点一点地抠开胸前的一个手指。手指滑腻腻的。恨不得用嘴去咬。 王八的腿突然被一个东西纠缠住,猛的往深水的地方带过去。江水变得十分的沉重。压在王八身体的四周。 王八开始无法抑制地喝水。王八在意识泯灭的最后一刻,想起了赵一二给他的螟蛉,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马上就淹死在这里,赵一二的螟蛉怎么办,赵一二是不是会很失望。 那个螟蛉就在这时候开始发光。 虽然在漆黑的水中,即便是王八闭着眼睛,仍能够感知到这个知了壳子映出的红光。 水鬼都慌忙的松开王八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松开。 这个过程一直都是静谧无比。 王八脚底在江底的蹬了一下,身体慢慢往水面浮上去。过程实在是太漫长,王八觉得自己的已经憋不住气了。在王八绝望的时候,他的头顶冒出水面。 王八手划着水面,踩着水。他摇摇头,忽然感觉到了恐惧,这个恐惧感来的太迟了。竟然延迟了这么长时间,王八的思维在刚才,一直都空白的,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害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的反应如此迟钝。王八脑袋里混乱的狠,自己对危险的反应已经太慢了。王八到第二天回忆的时候,才能想明白:少了肾魄的他,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样灵活。 王八凭着本能,慢慢地往岸边游过去。 王八边游泳,心里的寒意开始凶猛的溢到四肢,在这个彷佛深渊般的江水中,到底有什么恐怖的鬼怪,在伺机等着机会,把他再一次抓住。也许就在下一刻,自己的小腿就会被一个凶猛,但又不知道倒是什么形状的东西,狠狠扯住。把他往无底的深渊扯下去…… 王八想到这里,一股寒意,充溢全身。甚至小腿因为恐怖太甚,酸麻的感觉转变成为痉挛。 江水冷的彻骨。王八奋力用手臂划着水面。可是和梦中一样,无论他怎么使力,王八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前进半分。 王八回转身,把身上的那个知了壳子拿到手中,勉力举起来。虽然他思维混乱,也知道,螟蛉是辟邪的法器了。螟蛉在王八的手中抬出水面。红光变得亮了一些。把附近的江面照的清清楚楚。可是王八非常后悔看到眼前的场景,恨不得把眼睛闭住,但眼皮子不听王八的指挥,盖不下来。王八心里无聊冒起一个念头:怪不得疯子,不愿意学赵一二的手艺。 谁愿意看见类似的场面呢。 这个场面,比刚才更让王八惊赫! 王八的视线所到的江水。全部漂浮着水大棒(宜昌方言:江水中的浮尸),在红光的照射下,层层叠叠的浮尸,拥挤在江水中,光线范围之外,也模模糊糊的看见无穷无尽的物体在江水里沉浮,都是浮尸——全是浮尸,绵延不绝,把长江完全充斥。这些浮尸,不再如刚才一样凶恶,都静静的漂浮在水面上、沉在水面下。无声无息,有的还在慢慢的随着水势的流动缓慢旋转翻滚。 离王八最近的,赫然就是骗他下水的小男孩,仰躺在水面上。 小男孩的一只手蜷曲在身前,手指僵硬的半弯曲着。面部没有腐烂。两眼紧闭,嘴巴张的老大,白惨惨的脸庞还显露着临死前的恐惧。江水一荡一荡,小男孩的头发夹杂一些破烂的碎塑料袋子,随着江水晃动。王八忍不住仔细看着那个小男孩的尸体,他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王八仔细的看着,小男孩尸体的嘴巴,里面的还能模糊的看见有些泥沙,嘴唇有一丁点惨淡的红褐色。 王八盯着小男孩看着,心里想到:他是不是在江边玩耍,失足落水呢。王八想着这个无稽的问题。眼睛还是悲悯的看着男孩的煞白的脸部,尸体的脸有点发胀,在红光的照映下,无比凄惨。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睁开,望着王八,虽然他的脸庞朝向天空,但王八能感觉到尸体的眼神对着自己。 “叔叔,我要皮球……”小男孩吐出嘴里的泥沙,旋即格格的笑起来。 王八狂叫起来,翻转身,发疯的往岸边游去。 这次王八能游动了,扑腾几下,离岸边只有六七米的距离。王八仰起头,看着岸边,计算着自己还要游几下,才能够到江岸的护堤。 王八的心沉了下去。 那个全身裹缠着绷带的厉鬼,正站在岸边,绷带微微抖动,嘴里格格作响,等着王八…… ——“安阳火车站?”我不禁好奇的问道:“你们在北京读书,为什么又跑到安阳的火车站去了?” “我不想说太多,我只能告诉你赵建国失踪之前,我见过他最后一面的情形。”刘院长说道:“有一些事情,我这辈子都不想提起,我给你说的,还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为什么,刘医生,赵先生的事情你也参与在里面吗?” “当年的事情,有谁没有参与呢……”刘院长马上改变了话锋,我也看到了他类似赵一二的深邃目光: 十二年前的六月二十九日。刘院长能够清晰的记得这个日期。 河南省安阳火车站是跟非常的大的中转站。安阳位于河南河北交界处,在华北地区是仅次于郑州和石家庄的铁路交通枢纽。 火车站货车车皮的调度场,是个非常大的场地,几百个车皮停在这里,到处是交集的铁轨。一边伸向城市,一边伸向远方,没入天际。 赵建国在一节车皮闷罐里等了一天了。时间已到傍晚,他在几百个车皮中,选择了任意选择了一个,无聊的躺在里面。抽着闷烟。 赵建国穿着的牛仔裤和旅游鞋,还有白色的衬衣,留着长头发。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打扮。只有家境较好的学生,才能如此考究的打扮。赵一二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他不屑于穿在学生中流行的回力球鞋。 可是赵建国现在身上肮脏不堪。他面色暗黑,目光呆滞。 赵建国看见远远的走来了两个人,从铁路边的农田走过来。他警觉起来,躲在一个车皮后面,悄悄的看着来人。 他看清了来人。闪身出来,对着陈云和刘忠智招手。 陈云看见赵建国,飞快的跑过来。扑上去和赵建国抱在一起。刘忠智在后面慢慢走着,让他们又更多的时间亲近。 赵建国和陈云抱了一会,对着走过来的刘忠智,急切的问道:“有吃的没有?” 刘忠智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面包和健力宝。 赵建国还没等刘忠智的胳膊伸直,就把面包抢过来,飞快的撕开包装,往嘴里狠狠塞着。吃的太急。噎住了,咳嗽起来。陈云拿过健力宝,打开了,递给赵建国。 赵建国,喝了一口饮料,却噎的更厉害。蹲下去,使劲吞咽好久,才勉强能站起来,面色通红。 赵建国又喝了两口饮料,才再啃面包,吃的慢了些。 陈云和刘忠智等看着他吃东西。等着他吃完。 赵建国吃了一个,手向刘忠智伸去,刘忠智又递了面包。 赵建国吃了第二个,才开口说话:“你们都还好么?” “我们没事。” 赵建国嘴里还在咀嚼,“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刘忠智狠狠说道:“你以后怎么办?你说说看,你怎么办……当初叫你别去,别去。你他妈的就是不听我的。现在弄成这样,你开心啦?” “你别跟我来这套!你们没资格说我。”赵建国激动起来:“如果不去,我这辈子都会后悔。” “你们已经折腾了几个月了,为什么还不罢休呢?”刘忠智痛心的说道,“非要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你们才甘心吗?” “你他妈的,别在我面前做出这个样子。你脑袋里只有你自己,你有想过我们的国家吗?” “是的,是的,我只在乎我身边的人,可是你呢,你狗日的连身边的人都不在乎!一个连亲人朋友都能放弃的人,凭什么谈论为国为民!现在你看到啦,你们连累了多少人!” “住嘴!”赵建国喊道:“我没错……我没错……付出代价是必要的……”赵建国的声音小了点。 “放你妈的屁!”刘忠智骂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当初你在礼堂里演讲,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个狗日的净他妈的骗人!有本事你别跑撒!有本事别躲在这里撒。” 刘忠智暴跳如雷,指着赵建国的鼻子大骂。 “我至少比你强!”赵建国把手中的健力宝瓶子狠狠砸向刘忠智,“你他妈的只会做缩头乌龟!” 陈云在一旁大喊道:“你们别吵了!求求你们了。” 两个大男人安静点了。 “你爹到学校来找过你了。”刘忠智小声说。 “什么……”赵建国说道:“他来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还知道惦记你爹啊,你不是说付出代价是必然的撒” “我爹怎么啦!”赵建国慌了。 “你惹了这么大的祸,还瞒得住他么。他已经不是县卫生局局长了,他呆不下去了。可他巴巴的从长阳来找你,就是担心你出事。” 赵建国愣住了,神色慌乱,双手在自己的身上乱摸。摸出个烟盒子,却已经空了。 刘建国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过去。 赵建国抽出烟,用火柴点,可手抖得厉害,半天点不燃。 “我爹会理解我的。”赵建国说道。 “你别自己安慰自己了,你说我只在意身边的人,你倒是高尚。你高尚……你高尚……你为别人想过没有,你爹为了你,连公职都丢了。”刘忠智又激动起来:“还有小云,她怎么办?” “你别说了,你不要说!”陈云哭起来。 “我想了,云云跟我一起走,大不了找个偏僻地方,躲几年,再到我老家的山上当个代课老师也没什么。” 刘忠智抢上前去,一拳把赵建国抡倒在地。 “你要一个研究生跟你去当代课老师!”刘忠智对着地下的赵建国狂喊:“小云已经考起研究生了!你这个只会为自己着想的王八蛋!你他妈的是不是临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陈云把刘忠智掀开,“我愿意跟着建国走,智哥哥……” “你现在怎么跟着他走,你怎么走……”刘忠智激动过甚,哭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你……现在……的……现在的……情况……怎么跟他去到处跑……” 赵建国站起来,对着陈云欣喜的说道:“云云,你考起啦,哈哈,你考起啦。”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她现在读不成了。”刘忠智隔着陈云,又踢了赵建国一脚,“学校要开除她了。” “你们不是跟学校承诺了,退出了吗?” “你现在怎么不骂我们背叛你啦,怎么不说我们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驰啦,怎么不说我们是没骨气的窝囊废啦……” “学校还是把你们卖了?”赵建国说道:“老子要去打死那个姓周的王八蛋,狗日的说话不算数!” “周院长是个好人,你别侮辱他!”刘忠智说道:“他一直维护我们,不仅是我和云云,他到现在都在替你解释,说你是一时冲动……” “那小云怎么不去读书……” “你他妈的这个王八蛋,你……”刘忠智又要从过去打赵建国了。 陈云要跪下来了:“别说……别说……” “不,我要说。”刘忠智喊道:“赵建国你这个混蛋,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都忘了吗?” “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赵建国声音软了。 “云云已经退学了,她不读研究生了,她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她一个女孩子,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去读书了。” 赵建国愣在那里,不说话。就这么呆呆的站着,脸上不知道显出什么表情。 “郑卫星跟我有交情,他女朋友是护士,你们可以去找他……” 刘忠智把手高高的抬起,赵建国下意识的躲了躲。 “我不打你……”刘忠智高抬的手,慢慢放下来,“你以为我要打你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做出个英雄主义的样子,装逼很痛苦,装逼迫不得已,装逼很伟大……不不不……我不打你,打了你,我的手会脏……”刘忠智笑起来,笑声比哭的还难听。 “云云,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这种人,你觉得你的坚持值得吗?他还骂我们没骨气,临阵脱逃,背叛他呢……”刘忠智挽起陈云,“我们走吧,就当做个王八蛋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云哭着对赵建国说道:“不要紧的,建国,我不要紧的,我们到你老家的山上去。” 赵建国不说话。拼命地眨巴自己的眼睛。 “走吧……走吧”刘忠智看都不看赵建国一眼,“我们走吧。” “赵建国!”陈云突然大吼:“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赵建国还是一言不发,突然蹲下来,把脸捂住。 “赵建国!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找郑卫星!”陈云挣脱刘忠智的手,冲到赵建国面前:“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赵建国蹲在地上,喊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云不哭了,“智哥哥,你是对的,我们走吧。”翻身走去。刘忠智啐了赵建国一口。也走了。 两人走了十几米远,赵建国忽然喊道:“忠智,你会帮我照顾云云的……是不是?” 刘忠智站住不动了,但仍然把背心对着赵建国,“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不愿意跟我不认识的人说话。” “你当初就喜欢云云是不是?你还恨我先你一步,抢先对云云摊牌是不是,你恨我,你恨我横刀夺爱,是不是……” 刘忠智不理会赵建国了,走快几步,追上陈云,把陈云扶着:“你说他是个人,还是条狗啊?” 陈云破涕为笑:“这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是人呢。智哥哥。你说的那个啊,我看不见。” 赵建国看着陈云和刘忠智走远,一直看到他们走进苍茫的夜色中。 隔了好久,一声高亢又凄厉的哭喊,才在夜空中响起。 刘院长把话讲完了。 我眼睛睁得老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看着刘院长肥肥白白的样子,一副官相,一看就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可是他说出的故事——我倒是宁愿相信是故事,却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如此震撼我心灵的兄弟之情。 我想起王八了,王八这么多年来,对我如何,在我脑海里一一晃过。可是我竟然还骂他,骂他出卖我,为了一个石础出卖我。王八的内心之难过,也许就如刘忠智当年一般吧。 我把董玲看了看。董玲现在已经靠着扛塔夜叉睡着了。 我微微笑了笑,妈的,我他妈的以前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对刘院长说道:“我要去找王八去了,董玲就交给你照顾。” “没事,我天生就是被人托付的对象,我习惯了。” 我想起了陈阿姨臃肿,坐在麻将馆打牌的样子,笑起来。刘院长其实蛮会开玩笑么。 “你小心点,你好像看不见那些东西了,会不会有事?”刘院长在身后问我。 我摆摆手,“可是赵先生也说了,我八字有六火,妖魔鬼怪都怕我呢。” 我现在心情激动,勇气非凡。 王八,老子来了,你要撑住啊。 王八撑不住了。 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的溺水尸体在向他挤过来。可是他又不能游上岸。 王八越来越累。力气马上就要耗尽。 王八的腰部又被一个水鬼给横抱住,他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了。眼前一黑,无助的往水下沉去。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在昏迷之前,王八听到了一声无比尖锐的叫声。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七月半的子时之后,一个缺了魂魄、熄了罡火的大活人,在鬼魂看来,无比珍贵。都想抢进王八的肉身,借尸还魂,在阳世多逗留几天,为了这区区几天,即便是坏了王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王八已经在水中昏迷,诸多的水鬼,抢夺着王八,王八的身体被拱出水面。 缠满绷带的鬼魂,看见王八的肉身,即将被水鬼抢去。在江边尖锐的叫喊。喊声引来几个从陆上行走的孤魂。这几个孤魂,看见王八了,都顾不得阴世的水界,扑到水中与水鬼争抢。 赵一二现在郁闷的很,犹豫不决。 老天爷怎么老是和他作对,连找个徒弟,都不省心。明明看中了徐云风的资质还行,却是个胆小鬼。倒是王鲲鹏一门心思的想跟他学,又只是空抱一腔热情。诡道总不能失传在自己的手中,可是金仲的德行,实在太差,比他师父还混蛋。把螟蛉交给金仲……赵一二摇了摇脑袋:那还不如失传算了。 赵一二已经进三十五岁,满了三十六的实岁,就没法把螟蛉交出去了。可是,王鲲鹏这小子实在是太差劲,才走了几步,就被大河的水鬼给拉下去。若是徐云风,那水鬼现在估计手都烧没了。赵一二一想到这里,就烦躁起来。怨恨自己的命数,当个神棍都当不好。连徒弟都弄不来一个接班。 赵一二刚才看见长江下游的水面红光闪了闪(赵一二现在镇江阁下游半里,王八在一马路江边,其实不算远),就知道王八被扯进水里不说,嘱咐他到二道巷子再使用的螟蛉,也早早的掏出来。这就算了,可是看样子,王八拿出了螟蛉也没有上岸,仍然没有摆脱水鬼。 这么差火(宜昌方言:水平低)的人,干脆算了,放弃算了。这次让他受点惊吓,以后就死了求道的心吧。 赵一二打算交代水猴子,让他去保王八的命去,再拖下去,王八可真被水鬼拉死了。 可是赵一二停止了这个打算,他看见了下游的江面又红一下。赵一二笑了笑,这死脑筋,又把螟蛉拿出来用了一次,总算是还没傻到底。 当年老师对赵一二也是说,螟蛉只能用一次,可是赵一二走在洛阳桥上,从头到尾都拿着螟蛉驱鬼,根本就没把老师的话听进去。完了,被老师一顿好骂,他当时就翻脸跟老师对骂,不用螟蛉,不就是想害死老子么! 王八是被绷带鬼的喊声给叫醒的。他一醒,就发现自己被一群浮尸给挤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浮尸,明明是僵硬的手臂,却在刚才那么灵活,把他狠狠揪住。浮尸还在水里滚动,自己随时有可能再沉下去。 王八想着,看来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先把命保住吧,想到这里,就把螟蛉又拿出来用了一次。昏迷片刻前,他都应该想到这点的,可是被水鬼拉下去,折腾一会,才想的起来。头脑里反应这么还真应了失魂落魄这句话。 螟蛉闪了闪,水里的尸体飘开去。王八看见那个岸上的绷带鬼也连忙退后。王八走上江边的护堤。惊魂未定的王八,两腿一软,坐在护堤的斜坡上。看着江水。 刚才的浮尸,全部在江水中直立起来。一些身体腐烂严重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带着江水的腥气,恶臭无比。王八看着这些尸体,慢慢的往江中退去,又慢慢的没入江水之中。 王八休息了一会,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心里想着,看样子还有机会,继续走阴。但是不能再使用螟蛉,不然赵一二肯定会生气,就算是走到宝塔河,也不会答应教自己手艺。 王八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紧,刚才浪费的时间太多,现在可没时间休息,要快点走路。 王八看着那个不远处,满身缠着绷带的鬼魂,心里盘算,该怎么摆脱这个死死纠缠的鬼魂呢。 王八不敢走在江边了,穿过滨江公园的草坪,又到了马路边的人行道上。 浩浩荡荡的鬼魂队伍已经消失,现在已经是丑时,所有的鬼魂早已消散在夜空下个每一个角落里。 王八身体轻飘飘的往宝塔河方向走着。眼前的道路,和道路上的树木,虽然都看得见,但却又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走到海事局这个地方,明明一个电线杆子和一个垃圾桶在前面,王八想从垃圾桶旁边绕过去,可是走了好多遍,都被垃圾桶给挡住。王八费了半天劲才明白,自己的现在看到的一切现实世界的事物,都是这么虚幻而模糊的,并不能完全感知明确。恰好相反的是,街上的鬼魂,他倒是看得真真切切,无比清晰。 王八停住了,他看见了二道巷子路口的沿江大道。一溜的残肢断臂鬼魂,牵着,把马路拦着。王八过不去了。 王八看着马路延伸的方向,国酒大厦,已经变成了一个吊满灵符的长生树——无比巨大的长生树。对面未竣工,只修了裙楼的供销大楼,成了个青铜巨鼎的模样。看来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在阴间都是风水宝地。 王八没时间去打量这阴间的堪舆。他要想办法,走过二道巷子的路口。 其实他多看看阴间的堪舆该多好,就算是当不了赵一二的徒弟,他把沿江的风水地都给看一遍,过几年,随便买个房子,都能在几年内赚十几万。 二道巷子路口的厉鬼,还没有死心,今晚他们一无所获。本来拉了两个冒失的男女,却在最后关头,让他们跑了。 现在他们看见了王八。几个鬼魂就又开始激动起来。等着王八走过来。有几个兴冲冲的去找车去了。 王八硬着头皮继续走着。这一关,他完全没有信心走过去。刚才在河里的遭遇,让他沮丧无比,走阴比他想的要艰难百倍。 但王八还是得走,慢慢的向前走去。那些厉鬼越来越近,看的越来越清楚。一个半边脸皮都没有的恶鬼,把王八盯着看,另一半脸挂着微笑,半边没有脸皮遮盖的牙齿,即使在黑夜里,也看得出来闪闪发亮。 开着单位面包车的余洋,在夷陵路和胜利四路的十字路口等红灯,嘴里骂着,“搞个什么电子眼,深更半夜的,还要等红灯……” 面包车后座的同事也都附和地骂起来。今天公司同事聚餐,在果园路原味吃的饭。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只有余洋喝的少点,就让他开车。 余洋突然心血来潮,“我们干脆到陶朱路再去喝酒吧,今天发工资,不喝好不罢休。” 后面的同事都高声叫好,余洋方向盘一转,车头右转,顺着胜利四路开往沿江大道。车开到沿江大道路口了,余洋下意识的又往右拐。虽然他也喝醉了,但还是比较清醒地知道车往右拐不会被拍照。 王八脑袋昏昏沉沉,想饶过拦着路面的群鬼,可是他失去了方向感,竟然想横穿马路,从另一边绕过去。他走到一半,忽然看见那些鬼魂已经围到了他四周,不停的在他身边舞蹈,无比的开心。王八被感染了,也开心起来。心情舒畅多。王八的身体跃跃欲试,也想加入其中。可是眼前一片光亮。光亮后的黑影,无比迅速地向自己靠近。 是车灯。王八清醒了。王八在一瞬间,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孤零零的站在马路中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面前的车,已经只有两三米远了。王八没有任何反应。心里暗道:不好! 余洋在撞到人之前的那一刻,也清醒了,脑袋血液里的酒精仿佛在那一霎全部消逝。但余洋也来不及了。余洋狠狠的把方向盘一歪,却忘了踩刹车。车身在偏离车道之前,还是把前面的人给撞倒。余洋在车撞到路边的大树之前,还在用眼睛的余光查看,撞倒是个什么样的人。 面包车前部被大树顶的深深的凹进去。 方向盘凶猛地戳进余洋的胸口,余洋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车门开了。余洋的脑袋顺势偏下来,脑袋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吊在肩膀下,余洋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还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撞到的那个人。那个人竟然站起来了,浑身绷带。 作为人的余洋,最后的意识,就是一丝疑惑。 余洋,慢慢的站起来,开始很慢,但是有人在旁边帮他,帮他的人有两个,一左一右的把他的胳膊挽起。慢慢的飘到马路中间,余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也把两旁的胳臂拽紧,一起飘到马路上,和新同伴,把马路拦起来…… 王八还是孤零零的站在路中间。生死一线的后怕,让王八呆了。他明明感觉到面包车已经撞到了他的身体,可是他只是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但是那个浑身缠满绷带了鬼魂,瞬间站在自己之前,隔住了面包车猛烈的撞击。 王八懵了。王八把自己的头发抓住,狠命的摇晃,好像这样,他的大脑会恢复清醒一般。 缠满绷带的鬼魂,悠悠的站起来,拉着王八,继续前行。王八已经没有自主意识,被绷带鬼魂牵引着行走。走到了拦着马路的那群鬼魂前面。 王八连害怕都已忘记。 绷带鬼魂和王八静静的站在拦路鬼前。站了片刻。 拦路鬼中的两个把手松开。留出空隙。王八和绷带鬼魂走了过去。 一直走过胜利四路路口。王八仍然没有从刚才惊心动魄的过程里解脱出来。路上尖啸的救护车鸣声,让他略微恢复点清醒。 “你是谁?”王八问着绷带鬼魂,“是赵先生指派你的吗?” 绷带鬼魂想出声,可是发出来的只是一声尖锐的叫喊。 继续走吧,王八想着,但还是回头看了看。王八看见了那一排拦路的恶鬼,其中一个正在用跟他一样疑惑的眼神,把他也望着…… 九码头的仍然是人声鼎沸,王八心里平静多了。看着路边的成片的酒桌,王八心里有了归附感。虽然看见的众人,都是和自己素不相识,但王八看着他们,却十分的亲切。 是啊,当一个专业的神棍,要承担多大的痛苦啊。这不是用孤独寂寞一句能概括的感觉。 王八内心感慨:明明是个活人,却要身处于阴世间的鬼魂之中。这份孤独感,远远比恐惧来的要更让人难受。王八非常理解疯子为什么宁愿潦倒,也不愿意吃这碗饭了。 王八想到这里,猛的对自己说道:不行,不能后悔,我一定要做到…… 王八边走边看,发现好多酒桌上,喝酒划拳,大声吆喝的食客之中,总有几个,根本不是人。可喝酒的活人,并不知道。 那些夹杂在活人中的酒鬼,贪婪的吃着菜肴,也是兴奋异常。有一个鬼魂,够着身子去夹菜,眼睛珠子掉进火锅里都不知道。身旁的一个活人,已喝的醉醺醺的,从火锅里用勺子捞出那个眼珠子,当成肉圆子,喂在嘴边,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最后一口全塞进嘴中。 王八看不下去了。加快步伐。继续走着。 港务局到了。成堆成堆的磷矿,如同小山般。磷矿堆散出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道,里面传出喊声:“救我出来,求求你啦,救我出来。” 王八开始还能狠下心,不去听。可是王八还是忍不住了。跑到磷矿堆跟前,去抓那些伸出来的手臂。用力拽,绷带鬼魂又在尖叫了,王八看见磷矿堆上面的石头在开始滚落下来。 王八想把手抽出来,逃掉。可是磷矿堆里的手,死死的把他拉着,王八挣不脱。 绷带鬼魂扑到磷矿堆伸出的手臂上,狠狠咬着。王八提着半截手臂,跑了开去。磷矿石堆垮了,把绷带鬼魂埋住。 王八看着还攥着自己手掌的半截手臂,手臂从小臂的中段断裂,血淋漓。可是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黑水。 王八远远离开磷矿石堆,走了几步,又看见那个绷带鬼魂走到了自己身边。 “你到底是谁……”王八问道。 我飞快地从宝塔河往回走,顺着夷陵路走,我边走边到处看。我希望我能感觉到王八出来。 我不能肯定我能看见他。 街上已经完全没有行人了,时间对环卫工人来说,又早了点。湿淋淋的街道,散发出潮湿的味道,混合着灰尘的腥气,淡淡的。 我走到了万寿桥,万寿桥正在改建。老桥被拆的破烂不堪,新桥却没有修好。只留下了一个很窄的通道,供行人通过。 我停下了脚步——王八过不了这里。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阴世的东西,我已经看不到了。可是我现在看到万寿桥上弥漫着浓烈的白雾。在清冷的夜间,觉得阴冷非常。 这桥上,一定有很多鬼魂,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散发出的能量是寒冷的,在这桥上,积聚了如此的多魂灵,以至于桥面上的空气温度急剧下降,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水雾。 我想着王八是不是也该走到这里了。按时间算来,他应该过了这里,难到我刚才错过了吗? 我准备回头,去找寻王八。我真的没有把握能不能看见他。 我拿不定注意,万一王八在路上有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波折呢,从而影响了他的前行速度(这个我猜对了),说不定他还没有走过来,说不定,他…… 我立马打消这念头,我对赵一二有信心,我相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王八被鬼魂拉去的。只有王八这个死心眼,真以为赵一二让他走阴,就任由他不闻不问了。若是我,根本就不担心。我绝对相信,赵一二有能力,留下后手,不让王八出事。 赵一二却在焦急,看来王鲲鹏这次凶多吉少,自己又走不开。赵一二想着王八靠着江边走的话,应该没事,有水猴子帮他。走陆路,除了拦路的那一群凶一点,让他用用螟蛉就算了。可是看样子王鲲鹏是执拗着不会再用螟蛉了。赵一二担心起来,他忘了万寿桥在修桥,失魂走阴最忌讳过桥,更别说,桥重新修整,惊动了当年镇压在桥下的厉魂。赵一二想起当年被老师骗着上了洛阳桥的情形,暗自为王八捏了一把汗。 赵一二学的是诡道,不擅长推算未来。算术的用途都在驱邪追魂上面。 王八走到万寿桥了。王八停住。王八彷佛看见桥对面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疯子。王八摇摇头,疯子不会这么大胆,跑到这里来等他的。一定是鬼魂蛊惑的他幻觉。 王八胆子变大了。他明白了为什么跟着赵一二学手艺,首先要走阴。 也许以后终身都要和阴间的鬼魂打交道,不把恐惧心驱除,如何当个神棍,至于术士,更是无从谈起。 王八没时间去想,那绷带鬼魂的来历了,绷带鬼魂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王八不敢肯定它到底是赵一二安排来的,还是一个有更多意图的厉鬼。 王八走上了桥,在进入浓雾之前,绷带鬼魂,拉了拉他。 王八没有迟疑,进入迷雾。 “小伙子,你喝不喝汽水……”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一个农药瓶子递给王八。 王八不理会。 “你喝一口罢,不要你的钱……你喝不喝……你喝不喝。”王八的鼻子被捏起,农药瓶子被打开,往他嘴里倒去。王八挥开了那个女鬼,农药瓶子掉在地下,女鬼慌忙的趴在地上,把流的满地的农药当琼浆玉液般的舔起来。 “看我跳啊,看我跳啊……”一个满脸淤泥的汉子,对着王八喊道,“看我跳啊。”言毕,纵身从桥栏杆上跳下运河。王八忍不住好奇,探头往桥下看去。 “哈哈……”那个汉子根本没跳下去,他勾在桥边的栏杆上,就等着王八伸出脑袋。两个胳膊把王八的脖子抱住,死命的把王八往桥外扯。 王八勉强挣脱那个汉子的纠缠,却看见一个身上到处是血洞的少年拦在他身前。血肉模糊的少年对着王八大喊:“打赢老子了,就放你过去!” 不等王八答话,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把王八的胳膊死死拉着,这男人异常的瘦小,全身的骨头都突出来,佝偻着身躯,浑身瑟瑟发抖:“借点钱我买烟,兄弟,就借三十……” 王八走不动了,身边挤满了鬼魂,各种各样的鬼魂。 可是这还不够,一群民工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这群鬼魂穿着是三四十年前的打扮,都衣衫褴褛。 桥上的鬼魂开始发恶了。凶狠的扑向王八。 王八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绷带鬼魂抢到王八身边,和鬼魂们纠缠在一起。 绷带鬼魂头上的绷带散开。露出了一张无法看清五官的脸庞,脸上的皮肉红黑相间,渗着黄色的油脂。这是一个严重烧伤的面孔。 王八看见了,顾不得身边的危险处境,大声喊道:“是你!” 赵一二曾经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不愿意提及的陈年往事,他有,我有,王八也有…… 我在桥边正在没来由的想着赵一二给我说过的话。 我好像听到了王八的声音,来自桥上。 我看见桥面上的浓雾开始混乱的搅动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是王八的声音无疑了。我冲向浓雾。 我跑的很快,带出的风,把浓雾从中间一分为二,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跑过了。桥上的浓雾又合拢,浓雾在四下飘散。 我回头慢慢往浓雾中再次走去,我看见了雾中有个红色的东西在发光。我不做任何思考,凭直觉就知道,那红色的东西,和王八密切相关。 我走到红色的东西旁边,伸手把那红色的玩意拈到手里。 我又能看见了。 王八就在我身边,被众多鬼魂把鼻孔口唇捂住,即将憋死。一个女鬼正在往他耳朵里吹气。 我把这些鬼魂一一看过,他们现在都放开了王八,离我们远远的。但他们又跑不了。都愣愣的把我看着。 这些鬼魂都被红光映照,看得好清晰。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现在从肩膀一下,全是火焰,火焰的最白炽处,就是我手里捏着的螟蛉。 这东西到了手里,就变得完全不一般了。王八从那里弄来的宝贝(我当时还不知道赵一二的螟蛉),太顺手了,我手挥了挥。王八突然在一旁喊道:“等等……” 所有的鬼魂,全散开了,消逝在我的视线里。我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御鬼的权利给我带来的乐趣——我叫你们来就来,叫你们回去就回去,要你们干嘛就干嘛,你们都得听我的。不过这个情绪很短暂,我随即心情平静。把螟蛉还给王八,王八立马在我面前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响,非得仔细看,才在夜色里勉强感知到他的身躯。 我扶着王八走过了桥。 我牵住王八,两人走着最后一段距离。 王八走的很慢,我不催促他。也许他在犹豫,选择做神棍的道路是否正确。我希望他改变这个主意。可是王八最终还是没有放弃。 我们在卯时之前走到了天然塔。 董玲还在睡觉。刘院长把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赵一二也在,正在和刘院长相互看着抽烟。 赵一二肯定知道王八过关了,看样子他和刘院长宝塔下,呆了不只一时半会,地上全是烟头。 我把王八扶着,走到赵一二面前。赵一二把烧了张黄裱纸,掏了个精致的小瓷瓶,在王八头顶糊弄几下。王八的肾魄归位。 东方的山峦有了一丝泛白,卯时到了。 王八走阴结束。又回复成常人。 可是王八没有站起来,仍旧瘫坐在地上。我弯下腰去,看见王八正在哭。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只是没有发出声音而已。他跟着我一路,都是哭过来的吗。 “你怎么啦,吓的哭啦?”我没看见过王八这么窝囊过,他在我眼里从来都是很坚强的。 赵一二对着王八,冷冷说道:“算了,她已经走了,她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我不在乎,当年我就看着她这个样子去世的……我一点都不在乎。”王八说道:“我答应过她的,要学最厉害的法术,替她报仇。” “你若是跟我学手艺,为的是报私仇,那就算了。” “她已经死了很久了,我真傻,知道她不会忘记我的!”王八拼命的敲自己的头:“我早该知道是她的。” “你们在说什么?”我在一旁,被他们说得摸不着头脑。 赵一二把螟蛉收回来,“能答应我,放下心中的怨恨吗?” 王八不做声。 “如果你答应,你以后的名字就叫王抱阳。” 王八擦干脸上的泪痕。 “弟子王抱阳,给你磕头了。” “还没完呢,做我徒弟那这么简单。不过……你先跟着我学几天吧。” 王抱阳,这个名字在几年之后,名震湖北四川湘西的巫术界! “鹏哥哥,我们真的去烧他家的稻草吗?” “恩,他这么骂你爸爸,还说你是化生子,要杀你呢。” “鹏哥哥,我好怕,他会不会知道啊,他厉害呢,你还没放暑假的时候,他就说你要来,还要放火,叫你嘎嘎(宜昌方言:外婆)把你看紧点。不然对你嘎嘎不客气。” “他敢,我叫我爸爸从宜昌喊警察过来,把他抓起来。他凭什么说你是化生子,你都十二岁了。我听我嘎嘎说了,他就是还记恨着你爸爸在以前给他戴过帽子,批斗过他。说他是什么……什么牛鬼蛇神……说你爸爸偷他的东西,他的宝贝……” “我爸爸为什么要给他戴帽子啊,戴帽子不好吗?就是不戴帽子,他也是个妖怪……嘻嘻……” “鹏伢子,你为什么要去放火……”嘎嘎骂王八:“你这次惹大祸了,这么办,幸好韩天师说浮萍本身就是化生子,该死……” 王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那些火,只追着浮萍烧。可他没事。 几天之后。 “你疼吗?” …… “你身上这么多纱布,你热不热?” …… “你能不能不要死?” …… “我以后要比那个妖怪跟厉害。再去烧他,把他烧死。” …… “我错了,对不起……呜呜……对不起……” 我曾经听王八说过一次,王八的母亲是秭归茅坪人。说的那次,我正在三峡,和他喝醉了。 07 赶尸记 “赶尸这种秘术的前身,在道家看来,不是什么很玄妙高深的法术。道行到了一定的地步,把死人的魂魄招回片刻,或是给死者喂服丹药,也可还魂。没有多玄乎,一般的神婆通灵人都会。当然魂魄是收不齐的,人有三魂七魄,少一个都不能算活人。勉强能收一魂就不错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可是湘西赶尸,把这个法术的层次给提高,不仅能让死人回魂,还能让这个仅有一个魂魄的死人,行动起来。这就不是一般的道家法术了。有苗家的某些养蛊的秘术融合进来…… 赶尸并不仅限于湖南西部,贵州,渝东地区,云南东部,甚至湖北恩施南部,是赶尸盛行的范围…… 我虽然能够赶尸,但还是没有想明白,当初我的老师教我赶尸的一些咒语和法术,究竟有什么玄机在里面。我也懒得去探个究竟了…… 你格老子莫做出个这样的表情!老子也不是什么都懂。 还有,别没有什么事情都问我,一天到晚问这么多,你不累么。从现在开始,一天只准问一个问题。” 赵一二突然就不耐烦起来。不给王八说下去了。 王八问道:“为什么呢?你既然教我,就应该告诉我啊?” “既然是我教你,就是我说了算,这就是规矩。”赵一二站起身,把茶水往桌子上一放,走出门外,“你已经提问一次了,有什么明天再问吧。我要去覃幺憨子家去喝酒了,晚上他们家要跳撒叶儿荷,我要请神,晚上回不来。明天你下山的时候把这本书带走,回去自己看。” 王八正要说想和赵一二一起去,可赵一二已经走远了。没办法,还有两个病人在等着,王八手忙脚乱的给一个老汉扎银针,扎的那个患风湿的老汉,呲牙咧嘴。王八心里紧张,火罐也没烧好,盖到老汉的腰上,里面的酒精还没烧完,登时把老汉的腰上燎了一个水泡。那老汉急了,连忙站起身,匆匆走出去,“我还是后天再来……” 王八又向另一个咳得厉害的小孩走去,那小孩竟然哭起来,那小孩的母亲连忙拉着小孩走了。 王八看了看赵一二递给他的书,是本很破旧,没有头也没有尾的旧版线装书。 王八郁闷极了,不知道赵一二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正式收他为徒弟。 是的,王八还没有正式成为赵一二的徒弟,我有点幸灾乐祸。王八现在正式的身份还是律师,搞的还不错,连续打赢了几场经济纠纷的官司,挣了不少提成。每个星期五去西坪到赵一二那里,为了节约时间,都是包车去的。每次去还给赵一二大包小包的带些好酒好烟,甚至在西陵后路买上几斤刚出锅的猪脑壳肉,用饭盒装好了带着,他倒是会投其所好。真会拍赵一二的马屁。 至于我现在,过的比从前开心多了。草帽人的事情,阴魂不散的纠缠了我这么多年,我心里总是隐隐不安。现在赵一二帮我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如释重负。 我又找了份工作,又找了女朋友。真是时来运转。 我每天上班都是早上三四点钟起床,王八寓所的那个物业保安,总是抱怨我吵他睡觉。其实他经常在半夜给一些晚归的业主开门,忙不迭的给人家打开栅栏门,让小车进来,生怕怠慢了。可是看见我推着挂着两个牛奶筐子的自行车,轻轻敲他的玻璃窗,就故意听不见,给我摆半天的谱,才懒懒的起来开门,还满口嘀嘀咕咕。我总是满脸堆笑,给他陪不是。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送牛奶。每天早上挨家挨户地给人送牛奶。送一瓶牛奶挣一毛五分钱。我每天要送100瓶出去。爬几百层楼。 因为每天早上进出不方便,我便从王八的寓所里,搬了出去,搬到曾婷的屋里去住。 曾婷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租了个房间,有厨房厕所。条件虽然比不上王八的寓所,但比王八那里进出方便。再说,我总不能把女朋友带到王八家里住着吧。 曾婷也是我和朋友喝酒认识的,她在的士高推销啤酒。我那天喝醉了,和几个朋友去跳舞,我看她长的还行,就点她的酒喝。谈起来,竟然也是我当年初中的校友,比我小三岁,刚好我毕业,她进校。 两个人谈起为什么不在家里住的时候。她黯然说,跟她的老妈搞不好,就搬出来了,乐得耳朵清净。 这一说,我们就有了共同话题,我说我好不容易回次家,却和老头打了一架,结果…… 就这样,隔两天又去的士高,就和曾婷熟了。 和曾婷住一起了,我感觉就和古时候,宫廷里太监和宫女对食一样,就是找个伴结对生活。比太监宫女对食强点就是,两个人可以相互用身体慰藉一下对方。总比一夜情来的稳当。 曾婷每个月交房租,我就交水电费和买菜,她做饭。也不是经常做,我们都不常在家吃饭。她洗衣服,我就隔几天收拾一下房间。还好她也不是很讲究,若是她跟我妈一样,天天要求家里更宾馆一样干净,我也受不了。 两个人默契地过着AA制的生活。 曾婷每晚两三点才回来,刚好我就这个点要起床去送牛奶。早上回来了,两个人还能在床上一起睡上几个小时,睡到下午起来,起床前,相互释放一下身体分泌的旺盛的荷尔蒙。 日子就这么过着。 有时候曾婷下班早,也叫上我和她的朋友一起宵夜。那群女孩一看见我就跟我开玩笑,“高级知识分子来了。” 她们都笑话我,读了十几年破书,却还要送牛奶。 我就觉得奇怪了,咱好歹也是凭劳动挣钱。有什么好笑的。 有个女孩一次把我说急了,她说我幸好算得上人模狗样,不然乎不上婷婷。 我就故作神秘的叫大家都安静。 女孩子么,都容易一惊一乍的,我就说,我能看见鬼呢。 把她们都给镇住。我对那个取笑我的女孩说,“你昨晚是不是被鬼压了。” 那女孩说:“你怎么知道,被压好久了。” “谁叫你晚上吸那么多K粉,你精气弱了,鬼不找你找谁。” 那女孩就当了真,吓的不敢说话。 我趁势加把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背心麻麻的……哼哼,一个穿了好长的裙子的女鬼,正在背心后面,把你腰给抱着呢,我刚才看你走过来,就发现了……你看你看,那个鬼还搂着她呢,还在望着我笑……” 看着那女孩被我吓的花容失色,我心里才平衡。 第二天曾婷在床上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看得见那些吓人的东西。 我说我是吓那个女孩的。 曾婷就说,那你为什么一猜就准,她被鬼压。 我就不说话了,其实我是推测的,吸毒吸多了的女孩,被鬼压很正常。 我岔开话题,就说:“你也少碰那个东西,喝点酒就行了。” 曾婷就笑:“打King被鬼压,喝酒被你压,也没什么分别。” 我哈哈的笑,我这个人不喜欢太一本正经的生活,曾婷这点还是蛮好的。 就这样过吧,我也懒得记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直到我被派出所关起来。 曾婷没得钱保我,只好去找王八帮忙。王八到了号子,刚好和里面的刑警打过交道。三言两语的,就把我给弄出来。 王八给我接风去霉气,请我吃放。在红星吃螺蛳。我和曾婷穷,平时都是吃路边摊,那里上的起红星酒楼。好不容易逮着王八宰一顿,我好酒好菜的点着,曾婷这丫头就是上不了台面,吃个螺蛳窸窸窣窣的,满手满嘴是油,比我吃相还难看。哪像董玲斯斯文文的慢条斯理的吃。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王八之间是有距离的。单单是我和王八之间,我意识不到,可是两人把各自的女伴带着,层次就出来了。虽然曾婷长相不比董玲差,气质上却是天壤之别,我无来由的感到悲哀。真是他妈的同人不同命。 王八问我,什么时候和曾婷结婚。 曾婷正在把一个螺蛳壳扔到地下,听到这句话,把我给指着:“我跟他结婚……哈哈……哈哈……”曾婷喝了一大口酒,“我们都还没玩好呢……” 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王八眉头皱着眉头说:“你们都住一起了……” 曾婷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穷鬼一个,我还要养他呢,他拿什么娶我?” 我把曾婷望着,意思要她闭嘴,还嫌丢人不够啊。 王八还在语重心长:“你们这样不对……” 我急了:“你和玲玲不也是住一起,怎么不说结婚。” 王八激动起来,“那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可不像你们……” “你就省省吧。”我做出不信的样子,其实我心里是相信的。王八想入道门,估计早绝了六亲的心思。 王八说,“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人打架,也不怪婷婷不愿意跟着你。” “喂喂,我都说了几千遍了,不是我,是我同事说要跟别人讲理,为什么要偷我们同事的牛奶,我也是去看看热闹……” “你去看热闹……”王八哧了一声,“当初在学校打架那次你不是说去看热闹……” “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吧,好像有次,我是替你出头呢。” “那时候,二十不到,现在你多大了?” “我真的没动手,妈的我看那个伙计被我的同事揍的够呛,我想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事,哪晓得警察就来了,我同事跑的倒是快……” 王八还要说。 我摆摆手,“算了算了,别说了,反正你也不信我。” 曾婷在旁边插嘴:“他还有本事打架啊,他也只有跟我打架的本事。” 王八来了精神,“疯子,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打女人呢……” 我要崩溃了,再说下去,谁知道曾婷还要把我的糗事抖出来多少。连忙改变话题,“你跟赵一二学手艺,学的怎么样了。” 刚好,董玲要去洗手间,曾婷陪着她去了。 王八愣了愣,说道:“学的很慢,师父好像不太喜欢我,可是他上个星期给了我一本书,我没看懂,你帮我看看。”王八把一本破旧的线装书给拿出来。 我拿在手里翻了一会,说道:“这书上的文字古怪,能看懂不多。一些稀奇古怪的字不说,就是一些汉字,我也只认得字,连在一起,就晕菜。天书都给你了,你还说他不喜欢你啊。” “这段时间,师父老是要我学招魂,又不讲个究竟,不知道该怎么学。”王八很郁闷。 我说:“我看你也没那个命,当个神棍,不,术士,干脆安安心心的当你律师,把董玲给娶了,安心过日子多好。” 王八歪着嘴笑一下:“你没当律师,你不知道,这人心太险恶,我实在是不习惯,还不如当个跟师父一样的人,单纯的多。” 正说着话,董玲和曾婷回来了。曾婷看见我手上的破书,一把夺过去,“你还会看书啊,还真不得了,王律师,我问你,你们真的是大学同学么,我看他的文化,比我还不如,我至少还读了卫校。” 我是无语了。 我对王八说:“看不懂就算了,顺其自然,这次欠你人情,有什么忙,我一定帮。” 我后来非常后悔这么大方,把话给说满了,下不来台。 曾婷看着书,竟然跟着书上的字念起来,我和王八开始也没在意。可是曾婷念了好长一段,还没停。 王八就注意到了蹊跷:“婷婷,你会认这本书上的字。” “唉呀,这是我那个老爸老家的方言么,用差不多的汉字读音写下来了,疯子没跟你说吗,我老爸是常德人。” 我和王八一听,更奇怪了。 “你在瞎说些什么,这上面还有三分之一的字,连王八都不认得,你怎么认得。”我要把书扯过来,免得曾婷胡说八道。 曾婷哈哈笑着说:“你们肯定不认识撒,这是女字。” 这句话一说,我和王八都明白了。女字,怪不得,我和王八认不得。 “你怎么会看女字的?”王八问道。 “在老爸老家,女人都会认女字啊,我小时候,婆婆教过我的,比语文书上的汉字简单多了。不过,你们男人的确是看不懂。” 女字,中国南方存在的一种特殊文字,湖南江西都常见,就是在女性中代代相传一种文字。很多考察民间文化的学者,都对这个事情很了解。电视上都说过。 我和王八听说过,可没见过。 曾婷看见我和王八都对这本书上的女字感兴趣,人来疯(宜昌方言:表现欲)犯了,对我们说道:“我老家的方言,你们肯定听不懂,我翻译给你们听。” 曾婷就开始念起来:“把丹砂塞进亡人的鼻孔里,再用银针戳人中和百汇两个穴道,不能见血……” “停……停……”我打断曾婷,“你就别扯瞎话了。” “怎么啦?”曾婷问道。 “这是本古书呢,你会文言文吗。” “可是……”曾婷委屈的说:“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疯子,你别捣乱,让婷婷再念一段。”王八说道。 婷婷接着念:“……亡人回魂后,若不起来,可用酒灌入喉咙……如是,喜神可站立……符贴必贴于印堂上七分……” 婷婷不念了,把书一扔,吓的厉害“这是本邪书,专门教人赶尸的。” “你知道赶尸?”王八问道。 “是啊,我知道,我老家的人都知道。”曾婷有点害怕了,“我爸爸老家的村子外还有个房子,平时也不住人,我有次去玩,就看见几个死人站在里面……后来才知道那房子是专门给赶尸人留宿的……疯子!你们打听这些东西干嘛?” 我有点相信曾婷没有骗人了。 吃了饭,我们四个人走到外面,两个女孩子现在亲热的不得了。要去解放路逛服装市场,还要买发夹,挨着致祥路一家门面一家门面的逛,我和王八懒得进去,就坐在路口,等着她们。 我问王八,“你也相信婷婷说的,这本书是教你赶尸的吗?” “绝对是的。”王八拿出书翻了翻古书,说道:“师父给的,应该不会有错。” “那你怎么来解释,婷婷念出的那些话,太口语化了,太直白,和这本书的文字不相符。” “我认为正好相反。”王八说道:“赶尸匠都是湘西的大山中的农民出身,有那个学富五车的人去赶尸呢,所以这本书就是从前的赶尸匠写的。就按照方言和口语写下来的。” “哈哈,你别太肯定。”我笑起来,“我倒是认识一个学问很高的人,去学赶尸。” 王八兴奋的问道:“你认识?在那里,带我去引荐一下,你怎么从来没你听说过。” 我看王八被我糊弄的团团转,得意的说道:“这个人不就在我面前吗?” “妈的,撩老子……”王八也笑了。 “还有个事情……” 不等我说完,王八就嗯了一声:“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和王八都在思考同一个事情:为什么这本教赶尸的书,会有女字。难道是个女的写的。可是赶尸匠最忌讳阴气,女人阴气重,不可能当赶尸匠。我和王八都被这个问题困扰。 我和王八讨论了半天,都得不出结论。 董玲和曾婷逛好了,来找我们。我和王八也没想出道理出来。 王八也不会问曾婷念书上的字了,他既然知道是湖南的方言,和女字,就有办法看懂这本书。王八认得沙市荆州博物馆一个卖门票的,其实是个民俗专家,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们就认识。应该有办法找人去认女字。至于湖南方言,找个湖南人就更容易。 和曾婷回了家,我刚从号子里出来,打算明天白天再回牛奶公司报道。曾婷今天专门请了假的。两个早早的梳洗睡了。 可两个人都是夜猫子,一时半会睡不着。我就抽根烟,靠着床背,想着赶尸书上女字的问题。 曾婷就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你在想什么哦?” 我没说话,还在想着问题。 “你就莫惦记哒,玲玲这种姑娘儿,怎么看的上你。” “你格老子的乱说什么?”我不耐烦了。 曾婷把我的烟夺过去,抽起来,“刚才你,看别个的眼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也不嫌自己饿痨(宜昌方言:不好解释,有贪心的意思,也有太期盼而不顾形象的意思。)” 我又拿支烟点上,“你吃个什么飞醋,我现在在想事,别烦我。” 曾婷说道:“你别把我当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就算是董玲不告诉我,我也看得出来,你那点心思。” “我他妈的我怎么啦我!”我急了:“我和她上过床吗……你激动个什么?” 曾婷格格的笑起来,“我才懒得吃你的醋呢,你当然没本事和她上床,可是你以前好像跑到别个床上,脱光了衣服,抱着别人的枕头和内衣内裤过干瘾……哈哈哈……哈哈……”曾婷笑的喘不过气来。 我嗡的头就大了,妈的董玲这丫头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说。我把烟丢掉,又把曾婷的烟也夺过来扔到床下。手上就不老实。曾婷本来就在笑,被我摸到敏感地方,就痒的厉害,极力躲闪。 两个人打闹一会,就亲热起来。 我喘着气问曾婷:“你到底看上我那点?” 曾婷说:“你好歹是个大学生,我以前找的男人都是混混,再说你看着也斯文些……在姐妹们面前也有点面子。”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这方面还过得去……” “哪一方面?”我把嘴凑到曾婷的耳朵旁边问。 “那方面撒……”曾婷躲闪着说。 “哪一方面?”我故意问。 “那方面撒。”曾婷娇喘着说道:“你个死狗日的轻点。”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已经完全把曾婷当做伙计(宜昌方言:女朋友)了。 过了一个星期,王八来找我。早上到奶站找的我。我送了牛奶,正骑了自行车,回到奶站。把瓶子卸了,跟着王八去过早。 王八说:“那本事的确是教人赶尸的,他已经把书看过一遍了,但还没完全弄懂。” 我吃着热干面,嘴里蠕蠕的说:“无所谓,来日方长,慢慢学。” “可是师父已经决定让我赶尸了。”王八神情有点沮丧:“他跟我说,他已经找人带信了,准备让我去湖南秀山去赶一趟尸(王八错了,秀山是重庆地界,湘贵渝三省交界的地方。)可他好像不会带我。” “哦”我吃着面条,“那你小心点。” 王八把我看着,我故意忽略他的眼光。把注意力都放在热干面上。 “是师父要我来找你的,他说就问问你。说不定,你会答应的。”王八笑了笑,站起来,招呼老板付了帐,“我真的没想让你帮忙,我相信我一个人能做到。可是师父叫我……” 我把噎在喉咙的热干面吞咽下去,叫住王八:“你做得到么,你连书都没看懂。连赵先生都对你没信心,叫你找我帮忙。” 王八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和我,做哪些事情,说实话,我蛮不好意思的,我是真的不想来找你。” 我站起来:“我欠你人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上次我也说了,有什么忙我肯定要帮你的。” 王八呵呵的笑起来:“以后有什么事情找你,就先把你灌醉了再说。” 回到屋里,我对曾婷说,“过几天,我有可能去湖南一趟。公司安排我去考察市场。” “你就别骗我了,你和王律师要去赶尸,玲玲现在天天和我通电话。”曾婷接着说道:“就你一个送牛奶的,你们公司会安排你去考察市场?下次说假话的时候,脑袋多想哈儿。” “妈的个逼的,死女伢子,老子迟早要把她舌头割下来。” 曾婷愣了一会,突然说:“你能不能不去……” 我笑了笑,把她的脸拍了拍,“怕我死啊,舍不得我啊?” “死远点……”曾婷把我的手打开,“你尽管去,到时候回来了,进了门,看见我和别的男人在床上,别扯皮就行。” 我正想着说几句俏皮话,抠机响了。 我一看,是王八的夷陵通。我出了门,找了电话回过去。 “到伍家岗来,在附属医院等你。”王八在电话里说道。 我回去加了件衣服。 曾婷把我看着,鼻子哼了一声。 进了附属医院,不用找,就看见了王八站在医院大楼下。 正在抬手,看见了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站在王八旁边也向我点头——赵一二赵先生。 我走过去,两个人一刻都不耽搁,马上把我大楼的一个通道走去。那地方是临时的停尸间。 赵一二没做声,王八边走边说:“赶尸的计划变了,后天就要赶尸,就在宜昌开始赶尸。” 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宜昌那里能赶尸呢。只有湘西能赶尸。” 赵一二说道:“先别说这些,你们先把喜神看了再说。时间不多。” 心里陡得紧张起来。我的心理预期的是一个星期之后,可是这事情突然就提前了,而且马上就要去看一具横死的尸体,我没得准备,冷风一吹,我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有点后悔不让曾婷把羊毛衫给我找出来穿上。 跟着赵一二和王八的身后。听着赵一二边走边说:“王抱阳,不是我不带你,你上次那个石础,我要想办法安置,刚好这些天的时辰合适。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可以放弃,别太犟了。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小徐在旁边,你会少很多麻烦。” “算是你儿看得起我”我心里悻悻的想着。 我满脑子里都想的是,等会将会看见一个什么血肉模糊、或是病的身体变形的躯体。越想越怕。那些在家里寿享天年,正常死亡的人,谁会被赶尸啊。都是在外面闯荡,飞来横祸死掉的人。这种尸体会好看吗。 想着这些,脚步就迟缓,就想留在甬道里,让他们进去。可是赵一二和王八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竟然站着我。我实在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也跟着他们进去了。 我以为停尸间里会很冷清,孤身在外死掉的人,不会有什么人来看望的。可是我错了。停尸间里,一大群人在里面。 看穿着都是民工,而且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有些人的鞋子上全是水泥浆,也有衣服上沾满斑斑点点石灰水的。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从十六七岁到五十多。 我们一进去。屋里的人都围过来,恶狠狠的把我们给看着。 年龄最长的问:“你们是——”这老汉说的是四川口音。 赵一二也不罗嗦,“我是你们乡里黄莲清的道友,他没跟你们带信么。” “赵天师,赵天师来帮我们啦”这群人立刻叽叽喳喳的沸腾起来。听口音,都是一个地方的老乡。 山里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赵一二就是高明点的神棍而已,那里能称呼天师呢。 年老的那个人,扶着赵一二的胳膊,腿一软,就慢慢跪下。心情激动,开始哭起来:“赵天师要帮我们啊,我们已经守了两天两夜了,守不下去了。他们那些畜生,不准我们带根伢子走啊,我们说不要赔钱都不搞哦,只要让我送他回去就行。可是他们不答应,非要火化。刚才还说了狠话的,后天就把根伢子送到火葬场去。如果我们不同意,就抓我们……” 老汉歪在赵一二的身上,哭的老泪横流。其他人也跪下来,有的擦着眼睛。 我心想,赵一二就是个神棍,又不是政府领导,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赵一二,不说什么了。向停尸间里的病床走去。 我和王八也跟着,走到病床前。看见一个死去的年轻人躺在上面。 我浑身瑟瑟发抖,这看别的死人不同。别的死人,看了之后,马上就入土为安,或是灰飞烟灭。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可这个死人,我和王八还要和他打几天几夜的交道。叫我如何不怕。 死者是个年轻的男子,看着三十不到的样子,比我和王八大不上几岁。说实话,看到尸体之后,我心里镇定多了。死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夸张,很安静的一个人,就躺在病床上,这时候我发现,他身下还有一个担架。看来是急救没来得及,死掉后,直接用担架搬过来。 估计他出事到死亡的时间比较长,我看见他的痛苦的表情还在脸上没褪去,不是瞬间的惊愕,而是长时间的折磨导致的。 我推断的没错,旁边的众人,也就是死者的老乡和同事,跟赵一二说,他在工地上干活,也该他出事,不知道怎么就掉进电梯井里。都不知道掉下去多长时间,晚上没回去工棚,大家也不以为意。第二天中午了才想起这个人,有可能出了事。才在电梯井里给找着。 老板当时还挺仗义,说救护车慢,马上用自己的小车送他去的医院。结果到医院不久还是断气了,医生都可惜,其实伤的不算太重,就是时间耽搁久了,失血过多。 人死了,老板立马就翻脸,只同意给点钱,两三千块就想打发。 工地的老乡当然不答应。跟老板扯皮。老板马上招呼人要把这个死者拖到火葬场给火化。 老乡都急了,这才到医院来,他们都是重庆秀山一个乡里一起出来,或多或少,都带点亲戚关系。人出了事都互相照应,可那里搞的赢有背景的工地老板呢,告状都没用,警察都说了,人死了就要火化,老这么堵着,是违法的。 年老的那个说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再的重复:“我们不要赔偿也不行吗?就想根伢子有个混沌的尸首回去。” 他们老家的风俗就是人死在外面,也非得送回家安葬。才算是入土为安。 这也是湘西赶尸盛行的原因。 王八比我胆大得多,我故意听老汉讲话,不去看尸首。可王八却围着尸首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眉头皱着,好像在想什么问题。 我看着那个死者,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一条腿蜷曲着,这是临死前痛苦痉挛的姿势。我眼光下垂,心里彷佛被什么一只手狠狠的揪了一下。担架放的并不整齐,一个手把伸在病床外一点,上面正在一滴一滴的滴血,也说不上完全是血,而是粉红色的人体分泌的液体,又看着是淡黄色。 从旁人说的话推断,他至少已经死了两天了。我吸了一口冷气。 赵一二安抚了这群人。对他们说道:“确定他们后天要来强行拉人吗?” 众人都点头。表情绝望的很。 “你们能不能多拖住他们一天,就一天。”赵一二说道:“剩下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你们就尽到心意了。” 众人隔了一会,说道:“行,一起出来,这点事情,我拼死也要拖到大后天。” 赵一二和众人说着话,好像在交代什么。众人都围着赵一二。 我把王八拉过来,用手指了指那个担架把手,“死了两天还在滴血呢……” 王八拉着我蹲下来,把靠近把手的被单,慢慢掀起。我不想看,但还是看了。尸体的身下,在担架上,积了一滩血水。就是我刚才看见的油脂和血的混合体液。在担架的帆布上渗不下去,积的多了,才从把手上往下滴。尸体皮肤全部上表面都凸起一个个小水泡,一些水泡已经破了,那些体液正顺着肢体,往下流。 这他妈的什么毛病。我捂着嘴和鼻子,用手指那些水泡,眼神问着王八:怎么回事? 王八小声说,“这些水泡是死后才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不是摔死的吗?”我问王八,“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王八对我摇摇头,示意我别多问。扬扬头,意思说,我们待会出去再说。 我不再问了,王八却又把那被单继续往上掀,我心里说:“别掀了,别掀了……” 可王八并不停止,我看见了一个让我惊赫的东西:一条蛇盘在尸体的大腿上。我耶的叫了声。 怎么会这样! 王八也被吓了够呛,坐在地上。 旁边正在和赵一二说话的老汉,突然就走过来,把王八掀开,用手整理被单,把被单死死的掖好,对着我说“你们干什么!别乱动……” 旁人也挤过来,把我和王八看着,看样子若非我们是跟着赵一二来的,就要动手揍我们。 赵一二连忙把我们拉开,跟众人告辞,“你们放心,我答应了黄莲清,该做的一定做到。”匆匆扯着我们走出停尸间。 赵一二边走边问:“你们看见什么了?是不是有蛇,是不是……是不是?” 虽然赵一二不止一次这样洞察万象,可我还是打心里佩服赵一二这个什么都知道的本事。 王八说:“是的,青蛇标。” 赵一二骂道:“这个老糊涂……真是个老糊涂!” 我懒得听师徒二人莫名其妙的对答。 心里想着刚才那具尸体的古怪。还在后怕。 我问道:“赵先生,你是要我和王八把这个尸体弄回湖南吗?可是只有湘西才赶尸啊。” 说着话,我们已经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一辆警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一个警察跟着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和我们擦肩而过,向停尸间走去。隔了一会,就听见停尸间里面闹哄哄的。 赵一二有点急了,“时间很紧,我要走了。” 赵一二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这个事情,你们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算了。别勉强。” 我正想说,我不想做,赵一二却匆匆的走了。 留下我和王八,站在路边。我问王八:“赵先生这是急着去那里啊。” “还记不记得那个石础,”王八说:“他要用那个东西镇蛟,在水布垭,现在冬天,枯水,这几天的时辰最好。” “我们这是真的要去赶尸吗?”我接着问:“这是宜昌,不是湖南贵州。” “这事,师父跟我说过。”王八说道:“以前我也一直想着一个问题,湘西的人死在外面,都需要赶尸匠把尸体赶回去。可是说起来,赶尸的范围都离不开湘西方圆几百公里的距离。若是超出这个距离了呢,比如跟刚才我们看到的死人一样,死在了湖北,怎么办?” “是啊,是啊,从没听说过。” “师父说了,还是一样,赶尸。”王八见我一副吃惊的样子,连忙说道:“只是没到湘西那块地方,一般的赶尸匠赶不动尸体,就只好请尸体所在当地懂道行的人帮忙,把尸体弄到和湘西交界的地方。” “赵先生就是给那个什么秀山的黄莲清帮忙?” “是的。” “那怎么赶,尸体都赶不动……” 王八呆了一会,才说道:“其实师父要我找你,不是别的,只是要你干力气活。他要我们把尸体背到水布垭去,他在那里等我们。” “这是背尸,不是赶尸。” “谁说的,背尸不是赶尸,赶尸难道非要是那种跟着人一跳一跳的吗?” “那我们怎么背?” “师父说了,那就看我安排,只还要弄得走,怎么都行。而且,在晚上子时之后,阴气旺盛时,能把尸体喊魂喊回来点,能跟着我走,也说不定。”王八把那本古书,拿出来,“我已经会招魂了。” 我还想找理由,让王八和我推辞这件事情。可是看着王八非常有把握的样子。就说不下去了。 王八看懂我的心思,说道:“师父说了,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你。” 我不敢把话说死,敷衍着说:“让我想想。”其实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干了。要我背着个尸体,晚上到处跑,还不如杀了我。 王八说道:“三天后晚上十点半,我在火葬场等你。等到十二点,你不来,我就不等了。” 和王八分了手,我回到屋里。看见曾婷还睡在床上,这个时候已经是她上班的时间了。可她还没走。我把曾婷摇醒,“你迟到啦,还不去上班。” 一看曾婷,懒懒的不想动。曾婷细声说道:“我不舒服,今天不上班了。” 草草洗漱一下,我也睡了。我打算明天就给王八打电话,就说我不去了,当面不好意思说,打电话就容易说出口些。 晚上我就做噩梦,看见那个尸体,站在我面前,身上流着脓水,对着我喊:“背我……背我……”我被他说的心软了,就想去背,刚走近,手扶到那个尸体的胳膊,那尸体的胳膊一下就化成了一条蟒蛇,顺着我的手缠绕起来,一直缠到我的脖子,我憋得换不过气。呜呜的挣扎。 我急的要命,可又听见尸体的呻吟声,一声一声的听的瘆人。 我猛地坐起来,醒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看天都亮了。我还在回味刚才的恐怖梦魇,却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呻吟。 是曾婷在哼哼,我一看,她正蜷曲着身子,捂着肚子,一声一声在呻吟。 我忙忙穿好衣服。又拿来衣服要给曾婷穿,要带她去医院。 曾婷死活不干,“我没事,睡一会就好了。” 我火了,把被子掀开,拿了件袄子,把曾婷一裹,拿了条毛线裤给曾婷穿,这丫头不听话,就是不愿意跟我上医院,两条腿乱弹。我一烦,把她屁股使劲拍了一下,才老实。 可是看样子,曾婷疼的厉害,坐起来都难,走不得路。我拦腰把曾婷抱起,往门外走。 边走边骂曾婷:“还不去医院,犟什么犟……” 曾婷胳膊勾着我,用一只手扳了扳我的下巴,我扭过头,和她看着,看见曾婷对着我眯着眼,撇嘴笑着。 “还笑,笑个批!”我还没骂完。曾婷突然就呕吐起来,吐的东西混合着鲜红的血迹。 我一下就慌了神,连忙拦了的士,往最近的医院送。 到医院一折腾,曾婷住了院,检查结果是她十二指肠溃疡。住院保守治疗。 我坐在曾婷旁边,嘴里骂着她:“你卖酒的还是陪酒的啊,为了多卖点酒,命都不要啦。” 曾婷现在没力气跟我吵,就耍赖地朝我笑。我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心里却着急:刚才在医生跟我催钱了,要两千块的押金,我和曾婷都没有医疗保险。而且我现在手上只有三四百块钱。付了检查费,已经告罄。 想了想,找曾婷要了董玲的电话,叫董玲来医院帮我照看一下曾婷。 打了电话回来,我问曾婷的家在那里。 曾婷咬了嘴唇就是不说。 我说,董玲马上来了。 就走出去找曾婷的父母去。总不能别人的姑娘病了,都不通知一下。再说,我确实没钱了。 还好,我们以前读的初中都是一个子弟学校。子弟学校的学生父母都是同一个企业的。和曾婷认识这么久了,从平时的口风,大致也知道他父母的基本情况,曾婷在说她老家的时候,无意提起过她父亲的名字。 打听曾婷父母的家难不住我。我找到以前的一个初中同学,他现在在这个企业的劳资科上班,我把大致情况一说。那同学想了想,哈哈,笑起来,不就是郭老师的女儿吗,是不是确定叫曾婷啊。郭老师的老公姓曾,以前是XX科的科长,现在退休了,前两天还来我这办了养老保险手续的。 “你不会说是郭玉这个郭寡母子(宜昌方言:凶恶阴毒的女人,这么说也有诅咒的意思)吧?”我目瞪口呆。 同学说了下大致的方位——河运新村X栋X单元XXX号。我向这个地方走去。边走边想,没想到曾婷是郭玉的女儿。我到现在都不会叫郭玉为老师,我一直都不认为她不配当个老师。 郭玉现在搬家了,当年她家住平房的时候,家里玻璃被我经常砸破,那个被我吓唬的哇哇大哭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是曾婷!当年我不只一次的在背后大骂,要操郭玉家的所有女性,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天还真记得这事儿…… 既然知道曾婷是郭玉的女儿,我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不在家里住了。就算是家里条件再好,我估计,曾婷也不愿意回家的。可是现在曾婷在医院里躺着,不找她父母想办法又能怎么样呢。 果然,郭玉的表现,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已经认不出我这个曾经的学生了。但对当我在门口对她说曾婷在住院的时候,立即用我当年无比熟悉却又恶心的语气说道:“是不是堕胎了?” 郭玉的对自己女儿都这中尖酸刻薄的语气说话。而且说话的时候表情特别激动,和话语的冷漠成反比,我太憎恶这个语气了,当年我就受够! 我气的要命,立马反身走去。边走边说:“在二医院住院部X楼XXX室。反正我把话带到了。” “你们自己做的好事,自己去解决,当初说了永远回来的,永远不来求我的,现在怎么又知道来找我了……呜呜……不要脸死女伢子……不把自己当人……”虽然郭玉在哭,我觉得恶心。天下竟然有这么当妈的,我算是领教了。看来当她姑娘比当她学生还要痛苦百倍。怪不得曾婷从来不回家,病了也不愿意我找她家人。 我走在路上,灰心丧气,我觉得自己好没有用,二十多岁人了。连两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女朋友住在医院,自己只能在街上闲逛。做人做到这样,还不如真的找块豆腐撞死了算球。我走到一个小卖部,打算给王八打电话,心里想着,这次找王八借了钱,可就没面目跟他推辞赶尸的差事了。王八肯定会答应借钱给我,然后漫不经心的提起一下,后天晚上你来不来啊……我猜他就会这样,肯定会这样。 我把话筒又放下了。 我走到九码头的河边,看着一群游客从客运站里,嘻嘻哈哈的走出来,走到街上,好奇的打量着宜昌的街道。我看着,心里无来由的就生出愤恨:凭什么你们都开心,我就这么倒霉。 看见一个五十多的妇女,肩上背了一个很精致的坤包,她刚刚打了电话,放了进去。我看她身上的呢子大衣,并没有口袋,知道她的钱包肯定在坤包里面放着。 心里激动,突然就想冲过去,把坤包给抢过来,然后跑掉,我从小在九码头长大,地形熟的很,跑到小巷子里,谁也追不上我。 心里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跟在那个外地妇女身后。越走越近。 正想实施这个大胆的想法,客运站的派出所的一个警察从旁边插了过来,估计是看见我的样子可疑。我顿时泄了气。走到马路的另外一边。心里鄙视自己,连犯法都没得狠气,老妈骂我骂的没错,我就是个死无滥用(宜昌方言:窝囊废)的东西。 在街上转了一遍,还是想不出来注意。我从学校出来一直都混的不好,很多同学都不愿意借钱给我了。爹妈呢,我想了一下,就打消这个念头。 眼看时间不早了,肚子饿起来,想起来自己从早到晚,还没吃过任何东西。不知道曾婷吃了没有,她现在能不能吃东西,也搞不清楚。 回到病房,正看见,董玲在喂曾婷喝稀饭。董玲其实还是蛮照顾人的,可惜王八…… 董玲看见我了,就骂我:“你这人怎么拉,婷婷都病成这样了,你倒是跑哪里去了,给我打了电话就跑,我来了就她一个人,你是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 曾婷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看样子她除了气色差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我受不了董玲连珠炮的责难。马上走到病房里去。走到电梯出口的大厅一角,蹲着抽烟。心里苦闷,烦躁得很。 忽然就看见郭玉从电梯里走出来了,提着一个保温杯,走出电梯了,却站着不动。站了好长时间,我的烟抽完了,才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我怕郭玉当面去骂曾婷,就跟在后面,免得闹起来。可是郭玉挨着病房的窗口一个一个的找,看到曾婷的病房了,却没有进去。我担心她随时会冲进去大骂自己的女儿,到时候可怎么收拾。 不过这担心是多余的,郭玉站了一会,并没有进去,而是转头向护士室走去。郭玉问护士,曾婷的情况,就把保温杯给放在了护士室的桌子上。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等护士发现了,知道她是曾婷的家人,自然会送到病房的。 郭玉又走到临床医生的办公室,刚好就在通道里一问,就是负责曾婷的医生。 郭玉问需要多少钱,手就在掏腰包。 那个医生很奇怪,“钱已经给了,曾婷的男朋友给的。” 这下我呆住了。 郭玉也搞黄昏了,嘴里念着:那个穷小子,不是刚去找我要钱吗…… 医生就带郭玉去看账单的签字。 我顾不得许多,也走近了,抢上去看,签名是董玲。 郭玉也看见我了,对我说:“你缴费就缴费,怎么写个女孩名字?” 收银员说:“不是他,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给的现钱。” 我其实早应该想到,无论什么事情,董玲知道了,就等于王八知道。 可是我没想到,王八这次竟然不动声色的帮我。难道是怕给我施加压力吗。我把自己的脑袋捶了一下:王八肯定看出来我不愿意跟他去赶尸了。所以故意背着我帮我付钱。就是不愿意让我觉得欠他的情。 我有到了病房,不出所料,董玲就恶狠狠对我说:“你快点挣钱去啊,我可是用我的压箱钱(宜昌风俗:女子出嫁带到婆家的钱)帮你们缴的费。你可要快点还。” 我无奈的笑笑,不忍心戳穿。 晚上董玲回去了。我趴在病床旁边睡,病房里空调开了,我热的要死。衣服脱了又冷,曾婷说道:“这床挤得下两个人,你睡上来。” 我一上病床,曾婷就紧紧把我搂住。头靠在我胸口上,温顺无比。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润,从腹部升起,溢满胸腔。鼻子酸酸的。 又过了一天,曾婷的气色好些了。毕竟她年轻,身体恢复快。胃病本来就是她平时不注意饮食习惯引起的,喝酒又没得节制,比我还凶。睡了两天,又吃了几天稀饭。鸡汤是她妈郭玉送来的,两天都是护士提进来,说她妈妈又把鸡汤忘在护士室了。 曾婷不动声色给喝了,当做没听见。 我也觉得郭玉太固执,既然担心姑娘的病情,天天到护士室去询问,就不能到病房来亲自看一看吗。 这一天终于到了,天气变得更冷。窗外的寒风刮的呼呼的。 到了晚上九点,我对曾婷说:“我走了,这几天就不来了。反正晚上你也不用输液,白天有董玲在……自己注意点……” 走到门口看了看曾婷,曾婷眼睛红红的,想说什么,却什么都不说。 人的冲动都是暂时的,无论我在路上如何满腹悲壮,义气填膺。可是从麻木上下来,看着火葬场的大门。刚才的激情,登时褪却。火葬场的建筑建在半山坡上,在黑夜里看着无比阴森。在我看来,就是个张牙舞爪的怪兽,等着我自投罗网。 山里的寒风比市内更猛,一下就把我的层层衣物都穿透。冷的我浑身哆嗦。 火葬场的门房,看见我了,什么话都不说,就把栅栏门开了条缝。示意我进去。 我走进去后,门房仍旧不说话,把门给关上。 我顺着火葬场里面的坡道往上走。火化炉在半山腰。 我心里努力不去想一些恐怖的事情,可是脑海里的恐惧感,无论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炼人炉这个建筑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门却开着。门里面是个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有点灯光。我来过火葬场,知道这甬道的左边就是火化炉,甬道尽头是个大厅,专门停放排队等待火化的尸体。 我不敢进去,在外面喊:“王八,王八,王鲲鹏……” 没人回答我,我的声音被呼啸的寒风吹得无影无踪。 我想着不能站在这里跟着傻子一样的老呆着。下了下狠心,硬着头皮,走进门里。 一进门,外面的寒风声音立马就消失。通道里安静无比,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尽头的那点灯光。我胆战心惊,慢慢提脚向前走去。 “咚咚”两声,身后的门突然被风吹的关上了。我连忙向回跑,拼命的去推门,可是门怎么都推不开。我吓的黄昏了,推了半天,才想起来,门是朝里开阖的。一拉,果然,门才开了。 可是我更害怕了,这证明,风是从甬道里往外吹,才把门给阖上的。 我身上抖得更厉害,腿又是软的,一步一步的往里面挪。内心纠结无比,一面是内心的本能不要进去,不想进去;一面是催促自己快点走,快点走到甬道尽头,王八在那里等我。 我狠了狠心,脚步加快了点。可是一走快,人就撞到了一个东西上,一个坚硬的东西狠狠的顶在我腹部,膝盖也撞了上去,一阵疼痛。我身体因为惯性,上半身已经压倒了前方,手向下一伸,按在一个较柔软的物体上,保持住身体平衡。另一只手摸索,才知道自己撞到了一个活动病床上,医院这种病床多的是,移动方便。火葬场也有,专门放死人,推到火化炉的。这火葬场的工人也太缺德了吧,下了班都不收拾一下,把病床弄得乱七八糟的,横在通道中间。 想到这里,我身上的血液都冷了。因为我知道,我现在手上按着的较柔软的东西,是什么。 透过我手掌的触觉,我甚至能感受到尸体的躯体被我挤压,细微的骨骼绷绷收缩的声音。还有肌肉反弹的轻微颤动。 “荷——”我相信我听见了身下的尸体发出了一声叹息,一股植物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我大赫,用力把这个活动病床往旁边一摆,往前冲去。 又撞到了一个病床,我绝对能够肯定,上面有一具尸体。我故技重施,把病床往旁边推,可是推不动,旁边也是病床,而且横七竖八的停放着,现在被我推的卡住了。 我急了,爬到病床上,想翻过去,站到病床上了,视线开阔了点,而且现在离前方的灯火近了些。我看清楚了点病床的位置。就在病床上跳着。 可是……可是…… 我一脚踩在一个尸体上。那尸体发出了一声尖叫。 不是尖叫,我劝说自己。努力让镇定下来,只是尸体食道里没有消化的事物腐烂化出的气体。被我踩出来了。我安慰我自己,别担心,这个有客观的解释的。 可是我不管怎么样努力压制内心的恐怖,我仍旧害怕至极,我往前面一个活动病床上又跳过去,故意跳的偏了点,就是不想踩到上面的尸体。可是我没站稳,从上面摔倒地上。 下面发生的事情,我就无法解释了,我无法用任何理由为自己解释了,安慰自己了。 病床上的尸体因为我的手在挣扎中,扯住床单不停的拉扯(我现在手在扯着胡乱挣扎,但当时我自己不知道),上面的尸体,一下又一下的从病床上往床边挪动,然后翻过身,狠狠的扑到我身上。 尸体的手臂本来是横着交叉在胸前,掉下来的时候,突然就伸开了。在我的视角看来,就是一个回魂的尸体,伸开双臂,扑向躺在地上的我,要把我死死抱住。 我狂叫:“王八,救命……” 我把身上的尸体狠狠掀开,站起来,没命的往甬道尽头跑去,边跑边喊着:“王八……王八……你到底在那里……你在干什么!你在那里……” 我嘭的撞开了甬道尽头,那扇门后有王八,妈的,我要打这个狗日的,我喊了他这么多声,他为什么就不回答我。 当然没人会回答我,因为王八不在里面。 只是火葬场停尸的大厅。里面胡乱停放着等待火化的尸体,至少有七八具。一盏昏黄的灯泡在屋顶亮着。 没有王八,这里没有王八。 我还以为自己没仔细看,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又看了一遍,只有死人,没有王八。 他在捣什么鬼!我心生愤恨。王八,你到底死那里去了! 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哪怕一秒钟。于是马上转身,往回跑。 我走不了。 停尸大厅的门站了一个人,就是我刚才进来的那个地方。就在我面前,可是这个人不是王八。 是附属医院我们去看的那个摔死的年轻人。 那个摔死的年轻现在,浑身赤裸,身上只有一条短裤穿着。皮肤到处都是溃烂的,留着脓血。那个诈尸的年轻人一只手臂对着我抬起来,眼睛看着我。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对我说:“背我……背我……”那个年轻人的手臂上缠绕了一条蛇,蛇头正对着我吐着信子。 和我前几天的梦境一模一样。 我听到了一声惨烈的呼喊,在空旷的大厅里回绕,久久不散。 隔了好一会,我才发现,这个惨叫,是发自于我自己的喉咙。 我连忙往后退,退了几步,身后撞到一个活动床上。推不动了。我吓得呆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能站起来。以前草帽人附身的时候,最多也就是能看见飘渺虚无的鬼魂而已。和现在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我发现那个死掉的年轻人,移动的很慢。 倒是那个青蛇标在他身上窜上窜下的飞快移动。突然那条蛇就被尸体身后的一只手给捏住,被提了起来。一个老头子从尸体身后冒出来,板着一张脸,恶狠狠把我看着。 又一个! 我吓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那个老头子对着我喊道:“你叫个什么叫,差点就让你搞砸了。” 我听见这个是活人的声音,虽然是个破锣嗓子,比听见徐怀钰唱歌都悦耳。 恨不得把他这个老头给抱住。王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了,对我说:“不好意思,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老头子把蛇提起,小心翼翼的塞进一个大玻璃瓶子。对着王八说:“这就是赵先生说的小徐啊,我看就是个胆小鬼么,连死人子站起来都怕,幸好赵先生没收他做徒弟。不然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你们刚才去那里了,怎么不答话,我喊了你这么久!”我惊魂未定,都要哭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撒,就和霍师傅想方设法的把尸体上的蛇给收起来。霍师傅说了,蛇在尸体身上,我喊不回来魂的,喊回来的魂,都要被青蛇标给收了。” “你们刚才在那里?你们怎么不出来,害的我……” “我们刚才在火化炉那边,”王八迟疑了一下,“刚刚喊了魂,不敢答应你,怕惊动了……” 我明白了,原来王八在练习赶尸呢。他说过他回招魂的。现在那个尸体,挺直着躯体,站着不动。王八对他一点都不害怕。在尸体身上上上下下的拍着,又贴了一个符贴在尸体身上,念几句词,摇了摇手上的铃铛,那尸体就真的跟着王八走了一步。 “你们在火化炉干什么?”我恨恨的问。 “明天要拿着东西交差,”那个老头子说道:“民政局都来人了,非要我火化,我答应了赵先生,要把尸体交给你们。所以只有加夜班,烧了几个人,余了些灰出来。明天顶数。” 王八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对霍师傅说道:“十一点过了,那我们走啦,这次辛苦你儿了。” 霍师傅说道:“不是赵先生,我都不晓得现在什么样子了,我当初就答应过赵先生,无论什么事情,只管打个招呼……还有,小王,你别以为你现在赶得动尸体了,出了火葬场,你还是弄不懂的,这里阴气重,尸体才听你的。出去了,你们还是要背。” 王八却信心爆棚,“没事,没事,我已经会了,师父给的书,上面的方法很管用。” 霍师傅说道:“给他穿衣服吧。”说着就去一边拿了件寿衣出来,把我看着。意思很明显,要我帮忙给尸体穿上。 王八不知道施了个什么法术,那尸体就倒下,王八稳稳扶住。霍师傅把寿衣递给我,我拿着寿衣,咬咬牙,给尸体穿起来。那寿衣本来是个老头子的,衣服小了一号,我穿的艰难无比。不过尸体现在安静的很,还是勉强给他穿上了。 霍师傅走到甬道上,手脚麻利的把活动床都给推开,看来他是这里的老烧尸工了,黑暗中都无比熟悉。我和王八,走出火化炉的建筑物。又到了户外,冷风吹来。我又开始发抖。 王八向霍师傅拜了拜,“我们走啦。” 霍师傅笑着说:“看见你师父了,就说我老霍蛮惦记他的,有时间来喝酒。” “鬼才找你喝酒呢!”我心里暗暗骂道。 王八现在走一步,身上的铃铛就响一声,尸体就随着铃声一步步的跟着王八走。 我在电影上看过赶尸,没想到让我看到了真实的赶尸。而且是我的好朋友在做这个事情。我无限感慨,怎么什么古怪的事情都让我给碰上了。 两人一尸,走到火葬场大门,门房仍旧是一言不发的把门打开,等我们出去了,门又关上,一句话都没说,问都不问一句。 霍师傅说的没错,尸体出了大门,就不动了。无论王八怎么施展法术,又是帖符又是念咒的,就是一动不动。 看着王八忙的不亦乐乎,我顾不上害怕,呵呵的笑起来。 王八没了办法,正急得抓耳挠头,那门房却又走出来,隔着栅栏门,递了两根竹竿和一把绳子出来。 王八叹了口气。示意我把竹竿平抬起来。 王八把尸体的胳膊抬起,把竹竿夹在尸体的腋下,然后用绳子把尸体的双臂捆在身体上,捆的很牢固。然后不说话,站到尸体的前面,用肩膀,把伸在尸体前方的竹竿子用肩膀给扛起。我一看,差点没把肚子笑破:“哈哈,这就是赶尸啊,王八,原来这么简单啊。” 我也把伸在尸体后方的竹竿给扛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跟抬轿子一样,把尸体给抬起来,竹竿很有弹性,随着我和王八的脚步,一颤一颤的,中间的尸体就顺着节奏一上一下。 我和王八就开始了赶尸的过程。 大冬天的,天气很冷。又刮着风,风声吹在山谷里,跟猫子叫唤一样。我和王八看着尸体,走在火葬场通往市内的山路上。 我走了两步,就不乐意了。看见这尸体老是在我面前晃晃悠悠的,看我的堵心。我对王八喊道:“停……停……” 王八停下:“怎么啦?” 我说道:“不行,我要和你换位子。我在前面,你在后面。” 王八想了想,“好,我们换。” 我换到了前面,走了几步,总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心里想着,妈的这尸体不就是在后面把我给盯着吗。会不会突然发难,把我给抱住,或是做出什么我想象不到举动。我越想越怕,背心一阵神经末梢反射的酸痒,“停下……停下……” “你还是回到后面吧。”王八有点不耐烦。主动走到前面。 我走在后面,心里安心多了,盯着尸体虽然郁闷,但被尸体盯着看,更郁闷。还是这样好些。 尸体本来是个很强壮的人,一百四五十斤,我和王八每人负重七十多斤,应该是比较吃力的。赵一二看来真的是要我当力工的。我搬运都当过,前段时间又天天早上起来爬几十百层楼,身体锻炼的结实的很。感觉不怎么吃力,可是王八养尊处优怎么久了,也没见他锻炼过,可他好像也不累。 我想了想,估计跟竹竿具有的弹性有很大关系。走了一会,我和王八的步伐开始有默契了,王八身上走一步之前,铃铛会响一声,我就会随着响声迈一步。 现在是晚上快十二点了,路上没什么行人,摩托车来之前,很远就有马达的轰鸣和灯光。我和王八就把尸体和竹竿平倒在路边的草地,做出走路的样子。 走了几十分钟,走到农校,王八停了下来,看着前方密集住户稀稀拉拉的灯火,不知道怎么办。 我懒得去想办法,我只是来干力气活的。王八和我站了几分钟,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不知不觉的走过这段人烟集中的路程。 两个人抬起竹竿,继续前行。走到一个小卖部旁,里面的老板是两个年轻的夫妻。正在关卷闸门。女的就看见我和王八还有尸体了。女的好像要尖叫,却被他丈夫把嘴给捂住,然后卷闸门就轰得一声给拉下。 我心里一阵恶作剧的开心。 却马上开心不起来。 几条狗正在从四周的房屋里窜出来。尸体身上的腐烂气味,惹到狗了。 王八怕狗,吓的动都不敢动。还好有我,我不怕狗,从小就不怕,狗对我只有两个态度:要么看见我就跑,要么和我特亲热。 我和王八连忙退到路边的一个角落,我站到王八身前。手里握了个砖头,准备砸带头的那只大狗。可是狗子们冲过来的速度太快,领头的大狗从我的胯下钻了过去,我来不及阻拦。其它的几只狗,也纷纷擦着我的腿,跑了过去。 狗子的目标就是尸体,王八去阻拦,却被其中的两条狗扯住裤腿,被纠缠住。 其余的狗子扑到尸体上,开始狠狠的撕咬起来。我连忙去打那些狗子,可是狗子不理会我,就只是咬着尸体。我急了,拖着其中一条狠狠的揍起来。那条狗被我打的惨叫,在黑夜里凄惨无比。 王八忽然嘴里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呼喝。那些狗才停止撕咬,楞了一会,尾巴都夹在后腿。四下分散跑掉。 我和王八不敢逗留,急忙抬起竹竿,快步前行。 又走到了无人的山路,我们累得气喘吁吁。我问王八:“你会这个驱狗的本事,怎么不早点使出来?” 王八说:“刚才我吓忘记了,看见你和狗子打起来,才想起。” “你还会这招啊,我以前这么不知道。” “师父教我的”王八说:“师父说他以前倒霉的时候,讨过饭,从叫花子那里学来本事。” “有没有什么本事,是赵先生不会的。”我挪揄王八。 “师父说,干我们这行,什么样的本事都要会一点,毕竟不是在城市里老老实实的呆着,要到处行走的,技多不压身。” 又走了一截,我们闷着没事,我无话找话:“刚才在火葬场,那条蛇,是怎么回事?” 王八迟疑一会,才说道:“师父说,这人一起的老乡,那个带头的老头子,应该懂一点事情,放了条蛇在尸体身上,就是想留住魂魄,可是弄巧成拙,我好不容易喊回来的魂,被蛇给收了。” 我想起了赵一二说过的蛇根的事情。“为什么又是蛇,蛇和人区别这么大,魂魄却能通。” 王八说道:“等我有时间了,再去研究这个事情吧。” 我脑袋了总要去想个什么事情,才能克服眼前这个浑身留着脓水的尸体。 我展开联想,中国人一直说自己是龙的传人,其实龙不就是蛇吗?伏羲和女娲的图腾,下半身就是缠绕在一起的蛇体。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不禁得意起来,忍不住对王八说了。 王八听了,不耐烦的说道:“瞎扯!” 我就不停的列举史书上关于蛇的传闻。王八就逐条地跟我辩驳。 两个人唠唠叨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港窑路上,在双汇附近,我们又停下来,前面是港窑路,路上有明亮的路灯。我和王八可不能这个样子在市区里走路。 王八仔细的看了看尸体,不禁叫苦:“寿衣都被狗子撕烂了。” 王八想了想,对我说道:“不行,我要到家里,给他拿一套衣服来。” 我还没回过神。王八就丢下我走了,边走边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拿了衣服,再叫个的士来。” “你不会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陪着他吧……”我无助的喊着:“我跟你一起走。” “乱说。”王八走远了。 “你他妈的小心被车撞了。”我对王八走去的方向骂道。 天色黑黑,就我一个人了,不对,还有个尸体站在无垠的黑暗里。 王八不在,我不敢靠近尸体。可我又也不敢走远。那个尸体在黑暗里,虽然看不清脸孔,可我总觉得他在对我说:“背我,背我……” “背个批!”我自言自语,蹲在地上,掏出烟,可打火机一打燃,火苗刚出来,还没等我点烟,就熄了。我把外套解开,把打火机放到衣服里挡着风,又打火,可是跟刚才一样,火苗刚燃,就熄灭。 我愣住,手开始发抖。如果这打火机直接打不燃就还罢了。可是明明已经燃了,却熄掉。 肯定是被鬼吹灭的。我自己开始吓自己。手里就啪啪的不停的打火。搞了半天,才把烟给点着。 现在是几点了?一点,还是两点,也许三点。我下意识的去摸身上的抠机。可是抠机没带在身上。 一群很年轻的小伙子和女孩走过来。看样子是农校的学生,在外面喝了酒,现在才回校,没了车,准备走回去。 看见这么多人来了,我心里舒坦了。人多些,我就不怎么害怕了。 这群学生看见了我,一个男生连忙走过来,跟我打招呼:“这么晚,还有人在这里啊……嘻嘻……” 看来是喝酒喝醉了。 “兄弟,弄跟烟抽抽。” 我连忙把烟盒掏出来,给他们逐个打铺。希望他们能呆的久一些。 可是几个女生,却隔着几步站着,不敢靠近。 男生开始发酒疯,“兄弟,干脆给点钱我们花花。” 这下我就烦了,怎么都这样,老子读书时候好像也是这么发酒疯的,喜欢在街上纠缠陌生人。连他妈的台词都一样。下面他们就要说“别给我耍花样,把钱拿出来……” “兄弟,把钱借点给我们撒。”一个男生说着。 我当然不干,我身上没钱。他们肯定认为我是敷衍,老子要挨打了。 “哟呵。”另一个男生说道:“还有一个兄弟啊,你们两个这么晚,站在这里干嘛?” 我连忙说道:“别……” 那个群男生走到了尸体跟前。 “哈哈,怎么俏皮的衣服啊……”一个醉的厉害点男生说着。 可是其他的几个就没说话了。 那个男生好像酒醒了,没有往下说。他们都愣愣地站在原地。 隔了好久,其中一个狂喊:“妈啊。” 站在一旁的女孩也开始尖叫起来。 男生们转身一起跑起来。他们喊得太惨。我以为尸体诈尸了,也跟着他们跑了几步。他们回头一看,我跟着他们在跑,更加没命的喊起来:“鬼啊——” 我停下脚步,心里郁闷。老子就这么像鬼吗。 王八过了好久才回来。的士隔了好远,停在路边。 王八倒是不耽搁,三两下,把他带来的衣服给尸体穿上,然后背着尸体,往的士走去。 我在后面跟着。可是快到的士了,的士突然发动起来,一溜烟的开走了。王八喊着:“我还没付钱呢,你别走啊……” 我呵呵的笑:“明天农校里肯定闹得沸沸扬扬了。” 王八问我怎么回事。 我就把刚才那群学生,看见尸体,又把我也当鬼的事情慢慢说出来。 王八听了,也呵呵的笑。可是走了一会,王八停下,“我背不动啦,该你啦。” 我退了一步,“不行,不行,我不背。” “都到这时候了,你又说不背!”王八随即把声音放柔和,“乖,有我在,没得事的。” 我还能说什么,只好站在尸体前面,弯下腰。 尸体被王八扶到我背上,我刚直起身,就觉得尸体的双臂一合,把我的脖子给紧紧箍住。 我咦咦地叫唤,在地上转圈圈。王八说:“没事没事,是我弄的。” 背着尸体在路上走,比刚才用竹竿抬着走,就不扎人眼睛了。可是这样实在是太累。我和王八换了好几趟,才勉强走到地勘的门前。王八远远的招来一辆的士。打开后门,我扶着尸体,先把尸体放进去,然后挨着坐下。王八上了副驾驶。 “又喝醉啦。”司机的语气是那种见怪不怪的。 王八附和:“就是就是,叫他少喝点,可是不听,现在醉的跟死了一样。” “去那里?”司机发动的士。 “镇江阁。” 我坐在尸体旁,现在人多了,我胆子大了些,仔细看着尸体的脸。尸体脸上虽然黑的厉害,却看着有点血色。那个霍师傅,还是有点本事,把尸体脸上弄得挺干净。还给尸体头发梳了个偏分。 车到了镇江阁,我拖着尸体下了车,王八在前面故意拿个大钞,让司机找零,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司机很警觉,不停的看我把尸体往车外拖。尸体毕竟是尸体,不是活人。他肯定看出端倪了。估计他在怀疑我和王八是杀人犯,准备往长江里抛尸。 王八使了个花招,我没看见他的动作,但我听见了他身上的铃铛轻微响了一声。 “麻木(宜昌方言:这里指醉酒的酒鬼,别的场合也有称呼呼载客摩托的意思),还不谢谢师傅,送了我们这么远。” 尸体竟然抬了抬手,在司机看来,是个表示感谢的意思。 我们到了镇江阁轮渡的渡口。等着天亮的第一趟轮渡,准备过长江。 我把王八的肩膀捶了一下:“本事啦,蛮行了嘛。” 王八笑着说:“小菜一碟,算个什么。” 天渐渐亮了。我和王八还有尸体都坐在江边的护堤台阶上,王八说了,现在没必要避人,越避越让人怀疑,干脆就把尸体当做病人,现在没人会注意别个的闲事。 我能怎么样。心里不禁有点佩服王八的机智。怪不得他靠的起律师。 冬天长江上很容易起雾。很不巧,我和王八就碰上了。长江上起雾,轮渡就不通,只能等雾散去。要过河的人聚集的越来越多。都站在渡口的护堤上,焦急的等着轮渡。 雾到了早上九点多,才慢慢的消褪一些,有人就在喊:“船来了,船来了……” 我也想长江上看去,果然轮渡一点点的在雾气中显出形状,就慢慢的往我们这边开过来。大家都一窝蜂的跑到渡口,我连忙背起尸体,也抢了过去。 “我这里有病人,麻烦大家让让,我这里有病人……”王八倒是蛮会利用尸体。 轮渡超载太多。船身都歪歪的。我和王八站在轮渡的靠轮机室旁边,这里柴油机的声音很大,人少些。 轮渡往长江对面的朱市街渡口开过去,开的很慢。我无聊的看着船身划开江面,泛起丝丝水花。天气很冷,水面上散着水汽。 轮渡到了长江正中,我忽然发现一个蹊跷的事情。轮船开了很久了,可是怎么老是不到对岸。我坐轮渡很多次了,轮渡过江需要多少时间,我心有数。可是现在,早就该到对岸了。 我心里疑惑,抬头看着前方的江中的西坝庙嘴。 (这里,我就要解释一下,毕竟看帖的童鞋,有很多不是宜昌人。西坝就是葛洲坝的坝基,是个江中的洲。庙嘴就是西坝这个洲的下游最末端,有个很高的建筑,是船闸的调度塔。) 隔了好久,我看着庙嘴的方位,竟然没有任何移动。 船被定在江中了。我连忙仔细看着江面,果然江面上如同镜面一般,好大一片,轮渡就如同被钉死在这个镜面般的水面中间。 熟悉长江的人都知道,江面越是如镜面般光滑,下面的水流就越是湍急汹涌。我从小游泳,看见这样的水面,就远远的游开。 说不定现在,水下就有个凶险的旋流,力量之大,连轮渡都不能脱身。 我想王八看去。王八脸色紧张,他也注意到这点了。王八下班抬了抬,我顺势看去。 看见轮机室的一个老师傅匆匆的走出来,向船长室走去。几个水手,正在甲板上神色紧张的走来走去。 忽然一个女声叫喊起来:“船歪啦,船歪啦。” 我的确发现,我站的这边的船舷,离水面很近了。甲板在倾斜。 众人都慌乱起来,混乱不堪,本来靠另一边的乘客,也纷纷挤过来,到这边的船舷看个究竟。船身倾斜的更严重。 “大家别慌,大家别慌,这只是正常状况,不要慌,我们正在解决,这是正常状况。大家请坐回原位。不要慌。”轮渡的喇叭开始发出声音,说的很冷静也客气。 可是船上的水手却非常凶狠,恶狠狠的吼着众人,要乘客回到原位。 船身还是倾斜着,船上的众人,更加紧张,有小孩子在哭。 我对王八说道:“怎么办,是不是跟这个兄弟有关?”我指了指身边的尸体。 王八说:“怎么这么不顺呢,我明明把功课都做足了啊。我在他身上贴了避水符的,怎么还是招了水里的东西……” 船上的喇叭又开始响了:“有哪位病重的乘客,请亲属带他到后甲板来一下。” 我和王八咯噔一震。 这船上的人,说话属于很客气了,他其实知道有死人在船上。只是没有明说。 我把王八看着,“怎么办?两三百号人命在船上呢?怎么办……怎么办。” 王八愣着不做声,在想什么。 “我们不能为了个死人,连累这些人命吧?” 船舷离水面只有一米多点了。船倾斜的厉害。 “我去跟船长说,看怎么把尸体扔进长江……” “不行。”王八突然说道:“我看船不见得会翻。” “你在放什么屁?”我骂起来。 “你没注意到吗?”王八慢悠悠的说道,慢的我想打他。 王八继续说:“船上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因为有这个尸体了?船被水下的东西给焊(宜昌方言:死死吸住)住,原因有很多种。为什么喇叭里喊话的人这么确定知道是因为这个死人?” “我怎么知道!”我压低声音,“我只知道,水里的东西肯定是冲着尸体来的。” “相信我。”王八拍拍我的肩膀,“船会没事的。” 船上的几个水手正在人群里仔细的看察,我知道他们是在找死人。王八早就把尸体弄着坐在甲板上栓缆绳的柱墩上,面朝着船舷外,还把手臂搁在栏杆上。尸体就像个满腹心事的人,默默的看着长江。 水手朝我们的方向来了。我心里想着,快点来。把这尸体看出来。可是也想着王八也许是对的,如果那样,王八岂不是很失望。他不是个喜欢放弃的人。 水手越来越近了。 王八忽然站起来,向水手走过去,“我要见你们轮机长。” “待会再说,我们有别的事情”水手很不耐烦,“别挡道。” “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王八手上做了个手势,“我有办法……” 王八头向长江摆了摆。 水手很吃惊。看样子是王八的手势,把他们镇住。 一个老年水手连忙分开众人,嘴里说着:“大师傅,跟我来。” 王八跟着水手去了二楼甲板,我要守着尸体,看着他上去了。我看见船上惊慌失措的众人,无比歉疚,心里想着,船舷若是再倾斜,我就把尸体给掀下去。 王八和船上的人交涉的很快。 王八和船上的一个中年人又走到甲板上,那个中年人估计是轮机长。 “有没有卖菜卖禽畜没卖完的,快点过来。”轮机长喊着。 江南点军区的菜农很多都是早上做红光(宜昌另一个渡口)的轮渡过江,到市内赶早市卖菜,因为那个渡口在凌晨专门有一趟轮渡,方便菜农过江卖菜。所以又很多菜农,卖完菜了,就从镇江阁回江南,不用再绕远路。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闪开身子,把身边菜农显出来。 有很多卖蔬菜的,还有几个卖鸡鸭的,甚至还有一个菜农牵了头羊,没卖出去,打算带回家。 王八高兴坏了,“够了,可以了。” 水手们就冲上去,把菜农的蔬菜抢了过来,往水里扔。菜农没醒悟过来的,就护着蔬菜,跟水手打。 旁边已经明白的人,就帮着水手,纷纷把蔬菜往水里扔。有的把鸡赶的到处飞,一下有几只,飞到了江水里。 蔬菜和鸡子一落入水中,飘都不飘一下,立马沉了。 卖菜的都还好,几个蔬菜,值不了几个钱,明白过来,还自己主动往水里扔包菜和茄子。可是卖鸡的就很固执,哭着骂捉她鸡子往水里扔的人,骂了还不解恨,冲上去用指甲挖。 王八走到牵羊的那个老农面前。老农不停的摇头。 王八回头对轮机长说道:“羊子算我的,其他的你们负责……” 王八面对老农,接着没说完的话:“好不好?” 老农嘴里嘀咕着:“羊子是给人吃的,不是喂水鬼的……” 王八说道:“我不让你吃亏的。”说完就去牵了羊子。老农并不阻拦。三四个水手一拥而上,把羊子抛起来投入长江。 羊子在长江上漂着,因为水流异常的原因,竟然往上游西坝方向漂了半分钟,有个二三十米远了,这个过程,羊子在不停咩咩惨叫。突然叫声嘎然而止。一个水花从水下蓦地涌上来,把羊子盖住,等水面平静,羊子没了。 众人看着,都发出惊愕的呼声。随即众人又开始欢呼起来,船开动了,船摆了摆船头,向江南的渡口驶去。 王八往我这边看了看,却没有走过来。 船靠了岸,我又把尸体背上,顺着跳板,走上江边的沙滩上。 王八等我走上渡口边的马路了,才追上我。和我一道走着。 “果然是有问题,”王八对我说道:“刚才轮机长对我说了,就在前天,南津关的一个治水的师傅,找到他,对他说,这几天若是船出事,肯定是船上有死人,要他把死人给扣下。再交给长航。” “那他怎么会听你的日弄(宜昌方言:糊弄、哄骗)”我想起来王八对水手做的手势,“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川江上自古就有很多治水的高手,跑船的一辈子在水上,难保遇到意外。所以跑船的人都很尊敬治水师傅。” “你怎么会治水呢?”我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 王八不会治水,那是肯定的,但是赵一二绝对是治水的高手。王八刚才的手势,肯定是表明治水人身份的方式。赵一二在治水人中的辈分一定很高。手势一做,让轮机长都服服帖帖,连南津关的那个治水师傅说的话都不理会。 “我都说了,船没事的,那个南津关的师傅,只是叫轮机长把尸体扣下,而不是扔到河里。” “那个南津关的师傅,是跟赵先生有仇吗?还是……”我说道这里,心里胆寒。王八说过,他不该怎么不顺的,这么多周折,肯定有原因。 这尸体不好赶。 我不想去思考这么凶恶的问题,反正都这样了,多想也无益。 我倒是对王八学艺很好奇,王八还真是好学,才跟着赵一二几天啊,都学了这么多本事。 看着王八满脸镇定自若的样子,我无来由的怨气上升。 “该你背了!”我喊道。 我和王八在朱市街找了个很破烂的小旅社,守店的小姑娘看着电视,里面正发着综艺节目。王八给了钱,小姑娘丢了串钥匙在吧台上,眼睛都没瞟一眼我和尸体。 “要不要开水?”我走到楼梯一半了,小姑娘才喊。 “不要。”王八说道。 小姑娘不说话了,我们上楼她才问,就是想等着我们说不要。 进了房间,王八把尸体放倒,侧躺,面朝着墙。拿了个毛巾把尸体的额头包住,里面塞了个符贴。我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道理。但至少这样看来,尸体更像个病人。 看着王八熟稔的坐着这些动作,我忽然预感到,我和王八的距离,会越来越远。他在我的眼中,已经不是我所在的世界的人了。 我不愿意再想了,一夜没睡,又是背又是扛的,又困又累。我踢了鞋子,把肮脏的被子往身上一盖,懒腰还没伸一个,就睡着了。 王八,不,应该是王抱阳挥舞着一个长剑,剑锋所到,厉鬼们纷纷魂飞魄散,没有被剑锋砍到的鬼魂都向王抱阳跪下。天际混沦,鬼哭的声音连绵不绝。惨烈无比。 王抱阳的道袍在阴风阵阵中飘起。胸前一朵牡丹灿烂开放,绿色的牡丹。 无数鬼魂都向王抱阳乞求,捧上内脏向他供奉。 王抱阳哈哈大笑,扬着头,头发飞起,面目狰狞。鬼魂们纷纷逃窜,却又折转回来,仍旧苦苦哀求。 王抱阳不为所动,鬼魂都化作黑水,在地上流淌。王抱阳的长剑指向董玲,董玲没有躲闪。我喊道:“不要……” 董玲倒下。 “不要……”我哭起来。 王抱阳的长剑又指向曾婷。 我向赵一二喊道:“赵先生!救命。” 赵一二冷冷的在一旁看着。嘴边挂着微笑。 “曾婷——”我冲过去抱着曾婷的尸体,可是曾婷的头在那里呢,我在地上摸索。手探进黑水里摸着,摸到了曾婷的头颅,我小心翼翼的放到曾婷的脖子上。 “活过来……活过来……”我大哭。 曾婷活了,对着我笑,可是这张脸,不是曾婷。是草帽人的面孔。 草帽人对我哭着:“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怀里的曾婷躯体亦化作黑水。 王抱阳把草帽拾起,戴在他的头上。王抱阳没有腿了,下半身变成蛇身。 我啊的叫起来,连滚带爬的扑到赵一二身边,紧紧把赵一二抱住:“赵先生救我……” 赵一二长袖一挥,把我推开,踏着黑水,渐渐远去。 王抱阳向我慢慢蛇行过来,手里还是持着长剑。 我坐在地上不停的后退,脚向王抱阳踢着。王抱阳把剑尖对向我。 我赫极,拿起身边的一个东西,挡住长剑。王抱阳把那东西一分为二,原来那物事,就是那个叫根伢子的尸体…… 我要死了,死在王八的手上…… 我开始呜咽的哭起来。身上筛糠般的抖动。 “醒醒……醒醒……” 我醒了,看见王八正在摇晃我的肩膀。我啊的一声,推开王八的手。一摸额头,全是汗水。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魇中不能自拔。看着王八,恐惧不已。 “你在做什么美梦?”王八说道:“笑的那么开心。” “没什么。”我想把刚才的噩梦讲给王八听,但觉得太无稽,忍住了。 “我们要走了,已经下午了。我们今天只能下午走路。晚上九点十七分,雪会积到手掌厚,温度会下降,我们走不成,今天能赶到贺家坪就不错了。”王八没注意到我的神情。急急忙忙的说着,“等一下,我去买两件军大衣,天气会很冷。” “你既然算得到下雪,怎么不从家里多带几件衣服。”我问道。 “还记得我们在学校里预测天气吗?”王八笑着说:“师父说了,我们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早早的去探究天气。玄术破的太早。我只能推测出一天后的天气,永远。不过呢,我可以把天气算的非常准,精确到秒,而且能算出准确的天气状况。”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其实并没有睡好。 王八出去了,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会。等王八买了军大衣回来,才算是完全清醒了。才对刚才的梦释然。 王八却买了三件军大衣,折叠好了两件用绳子系好,背在身后。另外一件,把尸体给严严实实的包住。 仍旧是我背尸体。到了楼下。两辆麻木在旅社门口等着我们。 王八坐了一辆,我把尸体放在麻木司机的背后,然后也坐了上去,隔着尸体,把麻木司机的腰抓住。王八对我这边司机说道:“师傅,稳当点,病人吹不得风。要不是等不到班车,我们又着急,不会麻烦你们的。” 麻木踩了两下油门,驮着我和尸体,顺着318国道往绵绵的大山里驶去。 王八预测的一点没错。我们还没到桥边,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花片子。温度急剧下降。坐在麻木上,我被风吹的跟刀割似的,身体都冻僵了。鼻涕挂在嘴上,都不能擦。眼泪也被风吹的流下来。 刚过了土城,麻木也受不了了。天色还早,虽然天阴的厉害,但还是傍晚的天气。麻木停了下来,说就送我们到这里,不肯再走。 王八着了急,他的计划是今晚一定要到贺家坪,可现在连五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到。 土城之后,就是盘山公路。我明白麻木的意思,他们见天气恶劣,怕晚上回来出意外。 我看了看尸体,看见尸体脸上的雪花都积了一层了,我连忙去抹。这动作被司机看到了。连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人一直都没动,是不是已经断气了。” 这下把我和王八问的不知所措。 麻木司机用手去探尸体的鼻孔,“死啦,妈的巴子,是个死人!”他叫喊起来:“老子算是倒了大霉,狗日的一个死人在我背后坐了一路。” “我加钱……”王八说道。 两个麻木司机不回答,骑上麻木,突突的往回走了。把我和王八还有尸体,扔在大山里。 寒风阵阵吹过来,我冷的发抖,把王八身上的军大衣给取来,自己穿上。这下暖和多了。 “今天绝不能在土城过夜,我们一定要走。”王八坚决的说道。 “为什么?” 王八慢慢说道:“土城不干净,晚上事多,不安稳。” 王八说完,就把尸体给背起来。顺着盘山公路,往山上走去。我无奈,也只有跟着。 天开始黑了,我和王八走到半山腰,被困住。 我焦急的要命。这么冷的天气,不被冻死,也要拔层皮。 看着群山连绵,风光无限。我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欣赏。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一辆拖化肥的农用车从山下慢慢的开了上来。我和王八招手,在我们身边停了。 “我们有病人……”王八说不下去了,太假了。哪有带个病人站在盘山公路的大山上的。完全不符合常理。 农用车司机打量我们好大一会,我连忙掏出烟给他打铺。 农用车司机,不说什么了。我和王八连忙把尸体抱上车后的厢板。两个人也窜了上去。我很感激这个司机,其实他肯定知道这是个死人,但他还是答应带我们了。好人会有好报的,我心里为他祈福。 盘山公路上山,又走了截平路,再上山,到了山顶,这就是长阳地界了。我往下看去,再下山,就是高家堰。高家堰是个繁华的集镇,现在天已经黑定,山下的集镇灯火一片。 农用车又开始顺着S形的盘山公路下山,到了山地,离高家堰还有几里路的地方,在一个岔路口停下。那个岔路是通往长阳县城的。 司机在前面说道:“小兄弟,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相信你们没做歹事,路上小心点。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王八要给报酬。 司机摆了摆手,“我不图钱,三年前,在这条路上,和人撞了车,被陌生人救了。我今天帮帮你们,算是还个愿吧。” 我和王八下了车,农用车朝岔路,往长阳县城方向开过去。 我们向最近的一个小洋房走去,那个洋房距高家堰的集镇还有点远。走进了,看见门口打着招牌—— 住宿洗车 再走近点,看见大门口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郎,穿着羽绒服在张望。 我嘻嘻的笑着对王八说:“你知不知道高家堰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知道”王八回答:“小姐多。” 高家堰在宜昌是出了名的风月之地。看来今晚,我们要住在妓院了。 照例是我背着尸体,王八走在前面。我对王八说道:“你现在这么厉害了,赵先生教没教你这一行的切口啊。” “你别乱说。”王八严厉的说道:“师父是什么人,这种事情那里能拿来开玩笑的。” 我吐了吐舌头,悻悻地跟着王八走过去。 “弟娃来吃饭撒……”年纪大点的在跟我打招呼了。 嗯嗯,王八答应着。向屋内走去。 进了客厅里,我把尸体放到沙发上,扶着尸体躺下来。刚才给我们到招呼的小姐,给我们到了三杯热茶。一个老板娘模样的妇女过来了,指着躺在沙发上的尸体,“这个弟娃儿……是不是病了?” 客厅很大,另一角就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哄笑,我这才仔细看过去。原来那边坐了五六个年轻小姐,围着火盆向火(宜昌方言:烤火),大冬天的,小姐们都穿的不多,身上虽然穿着羽绒服,却不拉上拉链,里面穿着露脐短小T恤,紧绷绷的,衬出大胸脯。穿着牛仔裤的算是怕冷的,有两个还穿着超短裙,腿上穿着羊毛袜,看着耀眼。还好屋里不算冷,那盆白炭很起作用。 小姐们在嘻嘻的笑:“欠日欠的这么饿痨,天气这么冷,病得爬不起来了,还要过瘾。” 我一听,差点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给吐出来。王八尴尬的要死:“他可没病,他只是喝醉了。” 老板娘也正我把我们质疑的看着。 王八解释:“我们是周家老屋的,到桥边赶情,我们一个叔伯妹妹今天嫁过去了。我这个哥哥喝酒喝得太凶,在酒席上闹,我们就提前回来,哪晓得他在中巴上发酒疯,司机就把我们赶下来了……” 尸体正好哼哼了两声。 王八现在骗起人来,真是天衣无缝:“他现在醉得跟死了一样,我们走不成了,就在你儿这里吃顿饭……明早再走。” 老板娘开心的很:“没得问题。我现在就给你们做鸡子火锅去。” 王八连忙说:“吃饭不急。你先给我们找个房间。” 一个漂亮的小姐走过来了,“你们那个跟我去啊?” 王八急了,“不是……不是,我要把我哥哥弄个床,让他睡……” 小姐迟疑的说,“你们不会要我和这个喝醉了的……” 其他的小姐就起哄开玩笑:“莉莉,没事,没事,你死人都能搞的定,麻木算什么?” 那个叫莉莉的小姐说道:“那走吧,到我房里去,他会不会吐啊?” 王八无法解释了。跟着莉莉去了她的房间,把尸体弄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在额头上加了两个符贴,还是用毛巾盖住。这个过程中,莉莉出去了,等王八安顿好,莉莉端了盆热水进来。王八对莉莉说:“我哥哥喝醉了,别打扰他。你陪我们下去喝酒。他的钱,我明天会照付的。” 莉莉开心的跟着我们回到大厅。 我坐在沙发上,和小姐们说了些荤段子,心情舒畅多了。王八却是满腹心事,一言不发。 鸡子火锅上来了,老板娘问我找那两个小妹妹陪着喝花酒。这个好像就是规矩了,陪着喝酒的妹妹,估计就要晚上陪睡觉的。现在就是挑选的时候。这个事情在宜昌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男人都知道。连王八都知道,所以王八不愿意选。 我心里想着:“我倒要看看王八今晚怎么脱身。要是他把持不住,我就给同学说去,笑话死他。” 正在想着,嘴角就挂着微笑,王八却和我想到一起了,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敢瞎来,我告诉婷婷,让你好看。” 我故意装傻,“乱来什么啊,怎么乱来啊。” 王八急切的说,仍旧压低声音:“我们这个事,本来就靠一口阳气支撑,你要是和小姐那个了,阴气更重。尸体发诈了,怎么办。还有,现在已经是土家族的范围了,尸体好像比在宜昌更容易驱动。” 我明白了王八的意思,容易驱动,就意味着,相对应的,尸体也容易诈尸。湘西的主要民族是苗族,但也混杂着土家族,赶尸也跟土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鸡子火锅五十块钱,陪着喝花酒的每个妹妹一人七十。这点钱,在王八看来,算不了什么。我一直羡慕那些在我面前吹牛的人,说起喝花酒的经历。没想到跟着王八打秋风碰上,却又实现不了愿望。 不知道是郁闷还是开心。 王八连酒都不让我喝。 老板娘忙前忙后的给我么上配菜,热情的很,估计是天气太冷,她的生意不好。 喝完酒,王八坚持要睡到放尸体的房间里去。这下三个小姐就不乐意了。她们都觉得这样很过分。 王八在房间里不停的劝她们出去,说我们只想睡觉。该给的钱照给。 小姐们却来了兴趣。嘻嘻哈哈的赖在房间里不出去。莉莉还毛手毛脚的去逗弄王八。我和其他的小姐看着呵呵的笑。我都忘了这屋里还有个死人了。 王八生气了,“出去,你们都出去。”拿出三张一百的钞票,“要钱的,现在就出去。” “神经病……”小姐们这才嘻嘻哈哈的走了。 我还有点不甘心,“要么,我去另外的房间……” “睡觉、睡觉”王八态度坚决,“少扯皮。” 房间里只有两张床,我和王八挤在一张床上。我躺在床上,看见王八已经睡着。可自己一点睡意都没有。于是靠在床上抽烟,听者窗外的寒风呼啸,还有那些隐隐约约传来的男欢女爱的声音。我灭了烟头,把王八往里面推了推,也盖上被子睡了。 我又在做梦了,在梦里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醒不了。 我梦见自己成了一个道士,可是面对眼前无数的鬼魂,束手无策。厉鬼都狠狠的向我扑过来。我浑身不能动弹,焦急万分。 我被压床了。 我被压了好久,才渐渐醒了过来。想着屋里还有个尸体。心里害怕,就拉开了灯。下意识的往旁边的床看去,一看,就愣住了。 一个小姐正抱着尸体在睡觉。 这个小姐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我连忙把王八叫醒,王八醒了,也把旁边的床看着。看了一会,大喊道:“不好!” 王八的话音刚落。隔壁的房间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接着就是闹哄哄的,很多人嘈杂的声音。我和王八面面相觑,“怎么啦” 这时候,旁边床上的小姐站起来了,看着我们笑着。我不认识她,睡前没有看见过这个小姐。尸体也坐起来了,可是他是个活人,不是我们赶的尸体。 那个男人瘦得跟猴似的。绝不是那个尸体。 王八从床上一跃而起,“出大事了!”,王八穿上鞋子就拉开门跑出去。把留在房间。 那个瘦男人也醒了,揉着眼睛对我说:“你……是谁,跑到我屋里来干嘛?” 我没法解释,只能向他摊了摊手。 那个小姐突然狂笑起来。那个手男人见了,也指着她说道:“你是谁?我没见过你啊……” 我忽然发现我自己身体不受我控制了,我现在没来由的情欲高涨,向小姐走过去,把小姐拉到我的床上,把她压倒床上。我心里还有点意识:不对啊,不对啊,我怎么会这样。 可是身体不听我的指挥。我开始撕扯那个小姐的衣服。 小姐仍然在狂笑。 那个男人吓傻了,愣愣的看着我的动作。 狂笑中的小姐,忽然紧紧的把我给抱住,但不仅是抱住,而是伸出无数的手臂把我给箍住。小姐妩媚的脸在变化,表情变得越来越生硬,狂笑的声音渐渐没了。但张着的大口还在我面前。 小姐的脸庞是一张纸,五官都是画上去的。脸颊上两坨红嘟嘟的圆巴巴,显眼的很。 我他妈的怎么压了个纸扎的人在身下! 可我还是挣不脱,纸扎的小姐,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把我给死死的缠住了。 瘦男人啊喊起来。 王八又从门外冲进来,“疯子,不得了啦……你……怎么啦……” 我呜呜的叫着,嘴里被塞了一把黄裱纸。 王八急了,嘴里念念有词,手一指,我身上的束缚突然松了。 我跳下床,一看,那个纸扎的小姐,突然散架。纸屑飞的漫屋。 王八把我往门外拉去。 “诈尸啦,诈尸啦” 屋外的小姐和几个嫖客都在楼道里跟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王八把我拉着,掀开那些没了魂的众人,向楼下跑去。跑到楼梯口,我一看,心里紧张无比。 我和王八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个叫根伢子的尸体,现在诈尸了。 那个叫莉莉的小姐,正在手脚并用的顺着楼梯往上爬,吓得花容失色,嘴里对着我和王八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尸体正把她的小腿给抱住,把她往下拖。 王八连忙跑下楼梯,往尸体的脑门上贴了张符。可是尸体仍旧把莉莉给狠狠抱着。我看着莉莉的大腿上的羊毛丝袜都被扯破,光洁的大腿,颜色渐渐变红,又变紫,看样子要变黑。再这样下去,她的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我和王八拼命的扳开尸体的手臂。莉莉尖叫着,拖着那条还能动的腿,往楼梯上爬去。我这个人怎么总是喜欢走神,这当口了,还看见莉莉的内裤是粉红色的。 尸体的符贴没粘牢,掉了下来,我还在的眼神还在看着莉莉的内裤。没留神,尸体把我给搂住了,我大赫,连忙用头去撞尸体的鼻梁,这是我读书时候打架常用的招数。可是我慌乱间,忘了,这是尸体,不是活人。尸体是没感觉的。 尸体把我一搂住,我就觉得换不过来气。眼冒金星,浑身彻骨的寒冷。尸气从我四肢百骸往身体里渗透。我血管里的血液仿佛都冻僵了,无法流动。 王八举起一个长长的银针,狠狠的向尸体的头顶百会穴刺下去。银针还露了一截在外面,王八用手掌碾压针尾,把银针全部压入尸体的头顶。这动作生猛的很。 我才勉强换出了一口气来。王八趁着尸体不动了,才有掏出个符贴,咬破中指,用鲜血画了个符在上面,再次贴在尸体脑门,尸体才又僵住了。 楼上楼下依然乱成一锅粥。几个小姐还在大喊:“诈尸啦诈尸啦……” 王八喊道:“你们不用怕,已经好了。没事了。”王八把尸体牵引到大厅的门旁边,尸体面朝着墙,稳稳地站着,离墙很近,鼻子都要贴在墙壁上了。王八把门开了一条缝,外面的寒风呼的吹进来,吹的我浑身发冷。王八旋即把门给关上。 我发现,刚才尸体是跟着王八在走,尸体腿伸得直直的,走路的模样古怪。但的确是在走路。王八看来真的是学会了赶尸的方法。那本书,看来真有用。王八已经不是那个没头脑地业余爱好者了,王八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点都不生疏。 回想起他,骗人的时候,一点都不迟疑。 他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王鲲鹏。 隔了好久,众人才慢慢露出头来,打头的就是老板娘。王八向众人走过去,对着他们一一说道:“没事,没事,刚才只是我哥哥喝醉了发酒疯……其他的人呢?” 王八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他身上的铃铛在有节奏的叮铃作响。 老板娘大怒的骂道:“你们把这个酒鬼看好!别捣乱。再在我店里乱搞,我给你们好看,我男人的兄弟是镇上派出所的,给我小心点……” “好好……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了……其他的人呢?”王八的声音柔和,铃铛响得更急切。 一个小姐喊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们都出来。” 王八拉住老板娘,轻柔的说道:“带我去找他们……” 老板娘带着王八在房间里走动,边走边喊:“没事了,都出来……” 我看着王八的举动,吓得一动不动。王八的举动,比刚才诈尸,更让我惊赫。王八会催眠,这个我知道,但我没想到,他催眠的本事竟然有这么厉害了。 我呆在客厅,心里慌乱,胡乱的想着,我到底被王八催眠没有。我努力想着自己从火葬场开始的所有细节,但是我想不出王八对我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我是真心想帮王八赶尸的,这点我绝对相信自己。可是王八……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的想着。冷汗直流。直到窗外渐渐开始泛白,我还站在客厅里胡思乱想。 王八回来了。屋子里全部安静。王八现在了不得了,所有的人都被他搞定。 可我的心,一点都没落下来,仍旧悬着。 王八慢慢走到我跟前,我不想去听他身上的任何动静。王八越走越近,在我身前突然身体一软。向我扑倒。手臂把我抓住,“快把我和尸体背回房间……” 王八晕过去了。我看见王八的脑门上全是汗水。 王八在屋里睡了好久,到了中午都没醒。我站在房间里,左边是尸体,右边是王八。我就想一走了之。好几次都去拉门把手了,却又退了回来。 王八醒了,对我说道:“我睡了多久了。” 我说我不知道。 王八往窗外看了看。窗外全是雪白一片,漫山遍野。看不出时辰。王八算了算时间,对我怒喊:“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我不敢回嘴,这是我认识王八以来,第一次忍着怒气,不敢跟王八发脾气顶嘴。 王八胡乱的收拾了我们的事物,对我说道:“背上他,我们快走,时间耽误太多了。” 我背着尸体,王八走在前面,走到客厅。 客厅仍旧和昨天一样,老板娘和一个小姐站在门口,望外张望,招揽客人。一群小姐围着火盆烤火,嘻嘻哈哈的说笑。 一个嫖客对我们说道:“小伙子,你们的哥哥喝酒也太差了吧,我还没喝过瘾,他就醉了。” 老板娘也说道:“以后别叫他喝这么多酒了。像他这么发酒疯……差点把我的店都给砸了……别的老板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我惊愕无比,背着尸体出了门。 小姐们在身后笑着说:“真没用,现在还没醒,莉莉,你昨晚到底开张没有啊?” 我走出门外,看着满世界的大雪。冰凉彻骨,但原因却是听到这些诡异的话。 我和王八走到路边,王八终于说话了,“就在这里等班车,坐车到榔坪。” 我把尸体放下,扶着尸体说道:“你这么有本事了,怎么不一开始就催眠这些人,在朱市街就该这么做,麻木就不会丢下我们了。” 王八说道:“如果有这么容易,我肯定会做的。可是你也看见了,我不能说用就用的……太伤精力了,不到关键的时刻,我不能……” “没想到赵先生这么厉害,”我讪讪的说道:“你才跟学了几天啊,都有这个本事了。” “不是的”王八沉闷的说道:“这个不是师父教的,但我听了师父教的一些方法,自己琢磨出来……你知道,我本来就懂一点催眠术,在地摊上买的那本书,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随口敷衍王八,其实我根本就想不起来,有这码子事情。 来了一辆宜昌到恩施的客车。我们招了招手,车停了,我们上了车。 车上有个年轻情侣倒是好心,看见我背着一个人,马上给我让了位置。我把尸体放到靠窗的位置,然后挨着坐下。心里想着,王八为什么不直接在长途客运站买票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笑自己傻:客运站有检查员的,这尸体那里能蒙混过关。王八算是什么都想到了。 我向王八看去,他现在正靠着一个座位的靠背,打着盹,一脸的疲惫,精神萎靡。 车开到贺家坪都很顺利,可是出了贺家坪上盘山公路的时候,却堵了车。盘山公路上,一溜的都是车,全部都困在山上。车上的人都焦急起来。有几个性急的,下了车走到前面,过了半天才回来,对车上的人说道:“山顶上撞车了,堵了路。交警正在安排疏通。” 车上的人就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下这么大的雪,不出车祸才怪!” 318国道,从宜昌到恩施的道路,是所有司机的噩梦。路段凶险,基本都是盘山公路,车行驶在山上,一边是山壁,另一边就是几百米的山涧。这段路翻下悬崖的车辆,不计其数。 每年都有几次特大车祸发生。 若是不去考虑道路的凶险,这段路的风景却是非常出色的。我看着车窗之外的崇山峻岭,山峦起伏,都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雪花飞舞,漫天漫地的落下来。我心情开阔,舒坦多了。 天色又黑了,终于道路通了。 长蛇般的车辆,缓缓在山间移动。可是走到山顶的时候,司机又把车给停在路边。乘客们都急了。怎么办,晚上困在山上,很难受的。 可是司机也没办法,路上结冰了。那些雪花落在路面上,开始的时候,气温还高,化作了水。可是到了夜间,山里的气温骤然降到零下,路面的水混合着雪全部结冰。车辆的轮子在路面上开始打滑。这在盘山公路上是最凶险无比的事情。 司机把手闸拉好,下了车,在路边捡了好几个石头,把车轮给垫住。然后又上车,对大家说:“等等吧,等租链子的来……” 因为山路的原因,到了冬季,这段路附近的居民都做起了租防滑链的生意,汽车的轮子绑上防滑链,才能在路上勉强行驶。 看来时间又要耽误的更多。我向王八看去,王八现在完全睡着了。还在打鼾,我早就让他坐了下来,他现在靠着尸体的肩膀,睡的很熟。看来催眠术不是那么好施展的。王八应该没有骗我。 租防滑链的还没来,一些村民却提着热水瓶和方便面挨着车辆开始兜售。可是价格很贵,平时三块钱的桶装面,现在要十块,但是帮忙用开水泡好。 我饿了,就是昨晚在高家堰,我吃了顿鸡子火锅。幸好我饭量大,硬是把火锅给吃完了。不然现在更饿。我掏了钱买了两碗,叫醒王八,一人一碗吃了,王八吃了点,就把面递给我,又睡过去。我舍不得扔掉,把他那碗也吃了。 后面座位的一个老者,把我给看着,眼光蹊跷。我明白,他是奇怪我为什么只买两个人的桶面。我懒得去想这些了。这不是该我考虑的事情。无论什么事情,王八自有解决之道。 租防滑链的村民终于来了。 司机在村民的帮助下,在车轮上绑好防滑链,车又开始启动。 现在一车的人,都不睡觉了,都绷着脸看着窗外。车内的气氛,紧张无比。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司机师傅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但我有预感,这大客车,绝对会出事,就在这个路上出事。这不是无端的第六感。而是一路而来,我习惯性的预测。 我和王八太不顺了。从火葬场出来,就遇狗,过江轮渡被陷在江中,住店诈尸…… 太多的事情,接连发生。我不认为是巧合。可是王八,却什么都不给我说,他也变得神秘莫测,已经身负绝技了。却还要我来帮忙。为什么? 我想起了这个尸体的来历,有人非要火化他。可是赵一二受人所托,联系了火葬场的老霍,安排我和王八把尸体偷偷弄出来,要赶到水布垭。 这个尸体不好赶。 这是我第二次有这个念头。 但这次我想明白多了,尸体不好赶,问题不是出在尸体本身,而是有利害人物,在暗中下绊子,那人始终没现身,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是为什么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了赵一二带我和王八去附属医院停尸房的一幕: 那个老者哭着求赵一二:“赵天师要帮我们啊,我们已经守了两天两夜了,守不下去了。他们那些畜生,不准我们带根伢子走啊,我们说不要赔钱都不搞哦,只要让我送他回去就行。可是他们不答应,非要火化。刚才还说了狠话的,后天就把根伢子送到火葬场去。如果我们不同意,就抓我们……” 我又想起了那个老板模样的包工头。民工能请赵一二帮忙,他当然也能请神棍帮忙。 可是他怎么知道尸体已经被我和王八偷出来了呢? 我转念想着尸体的死因: ——这个年轻人在工地上干活,也该他出事,不知道怎么就掉进电梯井里。都不知道掉下去多长时间,晚上没回去工棚,大家也不以为意。第二天中午了才想起这个人,有可能出了事。才在电梯井里给找着…… 我不寒而栗,浑身发抖。 这个年轻是被拿来奠基的。不然怎么会死在电梯井里。一定是建筑商发现房子的风水有问题,但房子的已经盖好,不可能扒了房子重新挖地基,重新做法事。所以就请人补救。 一个年轻的民工,在天天上班地方,无比熟悉的地方,掉到电梯井里。 若是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我还相信。可是电梯井,距离通道还有好远呢…… 年轻人死前经历的长时间的痛苦,这说明,他摔下去的楼层,并不高。 他到底是不是摔死的! 我现在知道点端倪了,为什么有人非要跟我和王八过不去,因为那个包工头有高人在身边,拿这个年轻人奠基,估计就是他的主意,既然有这个本事,当然知道老霍的骨灰是掉了包的。 王八肯定也知道。他一定知道。但他就是不给我说。王八是想让我置身事外吗,我知道的越少,是不是就危险越小。 我好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 但是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因为我身边的众人都发出了惊慌的叫喊。 客车在山道上空档了。飞快的往山下飞驰。没人知道为什么。 司机在下意识的,凭经验左右扭动方向盘。客车在S形的山路上,疯狂的开着。每到拐弯的地方,众人都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有一次,我都觉得客车已经腾空在悬崖之上了。司机很有经验,若不是他的沉着,客车拐第二个急弯的时候估计就会翻下悬崖。并且司机到现在都没有拼命的踩刹车,就是怕客车速度太快,急停后在光滑的路面上翻滚。 司机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把客车的车身,往山壁上摩擦,减缓下行的速度。可是这样能坚持多久呢。也许在下个弯道,客车就会翻下去。 客车里有人在说:“这是撞了什么邪哦,不早不晚的赶上这班车……”那话语带着哭腔。 换洗(宜昌方言:替换)司机在前面喊:“都别做声!” 车里安静了些,可是又有人说了一句话,“车上有死人,山里的死鬼闻到味了,来找替死鬼的。” 我听到这句话,暗自心惊。我想的没错,一直在暗中跟我们作对的人,忍不住了。 车上的乘客纷纷的抱怨:“是那个这么缺德……这不是在害人吗?” 有的人就吼着说:“死人在那里,在那里?” 那个说车上有死人的声音又出声了,“就在我面前……” 我一看,就是刚才看我只买两碗面条的那个老头子。现在车里的灯光很昏暗,我向他仔细看去。把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老头子渐渐就没了身形,人形消失在座位上,再等我看,座位上只是放了一个卷成一团的包裹。 众人现在都把王八和我看着,还有尸体。 王八站起来,对着众人,什么都没说。 众人开始骚动,要扑上来打我们。可是客车又转了急弯,大家都站立不稳。 王八叹了口气,喃喃的说了几句什么。 众人惊呼之后,又扶着座位的靠背站起来,向王八和我走来,他们的意思很明显,要我们把尸体扔下去。 王八突然喊道:“师傅,你可以挂一档了。” 司机正在焦急万分,再下个弯,他就准备放弃拐弯,因为车速实在是太快,车肯定转不过去。司机正在做个决定,是拼命踩刹车;还是把车头往道路一边的山壁上撞。 两种方法都危险,结果都有可能一样——翻车。 司机正在痛苦的抉择,在这个当头听到王八的提醒,彷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心里平衡,因为有人替他做了选择,就算是翻车,他内心也认为自己没有责任。 车正常地挂到了档位。车速慢慢缓慢下来。越来越慢,最后靠着半山腰的一个凹地,停在路边。 车上的众人,都把我和王八恶狠狠的看着。意思很明显:我们可以滚下去了。 王八抬起下巴,轻蔑的看了看众人。随即把随身的事物扔给我,自己去背尸体。 我对众人说道:“这个车,不会再出事了……” 众人还是把我们冷冷的看着。 “这个天气,这么晚,我们下去了,怎么办?”我还在坚持辩解道。 “算了,我们下车吧。”王八说道:“他们不会信的。” 我和王八向车头走去,在下车之前,王八问了句:“师傅,你信不信?” 司机脸色不忍,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和王八下了车。车开走了,我看着客车平稳的向山下驶去。 和王八站在这个山坳里,这个山坳地方不小,有一大片较为平坦的斜坡。 王八看了四周的环境,没来由的问我:“疯子,你后悔吗?” 我当然后悔,可我说道:“我知道你一门心思的要做赵先生的传人,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不帮你,说不过去。” 王八笑了笑。 又来了一句:“你怕不怕?” 我懒懒的说道:“从火葬场开始,我胆子早就给吓破了,最坏也就这样,已经怕到底啦,还能怎么样。” 王八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起来。 我忽然发现,天上没有再飘雪花。并且我能看见四周的情况。却不知道光线从那里来的。这里可是深山老岭,那里来的光线呢。我抬头看了看天,天上乌沉沉的,并没有月亮和星光。 “还是让他搞赢了,我们最终还是被他给逼在这里。”王八说道,打断了我正在想着光线的思路。 “你一开始就知道,有人捣鬼?” “嗯,在船上我就知道了。”王八叹了口气:“其实在高家堰我就应该想清楚的。” 我想起了那个纸扎的小姐。 王八又说道:“我一直以为他也在车上,所以不会下狠手,可是我疏忽了。” 我还是在想那个纸人,那个纸人的法术被王八瞬间给散了。王八很厉害了。 “可我还是失算了,他不在车上。”王八把脸转向我,问道:“马上就有老熟人来了,你怕不怕?” “呵呵,”我笑着说:“我现在就怕鬼,来了熟人我高兴都来不及……” 看着王八苦笑,我知道王八说得熟人是什么意思了。王八的表情告诉我,他现在宁愿看见鬼。 “疯子,你见过的人,谁最擅长障眼法和分神术,你还记得吗?”王八问道。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用问吗,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人施展这两种法术,“风宝山的罗师父。” 我的心顿时丧气,想起溶洞里罗师父的癫狂,和他高超的法术,我想起来就后怕。 王八说道:“我真没想到,罗师父竟然这么对他言听计从。” “什么!”我大惊,听王八的意思,还有个更厉害的人物,比罗师父跟狠的角色,在算计我们……我真的宁愿见鬼了。 “我一直以为,他在车上使坏,车子不管怎么凶险,他都不会孤注一掷。可是没想到,他留了罗师父这一手。”王八苦笑道:“看来真是躲不过了。” “你现在怕不怕?”王八问我。 “当然!”我回答。 “其实你不用怕罗师父,他怕你才对。”王八看着我惊讶的脸,“罗师父的法门,就是往纯阴的路子上走,道行越高,身上的魂魄越少。所以他怕你怕的厉害。在高家堰,你已经把他逼在屋里,没路走了。是我放了他的。” “你为什么要放他?我怎么不知道我逼住他了?”我被王八说得晕头转向。 “把他逼在屋里,又能怎么样,把他搞负急(宜昌方言:狗急跳墙)了,真的发作,也不好收拾,我还要去安顿那些小姐和嫖客……” 王八的心里一直在思考算计,我却不知道,以为他和我一样,糊里糊涂的赶尸呢。看来神棍也不好做,不是随便拜个师就一帆风顺的。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问道。 王八不说话了。脑袋向两边摆了摆。他也发现光线的蹊跷。他当然发现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光呢,深山辟野的。 我知道光线的来源了。因为我的眼睛慢慢的在适应环境。但我宁愿永远不要适应。 这个凹地,是个大坟场。斜着的山坡,密密麻麻的全是坟墓,一个接一个,公路上下,全部都是。光线的来源,我也知道了,是漂浮在我们四周不远出的点点鬼火。虽然每个鬼火看起来不甚明亮,但漫山遍野的全是这个鬼火,在这个环境里,无比恐怖。 更恐怖在我仔细看了鬼火之后。我两腿发软,站不住了。 每个鬼火之下,都立着一个死人。他们都把我和王八盯着在看。有的死人,脸上的皮肤都腐烂殆尽,可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仍旧朝着我们的方向看着。 “这都是些什么啊?”我赫极,颤颤的问王八。 王八却比我镇定的多,“我们的老熟人就要来了。” “是谁,是死人还是鬼?” …… 王八没回答我,因为没必要了。 一个鬼火向门慢慢移动过来,越来越近,可是近身了,却发现,这不是鬼火,而是个人。 那人慢慢的踱到我们面前。他身穿道袍,手里提着一个灯笼。灯笼上描着一朵牡丹,牡丹的茎秆是一根白骨。那人在我们面前站定,抬起脸来。 ——金仲! 原来是他,还真是个熟人。怪不得罗师父都听他的。除了赵一二,金仲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神棍。王八这个菜鸟,当然算计不赢他。 “我知道是你要这个人去奠基。”王八说道:“我在火葬场给尸体换衣服的时候,就看见你下咒的痕迹了。尸体后心腐烂了好大个坑,这个是我们诡道的做法。” “赵……师叔连这个都教你了。”金仲说道:“他还真是看准你了。” “师父不会把螟蛉给你的,你做的事情太恶。他宁愿诡道失传,也不会交给你。”王八说道:“为了巴结你的主子,连尸体的骨灰都不放过。” “只能怪他的命,他就是给别人看家抗魂的命。这可怪不得我。”金仲的口气很轻松,但他的表情仍旧是严肃死板的。 “我叫你一声师兄,”王八说道:“可我不会任你摆布。” “你真的以为,我阻拦你赶尸,只是因为我要这个尸体回去奠魂吗?”金仲的口气在笑,可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笑容,“我只是不想让你拿螟蛉而已。螟蛉怎么能传给你呢?师叔马上三十六了,不传给你,就只有我有资格。” 金仲的意思很明白,他的目的是想当诡道的传人。才想方设法的给我们下绊子。 王八不做声了。金仲嘿嘿笑了两声。周围就有了动静。 我向四周张望,看见那些漫山遍野的尸体,开始活动起来,头顶着和鬼火,身体扭动,看着我们跃跃欲试。我希望自己看到的是幻觉,肯定是罗师父施展的幻觉。 “我开始以为是你,罗掰掰跟我说了你的,我以为师叔会找你。那样的话,我还服气一点。可是……”金仲扭了扭脖子,“你这么怕鬼,不答应进诡道,还真是对的。” 金仲哈哈的笑起来,脸上的表情还是僵硬的:“罗掰掰现在在榔坪,不在这里,对付你们,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不愿意进诡道,可是也不能便宜他呀。”金仲朝我瞪了瞪眼睛,“他有什么资格!” 我脑袋里的所有思维好像在一瞬间波动一下,和金仲的思维重叠了。我们脑袋里的想法瞬间交融,信息互相交换了。 我明白金仲的意思了,的确,从生理上讲,我和金仲是一路人。 我们都具备不同常人的本领,这个本领是与生俱来的,王八穷其一生,都学不会的。我和金仲都能够通过某些说不明白的方式,探察旁人的感觉和思维。这不是法术,这是天生的本领。 怪不得赵一二被我拒绝之后,非常恼火。 王八的确不是诡道传人的最佳人选。 我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不知所措。斜眼开着四周,那些尸体被金仲不知道用什么法术唤醒,正慢慢向我们移动过来。隐隐形成个圈子,已经把我们围在中间了。 王八站着别动,“我不管这么多,师父找我,就是对的。你没资格说三道四,更不能阻拦我。” “你手上拿着螟蛉吗?没有就别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金仲说道:“师叔还没正式收你呢?你还不是我们诡道的人。” 王八说话的语气很慢,但坚定的很,“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用这些招数对付我,我就听你的吗?” “你当律师当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赶这趟浑水……”金仲的口气软了些,“你不该的……” 王八不说话。就是直直地站着。 “给你个见面礼。”金仲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出来。向王八这边一扔。 王八接住,我凑着一看。差点没叫出来。怎么净是些邪性的东西。 王八手上捏着的东西,是个指头,指头已经乌黑发紫,指节根部套着个鲜红的玉扳指。王八把指头拈在手里,慢慢的看着,眉头深纵。 “茅坪的韩豁子扳指,你见过的,哈哈,当年你差点被这个扳指给烧死……”金仲说道,“怎么样,你可以死心了吧,回去吧,把尸体交给我。” 金仲说的有道理啊,我暗自点头。王八的确本身的资质一般,而我的确不愿意学这些东西。金仲应该是诡道的传人才对。 再说,金仲知道王八当年的心结,特意跑到茅坪收拾了那个姓韩的神棍。应该是很给王八面子了。 “韩豁子以后永远都做不成法事啦,你用不着惦记着他了。”金仲说道:“你们回去吧,该上班的上班,这条路,不是该你们走的。我师爷当年真是糊涂了,怎么就收了师叔,一个没半点神通的人,凭什么拿着螟蛉。”金仲说道这里,眼睛朝我看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很理解我。 我们之间的记忆飞速的交换了一下:金仲小时候被一群大孩子追着在河边跑,那些大孩子喊着:“哈宝(宜昌方言:傻子)……哈宝……打死这个哈宝,金癞子,偷老子的苕吃……”,他们朝金仲不停的扔石头和牛粪。金仲沉在水里,马上就淹死了,没人救他……岸上的大孩子都哈哈大笑。金仲的妈妈,叫骂着跑来…… 我的心突然沉重。 金仲对我说道:“你要不要报复郭玉……恩……看样子不用了……” 金仲这么说,我就知道他也探到了我记忆:郭玉升旗仪式后,站在主席台上,拿着麦克风狂喊:大家都听清楚了,徐云风是个疯子,他家长给我说了,他得过脑膜炎,脑袋傻了。以后大家别招惹他,不然就跟王晓超一样,脑袋被他用砖头砸,我们学校就不管啦…… 我看到: ——金仲对他妈妈说:“我没偷……是他们逼我吃泥巴,我不吃……” 他妈给他一记耳光。 ——我在人群喊着:“是王晓超欺负我的,他们一群人欺负我……郭老师,你没问清楚……我没有得脑膜炎,我爸爸不会这么说的……我不是傻子……是他们一起欺负我……” “脑膜炎……脑膜炎……”身边的同学都闪开,“你不会传染吧……你离我远点!” 我去拉王八,“听他的,我们走吧,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事,我们管不了。” 金仲对王八说道:“我们这一派,从来都是只有天生有点本事的人才能进来。师叔自己没有天生的神通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找你,他传给你,都不给我。不就是看不起我们长房吗,师叔平时都是摆出公正严明的模样,可是还不是为了和我师父之间的私仇,不把螟蛉给我!” 王八我的手甩开,“你真的帮我把韩师傅给收拾了?” 金仲说道:“我犯得着骗你么?你可以自己看仔细点。” 王八把手上的断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断指的指甲老长,尖尖的,里面全是黑色的污垢。断面的血已经干了,断指的皮肉干枯收缩,伸出一小截指骨,指骨的断处很平整,可以想象,韩豁子是自己把指头放平了,让人斩断的,也许就是他自己动的手。 王八愣愣的看着断指上的玉扳指,不停的在眨眼睛。 “谢谢你。”王八对金仲说道。 我心里一阵舒坦,王八终于肯放弃了。金仲的确聪明,他知道王八学道,是因为当年韩豁子烧死了王八的玩伴浮萍。专门替王八解决这个事情。让王八没什么留恋。 金仲很开心了,虽然他不笑,但从眼光里能看出来。我对金仲不再恐惧,因为刚才的记忆交换,我们都打探到了对方痛苦的童年经历。我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告诉我,走这条路,必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他从出生开始就开始为此付出代价了。他甚至对我的选择表示羡慕。 我明白了金仲为何对螟蛉如此志在必得。 王八也应该安心了,我们把尸体就交给金仲吧。走吧,走吧,我回去找曾婷,王八回去找董玲,平平安安的过一生,风平浪静的多好。 王八站了半天,好久不说话,可说出来的话,让我心灰意冷。 “不行!”王八决绝的说道。 我恨不得一拳把王八打到地下。金仲的估计和我一般的想法。 王八说道:“你做事太狠了,太绝了。螟蛉不能给你。师父是对的。” 金仲说道:“你怪我做事太狠是不是?你怪我把邱升一家整的很惨是不是?你怪我拉这个尸体去奠基是不是?哈哈……哈哈……”金仲大笑起来。 “难道我说错了吗?” “哈哈……哈哈……”金仲笑的喘不过气来,“亏你还要进诡道,你知道我们诡道到底是干什么的吗?” 王八冷冷说道:“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得阻止。” 金仲听到这里,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我们诡道是道家的那一派分支吗?师叔还没跟你说过,哦,他当然不会说,他跟你想的一样,慢脑子的万物滋养,扶弱锄强……” “这有什么错吗?”王八喊道。 “当然错了。”金仲说道:“天生四季,发陈蕃秀容平闭藏,有生就有死,有生茂就有肃杀。我们诡道,就是属于肃杀一派,师叔怎么能够违抗,至于你……哼哼,你还是做你的律师去吧。” 我拉着王八说道:“他好像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走吧。” “不行!”王八说道:“师兄,你以为把韩师傅废了,我就会承你的情是不是,错了,我答应过师父,学手艺,决不为私仇,我相信师父,上天有好生之德,随意伤人性命,绝对是错的。” 金仲看着王八好久,才说道:“赵一二若是说的是错的呢……” “我也信他的,绝不信你!”王八的声音好大。 金仲把脸朝向我,“你呢?” 我说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可是他是我兄弟,我不能丢下他……” 金仲把手上灯笼远远抛开,“好吧,我也不多为难你们,你们如果能过这关,是你们的造化。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会和罗掰掰在榔坪等着你们。希望你们过的来。” 金仲在转身就走,不大一会就消失在黑夜里。 我看着金仲走远,心里竟然有点懊丧,为什么王八没听他的劝告。看着王八,王八现在一脸的平静,不知道他听进去金仲的话没有。 我看见四周的鬼火变的多起来,可光线仍旧是昏暗的,并不因为鬼火聚集而增强。尸体越来越近。 “你闭上眼睛。”王八说道。 我照做了。 听见王八一声大吼:“临兵斗者,俱在之前……” 我睁开眼睛,看见所有的都站立不动,静静的站着。王八的一个手臂朝着天指着,两指并拢,捏了个剑诀。王八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但不是害怕,而是用力太猛,虚脱的前兆。 这些残破的尸体,站立了一会,又继续向我们慢慢走过来。后面走的快的,踩踏着前面的尸体,一步又一步的逼近我们。 王八转过身,对我说道:“疯子,我没办法了。” 尸体有的已经走到我们的跟前,开始用腐烂的手指抓我们。我和王八不停的去踢,可是没有用,更多的尸体扑上来。 我对王八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教我说一遍。” 王八看了看我,迟疑说道:“你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样!”我大声骂道:“难道被这些鬼东西扯到坟墓里去吗?” “好吧,”王八叹口气,“我说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前有黄神。” “前有黄神。” “后有越章。” “后有越章。” “神师杀伐。” “神师杀伐。” …… …… “何鬼敢当。” “何鬼敢当。” “急急如律令。” “急急如律令。” 霎时黑暗中一声尖啸,阴风惨惨,无数快速移动的灵魂,在四周飞速转动。所有尸体都快速的往四下散去。回到自己的坟墓。 这个山坳,又变的安静起来。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一片黑暗。 我拾起,被金仲丢掉的灯笼,用打火机给点燃了。 对王八说道,“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王八沮丧的说道:“尸体不见了。” “不见了是好事啊。”我还没醒悟过来。 可看着王八苦着脸,突然意识到,王八说的尸体,是我们从宜昌一路被过来的那个叫根伢子的尸体,他现在不见了。 “快找!”王八大喊。 “怎么找!”我慌张的喊道。 “他现在跟着那些尸体回坟了,我们要把他拉回来。” “可是他在那个坟墓里啊?”我喊道:“干脆算了吧,我们找不到了,回去吧。” 王八说道:“疯子,相信我,不能让姓金的搞赢。” “我真的不想再跟那你介入这些事情了。我们放弃吧。”我求着王八:“你没那个本事的,金仲才有。你一点异于常人的能力都不具备,不合适的。” 王八走到我面前,用双手按住我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的说道:“不见得,师父天生也没有这个能力。可他行,我也能行。” “金仲都说了,赵先生是个例外!是他师父糊涂了。”我说道:“再说,你能和赵先生比吗?” “我当然不能跟师父比,但是,”王八沉稳的说道:“既然已经有一次例外了,不妨再来一次。” 我知道我劝说不了王八了,对他说道:“你什么时候吃了秤砣啊?” “什么,你说什么?”王八楞一会才知道我在挖苦他。 我下定主意,这是我最后一次帮王八了。王八的本事已经很高强,今后也没必要让我帮忙。 我问道:“你告诉我,怎么找尸体?” 王八说道:“我们挨个坟墓去找,尸体刚回去,土还没有闭拢。” “挨个挨个去挖坟,等找出来,估计一个月后了。”我指着漫山遍野的坟墓。虽然看的不清楚,但我们能清晰的感觉到坟墓的各个方位。 “不用这么麻烦,”王八解释:“我们赶的那个尸体,叫根伢子,他姓黄。现在他肯定钻了个黄姓墓碑的坟墓,我们去找出墓碑上有黄姓的就行。” “好吧。”我也只能这样了。 “我去找公路靠上山坡的坟墓,你找公路靠下山坡的坟墓。”王八说道。 “喂喂,难道我们不在一起找……” “没时间耽误了。”王八边走边说:“快点去呀。” 我恨不得破口大骂自己,跟着王八掺和这个事情干嘛,一时的义气,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我现在非常后悔了。 王八竟然要我一个人在遍布坟墓的山坡上去挨个挨个地看墓碑。而且这些坟墓的主人,刚刚还从土里面爬出来过,凶恶无比。我躲都来不及,却还要重新去找上门。 “神师杀伐……神师杀伐……”我努力去回想刚才王八教我的咒语。 “别念咒!”王八在远处喊道:“你念咒,就找不到啦。” 我已经看不见王八了,王八的身影湮没在无尽的黑暗里。我朝着王八说话的方位,吐了一口唾沫,“妈的” 我得得瑟瑟的慢慢往公路旁走去,用手抓着枯草,脚探到山坡上,手好冷,枯草上全是积雪。我慢慢退到一个土包前面,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看见一个墓碑在面前。墓碑下还有死者子女很久前送的长明灯。我手抖的厉害,不敢去拂飘在墓碑上的点点雪花。 我喊道:“王八,你找到没有?” 没人回答我。王八仿佛消失在黑暗中了。这些我跟觉得害怕。只有我一个人。连个作伴的都没有。 我怨恨的想着王八,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刻,就消失呢。我忽然想到,王八现在不回答我,是不是正在施展什么古怪的法术。以至于听不见我在喊他,或者听得见,却无法回答。那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我不敢去想了,一个热衷道法的神棍,在半夜三更的深山墓群里,使出来的法术,会很赏心悦目吗。 我打消跟王八讲话的念头,还不如去看眼前的墓碑。 “故显(女此)刘……” “故显考朱……” …… …… 我鼓着勇气,一个又一个用打火机照着墓碑。一连照了好几个,都没有姓黄的墓碑。我又移动到下个坟墓,这是个新坟,我勉强能看见坟上的杂草要少一些。 我仍旧打着打火机,弯腰往墓碑上看去。可是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宜昌的风俗,新坟是不立碑的,可这个墓碑是什么东西呢。我想跳过这个坟墓,却已晚了。我看见了墓碑根本就不是石头,而是一个棺材板立在这里。我大惊,马上把打火机熄了,免得自己看的害怕。 突然就一只冰凉的手把我的手腕抓住。我猛地站起来,一下子把那个手也带起来。我能感觉到是个尸体。我挥动着自己的手臂,把那个死人的手给挣脱。我吓的站立不稳,顺着山坡滑倒了几步。还好地上积了一层雪,我没有受伤。 嘎嘎——嘎嘎—— 刚才的坟墓的地方发出瘆人的笑声。 “我不干啦,”我仰头想王八的方位喊着:“我干不了啦。”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四周只有寂静一片。空气冷冷的,这诡异的静谧,一点一点把我吞噬。 我坐在雪地上好长时间,才慢慢回过神。想着自己身处在无数的坟包子之中。心惊胆寒。 我抽了两只烟,心里慢慢又积聚了点勇气。我横了横心,爬到身边最近的坟墓,扶着墓碑,又打燃打火机,看着墓碑的字。 “……黄”我看到墓碑上的一个字。 哈哈,我找到了,我大声喊道:“王八,我找到啦,我找到黄姓的坟墓啦……” 我继续往下看着,心情立即从兴奋转为惊赫。 一张白惨惨的脸仰着头把我看着,脸色挂着开心的笑容。这尸体笑的好开心呢,土黄色的牙齿都露出嘴皮子外面。我吓得呆了,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就愣在这里,看着尸体的脸,一个土狗子(一种昆虫,喜欢扒土,不知道学名。)从尸体的嘴巴里爬了出来。 嘎嘎——嘎嘎—— 尸体的喉咙发出这种类似笑声的响动。 我的腿终于听我使唤了,我站起来,拼命地往开跑。可是撞在了另一个尸体上,我和那个尸体同时倒地。 “你慌个什么!”原来那不是死人,是王八。 “你跟在我身边,怎么不说话,想吓死我是不是?”我骂着王八。 王八说道:“不是啊,我刚过来,听到你喊找到了黄姓的坟墓,才过来。”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跟从地下钻出来一样……”我不说话了,王八已经会很多法术了,也许,他真的会土遁也说不定。 王八不跟我解释了,连忙去看坟墓。 “是的,是的”王八欣喜的说道:“就是这个。你看,黄根伢子进了坟,把原来的死人给挤出来了。” 王八边说话,边用手去刨土,我感觉到泥土不停的被他刨出来,飞在一旁。一会功夫,王八就刨了半米深,上半身都钻进去了。 我看着王八专注的动作,如同一个熟练的盗墓者。王八跟着赵一二才学了几天啊,都变成这样了。我在问自己,王八,还是我所熟悉的王八吗?还是那个天天和我在学校寝室来彻夜长谈的王鲲鹏吗?赵一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应该是个很正直的人,可是为什么他学的那个什么诡道,所有的法术,却都是这么诡异,这么偏门,这么恐怖…… 王八开心的笑起来,“哈哈,看你躲到那里,老子还不是找到你啦!” 说这话,我看见王八倒退着从坟墓的坑洞里出来,一个胳膊搂着尸体的大腿。一人一尸都从坟墓里滚了出来。 “你愣着干什么?”王八对我说道:“快来帮我。时间来不及了。” 我从遐思中惊醒,连忙走过去,抱住尸体的脚,王八勾着尸体的肩膀,我们艰难的把尸体抬到公路上。 离榔坪还有十几公里,我和王八继续交换背着尸体。在318公路上走着。路边不时有深夜行驶的货车,虽然都开得很慢,到从我们身边开过的时候,没有一辆有停下来载我们的意思。 黎明时分,我们下了盘山公路,走到榔坪镇外。 榔坪镇,处在一个长长的山谷之间,一条小溪在山谷里流淌,榔坪镇的民居就顺着小溪两边依次而建。318国道贯穿这个小镇。公路出了小镇,顺着平坦的山谷,就是去恩施野三关的道路。但出镇不远左边,有一条岔路,直直钻入大山,那条路就是通往水布垭。到了水布垭,也是恩施的地界,赵一二在水布垭等着王八。 榔坪是王八最后一道关口了。金仲说过,他和罗师父在榔坪镇等着我们。 我不知道,王八到底有没有信心能逃过他们的布置。我现在困的很,只想吃点东西再睡觉。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我们走到镇上,已经是天大亮了,雪后的天色,亮得会早点。估计七点左右。 仍旧是老方法,王八把尸体身上的泥巴收拾干净,裹上军大衣,把他打扮成病人的模样。找了个过早的摊子,我吃了两碗小面(宜昌的一种特色小吃,早餐)才吃饱。 在榔坪很好找睡觉的旅社,因为这是318国道上很难得的平地,往来的司机都愿意在这里住宿。 这次睡觉,我一点梦都没做,也许是这两天我累坏了。没有精力做梦。 也没出什么怪事,我想是因为金仲和罗师父早就在榔坪布置好了,就没再我们休息的地方捣乱。他们倒是志在必得。 一觉睡到下午。 我和王八背着尸体,出了榔坪镇,顺着公路前行。 我背着尸体,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对劲的地方有两方面,一个是身上的尸体好像在蠢蠢欲动,我不停地安慰自己,这是我的错觉。 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我就无法用什么道理来安慰自己了。 我们走出榔坪镇上,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可是公路上没有一辆车驶过,也没有碰到一个人。318国道是唯一通行于重庆和湖北,地处三峡地区附近的国道,非常繁忙,现在时间还早,才下午四五点的样子,路上不该这么冷清。冷清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步。天上连个鸟都看不见。 虽然天色尚早,可毕竟是冬天,天上的云层压的很低,铁铅般的黑云,几乎和山谷两边的大山一般高低。在这个环境下,我觉得我所看的世界,和平时的世界总是有点区别。 到底有什么区别,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等我发现公路两边的农田里,排列整齐的无数稻草人之后,我才猛然醒悟,我眼前的世界,是没有颜色的世界,没有丁点色彩。只有灰色,甚至连极端的黑白两色都没有。所有的物体,呈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不同层次的灰色。就跟小时候看的黑白电视机一样,物体的显像,就是或深或浅的灰色来区别。 我放眼看去,整个山谷都是这模样。前面一里远的地方,通往水布垭的岔道口,有个老式的水车矗立在无垠的荒野中,水车很残破,我隔得很远就能看见,但水车在勉强的转动。我几乎就能听到水车吱吱嘎嘎的朽木磨动的声音。 水车下,站着一个人,和一个影子。 金仲和罗师父。我能确定是他们。 刹那,所有立在农田里的稻草人,全部转向,朝着我们,稻草人手上的破蒲扇,扑哧扑哧的抖动着。 这是罗师父最擅长的法术。我见识过,但在风宝山的那次,远没有这么凶恶。 我想我和王八是过不去了。 王八站立一会,对我说道:“疯子,你相信我吗?” 我把王八看着,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我不相信王八有本事能过去。 “相信我最后一次好么?”王八的语气好像在乞求我。 我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根本不相信他。但到这个境地了,我还能怎样。让我在这个处境下,扔下王八。我的确做不到。想劝着王八和我一起放弃,更不可能。 “你把尸体放下来,把他的大衣打开……”王八命令我:“你也解开你的衣服。” 我照做了。 好冷,我全身所有的肌肉都在颤抖,嘴巴哆哆嗦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听……”王八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这声音好听吗?” “好听……”我喃喃的说道,王八身上的铃铛叮叮的,甚是悦耳。突然好困,就想马上躺在地上抛开一切,好好地睡上。一路辛苦了这么久,我好累。 迷迷糊糊的还听见王八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我现在说的话,你现在记不得,但罗师父打开你脸上的符贴,你就能想起……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我只想睡觉,王八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他同意我睡觉。 ——王八对疯子说道:“你现在睡着了,可是你还是要跟着我,别走丢了。” 疯子“嗯嗯”的答应了,慢慢闭上眼睛。 王八从身后背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动作缓慢,却有条不紊的慢慢穿上。那是一件道袍,崭新的道袍,道袍穿好后,一阵寒风吹来,把道袍吹的猎猎飘动。道袍胸前,一夺鲜艳的绿色牡丹,灿烂夺目。牡丹的绿色,是这灰色世界的唯一色彩。 王八长吁一口气,把迎面吹来寒风猛吸了一口。脸色镇定,双眼闪出光芒。 王八从背后抽出一柄木剑,左手把铃铛有节奏的摇动。一步一步前行。疯子和尸体都跟着王八走着。 疯子不需要背尸体了,王八已经能赶尸。此处和恩施已经交接,恩施的全名是湖北省恩施苗族土家族自治州,已经属于湘西巫术覆盖的范围。尸体已经能够听从王八的役使,跟着王八走动。 王八带着疯子和黄根伢子,向金仲和罗师父走去。 两旁农田里的稻草人,全部把自己下半身的木杆,从泥土里拔起,从四面八方,慢慢聚拢。天上好像又开始下雪了,不是,漫天飞舞的不是雪花,而是无边无际的稻草。 王八浑身开始燥热,左手的铃铛摇得更急。疯子的脚步混乱,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可是旋即保持住平衡,继续跟着王八走着。倒是黄根伢子,虽然是个死人,但脚步一丝不苟,慢慢的走着。 罗师父开始发出疯狂的笑声,夹杂着咳嗽,在这个环境里,阴森却又冷酷。 王八走到了水车下,对着金仲说道:“我来了。” 金仲面色不忍,“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劝呢?” “我不信你,我相信师父是对的。” “是吗?”金仲说道:“那他现在为什么不来帮你。” “师父在水布垭治水。”王八说道。 “他为什么要治水,你知道吗?”金仲轻蔑的说道:“他想把那个石础塞在水布垭的坝基。” “这是好事,福泽一方,他为这个事情,不来帮我,我不怪他。” 金仲偏着脑袋,围着王八和疯子、黄根伢子走了一圈。 王八警觉的把金仲看着。 “师叔有没有跟你说过,塞死了坝基,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王八对着金仲大喊:“我只知道,师父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知道我不会伤你性命。才这么有恃无恐,是不是?”金仲的口气软了些。 “正是。”王八回答:“你不敢伤我的,你怕师父。” “我不伤你,但这个尸体,你带不走了。”金仲摆了摆手。 罗师父旋即在王八的面前消失。 这不是好事。王八知道。 稻草人都围过来了,天空飞舞的稻草都向王八和疯子,黄根伢子铺天盖地的掉下来。 王八眼睛圆瞪,木剑上窜出火苗,稻草在天上开始燃烧。化为灰烬,落了下来。 金仲哈哈笑着说:“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多了,你以前就学过的,是不是?” 王八不说话,把金仲看着。 “可是,你过不了我这一关。”金仲说的很肯定。竟然正眼都不看王八了,歪着头看天。 王八见此机会,举起木剑向金仲冲过去。 可是还没近金仲的身体,木剑断折。身上的道袍也纷纷破碎,只剩下一朵牡丹,掉在地上,被金仲拾起。 稻草人开始蹦跳着向王八撞过来了。王八不停的反抗,可是没用,身上的稻草越来越多。每一根稻草都嵌入王八的皮肤数分。王八疼的冷汗直冒。 王八仍然在坚持。向金仲扑过去。 金仲不想和王八纠缠了,把王八踢倒在地,拎起尸体的耳朵,往密集的稻草人丢过去。 王八从地上爬起,想去争夺。可是天空里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 声音如同尖刀一样,刺入王八的耳膜。王八用手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滚,眼角和鼻孔渗出血来。 “别伤他性命。”金仲对稻草人群说道,“我瞧的起他。” 三四个稻草人,架起了尸体。 金仲说道:“你把尸体带回去,我去水布垭,我和师父该跟师叔有个说法了。不知道师父这次下棋,能不能赢,我要去看看。” 除了扛着尸体的几个稻草人,其他的稻草人全部都散了,回到农田里,安稳的站着。 “你要快点走,不然熊经理等不急了。”金仲交代稻草人,“别再把事情弄砸。” 四个稻草人扛着尸体飞快往宜昌方向走去,速度飞快,在傍晚的黄昏中,影影绰绰的,一会就没了踪迹。不知道罗师父是稻草人其中的哪一个。 金仲把躺在地上痛苦滚动的王八看着,“我已经手下留情,你还是和你的朋友回家去吧。再听我一次劝,诡道,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有些事情,你承担不起。” 疯子站在一旁,什么动静都没有,也不帮王八去站起来。就这么站着,看来是吓破胆了,吓痴呆了,这胆小鬼,估计每次事到临头,都是这般模样。 金仲懒得去理会疯子,他探知过疯子的记忆和思维,他知道疯子胆小,根本对诡道没兴趣。王八被治住了,疯子还能怎么样呢? 等会王八恢复了,疯子也从惊赫中清醒了,他们应该知难而退。回家去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诡道的传人本应就是我,金仲。 金仲看了王八一会,转身向水布垭的方向走去。 王八隔了好久才站起来,嘴角挂着微笑。王八现在脑袋疼的厉害,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来,坐在路边休息了一会。颤巍巍的背起疯子,也往水布垭走去。山风呼啸,天色又开始昏暗。王八在路上缓慢前行,他现在心里安稳,榔坪距水布垭直线距离,也就三十公里左右,算上盘山公路的回旋,王八相信自己明天肯定能到水布垭。 水布垭是清江的一个水电站,把清江的上游抬高百米,根据设计规划,完全竣工的水布垭坝体净高将达到两百米。横在山涧的巨大混凝土水坝,把清江的上游拦截成一个浩瀚的水库。 当年坝体基础浇筑后,发现江底一侧的基底,有个不明的地质缝隙,仍旧渗水,无论采取何种办法,都无法堵上。最后施工单位无奈,只好顺着缝隙,塞进一个导流通道,以解施工的急切。可是多年水流冲刷,坝导流通道被冲刷的愈加厉害。大坝隶属单位,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法攻克这个难题,眼睁睁看着坝基渐渐被冲蚀,无计可施。 后来病急投医,秘密请来无数能人,做法事,看风水。也无济于事。 甚至发生,一个工人在另一个导流暗渠里检修时,被三十六伏的弱电击死的事故。传言才开始流传:清江的水蛟不可断绝。总有一日,会拱开坝体。届时,下游的渔峡口资丘,甚至长阳县所在龙舟坪,岌岌可危。 “平位三九路”赵一二说道。 “平位四七路”一个声音回答的飞快。声音沙哑,是个七十多的老头子。 “师兄,你每次来跟我下棋,都很会挑时候啊。”赵一二一副嘲笑的口气,“平位五八路。” “平位四八路。”老者应的很快,“当年你也是趁我在谷城给人看蜡,跟我下棋,才把螟蛉弄过去的。大家彼此彼此。” “那不一样,你是替人夺魂,本来就伤德,你自己心虚。去位二二路。”赵一二说道。 “你把蛟路斩断,难道不是为你自己把握水脉,我不信你不想得清蛟的好处。”老者哼了一声,“去位四六路。” “去位三七路。”赵一二不闲扯了,他跟师兄从来就谈不拢,这个话题,不知道二人争论过多少遍。 “上位二九路。”老者气定神闲,“赵一二,你这次可要输了。” “上位二八路。”赵一二说出口,就马上反悔,“错了,这步不算,上位七七路……” “你想悔棋?”老者说道:“可以,拿出螟蛉给我……不愿意……那我就提子了,上位二七路。” 赵一二脸色难看,他被师兄算计,错走一步。 接不归。 这么简单的陷阱,赵一二没看见。 “我有时间,你还没赢。等我十分钟。”赵一二抱着石础,跳进水中。 老者坐在船上,把水面的水花看着,面露笑容。老者眇了一目,只剩一只手,一只脚,身上残疾的古怪。 “金仲,你上来。”老者说道。 金仲已经在岸边站了一天一夜。听到师父招呼,手指点了点,水面上随意漂浮的木头,瞬间聚拢,成为浮桥。 金仲踏着浮木,走上船来。 “师父,你这次可要赢了,再打赢一个劫,赵一二就输了,你是要他的一只眼睛,还是一条腿?” “叫他师叔,你怎么这么没规矩。”老者声音不大,语气却严厉。 “是的,师叔下的这么快,节约点时间,不见得治得好那个蛟路。” “他等这个石础,时间也不短了……”老者声音意味深长,“这次他在拖延时间。是不是在等那个姓王道名抱阳的徒弟来。” “来了又能怎样,那个小子,还差得远。”金仲老实的回答道:“他是个死心眼,满心想着赶尸……师叔应该没指望他。” “能有赵一二这么会变通的人,世上有几个呢。赵一二就是想让他知道放弃,才给他这个难题……你没伤他吧?” “没有。”金仲说道:“他本来就和我们没关系,我害他干嘛?” “这就好,别滥伤无辜。” 赵一二又从水里爬起。天寒地冻,赵一二身上湿透,急急忙忙换了衣服。还是冷的瑟瑟发抖。嘴唇都紫了。 “才四分钟,你就起来了。”老者说道:“师弟,你也不年轻了。” “下棋下棋,那这么多废话。”赵一二把手上的石础不停的揩拭,“平位二七路。” “你这么早就跟我打劫,想输的快点吗?”老者现在悠闲的很:“你没时间治好蛟路了,除非你现在就认输……平位三四路” 赵一二喝了一大口酒,身体躺在船甲板上,“每次你都要我认输,你那次赢过我。” …… …… 师兄弟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不让机锋。还边下着棋。老者却是以逸待劳,到了下午,赵一二又已经钻下水七八次,可每次上来,都仍旧把石础给抱着。老者和金仲表情越来越从容。赵一二却愁眉苦脸。 …… “入位九二路。”老者说道:“你要么现在再下去,可是扑了这个劫,就没时间下水。你要去断蛟路,就打不赢我这个劫……” “哈哈……哈哈……”金仲在一旁笑起来:“师叔,你可别怪我们师徒二人联合起来欺负你。” “那里,那里,我们都是同门。何必这么生分。”赵一二轻松的说道。 “你还在犟,你能犟个什么……” “我现在就下去治水。”赵一二说道:“我帮手来陪你下棋。” “什么意思?”金仲大奇。 “王抱阳。”赵一二喊道:“你不会连围棋都不会下吧!” “我会下,师父,我是业余四段。” 老者仍旧把赵一二看着,金仲扭头往岸边看去。王八背着尸体,对着船上喊道:“师父,我做到了,我把尸体背来了。” “你个苕货,我跟你说了好几遍,撑不下去,就算了。早点来找我……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赵一二骂道。 “师父,我怎么过来。”王八累的几乎虚脱,勉强说道。 “你找的好徒弟啊。”老者说道:“跟你一样满腹心机。” “小王八蛋,”金仲指着王八破口大骂:“你敢骗我!” 赵一二懒懒的说道:“师侄,帮个忙,把他弄过来。” 王八到了船上,揭开尸体脸上的符贴,果然是那个叫黄根伢子的尸体。 “你这掉包记,玩的漂亮啊。”老者对王八说道:“你就是王抱阳吧,厉害厉害。” 金仲站在一旁,脸涨得通红。眼光恶毒,仿佛要把王八吃掉一般。 “记住下面的棋。”赵一二不罗嗦了,把嘴靠近王八的耳边,轻轻说道:“先下入位三四路……再下平位七二路……” “师父”王八打断赵一二,“这么下,能下赢么。” “谁说能下赢了,你就这么下,拖住他,等我上来。” 王八不做声了,从怀里掏出丹砂,在甲板上纵横十九道,画了个棋盘,“你们虽然会下盲棋,但我刚才听了几步……师父,不是我说你,你的棋艺……不甚高明。” 赵一二哈哈笑了声,“你这么说话,我才爱听。” 赵一二飞快的在棋盘上点了圆圈和叉叉,几分钟功夫,就把接近收官的棋局给画好。赵一二对老者说道:“师兄,他帮我下,不坏规矩吧。” “不坏规矩。” “他用棋盘,不坏规矩吧。” “他是下辈,不坏。” “那我忙去了,”赵一二对着王八说道:“你陪他玩玩。” 言毕赵一二再次抱着石础潜入水中。 王八毕恭毕敬的给老者唱了个诺,“师伯,我下啦。” 王八在棋盘上画了个叉叉。 金仲说道:“去位三二路。” 老者半晌不说话,脑门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宜昌市位于云集路康庄路交接处的某未竣工大厦。 电梯井旁,众人聚集,都翘首以盼,等着什么人。忽然一个人喊道:“来啦,来啦。” 熊经理是个胖子,他是四川人,泥瓦匠出身,好不容易混到如今地位。却遇到这么邪性的事情,几千万的大厦修起了,却是个歪的。经省里测量局下来的人测量,垂直距离竟然偏了十几公分。这是重大质量事故。几个相关的领导都发话了,追查到底。 熊经理这些天每天都惴惴不安,死都死不安心,牵扯一大群人呢。熊经理不停的擦头上的汗,虽然是冬天,可他的汗不停的在冒。 总算在时辰到之前,罗师父来了。 罗师父不说话,默默的站到电梯井旁。他总是比旁人快一些。熊经理大喊,快出去接人。 不一会,三四个小伙子把那个正地基的尸体给抬了过来。 众人散开,外面响起了鞭炮,如雷声响动。 罗师父和一个老头子凑近尸体。老头子突然说道:“罗天师,好像不对啊。这尸体上贴的不是镇魂的符呢。” 这话声,是四川话。 罗师父也看过去,心里叫苦,果然不是赶尸的符贴,而是化形的符贴。罗师父不死心,掀开了符贴。 一旁的那个老头大喊:“他不是根伢子。他是……我好像见过他……他是……” 我醒了,这一觉睡的真他妈爽。辛苦了几天几夜,没想到托了罗掰掰的福,让他抬了我一路,回到宜昌。王八的本事厉害了,竟然连罗掰掰都没发现我是掉了包的尸。 “疯子,你装死人回去骗他们。放心,我的办法很管用,你的奇格都被我隐藏。我猜金仲和罗师父会很得意,不会仔细查看你的。你醒了,帮我狠狠的揍罗掰掰一顿,我们一路被他整惨了……我现在说的话,你现在记不得,但罗师父打开你脸上的符贴,你就能想起……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睁开眼,看见惊愕的罗师父,心里开心。一把就抓住罗师父的琵琶骨,罗师父的皮肉烧焦。我狠狠的捏住骨头,不肯放松。 罗师父痛苦的嚎叫起来。 众人都惊慌地大喊“死人活了,死人活了。”人群纷纷四散。 外面的鞭炮仍旧未停,还在噼里啪啦的炸着。 “怎么回事,你不是根伢子?” 我循声看去,说话的那个老头子一口四川话,我认识他。他就是在附属医院停尸房跟我见过面的民工带头人。 “你这个老狗日的,不是东西!”我向他骂道。 王八看着棋盘,想了一会,说道:“上位八九路,师伯,这个反手劫我打赢啦。” 老者仰着头,楞了好大一会,“我输了。”言毕叹气。 王八恭敬的说道:“下次有机会,再和师伯下棋。” “你什么意思?”金仲指着王八骂道:“你别逼人太甚。” 王八没说懵了,不知道什么道理。 老者说道:“你在认识赵一二之前,就学过道术,是不是?” “没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学的。”王八顿了顿,“看书学的。” “怪不得,怪不得。”老者说道:“赵一二找你,也没找错,我一直以为他会找个命格奇特的传人,没想到,还是……你今年多大?” 王八心里想到疯子了,不知道疯子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把罗师父揍的够呛。罗师父怕疯子,疯子罡火旺。 “我虚岁二十五了。”王八不敢隐瞒。 “嗯嗯,看来螟蛉该你拿着。”老者失落的说道。 金仲不服气的说道:“他拿着也没用,十一年后,他还是不要交出来。” “十一年,时间很长了。”老者说道:“以他的能耐,找个有异能的人,不是难事……长房又输了。” 王八问道:“为什么我要三十六岁交出来。” 金仲恨恨的说道:“你又没得阴阳眼,又不会化身,有不能通灵,跟师叔一样,本就没资格进诡道。可是师叔竟然这么狠,不给我一点机会。” “你做事太绝,师父不会传给你的。”王八说道。 金仲把王八看着,歪着脑袋打量王八。看的王八发毛。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们这一派,就是主杀入阴的道门。那里有什么好生之德的做法。” 王八看着金仲,没说话。 “等会师叔上来了,你自己问他吧。你不用多问,你就问他席应真是谁就可以。” “席应真是谁?”王八问道,“和我们这派有关系吗?” 金仲轻蔑的笑了笑,“你待会去问师叔……” “走吧。”老者对金仲说道。 王八追问:“席应真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做过什么?” “你担心你师父不给你说实话是不是?”老者轻声说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告诉你真话?” 王八呆了,难道潜意识里,竟然对赵一二有点不信任,王八这个念头只是一闪,随即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会生出这个念头,仅仅是因为每次师父交代给他事情,神神秘秘的,让自己有了这个错觉。可实际上,每个事情,师父都已经计算好了,虽然不尽完美,但总体上都设计好了。 比如这次,赵一二算准了王八无论如何都会赶到水布垭,所以从容的边下棋边治水,等着王八来。王八不愿意多想了,自己的智力,和赵一二相比,还是差很远,事情想不到这么一丝不苟。 王八想不下去了。因为,金仲做了个非比寻常的举动。 金仲掏出了一把匕首,刀尖对着老者,手在颤抖。 “师父,你决定了……” “我反正没机会了,有没有本事都无所谓,你还有时间……” 金仲手晃了晃,老者的耳朵落了一只在甲板上。 王八明白了,为什么师伯身上古怪的残疾。原来这个棋不是这么好下的,赌注竟然是自己身上的肢体。听老者说法,好像不仅如此,螟蛉也是赌注。 王八心里后怕,若是自己不会下棋这么办,师父太喜欢冒险了。王八不喜欢这样,王八做事都是四平八稳,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行险招。 金仲扶着老者下了船,在水面上的浮木上飘忽的走着。上岸后渐渐消失在树林中,天色尚早,山峦连绵,雪白空寂,看着两人搀扶走路的模样,王八心里莫名的酸楚。 王八无事,等着赵一二。 忽然发现水位在飞速的上涨,船距坝体并不远,就几百米的距离。短短几分钟,水就漫了好高。这本就是寒冬枯水的季节。王八上船前,站立的位置,是一片瘠土,是水库水位下降,露出本在水下的位置。可是现在,水库已经漫到瘠土上方,把灌木树枝也淹没。 清江活了,王八就是这个感觉。 清江的河段,如同一个拼命吸吮四周所有汁液的怪物。王八看见了河道四周山峦上的积雪在飞速的融化。雪水冲带这没来得及融化的雪块,向河道里流淌。 本是雪白一片的世界,突然在改变颜色,白色在消褪,黑色显形,并越来越明显。附近山体的所有沟壑,都在流淌山洪,对,就是山洪。 天上的黑云也越压越低,这河道彷佛无比贪婪,要把周围世界所有的水分都吸到自身里面。连天空乌云都不放过。 河水荡起了波涛,不知有什么物事在下面,蠢蠢欲动。 王八下意识的把船舷抓住,这是师父在治水吗? 王八眼睛看直了,在上游不到一里处,水面在上升,凸起一个圆台,如同地上的土包一样,并且这个河水形成的圆台,还在上升,如同一个水做成的山峰,渐渐拔高。 王八扶了扶眼镜,仔细看着,才发现,这是个龙卷风,把水面卷起造成的效果。终于,那个水面的圆台的顶部,突然拉伸,直冲云端。 天地间果然如一条巨龙在扫荡。这是寒冬腊月,不是刮龙卷风的季节,并且水布垭地处山地,也不是形成龙卷风的地形。 王八知道,自己看到起蛟了。起蛟在三峡地区,是非常不吉利的气候现象。并且在这个时候起蛟,更是凶恶。冬日的天空,响起了阵阵轰雷。 雷声沉闷,连续而不断绝。王八听的害怕。 王八突然觉得身边有了点动静,连忙看去。黄根伢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来,两眼睁开,正盯着王八看着。 王八大赫,连忙用符贴去粘尸体的脸上。可是一阵清风吹过,符贴吹掉了。 换根伢子的眼睛还没有完全腐烂。眼神虽然无光,但朝着王八看着,眼珠在里面滴溜溜的转动。转的快了,眼眶里涌出黑血出来。 本躲藏在温暖水底的鱼类,现在纷纷跳出水面。有几条鱼竟然跳到船上。弹跳几下,便冻死在甲板上。王八开始紧张,师父还在水下。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意外。 王八看见有几个水坝的工作人员,在坝体上惊慌失措的奔跑,间杂这慌张的叫喊。 天上开始下雨了,在王八看来,就是清江的河道在吞噬天空中的一切水分。 起蛟太凶恶,一切的事物都开始混乱。 王八向坝体看去,看见一个又一个浪头从坝体下游一边,溯流回拍。 清江倒流。 王八背上汗津津的。黄根伢子治不住了,在船上没方向的乱走。王八害怕他会掉下水去,可一时又不能近身。正在没道理处。 船舷伸出只手来,王八心里大喜,师父终于从水里冒出来了,连忙去拉赵一二的手腕。 手刚刚把赵一二的手腕抓牢,就听见赵一二的叫喊:“快松手!别拉!” 赵一二的声音却是从船舷的另一边传来。 王八心里混乱,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手腕一翻,把王八的手臂抓住,把王八往下夺去。黄根伢子也走了过来,去掀王八的大腿…… 水坝上有人在没命的狂喊:放水,放水。 王八只听到两声,耳边就一片宁静。王八的头发被一只手给抓住,扯到水里。 王八看见了水底的世界,混乱的世界。到处是乱流,到处是无法平衡的鱼鳖,在水里翻滚。还有无数白色恶灵,在水里急速飘荡,那些恶灵开心的很,在水里尖啸,唱歌。那些恶灵纷纷向一个涡流晃过去,如同飞蛾扑火,毫不迟疑。 王八缓不过气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师父治水失败了…… 赵一二翻身上船,踢开尸体,把半边身子已经没入水中的王八提了起来。 “师父,你没成功吗?”王八问道。 赵一二浑身是水,脸上铁青。用手指点了点尸体的额头,尸体安静的倒了下去。 赵一二什么都不做了,静静的看着水云之间的起蛟。那龙卷风顺着清江的河道,溯流而上,无数白色恶灵,从水面爬起,围着龙卷风的水柱,冲上云际。 赵一二用手拍了拍王八的脸,“你没事吧?” 王八回过神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很好。 “小徐有麻烦了。”赵一二把尸体指了指,焦急的说道:“我有件事情没想周全,这个人,曾经跟秀山的黄莲清学过艺……” “那和疯子有什么关系?” “那个黄金火,以前跟罗掰掰拜的一个师父。他被黄莲清从老家赶出来的。”赵一二懊丧的说道:“我太急了,没想到这点,其实在宜昌附属医院,你说尸体身上有蛇,我就该想明白的。可是我当时就惦记着治水,忘了有这一号人,还以为是黄莲清授意他们这么干的。” “黄金火到底是谁?”王八急了。 “就是那个民工带头人。”赵一二说道:“金老二上船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后来又上来,金老二知道尸体掉包了,虽然生气,但并不着急。我就闻到了黄金火的味道。可是我要下水,没去想。现在我想起来了,这个黄根伢子的死,是黄金火和罗掰掰联手搞的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八急的蹦脚,“我还以为只有罗师父一个人……疯子怎么办?” 一个天天在建筑工地干活的民工,死因不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也不是高空坠物砸死。却蹊跷的死在电梯井里。 我现在想明白了,是熟人哄骗他到电梯井旁的。然后施法术控制了他的心智,让他在不该出事的地方自己摔下去。我见过最擅长控制人心智的,就是现在在我手中哭号的罗师父。 可是罗师父和黄根伢子并不熟,他们不是老乡。 眼前这个老头子,却黄根伢子的老乡、长辈,民工的带头人。 我想通了,想继续破口大骂。可是我的手忽然不受自己的控制,手指松开罗师父的琵琶骨,我想努力让手指听从自己的指挥,可我做不到。 罗师父从我手中挣脱,站到老头子的身边。现在他们两人把我拦着,逼在电梯井旁。 那个老板模样的人,在一旁吼着:“黄金火,你个老狗日的,怎么做的事,今天你不把事情搞清楚,你们的工钱,就别做指望了!” 原来这个老头子叫黄金火,他和黄根伢子应该是亲戚啊。怎么下得了手。 黄金火对老板模样的人说道:“熊经理,不行啊……他不是根伢子……我不能再……” 罗师父急切的喊道:“他可以,他可以,他比根伢子更合适,他命格更好,真的,是真的。” “你们说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你们想干什么?” “怪就怪你自己多事。”罗师父开心的很,“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里有这么多人,”我虚张声势,“你们敢!” “所有人都知道我抬了具尸体进来。”罗师父哈哈的笑道:“刚才只是有人说诈尸了,他们现在都跑得远远的,熊经理会跟他们一个合理的说法——把你弄到火葬场去火化了……哈哈……哈哈……” 我把黄金火和罗师父看着,心里乱成一团麻。 “王八,王八,老子这次被你害死了。”我心里怨恨着王八。 黄金火看着我,他哭丧着脸,眼睛眯着。 我翻过身,慢慢向电梯井走去,看见黑洞洞的井下,隐隐有一堆白骨。几个人影在下面召唤我:“一起来啊,一起来啊……来帮忙啊……嘿嗬嘿嗬……” 我硬生生的把脖子扭回转去,颈骨啪啪作响。 “你就是这么把你本家侄儿子弄下去的吧?”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我也没办法啊,我们七八十号人,两年没拿到工钱了,熊经理说了,房子不正,他也拿不到工程款啊……小兄弟,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黄金火在哭。 王八要哭出来了,“师父,我走了,我要回宜昌……” “这里到宜昌,不耽搁的话,坐车要走六七个小时。”赵一二说道:“你觉得来得及吗?” “那怎么办,疯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爹妈交代!” 赵一二看着王八焦急万分,慢慢的说道:“你现在能体验到这种痛苦了吗?” “什么……”王八抬起头。 “连累他人的痛苦……”赵一二神色深邃,沉声说道:“当你的好朋友好同学因为你的缘故,遭到横祸,而你却无能为力。” 王八想到了疯子成提到过赵一二当年的事情。对赵一二说道:“师父,你当年在学校……是不是……” “是的。”赵一二说道:“他们都被我连累了。他们现在都还在恨我……不知道那个死掉的郑卫星,在临时前,是不是也恨我。” 王八能完全明白赵一二的痛苦了。这个痛苦,已经折磨了赵一二,十二年。 “你还学吗?” 王八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选择的道路,竟然会这么痛苦。这远远不是自己能背负的。金仲没说错,疯子也没错。难道自己的理想,原来从开始就错了。 “你去把尸体赶到秀山去吧。本来我打算去的,可是我现在要去宜昌。” “师父……你去救疯子!”王八心里安稳了。 “我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那要看小徐的造化,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傻……”赵一二说道:“虽然我们诡道不算命,但我看疯子的命格,他应该能躲过这些灾劫。” 赵一二既然这么讲了,王八心里踏实多了。 王八说道:“那我就走啦。” “你慌什么,怕我来不及去宜昌救小徐啊。”赵一二问道:“你认得路吗?” “我长了嘴的,会问路。”王八说道。 赵一二笑了起来,“你倒是越来越讨我喜欢了。” 王八指着甲板上的耳朵,那耳朵现在还血淋淋的,“这是师伯留下的。” 赵一二长叹口气,“师兄的手艺已经全废了。” 王八等着赵一二解释。 “师兄的道名叫金盛,可是湖北河南的道士都称呼他‘金旋子’” “什么意思?” “他的耳朵能通阴,他把耳朵废了,这世上,会听弦的人,又少了一个。再说其他几个听弦的道友,比起我师兄,差得太远……嗨,你上路吧。”赵一二什么法术都没做,自己就走上浮木,向岸边走去,尸体听话的很,跟着赵一二。王八也走了上去。 “金仲不会找你麻烦了,但你自己还是要小心。”赵一二走的很快,最后一句话飘到王八耳边,他已经走得看不见身影,“行小路,走夜路,别多管闲事……” 王八知道,从现在开始,赶尸就容易了,至少从这里开始的村民,都知道赶尸的习俗,每个村户,都有安顿他的驿店。王八看着消失不见的赵一二,掏出铃铛,摇晃两下。 往边上的小路走去。尸体听者铃声,亦步亦趋的跟上。 我没力气跟黄金火和罗师父两个人的合力相对抗。 我努力想着一些能分神的事情。我想着曾婷,她现在的病好些没有呢?我又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爹妈是不是又挨个给同学打电话,打听我的下落…… 不行不行,我做不到。我摆脱不了他们两人联手,控制我的行为。我的头脑仍旧清醒,但我的肢体,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的身体已经半截伸在电梯井里,一只手死死的抠着电梯井的墙壁,我在用仅剩的力气挣扎。 我看见电梯井的底部,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全是他们从火葬场里弄出来的这些骨灰,里面的魂魄,就等着一个死在这里,能镇住他们的魂魄。那个魂魄应该是黄根伢子,可现在是我了。 他们正在等我呢。想到我的命运,竟然是给一个房屋扛地基。心里万念俱灰,又十分不甘。 忽然,我身上轻松了,束缚我的无形力量消失大半,我现在能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真好,我的手脚,又重新属于我拉。 我用力一推,远远的离开电梯井。用力过猛,我冲到了黄金火和罗师父面前。 黄金火跪在地上,哭着喊道:“不行,我不行,我不能……” 罗师父气急败坏,对着黄金火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伸手去抓罗师父,罗师父一低头,我只抓到了他的头发。罗师父跑远了一步,我手里是一把稻草。 熊经理和一帮人过来了,看见这个场面,熊经理也懊丧无比,指着黄金火说道:“老黄啊老黄,我被你整死啦。” 我追着罗师父,罗师父躲到熊经理那几个人身后,我绕开众人,继续追过去。罗师父惊慌失措,仍旧绕着众人跑,和我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黄金火对着罗师父喊道:“罗天师,对不起啊,我实在下不了手了。” 罗师父边跑边骂:“你个熊包,还在这里装,叫老子天师,怪不得师父说你没得用,不愿意教你……” 罗师父一说话,跑得慢了点,被我扑上去抱住,罗师父身上被我接触到的身体,猛的窜起火焰。罗师父,尖声叫喊,却又挣不脱我。 我腾出手,把他的琵琶骨又给抓起来。把他提到电梯井旁,罗师父身体很轻,提他比我当年做搬运,提一筐水果要轻松的多。 我把罗师父提在电梯井的上方,“你狗日要正地基是不是……老子现在就让你去正地基……”我心头火气,把罗师父的身体,不停的往墙壁上狠狠撞去。 罗师父的惨叫,在电梯井里回绕。 黄金火对着熊经理说道:“我做错了,我不该……我受不了,我现在就回去,家里人要如何处置我,我都认了。可是我们的工钱……你要是不兑现,会有人治你的。” 熊经理抽了黄金火一嘴巴:“你敢威胁我,老子……” 熊经理突然面目惊愕,一只手举了起来,却往自己的脸上抽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黄金火站起身来,用手臂揩干了脸上的泪水,“我老家的黄莲清黄师傅,比我和罗师兄更厉害。你自己看着办吧……” 黄金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从众人中走去,走得很慢,脚步却坚定。他要回家去了。 “你格老子站住!”熊经理的语气仍旧恶狠狠的,“你刚才说什么?” 熊经理也知道怕了。 黄金火不理会他,走远了。 “放开我,放开我。”罗师父又在哀求我,“我和你师兄,金仲是好朋友,我们很投机,看在他面上,你放我一马,好不好。” 罗师父的表情又变了,可怜兮兮的。 “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我狠狠的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我可没拜赵先生为师,金仲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仲尖叫的喊道:“放了我吧,是金仲叫我干的。” “你他妈的还弄个假小姐骗老子,老子最恨你这件事!”我把罗师父提出来,对着他一阵猛揍,可惜了我不能放开他,脚不能踢得更用力。 其实就是没有众人在旁,我想我也没狠气打死罗师父。可我不打他一顿,怎么能出我和王八被他一路鬼鬼祟祟的暗算的恶气呢。 我心里恶念一生,把另一只手也捏在罗师父的琵琶骨上。 “不要,”罗师父哭着求我,“我再也不敢了……”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说完,双手用力一掰,折断了罗师父的骨头。 罗师父的法门太邪了,肉体无比柔弱,连骨头都脆的。他现在不叫唤了。萎靡顿地,瘫在地上瑟瑟的抖动。风宝山最有狠气的神棍,就被我一介凡人,给废了道行。 我的气顺了,看着熊经理,“你敢动我么?” “那里……那里……”熊经理腆着脸笑着说:“小兄弟这么有本事,给我帮忙好不好。” 我推开他,“我不会给你做事的,你也不用担心我找你麻烦。自有人来整你的。就算你过了这一关,你做的这些事情,也讨不了好去。” 我也跟黄金火一样,从众人中走出去。 几个人还在低声说道:“他究竟是不是诈尸啊。” 我恶作剧心起,突然转身,向他们做了个鬼脸,长大嘴巴,“啊——” 那几个人吓的飞跑。 我心里舒坦。找了电话亭,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头,晚上准备点好吃的,我带个人回来吃饭。” 然后又拨通了董玲的电话,“婷婷出院没有?” 王八穿着道袍,在树林里休息,等到天色渐暗。熬到黑定了,开始行路,摇着铃铛,带着根伢子前行。一路再没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倒是很多行夜路的村民,看见他和尸体走路的模样,知道是赶尸。早早就避开。王八看准方向,转而北行。王八初次摄魂赶尸,并不太习惯,不时回头看尸体走丢没有。整整一夜,才走到了野三关。王八在离野三关不远处寻了个小村子,根据赶尸习俗的痕迹,在村外的一个一个溶洞歇下,天色已明,洞里渐渐看的明白。溶洞里留了一些赶尸人的物事,丹砂和油灯都有。另有村民放置的一些存积的红苕。王八取来吃了点。然后看了看溶洞里石壁上的图画,应该是以前的赶尸人用木炭画出的,图画的线条粗糙,草草勾勒,笔画无甚精妙,内容是道教前身铲截二派争斗的场面。王八看了看,安置好根伢子,草草铺了稻草,睡了。 恩施地处重庆和湖北交界。蜀道之难,尽人皆知。王八从没来过恩施,更不可能自行找路,翻山越岭。只能顺着国道,在黑夜行走。大雪又开始纷纷落下。雪越积越厚,公路封了。这对王八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是大雪封山,路上白天都人迹罕至,深夜行走,更是没有遇到生人。麻烦的是,天气酷寒,王八自己走路都很艰难,更别说还带着根伢子这个死人。 王八在一个黎明走到山巅,旭日初升,一缕粉红的微光映在东方的山峦顶部,寒风呼啸。王八内心孤寂难耐。被山色风光感染的王八,忍不住要流下泪来,原来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寂寞。王八好希望疯子就在身边陪伴,便不至于如此落寞孤单了。 疯子疯子,你应该没事吧。王八想着。随即安慰自己,师父都说疯子会没事,那就真的没什么凶险,至少认识师父到现在,他还没有弄错过。 天渐渐亮了,王八找不到村落,无法歇脚,只好继续走着,行一步是一步。总算看见山林旁一个养路工的房子,去敲门。 养路工看了王八和根伢子的模样,一言不发,把屋后的一个柴房收拾一番,让死人进去。然后弄了点吃的,和王八谈天说地,但绝口不提赶尸的事情。养路工在山上也孤单久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陪自己说话,求之不得。 行路虽然艰难,总比遇到古怪的遭遇好强。王八赶尸赶的顺了,白日休息时候,翻出那本赶尸的书籍来看,他本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诸多赶尸的法门,看了几次,又有个试炼的对象,等到了恩施州城附近,已经熟练。 过了恩施,就不能再走318国道,转而向南行,向宣恩县走去。王八胆子大了,在无人迹的山路上,白天也赶尸行走。不到两三日,就到了来凤县城。来凤县和湖南交界。王八安顿好根伢子,找人问了路,又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过湖南界,走龙山。龙山本不甚出名。但是过了龙山,有个地方,所有的赶尸人都无比熟悉——辰州寨。 自古辰州寨便是赶尸盛行之地。王八夜晚走在龙山和辰州寨之间的路上,已经看到好几个同行,和自己做着同样的事情。有个六十多的老头,竟然赶了五六个喜神。王八和他们都默契的不相互答话。这是赶尸人的规矩,同行干活的时候,最好别拢堆。喜神凑一起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王八甚至连辰州寨都没进,绕了个圈子,继续往南走去。 纬度越低,温度越高。天上没有下雪了,但淋漓的冬季小雨,却断断续续的下着。王八行走在漆黑的雨夜中,更是无端情绪低落。王八在龙山就买好了蓑衣,穿戴在自己和根伢子的身上。毕竟蓑衣比不得雨衣,雨水不停的落在身上,总有雨丝渗入王八的身上,王八每次休息都要把衣服换下来,到附近的村落托人烘烤。 这一晚,走到了长潭地界。王八在黎明时分想多赶些路,错过了一个村寨,可是雨越下越大,眼见天要亮了,走了十几里,一个村落都没遇到。王八正在焦急。远远看见前方,模糊有个木质小屋,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王八大喜,看来是个无人居住的弃居。连忙快步走过去。 走近那个木质小屋,王八才发现,木屋的飞檐下,站着两个老人。都坐在两把木椅上,挨着木门,相互靠拢坐着。老人睡眠较年轻人少,天刚刚蒙亮,就起身坐在门口。 王八顾不得许多。前去投宿。 走进了,却叫苦不迭,原来两个老人都是老太太。 王八继续赶着根伢子走着,从木屋前走过。两个老人竟然没有入屋回避,王八心里有点诧异,随即释然,这两个老人已经马上要入土了,什么事情没见过,当然不会大惊小怪。 王八又走了一截路,心里暗骂自己贪心,没有在一个小时前遇到的村落落脚。现在前面走不过去了。 一个身影拦在前面的路上。大清早的,一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举着个老式的油布伞,伞面黄澄澄的,把身影的上半截给遮住。和七月半赵一二守阴关时候,指引他看的那个鬼魂异曲同工的样貌。 王八现在非比往常,若是自己一个人,当然不会惧怕这个拦路的野鬼。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湘西地界,人生地不熟,又带了个喜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思考是否继续走过去。那个打伞的野鬼,慢慢在路上漂移,向王八飘过来。身后的根伢子,突然就跳动起来。王八急了,看来这个打伞的魂魄,是专门在路上等赶尸的尸体,想进尸体发恶。 王八连忙回身去给根伢子帖符,可是根伢子现在狂躁不已。不停地在地上跳动,喜神是没有自身意识的,只能没方向的到处跳动。王八烧了黄纸,在根伢子的耳朵里塞了丹砂。好不容易把根伢子弄的安稳。再回过身,心里登时震动。 眼前的黄色油布伞,已经不是一把了。而是无数把,漫山遍野。天已经亮了,可是黄伞越聚越多。都向王八飘过来。 王八后悔不迭。以为自己的手艺高了,胆子变大,却没想到,真的遇到这种场面,还是无计可施。湘西自古巫术盛行,鬼魂也比别的地方要凶恶的多,连白天都不避。王八明白,等这些黄伞都掀掉,就是众多鬼魂疯抢喜神肉身之时。说不定,鬼魂急切,连自己都不会放过。 靠的近些的鬼魂,已经把黄伞掀起一角。王八看见了铁青的死人面孔,不免暗自心惊。又有黄伞在继续掀起,有的脸上都没有血肉,只剩白骨森森。 王八知道自己迷路了,不然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事到如今,也只能勉力一搏。王八从身后抽出木剑,刺上符贴,在身前挥舞。 隔得近的鬼魂,连忙避让。可随即又逼上前来。 王八慢慢后退,护着根伢子从来路回行。不知不觉又到了那个木屋前面。 那两个老太太看见王八窘迫的样子,都吃吃的在笑。嘴巴没了牙齿,笑声都在豁风。 “姐姐,我说他是个新手吧。”其中一个老太太说道。 另一个老太太连忙招呼王八,“小伙子,进来吧……” 王八没了主意,想着这两个老太婆也是古怪的很。正在迟疑,一个老太婆说道,“还不是本地人呢,是个外来的赶尸匠。” “进来吧,我们不害你。”老太婆说道:“真是没见识。看你还撑多久。” 王八无奈,搂着根伢子进了屋。 两个老太太在门口不动,仍旧坐着。但那些打伞的鬼魂都不敢进来,只是在屋外等着。 “去去,都滚……”老太太在门口摆着手驱赶他们。 鬼魂们在屋外站了许久,看来无望,渐渐的就散了。 王八进了屋,就知道这两个老太太不是常人,并不是因为她们驱鬼的狠气。而是屋里四周的墙面上都画着诡异的文字。 这些文字,王八认识一部分。但更多的文字并不认识。 女字。都是女字。 老太太都进屋了,把王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那里人?” “湖北宜昌。”王八想着撒谎也无益,还不如说实话。 “赶尸赶的远啊,湖北都有人来了。”老太太笑着说,“湖北有个金旋子,人还不错,我们见过。” 王八心里咯噔一跳。真是冤家路窄。自己和师伯师兄的关系交恶,看样子两个老人和师伯有交情。若是她们问起自己的师门,该怎么说。 不说她们本身就手段高强,对付自己,就是把自己又赶出门外,都无法对付那些抢尸的野魂。 还好老太太没有问王八的师父是谁。 “去那里?” 王八不敢贸然回答。 一个老太太把根伢子的尸体的耳朵揪了揪,“是个横死的命,还是秀山姓黄的干的。” 王八这才知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本以为师父赵一二是顶尖的神棍了。可是面前的两个老太婆,平平常常的两个人,手段似乎不在师父之下。只是摸了摸根伢子的身体,就知道是谁下的法术。 “黄莲清不伤人性命啊,再说他从不出四川。”如今重庆已经升为直辖市几年了,可这两个老太太,身居山乡野地,不知世上变化,还以为秀山是四川地界。 听着老太太对黄莲清的语气,王八马上说道:“这个人也姓黄,正是秀山人,我正是受黄莲清所托,把他带回去的。” “你怕我们会整你啊……”其中一个老太太说道:“那我就不让你进来了。” 王八连忙唱诺,“谢谢婆婆。” 两个老太太忽然相互之间用一种王八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谈。 王八听她们讲话,声音时高时低。 王八忽然明白了,她们讲的女书,既然有女字,当然有相应的语言。 两个老人相互说了好大会子话,还吵了几声。 王八现在看明白了,个子高的那个是妹妹,矮胖点的是姐姐。因为姐姐说话的口气蛮横一些。妹妹虽然想坚持,但不敢太顶撞。 两个老人相互不说话了,姐姐对着王八说:“你先休息,睡一觉完了,我再跟你说。” 妹妹就去了后屋,端了盘苹果橘子给王八。 “我们没得什么吃的,那这个垫垫肚子吧,要是想喝酒,我们也有……” 王八也饿了,拿起就吃。边吃边摆手,示意不喝酒。反正到这个境地了,还不如相信她们没恶意。 王八脱了身上的蓑衣,眼神把老人看着,意思是如何安置喜神。 “赶个尸,那有这么多毛病。”妹妹说道:“你放心,这个屋里,百无禁忌。” 姐姐也跟着说:“我们没恶意,只是有事要你帮忙。黄莲清欠我们人情,快十年了,都不还情,搞的我们老是不安心,当年还弄个姓赵的小不点来跟我们胡扯蛋……你先到后屋里休息。晚上再说。” 王八满腹疑惑,但至少知道,两个老人的确不会对付自己。吃了苹果,再去剥开橘子,可是橘子里面已经烂了。王八要扔。老人中的妹妹连忙拦住,“年轻人,怎么这么抛洒。” 那老太太拿过来把烂了的橘子给吃了。 王八牵着根伢子,走进后屋,他可不敢把尸体放在外面。不管老太太有没有坏心,王八总是不敢离尸体太远。这个房子和两个老人,都太邪乎。王八不放心。 王八进了后屋,把门给关上,仔细的在门缝上贴符。又把身上的蜡烛都拿出来,掰成半截,按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布了个符剑,把玉阳位的那个蜡烛给点燃。又把根伢子身上,上上下下摆弄一遍。才安心躺倒床上,一时睡不着,听着屋外的雨声。 眼睛看着顶上的木板。登时更睡不着了,这木屋,不仅墙壁四周,连顶上的木板,都写着那些诡异的女字。王八翻身下床,在屋内到处摸索查看,果然,屋里的木床床脚,还有一个老式的木柜,只要是有空白地方的位置,都密密麻麻写着女字。 这两个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人? 老妈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晓得回来的路啊?” 曾婷抿着嘴,忍着笑,估计她回家,郭玉也是说同样的话。曾婷大方的叫了我老妈一声“阿姨。”然后和我一起进了屋。 “这是婷婷。”我跟老妈介绍。 老妈看了婷婷一会,大声喊道:“风伢子回来了。” 老头连忙从厨房里窜出来,看见曾婷了,搓着手,为难的问道:“你叫什么?” “婷婷。”曾婷答道。 老头马上就又跑回厨房去了,上次和他在家里动了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跟他当面道歉。 老头做饭去了,老妈把电视机的遥控器递给曾婷。曾婷也不好意思换台。 三个人都不说话,把电视里的垃圾肥皂剧无聊的看着。气氛尴尬。 我心里想着,要是那天曾婷带我去她的家,郭玉会用什么待客方式对待我呢,若是郭玉想起我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徐云风,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我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好笑。 “你在笑什么?”曾婷问我。 “没有啊,我没笑。”我否认了。 曾婷说道:“我明明看到你嘴巴歪着在笑,你还骗我。” 我没回答她,从沙发后面找出了老头的烟盒,抽一颗衔住,又拿了一根要递给曾婷。曾婷作势要打我,“作死啊。”她小声咒骂我。 老妈忽然站起来,“啊呀,差点忘了。”匆匆的走到穿过卧室,走到凉台上去。 “阿姨去干嘛……”曾婷瞪大眼睛问我。 我不耐烦的说:“你问这么多干嘛?” 老头的菜炒好了,一盘一盘地往客厅的饭桌上端,曾婷连忙去帮忙。 老头阻止曾婷,“那有你第一次来就做事的。” 老头对着凉台大喊道:“你还没有拜完神啊,吃饭啦……” 老妈回到客厅,对着我说:“你没得事,瞎跑什么,身上都是死人味,到医院去了?” “婷婷不是刚从医院出来。”老头插嘴,“他在电话里,不是跟说过了吗?” 老妈不问了,和老头一起端菜,把菜都放在桌子上了。 我正准备拉着曾婷坐。 “等等,”老妈又来了,“让他们先吃。” 看着老妈毕恭毕敬的拿出饭碗,夹了点菜进去,又到了点酒。等了一会,才对我们说道:“可以啦,我们吃吧。” “你能不能把这个毛病改了去啊,今天有客人列。”老头在旁边说道。 老妈走到卧室里去了,这么多年来,每次家里比较郑重的吃饭,她都是这样的。我早就习惯。 曾婷在我身边轻轻问道:“阿姨刚才在干什么啊?” 老头听见了,对曾婷说道:“说是什么六甲……让你看笑话了。” 我给老头到了酒,也给自己倒了。老头问曾婷喝不喝。曾婷正准备答应,我把她瞪着:“又想进医院是不是。” “那喝点啤酒吧。”老头打圆场。 老妈从卧室出来了,看见我和老头已经在开始喝酒。对我们说道:“你们两爷子(宜昌方言:父子两)少喝点啊,莫又跟上次一样,喝多了在两个人扯皮。” 我和老头老妈从来就没得什么话说,就和老头一口一口的喝酒。 曾婷还算大方,问老妈刚才在做什么,什么是六甲……为什么要让他们先吃啊? 老妈说道:“是六甲神丁,保佑我们的……” “老妈——”我喊道:“在吃饭呢……” 老妈没话找话,“你几个月又去那里了,连个电话都不打回来。别到处跑,招惹脏东西。” “我到底怎么啦,莫一回来就给我上课好不好?” 老妈并不住嘴,“你都二十几了,你以为我愿意说你么,你要是跟你那个好朋友王鲲鹏一样,事事不让大人操心,还有那个在国贸上班的陈盐一样,踏踏实实的做事。我怎么会说你。你们三个以前关系都蛮好,一个学校同届出来的,可是现在你看你,能和他们比吗?” “你以为我想啊,没得单位要我么。你们有本事,给我找个合适的单位撒。”我最讨厌爹妈在吃饭的时候唠唠叨叨。 饭菜虽然可口,但吃的郁闷无比。和老头喝酒没有和朋友一起喝酒有意思。还要听老妈数落。 吃饭吃完了,我跟他们说要走。 老头突然没头没脑的对老妈说了一句:“你给了婷婷打发钱没有啊。(宜昌风俗:女朋友第一次上门,男方大人要给点钱,表示认可)” 曾婷连忙说道:“别,别这样……我不要。” 我连忙拉着曾婷走了。 出门的时候,还隐约听到老妈低声向老头说:“他上次带回来的那个,才几天就散了,每次都给,那里有这么多钱给。” 和曾婷回了主的房子。免不了要亲热一番。 两人躺在床上,曾婷说道:“你爹妈蛮有意思么,比我妈好多了。” 我说道:“那是我现在难得回去一次,他们把我当客人一样的。他们凶的时候,你没看见过。” 曾婷把我紧紧搂住,“我还生怕你出什么事情,还好,你回来了。可是王哥,董玲也担心的很。” “他没事的,他反正胆子大,也有本事了。”我无所谓的说道,“他现在这么厉害,那个跟我们捣乱的人,也不会扯皮了。没事的,他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妈妈在吃饭前,到底在做些什么啊,好古怪。你怕鬼,可你妈妈好像不怕呢。”曾婷突然来了兴致,“你为什么这么胆小怕鬼啊。比王哥差远了。” “谁说我胆子小的,说我怕鬼的,”我吼道:“是不是董玲,是不是她?” 曾婷吃吃的笑。我把脸板着,对她说道:“我告诉你我小时候的一个事情,你说我该不该怕。” 曾婷说道:“你说来听听,我可倒是想看看有多赫人。”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我慢慢的说起来: 小时候我们家住筒子楼,老头单位的筒子楼。 那个时候,宜昌的城区还很小,万寿桥向下走,直到伍家岗都是荒山野地,只有想我老头的这种工厂分散的靠着东山大道修建,住了一些厂里的工人。开发区那个时候还统称窑湾,最是偏僻的地方。到处都是坟地和野山包,堰塘。 我们住的那个筒子楼就靠着一个荒山,我们一打开屋后的窗子,就能看见山坡上全是一个又一个坟墓,近点的,连墓碑的字都看的清楚。筒子楼前面是个好大的堰塘,堰塘里全是莲藕,到了夏天,覆盖满了荷叶。 小时候,家里没人带我,不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莫名其妙的就有几个人来陪我玩。我那时候小,开始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他们来找我,我还很开心呢。他们后来还给我东西吃,可是我吃一次,就病一次。他们告诉我,别给大人说。不然就不陪我玩。于是我六岁前老是生病,老头就到处带我看病,可是老妈就说我不是病了,是我招惹脏东西。 (曾婷插嘴:怪不得你妈妈老是担心你惹到什么邪事呢。) 老头是当兵专业的,不信邪,就为这个事情老是跟老妈吵。老妈给了我好多小木头棒子,要我带着,还给我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我一个人的时候,拿着玩。可是我带着那些东西,那些人就不陪我玩了,他们都趴在窗子上,对我说扔了那些木头和镜子还有纸片,就进来陪我玩躲蒙蒙恰儿(宜昌方言:捉迷藏)。我不答应,我怕老妈回来打我,他们就把自己的脑袋托在手上,给我看,那些脑袋被他们托在手上,还在向我做鬼脸,眨眼睛,吐舌头,我那时候很小,那里知道害怕,还觉得很过瘾呢。 所以爹妈一出门,我经不住他们的诱惑,就把老妈给的那些东西,都给塞在床底下。他们就进来了。我要他们教我,该怎么把脑袋扯下来,放在手上。他们就说,好啊好啊,现在就把你的脑袋扯下来。 我当时好开心哦,心里想着,把这个本事学会了,到幼儿园去,做给那些小伙伴看。他们肯定觉得蛮好玩,还会把糖分给我吃。 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大哥哥,就把我的耳朵揪起,把我的脑袋往上扯,可是我觉得好疼。就哭起来,那个大哥哥就啊的叫起来,跟猫子的声音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看见他两个手冒火,指头都糊了。我以为他是玩把戏,逗我玩。才不哭了,要其他的几个帮我玩这个把戏,手上能喷火的把戏。可是那些人,却都躲着我,不敢碰我。 他们一直陪我玩,只要我不上幼儿园,爹妈要加班,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就来陪我玩。一直到我读学前班,他们都经常来。 那时候,我们这个筒子楼的其他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也是经常生病。还有一个掉在筒子楼前面的堰塘里淹死了。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的门。还有一个小孩,经常和我一起玩的小孩,和我非常要好。那天不知道怎么也跟着那些人到我屋里来了,我们开始的时候,玩的很开心。可是我看见他们把我的那个小伙伴整的很惨,那个小伙伴被哭好厉害,可他们却开心。把我的小伙伴的脑浆从耳朵里掏出来,丢过来,丢过去。最后又塞进去。如果那个小伙伴不哭的话,我也不知道害怕,可是看着他哭的那么惨,我才隐隐觉得,这些陪我玩的人,不是好人。 那个小伙伴,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从我家里出去的。那天晚上,大人们下班后,那个小伙伴的爹妈就哭喊着把他往医院送。后来那个小伙伴就成了痴呆,如今他还是这样,天天坐在我们楼下,二十多岁了,还是流着鼻涕,尿裤子都不知道。他家人要是把他锁在家里,他就跑到凉台上,在凉台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嚎叫。你要是不信,下次到我家,我指给你看。 我老妈就问我知不知道那个小伙伴是怎么疯的,也问我有没有陌生人找我。我当时不敢跟她说真话,我记着那些怪人说过的,要是我给爹妈说了,他们就再也不来陪我玩了。 我一个人在家里,很怕没人陪我的。于是不管大人怎么问,我什么都没说。 我老妈就带着我回到嘎嘎家里,嘎嘎看了我的样子,把我支开,叫我出去玩。跟我老妈在屋里说了好大会子的话。回家后,老妈在窗子上挂了一串铃铛,那些铃铛上还吊着一些三角形的纸包。 等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那些人就进不来了。他们要我把铃铛取下来,我取了,他们进来就要给我东西吃,可是我看见他们给我吃的是牛屎,还有天牛。这我就不干了,他们以前给我吃的都是搅搅糖和广椒糖(两种八十年代宜昌常见的零食),可为什么他们现在要给我吃天牛和牛屎粑粑呢。我就不吃,说他们骗我。 有个年纪大点的人,就非要逼着我吃,捏着我的鼻子,把天牛往我嘴里喂。我一哭,他就放手了。他就用手上能喷火的把戏给我看。 最终我还是没吃,他们好像很不开心,走之前对我说,再也不来陪我玩了。我很伤心呢。 老妈下班回家后,看见那一串铃铛,被我扯下来了,把我一顿死打。屁股都被她打肿了。老妈说,要是我再扯那个铃铛,就还要打我。 我一直不知道害怕。直到我五岁半,隔壁的那个婆婆死的那天,我才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老婆婆是隔壁覃伯伯的妈妈,我们都喊她覃婆婆。覃伯伯也是跟我老头一样,当兵转业的,听说还参加过抗美援朝,那时候秦伯伯就有五十岁了,他的大儿子都已经在上班了,覃婆婆也七十多。他们是五峰人,都是土家族的。 覃婆婆不穿普通人的衣服的,总是穿着那种黑灰色的大褂子,头上缠的也是黑布,看着吓人,其实那是土家族的传统服装,我长大才知道。可是那是还小,大家都怕覃婆婆。其实覃婆婆人很好,对我们很和蔼。有次我抓了好多青蛙,在公用厨房里玩,准备玩腻味了,就挨个把青蛙杀死。覃婆婆到厨房来择菜,看见我在折磨青蛙。就对我说:“风伢子哦,莫这样撒,对你不好哦。” 我说:“怎么不好啊?” 覃婆婆就说:“你以后要读书,要成器撒,你整他们,以后读书不好,比爸爸妈妈要打你的。” “我那时候已经读学前班了,老头确实因为学习的事情开始打我。” 我就把青蛙全部扔到下水道里放了生。倒不是因为什么学习的原因,而是我蛮怕覃婆婆,不敢不听她的。那个覃婆婆没多久就死了。 后来听说她死之前,拼命的想回老家。可是覃伯伯不愿意她回去。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覃婆婆回去了,没人照顾。 覃婆婆死的那天,我凑热闹去看了的,看见覃婆婆躺在他们屋里的一个床板上,身上盖着被子。嘴巴张的老大。嘴里黑黑的。满脸的黑褐色的斑,长大才知道,那是土斑。我看了之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死亡,知道害怕了,哭着跑回家里。 覃伯伯和我家关系一直很融洽,我爹妈就给他们帮忙,他们不放心我,吃了晚饭,就又把我锁在家里。老妈还特别嘱咐我不要把窗子上的铃铛串子扯掉。 可是他们出了门不久,筒子楼就停电了,电视也看不成。我那时小撒,蛮怕黑,就把家里的蜡烛点了两只。可是蜡烛老是被窗外的风给吹熄。我就去关窗子,那个铃铛掉在哪里,被风吹的叮叮当当的乱响,我去扶铃铛的时候,突然就看见那些平时陪我玩的人,都挤在窗子外面。可他们现在都变了样子,不是以前陪我玩时候的模样,穿的都是非常古怪的衣服,就是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古代人穿的衣服。脸上也变了模样,有的脸上都是血丝,有的脸上惨白惨白,有的……根本就没有脸,脸上就是白板一片。 我终于知道害怕了,吓的手一摆,把那串铃铛扯掉。然后摔倒在地上。 等我再站起身,突然就看见覃婆婆躺在我们家里。仍旧是躺在木板上,可她的眼睛睁开了。正看着我笑。我吓得哭起来,连忙跑到门口去拉门,可是门已经被反锁。我怎么也拉不开。 觉得身后好热闹,就回头去看。 这时候,我就看到,屋里站了好多人,把覃婆婆围着。那些人,我熟悉又陌生。我能感觉到是那些平时陪我玩的人,可现在他们的模样,又变了好多。 覃婆婆仍旧直挺挺得躺在那里。 我吓的很了,拼命的哭起来,用手去敲门,可是没有用。屋外是震耳欲聋的打笳乐的声音。 那些人,在微弱的烛光下,静静的站着,覃婆婆的眼睛一时睁开,一时闭上。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死亡,也无师自通的知道了什么是鬼。从未有过的恐惧,无比真切。我尿裤子了。 那些鬼怪,我知道他们是怪物了,把覃婆婆围着,不停地用手去碰触覃婆婆。我在旁边看着,吓的不停的哭,嘴里喊着“爸爸妈妈”。可是爹妈那时候正在帮覃伯伯操办丧事,那里回得来呢。后来我吓的越发的狠了,腿也站不住,就倒在地上,视线模糊,但还是看的见屋里的情形。 我就看着这些鬼魂,慢慢的把覃婆婆的身体一块一块的撕扯开,往窗子后面递出去。这个过程很漫长,一直到我爹妈忙完了,回家前的几分钟,他们才把覃婆婆全部弄到窗外的山坡上去。 爹妈开了门,看见我正瘫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身上在痉挛。惊慌失措,给我灌了点蜂糖水。把我送到医院。观察了一夜。后来就住了好久的院,听医生说我得了脑膜炎,后来他们就说我变蠢了,没住院前聪明伶俐。但我再也没看到过哪些陪我玩,撕扯覃婆婆的怪人。覃婆婆最后也没有安葬回五峰,就埋在我们筒子楼后面的山坡上。我后来一直都不敢去那个山坡上玩。 后来我到沙市上大专,遇到一个戴草帽的怪人…… 我把曾婷脸拍了拍,“你说我该不该怕?” 曾婷却已经睡着了,嘴里哼哼,又睡了过去。 王八睡不着也得睡,不然晚上没精力赶路。 王八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总是觉得这个屋里不对劲。屋里的味道不对,到处是纸灰燃尽的味道,还有一股说不清楚的血腥恶臭。 王八忽然想起自己和赵一二分开的时候,赵一二交代过,“行小路,走夜路,别管闲事。” 自己却因为图方便,一直走的大路,而且白天也走,本以为没得什么事情了,没想到给卡在这里。而且这两个老太婆,一点都不知道来历,可她们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王八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门外又有人进来,王八把门开了点,向外看去。一看,心里安稳一些,原来来了个同行,也是个赶尸的。 这个赶尸的是个比王八大几岁的男人,进来后,一言不发,脱了蓑衣就坐在堂屋里休息。两个老人也不说话。三个人相互对着面,却好像看不见对方。 后来者,抬头看了看屋里,看有没有漏雨,找了个干点的地方,把他带的尸体牵过去。两个老婆婆还是不做声,冷冷的看着他做着这些。 王八看清了后来者赶的尸体了。马上就觉得自己的喜神比他要容易赶的多。 王八看着后来人赶的五六具尸体,都不能称呼为尸体,都是勉强拼凑在残肢断臂而已。一个稍微完整点的尸体,胸口却是一个巴掌宽的创口,横贯身体。如此创伤,喜神仅靠身后唯一未断的脊骨支撑。看起来摇摇晃晃的。看来是山高路滑,出了车祸,死掉的人。 那个后来者,把喜神都安放在了堂屋大门的后面,面墙而立。这是赶尸的惯例。王八不奇怪。可是那个赶尸匠,安顿好尸体后,在屋里慢慢的踱着步子,仔细的查看四周的墙壁。 赶尸匠好像也发现了墙壁上的女字,做出很惊讶的表情。可是两个老婆婆就在他身后,他却不去跟她们说话。这个赶尸匠连忙回过身,好像要去牵引尸体,看样子很慌张,想走。可是等他没走几步。老婆婆之中的那个妹妹扔了个什么东西在他身前。他一步就踏上去了。赶尸匠轻呼一声,连忙坐在地上把鞋脱了,看自己的脚底板。手指用力一拔,原来是个蒺藜刺。 王八现在能肯定那个后来的赶尸匠看不见两个老婆婆了。赶尸匠一般都有点通阴的本事,可他竟然看不见这两个老婆婆。王八暗自心惊。 让王八更担心的在后面,王八看见那个赶尸匠,本来坐在地上,把脚板的刺给拔了,伤口并不大,可是有鲜血流出来,开始赶尸匠没注意,吐了口唾沫在伤口上,准备站起来走路。可他突然又坐下,再把脚举起来看,就发现,脚板的伤口鲜血激射出来。赶尸匠急了,连忙掏出身上自备的草药,嚼了嚼,往上涂去。没用,鲜血把草药末子冲的老远。赶尸匠知道遇到凶险,连忙掏出符贴和桃木剑来,嘴里念着咒语。可是迟了,王八看见屋子的顶上和四周墙壁上掉落一些东西下来,在看时,那些东西竟然会动,在地上缓缓的爬着,王八看清了,心里毛骨悚然,都是蚂蟥,那些身体扁平的蚂蟥,身上黄绿灰色的条纹间杂,在地上蠕蠕的爬动。爬过的地上,都是腥臭的粘液。 蚂蟥爬到赶尸匠脚上喷出的血滩上,就开始吮食鲜血。 王八看见,越来越多的蚂蟥从屋里四周的墙壁上掉下来。王八连忙仔细去看那些蚂蟥究竟来自何处,终于看清楚了,原来屋子里写的女字,都不是用笔写上去的。原来是一条又一条干枯的蚂蟥贴在墙上。王八连忙去看自己所处的屋子里的墙壁,果然,用手指去抠,就抠下了一条干枯细小的蚂蟥。 原来这些干枯的蚂蟥只要闻到血腥气,就会身体肥大变形,并向血液的方向聚集。王八想到这里,连忙把手里的蚂蟥扔的远远的。 这时候,屋外发出了那个赶尸匠的惨叫。 王八连忙又去看,屋外的场面又变了,那些蚂蟥都变得敏捷迅速起来,纷纷往赶尸匠的脚底的伤口钻去。不多时,赶尸匠就喊不出任何声音。赶尸匠的身体迅速干瘪,身上的血肉瞬间萎缩。 两个老太婆仍旧不动声色的看着。 王八忍不住了,推开门冲出去,脚上踩着蚂蟥咯吱咯吱作响。可是王八正想去扶那个死去的赶尸匠,老太婆中的姐姐突然就向王八看过来,目光如刀。王八眼前一花,全是黑暗。没了知觉。 等王八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被人背着,在黑暗的山路上行走。雨已经止住了,漫天的星光。王八扭头看见,根伢子的尸体也还跟在后面。王八除了脑袋里一阵阵疼痛,没有什么别的异样。连声称谢,要下来。 把王八背着的人放下王八。侧转身,把王八看着。王八忽然惊讶,谁救了自己都不意外,为什么偏偏是他。 ——站在面前的是那个老头子,民工的带头人,在附属医院见过的。 王八想起了赵一二的话,那个民工的带头人,叫黄金火,和罗掰掰是同门,肯定是他对根伢子使得坏。可是现在的情况是黄金火肯定是在帮自己,而且他也会赶尸,却把根伢子的尸体往老家赶。 这到底怎么了,王抬头看了看天,看准了星位,辨明防线,的确黄金火刚才是背着自己往重庆方向在走。难道是师父想错了吗? 王八还不知道黄金火和罗师父在大楼的事情。故此不停地揣测。 王八问道:“我朋友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情?” “他没事,好的很,他把我以前学艺的师弟的法术散了。” 王八有点晕,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听黄金火的口气,好像不是站在罗师父这边的,王八想起他在医院对赵一二老泪横流的样子,心想师父这次估计是真错了。王八那里想得到是黄金火临时良心发现,放过了疯子,这么多枝节。 王八又问,“你怎么把我从那两个老婆婆手上弄出来的。” 黄金火还是不愿意多说话,只一句就把王八打发了,“不是我救你,是她们把你交我的。” 然后黄金火把根伢子的尸体仔细端详了半天,不停的叹气,又翻身走着。王八问道:“你自己会赶尸,为什么要我们帮你。” 王八在黄金火身后,看见他做了揩眼睛的动作,“我做的事情,我自己去了结。你什么都不要问了,见到我们本家的黄莲清,你就什么都知道。” 走了一夜,白天的时候,黄金火在山间找了个靠近鱼塘的屋子住下。黄金火看来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很快在鱼塘里用网捞了两条逃脱承包人渔网的家鱼,在屋子里找出家什,弄了鱼汤,两人吃了。 王八对黄金火没有了戒心,又看见黄金火赶尸的手艺高超,对地形熟悉。心里坦然,安稳的睡去。睡到正午,刚好一缕阳光从屋顶的茅草缝隙穿下,照在王八的眼皮上。王八醒了。 可是发现只有一个人在屋里。王八急了,看时辰是正午时,阳极而阴,尸体很容易这个时候最后一点魂魄散尽,到了晚上赶尸,就更难了。更容易招惹野魂近身。 王八连忙起身,推开门,就停下。原来黄金火和尸体就在不远处,鱼塘边上。 黄金火把自己和尸体都脱的干干净净,站在半人深的水里。王八不知道黄金火在干什么,但他听见黄金火哭的很厉害,边哭边说着什么话。距离隔得有点远。王八也听的不太清楚。王八看黄金火的举动,也不敢贸然出门。就躲在门后,继续偷偷看着。 王八就看见了黄金火手里的东西,是一条青蛇标,寒冬腊月的,到那里弄开的蛇呢。王八纳闷,随即自己解释,也许跟黄金火的手艺有关,黄金火的青蛇标,和罗师父的稻草一样,都是随手的法器。他们两个人的法术,还真是邪门,以后遇到这种人了,一定不能留情面。 黄金火把青蛇标抵在自己身上,青蛇标就不动了,过了一会,黄金火又把青蛇标扯下来,往根伢子尸体的鼻子里喂。如此反复。根伢子身上的脓液渐渐消褪,脸上的黑淤也开始消散。 王八明白了,根伢子马上就要回家了,黄金火在用法术,把他弄得干净点,像个人样,免得家人太伤心。可是黄金火有个细节动作,王八没看见,黄金火刚好背着王八,嘴里慢慢吐了条青蛇标出来,那条青蛇标,无声无息的游进水里,缠到了根伢子的大腿上。 王八不再看了,难得心情舒坦,身上的压力仿佛都卸下,有了黄金火在,王八的确放松了。王八把鱼汤又喝了一碗,然后又躺倒木板上盖了稻草睡去。 王八醒来的时候,又已经天黑了,看着黄金火把什么都收拾好了,就等着王八睡醒的模样。王八心里纳闷,他不用睡觉的吗。 黄金火基本没有话,只是在路上有猎户下的套子,黄金火才提醒一声。或是问两声王八能否看见四周野魂,若是有,就驱赶一下。 寅时时分,走到一个山脊。黄金火不走了。坐在地上,看着路的前方。王八奇怪,为什么他要在这里休息呢。王八就等着他休息好一起走路。可是休息了两三个小时了,黄金火仍然没有继续走的意思。也不睡觉,就这么坐着。 王八问道:“你儿是不是赶辛苦了,那我来吧。” 王八就摇起铃铛,牵引尸体,走起来。王八往前走着,可是发现,尸体跟着自己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只是原地动着脚步,却不能前行。王八奇了怪。用了各种催尸的办法,根伢子就是不能前行一步。就在原地跳动,也不能往前走。 王八走过去背尸体,把尸体往前背,立马就觉得尸体如一座山压了下来,把王八压的跪在地上。可若是王八往回背,还是往常的重量。 王八若有所思。也坐了下来,问黄金火,“为什么他不能过界?” “我们秀山姓黄的死在外面,必须要在省界等着家里人来接。”黄金火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黄莲清下的规矩。” 天亮后两个小时,王八终于看到了被人提到无数遍的黄莲清。 ——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穿着中山装,可笑的是胸前的口袋还插着钢笔。黄莲清没有留胡须,白净脸皮,活脱的像一个山区小学的校长。 可是王八知道黄莲清的实际年轻绝对不止五十岁,他和那两个老婆婆打过交道,听老婆婆的口气,他们是同辈人。连师父赵一二都是他们的下辈。 跟着黄莲清走上山脊的,还有上十人,有男有女,都是差不多的打扮,王八明白,他们都是秀山的黄家祠堂的族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啊的叫一声,从人群中跑出来,扑到根伢子的身上,却声音只咿咿的哭了两声,却哭不下去了,估计早就听到了根伢子的死讯,在家里已经哭了无数次,嗓子都已经哑了。王八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根伢子的姐姐还是妻子。 那女子用手在根伢子的脸庞上摸着。在和根伢子做最后的告别。 根伢子的眼睛突然流下泪来,嘴里蠕蠕的看样子要说话。 那女子突然惊喜的喊道:“他没死,他还活着。”可是她看到黄莲清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才的欣喜顿时乌有,眼睛里的光芒也黯然。 可是王八看见根伢子把那女子的手扶着,走到了一个石头上,两个人相互对坐着,开始说起话来。 王八知道黄金火昨天中午给根伢子做了什么了,他把自己的魂魄灌给了根伢子。让根伢子能有片刻回魂的时间,和家人告别。 王八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的道行实在是太浅,当初他认为赶尸就是利用人体最后一丝魂魄,在尸体肌肉腐烂前,带动尸体走路,把尸体的魂魄控制好就行了。中美洲和南美洲也有这种法术,当地巫师利用死去的人干活,王八分析过南美洲巫师用的植物,和赶尸用的一些药物,都是神经性的麻醉物。 王八自以为自己的分析很透彻了,可是这一路赶尸过来,这么多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情发生,还是让王八觉得自己如井底之蛙。 眼看这个根伢子已经死了好久,可是现在竟然能够回魂,和家人道别,交代后事。这事情,不是亲眼所见,打死王八也不会相信啊。 众人都不打扰根伢子和家人说话。 隔了一会,黄莲清把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看,“三炷香了,时间到了。杜鹃,算了,让他走吧。” 那女子猛的泣不成声,根伢子不说话了,直直的坐在那里。来了几个年轻小伙子,把根伢子搬到准备好的滑竿(山区的一种类似轿子的东西,比轿子结构简单,容易在山地行走)上。嘿的一声,抬着根伢子往家乡的方向走去。 另外也有两个中年妇女过来搀扶那个叫杜鹃的黄根伢子的家人。 人都走了。 山脊上只剩下黄莲清、王八、黄金火。 “看在你舍得自己的入魂魄给根伢子,我就不把你带到老屋里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一时糊涂……” “你那里是一时糊涂,你当年跟着你那个师父学艺,可是坚决的很;你非要带着大家出门打工,其实是想拉他们跟着你干,你自己想当老板,你算计的好啊;为了工钱,你……哼哼。” “没有钱,他们拿什么回家过年……他们不天天找我骂我吗……是我带他们出来的……” “那你什么都是对的,怎么回来了。” 黄金火站起身对黄莲清说道:“我做的事情,我知道怎么还,你帮我看好我堂客,她不清白(精神有病),你晓得的。” 黄金火向山脊的另一边走了。 王八知道他是要去赴死,而且死的还有讲究。 王八想去阻拦。 “你师父没跟你说,别管闲事吗?”黄莲清制止了王八。 “我师父还交代我别走大路,别白天走路,”王八说道:“可我都没听……你是黄师傅吧。” “赵一二叫我黄师傅,你也叫我黄师傅。”黄莲清板着脸说道:“你们两师徒都是一样的没大没小。” 王八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 “知道那两个老太婆为什么放过你吗?” 王八摇摇头。 “她们知道了根伢子跟我学过艺的。”黄莲清继续说:“我有件事情,一直没做,我当年答应过那个养蛊的苗人,终生不再出四川。所以这个心愿,我一直不能了结,当初叫你师父赵一二帮忙,可他这个糊涂蛋,没把事做好,还缠着我把那本书给拿去了。” 王八知道是那本书了,那本书现在正在自己的怀里。 “你把这个坛骨灰放回那两个老太婆的屋前吧。她们等了十几年了。”黄莲清说道:“你师父没做完的事情,你做也一样,回去跟赵一二说,我们互不相欠了。” 王八把骨灰坛拿在手上。把黄莲清看着。 黄莲清说道:“你想知道那两个老婆婆是谁?” “她们在屋里杀人呢?”王八说道,“可是我阻止不了。我知道她们不是人。” “她们就是被赶尸匠整死的,当然恨赶尸匠。她们一日魂魄不消散,就不会停止报复。” 王八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听说过姊妹吗?”黄莲清问道。 “姊妹……这个难道还有人没听说过。”王八大惑不解。 “不是那种有血缘关系的姊妹。我们这里的习俗,若是两个未嫁的女子性格相投,可以在长辈们面前,立下誓言,终身相伴,不思婚嫁。两个女子过一辈子。”黄莲清说道:“她们就是野竹的姊妹。” 王八说道:“有这么怪的事情?” “她们更怪,”黄莲清说道:“因为结为姊妹的多是普通人家女子,倒也罢了。可她们都是养蛊的高手,两个养蛊的女子结为姊妹,在当时很多能人都反对的。” 王八明白了那些蚂蟥的厉害。 “我当年在湘西认识了她们,算是有点交情。”黄莲清说道。 王八心里想着,你现在说的轻描淡写,谁知道当初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两个养蛊的女子结为姊妹,那是随随便便能有交情的。当初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黄莲清开始讲古了: “后来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她们两个受到冲击。当地革委会把她们当牛鬼蛇神的典型,强迫她们分别嫁人。她们勉强从家里跑了出来,到我这里躲避。当时我们秀山的形势比湖南那边好些,毕竟隔了省。 我安顿她们一段时间后,秀山的情况也开始不好。我天天被人拉到乡里挨批斗,自身难保。这个时候,两姊妹的老家就来了几个人,要把她们带回去。她们没有地方再躲了,就双双吊死在我的家里。那个几个竟然会赶尸,就要把她们赶回去。” 王八插嘴道:“不是打破四旧吗,废除封建迷信吗?他们怎么还是找赶尸匠来做这些……岂不是自相矛盾……” “两姊妹养蛊厉害得很,很多人都惧怕她们,那些人,其实就是趁着运动。 很多人都惧怕她们,那些人,其实就是趁着运动,公报私仇而已。那个点名要她们嫁人的保皇派头子,在运动之前,是个很厉害的赶尸匠。” 王八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两姊妹平时也帮过不少人,可是既然帮人,就会得罪人。这世上的事情,那里一辈子能一碗水端平。” 黄莲清叹了口气:“那几个赶尸匠不听我劝告,非要把她们赶回去,因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阴婚……我没办法,给了他们点颜色,他们才走了。我把两姊妹火化,留了骨灰。一直等人把她们的骨灰送回去,可是秀山不出人才,我等了好多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黄金火倒是有点能耐,可他非要跟着那个黄毛学,不肯走正道。” 黄莲清把口袋里的钢笔拿出来,“这是你师父当年给我的,你这次也拿回去,还给他吧。他来找我的时候,才三十不到,跟你一样毛手毛脚的。那个钢笔来找我学赶尸,说他是诡道的传人,我开始还不信,可是后来我信了。” “我师父没得天生的本事,你才怀疑是不是?”王八问道。 “是的,不过他还真是犟,找个徒弟,也跟他一样是个普通人。”黄莲清把王八看着,“赵一二看样子把他师父,就是你师爷的话都忘干净了。” 王八倔强的撇撇嘴。 “他也没把事情做成,倒是把那两姊妹的书给骗了去。只拿了一坛骨灰就跑了。这个小混蛋……” 王八心里好笑,当年师父不知道做了什么精灵古怪的事情,让黄莲清耿耿于怀。但还是欠了黄莲清的人情。看来这个人情,要自己来还了。 黄莲清突然把王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嘴里念叨两句。 王八隐约听到:“赵一二是怎么啦,怎么会选这个人……” 本来王八已经觉得黄莲清对自己很有亲热了,可是黄莲清突然变了神色,把身子背过去,走了,边走边说:“你不会忘记两姊妹的地方吧,把骨灰放回去。” 王八不知道黄莲清的态度为何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莫名其妙。拿着骨灰往来路走回去。 白天路走得快,到了傍晚,王八回到了两个老婆婆所在的地方。可是只有一片洼地,都是坟墓。找不到那个木屋了。 王八找了好久,才在墓地的边缘发现了一个木制的小灵屋。灵屋修得跟人住的一般模样。屋前供奉着几盘水果。王八想起了老太婆给自己吃的是什么了。差点吐出来。 木屋上爬满水蛭,恶心不已。 王八看见木屋的小门前的左侧有个骨灰坛,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王八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恭敬的把自己带的骨灰放在小门右侧。退了两步,唱了个诺。嘴里念叨:“两个婆婆,我把你们的骨灰合拢了……” 然后走开。 走了很久了,突然刮起一阵旋风,王八回头看去,整个墓地都笼罩在黄色的风中。 无数人影在里面飘摇不定。 王八身上轻松,继续往湖北的方向走回去。心里想着,终于可以在市镇上住宿了,一定要找个有热水洗澡的旅社…… 08 治坟 “我都说了,你老公没得病。你身体好的很。你CT也做了,彩超也照了,血脂血糖也查了,血压也正常,肝功能也正常,心脏也没有颤音,除了脚气,你老公什么病都没有,你们已经来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不相信我们的检查结果呢。” “你们挂错号了,我看你们应该去挂精神科。两个都去!真是没见过你们这么胡搅蛮缠的夫妻……” “你说他回家就喊头疼,那他现在怎么不疼啊,我看他蛮好的嘛,你看、你看,你老公还在抽烟,这是生病的样子吗?” “现在我给他打一瓶盐水,听好啊,我什么药物都没加,连抗生素都没开。你们可别赖上我,真的有事了,说是医疗事故。” “你说他刚回家,就休克了,心脏病犯了,可是他和你是走着进来的啊。心脏病犯的人,能走路吗?你们这个也已经来了十几次啦,十几次啦,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占用真的生病的人的医疗资源。” “你跟我发什么火,你倒是让我看看,他发病的样子……他在医院不会发病是不是?好,我们到医院外面去,我看他会怎么样……那有我这么说话的……哪有你们这样难缠的人呢。” “在医生面前,他不会有事,哈,我真的建议,你们去优抚医院去看看,我劝你们,去看看吧。别以为有钱,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建议你老公住院的……” ——“对不起,我也看不出你老公得了什么病,听你说,他回家就犯病,经常在家里休克,动不动就发高烧,我行医几十年了,没见过这个症状,你们去大医院也没用的……既然你们找到我了,我先给他扎几针银针吧,试一试。” “我实在没办法,他的脉象很正常,面色也正常。我开的中药别吃了,我根本就没用什么药,都是调养滋补的药品。” “这样吧,我给你们介绍个人,长阳西坪有个姓赵的能人,找他试试看……别说是我介绍的。” 曾婷这两天净和我闹别扭,我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看我一个送牛奶的不顺眼,丢她面子了。她就骂我没有用,二十几岁人了,钱也没有,也没个单位。我和她吵了好几架,今晚又是这样,吃饭就吃饭,非要跟我谈论以后工作的问题。我听得烦了,在和她吵架之前,摔门而去。 走到路上,肚子又饿了。就给王八打电话,要他出来请我吃饭。 没想到王八在电话里惊喜的很:“正好要找你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我连忙问有什么事情。王八说他师父赵一二也来了,正要出门到夜市上去喝酒。赵一二正在说没人陪他喝酒,闹着要找我。 他们定了要在陶朱路吃虾子,我听了连忙回屋,叫曾婷收拾好了出门。曾婷还在跟我怄气,也没吃饭,菜都放凉了。我说请你去吃油闷大虾,算是赔罪。曾婷才喜笑颜开的跟我走。到了陶朱路看见王八董玲和赵一二了,曾婷才明白,对我说道:“就说你穷的叮当响的,那里有钱请我吃虾子。”然后又板着个死脸,坐到董玲旁边,离我远远的。 我跟赵一二打了招呼,腆着脸要王八去买几个鸭脑壳和猪蹄髈,要九九的。 王八说:“你屁事还蛮多。”我摇头晃脑的笑。 赵一二问,“没得猪脑壳吗?” 我说:“鸭脑壳下酒更爽。不信你试一试。” 我和赵一二就讨论什么东西下酒是最好的。我说是猪头肉,赵一二说错了,应该是酱拌牛蹄筋,他在丰都的时候,和当地一个同行吃过一次,说那才是下酒的极品。我问为什么,牛筋有什么吃头,嚼都嚼不动。 赵一二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就是要嚼不动味道才正,下酒才舒服。 我和赵一二就闲扯些好吃好喝的无聊话话题。董玲和曾婷也在一边叽里咕噜的说了阵子。 “喂!”董玲突然向我发难:“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婷婷跟着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福分,你还天天跟她吵架。” “我靠!”我差点从凳子蹦起来:“你们女人怎么说话都是反的!明明是她天天和我扯皮好不好?” “你是个男人呢,你要让着女人的,晓不晓得?”看着董玲一幅居委会大妈调解家庭纠纷的样子,我心里好笑,王八对你还不如我对曾婷呢,我好歹和曾婷天天睡在一张床上。王八可是要婴儿抱朴一辈子,你守着他,守寡去把。 我可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不然两个女人都恼怒成羞,我今晚这顿就吃不成了。 “你知不知道婷婷为什么不高兴啊?”董玲还没完没了了,“你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到时候拿什么去娶她,你有结婚的钱吗,你买的起房子吗?” 我不吭声了,我可不想找不自在,我这个人现在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那里想得到以后。 幸好王八买了鸭脑壳和猪蹄髈回来,我连忙招呼着赵一二倒酒吃菜,不理两个女人。 酒喝了一会,赵一二对我说道:“下个月初七,你和婷婷也来西坪啊,我请你吃粉蒸肉,喝苞谷酒。” 我说好啊,我一定来。 曾婷用筷子把我指了一下,“你看你这个人,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我才醒悟过来,问赵一二:“你过事啊?我没得钱赶情呢。” 赵一二说道:“你来陪我喝酒就行,提个什么钱……” 王八见赵一二的酒杯要空了,给赵一二斟满,“师父下个月做三十六。” “那我一定要来。”我满口应承。 赵一二生日那天,我本来想坐王八的顺风车一起去西坪。可是王八和董玲,已经提前帮赵一二准备过生的筵席去了。 我正在发愁,没得钱去西坪。刘院长打了我的抠机,要我和他们一家去西坪。我才想起,赵一二过生日,刘院长和陈阿姨肯定要到场撒。 刘院长自己开车去,说好了在汽渡等我。 我和曾婷,就去汽渡会合。到了汽渡,刘院长远远的按喇叭。我和曾婷走了过去。 看见陈阿姨坐在副驾驶。策策也在,坐在后座。我和曾婷就坐到后座上。刘院长驱车上了汽渡,过了长江,从红光上岸,走到318国道上,到西坪的路线就是王八和我半年前赶尸的路线,我看着路边的山包,心里回想着当初惊心动魄的过程。不免好笑。 策策看见我和曾婷了,第一句话就对曾婷说:“姐姐,你长得也不差么,怎么找这么个天音跑(宜昌方言:傻逼)啊?” 我一下就把策策的耳朵给揪起来。策策叽里哇拉的叫唤。 陈阿姨在前面呵斥策策:“小姑娘儿的,说话不晓得哈数(宜昌方言:分寸)。” 曾婷连忙把我的揪策策的手给打开,“连这么小的姑娘儿,都知道你没得用。” 策策连忙说:“我当然知道啊,他连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会呢。” 我郁闷的要死。 策策和曾婷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叽叽喳喳的问曾婷用什么洗发水哦,什么香皂哦,还问曾婷用什么牌子的卫生巾。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曾婷窘迫的很,“小姑娘家家的,那里晓得怎么多。” 陈阿姨在前面大骂:“陈策,你再懂天神,你看我不收拾你。” 策策才收敛多了。问曾婷是干什么工作的,一个月挣多少钱。 曾婷说她现在在做酒类代理,说的一本正经。完全把策策当大人了。 策策也会乎人,还说要把她的压岁钱拿出来给曾婷投资,到时候分红,还说每个月的账目要给她过目,大家在商言商,亲姐妹明算账。 我笑的肚子都疼了。她们一路说个不停,几个小时过的就快。车开到西坪的一个山下,刘院长插到路边的一个岔路,开始往一个非常高的山上开去。 我看着高高伸入云端的山巅,问刘院长,“赵师傅,不会住在山顶上吧。” “恩”刘院长说道:“你看这山最高的那个山梁,他就住在山梁的尖子上。” 我把头伸到玻璃旁去看,脑袋都扭的疼了,才看见刘院长说的那个山梁。好高啊。 车爬山又开了好几个小时,在山路上绕来绕去,才开到那个山梁上。 远远就看见山梁的尽头一个普通的吊脚楼,楼前是个空地,支着油布,一看就是过事的排场。 山梁很宽阔,我们停了车,顺着山梁的路走去。我大量山势,才看见,山梁后面不远就是沟壑,沟壑悬崖下深不可测,对面是一个孤峰,孤峰那边架了两个竹子做的引水管子,牵到山梁这边,山泉就顺着竹筒,流到吊脚楼的两侧,作为用水之用。 我们走的近了,突然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鸣响,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我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是吊脚楼前,站了四个土家汉子,两两对着,吹着一个老长的号,那长号一两米上,下半截弯曲的,搁在地上。那四个土家汉子,就憋住了劲,面红耳赤的吹着。原来土家的风俗是这样的,来了客人,就吹号致意。 赵一二从吊脚楼里慌忙走了出来。牵着我和刘院长的手,往屋内走去。 一进门,王八和董玲就端了水盆来给我们洗脸。我看看王八和董玲穿着土家族的衣服,就好笑,赵一二都没穿传统服装,他们两个汉族,倒是装模作样的。我突然想到了我一个忽视的问题:原来赵一二是土家族。这么浅显的事情,我却从来没有想过。 我往屋内看去,来的人也不算多,就三四十人,大半都是村民打扮,对赵一二恭敬的很,我估计都是赵一二曾经的病人。还有一个和尚,一个叫花子,服装古怪的还有几个穿道袍的人,我看见穿道袍的人里面,竟然有金仲,旁边坐着一个断手断脚的老头子。 策策看见了,就嘻嘻的笑:“一只耳、一只耳……” 陈阿姨反手打了策策脑袋一下:“不晓得礼貌的。” 赵一二给我们引荐了,“这是我师兄,金盛。” 老头子看着我,“我知道你,你是小徐,我知道你……”他边说,眼睛滴溜溜的在我身上看来看去。 我霎时脑袋一轰,听到了无数厉鬼的哭号。有尖啸声,有哭喊声,还有格格的不知道什么的声音。 我把金盛看着,不敢说话。 “你听见了,是不是?”金盛说道:“你这本事是天生的吧。” 金仲也看着我,但不说话。我和金仲的思维相互交换,我明白了,金盛的耳朵天生能通阴,听得见鬼声。我能感受到他的这个本事。可是现在他的耳朵少了一个,本事没了。我刚才听见的,只是他的记忆。如果他的本事还在,我听见的就不止这些。 “我师兄以前在襄樊和十堰都很有名的,大家都叫他金旋子。”赵一二说道。 “你们是武当山的吗?”我问道。 “不是,我们跟武当山除了都是道门一脉,没什么瓜葛。”金仲冷冷的说道;“哼哼,他们怎么能和我们比。” 我觉得金仲在瞎吹牛。天下道家,武当是正宗道派。可不是赵一二和金仲这种旁门左道可比。看看这金仲一脸的倨傲,不服气的样子,我心里想着,别说你瞧不起武当,你连自己门派的传人都没混上。还拽个屁。 金仲一下把我的衣领给揪住:“小王八蛋!” 哈哈,我差点忘了,我想什么他都会探知到。就像我现在能探知到他在想:“王抱阳用的诡计,骗过了我,不是东西。”一样。 我甚至还探到金仲心里气愤:他师父金盛的耳朵,少了一个,也是王八所赐。 可金盛并没有像金仲那样气愤的模样。而是拉着我的手,“来……来……让我看看你。” 我知道他没恶意,只是想跟我说什么。便和金盛走到屋角。 金盛把我的手相看了半天。对我说道:“我们诡道,从不给人算命,前识者,道之华,非道家精髓。不过小徐,你的手相我看了,还真应该是道门中人的命。” 我什么都不说,只是笑了笑。 金仲说道:“他胆子小,没得本事吃这个饭,你儿就不用多费唇舌了。”金仲说的话,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金盛把我看了看,对我说道:“我送你一个字。” 我等着他送个什么字给我。 金盛把一个指头放在嘴里,蘸了口水,在我手心里写了个字。然后对我说:“你去吧。” 我和刘院长走到一旁。曾婷急忙把我的手掌拉过去看,“什么都没写啊,没有字啊。” 可我去看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心里一个“狂”字,闪闪发着金光。我把手握了一下,再伸开,那个“狂”字,就消失无踪。 赵一二的师兄为什么要赠个“狂”字给我呢。我想了半天也想不通。想走过去,探知金盛的思维,可金仲远远的用手指把我给指着,不让我走近。 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道理来。 屋内另外几个穿道袍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有一个在请人挪位置,连声说抱歉;两个在摆弄乐器,一个乐器是笙,一个是笛子。另外两个就在摆香台。 有场面了。看这个阵势,我心里想着。 可是我突然看见王八现在不知道到那里去了。赵一二也对我们说道:“各位,我去换件衣服,失陪一下。” 下面是网友前几天帮我整理的版本,我重新整理再发出来,再一次感谢他们的帮助。 王八和赵一二站在屋后的沟壑旁,王八试探的往下看了看,沟壑深不见底。 “你已经算了好几天了,还没算出去对面的钢索变化吗?”赵一二问道。 “昨天就算出来了,用晷分算的。”王八答道:“我能知道在那里,现在钢索在孚位,我爬的快点,水分过三厘后,变谦位,半厘后变剥位……” “行了,恩,没错。你快去吧……”赵一二向屋里走去,“快点回来。” 王八把对面山顶的一个火光看着,那是个小屋,他今晚要爬过钢索,去取小屋里的东西。沟壑间的钢索在不停变换方位,并且在黑夜里,根本就看不见钢索的位置。王八心里埋怨,当初是那个前辈,定下这个规矩,要过沟才能拿到螟蛉。赵一二跟他说过,他当初走的是河南的一个断桥间的梅花桩。 王八不担心钢索的位置,他早就算好了钢索变换的规律,很简单,水分和晷分都能算。听赵一二说,算沙更简单。王八现在紧张的是,他不敢爬钢索。王八有惧高症。他从不敢爬到高处。 王八知道,自己在钢索上耽误的时间越长,计算就要更繁复,王八手心都是汗,抓到钢索的时候,滑腻腻的。想着身下深不可测的山涧,王八心惊胆寒,腿都是软的。 我和刘院长坐到了屋子的左侧一角,陈阿姨带着策策和曾婷出去了。 几个道士已经收拾好排场和家业。 摆香台的道士是个年纪不大,胡子却留的老长。他焚香在炉台上。大声唱起来: “仰启神威豁落将,都天纠察大灵官。” 身边两个道士,一个吹笙,一个吹笛子,开始奏乐。 “火车三五大雷公,受命三清降鬼崇。”余下的道士,应和着也唱到。 “手执金鞭巡世界,身披金甲显威灵。”香台旁的道士开始舞动他手上的长剑。嘴上却不唱了。 余下的道士就飞快的唱起来,语速很快,跟普通的道士和尚念经完全不同。 “绿靴风带护身魂,双目火睛耀阴阳 …… 顷刻三元朝鬼尊,须臾九地救亡魂 …… 银牙凤嘴将无数,虎首貔貅将一人 …… 走火行风前后行,穿山破石捉孽障 …… 祈晴祷雨济天下,身后圆光通事意。 治病驱邪如电闪,收瘟摄毒斩群魔。 飞腾云雾遍虚空,号令雷霆轰霹雳。 三界大魔皆拱手,十方外道悉皈依。 我今启请望来临,大赐雷威加拥护。 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刘院长在旁边说道:“他们在唱什么,古里古怪的,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可我却每一句唱词都听明白了。 我甚至还有闲暇,去看旁人。我看见有两三个村民,也在摇头晃脑的听着唱词的节奏。他们虽然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可脑袋已经变成了动物的头部,手也化成了爪子。可它们自己不知道。更甚的在于,屋里变得冷飕飕的,我心里惴惴不安。看得见的人都还罢了,可我觉得屋内,还有很多我看不见的人,而且很多很多。 我眼光往金仲那边看去,金仲朝着我轻蔑的笑了笑。我知道了,他看得见。 赵一二和金仲他们的门派,到底是道家那一派呢,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可他们的门派的排场却为什么这么阴森古怪。来道贺的不仅是人,妖狐之类也有,看样子连鬼魂也招了若干到此。王八难道以后真的要和这些妖魔鬼怪为伍了。我觉得这个事情太不真实。想起和我在学校一个寝室住了四年,连衣服和鞋子都不分彼此的朋友今后就走上这个道路。我不免心里落寞。王八还是那个我无比熟悉的王鲲鹏吗?还是那个一腔热血,满腹抱负的王律师吗? 王八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赵一二从屋后走出来了,我看了大惊失色,我从没看过赵一二这身打扮。他的打扮就是我曾经看过的金仲的诡异服饰:一身褐色的道袍,胸前绣着一朵无比鲜艳的绿色牡丹,道袍上其他的部位,都是一个又一个精致的花纹,每一瓣花,都是一个骷髅头。 我背上汗涔涔的。 赵一二向金仲先跪拜了一下。然后向香炉前的道士拱手鞠躬。 唱歌道士的歌词变了: “仰启碧云大教主,唵哑吽 一元无上萨仙翁,吒唎吽吽唵哑吽 先天雷部大尚书,唵哑吽 亲授铁师传妙旨,吒唎吽吽唵哑吽 手持五明降鬼扇,唵哑吽 身披百纳伏魔衣,吒唎吽吽唵哑吽 …… ……” 这歌词一唱出来,我看见了屋里原来挤满了人,和原来看得见的人挤在一起,我分不清,那些是人,那些是鬼魂。 我吓的浑身发抖,强行抑制着想夺门跑出去的冲动,勉强坐着。看着眼前的恐怖场面。 倒是身边的刘院长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对我说:“小徐,这些道士,唱歌唱得蛮好听的啊。” 正当我心神不定,王八走出来了。和我预想的一样,王八也穿着跟赵一二一样的道袍,只是颜色是一身青色。王八的手上捏着个东西,那东西我见过,是一个红彤彤的知了壳子,红光穿透王八的手背,红润润的。 地上的鬼魂全部向王八跪倒,我现在能分清楚了,那些没有跪下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王八还不习惯这个场面,我看得出他很紧张,身体在微微发抖。可王八没有放弃的打算,他顿了顿心神,把手上的螟蛉晃了晃。那些下跪的鬼魂都渐渐的飘起来。 道士的歌声也嘎然而止。 那个和尚首先走到王八面前,想王八说道:“恭喜恭喜……” 然后是叫花子。 然后是几个普通穿着的村民打扮的人,他们也许是什么地方,和赵一二有交情的神棍。 “秀山黄溪,代我伯伯给抱阳师兄道喜了。”这是个脆生生的小孩声音,可却是从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黄莲清终生不能出四川,这个应该是他的子侄。 我看见王八跟道贺的人一一回礼,眼睛却看着门外。 我顺着王八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门外,陈阿姨正在呵斥策策,曾婷在劝解。董玲靠着个桌子,一脸平静的看着王八,眼里晶莹,闪烁不定。 “王八!”我忍不住站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 众人都看向我。我走上前去,把王八的道袍往下扯,“我们回去吧,我不想你变成这个样子。算了吧。” 王八一把把我推开:“疯子,有些事情,当律师是解决不了的……你别这样!” 我歪着头把王八看着,手指向董玲:“那她怎么办,为你受一辈子活寡吗?” 王八摇摇头,“你别说了,今天是我和师父的好日子,你就别捣乱了。” 外面的陈阿姨和曾婷听见屋里在吵架,也走到门口,看着我和王八拉扯。不知道发生什么。 “礼毕!”香台旁的道士喊道。 众人彷佛都松了口气。道士也不作法事了,也不奏乐唱歌了,都纷纷往屋外走去。坐到准备好的酒席旁,准备开始吃饭。 我歪着脑袋,看着王八。王八目光躲闪着我。 我知道,我和王八永远不会回到以前的兄弟关系了。他和我之间已经完全隔阂。 阴阳两别,我竟然无稽的想到这个词。 我对王八说道:“你这样生活,觉得有意思吗?” 王八说道:“疯子,你不知道的。一个人活在世上,一定要做点什么,让别人记得自己。我不想做一个天天看卷宗,跟法院检察院套近乎的小律师。我不想那么活着。” 王八的眼光变得严厉,盯着我继续说道:“看着那些走投无路的小人物根本打不起官司,可我无能为力。我就恨自己无法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还记得我们在长康路打电动的那家老板吗,那个只有一条腿的中年女人,在一间平房里摆了两个电视机和两台PS维持生计。我很想免费帮她打官司,她写的申诉材料,比我们毕业论文写得都要厚几倍,她给市政府写,给省政府写,给检察院写,可是有用吗?我想帮她打官司,让她得到她该得到那么一点利益……可你知道不知道,我被同行笑做傻子。法院竟然以我不是法律援助律师的借口,迫使我放弃。” “你当了神棍,就能改变这些吗?”我问道:“就算你神通广大,你能干涉到世俗的道德法律吗?” 王八想了一会说道:“我是不能,我也不会用这些手段用在这些地方,但是,疯子,你也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相信那些干了缺德事的,终会得不到好报。至少在这里,我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我劝不了王八。我从来就没有说服过他。他拿定主意的事情,没人能改变他的选择。 我走回到刘院长身边。刘院长正在找位置吃饭。 我看见那些穿着普通村民衣服的人,说不定就是什么野兽化身。我可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要我和和尚道士吃饭,我更不愿意,我现在烦的很,自己的好兄弟竟然成了一个道士,而且还是那种很邪门的道士。算带着把所有的道士都给恨上了。连赵一二,我也觉得很不对胃口。 看着这些人很快就把两三桌酒席坐满了,我和刘院长曾婷陈阿姨不知道该往哪里坐。赵一二倒是邀我们做到和金盛师徒这一桌。我和刘院长都对金仲很厌恶,当然不肯答应。 赵一二想了想,就对王八说,看能不能再支一张小桌子。然后匆匆向烧火师父那边走去。董玲安排我们坐在一旁。 我一看油布棚子旁边还有一张桌子,酒菜都摆好了,可是没有坐人。连忙拉着刘院长一家人和曾婷坐上去。董玲“诶”了一声,想阻止,却看见我们已经做好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反正我脸皮厚,她也拿我没办法。 赵一二出来了,看见我们坐在这个空席上,笑着说道:“你们坐这里干嘛,我给你们换个地方。” 刘院长说道:“就这里了,蛮好的,其他人我们都不熟,这里挺好。” 赵一二还要劝,可是王八走过来说道:“跳地戏的来了。”赵一二用手蘸了酒,在桌面上画了两个符,对我们说:“好吧,好吧。”就向一群来人走去,那些人就是王八所说的跳地戏的班子。 我有点好奇,轻声问刘院长,“跳地戏是不是就是撒叶儿荷啊?” “我也不太清楚,”刘院长答道:“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多远吧。” 那群人走到了酒席旁边,跟赵一二和王八打完招呼了,也不罗嗦,开始摆开场地,准备跳舞。 我来了兴趣,仔细打量着这些汉子,他们正在做跳舞前的准备,换衣服、伸展腰身、摆弄道具。我看得有趣,听见其中的一个汉子嘴里清唱了一句歌词,不知道唱的什么。却很好听,比刚才那些牛鼻子唱的悦耳多了去。我忍不住轻声叫了声好,那个汉子猛然就转身面向我,我和策策两个人同时被吓到,策策吓的哭起来了。那个汉子头发长长,披在面前,隐约看见脸上蓝靛靛的,一嘴的獠牙。 策策哭的厉害,陈阿姨都劝不住。那个汉子朝我们走过来了,脸上不再是靛蓝的颜色,只是个普通人的样貌,手里拿着个鬼怪面具,递给策策。 策策吓的尖叫,用手去推。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我看见他的脸又变成了靛蓝的脸色。上下四颗獠牙,相互交错。 赵一二在喊道:“张家老二,别吓唬小孩子,做正经事。” 我现在一动都不敢动。因为我发现,桌子上有一盘卤鸭子,现在少了一条腿。扣肉也好像少了点,扣肉下的梅干菜被挖了洞,这是我比较爱吃的菜,所以一直都惦记着,准备开席了,就狂吞大嚼,可是现在,不知道被谁先动筷了。酒杯里的酒,只有小半杯了,可是我记得刚才是满杯啊。 我知道为什么这桌子没人入席了。因为这桌席根本就不是给人准备的。可是我看不见了,自从草帽人的心魔被赵一二驱除,除非是高人有意,我再也看不阴间的东西了。难道我正坐在鬼魂的旁边,和他们一起大吃大喝。我坐立不安起来。 策策突然对我喊道:“疯子哥哥,你抱着个老爷爷干什么啊?” 我愣住了。心里在想是不是这个死丫头在骗我。 策策对着陈阿姨哭着喊道:“妈妈,我们不坐这里,这里好挤,有人都爬到你身上在拈菜呢。” 陈阿姨对着策策骂道:“又在瞎说。吃饭!” 我知道,策策是小孩子,她还看得见。我连忙站起来,在身上拍打。看见曾婷正想喝酒,我一把夺过来,“你还嫌你胃病不严重是不是?”其实是我看见酒杯里有东西在晃动。 我正在考虑大家是不是换个桌子。可是咚咚鼓声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跳地戏上面去了。 鼓声一响,我就看见了身边的众多鬼魂。可是曾婷喝刘院长陈阿姨看不见。他们面前明明有鬼魂挡着视线,却视而不见。 我从未看过跳地戏,可是我看着这几个跳舞的汉子,用身体语言演绎出来的情节,却又是那么的熟悉。他们现在正在给我表演一个故事,不对,并不是表演,而是把当年的情形真真切切的展示我面前。 那个高个的汉子,手里挥舞的是一个斩妖除魔的宝剑,我听见扮演鬼魂的汉子嘴里在喊着“天师,饶我……” 鼓声敲的越来越急。 天师高声唱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而天下正……” 鬼魂们开始哭号讨饶,这是镇鬼的故事。 鬼魂们身体都在消散。肉体腐烂,白骨显现。我“啊”的一声喊出来。 “怎么啦?”曾婷在一旁问道:“你怎么啦,看见什么了?” 我指着跳地戏的人,“你看不到吗?他们被镇住了。” “没有啊?”曾婷说道:“他们不就是在跳舞吗?我看不懂,可我也觉得古怪的很。” 我想身边看去,那些桌子边的鬼魂都显形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现在不怎么害怕,因为我能感受到这些鬼魂的情绪,他们都很哀伤。 我现在能明白赵一二和金仲的道派到底是干什么的了。扮演跳地戏的镇鬼道士,在唱歌,“正福为奇,善复为妖……” 诡道、诡道。 我听见不止一次他们在反复唱着这个词语。原来他们的流派,就是诡道。这个派别,是道家专门跟鬼打交道的派别。 那个镇鬼的天师,到底什么人呢?我正在苦苦思索。 那个道士拿着长剑,向我看过来。我不看则已,看了心里猛的一震:那人眼睛里有两个瞳孔。 黄裳!这是道家最著名的镇鬼祖师。 我继续关注着跳地戏的情节:黄裳斩尽天下恶鬼,平定四方离魂。现在他正在飞升,他得道成仙了。 我身边的鬼魂纷纷跪下,向他磕头跪拜。 “王八!”我大喊道,原来扮演黄裳的汉子,竟然是王八,我现在才看出来。 长号又开始响起来。这一段地戏,结束了。 我回身看去,身边的鬼魂都纷纷散去。王八的表情,无比得意。 鼓声又开始响起。 地戏的表现的内容变了:是楚汉相争的内容,刘邦和项羽战争的场面,可是打仗的兵士都不是人类。我看见一个术士,在指挥万千阴兵,挖掘地道,搬运粮草。我开始以为他是张良,张良得了黄老真传,后来又从赤松子位列仙班。 “丞相。”我听见阴兵对那个术士无比遵从。可是张良并没有当丞相啊。 那个被称作丞相的术士,摇动旌旗,厉鬼将一个大将军团团围住,那将军走投无路,自刎身死。无数厉鬼猛扑上去,分食肉身,衔到丞相身边。我终于知道这个术士的身份,他是道家最在人世最高成就者——陈平。 原来汉初的陈平,陈丞相,是诡道的创始者。他是丞相命,所以鬼兵在他真的当上丞相前,就已经称呼他为丞相了。 接下来的场面,我就能完全看懂:刘邦被困白登。陈平召集阴兵,降下无尽白雾。阴兵架起刘邦,抬上一个黄盖大轿,让高祖得以脱困……楚王韩信被鬼兵所缚,绑至高祖身前,大呼:“飞鸟尽,弓矢藏,狡兔死,走狗烹”……陈豨在代地,起兵之际,魂魄被绑到陈平与高祖身前。陈平与刘邦高声大笑:“淮阴小儿,看你如何逃出我的计算……” 我看的汗涔涔的,原来我以前看的历史,还有这么多隐情,藏于其中。 我向赵一二看去,赵一二面色冷峻。这些典故,他可从来没说过。现在王八知道了,怪不得王八如此热心要承接他的衣钵。 这诱惑,对王八来说,太大了。 看了这个地戏,我明白了赵一二的本事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了。怪不得怎么诡异,原来如此。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 后面的地戏,我虽然在看,但不再看的这么仔细。都是诡道传承的历代高人,镇邪的故事。我竟然还看到一个道士正在用耳朵听世间的万象,两个弟子在一旁争吵。这是赵一二和金旋子啊,那个老道士,难道是他们的师父。 我看不下去了。 地戏一直跳到凌晨,策策早就偎在陈阿姨怀里睡了。山上天气很冷,我看见曾婷冷的发抖,把外套脱下,给她披上。 董玲带着我们去了两个厢房,我和刘院长一间,策策陈阿姨曾婷一间,各自睡了。我在睡前,仍旧到窗台前,看了看跳地戏的王八,王八现在正披头散发,舞蹈的兴奋不已。金盛师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几个道士还在一旁观看。 我躺倒床上,准备睡觉。 “小徐,你是不是觉得小王,已经不是你那个好朋友了?”刘院长原来还没睡着。我理解了,当年赵一二入诡道,他的心境,也和我一样无奈吧。 “我们睡吧,看样子他们要折腾一夜。”刘院长沉声说道:“老赵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进了这么个邪门的道派。” 我当然答不出来,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起来,看见赵一二的这个房子,已经收拾完毕。两三个村民正在堂屋里,等着赵一二治病。刘院长和我向赵一二告辞。 赵一二挽留我们多玩几日,我和刘院长都摇头,坚持要走。赵一二也不多说了,只是安排我们吃早饭,要我们吃了早饭再走。 我和王八一句话都没说,我想不出什么话跟他讲。王八现在,在我眼里,已经不折不扣的是个陌生人。 吃过早饭,我和曾婷跟着刘院长一家,上了他们的轿车,刘院长掉转车头,准备下山。我摇下车窗,和赵一二王八董玲打招呼道别。心里想着,董玲这丫头,怎么现在还死心塌地跟着王八呢。王八这个傻蛋,真是一根筋到底了。 车发动起来,正要开动,可是山下一个小汽车正开了上来,山路狭窄,刘院长就等着那车先上来。 那车开到山梁上了,下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上下,一脸倦容。女的却年轻的很,应该是夫妻。他们下车了,看见赵一二和王八的打扮,女的迟疑的问道:“请问,是不是赵先生。” 赵一二笑着对王八说:“你倒是运气好,刚出师就开张,比我当年强多了。” 那年轻的妻子见赵一二这么说话,对这赵一二说道:“赵师傅,我们专门来找你的……” 王八接过话头:“找我吧,我来看你男人的病。” 那妻子把王八看着,眼光里流露疑惑。 “你男人没病,病根出在你家坟上面。”王八说道。 “你是赵师傅的徒弟?”那妻子问的很恭敬。 “是的,我姓王。”王八说道:“你信不过我的手艺?” 那妻子不好意思明说,只是不做声。 “你丈夫的病,在医院里就没事,但出医院就喊头疼。是不是?”王八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现在头顶上都是黑气,被凶恶的东西给罩住了,问题出在你家的坟上面。” 那男人听到王八这么一说,对他妻子说道:“这王师傅是高人。就是让来帮我吧。” 赵一二对着王八说道:“那你就跟着他们走吧。三个月后再回来。” 王八和董玲马上收拾好了随身物事,也上了那对夫妻的车。上车前,王八对我说道:“疯子,能帮我吗?” 我摆着头说道:“你都这么厉害了,还要我来帮你做什么?” 王八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那男人身上的煞气古怪,可我探不出来究竟,可你能探出来。等我学会听弦和看蜡,有通阴的本事了,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每次帮你,都出那么多事情。我……” “现在不会了,你也看见了,现在是鬼怕我,我只是还不会通阴。” 我对王八说道:“我问你一句话,不管你怎么答,我都会帮你。但你要说实话。” 王八说道:“你问。” “你是不是打算绝六亲,铁定要走这条路到底了?” 王八看了看董玲,对我点点头。 “好……好……”我对王八说道:“你以后成了术士,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当然”王八惊讶的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我成了湖北最厉害的术士,你也是我兄弟啊。” “但愿如此吧。”我冷笑一声。我知道王八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帮他,而是他也意识到,他入了诡道,和我突然生分了很多,他只是借这个机会,让我觉得他还需要我的友谊而已。而不是那种达到目的后,就把身边的人抛在一边的冷血作为。 其实,以现在的处境,王八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了。我坐回到车上,对自己想通这些道理,很是得意。我对曾婷说道:“我发现我现在变聪明了。” “真的吗?”曾婷说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吗?”我逗曾婷。 “为什么?” “因为有你给我做参照物啊。”我哈哈的笑起来。 曾婷用手指甲挖我的胳膊:“你找死啊你。” 王八和那对夫妻到了他们家里。董玲先回家了,把随身的衣物拿回家。王八在车上得知这对夫妻的身份。男的姓钟,做运输生意的。妻子姓蔡。 老钟的家在郊区,独门独院的一个大院子,四层的私人楼房,气派的很。在这个郊区的村子里,鹤立鸡群。 王八下了车,并没有跟着夫妇二人进屋,而是在院子里慢慢走着,边走,边用罗盘看方位。 看了好大一会,才进门。 王八正在打量屋里的风水布置。 钟妻就慌张对王八说道:“王师傅,我男人又犯病了。” 王八连忙上楼到卧室里看老钟。果然老钟现在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脸色黑淤,王八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果然没有气息。在翻开他的眼皮,全是红色,眼白和瞳孔都是红汪汪的一团血色。 钟妻慌忙叫司机,要送老钟去医院。 王八制止了,“没用的,他到医院就会跟常人无异,可是回家了,就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啊是啊”钟妻这下对王八完全信服了,“王师傅,你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啊。” “我不是看他的样子知道的,是你们的宅邸有问题。” “是我们的家里的风水不好吗?”钟妻问道。 “你们家的风水没问题,”王八说道:“你们起房子的时候,也请过人的,我看得出来。” “房子起的时候,我还没嫁给他。”钟妻低声说道。 “你们的房子是阳宅,我看了,和我想的没什么出入,风水没问题。可是你钟家的阴穴现在很凶,把阳宅的气压住了……”王八突然停下,想了想,继续问道:“你们家的坟墓埋的什么人?” 老钟突然从床上猛的坐起来,嘴里荷荷有声。把钟妻吓了一跳。 王八大声喊道:“把家里的门窗全部关起来!” 钟妻和司机听见王八厉喝,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意,但也看得出来屋里有古怪。慌不迭的去关门窗。 “所有的门窗,包括楼上楼下的,一个都别漏了。”王八继续交代。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香炉,开始焚香。然后贴了几张符贴在窗子上。符贴在窗子上猎猎的摆动,不知道风从那里吹过来的。王八继续在屋里游走,不停的在屋里帖符,也不完全贴在门窗上,有的贴在床脚,有的贴在凳子上,在镜子和电视机上贴的最多。 王八嘴里喃喃的说道:“好凶啊。”抽出一跟香来,用香头向老钟的额头点去。燃烧的香头,烧的老总皮肉嗤嗤作响。 “你干什么?”钟妻刚好进来。 老钟的眼睛突然睁开,把王八看着。嘴巴张大,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王八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向老钟的下巴一点,嘴里喊了声“疾”。老钟又狠狠的躺倒床上。 钟妻在一旁吓得尖叫起来。 可是不多会,老钟醒了,一点毛病都没有了。 夫妻二人见王八这么轻松,就解决了问题。连忙给王八一个红包,连声称谢。 王八收了喜钱,对他们说道:“我后天再来,今天下的符,只能管两天,我要回去准备些东西再来,还要叫上我的一个朋友,才能治好。” 钟家夫妻顿时灰心丧气,老钟说道“难道没弄好?他还没走?” 王八把老钟看着,看的老钟发毛。 “你知道是谁在缠你,对不对?”王八说道:“后天,我带我兄弟来,你带我们去你家的老坟。” “老钟不是宜昌人,他在这里那里有老坟呢?”钟妻说道:“他老家在山东,难道去山东?” “我说有,就肯定有。”王八说完就走出门外。 钟妻对老钟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在宜昌有亲人死掉的。我从没听你说过。” 老钟愣着不说话,看着王八走了。门还没关上,一阵风吹进来。 哐啷一声,客厅的装饰镜,掉到地上,碎的满地。 我和曾婷正在屋里吵架。 “叫你去一趟为我家,你会死啊!”曾婷骂道。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我拒绝了。 “我也讨厌我妈,可是我每年过年的团年饭还是回去吃了的,你跟我去吃顿饭又怎么样啦。” “反正我不去,你就是怕回去了,跟你老妈合不来,让我去当炮灰,转移你老妈的目标是不是?我没那么傻,我不去。”我对曾婷说道:“你老妈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知道我是个送牛奶的,不把我从屋里赶出来,才是怪事。” 其实我是担心,郭玉发现我的是她以前的学生,那个她最头疼的徐云风,那就不是把我赶出来这么简单了。当年我毕业后,给她写了一封信,把我的所作所为都一一坦白了:比如她上厕所的时候,粪坑里突然炸了一个炮仗;她家养的母鸡,为什么会三天两头的莫名失踪;她家的蜂窝煤,为什么会经常变得稀巴烂;为什么……这些都是我,徐云风做的,可是我现在在沙市了,您来找我吧。 我在沙市寄出这封信后,开心了好久。 真是天道循环,这个帐,还是要我来还,我到郭玉家吃饭,她肯定要问我的姓名和身份……打死我也不去! 曾婷想不到我的这些缘由。还真的以为我是怕郭玉瞧不起我,才不敢去她家。 “你说你也是的,什么不好干,一个大男人,送什么牛奶。” 我说道:“送牛奶怎么啦,送牛奶也要人做啊。” “你打算一辈子送牛奶吗?”曾婷话题来了:“上次刘院长要你去医院上班,先去当个护工。在自学考试,靠个拿个医生的文凭,你怎么也不愿意呢。” 我说:“我不愿意当医生。”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连医生都不愿意当。”曾婷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当医生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比你送一年的牛奶都多。”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让我当医生啊。” “我知道啊,王哥跟他说的好话撒,还有赵师傅也帮你说话,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不识好歹呢。” “他们要我当医生,是因为我身上有个本事,你知不知道,”我说道:“我能感知到别人的感受,赵先生和刘院长说了的,这个本事当医生蛮合适。” “是啊,那你怎么不愿意呢。” “我不行啊,我要是真的当医生了,有这个本事,妈的,平常感冒发烧的病人来了,我最多跟他们一样,咳嗽两声,就算了。要是得心脏病的、癌症的来找我,我不是惨了!” “可是……”曾婷有点迟疑了,她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了。 我加了一把火:“要是把我分到妇科,来个月经不调的找我看病,我怎么办,难道在你面前喊肚子疼啊。”我边说,边用手捧着小腹,对着曾婷轻轻喊道:“医生……我肚子好疼……” 曾婷脸板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我又说道:“这还是好的,要是来个男病人,是阳痿不举的。怎么办,我可不能害你啊,要是真这样,你也不会傻里傻气的,肯定给要找好几顶绿帽子戴戴。”我说到这里,好像是真的发生一样,“不信,老子不干,亏大发了!” 曾婷把我耳朵揪着,“我真倒霉,怎么找了你这个窝囊废。” 总算是把曾婷哄开心了,我暗自抹了一把汗。刘院长的确希望我当医生,可我已经二十四了,那里有精力和钱去读书撒。再说了,当医生,那里是这么好当的。当年我就是多做了一次闲事,让那个草帽人缠了我这么多年,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我把曾婷抱起来,“医生,我……我……我好像不行了,帮我看看啊。” “滚蛋!”曾婷在我肩膀上捶着,呵呵的笑:“今天不行……” 和曾婷正在闹。 房门就咚咚的响,我把曾婷放下来,败兴的说道:“谁啊,这么会找时间。” 我去开了门,一看,是王八。 王八开门见山,对我说道:“明天你跟我去那个老钟那里吗?” “那个老钟啊?”我问道。 “就是找我治邪的那个。” “你要我去治邪,你还真的要我帮忙啊?”我想推辞:“我可不想看死人骨头。” “不是,”王八说道:“我想让你去看看那个老钟到底心里有什么秘密,他这个人,城府很深,我探不出来。你去帮我探知一下。你有这个本事的。” 我想了一会,抽了根烟,慢慢说道:“我答应过你,我会帮你的,再说是个活人……没问题……你只要不让我去背什么尸体哦、算什么鬼魂讨命哦……就行。” “那就这么定了。”王八笑着说道:“我后天来接你。” 过了两天一大早的,王八就来找我。我和他去的那个地方,在夜明珠和小溪塔之间,是个较富裕的农村。 看见老钟家里气派的房子,我心里想着,妈的,净是有钱家里闹鬼。亏心事做多了的。 我和王八刚进门,正碰上老钟的妻子往外跑,看见我们了,慌张的喊道:“小王,不得了啦,老钟不见了。” “怎么拉……慢慢说。”王八安慰钟妻。 “老钟不见啦,早上起来就没看见他。”钟妻急的神情慌乱。 王八说道:“快带我到卧室里看看。” 我们连忙进屋,我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味。说不上是臭味,但是很不好闻。我连忙皱眉头。 我向王八说道:“不用上楼了,这屋里怨气好大。泥巴味好重。” 王八楞了一会,急忙说道:“老钟上山了。蔡大姐,你告诉我,老钟的老坟到底在那里。” “我真的不知道啊,”钟妻急的要哭出来了:“他从来就没说过,他有家人埋在宜昌啊。” “那快去打听,这个村里埋人的地方一般都在那里,老钟家的坟墓,离这里不远。” 钟妻说道:“那不用问了,这个村埋人的地方,就在后面的荒山,修高速公路的边上。” 三人也不耽搁了,匆匆的往后山跑去。 果然在一个山坡上,远远就看见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坟地里。 我们走近来,可老钟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来了人。只是对着身前的坟墓哭着喊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就放过我吧。”钟妻愣住了,没有上去问他老公的究竟。 老钟哭了一会,忽然又把头抱着,在地上打滚。滚了一会,用头往墓碑上撞去。王八和钟妻连忙去拉扯老钟。老钟惨叫着,又哭喊起来,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我想墓碑看去,看了心里疑惑不已,这是个合葬的墓。墓碑上写着:“夭儿钟焕亡妻秦宗文……” 我心里想着,难道王八要治的坟墓,是老钟前妻和儿子的墓地吗? 老钟在地上闹了一阵子,突然又不动了,跟个死人一样的挺在地上。 王八对钟妻说道:“他现在没事的,我看时间还没到,我还有时间。”然后看着山坡打量起来。 王八看了一会,对钟妻说道:“这个坟,当初就已经被治过了,可是现在山被炸开一半,当年治坟的法术破了。”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山坡,因为修高速公路的缘故,硬生生的被一劈为两半,老钟前妻和儿子的坟墓距离炸开的山壁并不远。看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被治住的邪煞,又出来了。 我看向王八,王八向我点点头,示意他的猜测完全正确,这个事情,还是要着落在老钟自己身上解决。 我走到老钟身边,把老钟的眼睛看去,老钟现在的眼睛是睁着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啊”我坐在地上,把自己的头捧住,“好疼啊,疼死我拉。” 王八把我拉到身边,嘴里念叨了两句咒语,我从老钟的魔障中逃离出来。我看着老钟还在地上疼的打滚,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么大的痛苦,还能做到不狂呼乱叫,只有两个原因:要么这个人精神意志特别强大;要么他自己认为受这些折磨是应该的。 轰隆隆的,修公路这边的挖掘机又开始工作了,高速公路早已建好,这里本不是修路的地方,可是路政部门临时又增加了上下公路环形道路,就施工到这里。 挖掘机一响,立马来了几个村民来阻拦。一个工头摸样的人对着村民解释:“半年前,就下了通知了,要你们自行迁坟,可是你们不听……” 村民听不进他的解释,要揪挖掘机的司机下来。工人们也急了,围拢过来,眼看就要群殴。 我看见挖掘机挖过的地方,的确有破碎的棺材板,看来是来不及迁坟的残迹。接着山下又来了一群人,打着笳乐,那群人手里拿着铁锹和挖锄,看来是来迁坟的。这群人看见要打架了,连忙冲过来,村民的人数占优,手里又都拿着工具。他们把挖掘机司机从车上拉下来,一顿猛揍。其他的工人要来帮忙,也被他们用铁锹驱赶。 那个工头大喊:“住手!好,我再等你们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们再来挖。这是国家的决定。你们跟我们做事的扯皮,有什么用。” 村民们见他这么说,就停止殴打挖掘机的司机。工人都走了。 那群迁坟的村民,开始在一个坟墓旁放鞭炮,打笳乐,家属们开始哭起来。几个年轻人,用手中的工具掘土。 王八对我说道:“你看到了么?是不是……” “是的,是的,化生子。”我点头说道。 “你们说什么?”钟妻扑过来,大声问道:“化生子,这么会这样,老钟怎么会和化生子扯上关系?” 王八不说话,想了一会。对钟妻说道:“你先照看一下老钟,我看看坟地。”说着就绕着老钟前妻的坟地走来走去。 那边迁坟的人家,终于挖到了棺材,一个老头子在棺材旁做法事,又是烧纸,又是倒酒的,完毕后,几个年轻人把棺材的盖板掀开。那个老头子,就一根一根地把死者的骨骸,从棺材里拿出来,递给他的徒弟,他徒弟,就又放进准备好的新棺材里。家人们都在一旁跪倒。 他们收拾了十几分钟,才把骨骸完全放进新棺材,然后家属们又抬着新棺材,想山下走去。那个捡骨骸的老者,完了事,看见了王八在老钟家的坟前,转悠。 王八看了看天,突然问我:“疯子,戊寅在八七年的正月十四的水分是多少?” 我下意识的答道:“水分走了十一分半,偏了三刻正。” 王八说道:“对啊,就是这样。他往西北方向走了九步,然后停下来,转了个身。他不能再走了,因为这边的山坡已经被开山的炸药炸开,用挖掘机把泥土和碎石都弄走了。” 王八走到老钟面前,用手指着那个方向。老钟现在头疼的好些了,看见王八这般表情,勉强说道:“是的,当初治坟,请的那个老人,是说邪煞的窍孔在那里,专门种了竹子和桃树在那里,还下了镇魂术的。” “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你在这里有个坟啊,村子里张贴布告,要迁坟,你怎么也当没看见一样。”钟妻问老钟,“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发邪症跟这个坟墓有关是不是,刚好这个地方被开山了,你就开始犯邪。” 我们四个人都同时不说话了,我们知道了老钟的毛病所在:化生子。 化生子,在宜昌,也是很凶恶的一种邪门事情。 家里的小孩,突然没缘由的就生病,可是送到医院就没事,好端端的。当医生劝告父母,说小孩很健康之后,父母把小孩带回家里,小孩就又开始犯病。开始只会发烧发热,哭闹叫喊,后来会渐渐发展到跟死了一样,没有气息。可是只要在医生面前,小孩就又会活蹦乱跳,而且非常的乖巧。 这种病症,是医学上完全无法解释的。 化生子自己是不会病死的,但是化生子比任何一种邪术都凶恶。因为,化生子会把家庭里的家属一一克死掉。首先会从其他兄弟姊妹开始,然后是家里的老人,最后是父母……直到家里绝户。 所以当家人知道了小孩是化生子后,都会及时的把化生子给治住。避免家庭其他的成员被克死。 用什么办法来治化生子呢?我想到这里,心里不寒而栗,只要是宜昌人,都知道该怎么治化生子的,可是谁都不愿意过多的提及。 王八向老钟看去,老钟眼神无光,嘴角正在抽搐。是的,他的那个死掉的儿子,就是化生子。 “你真的这么做啦?”我向老钟喊道。 “我不这么做怎么办?”老钟无奈的说道:“我开始也不信邪,可是他把他妈妈都闹死了……” “你以前的前妻不是病死的吗?怎么现在你又这么说!”钟妻跪在老钟身边,摇晃着老钟的身体:“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我。” “你知道这些,没什么好处的……”老钟凄惨的说道:“是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承担。” 我和王八相互对望一眼。默契的相互点点头。 那边收拾骨骸的老者和徒弟,已经站了一会子了,这时突然插话问道:“你儿……是不是长阳赵先生的弟子?” 王八在老者面前用手做了个手势。 老者看了说道:“赵先生找到人学他手艺了,是好事啊。本来我看见这个坟太凶了,想帮忙治一治的,可有你在,我就不用多事了……”老者的语气,对王八十分尊敬。向王八一再拱手,走下山去。 王八也回礼,给那老者道别。 王八转身对老钟说道:“你们马上去找人,明天挖坟。” “那要不要弄一副棺材来。”钟妻以为要迁坟。 “不用,”王八冷酷的说道:“这个坟不用迁。” 王八在坟墓四周用剑符,把几个方位都镇住了。对老钟说道:“我还要准备一下。你没事吧。” “能不能把我前妻的骨头捞出来。”老钟哀求道。 “不能。”王八说道:“没办法的,我只能这样做。” “那就报应我好了,我不治了。”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被闹死?”王八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钟妻。 老钟慌了,“干她什么事情?” “跟她没什么关系,我刚才算过了,你的那个二十年前死掉的儿子,这个化生子又在作祟,他要克的不是你,是他的兄弟姊妹。” “我们结婚几年了,一直没有要小孩。”钟妻说道:“可我没问题。是老钟不想要。” 王八把头转向老钟,“没用的,你怕生下来又是化生子,是不是?可是你老婆想要个小孩子。” 老钟把妻子的肚子看着,愣了一会,大声喊道:“谁叫你这么做的!” 钟妻下意识的捂住腹部。 老钟站立了一会,叹了口气,对王八说道:“那就听你的吧。” 我们回到老钟家里,钟妻要请人挖坟,吃了饭就出去了。 我对老钟说道:“你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 “送谁?”老钟言辞闪烁,其实他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不用和我绕圈子了,你儿子为什么成为化生子,你其实也知道。”我说道。 老钟一下就站起来,动作过猛,把桌子上的碗碟都撞掉几个在地上摔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钟把我指着,“我不信,我不信你有这个本事,你是听别人说的是不是?” “和你一起撞人的,已经死了,第二年就死了。没人知道这个事情了。”我低声说道:“你犯病的时候,脑袋里不停在想你当年的事情。” 老钟的脑门亮晶晶的,我看见他下巴上都在滚落汗珠。 “你八二年跟着部队来宜昌开车,我没说错吧。”我继续问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人还是鬼?”老钟浑身瑟瑟发抖,“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去部队打听了?” “你脑袋里,满是想着八二年,八二年,嘴里都说出来了。”我骗他。 老钟下意识的把嘴捂住。 “你的好兄弟,老庄是怎么死的,我知道他是开车冲进长江了。”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我们相互承诺,谁要是死了,就去照顾对方的家人,我的家人只有母亲在老家。他在宜昌谈了个女朋友……” “老庄死了,所以你和他的女朋友结了婚。”我看见老钟的记忆了:当年他在江边,和一个年轻女子,对着长江痛哭。远处长江正在庆祝合拢。 我大声说道:“你是当年参加截流的司机?为什么没有在合拢的时候去倾倒土方。” 老钟说道:“都已经合拢,就留了那么几十米宽的口子,留给国家领导来看的。最危险的是我们最开始倾倒的过程,我们都立了生死状的填到八十米远的时候,水流太急,倒下去的填料根本落不下去,都被江水冲走了,书记急了,要我们自愿报名,把车开下去,无论生死,都给两千块。” “你跳出来了,可是老庄……” “我对不起老庄,死的应该是我。”老钟哭起来。 这下我完全看到了他们当年的对话: 老庄:“今天好像有警察来找我们车队的队长,我们撞人的事情……” 老钟:“人是我撞的。我来扛。” 我又看见,老庄开着车冲下去的瞬间,老庄怎么也打不开车门,车门扣死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也坐在车里,看着老庄拼命的开门。东风车冲进长江。 “人是你撞的?对不对,是你开老庄的车撞的人?”我皱着眉头问道。 “那晚老庄喝醉了,是我开的车。我也没想到会撞到人。我没想到啊。” 我摆了摆手,“你知不知道,你们当时撞的那个人,并没有死。” 老钟呆住了,过来半天才慢慢说道:“那缠着我的,不是他?” “不,你们做的事,太狠了,他还是死了,他不怪你们撞他,那是意外,他怪你们把他丢在新场(宜昌周边一个地名,距离市区二十公里)。” “我来告诉你他到底为什么会缠着你不放吧?你知道他死前把你们诅咒了多少遍吗?”我站起来,开始绕着客厅里的桌子走。走的很慢,一瘸一拐的。 老钟看见我走路的样子,吓得大喊:“你别过来,你找我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我走了两步,停下来,想了想,对老钟说道:“他是个笨人,不灵活的人,不知道向路人求救。” 我又开始走起来,“他只想回家,他只想回家,他很笨,不知道找人救他。他只是顺着来路,往宜昌的方向走。” 老钟跪下来,对着我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继续走起来,走的很慢,两条腿都开始疼起来,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走到花艳(宜昌近郊的一个地名),已经走了两天一夜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几个好心的路人给了点水喝,在路边捡了个发霉的花卷吃了。开始呕血了。 我开始趴在地上,在地上爬起来。绕着桌子爬。 老钟开始给我磕头,“我该死啊,我该死啊,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不该丢下你啊。” ——爬到红卫了,有人在问:“死了个叫花子哦。” 我嘴里说道:“还没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用手把老钟指着:“我不会饶过你的。” 老钟拼命的磕头,脑门上鲜血淋漓。 ——来了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对着尸体问道:“你怎么样?你是哪里人?你住在哪里?” 我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老钟说道:“你第二年和老庄的女朋友结了婚,第三年,生了你的儿子。” 我说完后,坐到一边,不停的喘气。这活太不好干了。幸好我没答应赵一二当他的徒弟。现在没我的事了,我从老钟哪里得到的信息,已经全部说了出来。剩下的事情,是王八的问题了。 王八走到老钟面前,慢慢的对老钟说道:“当年你的儿子。是不是跟你现在一样,在医生面前安然无恙,在家里昏迷休克……” 老钟说道:“是的。”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家坟上出了问题,并且知道跟化生子有关。” “你是用斧头砍的,还是用火烧的。” 老钟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默默的说道:“斧头。” “啊——”一声尖叫从门口传来。我看见钟妻站在门口。 钟妻对着老钟说道:“你……你真的那么干过?” 老钟说道:“没办法,他把他妈都克死了。我不这么做,怎么办。听老人说,再下去,就是我妈。” “你告诉我你前妻是病死的。” “她的确是病死的。”王八插嘴说道:“只是病的不一般,太古怪而已。” 老钟低低的说道:“是啊是啊,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早上就不起来,睡到中午,我下班了,她还躺在床上……她就这么死了。焕焕从头天晚上就不停的笑,她还说,儿子今天好乖,没有闹,没想到,是因为要把她克死了。” “这都不是真的,你骗我的,是不是。”钟妻说道:“怪不得这些天,屋里总是有人在笑,却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笑声。” 老钟说道:“我知道焕焕是化生子了,于是当晚,我喝了一瓶白酒,把焕焕抱到后面的山坡上,焕焕那天不哭了,也不犯病,好乖。我把他放在草地上,看了好久。我下不了手啊……” 钟妻喊道:“你是个杀人犯!你怎么能用斧头砍死你儿子啊!” 我和王八沉默了,这就是治化生子的方法,宜昌人都知道的方法。残忍而又血腥。躲避法律,被世俗认可的方法。 老钟对着我喊道:“为什么不找我啊,让我死了算了啊。” 我连忙摆手,“别看我,我只是探知到你的记忆而已。和那个被撞死的人的经过。别对着我喊。跟我没关系。” 老钟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个大男人哭的悲惨无比。我和王八看的心酸。慢慢走出门。我回头看了看,钟妻把老钟的搂着,两夫妻抱头痛哭。 走在路上,我问王八,难道治化生子,非要这么做吗? 王八说道:“老钟必须这么做,不然后患无穷。” 我沉默了,心想,难道就不能有更好的方法吗,非要这样家破人亡。可是看着王八坚定的表情,我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靠人的感情用事能解决的。 我对王八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化生子只是婴儿的一种慢性病,被民间的流传过分了。也许老钟的儿子当年只是白血病,或是别的什么病症,只是医学上无法解决。” “那你怎么解释化生子的家人,都离奇死掉。”王八盯着我问:“老钟的前妻,没任何征兆的就死了。” “也许是家人被小孩的病拖的久了,自己也有病,扛不住了。”我坚持道:“说不定,根本就是自杀的。” “这不是我关心的范围,我只能用镇邪的办法来做。”王八的口气很决绝。 我知道,王八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赵一二的传人了,可是我总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 第二天,我和王八在申时到了老钟前妻和儿子的墓前。 老钟和几个年轻人在那里等着我们。钟妻不在这里。 王八看了看表,说道:“开始吧。” 几个年轻人开始挖土。王八在一旁找了几个大石头,支了个土灶,老钟那了个铁锅放上去。王八指使人找了些枯枝树叶,塞到锅底,点燃了。让后把随身带的一壶粘稠的液体倒进去。 我闻到了浓烈的桐油味道。 老钟拎了一只公鸡过来。看来这些道具,都是王八已经跟他交代好的。 王八拿起一个锋利的菜刀,向公鸡挥去,公鸡的头掉下来。 可下面的事情,我和旁边帮忙挖坟的小伙子们一样,都目瞪口呆。 掉了头的公鸡,竟然跟没事一样。竟然还踱着步子,一步一步的走着。王八看着没了头的公鸡,点头说道:“恩,这个鸡子找的好。”然后把公鸡的脑袋扔进满是桐油的锅里。 王八走到没头的公鸡面前,那公鸡好像知道有人来到它身边了,竟然开始飞快的跑起来,两个翅膀,扑闪的跳动。那些挖坟的人,都过来看稀奇。嘴里都啧啧有声。 王八对着公鸡啐了一口。 公鸡被斩断的脖子里喷出鲜血,鲜血冲了尺把高。公鸡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王八把公鸡提起,等着挖坟的人继续挖土。 王八的作为,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包括我。那些年轻人,不等王八吩咐,都拼命的挖起土来。我在想,赵一二的门派——诡道的法术,怎么比茅山道术还要邪门啊。倒是和苗家的巫术类似,我忽然想到,也许苗家的巫术根本就是和诡道一脉相传。不然赵一二为什么和秀山的黄莲清来往如此密切。 众人把坟墓挖成了一个大坑,里面的棺材露出来了。王八跳下去,用手中的公鸡脖子上的鲜血,往棺材盖板的接榫处,仔细的涂抹着。抹得很慢,一点都不遗漏。 王八又从怀里掏出几根长长的钉子,那钉子锈迹斑斑,不是第一次使用了。王八把钉子交给旁人,示意他们在棺材的四个角上钉下去。 一个小伙子,听从吩咐,开始邦邦的钉起来。 可是钉的时候,开始我还听见是邦邦的声音。越往后,声音越来不对劲了。我听到了咚咚的声音,那声音并不跟着小伙子钉钉子的节奏发出的。 小伙子停下了,他也听出了声音的古怪。 这时候,众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因为那个咚咚的声音,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在传出来。 那咚咚的声音,来自于棺材的内部。仿佛是有东西在里面挣扎踢动。而且越来越急切。 众人都吓的厉害,胆小已经跑掉。 棺材里的响动越来越大。我和众人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没人敢去钉钉子了,老钟走上前去,拿起锤子。王八连忙制止,“你不能动手!” 老钟不敢妄动。没有别的人敢帮忙了。王八向我看过来。 我把自己的鼻子指着,“又是我?” 我只好跳进坟坑,拿起沉甸甸的锤子,向棺材的一个角上钉下去。 一锤钉下,我仿佛看见,棺材里,老钟的前妻紧紧抱着婴儿,如同在床上熟睡一般。我手软了。 王八说道:“疯子,别心软,不要让你看见的东西影响你。” 我咬紧牙关,又钉起来。 一股寒意从棺材里窜上来,顺着手中的铁钉,传到我手臂,这感觉直冲我脑海,让我浑身彻寒: 夜空电闪雷鸣。 老钟双手鲜血,抱着儿子的尸体,拼命的昂首哭喊。 我“啊”的叫起来,用力又钉了下去。 我眼前开始模糊了,这个棺材在渗出雾气。我跟刚才一样以为,是我的错觉。可是旁边的众人开始慌乱起来,“棺材在冒气啦,鬼出来啦。” 王八大喊道:“没事的,那东西出不来。”王八开始在棺材板上一张一张,有条不紊的贴符。整整齐齐的挨着从他那一头向我这边贴过来。 棺材弥漫的阴气越来越重。我冷的身上瑟瑟发抖。手也颤的厉害,钉钉子的手一偏,砸到我自己手上。我“啊呀”的叫出声来。 “你怎么啦?”王八连忙问道。 “没事没事。”我把受伤的手指举到面前,仔细观察,看流血没有。还好,只是指甲盖紫了。我正在看着自己的指甲。 一个人脸突然就冲到我的面前——一张面目狰狞,血肉模糊的脸!脸上血迹斑驳,牙齿白森森的,那人脸是从棺材里强行冲出来的,现在离我的鼻子不到十公分。我吓呆了,呆呆的看着这张恐怖的脸。 那张人脸也把我看了一会,这个瞬间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不到一秒钟,但我觉得好漫长。 那恐怖的鬼脸,突然一歪,继续向我冲过来,嘴巴一张一阖,牙齿敲得嘣嘣响,口里吐出的尸气,恶臭无比。我连忙往后一退,坐倒在身后的泥土上。 那鬼脸离我更近了,嘴巴已经接触到我的喉咙,我能觉得我脆弱的气管,经不起那锋利的牙齿轻轻一咬。忽然伸出了无数只惨白的手指,分别从两旁抠住鬼脸的眼眶和嘴皮还有鼻孔,把鬼脸往回拖去。 鬼脸嘎嘎的叫起来,可是那些手指非常有力,渐渐把这张血肉糜烂的脸孔拖回到了棺材里。我这才看见,那些手指的根部,都是王八贴的符贴。 现在,我面前的棺材,在我眼中仿佛是透明一般。我能清晰的看见棺材里的情形。那个化生子,也就是那个被老钟撞到又丢弃的冤魂。在棺材里暴躁的冲撞,可是无论他怎么撞击棺材板,都没有用,只要他想钻出棺材,那些符贴上的手,就狠狠的把他给压制下去。 王八的表情非常镇定,镇定到了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对着我说道:“继续钉。”然后又仔仔细细的在棺材板上帖符。 我钉第二个钉子的时候,王八已经把符贴妥当了。但留了一块巴掌的区域没有贴,其余的部分,我看见那些符贴化出的手指都变成了钢钩的形状,在棺材内来回错动。那个戾魂,被钢钩触到,就凄惨的叫喊,身上就冒出一股灼烧的黑烟。 我钉第三个钉子的时候,那个戾魂在棺材里无处可避,躲到了那块没有帖符的区域下方。 那块区域,是王八故意留下来的。 王八现在用一个大毛笔,在棺材板上写字,也不像是在写字,画画更贴切。画出来的是我看不懂的复杂字体。我虽然年看不懂,但我知道那是道家的镇魂符。 我终于把四个钉子都牢牢地钉在了棺材板上。 王八拿起了一个凿子,示意我锤子递给他。我把锤子扔过去。我身上绵软,坐在一旁,看着王八脸色凶狠,用力在棺材板上一下一下的凿起来。 我看着王八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冷酷的动作。心里走神:这是那个连打架都不敢的王八吗?当初他在学校被人欺负,都是我替他出头的,可是为什么他在这种环境下,却变得如此凶狠。 王八动作麻利的很,很快的,就在棺材板上凿了个杯口大小的孔。 可是里面的戾魂,出不来。那戾魂在棺材里,连动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王八大声向老钟喊道,“桐油开了没有?” 老钟也吓怕了,结巴的说道“开……开了。” “舀一碗过来。”王八命令道。 老钟手已经软了,一个小伙子替他在热锅里,舀了一碗桐油,慢慢的递给王八。 我知道王八要做什么了。 我向棺材里看去,那个戾魂仿佛也有眼神,和我的眼光碰触。我能体会到他身体里蕴藏的深深的怨恨,他不甘心,他非常不甘心。他没有把那个撞伤了他,又把他丢到郊外的老钟整死。他不甘心。他开始尖啸起来。 所有的人都把耳朵紧紧捂住。 王八嘴里念着:“明剑掠魂,神鬼俱损……” 王八把手中的那个碗微微倾斜,碗内滚开的桐油,向棺材里滴落下去,穿过那个凿开的孔洞,淋在那戾魂的身上。 “呀——”那个戾魂在棺材尖声叫嚣起来。可是他不能躲避,无数个符剑把他死死的钉在棺材里。王八手上稳稳的,没有一丝抖动,碗里的桐油继续往戾魂身上淋着。 一碗桐油即将倒完,王八一伸手,旁边的小伙子立马递给他一碗,然后接过空碗,再去舀桐油。 戾魂的身体被桐油烫的破烂不堪。销蚀骨骸,棺材里的尖啸也渐渐减弱。变成了吱吱的声音,比老鼠的叫声大不了多少。 王八仍旧不停的倾倒滚开的桐油。棺材里的响动渐渐小了。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现在惧怕的反而不是棺材里的鬼魂,而是表情冷漠,动作却歇斯底里的王八。 王八把那一锅桐油全部倒进了棺材。 然后围着棺材唱起歌来。唱的就是在赵一二家里跳地戏的歌曲。 终于结束了,王八吩咐众人把预先准备好的木柴和汽油,扔进坟坑。然后点了火。 大火猛烈的燃烧,把棺材烧的彻彻底底。一直烧了三四个小时,天都黑了。 王八走到老钟面前,得意的说道:“我做完了。” 老钟默默不语,隔了一会,对王八说:“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个情,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我明白了赵一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帮他了。王八走的道路,就是在重复他的道路。 事情终于完结了。 七个月后,老钟夫妻,在330一家国芳酒店摆开酒席,宴请的宾客中,有王八和我。 席间,钟妻还不放心,“王天师,我的孩子……” 王八说道:“没事的,你放心。” 钟妻如释重负,大喜过望,连忙从坤包里拿了个红包,递给王八,王八接过,偷偷的塞到我的手里。 那小孩是个女孩,健康的很,正在哇哇的哭着,钟妻连忙给她喂奶。 今天是给这个女孩做满月酒的筵席。 吃过饭,我和王八在路上走着。 我说道:“王八,这个事情,我心里有点堵。” “你认为我该袖手旁观,让那个冤魂,找老钟索命,是不是?” “不是……”我一时语塞,让冤魂找老钟报仇,我也不愿意发生。可是王八把冤魂治的那么凶狠,一点情面都不留。我也觉得有点不妥。 王八默默的说道:“没办法,诡道只能做诡道的事情,至于人间的恩怨,我管不着。” 王八完全变了,我知道,他再也不是,那个扶危济贫的律师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神棍。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如何镇鬼驱邪的路数。他再也管不着人间的正义了。 我对王八说道:“我发现你和一个人非常相像。” “师父吗?”王八以为我说的是赵一二,“我做的一切,都是跟着师父学的。” “不是的,赵先生不是你这样的,可你自己发现不了,你和赵先生的区别。赵先生和鬼打交道,我见过,他没你这么无情。”我否定了王八,“你现在和那个金仲,已经完全没有区别了。” 我说完这句话,丢开王八走去,王八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走到无人处,把王八给我红包掏出来,拆开一看,略略点一下,至少有五千块钱。 看来做个镇邪的高手,收入也不菲啊。王八的命真好,做什么都有钱赚。我心里又开始嫉妒起王八了。我扔掉红包,拿着钱,心里想着,给曾婷买个金项链去吧。这丫头,跟我这么久了,却什么都没图上。 09 诡道算术之看蜡 “下个星期,我就要到师父那里去学看蜡了。”王八说道。 “看蜡,听着好熟悉,”我说道:“好像听赵先生说过这个东西。” “我本来是想辞职,搬到西坪的山顶上,专心学艺。”王八叹口气说道:“师父却不同意我这样做,他说我跟他当年不同,用不着这么孤注一掷。” 我说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这辈子,非要做点什么事情,让别人记住,你才觉得过的甘心吗?” 王八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差不多吧,我当律师,就一辈子是个小律师,除了让自己活的滋润点,没有任何意义。即帮不了别人什么,也左右不了什么事情。” “可是你做神棍,就不一样了。”我说道:“你现在学了赵先生的手艺,是不是可以做很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那些事情,也是必须要有人做的。”王八说道:“我当律师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掌控。我不喜欢这样。但我当术士,就不一样了……我迟早会当湖北最厉害的术士。” 我不说话了。王八也沉浸在他的憧憬之中。 现在我和王八之间,话题越来越少,之所以偶然还在一起聚一聚,只是勉强让各自觉得,大家还是朋友而已。 “听说看蜡也是一种算术,和水分一样呢。”我突然想起来,看蜡这个东西,赵一二在中心医院曾经问过我的。我主动打破沉默,找个能让王八感兴趣的话题。刚才他说过,他再去西坪,就要学看蜡了。 “看蜡勉强能算是一种算术吧。”王八说道:“可他和其他四种算法都不一样。” “水分、晷分,这两种你读书就会了。加上算沙和看蜡,还有一种是什么?”我问道。 “还有一种是听弦。”王八很不开心的说道:“金仲的师父从前很擅长的,可惜我不能学听弦。” “为什么?”我问出口,看见王八沮丧的表情,就知道说到他的痛处了。 “师父说了,他也不会听弦。只有……像你这样的人,和师伯他们才有学听弦的资质。” “水分、晷分、算沙、听弦、看蜡。”我叫道:“王八,我明白了,这五种算术,分别对应着五行。” “你现在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王八说道:“我当初就明白了,水分不用说,五行属水。晷分历来是皇家的专用,当然属木。这两种算术,在世间常见。听弦和看蜡,就是诡道擅长的术数。别的道教门派也有懂听弦和看蜡的,但运用最出色的在我们诡道。” “听弦属金,看蜡属火。”我说道:“那样五行算术,除了土德,就齐全了。” “可惜我学不会听弦。只能学三门。不过师父说看蜡学会了,我就可以出师。他就不用在亲自教我什么东西,后面就靠我自己去学。” “看蜡,到底是一种什么术数,和水分一样计算吗?” “不是的。”王八说道:“看蜡是从蜡烛燃烧的情形来分析时刻,但不是阳世的时刻。看蜡算的是阴司的水分。但阴司本就和阳世相对,宇宙至阴,所以无法用水分来算,不见天日,也不能用晷分来算。最合适的就是看蜡和听弦。” “原来如此,看蜡和听弦,是专门算阴间时刻的。”我又问道:“那算沙呢。能算吗?你好像没说要学算沙。” “算沙是师父也没完全弄懂的。他说算沙其实不是中国的算术,是从西方流传过来的,现在世上会算沙的人基本没有。他也只会最基本的看沙砾,不会算。即便是这样,他也是仅有的几个会算沙的人之一。他说了,只有一个人,算沙的能力在他之上。”王八说完,把我看着。 “难道是我?”我瞪大眼睛。“可我从来就没有用心计算过啊,我算沙,完全是靠感觉估算的。” “就是因为如此。师父才认为你才是世上唯一能够纯熟掌握算沙的人。”王八说道:“算沙是最特别的算法,水分和晷分行天道,听弦和看蜡明阴司,只有算沙,不知所属。而且算法古怪,也许你不知道怎么算,靠估算,才是对的。” “也就是说,你作为诡道的传人,你只能学会三种算术,而本来应该是要会四种才行。”我安慰王八:“赵先生不也是只能用三种吗?他也不会听弦,算沙也不擅长。” 王八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我愣了愣,明白了,对他喊道:“那能怎么样,要么我们换命,跟以前那田镇龙和老秦的儿子一样,这样我们就都开心了。我当风光的律师,把董玲娶了,再把曾婷当我的情人,妈的,多开心。也不用像现在一样,给女朋友买一套裙子都买不起!”我把自己的耳朵拎着,朝向他,“你也得偿所愿,用这个通灵的本事去当叱咤风云的镇邪术士,那样你开心啦!” 我知道王八是在羡慕我有学道术的资质,但我特别敏感这一点,忍不住跟王八发一顿牢骚。可是我和王八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命运也许可以换,但命格是人一出生就牢牢烙印在生命里,无法更改的。 如果我学诡道,我也许会成为诡道继往开来最厉害的术士,因为我能做到把五种算术都纯熟运用。从王八的语气分析,从来就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怪不得赵一二和金旋子对我都青眼相加。我想到了金旋子赠给我的那个“狂”字,我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明白,肯定跟我和诡道的渊源有关。我不敢吧这个事说给王八听。王八知道了,岂不是更难受。无论是金旋子,还是他师父赵一二,都没有送他什么字。 和王八好不容易在一起聚一聚,却不欢而散。若是跟以前那样,大家吵一架,就把怨气都发泄的烟消云散。该多好。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和王八之间都各怀心思。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走的时候,王八竟然还要和我握手,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生分过。还要这么假惺惺的握个手,再道别。 我心里郁闷,回屋了,就找碴跟曾婷吵架。曾婷被我气哭了,下了班也不回家,害的我到处找,在宵夜摊子找到她和同事在喝酒。恨不得把她大骂一顿。 好说歹说,把曾婷劝回去。跟她赔不是,曾婷这丫头竟然趁机要挟我,要我跟着她到她家里去。我已经找借口推辞过很多次了。现在她有把这事情摆上台面上,我又不好说我不愿意去她家的真实原因。想含混的糊弄过去。 曾婷却认真了,“你如果不跟我回家去一次,我们就分了算了。你难道一辈子都不去我家么?” “你不也是和你妈合不来,怎么现在又转性了。”我挖苦道。 “我爸爸身体不好,听说病了,我要去看看。”曾婷要哭出来了。 “你和你家人经常联系?”我惊讶的说道。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死在那里爹妈都不知道啊。”曾婷哭出来了,“我妈来找过我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郭玉了。 去郭玉的家,我买了点水果和糕点当做礼物。 进了门,郭玉竟然很客气。还做一桌子的菜。曾婷的爸爸是很憔悴,看来当了一辈子领导,虽然官不大,可退休了还是不习惯。身上的小毛病就多起来。 席间大家都很客气,我一直担心郭玉发难,但没有发生。郭玉问我叫什么,我也如是答了。可郭玉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看来她已经把我忘了。曾婷的父亲问我在那里上班,我编瞎话骗他:“在某某牛奶公司做区域负责人。” 我也问曾父现在是不是身体欠佳,听曾婷说过,生病了。 曾父说道:“没什么,就晚上老是做梦,梦见婷婷的奶奶找我,要我回去,家里被水淹了。” 郭玉就说:“还是党员,什么觉悟。天天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你老屋不是早就拆了吗,家里那里还有人。” 曾父就自我解嘲的说道:“是的是的,人老了,惦记老家了。老是做梦,老人来看我。” 我注意到,曾婷听到这里,脸色变了。可她什么都没说。 还好,和在郭玉家没有出现我担心的场面。 我和曾婷吃了饭,和她父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就要告辞。郭玉站在门口,看着曾婷下了楼梯,示意我等一会。 我站着,等着她说点什么。没想到郭玉说道:“你没得小时候那么调皮了嘛,还上了大学,我还以为你连高中都读不上呢。” 我背心发热,脑门流汗,原来郭玉知道我是谁。 “看在你对婷婷还不错,”郭玉接着说道:“上次婷婷生病,你还是蛮负责任的,不然我……” 我看见郭玉虽然表情很温和了,却不敢多呆。支吾两声,就告辞,落荒而逃。 走在路上,曾婷问我,“刚才我妈跟你说什么呢?” “她说我一看就是一表人才,气宇非凡,你找了我,是你们曾家修了八辈子的福分。你要是不好好跟我过日子的话,她就来帮我修理你……”我跟曾婷瞎侃。 曾婷用手捶了脑袋一下,“瞧你这德行,还一表人才,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 今天过了一个大难关,心里舒畅,和曾婷就有心思开几句玩笑。 可是曾婷说了几句,就闷闷不乐了。我问她到底怎么啦。 曾婷说道:“我估计我爸爸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 我说:“为什么啊,你又不是医生,你看的出来么。” 曾婷说道:“我跟我爸爸一样,每晚都梦见我奶奶。也是说老家被水淹了。要爸爸回去。” “你们不是没有老屋了吗?”我说道。 “你怎么这么笨!”曾婷着急的说道:“那是奶奶在收爸爸的魂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 我说:“你和你爸爸做同样的梦啊,都是你奶奶要找你爸爸,那还真的出事了。” “王哥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他干这个。”曾婷把我衣服揪着:“你要他帮我爸爸看看……” 我心里在想,难道我真的一辈子和神棍纠缠不清了吗,好不容易王八出师了,不需要我帮忙了,现在却轮到我要求他。我想起金旋子给我的那个“狂”字,一个反犬,一个王,难道我的命,就是给王八这个神棍,鞍前马后的当狗腿子。 我郁郁的说道:“王八马上要去西坪赵一二那里了,那里有时间帮忙看啊。” 曾婷说道:“你那里把我当做你的女朋友了,我家里出事,你都不帮忙,亏我爸爸还背着你,说你的好话,说你是个老实人。” 西坪山顶。 赵一二躺在竹椅上,懒懒的对王八说道:“你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通阴的本事,看不到阴魂,是不是很不甘心?” 王八说道:“是的,我学了那么多道术,在拜你为师之前就学了那么多。可是我始终不能开天眼。除了上次你七月半受阴司,让我看见过,我自己从来就看不到。” 赵一二说道:“我把看蜡教你了,你就没遗憾了。” 王八大奇:“学会看蜡了,就能看见了。” “怎么跟你说呢……”赵一二挠挠脑袋,“五种算术中,只有看蜡,不是自己算。” “我不明白。” “看蜡不是算术,看蜡只是个观察方法,真正算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请来鬼魂。那鬼魂帮你算阴间的刻度,然后在蜡烛上表现出来。” “所以看蜡本身不是通阴的本事。”王八说道:“要会看蜡,必须要先会通阴。” “你知道我最看的上你那点吗?”赵一二笑着说。 “知道。”王八谨慎的答道:“我聪明。” “一旦你能看见了,就永远摆脱不了,以后想不看到,都不可能了。”赵一二说道:“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王八坚决的说道:“这是我一直向往的。” “那就从看蜡开始吧。”赵一二站起来,开始点堂屋里的蜡烛,现在堂屋里至少点了上百根蜡烛,赵一二边点边说:“最开始你会觉得很难掌控,总认为阴间的东西在你面前时有时无,没事的,我当初也是这样,时间久了,你看蜡运用熟练后。就慢慢可以随心所欲的御鬼了。” 王八见屋里的蜡烛太多,赵一二一时点不过来,想上去帮忙。赵一二摆了摆手,“不用了,点最开始的十七只就行……” 王八正要问为什么。看见赵一二已经点燃了十七只。然后赵一二站着不动。静静地站在原地,脑袋开始摇晃,嘴里轻轻念着什么,只听见了祝融这个词。赵一二笑着说:“不用这么急,我会把看蜡的请魂咒告诉你的。” 王八看着赵一二的时候,分了分神,在回头看时,蜡烛已经不止十七只在燃烧了。王八眼睛眨了眨,看见又多了几只燃烧起来。王八不再胡乱看了,死盯着一根未燃的蜡烛看着,果然,等了一阵子,那根蜡烛的蜡烛芯扑闪两下,自己燃起来。 王八内心欢呼一下,对赵一二问道:“这是你请来魂魄点燃的……” “每次来点蜡烛的魂魄都不会相同,有的凶,有的不凶。所以看蜡的本事不在于算蜡的刻度,而在于镇不镇得住你请来的魂魄。”赵一二郑重的说道。 “那请来的魂魄到底是凶的多,还是不凶的多?”王八问道。 “你说呢?”赵一二反问道:“不在阴间好好呆着,在阳世乱窜的鬼魂,有安分的吗?” 王八看着满屋的蜡烛火光摇曳不定。想从烛光的明暗,看出点究竟出来。 正在观察,赵一二袖子挥了挥。所有的蜡烛全部熄灭。赵一二给了王八一张纸条,王八凑着看了,上面写着: “灯烛油火,天明地明人明,上天入地点烛火,灯火通明,洞彻玄机,左明十四,右明廿九,九牛回旋,铁车车转。” 王八明白了,这就是看蜡的请魂咒。 王八正要,如法炮制一遍。赵一二猛喝道:“你急什么!先把蜡烛看会。” 王八把上百根蜡烛看着不知如何下手。 “你把每根蜡烛都看清楚,燃了多少,蜡烛的形状有什么变化,每根蜡烛之间的有什么相似和变化,记住,可以用卦象看,也可以用河图看。” “用洛书和梅花看行吗?”王八问道。 “当然可以,你用九宫看,都没问题。只要你能把蜡烛的变化看出来。” 王八明白了,看蜡,实际上就是和阴间鬼魂交换信息的一种方式,并且要用刚才赵一二念的咒语,让鬼魂算了刻分,在从蜡烛上显示出来。其实说起来玄乎的很,真的明白了,也就这么回事。 反倒是赵一二所说的算沙,表面平平无奇,实际上有大玄机。当年疯子发了疯了拿着沙漏倒来倒去的看,还说看着沙砾一颗颗的在两个玻璃瓶里倒来倒去,很有趣。当时还觉得他在是无事干,把沙漏拿着看的好玩。现在才知道,疯子是无意发现了算沙窍门,并乐此不疲。 王八把蜡烛,一根一根的看着,看过第一遍,什么蹊跷都没有发现。看了一整天。赵一二来叫他吃饭,王八问道:“看了这么久了,我凑不出卦象。” “你第一天就想看出来啊!”赵一二说道:“你慢慢看吧,早着呢。” 王八没想到看蜡其实也不容易,几百根蜡烛都大同小异,任意两只看起来都差不多。跟找碴游戏一样,找出其中细微的差别,还真是考验眼力的活。看到第三天,才勉强能把其中部分的蜡烛的卦象看出来。赵一二问王八看的怎么样了。 “看了个损卦,看了个涣卦,还有个大有……”王八想了想,“只看了这么多了。” 赵一二连忙过来,把王八未看完的蜡烛瞧了个遍。对王八问道:“你看出卦象了吗?” “好像有人要找我帮忙……” 赵一二笑着说道:“你老朋友小徐,在指望你给他看什么东西呢。” “他不是很讨厌这一行吗?”王八奇怪的说道:“怎么会主动来找我。” “你回宜昌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赵一二说道:“这是我能教你的最后的法术了,其他的东西,你随时上山来看,我书房里的书,任你看。” “师父是要出门了吗?”王八听赵一二这么说,连忙问道。 “也许吧,以前刚入门的时候,有个正乙跟对我说过,我三十六之后,就不会在西坪呆了,而且我所学的法术,都会在这一年,全部散掉。”赵一二笑着说道:“应该是好事,我不用再和那些东西打交道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该教你本事,你学的也真快。比我想的快的多。毕竟你以前就自己学过,很多东西,不需要我从头来教你。” 王八听着赵一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赵一二说这些话不是没来由的,看来师父是真的想退休了,而且有云游的想法,王八心里顿时空荡荡的,一片失落。 王八突然问道:“如果疯子答应当你的徒弟,是不是不会这样?你就不用有这些变故。” “我哪里知道,”赵一二笑着说:“我又不擅长推算命理天轮。世间万物的都在不停地变化,谁又能把握的住。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小徐估计现在正在找你。” 我早上起来就不消停,曾婷烦死了,在床上不停地说她又梦见奶奶说老屋浸水。 我烦了,说道:“老屋浸水,肯定是你奶奶的坟被水淹了,找个时间,你爸爸回湖南老家,把坟迁一下,不就完了吗?” “不是这样的……”曾婷愣了一会,才说道:“奶奶根本就没有埋在老家,她在宜昌去世的,骨灰葬在窑湾火葬场外的公墓里,在山顶上,怎么可能被水淹。” 我一听就愣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墓都有人维护照看的,绝对不会浸水。看来曾婷的奶奶说浸水,是因为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曾婷和她父亲做同样的梦,绝对是有原因的。 我抽了根烟,仔细想着,梦见老人说老屋浸水,到底有什么讲究呢。不见得就是坟墓被淹了。而是有别的什么涵义。 我正想着,王八就在门外喊着:“疯子开门。” 我把门打开,对王八说道:“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啦。知道我要找你帮忙。” “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来帮你是应该的。”王八说道。 “是啊,你现在是本领高强的能人了,该我求你帮忙了。”我酸溜溜的说道。 “你他妈的净瞎说些什么!”王八骂道:“记住,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兄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快起来,”我对里间的曾婷喊道:“王八来啦,来看你奶奶给你托的梦。” “托梦?”王八说道:“怎么回事?她睡觉被鬼压吗,那是小事,我给你们治一下就行了。” “不是的。”我说道:“婷婷和他爸爸做同样一个梦,她奶奶说老屋里浸水。” “做了多少天了?”王八问道。 “我做了半个月了。”曾婷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我爸爸做的时间更长。” “你们家要出大变故了。”王八在危言耸听,“死去的长辈说老屋浸水、失火,都是在影射后人家里要出变故。” 我愣了,王八根本就没有往曾婷奶奶的坟墓上面去想,而是和曾婷说的不谋而合。 “我家到底怎么啦!”曾婷急了,“是不是要出很不好的事情?” “你别急。”王八劝慰曾婷:“是凶是吉,现在还说不定。” 曾婷哭起来:“肯定是我不孝顺,奶奶怪我不孝顺……” 王八说道:“光在这里着急也没有用,我要到你家里去看看。还要问问你爸爸,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一听王八这么说,就长吁短叹,我真的不想去面对郭玉。一想到要和郭玉呆在一个屋里,我心里就特别不自在。更别说,王八要到郭玉家里去搞这么些,在郭玉看来无比无聊的事情。我不敢再想了,我想着郭玉大发雷霆,对着穿着道袍的王八一阵劈头盖脸的狂骂。然后我们一齐屁滚尿流的跑出郭玉的家门。估计,王八连法器都没机会收拾,走到楼下了,郭玉还会把这些东西一一地扔到马路上。王八在地上狼狈的收拾。郭玉肯定会这么做的,肯定会。 在路上,我对王八说道:“婷婷的妈妈以前是政治老师,和你不同信仰,她是信马克思的,你是信洪钧老祖的。门派不同,小心她把你当异教徒压迫。” “你又在瞎说些什么?”曾婷扑哧的笑起来。 事情的发展,我预料的差不多。 我们进了郭玉家门,郭玉本来态度还不错。还表扬了曾婷一两句,知道回家看看大人了。 可是曾婷把来意一说,郭玉的脸就黑下来,只是看着有王八这个外人在,一时不好发作。王八不知道郭玉的厉害,还主动问郭玉:“听说曾叔叔病了,老是做一种怪梦,我是专门来看看的。” “不用你操心,”郭玉忍住脾气,“我家老曾没事。做梦,不是很正常的吗。谁不做梦?” “可是。”王八说道:“听说曾叔叔天天做同样的梦,还是梦见家里老人说老屋浸水……” “你闭嘴!”郭玉发飙了,又指着我骂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稀泥巴糊不上墙,还以为你读了书,脑壳清白些了……” 我尴尬的对这王八耸耸肩,笑了笑。我当年读书,被郭玉不知道这样骂过多少次了。一点都不意外。 曾婷的父亲走出来劝着郭玉,“我这几天老是做梦梦到我妈,心里的确很慌,让他看看吧。” 我想起曾婷说过,他父亲老家在常德,而且老家的村子也是很相信鬼神一套的。曾父年轻的时候,也许是不在意,可现在老了,估计不那么固执了。 郭玉指着曾婷的父亲说道:“那你们闹吧,把家里闹的乌烟瘴气才好。”说毕,走进卧室,狠狠地把门一甩。 王八尴尬的把曾婷父亲看着。他和赵一二估计给别人做法事,都是很受人尊敬的。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场面。 王八对曾父问道:“你每晚都做梦,梦见婷婷的奶奶来找你,跟你说老屋浸水了,是不是?” “没错。”曾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晚上休息不太好,小徐也是太多心了,竟然还请你来。”曾父的脾气相比郭玉,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无端的好奇,他什么怎么能忍受郭玉这么多年的。 “婷婷跟我说了,她和你做同样的梦。”王八说道。 “怎么会这样?”曾父惊诧的问曾婷:“怎么没听你说?” “老曾,我跟你说,别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病了就看病,亏你还是党员,还相信这一套么!”郭玉在屋里也没闲着,听着我们讲话呢。 “可是婷婷和我做一样的梦啊”曾父说道:“这就古怪了。” “我认为,你和婷婷做一样的梦,有可能是你们家里有可能要出什么事情。”王八对曾父说道。 “哎!”郭玉从房间里又走出来,指着王八,“你故意这么说,说的厉害点,好找我们多收点钱,是不是?” 王八两手一摊,“我是给疯子帮忙的,我不要钱。” “现在说的好听,说是不要钱,谁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找我们骗钱,买什么香烛哦,买什么符哦,买什么开了光的玉哦……”郭玉说道:“你们不都是玩这一套吗?” 郭玉说地激动了,手胡乱挥舞,把手上的一串念珠甩掉到地上。 我和王八面面相觑。郭玉不是不相信这一套吗,她戴念珠干嘛。 我向屋里门后看去,心里一阵好笑,原来门后供了个小香炉,还撒了一把米在那里。还贴了两道跟对联一样的红色纸条,上面都是烫金的小字。 郭玉发现我在看门背后,对着我吼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我明白了,郭玉其实早就找人看过了,还稀奇古怪的供奉个神位在这里。门后的香炉,向来是敬奉祖先的。 王八弯下腰,把那串念珠拿在手上,仔细看了半天,喃喃的念道:“这就是普通松木珠子,刷了点油漆,再放在沙子里磨了的,郭老师,你被人骗了。” 郭玉气的浑身发抖,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要是跟王八争论念珠的真假,岂不是承认自己也信这一套了。 郭玉现在的情绪很激动,我能感觉的到,她很生气,那个和尚肯定是假的,在屋里装模作样的折腾了半天,卖了郭玉一串念珠,还找郭玉讨了两百块钱的香油钱,说是回寺庙了,一定要替曾父的母亲做法事。 我忍不住笑起来,“郭老师,这个世上,是没有玄妙寺的。” 郭玉突然对着我退了一步,“你还是这个样子吗?能把人看穿的妖精。你看得,到我在想那个和尚骗我的事情?” 我刹那明白,为什么郭玉对我有那么深的成见,她讨厌我的原因只有一个:我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我回想起了当初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训斥我:“徐云风,你为什么在班上造谣,说我讲课说是骗人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告诉你,你这样是错误的。我是老师,怎么会骗你们。” 我还回忆起了,我对郭玉说道:“老师,你现在就在骗我,你现在在想,这小子怎么知道我自己都不信呢。” 我忽然退了一步,把郭玉指着。郭玉突然喊起来:“你离我远点!” 原来,郭玉也和婷婷和曾叔叔一样,每晚都做同样的梦。 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这个天生的本领,原来在郭玉这种人身上,我特别敏感,越是心口不一的人,我越能探知到他们的内心。相反如曾婷这种大大咧咧,没有什么心机的人,我反而感受不到。那也正常,反正曾婷什么想法,都已经用口说出来了。我的潜意识也不会去探知。 郭玉激动的说道:“不就是做梦吗?不就是做梦吗?老曾,你妈在世的时候,我又不是对她不好,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也梦见我妈了?”曾父一脸惊讶。看来,郭玉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我们家到底怎么啦?”曾婷要哭了,“王哥,你帮我们看看啊。” 王八劝慰道:“没事的,我现在就看。” 郭玉现在只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可是她越是这样防备我,我更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心里很气愤,她被假和尚骗了几百块钱,本来就很不甘心,可现在又被我和王八看出来了。想瞒都瞒不住。太丢脸了。 我和王八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上想。可郭玉就是认为自己很没面子。 王八把身上的一个包给放到地下。打开后,我们一看,里面全是蜡烛。 王八把包里的蜡烛,一支一支地拿出来,按照洛书的图形,在地上摆起来。 “你想在我家干什么!”郭玉喊道。 “你放心,我不会跟那个和尚一样,变着花样,找你要钱。”王八说道“我知道了缘由,马上就走。” 王八还真够义气,若不是在给我帮忙,估计早就摔门而出了。 王八把百把根蜡烛挨着摆好,我看得明白,是洛书无疑。看来,这就是赵一二教他的看蜡。 王八摆完蜡烛,曾婷和他爸爸都看着有趣,只有郭玉脸拉的老长。王八问道:“家里不能开灯了。电闸在那里?” 曾父说道:“还这么讲排场啊。”然后走到厨房,把总开关给关了。 王八说道:“待会无论看到什么,你们都别怕,那是我请来的。” 屋里一片安静,等着王八下一步做些什么。王八掏出火柴,开始点蜡烛。可是点到七八根的时候,怎么都点不燃了。王八停下,想了想,走到门后,把那个供奉的神台给扔出门外。 郭玉嘴巴张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屋里突然就一下黑了很多。我能感到凉意慢慢渗透到空气里。王八点蜡烛很不顺利,好不容点燃两只,又被窗外刮来的微风给吹熄。 王八轻轻“咦”了一声。我看着心惊,按说他现在已经很厉害,竟然还会遇到这种难题。 王八把地上的蜡烛重新摆放,摆了好大一会儿,我看了,摆的模样是个先天八卦的布局。看来王八黔驴技穷,用上了他最擅长的八卦图。 王八把八卦图里的震卦和兑卦相互换了个位置。再用火柴点,蜡烛才顺利的点燃。 我看着王八点到了第十七支。 王八不点了。嘴里念起咒来,他念的太快,我没听明白,大致就是什么左转,右转,又是牛,又是车的。我突然看到蜡烛真的在转动,不是蜡烛本身在转,而是火光在转动。蜡烛是死的,烛火是活的。可是其他人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包括王八。 所有剩下的蜡烛,在一瞬间,全部燃了。也许在他们看来,这火苗是突然从蜡烛芯上猛的冒出来的,可是我看清楚了,是火苗极短的时间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带起来,一一掠过所有的蜡烛。 原来看蜡,就是请鬼。王八在用祝融咒请附近的魂魄,来帮他看曾婷家的阴间事由。 王八应该是会通阴了,我想到这点。看向王八。 可是王八现在紧张的很,脸上在淌汗。我心里一冷,王八的表情,很明白的说明一件事情,他控制不住请来的鬼魂。 王八请来的什么? 我正在疑惑,突然郭玉跳了起来,对着曾父说道:“小曾,好久不见啊,今天我们喝两杯。” 郭玉的语气不再是她平时尖刻的语调,而是粗声粗气的。 这句话一说,我们都莫名其妙。 曾婷的父亲对着郭玉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还要喝酒,你不是反对我喝酒吗?” “哈哈,小曾,我他妈的就这个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啰嗦。”郭玉大咧咧的做到一张椅子上:“我们在船上,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曾父看了郭玉好大一会,才勉强的问道:“你……你是向师傅……” 曾婷吓住了,轻轻问道:“是我小时候,经常到家里来做客的那个向爷爷吗?以前和你一条船上,当二副的。” 郭玉继续说道:“小曾啊,你说你上岸当科长了,要请我喝酒的撒,你说话不算数哦。” 曾婷急忙对他父亲说道:“向爷爷不是早就掉到河里淹死了吗?” 曾父战战兢兢的说道:“向师傅,你当年不就是喝酒喝醉了,掉到水里的,你做鬼了,还惦记喝酒啊。” 王八突然窜起身来,用中指在郭玉的印堂上点了一下,郭玉的脑袋往后一仰,再点回来,眉心多了一点红色,是朱砂。 郭玉大骂道:“你戳我额头搞什么?” “你还喝酒吗?”曾父小心翼翼的问道。 “喝什么酒,你都病了还不忘记喝酒啊,你在折腾什么?”这下,我能确定坐在面前的是郭玉了。 我和曾婷父女转头把王八看着。王八连忙拱手,“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尴尬无比,没想到王八竟然也有出差错的时候。 屋里的蜡烛火光开始飘摇不定。 郭玉突然站起来,把地上的蜡烛全部踢倒。曾婷和他爸爸连忙收拾,生怕蜡烛把家里弄失火了。 王八也生了气,蜡烛也不收拾,拿了包出门走了。 我也不敢多呆,连忙拉着曾婷,跟着王八走到楼下。 果然到了楼下的路上,郭玉把蜡烛成把成把的往窗外扔,对着我们丢来。 我哈哈的笑起来。 曾婷掐我的胳膊,“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厉害了,把郭玉的举动早就猜的透彻。连她扔东西我都预先看到了。哈哈。 王八慢慢的把地上的蜡烛都捡起来,一根又一根的看着。 看了好大一会,对我说道:“疯子,你开心个什么哦。” “怎么啦?”我听见王八这么说,难道曾婷家里真的要出事。 “你和你父母梦见老屋浸水,是好事。”王八说道:“证明你家要进财。水,在五行中,是主财的。” 曾婷一下子就放松了。 “可是——”王八说道。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可是可是啊……”我骂道。 王八说道:“我看了蜡烛了,曾婷有可能要走。” “走?”我连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王八把我的手从他衣领上打掉,“不是坏事,是好事。”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王八说道:“蜡烛我刚才又看了一遍,畜卦和履卦相连了,蛊卦和临卦也连了,单了一个颐卦……” 我明白了,这个我也懂一点,这几个卦象解释的很明白,曾婷家里要有个下辈出远门,利东方。可她家只有她一个女儿。 “婷婷,你爸爸有没有兄弟姐妹?”王八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没有,我爸爸刚出生,爷爷就被拉壮丁去了,爸爸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是奶奶拉扯我爸爸长大的。”曾婷答道:“爷爷当兵,就再也没回来。” 王八若有所思。对着我说道:“疯子,如果婷婷要走,你别阻拦。” “你在瞎说什么?”我说道:“没凭没据的……” “婷婷走了,她的命就变了,会变的很好。”王八低声说道:“你别耽搁她。”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向曾婷看过去,曾婷楚楚的站在一边,把我和王八看着,估计她听到了王八说的话。 也许人在这个世上活着,还真得信命不可。曾婷一家人做的怪梦,被王八看准了。曾婷的幺爹,找到了曾婷的父亲。 当曾婷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以为她又在跟我扯淡,笑话她撒谎都不会,她自己都说过,他爷爷只生了他父亲一个儿子就被抓去当兵去了,而且再也没有回过家。从那里冒出来个幺爹。 曾婷跟我解释,他爷爷当年刚被抓去当兵,就遇到了国名党打败仗,他爷爷懂一点乡间的土方,随军当了医生。没有上前线,就跟着国名党,到台湾。到了那边,开了个跌打的诊所,几十年下来,也小有积蓄。并且在那边结婚成家,给曾婷生了一个幺爹,一个姑妈。生前想回来认亲,却没能如愿。临死前交代她幺爹,要回老家找他曾婷的父亲。他幺爹这几年,就只是在湖南老家打听,可是曾婷的父亲很早就出来了,把她奶奶也接到宜昌很多年。他幺爹直到现在,才打听到曾婷父亲的下落。 老爷子给曾婷父亲还留了点遗产,折成人民币,有个上十万块吧。这个可真的应了王八所说,他家里会进财。 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老爷子留下来的诊所,被曾婷的幺爹一番打理,成了一个私人医院,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曾父和郭玉当然希望,让曾婷的幺爹把曾婷弄过去,刚好曾婷是卫校毕业。可以到那个私人医院帮忙干活。 一切都丝丝入扣,顺理成章。 我听了曾婷的这一番话。我还能说什么。问她什么时候跟着他幺爹过去。 曾婷说,办手续要半年或是更长时间。但她幺爹已经答应了,先让她去香港呆一段时间,读几天书。等办好了,就去台湾。 我问曾婷什么时候去香港,她说很快,去香港的出境证很好办。 然后二人无话。默不作声的做了顿饭吃了。饭吃到一半,曾婷突然骂起来:“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说什么?”我故意装糊涂。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曾婷哭了起来:“你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我故意摆出个冷漠的表情,“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做出那些缠绵不舍的肉麻事情,又有什么用,你去那边是好事,我怎么会阻拦你,再说了,我要你不过去,你会答应吗?” 曾婷把手中的碗筷劈头盖脸的朝我扔过来,“你永远都这么没出息!你怎么知道我就想过去。” “你家里人都在给你办出境手续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冷笑道:“你留下,我们就能在一起吗,我穷的叮当响,你妈会让我娶你吗?” 我不想和曾婷吵架,我和她没几天相处了。可曾婷好像不明白这些,拼命的跟我吵,说我没出息。 我摔门而去,走到街上。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心里空荡荡的。我的最好的哥们,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当什么神棍,而且渐行渐远,和我已经非常疏远了。可老天爷还不够,把曾婷也安排走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个废物,身边的人都有大好前途。偏偏就是我,注定要这么倒霉。我看不到我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希望了。 我买了瓶酒,坐在江边的护堤上,把酒喝了一半,抱膝把长江看着。 长江上船只密集,灯火一片,对岸的连绵大山,在夜色里影影绰绰。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心里沮丧无比。我忽然觉得心里一点依托都没有了,难道这就是孤单的情绪吗。以后连个跟我吵架的人都没有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我向王八的公寓走去,进了门,看见王八和董玲两个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估计也是吵了架。是的,王八马上就要成为专业的神棍了,听他说过,赵一二马上就要退休,西坪的屋子也要交给他。王八当神棍,董玲也没戏。看来还有人,和我一样处境。 王八正想问我找他做什么。我开门见山,问道:“你算蜡的时候,念的祝融咒是什么,我想知道。” “你不是不愿意学这些吗?”王八笑着说。 “快告诉我!”我大吼。 王八慌忙给了我一张纸条。我转身就走。走到路上,打开纸条,把上面的咒语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灯烛油火,天明地明人明,上天入地点烛火,灯火通明,洞彻玄机,左明十四,右明廿九,九牛回旋,铁车车转。” 就这么几个字,太简单了。我等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去。我估计曾婷今晚还是要去上班的,她还有一干姊妹,要去道别。走到家门口附近,找了个小卖部,要买一百五十根蜡烛。可是我身上只有六十多块钱,怎么都搜不出缺的十块钱。幸好老板认识我,我经常找他买烟的。 老板对我说道:“好说,好说,你明天再给也不迟。” 我看着老板慈善的脸,恨不得找个墙撞死算求。 回到屋里,曾婷果然不在。 我把蜡烛全部放在地上,一根一根的仔细放好。 王八都能学会算蜡,我也肯定能行。我要看看,我和曾婷到底有什么转机没有。诡道也真是邪门,算个运程,都要请鬼。其实我可以用别的方法来算,可是我现在就执拗的认为,既然王八能用看蜡算出曾婷的家事,那么我也要用看蜡来看。我很想知道,我和曾婷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散了。 我知道我在赌气。可是还是忍不住这么做。我却忽略了一个事情:王八已经跟着赵一二学了一年多了,赵一二才教他看蜡。而在这一年里,王八已经学会了多少法术啊。 我开始点蜡烛,嘴里念着请魂的祝融咒,点的很顺利,我不知道,只能点十七支。 看蜡是很凶险的巫术。每多点一支蜡烛,就会多开一道阴门。这个事情,我事后才知道。 不知道厉害的我,一口气点了三十多根蜡烛,我心里还在庆幸,今天的蜡烛怎么这么好点,难道我真的比王八更适合干这一行吗,我可比王八点的容易多了。 点到五十多根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屋里的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湿漉漉的,湿气还在上升,我站起身一看,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白色雾气,我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我肯定是做错什么了。屋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蚯蚓,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昆虫,在地上爬来爬去。我看得肉麻。 “咕呱——”我循声看去,竟然还有青蛙。 我又闻到了浓烈的土腥气。我知道,这个腥气,就是阴间的味道。 所有的蜡烛都燃了,不是一下子燃起来的。我看得很清楚,是一根一根,自己燃起来。我看得入神,忽然蜡烛的火焰大盛,这不是蜡烛火光的火焰,倒像是煤气灶的火焰。 火焰是蓝绿色的。 窗外忽然一片黑暗。屋外的人都开始抱怨起来,“怎么停电啦……对面街上怎么不停……是不是变压器跳了……” “喵呜……喵呜……”一群夜猫在屋顶上惨叫。声音凄惨无比。 我还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我知道我的处境了,想走出门去,可是我抬不动腿。我低头看去,发现好几个白森森的手臂,正把我的小腿拉着。那些手臂,是从白雾中伸出来的。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那些手臂碰到我身体了,可是没有被烧灼,并且跟蛇一样,越缠越多。原来仅仅靠自己的命格,还是不能抵挡这些凶恶的鬼魂。我身上的罡火,第一次被阴气给压制住了。 我的背心在流汗,汗水流的很多,很快把衣服打湿。背后一片冰凉。一股寒意从后背透到前心。我看见一缕头发从我的肩膀旁边垂下,我瑟瑟发抖。 有东西在我背上。 地上的蜡烛由于猛烈的燃烧,全部化成了烛液,摊在地上,可是里面的蜡烛芯子,仍旧直立着,还在燃烧。 地上无数的人影,爬来爬去。我看清楚了,都是衣衫破烂的尸体模样,没有下半身,他们都是靠着手臂在地上刨动,飞快的在地面游移。 我不知道看蜡只能点十七根蜡烛。但我知道,我惹大麻烦了。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地上虫豸的索索爬动的声音。那些鬼魂爬的飞快,却没有任何声音。 我觉得我的身体好沉重,胸口烦闷,很想呕吐。 我想用手扯一下衣领,可是我发现我的手臂,看不见皮肤了,都是猩红的肌肉,里面蓝紫色血管嵌在上面,并且这红色的肌肉也在慢慢的变的透明。我隐约的能透过红色的肌肉,看到里面的桡骨。我的手掌,在我的眼中,已经是又纤细骨骼组成的骨架模样。我下意识的把手握成拳头,我看见那些细细的骨头,在我面前伸缩,聚拢成拳状。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阴森的场景。 我的脖子开始冰冷,胸口越来越沉重。我低头看去,我的身上也开始透明,胸骨里面的那颗心脏,正在有节奏的缩紧、张开、缩紧、张开…… 我的眼光透过身体,看到了后背,一个小孩子搂着后腰,小孩子的脸正紧紧的贴在我后面的脊骨上。小孩子的双眼紧闭,鼻梁两侧滴着鲜血。 我看得浑身战栗,因为小孩子的头顶上,还有一双胳膊也是拦腰把我给抱住。那双胳膊上,还有一双胳膊…… 我想大叫一声,却发现我没有力气吸入空气。因为,有很多煞白的手指,正紧紧抠着我的胸骨,让我无法正常的吸气。我的憋的越来越厉害。 我呼吸困难,清晰的听见丝丝的声音,那是我勉力在呼吸。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它就这么没有征兆的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是个背影,弯腰驼背的一个背影,我认识这个背影——草帽人。 草帽人的头向我扭过来,是的,是扭过来,因为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就是把头转过来。可是草帽压的太低,我能感觉到她的头拧了一圈了,可看到的还是一个草帽。 我想看着究竟。 草帽人好像能理解我的心思,草帽的檐子慢慢向上抬起。 我又一次看到了草帽人的脸。可是不是以前草帽人的模样了。 草帽下面,覆盖的是一个蛇头,有着光滑鳞甲的蛇头。我吓的想把眼睛闭上,可是眼皮子闭不成,我挣扎着把目光看向地下。却又看见我非常不愿意看到东西,草帽人的身体从佝偻的腰身往下,是盘着的蛇身。 我脖子不听使唤的,慢慢仰起,我努力克制,却没有用,骨头在格格作响。我又和草帽人的蛇头面对面了。 我大喊道:“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没那个本事。” 蛇头什么都不说,我看见分在蛇头两侧的蛇眼,滴落下眼泪。我猛地明白,草帽人的儿子死了,那个没人照看的傻子掉到堰塘里淹死了。草帽人的怨气很重。 蛇头张开了,在昏暗的烛光下,我仍能看得清楚,阔大的上下颚,用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上下各两个锋利的獠牙。最可怕的是,蛇口的上下颚的表面,都是漆黑的粘膜。 蛇口在我头顶试探,好像在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吞下我的脑袋。 “我不是故意的!”我无助的大叫起来。 我的头顶一片冰凉。然后是全身。好冷,现在我能清晰的看到屋子里所有的事物。满地的融化的蜡烛跟血液一样缓缓流动。烛光的寒意,湿润沁凉。 我看见了草帽人已经全部化为一条大蛇,紧紧的缠住我的肉身。屋里还有很多厉鬼,都挤在一旁,把我看着。 我明白了当初王八走阴的困难。这种恐惧。超出常人能够忍受。而且要看蜡,不是我想象的这么容易,招来这么多鬼魂,却没能力镇住,的确不该随便尝试。 我看到了那些摇摇欲坠的火光,有种念头,不需要去思考的念头升起,完全就是我天生就知道的一般:这些鬼魂,都依仗着蜡烛火光的支撑,才能勉强挤到人世。 我悄悄的把旁边的一个烛火给吹熄。轻轻的吹了一口,那根蜡烛芯就熄灭了。鬼魂中的一个发出尖啸,白影消失在空气里。 所有的鬼魂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向我拥过来,除了缠住我肉身的草帽人——不对,她现在已经是条蛇。 草帽人本来就是蛇。 我又吹灭了一支蜡烛。 可那幽幽的白衣长发的鬼魂,挣扎着不愿意消失。 “回去”我心念一动。一只黑色的手掌从地底蓦地伸出,揪住鬼魂的头发,把鬼魂狠狠的拉扯,白衣鬼魂叫啸这,撕扯着,不过仍旧被拉入地板下。 原来,我根本就不需要学习看蜡,这个本事,也许赵一二都不具备。我根本不需要去看什么蜡烛的卦象,我可以直接去问。 我把我的手掌举在我身前,五根指骨顶端,都冒着火光。地上的蜡烛全部都化成了液态,变成了黑色的粘稠半凝固的膏状。 我不需要去吹了,我摆了摆手。那些鬼魂都发狂地往黑色的粘液里钻下去。和地下的粘液溶为一团。那只黑色的大手,在粘液里里来回的摸索,只要抓到一只鬼魂,就扯下去。 我不再理会那在粘液里挣扎的鬼魂。 我看着缠着我肉身的大蛇,她现在慢慢的松开,又是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婆,戴着草帽站在我面前。 “你还不能走。”我没有开口,可是我能把这个意图明确的传递又给她。 “其实你已经知道,”草帽人手指着地下:“你迟早要去,他们等着你……” “他们是谁?”我在问,但不是用嘴。 草帽人嗤嗤的笑起来,慢慢的在我面前消失。 我看到了曾婷在一个阔大的图书室里看书,宽敞明亮的教室。曾婷看的无比专注,我能看的清楚,书页上是一排排的英文……王八在一个漆黑的山地里,大喊道:“我就是王抱阳,你们看好……”,螟蛉在王八的手中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甚至看到了赵一二,他在一张椅子上安详的坐着,眯着眼睛,我想看得更清晰点,可赵一二的身影化在浓雾中。 “为什么!”我对着草帽人的方向大喊,我回到了我原来的位置,身上又开始沉重起来,我能感受到身上刚才被草帽人缠绕的压力还没有消逝,肌肉还在紧张的抽动。 “为什么是我?”我喊了出来。 一阵冷风从身后吹过来。我向后望去,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是曾婷。她吃惊的看着我,脸色呆呆的。 “你看见了?”我问道。 曾婷仍旧靠着门站在,身体发抖。 我向曾婷走过去,用手去拉曾婷,“你能不能不要走,我会努力挣钱,我答应你,我不再这样得过且过,你别走好吗?” 我的手刚刚接触到曾婷的手臂,曾婷尖叫起来,把我的手狠狠的挣脱。大声喊着:“你别过来。” “你看到什么了?”我故作轻松的问道。 曾婷慢慢地往外退,手指着我说道:“求你了,别过来。” 我站着不动,曾婷推到门外的路上,转身就跑。我慢慢地扶着门框坐下来。看见脚边有一袋东西,我拿起来一看,是曾婷买的一袋鸭脑壳和卤蹄髈。 我把这袋卤菜,抓在手里,狠狠的往屋里那摊蜡烛黏液扔过去,大声骂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我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呆着,身上被无尽的孤独笼罩,我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咒骂,用无比恶毒的词语咒骂,我诅咒草帽人,诅咒刚才的那些鬼魂,诅咒那些诡异未知的东西。我又开始骂罗师父,骂金仲,后来开始骂王八,骂郭玉,骂得兴起,连赵一二都骂了。 我骂得累了。一动不动,心若死灰。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在这世上,就只有我孤单的一个人了。没人会同情我这个送牛奶的。从此以后,我在旁人的眼中,只是和牛奶有关的机械性的概念而已。客户只会在早上看见牛奶没有送到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公司里的经理,只会在发那几百块薪水的时候,才会在花名册上看见我的名字。 不再有人会有兴趣知道我的喜怒哀乐,不再有人会听我说话,哪怕是我胡说八道。 我无奈的发现,我没人会再理会我了。这世上,不再会有人试图靠近我了。 无边无际的空虚,慢慢的侵蚀我的心灵。我连哭泣的冲动都找寻不到。 原来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魂,不是那些诡异的巫术……而是寂寞。 我从董玲那里打听到了曾婷的火车班次。在曾婷进入候车厅的时候,当天给她父母道别之后,我走到了她的视线中。曾婷看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向我招了招手,我明白,她不会在我生命里出现了。 看着曾婷拖着行李箱,顺着人流走进甬道。 掏出烟点上,走过火车站前的广场,在台阶上坐着。前方繁华的云集路,车来车往,国贸和商场人流如织,行色匆匆的旅客,在台阶上行疾疾行走。 我苦笑起来,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一个被彻底遗忘的人。 远方的血红落日,正在绵延的群上上,露出那么一点最后的光晕。 10 大鲵村 曾婷走之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好几次喝醉了,早上送牛奶,送的太迟,被区域经理骂了几次。这段时间,天气也很讨厌,天天阴沉沉的,老是下雨。 早上起来,就淋着雨干活。淋了几天,人就开始感冒。 我的一个客户,是个孤老头子。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没看见过的他的家人。 这个老头子,每天起的很早,我每天凌晨四点多,把牛奶送到他门口。第一天给他送,就把我吓了一跳,我把牛奶往他门口的牛奶箱子里放的时候,总觉得不对劲,猛的就看见黑暗里有人盯着我看。我吓的一激灵,那老头子才开口说话,说我送的蛮早的。 于是后来我差不多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他坐在门口。我就把牛奶直接递给他,然后从牛奶箱子里拿空瓶子。给这个老头子送了大半年了,都是这样。 我感冒后,连续几天,都发现,牛奶箱子里放的牛奶并没有喝,我第三天凌晨,就问那个老头子,“你儿是不是身体不好,不想喝了,可以暂停几天,身体好了,我再送。” 那个老头子没说什么,只是从我手上接过牛奶。我就没多想。 可是翌日,牛奶箱子里,那牛奶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我再次问那个老头子,那老头子,仍旧不说话,默默的把牛奶拿过去。我早上送牛奶,时间很紧,就没多问,拿了空瓶子就走了。 我下午去老头子家附近找个客户收钱,想着老头子为什么不喝牛奶,却还要我每天送,想去问个究竟。到了老头子的门口,敲了半天门,都没开。 我打开门口的奶箱子,一看,果然里面还是一瓶没喝过的牛奶。我就奇了怪,继续敲门。 这时候旁边的邻居就问我干什么。 我就说要找韩爷爷,我是送牛奶的。 那个邻居就说,不用找了,韩老头死了。 我说,“这么突然啊,早上还看见他的。” 邻居说道:“你开什么玩笑,他一个星期前就死了。” 我明白了,我每天早上看到的是什么了,怪不得他不喝牛奶。 本来就感冒,这么一惊吓,人就病的更厉害,回去就躺下,脑袋疼的发昏,额头在烧,咳个不停。我知道是自己病了,身体虚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而且上次,我冒冒失失的玩了一次看蜡,估计让我更加容易感知到阴间的东西。 人就不能生病,生病了就心情沮丧,心态低落。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想曾婷,如果她在,还有个递水喂药的人。一会想王八,不知道他现在辞职没有。想回家,可是想到回去,又要听父母的数落……算了,还是一个人呆着吧。 病了几天,活也干不成,我给区域经理请假,区域经理竟然要我上班,根本就不管我病的严重。我一气,就说不干了。 于是,我又一次失业。 每天吃点泡面,吃的都恶心了,还没感冒药吃的多。病就老是不好。 这天,正在床上万念俱灰,想着自己二十几了,却混成这个样子,过两天,房东来收租,我也没什么钱给,估计要把我赶出去。 心里就更加郁闷。 所以当王八和董玲来看我的时候,我心里很感激。人在最脆弱的当头,有朋友在身边,是很容易被感动的。 王八看见我病了,连忙带着我去医院,边走边骂,病这么狠了,光吃药有什么用。到了医院,非要我输液,我从小怕打针,死活不同意。 王八恨不得揍我。 打完吊瓶,王八不放心,非要我到他寓所里去住。 我想着反正租的房子,也要退了,就答应了王八。董玲现在的变了,竟然还一天几次的问我好些没有。她现在脾气柔和,但没有什么话了,人沉默的很。而且瘦了好多。 在王八家里又住了几天,病还是没有好,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贱命,没得福气生病,没想到生病这个事情,还是不认人的。 王八每天很忙,白天到律师事务所上班,下班了,就呆在卧室里,静悄悄的。我偷偷看了一次,他正盘腿在床上打坐。卧室里到处都是法器,而且摆放的很有规律。 和王八讲话也少,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连我,跟他讲话的口气也变了,变得很客气。我老是在内心里问自己,怎么跟王八讲话这么生分了,想改变气氛,故意和他斗斗嘴,可是俏皮话说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王八倒是没注意到这点,仍旧跟往常一样的上班,修炼。 人都是会变的,不可能永远跟读书时候一样。不仅是王八变了,我想我也变了。 王八在一天对我说,他要出门了,也许要很多天。要我按时到医院去打针。别跟小孩一样,连打针都怕。 我没王八去那里。 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可是没想到,王八这次去做的事情,最后还是把我也牵扯进去了。而且这次,和以往不同,事情的发展,对我和王八的命运,有非常重大的影响。 王八走后,董玲这个丫头,还是每天来照看我,我和董玲就聊聊天。 董玲就说,婷婷是好女孩,是你没得福分。 我心里好笑,你也没什么福分。王八迟早要离你而去的。 估计董玲也知道这点,可是她仍旧在坚持,也许她还抱着希望,王八能回到从前吧。我在想,要是有个什么办法,能让王八回心转意就好了。 我和王八之所以这么生分了,就是因为认识赵一二开始,若是赵一二不曾出现过,我们现在还是跟从前一样,多好啊。 想到这里,我内心里,开始怨恨起赵一二起来。 我无话找话,问董玲,知不知道王八这次去那里了。 董玲说道,好像是神农架,听说那里出了什么事情,而且不一般,王八和赵先生一起去的。 我想着,赵一二以前有什么事情,都是让王八这个菜鸟独自处理,如今王八也算是出师了,可竟然师徒二人,要联手干活,这个事情,肯定不好搞。 在屋里躺着没事的时候,我就把董玲每天买来的报纸翻来覆去的看。时间无法打发,连报纸的中缝都不放过。 忽然,在两天前的报纸的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一则很短的新闻:神农架松柏镇古庙乡村民围攻乡政府恶性事件已平息…… 我能非常的肯定,王八和赵一二,就是去的那里。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这么大的事件,村民围攻乡政府,报纸竟然没有大篇幅的详细刊登。只是在很偏僻的位置略微提到。这个事情,肯定不简单,事情的真相被媒体掩盖了。而且赵一二和王八这种边缘人物都去了那里,这个事件,绝对不是报纸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我每天都想着,神农架深处的什么古庙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一天董玲不在,有人敲门。我还在奇怪,是谁呢,难道是董玲忘记带钥匙? 开了门,一看,更加奇怪了。 来人是金仲。 我看着金仲好久,金仲现在正在用力集中精神,防备我探知他的想法。虽然他脸色还是无动于衷,但我知道,他在提防我。我放弃了,随即好笑,为什么我一看到金仲,就下意识的去探知他的思维呢。 我对金仲说道:“你找王抱阳么,很不巧,他出门了。” “我知道,”金仲冷冷的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你来找我?”我摸不着头脑。 金仲说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我问道:“很重要吗?” 金仲说道:“至少对你和我很重要。” 我把金仲请进屋里,我对他非常防备,毕竟,金仲以前的作为,我还是耿耿于怀的。就算是他参加了赵一二的三十六岁生日,也只是证明他们在面子上还是同门。 我想到金仲对王八的憎恶,以及他当初对邱升一家的冷酷,本能地离他远了点。不知道金仲来找我,到底安着什么心。 金仲说话很直接,这点比王八强多了。他不说废话,在沙发上坐下了,第一句话,就道明来意:“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师父决定了,让你跟着我们,继承诡道的正宗。” 我的感冒还没好,听了这句话,一口气没缓过来,吭吭的咳嗽半天。 “师叔太固执,非要找个跟他一样的普通人,传承螟蛉。故意和我们门派几千年的惯例作对……当初师祖爷不知道怎么会看中他……”金仲还在喋喋不休。 “你刚才说,让我继承螟蛉?”我荷荷两声,去厕所吐痰,回来后继续说道:“还是跟着你和你师父?” “是的。”金仲叹了口气,“我等不了十一年这么久了,我和我师父,教你一点道术,你就可以找王抱阳去把螟蛉争回来。” “我告诉你一个事情,你听了别激动……”我故作神秘的说道。 金仲沉着脸,听我说话。 “当初赵先生就是要我跟着他学艺……不是我得不到赵先生的衣钵,而是我不想要那个知了壳子,知道吗?”我轻轻的说道。 “你真的是脑袋有毛病?”金仲大奇。我能感知他正在打探我的记忆,我没有放抗,让他很轻松地探知到我对阴司的抗拒,和当初拒绝赵一二的心情。 金仲不再打探了,对我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你放弃了你最不该放弃的事情。你这辈子,不干这个,什么都干不好,你的命格火旺,命数却是阴路,天生就是做阴司的命……你当普通人当不好的。” “赵先生也这么说过。”我无所谓的摆摆手:“谁知道呢,我不是还没饿死吗。” “你知道吗,要有多么深道行的人,才能把螟蛉的化作炎剑。你天生就什么都不会,却能做到,可是你竟然放弃了。” “我胆子小,干不来这行。”这句话,我好像已经给人解释了无数次。 忽然的心里冷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头到脚。 一个瘦弱的少年,坐在荒野的坟地里,打着一个招魂的灯笼,吓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在坚持。身边的密密麻麻的鬼魂,都把他紧紧的围着。少年把耳朵捂上,眼睛闭上,都没有用,他能清晰的感知到恐惧,虽然他还看不见。 是金仲,他把他的记忆让我探知到了。 我非常能理解他的感受,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的当年是一致的。金仲把这个回忆展示给我,原因很简单,他告诉我,他也曾经非常害怕过。 忽然我探知他的一个心思,那个心思很巧妙的被他掩盖,但是现在他一不留神,被我感觉到了。 他到现在都还是害怕的。怪不得,他那么渴望得到螟蛉。 我想起来了,我经历了那么多次遇鬼的遭遇,唯一一次心里没有害怕的,就是在王八走阴结束的时候,我拿起了他身上的螟蛉。那时候,我不仅不害怕,竟然还有御鬼的成就感。 “你要我跟我的兄弟争螟蛉?”我说道:“你觉得可能吗?” “有什么不行的?”金仲说:“我师父和师叔当年天天一起学手艺,睡一张床,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当年赵一二走投无路,还是我师父把他带回山的。” “螟蛉是赵先生从你师父手上抢过来的!”我愣了,“你师父不恨赵先生吗?”我在西坪看见金旋子身上的残疾古怪,问过董玲,董玲跟我说起过,金旋子身上的每个残疾,赵一二都脱不了干系。 金仲恨恨的说道:“我恨师叔不留情面,但是,师父倒是看得开,他说,这就是规矩,既然在诡道门下,就得认这个规矩。” “你骗我。”我说道,“赵先生是好人。” “他做了什么?”金仲问道:“让你觉得他是好人,在世人眼里,我们诡道从来就没好人。” 金仲这么一说,我蓦然发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的问题:是啊,我凭什么就认为赵一二是好人? 他找邱升走的胎魂,是为了石础;他守阴关,他答应黄莲清把尸体赶回秀山,他做的一切,都是在尽一个神棍的职责而已。 金仲也和他一样,做的事情,都是在尽本分。 我背上开始流汗,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就算是赵一二当初替我解开草帽人的心结,也是和王八之间的一个利益交换而已。 他那么急切的要找人接手螟蛉到底是为什么?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金仲趁我的思维慌乱,把我的心思看的透彻。 金仲说道:“师叔是普通人,没有你我的这种能力,但是他能看到本该只有我们这类人能看到的东西,阴间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的声音发颤。从我探知到金仲内心的悸动。我隐隐知道不妙。 “他要把自己的魂魄留给那个……才能看到阴世的东西。” “那个什么?”我问道。 “你知道的……”金仲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不能把那个的名字说出来。” “王八也是普通人!”我惊慌的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初王八走阴,赵一二是收了他的肾魂,王八就什么都能看到了。原来,赵一二能看见,也是这个诡异的原因。 “是的。”金仲说道:“但是师叔从来给他说过,师叔怕王抱阳后悔。” 我脑地嗡得一声大了。我想起了望德厚,望德厚当年希望能摆脱望家山神的迫切心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原来他和赵一二一样,都后悔了。 “王八不会后悔的。”我说道:“他一直就想跟赵先生一样。” “是的,师叔当年也是这样的。不然怎么会费尽心机从我师父手上抢到螟蛉。”金仲说道:“可是三年后呢?十年后呢?等王抱阳三十六的时候,找不到传人,他就永远拿不回来他的魂魄了……诡道也要失传,这就是为什么螟蛉一定要由我们这种人来执掌的原因,我们不需要拿自己的魂魄来交换。” 我的心不停的往下沉,是啊,赵一二做事情,从来不提前告诉王八和我原因,他就喜欢留一手。 金仲继续说道:“知道为什么师叔不愿意把螟蛉给我吗?” “不知道。” “他怕我不把他的魂魄还给他,他知道我恨他。他心机很重,城府比你想的要深的多。”金仲说:“师父其实早就对我说过,如果能拿回螟蛉,决不能按着师叔的魂魄不还给他……可是师叔不愿意冒着个险。” “所以,他宁愿传给王八,也不给你。”我说道:“他拿王八顶替他。” “对。”金仲说道:“乐天溪的望德厚,都没他这么有心计,老望可没有拿你当替罪羊的打算……” 我连忙镇定心神,妈的心里想什么都让他给探到了。 “可是什么。”金仲说道:“可是你为什么一看见他就有亲切感,感觉和他就像老朋友一样是吗?那是因为,赵一二和你一样,”“可是……”我还在想替赵一二辩解。 “都是在人世混的太落魄,你们同病相怜,你当初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探到了他的内心的失落,你当时还不知道你其实有这个本事……你这个本事,还是我点醒你的。” 我不说话了。心里想着当初见赵一二的第一面的情形。他跟我讲了几句话,就莫名其妙的走了。后来又即时赶回来,把我从窗子外揪住。是啊,赵一二不是坏人,但也没有我一直认为的那么高尚。 “你知不知道席应真是谁?”金仲问道。 “不知道?” “姚广孝呢?”金仲又问道。 “姚广孝我知道,他是个和尚,法名道衍……”我迟疑的说道:“可他……他行的是道法。” “所以有明一朝,皇家信奉的道家。” 我知道金仲又要说一件让我震惊的事情了。 金仲说道:“席应真和姚广孝跟师叔和王抱阳一样,是我们诡道历代里执掌螟蛉仅有的四个普通人。” “道衍没有在三十六岁,交出螟蛉?” “是的。”金仲说道:“可是诡道没有失传,那是因为道衍终其一生,要拿无数生灵来供养那个……那个……” 金仲现在内心也有巨大的恐惧了,不用我探知,他的情绪就已经感染了我。他的意思很明白,席应真是道衍的师父。 “靖难之役、永历帝的暴戾……”我明白了。 我马上就意识到,为什么赵一二和王八要去古庙乡了,如今是太平盛世,出现这种事情,对王八来说,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也许王八现在还不知道,是的,王八还不知道,但是赵一二在替他找后路。 我想了半天,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想把螟蛉交给我都行。”金仲说道:“就怕你到时候不愿意,你现在要给我立个誓。” 我愣了愣。 “我知道你会说话算话,这个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会把王抱阳押在那个……那个的螟蛉还给王抱阳。我明白你的为人。” 我忽然无奈的发现,原来我和金仲才是一路人。而不是我一直想当然的认为是王八和他越来越相似。 “我们什么时候走?”我问道。 “就是现在。”金仲送了一大口气,“我们要快点。” 看着金仲这么急切的样子,我心里略升起一点疑惑,但是只是一闪而过。 我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可不想王八变成一个疯狂的神棍。当年道衍的所作所为,任何知道明初历史的人都知道,他蛊惑朱棣掀起了一场劫难,却什么都不图。原来是在替阴世收魂。现在金仲告诉我了这个原因,并且暗示我,王八有可能会为了自己的魂魄而变成那个样子。我想着王八找着一切可能机会,想赎回他的魂魄,会作出一些什么超出我想象的事情呢。 我不寒而栗。 金仲又在催我了,“别收拾了,走吧。” 我连忙在屋里找纸和笔,匆匆给董玲留了张便条:我去找王八了。 然后和金仲走出门去。 和金仲上了到远安的客车。我心里着急,想快点到神农架,总觉得车开的太慢。 车到了分乡上来了几个人,都分散在车里坐下。几分钟后,一个年轻摸样的人站起来,对着车内的乘客大声说道:“大家坐车都累了吧,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没人理会他。 那年轻人拿出两支铅笔,一红一蓝,上面缠着个橡皮筋,“不是白玩哦,有谁要是看出橡皮筋缠在那个铅笔上,我就赔钱。押多少,我赔多少。”然后用很夸张的姿势,把橡皮筋缠在蓝色的铅笔上。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这么简单,老子来试一试。”然后拿出一张十块的钞票,递给年轻人。 年轻慢慢的把橡皮筋解开,果然缠在蓝色铅笔上。年轻人惊喜的说道:“你眼睛好毒啊。”随手递了一张十块的给中年汉子。 我看得轻蔑,这么老套的骗术,也拿来丢人显眼,我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个中年汉子和年轻人相续上车的,只间隔几分钟而已。 没想到,还真有人上钩。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生,拿出五块钱,给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对着小女孩说道:“你看好喽。”把橡皮筋缠在蓝色铅笔上,然后又把红色的铅笔也缠了上去。 我正在想着,这个小女孩是不是也是个托。 就看见年轻人又把橡皮筋给解开,却是缠在红色的铅笔上。 小女孩登时就急了,“明明在蓝色的上面啊……” 年轻人说,“看走眼一次,算个什么,下次说不定就看准了。” 于是又上凑上来几个人,也参与进来,我看得明白,基本上是那年轻人一伙的。小女孩又押了几次,看见别人在赢钱,自己却老是输,急的要哭了。 参与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年轻人脸上在掩饰喜悦,我知道,有很多人在上钩。 我轻轻对坐在一旁的金仲说:“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多傻瓜呢?” 金仲又是一脸的平静,不屑的说道:“你在看别人傻,也有人在看你傻。这世上真正清醒的人,又有几个。我和你,在某些人看来,不也是傻子。” 我回味着金仲说的话,想着王八,想着我,就算是赵一二,还有金仲和金旋子,我们的作为,也许在某些人看来,还真是一群不知所以的傻瓜。 小女孩在和那个骗子争吵了,她说看对了,可是年轻人为什么不给钱。年轻被纠缠不过,许诺再给她一次机会,免费再猜一次。铅笔和橡皮筋在年轻人的控制下,多给一次机会有什么用。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金仲说道:“你看见她被耍,很觉得不值,是不是。” 我知道金仲的想法,是啊,我和王八不都是被耍了吗,不是被赵一二,而是被命运给耍了。 金仲向年轻人走过去,我拉住他,“他们好几个呢。” 金仲说道:“我可不是想打抱不平,我身上钱也不多了,我们到了洋坪,要包个车。” 金仲走到那年轻人跟前,掏出两张一百的钞票。 那年轻人高兴坏了,连忙把橡皮筋缠在红色的铅笔上,“大哥,你看好啦。”又把蓝色的铅笔也绕进去。 “红色”金仲冷冷的说道。 年轻人激动得很,手都在颤抖。慢慢解开橡皮筋,打开一看,轮到年轻人大惊失色,果然缠在红色的铅笔上,年轻人连忙又一绕,完全在耍赖,“不算,再来。” 金仲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年轻人又解开橡皮筋,可是还是缠在红色铅笔上。 “要不要再试一次?”金仲说道。 年轻人的脸色变了,使了个眼色。我看见和他差不多时间上车的几个人都站到金仲的旁边了,车里空间狭窄。把金仲挤得死死的。 我知道这些人要动粗了。 年轻人说道:“我再给你看看,到底在那个笔上!” 年轻人飞快的用橡皮筋把两支铅笔都绕上,然后解开,可是还没有完全解开,就发现不对劲。两支铅笔现在都是红色的了,根本没必要再解下去。 “兄弟,从那里来的?”一个汉子把金仲的肩膀拍了拍。 金仲说道:“我赢了,给钱。” 旁边的人见金仲这么不识时务,就要动手。 那个年轻却大声喊着,“我给,我给……” 我看见,橡皮筋现在正紧紧的箍在年轻人的手指上,那里还有铅笔,那两支红色的铅笔,分明就是他的两根手指,现在被箍的很紧,手指紫红肿胀。 那群骗子都不敢妄动。 年轻人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钱,给了金仲。 金仲拿了钱,一言不发,又坐到我身边。 我对金仲说道:“你多大了,还做这事。” “我属虎,比你大三岁。”金仲说道。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看着四十好几了,比赵先生都大,怎么这么老相?” 金仲哼了一声。 金仲的话很少,我曾经探到过他的童年经历,和我一样,被人欺负长大的。甚至比我还不堪,以至于他的性格如此怪癖内向。但他有点好处,要么不说话,说出来的话,没一个字废话,都让我想好久。不像王八那样喜欢卖关子。 我想着当初在医院第一次看见他情形,金仲那时候对赵一二又恨又怕,对邱升的家人冷漠无情。 “邱升和他老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金仲说道:“他们贪得无厌,害了多少人。一个厂子,就那么被搞垮了。” “喂。”我不耐烦的说道:“我们立个约定好不好?” “好。”金仲说道:“你也别打探我的心思。说话算话。” 车到了洋坪,我们下了车,金仲想找个跑客运的面包车,却半天等不到。没办法,拦了个拖木材的货车,货车是空车,驾驶室司机和车主坐在里面,没有多余的位置。我和金仲坐到货车后面。 车开到中午,已经到了神农架林区的辖内。找了个路边餐馆吃饭,金仲对车主说道:“饭我请了吧。” 然后去给餐馆的老板付钱,老板一看到金仲,连忙推辞,“金师傅,怎么好收你的钱呢。” 金仲执意要给,老板还在客气。金仲烦了,把钱往吧台上一丢,走向货车。我和金仲上了车,司机要开车了。老板连声喊着“等等。”把找零的钱,递上来。金仲把钱给收了。 车开到傍晚。到了一个收费站。却远远看见堵了一长排的车。司机问往回开的货车司机,怎么回事? 那司机说道:“过不去了,所有的车都回去吧,封路。” 司机和车主不死心,仍旧排着队。慢慢捱到收费站,果然看见前方的车在收费站里挨着调头,从来路回去。 金仲拉着我下了车,跟司机和车主道了谢,往收费站走去。 到了收费站,看见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正在跟所有的司机解释:“前方的公路塌方了,不要过去了,很危险……等几天吧,已经有工程队进去了,正在抢修……” 我知道他们在说假话,因为若是封路,不让所有的车辆进去,也还罢了,可是他们连行人也不让进。并且——也没有一个人从里面往外走。我远远的看见,收费站前方很远的地方,目光所及,那里停了好几辆警车。 金仲带着我,毫不迟疑的走过去,我们走到收费站的岗亭旁,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待要拦住我们。金仲把那个工作人员死死的盯着,那工作人员的神情马上变了,连声说道:“你们进去,快啊……领导都等急了。” 我和金仲顺利的通过收费站,往里面走去。那些进不去的人,就在收费站那头聒噪,“为什么他们能进,我们不能进?” 收费站的工作人员说道:“他们是来修路的技术员,里面等了他们好久了……” 我看向金仲。 金仲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其实也会,很简单,当你进入他的意思的时候,不停的告诉他,你什么人……你就是在他意识里说你是刘德华,他也会相信。” 我记下了这个方法,我后来很感激金仲让我记住了这个方法。 金仲边走边说:“事情闹的更大了,我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封闭。范围扩大了。” 我心里一凛,金仲这么一说,我开始跟担心王八起来,王八和赵一二已经进来一个多星期了。事情还在恶化,王八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 果然我们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刚才隐约看到的警车,就在我们眼前不远处。堵在狭窄的山路。一群警察正在劝阻想出来的车辆和行人。我向山下的森林和山顶看去,可以看到一些警察在山林里来回巡逻。我看见一个靠的近的警察,手上拿着配枪。 金仲和我没有任何阻拦的,就走了过去。看来他又如法炮制,把这些警察蛊惑。那些被阻拦不让出去的司机和行人看见我和金仲了,都焦急的问:“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这是省里下来的防疫专家,来帮助大家的,大家都回去,回家吧,过两天疫情控制了,我向大家保证,隔离期一过,大家就能出山了。”一个领头的警察正在声嘶力竭的拿着喇叭喊道。 那些焦急的人群把我和金仲围着,来了几个警察,帮我们掀开人群,让我们向前走去。 我看到山路在这头和收费站那边一样,也是堵了好长的车在山上。 金仲和我走了几里路,天黑了。金仲和我走进一家路边的餐馆,现在餐馆里生意非常好。我和金仲点了两碗盒饭,在一个角落里吃着。 听见餐馆里的旁人纷纷议论,为什么不让出去。 有的人在说是突发了不知名的疫情,听说广东那边也很在闹。 “人瘟!”一个老者神秘的说道:“这是在闹人瘟。” 我听了心里,暗自发毛。难道不止这里吗?前段时间是听说广东出现了一种新型的病菌,治不好,而且是靠空气传播的。而且在王八家里看电视,卫生部的负责人都出来辟谣,说北京没有发现疫情。 “不是人瘟!”一个人反驳道:“是在闹鬼,深山里的一个村子在闹,听说一个村的人都死光了……都死了……” 我那筷子的手,在发抖。眼睛向金仲看去。 金仲向我主动透露我一个信息,别乱想。这都是传言。 我后来知道,这的确是传言,可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比这些传言,要更加恐怖。 那些人还在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人说的更夸张,说是在神农架发现了外星人,政府不愿意消息泄露,所以把路都给封了。 “怪不得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有人附和。 “不对,不是发现外星人,是发现了野人的群居的住所,在地下一个很深天坑里面,那些野人是一个类似于国家的群体……”这个人说的更离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低声向金仲问道。 金仲回答:“他们都是在乱说的。别相信。” “其实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说道。 “你不是说,不探知我的想法吗?”金仲有点气愤。 “我没有啊?”我撇撇嘴,“你以我真的是傻子吗?你的表情,我就看出来了,你也不知道,而且……这个事情看来很严重,你若是去了,你那里有机会出的来,到宜昌来找我。” 晚上没有地方睡觉,餐馆的老板到处托人找了好多床被子,十块钱一床,租给滞留的行人。我和金仲各自裹了一床,我裹着肮脏的被子躺在餐馆的长条椅上,被子上的恶臭老是往鼻子里钻。旁边一些不睡觉的人,又在呼三喝四的打牌,吵的我更睡不着。 古庙乡,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开始康康的咳嗽起来。那些在打牌的人,就把注意到,一个人问道:“小伙子,你不是从广东回来的吧?” 我还没明白他们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可是看见已经有人在捂着自己的鼻子了,突然明白,他们怕我传染。刚才有人说过,广东现在在爆发一种很厉害的传染病,不知名的病症,依靠空气传染的。 餐馆的老板也在,看到我咳嗽的厉害,也紧张起来,连忙招呼我到他的一个偏屋里去。我不愿意去,我辩解:我只是感冒了。 老板连忙去厨房提了一个煤炉出来,上面搁了铝锅,然后到了一瓶醋在锅里。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醋酸味道。 现在屋里所有的人,都把我给盯着看。 我倔强着不动,倒不是怕偏屋里的环境恶劣,而是受不了这种歧视。 金仲也不睡了,拉着我走到外面,还没忘拿着我们的被子。走出门外,金仲说道:“你睡过马路没有?” “睡过。” “那不就结了。”金仲轻松的说道。和我找了个大货车,钻到下面。裹着被子睡觉。 我心情激愤,那里一时睡的着。 到了天亮,我睡得晚,金仲把我摇醒。我们顺着公路继续前行。 走过堵车的路段,已经有写车辆,耐不住等待,也跟收费站外一样,往回调头。我和金仲拦了辆皮卡,坐到后排。 一路上,我陆续看见好几辆没有牌照的封闭式货箱车,停在路边。我发现,这些货箱车,都是停在人口相对密集的村落旁边,一些穿戴古怪的人,正在到处走动。 那些穿戴古怪的人,都是一身上下的白色连体服,头上罩着猪头面罩。我大惊,这是生化防护服啊,我小时候学校给我们做过三防演习课,我见过这些衣服。就算学校没教过,那些美国的大片,也经常出现这种场景啊。 我身体开始发抖了。 车终于到了松柏镇,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警车,没有那些穿着生化防护服的人,宁静的小镇一如既往。 金仲叫了一辆麻木,说要去古庙乡。麻木司机说道:“古庙乡前几天出大事呢?你们现在去干什么啊?” 金仲我们是做生意的。 麻木司机说道:“你们是收药材的,还是贩娃娃鱼的啊?” 金仲和我都没回答。 麻木司机继续说道:“要是贩娃娃鱼,就不要去了,前几天,那里的娃娃鱼养殖场出事了,养的娃娃鱼都跑出来了,见人就咬,听说把乡政府的官员都给咬死了一个。” 我听得又怕又迷糊。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是,村民围攻乡政府。而这个麻木司机说的是娃娃鱼发恶咬人。 麻木司机说道:“我只给你们送到杨家屋场,离乡里就不远了,你们自己走过去,也不远了。” 车还没到麻木司机说的杨家屋场,我们就停下。 前方几十米的路上听了好多军车,都是墨绿色的车身和车棚,路边的空地上一连好多都是军用帐篷,眼神也是墨绿色的。 山间的公路上,摆着路障。路障附近,全是荷枪实弹的武警。武警都是背对背站着,从他们笔直的站立姿势,就能看出来,他们警惕的很。 面朝我们的一个武警看见我们了,立马拉动枪栓。快速向我们走过来,一个便服摸样的人也跟着走来。其他的武警没有妄动,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继续警戒。 武警和那个穿便服的人走到我们跟前。 “回去!”武警凶狠的说道。 麻木司机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送人来的,我现在就走。”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里的武警和这个穿便服的人,没有穿生化防护服,这里应该是出事的核心地带啊。 穿便服的人口气柔和多了,劝说道:“同志,你们不能进去,回去吧,到镇上不要乱说话,说不定几天,你们就能回家了。” 我没说话,想着,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出动了武警,而且戒备森严,我们该怎么进去呢。 金仲也没说话。 “咦!”那个穿便服的人对着金仲说道:“又是你这种人!” 他退开一步,指着金仲说道:“你不能走,那都不能去。” 金仲一脸的尴尬。 “你不用费这个事了,我可不是外面的那些人。”穿便服的人说的很自信。 我明白了,金仲又想故技重施,可是搞不定这个人。 我更加惊赫,军队里也有神棍?这是那跟那啊! 那个穿便服的人,对金仲说道,“你跟我来,其他的人回去吧。” 我正在犹豫,金仲说道:“他是我一起的,不能走。” 穿便服的人把我看了好大一会,突然命令我:“把头发分一下。” 我迟疑的没有动。金仲给我传递了一个信息,意思是让我答应。 我正在照做,那个便服的人,立即说道:“不用了。”他把我指着:“你也跟我来吧。” 麻木司机连忙骑着车走了。 我和金仲跟着武警和那个穿便服的人向军用帐篷走去。走到军用帐篷跟前了,才发现,这帐篷好大。果然进去后,才发现,里面被临时的三合板,隔成好多区域。每个区域,就是一个房间。 武警到了门口,不走了,向回走去。 我和金仲继续跟着这个穿便服的人走着。走到靠里面一个较大的房间门口。我们停下了,又是一个穿便服的人把我们拦着,但他什么都没做,就是看了我们一会,对我们说:“你们可以进去了。” 在这个时间里,我发现了一个事情,我看出来,这个帐篷里的房间布置,是按照奇门来布置的。这个房间竟然是死门。 而且门上画了一个八卦,既不是先天八卦,也不是后天八卦。乾卦竟然和坤卦并在一起。而且没有艮卦,艮卦原来的位置换成了大畜。 我看不懂,这个变化。但我知道,这里有高人。而且路数古怪。 进去之后,里面的布置更然我觉得奇怪。里面摆了好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电脑,一些工作人员,就在电脑前紧张的工作。 带我们来的人,把我们带到一张大办公桌前,桌子后坐了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人,他的面相很年轻,没有皱纹。可是当我看到他的眼神,就觉得他好像有七八十岁了,是那种洞穿一切的眼神。这种眼神,绝不是六十岁之前的人能具备的。 这个人也一样是便服,但是穿的很正统,一身笔挺西服,还打了领带。 那人对带我们进来的下属点了点头,下属虽然没敬礼,但他的脚下意识的并拢,身体绷直,是个立正的姿势。转身的时候,是个标准的向后转,上半身笔挺的,毫不动摇,然后走了出去。我基本上能确定这个下属是个军人无疑。 “这些天,神农架热闹啊。”坐在桌子后面的人,没有站起来。对我和金仲说道:“把你们都给招来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我抢在金仲前面说。 “都忘记自我介绍了,”那人笑了笑,说道:“你们叫我老严吧。” 我和金仲明白,他这么说,就是在问我们的名字。他倒是客气的很。 “我是金仲。”金仲说道。 “哦”老严点点头说道:“你师父金旋子听说金盆洗手啦。你们这一派的人也来啦。真是难得啊。” 我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老严和军队有关,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把这里看守的这么严实,竟然不知道赵一二和王八来过。难道王八已经出事了。我想到金仲说过的话,心里立即焦急起来。 “小同志。”老严问道:“你……” “徐云风。”我老实的回答。金仲都没隐瞒,我就更没理由掩饰自己的名字了。我还在胡思乱想,诡道看来来头不小啊,金仲只报了自己的名字,老严就知道他的师父是金旋子。 我向老严问道:“您带了这么多部队,到这里……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这么问,很唐突,可是心里着急王八的处境,还是问出来了。 “哦……”老严说道:“我可不是部队里的人,我只是个研究员,我只是跟着部队来的,不是我带他们,而是他们带我……” “鬼才相信你呢!”我心里想着。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老严看出我的表情了,“我也不能透露我的工作单位,你们知道的。” 一个工作人员从我身边走过,轻轻的在老严耳边说话。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是我现在全神贯注的在注意他们,这里的环境太古怪,我很警惕。那个工作人员嘴上在说话,可是他的脑袋里在运转,却被我探的清清楚楚。 金仲却是一脸茫然,微微侧着脑袋,想听工作人员在说什么。 那个工作人员嘴里在说,脑袋在想:“金仲,二十九岁,诡道长门长徒。他们诡道的信物,不在身上,不知道在那里,他不是正宗传人。徐云风,来历不明,全国有一百七十九个叫徐云风的,二十岁到三十岁有五十六个,湖北有十一个,宜昌地区三个,有两个,一个在浙江读研究生,现在还在学校。一个在当阳务农。还有一个在沙市XX学院毕业,毕业后没有社会记录,找不到社会背景……” 我探知不到了,那个老严眉头皱了一下之后,我就什么都探不到了。老严皱着眉头,把我盯着。 老严不是一般人,不仅知道我在探知工作人员的心思,而且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让我无法继续。 工作人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老严的耳边说着什么。 我日,这个老严和他的下属太牛逼了吧。竟然根据我的姓名和口音,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把我的身份就给查的清清楚楚。幸好我毕业后大庙不要,小庙不收,一直在社会上浪荡。竟然被他们当做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物。 我突然升起了一个心思,既然,你们不知道我的底细,干脆我就装模作样,把自己弄的更神秘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想,我只是下意识的做出了这个决定。 工作人员说完了,又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继续做到电脑跟前。 老严,把桌上的一杯茶水,慢慢的唑了一口,对我们说道:“你们先坐下。” 坐下的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个事情,能在这么快收集汇总公民的身份和资料,需要多么庞大的资源来支持啊,能够调动如此庞大资源的部门,是个什么样的部门呢…… “小徐……”老严对我问道:“你也是诡道的人,是金旋子的徒弟?” 我故意哼哼两声,“我可没什么兴趣跟着金旋子混,他能教我什么,哼哼……” 老严的神情严肃,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那包烟的包装,没有任何图案,他抽出两支,递给我和金仲,金仲不抽。我接过来了,刚叼在嘴上,忽然发现烟头已经燃了。我看见老严在微笑。心里突然明白,老严是故意在这么做,他在思考我到底什么人。 我忍不住想去探知老严的思维,可这是徒劳的。老严的思维彷佛被一层厚厚的盔甲给包住,我探不进去。我吸了一口烟,烟味太醇和了,吸到肺里,一点烟味的杂质都没有,可刚把烟吐出来,一股懒洋洋的舒适感传遍全身。 这是绝对是极品的香烟,世面上不可能买到的。 我好奇的把香烟拿在手上把玩,可香烟上,什么标识都没有。就是黄色的过滤嘴和白色的烟杆。 “这种烟的烟丝废角料,制作的香烟,在市面上有卖的,熊猫,听说过吗?”老严开始和我闲扯:“你抽的这支,剔除的废角料,可以做一条……” 我不知道老严给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就是给我显摆吗,暗示我他的身份非同寻常?可是刚才他又说他只是个研究员,跟着军队来的,又说的那么轻松。 老严开始说话了:“你们既然来了,就不要走,跟着我们在这里呆几天吧。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能随意走动;二,这件事情结束后,必须保密,不能透露这里发生过什么……这是为大家着想。” 老严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要控制我们的自由,行动自由和言论自由。虽然他说的很婉转和随意,但意图很清晰。 老严招呼一个工作人员,“带他们去休息吧。” 那个工作人员立即走过来,带着我们出去。我站起身,回头看了老严一眼,老严正在看着我,目光闪露着琢磨不透的深意。 工作人员,把我和金仲,带到另外一个帐篷,我们进去了。 帐篷四周稀稀落落的围了几个人,不远的地方有一小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正在守卫。 这也是个大帐篷,我进去后,就看见,里面没有任何的隔板,里面全是排列整齐的高低铺。 接下来,我看到的,就让我震惊不已。 帐篷里面全是跟金仲一样的人。一屋子的神棍。 大部分都穿着便服,但也有穿道袍的,也有和尚,最可笑的是,还有穿基督教神父衣服的人。 我一进去就乐了,神棍开会呢。 工作人员把我和金仲带到一个上下铺前,床铺都整理好了。看来是给我们准备的。 那工作人员说道:“两位同志就在这里休息吧,吃饭的时候,会通知你们的。若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可以告诉我们,能解决的,我们力所能及。” 我一刻都不耽搁,立马在帐篷里到处转悠,想找到王八和赵一二。可是这里三四十个神棍,没有一个是王八和赵一二。 大部分人都坐在床上,屏息静坐,有两个道士在讨论,争得面红耳赤。我走进了,听见他们在争论法华经中的那些部分是镇鬼咒。我扑哧的笑了。 一个道士听见我在笑,马上对我骂道:“你笑甚?你笑甚?额就不兴看佛经?你给额站住……” 那道士一口陕西话,不知道是十堰那边的还是陕西的全真。 一个年轻的和尚看见我了,连忙招呼我,我一看,这个和尚我认识,赵一二三十六岁的时候,他来道贺了的。 我走到和尚跟前,想问和尚,知不知道王八和赵一二的下落。 没想到和尚抢先问道:“你怎么来啦,你好朋友王抱阳和他师父赵一二呢?他们在那里?” 我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我随口跟和尚聊了几句。知道他是五台山过来的,没有度牒,是个无证和尚。法号域山,当年和赵一二有点交情。至于什么交情,域山又不说了。 我回到床上,坐下来,慢慢回想着跟老严的交流的细节。希望能想出点什么。 金仲现在却在一个一个跟这些神棍打招呼,我明白了,这些神棍都是离神农架很近的,都匆匆的赶来了,所以金仲能认识其中的很多人。看着他们相互谦恭的打招呼,我就想通了。 到了晚上,几个工作人员,带我们去吃饭。 饭菜很丰富,有荤有素,斋饭是分开放的。一些和尚和穿普通衣物的人,就只吃斋饭。看来老严的确不一般,连这个都顾及到了。 我没那么多顾忌,专挑大鱼大肉的吃,反正不要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一些旁人就对着我啧啧有声,面色鄙夷。 我感觉到他们对我的鄙视,心里不忿,连忙对工作人员说道:“有没有酒,我要喝酒。” 那些神棍更加厌恶我了。 真的有酒,还是茅台。哈哈,我拿了一瓶,坐到金仲面前,问金仲喝不喝。 金仲轻声的说:“这里的人大部分是修道的,你不要这么张扬。” “若是赵先生,一定和我一样开心。”我说道:“就凭这点,我就认为赵先生是好人。” “哼。”金仲鼻子抽了一下,“你倒是单纯,能陪你喝酒的就是好人。” “是啊,他可不像你这样装模作样。”我倒了酒,美滋滋的喝起来。 吃晚饭,回帐篷睡觉。 一些人,根本就不睡,就是在床上打坐,有的嘴里还发出一些声音。烦都烦死了。吵得我睡不着。 到了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厕所在帐篷外不远处。我懒得走那么远,就在帐篷外拉尿。 眼睛能适应夜色的时候,我才发现,守着帐篷的几个人竟然还在,只是人换了。 我提了裤子,准备回去。 却看见老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老严把我看着,对我说道:“我等你好久了。” “有事吗?”我知道这么说很无聊,但我能说什么呢。 “这里有很多能人,我不能太明显的来找你。”老严说道:“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愣了,我不明白老严为什么这么说。 “跟我来。”老严向帐篷远处的一个偏僻地方走去。 我跟着老严走。 我和老严走到一个山地的岬角,离帐篷有一百多米远。 几个便服警卫,也远远的站着。 “有没有烟抽?”我站定了,问道。 老严笑了笑,把那一包烟都给了我。我正准备撕包装,却发现手上已经拿了一支香烟,不知道香烟是怎么从烟盒里冒出来的。 老严递给我一个打火机,我点上烟抽起来。等着老严给我说什么话。 “你为什么不拿螟蛉?”老严问道。 这一句话,就把我给问傻了。 我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严,来历非常,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厉害如斯。连我不愿意接手螟蛉都知道。我没有问老严为什么他知道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我觉得这么问,从气势上就被他控制了。老严很厉害,他一句话,就能抵到我心灵最薄弱的环节。 我尽量不动声色,说道:“我没那个本事。” “你怎么没有。”老严说道:“赵建国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当年他就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样。” “你认识赵先生?” 老严鼻子哼了一声。 老严说道:“没事,赵建国没眼光,也不是坏事……你想不想有个长期稳定的工作?” 我把老严看着,心里想着,老子那有这么好的福分,能找到个稳定的工作。 果然老严接着说道:“你后天就跟着我去北京,我推荐你到我们这个单位来。” “这么快!”我奇怪的问道:“你不是来调查的吗?” “已经调查完了,你们都来晚了。”老严说道:“明天晚上,我就可以处理完。后天,你跟我走吧。” “为什么要选我?”这个问题也不是我第一次问出口了。 “你现在也不小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相信你知道原因。”老严说的一点都不错。 “若是我不答应呢?”我说道:“我不想干这一行。” “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老严说道。 “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我问道。 “是的。”老严说道:“我以为你会答应的。不然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找人,”我补充道:“我的一个好朋友。” “你没找到……”老严说道:“还真有人抢在我前面进去了。是不是赵建国,恩,他现在叫赵一二……” 我没做声。 老严想了一下,又问道:“你的朋友跟着赵一二?” 我还是不说话,怕一说话,就表现出对老严的佩服。 “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很危险。” “我知道。” “明天我会采取措施。”老严的思维不对我设防了。这是他故意的,我从他的思维里看到,士兵在射杀什么,被射杀的不是人,而是某种动物,成群的动物,然后是熊熊大火…… “螟蛉在他们手上?”老严问道。 我要坚持不下去了,就想对老严全盘托出我的目的和打算,我觉得实在是没有任何秘密,能够在老严面前隐瞒。而且现在处境,老严已经明白无误的透露给我,明天被封锁的地方,会化作焦土。至于为什么,我还不知道,但我能肯定,和赵一二王八绝对有牵扯。赵一二和王八,明天若是不能找到,只有一个结果:玉石俱焚。 “跟你做个交易。”老严说话不含糊,口气没有一点余地,志在必得。 “我不会跟着你的。”我还在犹豫,心想若是老严若是坚持,我就答应了吧。来日方长,走一步是一步。 “可以。”老严却不是这个条件了,而是问道:“螟蛉是不是在赵一二手上……”一脸的期待。 “好!”我答应的很爽快。我这次来,本来就是要想办法,把螟蛉从王八那里弄过来。至于螟蛉给老严,还是给金仲,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嘴角动了一动。 老严说道:“你还想问什么?” “螟蛉到底什么来历,诡道到底是什么门派?”这件事情,我从没问过赵一二和金仲,但我现在问出来了。因为我相信,老严会说的,而且这个事情,从老严嘴里说出来,肯定会更客观。 老严看了我一会,对我说道:“你没进诡道,恩,赵一二不会跟你说的。其实这个事情,没那么神秘。” 我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赵先生的道术那么古怪。我的朋友是他的徒弟……” 老严问道:“你知不知道,道教什么时候出现的,是谁创立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答道:“东汉的张道陵啊。” “赵一二和金旋子供奉龙虎天师吗?”老严问道。 我如梦初醒,是的,赵一二和金仲的诡道,不是道教。我想起在赵一二的三十六岁的生日里看的地戏内容,虽然他们唱的歌是道教的,穿的衣服也道袍。可是地戏里面的故事,却是讲的陈平。 陈平是西汉初的人物。 “道教的源头众多,不是张天师一个人能创立的。”老严说道:“可是最后百川归海,众多门派,都渐渐归入到道教的门下。不过有一支门派,两千年来,始终没有融入道教。独树一帜,也尊奉老子玄都,但道法却不同于其他道派……” “你说的就是诡道?” “世上有正乙有太乙有全真……道家徐福葛洪炼外丹,郭璞陆修静练内丹,费长房寇谦之李淳风推衍道家术数,王诩张子房帷幄天下,道教初始可没有做鬼镇邪的名人。” “可是有西汉三茅啊?” “哦。”老严说道:“我差点忘了茅山一派,他们可是和诡道一直不和。他们的法术合诡道可不一样,他们用的是阳术天道。诡道用的阴术,通阴,是坤道。” 我被老严说糊涂了。 “你知道黄裳吗?” “知道。”我答道。 “黄裳杀尽天下野鬼,终得道飞升,这个典故你也应该知道。” “他是诡道?”我问。 “黄裳的来历非常,道教的传人都不承认他是诡道……可是,”老严说道:“他留了一个东西,却一直是诡道的信物。” 我终于明白螟蛉的来历了。怪不得金仲和老严都想得到螟蛉。螟蛉这个东西,绝对不该属于阳世。 “那些道士和尚,和我住一个屋的……”我问道:“他们到底为何而来?” “明天你就知道了。”老严说道。 “你回去休息吧。”老严说道,我把行动计划推迟一天。明天我带你去大鲵村。 “这里不是古庙乡吗?” “古庙乡的情况我们已经控制了。可是大鲵村……”老严向我点点头。 我知道他的意思。 回到帐篷,我怎么都睡不着了。心里想着,老严能答应带我去找赵一二王八,可是交换的代价是把螟蛉给他。这么做了,就对金仲失信了。金仲岂不是对我恨之入骨。 我想到这里,连忙从床铺上够着身子,去看金仲在干什么。 可是金仲的床上,并没有人,金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金仲去那里了? 我等了好久,金仲都没回来,看来他不是上厕所。这么晚,我们又被控制的这么严,他能去那里。 我忽然意识到金仲去那里了。 那个老严会对金仲说些什么呢? 我又睡下,等着金仲回屋的声响。可是等着等着,我就忍不住困意,渐渐睡着。 早上起来,看见金仲已经穿戴整齐。对我说道:“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到乡里去看看。老严同意了。” 我猜不透金仲到底对我有没有怀疑。我安慰自己,老严应该不会把我和他之间的协议透露给金仲。可是老严和金仲之间又达成什么交易呢? 我忽然发现我和金仲之间在相互防备,都在刻意回避对方的思维。 一群神棍和尚道士都到了古庙乡,当然身边有一队武警在保护,也许他们的任务不是保护我们,而是监视。古庙乡和军队驻扎的地方只有几里路了。很快,我们就走到。 乡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切正常。当地人看见我们了,还都很稀奇,说怎么来了这么多古里古怪的人,不过他们也不是太好奇。 神农架这么多年来,都流传这有野人,不知道来了多少外来的研究人员,他们都见怪不怪。 一些人还向我们兜售娃娃鱼,我之前没见过娃娃鱼,不免好奇。就跟着一个当地人到他家里,金仲也跟这来了。 到了那个当地人的家后院,还没进去,就听见“呜哇——呜哇”哭声。我对那个当地人说道:“你家小孩在哭呢,你还不去看看啊?” 当地人哈哈笑起来。我不知所以。 等到了后院,我才醒悟,原来哭声来自于一个小池子里面,都是池子里的动物发出的。那些动物的叫声和小孩的哭声一模一样。 我凑近池子,向下面看过去,池子里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类似蜥蜴的动物,却比蜥蜴肥胖的多,丑陋古怪,身上墨黑。原来这就是娃娃鱼,几十条之多。都呆在水底一动不动。偶尔一两只探了探头,发出婴儿般的哭声。 “你买一条啊,吃了大补啊,好东西啊。”那当地人殷勤的向我们推荐。 最后我和金仲还是没买。 临出门,我问那个当地人,“你们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人把乡政府围起来了啊。” “谁说的?”那当地人不客气的说道:“我们这里太平的很,几条娃娃鱼跑出来,算什么大事。” “可是,为什么不让你们出去呢?”我逼问。 “是我们不让外人进来才对,现在外面闹人瘟呢?”当地人说道:“要不是军队放你们进来,我们可不会让外人进来的。是他们帮我卡的路障,我们谢他们都来不及……就是不好做生意了。” 看来从当地人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一群人在乡里转悠了半天,老严出现了,招呼大家都回去,休息好了,就可以回家了。这群神棍都不乐意,可是又不好明说。估计他们的把柄都被老严给捏着,不敢有所妄动。 老严示意我和金仲留下。等众人都走了,老严坐上了一个吉普车,我和金仲也坐上去。 吉普车向大山深处开去。 “我们要去的地方,那个村子以后会在地图上消失。”老严沉声说道:“现在,我们暂时称它为大鲵村。” 这是在神农架的林区深处了,蔓延不绝的大山和森林一直到天际都看不到边缘。山路也很不好走。颠簸的很,幸好是辆吉普,若是普通的车辆,底盘早给磕坏了。 终于看到了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村落,非常的偏僻。也没多少人家。这个村落在一个环形的山凹里面,三面都是高山,只有一个出口通往村外,稀稀落落的房屋散落在山坡上和溪水边。房子都是老式的土墙屋。 我看见距离村落不远的地方,竟然驻扎着比古庙乡多几倍的军队,由于村子只有一条路出来,这些军队就死死地堵着这个狭窄的村口。 吉普车停下来,一个武警拦住我们,老严从胸前掏了个证件给他看了。那武警立马给老严敬礼。 不多时,来了一个军官,满脸的严肃。老严连忙示意,和他走到一边说话。 我隐约听到军官在询问:“为什么行动推辞一天……” 我向最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看去。看见那个土墙屋的门口,靠着站了几个人,一个妇女和两个孩子,他们满脸的木然,看着军队的方向。 我忽然察觉到了巨大的悲哀和恐惧,来自于这个几个村民。虽然隔得这么远,我仍能清晰的察觉到来自于村内一股情绪,那个情绪弥漫在村里,绝望的情绪。 我突然回身向老严跑过去,在离老严几步远的地方,被武警一枪托敲在背上,我趴到在地上,满脸泪水,对着老严说道:“你们疯了……你们都是疯子……” 老严和军官面色严峻的把我看着。 “你们怎么能够……”我说不下去了。 “你承担的起这么大的后果吗?”老严说道:“我在广东的行动失败了,知不知道给国家和人民造成多大损失和多么严重的后果。这里的情况比广东还要严峻……我不能再心软……” 我站起来,心里想着,原来在路上,那些行人说的,广东在闹人瘟,不是空穴来风。 “这里的阴瘟若是散开,后果不堪设想。这里的,比广东还要凶恶。”老严说道:“我已经准备回去接受处分了,我是戴罪之身,不能再有闪失。” “一定有办法的!”我急切的说道:“赵先生和我朋友肯定也在里面,他们一定有办法,他们肯定在努力!” “我只能这么说,”老严说道:“今晚我们再进去一次,最后一次机会,可是希望不大,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不能再让国家承受另一个灾难。希望你的朋友和赵一二有办法……我也希望这样……” “能行的能行的”我说道:“我答应你,我一定把螟蛉交给你!” 老严沉着脸,慢慢说道:“好,我们天黑就进去。” “我们现在就去。”我说道:“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白天不能进去,若是有人白天进去,就不能再出来。” “是谁?”我骂道:“是那个王八蛋定下的规矩?” 老严说道:“是我下的命令。” “为什么?” “你到了晚上就知道了。”老严说道:“现在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我劝你们睡个觉,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九点,准时行动。” 老严对我说完,和那个军官走到一边去。估计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可以看到军官在劝说老严,老严在耐心的说什么理由。 我走到金仲身边,金仲现在坐在一个军车的保险杠上,眼睛看着这个村落。面色冷冷的,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知不知道?”金仲知道我到他身边了,也不扭头,自顾自的问我:“老严为什么要明天早上九点行动?” “辰时交巳时……有什么问题?” “地支中,能相互转化而不滞涩的,就只有辰巳和子亥,老严必须在巳时之前行动。” “难道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时候变化?”我嘴上问道,心里却无端的想到,王八属龙,我属蛇,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吗。 金仲不再说了,估计这种事情,在道家看来,很稀疏平常的道理,他懒得跟我细细解释。 我继续想着为什么辰巳会相互转化的玄妙,其实地支是最基础的东西,可是大家都去关注跟高深的学问,却忽略了这些基础的东西。我忽然觉得,我和王八在学校里,学道的热情,实在是太幼稚。 我也学着金仲,向村子里看去。村子里现在因为太阳西斜,阳光都被山体遮住,看着阴暗暗的。我看见里面有不少村民,在里面慢慢移动,不时的向村外看过来。隔了这么远,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悲哀。 “别看了,”金仲说道:“你看得到什么吗?” “他们没有魂。”我沉声说道。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老严要带我和你进来原因。” “只有诡道的人才能看出来?可是我不是……”我说不下去,虽然我没进诡道,可是和诡道的渊源太深了。这一点,我想极力回避,也是不可能的。 金仲没有再说话。 我和金仲的确都没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我和他各自心怀打算,戒备很深。 天要黑了。只有傍晚的一丝蒙蒙的光亮。 我们吃了点东西。老严劝我们多喝点水。说我们身上尽量不要带东西。可他自己背了个包在身上。 老严给我和金仲各自发了一把匕首,匕首上有奇怪的花纹。老严自己倒是拿了一把手枪,摆弄两下。对我们说道,走吧。 走到村口的路障,几个武警散开,我们从路障的缝隙里走过去。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军官在向老严敬礼。 进了村,村里的道路并不平坦,三个人吃力的走着。 我看着路边的房屋,那些村民都不在门口张望了。路上也没有村人。可是每个屋里,都没有灯光。 村子里没人。我意识到这点,那他们去那里了? 我们走过一个土包,看见里面还有个狭长的河沟,河沟旁有条小路,路上有很多东西在蠕动的,向河沟深处移动。 突然面前几个麂子从我们面前跳过去,闪入草丛。 麂子是很怕人的动物,平时都藏在大山深处,怎么会到人居住的村落里来。我留意到,我们越往里面走,路上的动物越来越多,有都是很难得遇到的野生动物。几个野猪正在田地里,若无其事的拱苞谷杆子,看见我们三个人了,并不躲避,也没有攻击我们的意图。看着被糟蹋的严重的农作物,这些野猪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我隐隐的想到,之所以会这样,有这么多本该在森林里带着的动物,都大摇大摆的在人居住的地方撒野。人都到那里去了。 我们也走到了河沟上,老严带着我和金仲,顺着河沟向上游走去。 我忽然发现,身边的动物更奇怪了,不仅不避开我们,竟然和我们一路,一个方向在走。而且,这些动物,更加怪异,不是我能辨认的物种,有很多都是体型奇怪的不知名生物。我分明看到一只飞鸟,有四个翅膀。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滚动,我抢到跟前,用脚踢了一下,那黑乎乎的东西散开,我心里一阵恶心,原来是无数个毛毛虫聚在一齐。 “你最好别招惹他们。”老严提醒我。 可是我看到身边的一个兔子在发疯的追着毛毛虫吃,还是觉得有趣。 我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事情。好奇心暂时压住了惊惧。 又走了几分钟,河沟旁的道路竟然开阔起来,我看见前方不远的地方,地上密密麻麻蠕动的物事,都是一种动物,有条不紊的在慢慢的爬行。等我看明白了,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这些成群结队的动物,都是娃娃鱼,而且娃娃鱼的体型都不小,大的有一米长,小的也有一尺来长。娃娃鱼的数量远远超过了那些其他的动物。 老严把这里暂时称呼为大鲵村,原来是这个道理。 天黑定了,老严用探灯照着前方的路。我们走的很快,已经快接近大群娃娃鱼队伍的尾端,已经有掉队的娃娃鱼在我们身边,爬得很慢。 一时间,我的耳朵里,全是婴儿的哭泣声。我知道是娃娃鱼的叫喊。可是我又好像听到,这些类似小孩的哭泣声中,有小孩喊“妈妈妈妈”的声音。我立马站住,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严回过头,用探灯在我身边摇晃两下,示意我别磨蹭。 我不再听了,继续跟着老严走着,可是看见身边的树枝上,挂了很漂亮的藤蔓,那个藤蔓亮晶晶的,我看着有趣,忍不住够着身子去碰一下。忘了老严的提醒,别招惹这些东西。其实我仔细想想,就该知道,这中环境下,又是这么古怪的东西,真不该妄动。 可是这东西实在是太漂亮,亮闪闪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怪异,我只是好奇的触动一下而已。这下我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那个亮晶晶的藤蔓,一下子从树枝上掉了下来,缠在我的身上,我的手指传来一阵剧痛。我啊的喊起来。 老严和金仲连忙转身,跑到我身边,金仲不知所措。老严连忙用手把藤蔓的后端抓起,使劲的拉扯,可是那个藤蔓的另一头正缠在我的手臂上,缠得很紧,老严连续拉扯,却拉不下来。 金仲也帮着老严,一起拉扯。 我的手指突然不疼了,连忙扭动身子,想摆脱藤蔓的纠缠。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亮晶晶的藤蔓突然断了。不是断成两截,而是断成几十截,每截都有一寸长。断成一寸长的藤蔓全部都掉在地上。 我看得惊讶万分,那些一寸长的亮晶晶的藤蔓,全部在地上跳动,本来分散开来的,慢慢的又连接到一起。不到十几秒,又连成了一个整体,而那个整体一端,竖立起来,向我的手指方向窜过来,我用手去阻挡,就看见我的手指上还有一截,我连忙把手指凑到眼前一看,差点没昏过去。 一个亮晶晶,完全透明的蛇头,正把我的手指给紧紧含着。我又叫起来,老严连忙把探灯照到我的手指上。 我透过蛇头透明的肌体,蛇骨头都能看得见,甚至连毒牙插入我手指都能看的清楚。而且看到蛇头两侧的腺体在收缩,那是在释放毒液吗? 我顾不了许多,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把蛇头拔下来,远远的扔到身边的草丛里。我的手指鲜血淋漓,可是,我一点都不疼。 那截分散又重新连接起来的蛇身,连忙滑行道草丛里去了。 “这是什么蛇?”我向老严问道,要哭起来了,这种蛇如此古怪,那它的毒性岂不是…… 老严一脸的怒色,把我的手指紧紧捏住,提到他眼前看了会。连忙从我身上,抽出那把匕首,狠狠的在指尖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马喷出来。 “啊呀”我又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了。 “还好,你还能知道疼。”老严似乎松了口气。 老严把探灯交给金仲,然后把身后的背包,放到地上,从里面掏了个注射器,又拿了个小玻璃瓶子,老严把注射器的针头用力插入玻璃瓶子的软塞,用注射器把里面几十毫升的药液都吸进来。 然后狠狠的把注射器从我指尖往里面扎进去。扎的很深,十指连心,我应该很疼才对啊,可是我没觉得很难受。可是当老严开始把药液慢慢往里面注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我狂叫起来。现在我的手,跟电击一样疼痛,不对,应该是更甚! “别喊!”老严说道:“你知道这个血清有多贵吗?” 我咬紧牙关,等着老严注射完毕。疼的浑身发抖。 老严扔了注射器,对我说道:“这东西本不是用在这里的,可是,就被你糟蹋了。到现在我们只研制出来两瓶,我只带了一瓶进来。” 看来这血清真的不是一般的贵重。 “只要事情能解决,明天出去了,你要注射另外一瓶。”老严补充道:“如果我们能解决的话。” 我的手指还在剧烈的疼痛,勉强问道:“能坚持到明天吗?” “能。”老严说道:“可是你的手指,也许到时候要……” 我急了,我可不想当个残疾。 “只是有可能,看你造化了……你怎么这么没骨气?”老严看见我急了,接着说道:“这么点小伤就怕的要死,到这里来干什么……别想了,我们现在都回不去,我们一走出去,就会挨枪子。”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老严的意思。 老严把背包背起,向前继续走去,突然大声对我喊了一声:“别再乱动这些东西!” 我没说话。 “一切听我指挥。”老严又说道。 我和金仲都不说话。默默地跟着老严向前走着。 我受伤的手臂,疼痛感慢慢减弱,但是却越来越沉重,肘臂胀的酸痛。我看了看手指,天上的星光不甚明亮,我只能勉强看到伤口糊糊的一片,并没有血液流出来。看来那个血清的药力很猛,血液凝固的很快,凝血剂也组织了蛇毒的蔓延。这血清,到底老严准备拿来干嘛的。 老严在前面的步子走得慢多了。看来他不想走到这些成群结队的娃娃鱼的前面。 终于走到了河沟的尽头,一片非常开阔的场地。宽广的河滩那边,是一面绝壁。河沟就是从绝壁下的一个石洞里流出来的。 场地上聚着几百上千条娃娃鱼,看得我心惊肉跳。 那些娃娃鱼都在排队,队伍前方的娃娃鱼都钻到水里,在水中爬进石洞。 宽阔的河滩上,有更加莫名其妙的东西。 几百个木椅,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河滩上。木椅都没有坐人,都是空的。 老严带着我们走到这些椅子中间。仔细的打量着四周。 我累了,想坐在身边的一个椅子上。 “别坐!”老严厉声说道。 我吓得愣在原地。 三个人就站在这里不动,老严的意思,好像是要等着所有的娃娃鱼都进洞。 “三天前,我来的时候,没有这些个木椅。”老严说道。 金仲想了想,说道:“椅子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恩”老严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里面?”我急忙问道。 金仲向石洞扬了扬下巴。 “赵先生和王八在里面?”我多此一举的问道。 金仲白了我一眼。 娃娃鱼进去的速度很慢。老严不停的看表。 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娃娃鱼差不多都进去了。 老严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到石洞口,相继跳入河沟,河沟的水不深,刚漫过小腿。我在水里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踩在了一条娃娃鱼上。娃娃鱼回头就把我鞋帮子咬住。我踢了几下才踢脱。 洞不深,我们在河沟里走了几分钟,就走到头。这里是个很大的石厅。河沟从一旁转到地下,成为地下河。 我看见无数的娃娃鱼都在趴在石厅里。 石厅的尽头我们都看见了。一条巨大的娃娃鱼在那里蹲着。 我立即就能分辨,这个娃娃鱼非比寻常。因为我能很容易探知到它的想法,它看见我们了,它的内心有一种愤怒。 我竟然能够探知到动物的心思。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我的能力增强,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个可能——那个巨大娃娃鱼有类似于人类的思维。 那个娃娃鱼有十几米长。 老严和金仲也把那个娃娃鱼看着。 三人一兽,情绪上相互对峙。 我没看到王八和赵一二。 老严的探灯,在石厅里晃了一周转,我还是没有看到赵一二和王八。 我向金仲问道:“赵先生和王八呢?” “谁告诉过你,师叔和王抱阳在这里的?” “你不是说带我来找他们吗?”我着急的说道:“老严也答应我来找他们……” 我连忙住嘴。 金仲眯着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提防我,他也许知道我已经和老严达成协议,把他卖了。可是老严和他又说了什么呢。 老严把背包又给拿下来,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按动上面的一个按钮。石厅里顿时光亮起来。原来是个类似应急灯的东西,但是我知道,这东西,比一般的电筒要明亮的多,而且看样子,持续的时间也不会短。老严把那个灯具贴在附近的石壁上。 洞内的娃娃鱼都不为光线所动,也许是娃娃鱼的感光功能很差。 只有一个例外,那个最大的娃娃鱼。它现在就把我们给看着。 老严向那条大娃娃鱼走过去,我和金仲也跟着,从地上成堆的娃娃鱼踩过去,娃娃鱼都不避让。 老严站到大娃娃鱼的前面。 那个畜生竟然往后退去,有点惊慌。 看来它吃过老严的苦头。 老严自言自语的说道:“难怪我上次,那么容易让我离开……原来有人进去了……” “进那里?”我向老严问道。 老严对金仲说道:“他们看样子还没弄好,还出不来。” “是赵先生和我朋友吗?” 金仲把我肩膀拍了一下,手指指着娃娃鱼的身后。 我看清楚了,娃娃鱼正在守着一个东西,在洞内有点亮晃晃的:是一面铜镜。铜镜年代久远,上面的绿锈斑驳。铜镜上的反光,流转晃动。妖异的光线好像在拉扯着我的灵魂,要把我吸入进去。 我知道赵一二和王八在那里了。我也知道这个大娃娃鱼从那里来了。 老严向铜镜走去,娃娃鱼不后退了。 石厅里嘈杂的婴儿哭声突然停止,一片寂静。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去,一条娃娃鱼都没有了,石厅密密麻麻的站着人群,衣衫破烂,都是村民,而且不仅是大鲵村的村民,肯定还有邻近的村民。 他们都被老严困在大鲵村了。 我知道了,这些村民白日里还是人形,每晚亥时到翌日巳时他们就变成大鲵。老严下令白天不让任何出村,就是这个理由。他怕这些被阴瘟感染的村民逃出来。而晚上就可以分辨出人和大鲵的分别。 “他们过来了。”金仲说道。 我看见这些失了魂魄的村民的确在慢慢向我们走过来。目光怨毒。 “小徐!”老严向我喊道。 “不行,我做不来……”我惊慌失措,“这么多。” “不是,”老严说道:“这些我来,你要对付它。”老严对着那条最大的娃娃鱼。 老严自己从包里拿出一卷长绸,展了开来。是一个招魂幡。众多的村民又化作大鲵,纷纷躲避。 老严在唱词。大鲵都动不了。虽然是动物的体型,却又都人立起来。 我知道老严要我干什么,我若是不控制住眼前的怪物,就不可能找到王八和赵一二。至于如何控制,我只有一个办法。 我走到最大的大鲵身前,这个怪物非常愤怒,窜到我的面前,抬起前爪,就要向我压下来。我无法躲开。老严哼了一声,两个白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死死的抬住这个大鲵的爪子。 老严会御鬼。可是不是他临时招来鬼魂,而是他养的鬼魂。 我没有选择了,闭上眼睛。 控制这个怪物的思维好累,我从没这么做过,没想到第一次做,就这个对象。 它的思维很笨重,被我轻巧的捕捉,可是却很难控制,力量太大了。我勉力压制着。 “开,打开!”我咬紧牙关,狠狠想着。 没用,它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不仅如此,它的思维还在反扑,想把我意识从它体内逼出去。我扛不住了。 “打不开阴门。”老严喊道:“你朋友就出不来。” 好累,这不是平常能体会到的累,不是生理上的疲惫,也说不上是脑力上的疲惫。而是来自于身体每个细胞的疲乏。 它也累了,我敏锐的察觉到这点。 我再一次全神贯注的用力。这个巨大的大鲵叫喊起来,发出的声音,在石厅里环绕不绝,我听着却是我自己的叫喊:“啊——开了” 金仲一直在等这个时刻,冲到铜镜前,把手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向铜镜刺去。 大鲵突然猛地挣脱我的控制,一只后腿把两个苦苦抬着前爪的小鬼扒开。尾巴扫向金仲,金仲被尾巴扫到一边,面如金纸,嘴里喷出血来。 我就地滚了一下,躲开大鲵的前爪。 我做到了。 金仲的匕首插入铜镜半截,可是铜镜的镜面是柔软的,只是深深的把匕首陷住。镜面如同水面一样,光线开始有规律的转动,显出一个涡流。 王八和赵一二出来了。 不是从铜镜里出来的,而是无端的从空气中突然显现。 我心里安心了,心想,王八这次总算欠我一个大人情。这次可是我救了他。 王八向我走了过来,我等着他向我道谢。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王八对我狂喊。 我把王八看着,不明所以。向他眨巴着眼睛。 王八不顾我一脸的委屈。继续对我大骂:“你干的好事!” “怎么啦?”我说出来。 “就是你……”王八说话都不利索了,“师父……” 我连忙向赵一二看去,看见赵一二正坐在地上,身上的有无数的黑色恶灵在撕咬。我急了,再看去,两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在抠着赵一二的身体。赵一二无法抵抗。 王八掏出身上的螟蛉,螟蛉化作火焰,把噬魂的夜叉斩断。可是已经迟了。赵一二已经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向金仲看去,金仲一脸的平静。是的,他妈的就是想这样,他恨赵一二,他知道这个时候,把赵一二个王八拉出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不说。老严也知道,老严也不说!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糊弄金仲,原来被耍的是我。 我向老严看去。 老严对我说道:“我没骗你,我可是帮你把你朋友弄出来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还没有做到。” 我把王八手上的炎剑看着,现在火焰渐熄,又是红色的知了壳子了。 王八下意识的把手攥紧。对着我说道:“你们是为了这个来的?” “不是小徐答应,”老严冷冷的说道:“你们就算是在里面做到了也没用。明天就要行动了……这里什么都不会剩下。你和你师父,就永远呆在里面吧。哼哼。” “你怎么能这么做?”王八对我喊道。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赵一二,知道自己肯定是做错了什么,可是到底哪里做错了,一时又想不出究竟。 沙沙……沙沙…… 石厅发出了这种声音。 再仔细的听,这沙沙的声音,是很多细微的哭号发出的。镜面蓦地变黑,喷出一股黑气。那些本被老严控制的娃娃鱼又能动了。而且,那些娃娃鱼在迅速的变大,身体在疯长。所有的娃娃鱼都在变化。 老严吃不住了。向金仲看去,眼光里是求援的神色。 金仲把头望向一边,“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也做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没兑现。” “大不了同归于尽!”老严喊道。 “你舍得吗?”金仲说道:“你可是想修仙的……哈哈……哈哈……可你忘了,我们诡道可不信这一套。” “现在怎么办?”我向金仲看去,我懒得跟他讲话了,直接用思维问他。 金仲的意思很明显,大家走呗,趁着娃娃鱼还没有全部成为阴瘟。 “他们是人!”我喊道:“不是鱼!” “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事情就解决了。”金仲告诉我。 我明白了。 我向王八说道:“把螟蛉给我。” “你说什么?”王八说道:“你在跟我说话?” “把螟蛉给我!”我竭斯底里的喊道。 “你疯了。”王八说道:“师父和我在里面十几天了,都没做到。你做的到吗?” “给我!”我喊道:“赵一二是个骗子,他是拿你垫背的!你的魂魄交给里面啦……” “是啊。我知道”王八平静的说道:“师父交给我螟蛉那天就告诉我了。” 我第一次去探知王八的记忆。 王八在西坪沟壑的链子上,战战兢兢,不停思考铁链方位的变化,不停的在链子间移动方位。他克服了自身最大的恐惧。 山顶的一个小屋子,供着一个神龛,把螟蛉拿到了手上。王八的身上的魂魄被四周的厉鬼夺了过去,赵一二的魂魄从神龛里渗出来。 我回头向金仲看去。 金仲眼睛不敢直视我,“你若是心肠好,要救赵一二和这些人,就把螟蛉拿着,再去试一试。” 王八气急败坏,抽出身上的一柄短剑,向金仲砍去,“妈的,就知道是你!” 金仲连忙躲避。嘴上念起咒语,一个雾气向王八罩去。王八短剑一挥,雾气破了。 金仲大赫,呆立着不动。 王八红了眼睛,用剑指到金仲的眉心,“老子今天要……” 忽然一个娃娃鱼扑了过来,把王八的短剑扑掉在地。回口把王八的手臂咬住。 这个娃娃鱼已经有两三米长了,我看见王八的手臂连忙挣脱,却被咬了一片皮肉下来。 金仲也好不了那里去,另一只娃娃鱼也把他给扑到在地上。 老严一脸的得意。 “你把诡道灭了,你也拿不到螟蛉!”我对老严喊道:“我反悔了。若是这里有人出不起,你也出不去,我说话算数。” 我看着老严。老严脸色惊愕。 老严的思维在极力回避我的控制,可是我现在心情激动喷张,把老严的意志死死的掐着。 老严在我的控制下,把背包里的一个木鼎掏出,木鼎里的白影纷纷散开。飘向和金仲王八纠缠的娃娃鱼,把娃娃鱼抬起。 老严内心里在喊:“答应你了。” 我松开老严的意识。 老严送了一大口气,又展开了一面招魂幡,并把木鼎里的香料点燃。 “我只能支持到卯时,它们长到三丈长的时候,我们必须得走,我答应你,这里的人都能出去,可是……其他的,我顾不了。辰时,行动绝不会再推迟。” “你拼着性命也想要这个螟蛉。”我喊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你还不明白吗?”金仲说道:“他偷偷摸摸找你的时候,故意不提西汉三茅。” “茅山一派,素来和诡道不和。”我想起了老严自己说的话。 “你是茅山?”我对老严说道。老严不说话,默认了。 我真傻,老严自己都说了,道家做鬼镇邪的,只有茅山和诡道。可是茅山是天道,诡道是坤道。他对螟蛉这么感兴趣。甚至推迟行动计划,担着性命危险,要进来,而且目的也给我表露的很清晰,就是想要螟蛉。我还傻乎乎的相信他。 我向金仲看过去,“我们不是相互说好了,不探知对方的心思吗?” 金仲歪了歪脖子,“是啊,可是你晚上要做梦,要说梦话,可不是我主动的。” 金仲现在正看着地上的赵一二,金仲的脸上仍旧是冷冷的,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他是不是很开心呢。 赵一二萎靡瘫软,勉强能支起身体坐着。看着他因为我的冒失,变成这个模样,我后悔不迭,我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赵一二的并没有忽悠王八,他和王八做的一切,都是王八自己同意的。 为什么我就信了金仲的蛊惑呢,我仔细回忆,金仲对我说的话,不禁苦笑,其实金仲没有一句话提到,王八不知情,都是我自作多情的想法。 王八这么愤怒,应该是他们已经在里面要成功了,可惜功败垂成,并导致赵一二的魂魄被拉回去。而害的他们如此境地的,我是其中之一。 “诡道行的是坤道。”我又一次想到了老严的话。我脑袋里渐渐清晰了,怪不得赵一二和王八要押上自己的魂魄,他们没有我和金仲具备的能力,要通阴,就必须要把魂魄留在那边。 我看着赵一二的模样,内心愧疚。 哭号的声音又发出来了,我分不清是娃娃鱼的叫喊,还是人类经受痛苦的呻吟。现在那些密密麻麻被老严暂时镇住的娃娃鱼,在我眼里,又幻化成人型。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被射杀,那些士兵会怜悯他们吗。肯定不会,也许他们认为自己杀戮的只是动物。 可是金仲暗示过我,明天早上辰时他们不是娃娃鱼的模样啊。 我向老严看去,老严说道:“明天必须在他们变回去之前行动。我不能再推延。” 我看着那些被阴瘟控制的村民,他们如是四处走动,瘟疫会传播开来,不是一般的瘟疫,而是人类医学无法治愈的疾病,这瘟疫本就不是,属于人世的东西。我看着那些忽人忽兽的村民,有的在开始喷血,身上的皮肤变得滑腻,并腐烂,有的疼的忍受不住,在地上翻滚。 我想我是没有选择了。我问金仲,“你没骗我吧,这次。” “我可从没骗过你。”金仲说道,“现在更没必要……别犹豫了,我们还来得及。” “你也要进去?”我问道。 “当然”金仲说道:“这里只有你和我有资格。” 我对王八说道:“给我。” 王八现在面目激愤,“他骗你的,你没那个本事。我不能给你。” “给我。”我重复了一遍。 “不给。我不能给。”王八坚决的说道:“你拉不回师父的魂魄了,也救不了这些人了,本来我们已经……你没时间补救。” 老严冷冷的把我们看着:“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本不该管,但是……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 我走到赵一二身边,对他说道:“你说……” 赵一二轻声说道:“我的无所谓,来日方长,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你的心肠倒好,可是这世上光是心肠好,没有用的……”赵一二说不下去了,坐在地上喘气。 我对王八说道:“我知道规矩,”我顿了顿,朗声对王八说道:“我现在跟你争螟蛉。” “你凭什么,”王八说道:“你都不是门派的人,我不能给。” “我已经会看蜡了。”我对王八说道:“可你还不会听弦和算沙。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疯子!”王八说道:“你跟我抢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要这么做。” “你做不到的!”王八喊道:“我们没机会了。” 王八看向老严。老严点头,“对,明天必须得行动。你的决定是对的。” 看着王八的神情,我知道,他对老严的计划已经认可。 “那赵先生呢,你说怎么办?”我说道。 王八向赵一二看去。犹豫不决。 “我不相信你会把螟蛉还给我。” 我听到王八这么一说,浑身彻骨冰凉。 金仲重重地哼了一声。 “按规矩来吧。”我不想和王八啰嗦了。我听董玲说过他跟金旋子争螟蛉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王八说道:“当初教你下了几天,你就没兴趣了。好!你来定规矩。” “我来定规矩,下盲棋。没错吧。”我说道:“平位三三路。” “去位三三路。” “平位三四路。”我得快点说,不能让王八想出端倪,他太聪明,我没十足的把握骗到他。 “上位三二路。” “平位三五路。”我要赢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不表现在脸上。 “上位二九路。”王八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他现在是围棋最稳妥的布局。可是,他没想到,我不是在跟他下围棋。 “平位三六路。”我呼出一大口气,“我赢了。” 王八呆住了。把我看着,“你在赖皮,你下的是五子棋。” “我哪有时间跟你下围棋呢。”我说道:“五子棋多快,胜负立见。你不是说了吗,规矩我定。” 王八向金仲和赵一二看去。 金仲摊了摊手。赵一二也忍不住嘴角撇了撇。 我第二次拿到了螟蛉。 在拿到螟蛉后的一瞬间,铜镜在面前猛的张开,滑动到我的眼前。我能看到里面,黑暗,一片深邃的黑暗。我感受到里面的寒冷,远甚于人世间冰雪的冷意。我本能的抗拒,不愿意进去。虽然心里知道,那个地方,我最终是要去的,不仅是我,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到最后都会到这个地方。 可是我还是怕。 没有实地,都是虚空。黑暗的空间。未知的事物……我开始犹豫了,踌躇起来。 金仲拉着我,一只手伸向铜镜。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回头喊道:“王八,用不着这样!” 可是已经迟了,王八右手握着短剑,左手的食指没有了,根部鲜血直冒。老严连忙从背包里,拿了纱布给王八包扎。 我懊恼非常,把王八看着。王八疼的呲牙咧嘴,对我说道:“你答应我了,就要做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进去了。 人有一种感觉,很难受的感觉,经常遇到。比如小时候我骑自行车从宜昌最陡峭的403大坡往下冲,却发现没有闸了,比如做电梯急速的下坠,比如在坐过山车——虽然我没坐过过山车,我想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就好像是下腹的内脏全部提升到胸口,剩下空空的腹腔酸胀痉挛的难受。但这种感觉和我接下来的感受相比,简直不能一提。 这种感觉猛延伸到我全身。我想换一口气,可是来不及了。换不成了,这里没有空气,只有虚无,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无边无际的空虚,这空虚不是时间和空间能够来界定的。这空虚透露出的寂静,就是永远,永远,永远……没有尽头的永远,没有尽头的开端和结尾。我在这一霎,忽然觉得万念俱灰,人生一世,做的事情,和这个无垠旷古的寂寞相比,算的了什么。想到死后,就是这无穷无尽的黑暗,无意识,无感知,无思维……最让人绝望的是,这是不可逆的,并且是让人彻底心冷的永远…… 在这个庞大黑暗面前,即便是日月星辰,都是逃不出最终灭亡的命运。我明白了,最可怕的事情,竟然在于此,那就是——永恒。 无论生与死、鬼和人,在永恒面前,微不足道。 怪不得那么多人要修仙,要长生不老,他们不是在痴心妄想,他们只是比常人更能体会这种恐惧,空虚的恐惧,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要逃离这个空虚,哦,他们也做不到,他们只是想尽量推迟面对这个巨大的恐惧的时间而已。 原来这里面的那些东西,都是暂时不愿意去面对最终命运的魂灵……精力强大的,甚至还能长时间的呆在里面,有的几年,有的几百年,有的几千年……对人世念念不舍的,偶尔还能回去……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就是几万年,几十万年,这个时间够长了吧,可是在永恒空虚之下,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你也逃不脱的。我向黑暗里说了一句。在这里说话不用嘴。 我能感受到有巨大的物体在我们身边逼近。不是那种有具体形体的实物,而是类似于流体,这也不准确,应该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侵蚀过来的感觉,若是说像风像水,可又太坚固。 金仲在发抖。 我想到了金仲的想法。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和金仲更合适进来。因为我们之间交流,不需要说话。这里没法说话。 王八和赵一二进来后,是怎么交流的?仅凭这一点,就是天大的难题。 我对金仲想过去:“老严不会答应你的。他为了控制阴瘟不散出去,都起了杀心。可能让你得到阴瘟的司掌吗?” “只是用司掌炼器而已,螟蛉当初不也是黄裳这么炼出来的。老严答应我了。” “老严绝不会答应你的。你能和黄裳比吗?他有四个眼珠子,你有几个?” “我没说我来炼……” 我不说话了。金仲太一厢情愿。他以为我会答应吗。 又响起婴儿的叫声了。 啼哭不止的叫声。娃娃鱼原来是能通阴司的动物。娃娃鱼终年生活在黑暗的洞穴里,不见天日,隐藏在水底。这种动物在地球上延续的时间比人类要古来的多。阴瘟用从这里散出去,绝不是偶然。 我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事物,已经在我们身边,八方六合无处不在,而且很近很近。 我心念动了,手上的螟蛉开始化作火焰。 这就是我进来的资本。 它答应把赵一二的魂魄还给我了。我知道它不是怕我,而是对我很好奇。他很久没见过向我这样的生人进来了。上一次,是谁呢……它好像也想不起来。 把阴瘟收回去。我在想。 金仲不答应。 它忽然很有兴趣,我能感受到他觉得有趣: 选一个,赵一二的魂魄;或是收回阴瘟。 我知道它说了就定了,他太寂寞,很久没有像我这样的人能逗他开心。因为我现在极端的矛盾,我该怎么做? 他喜欢看我这样。 “砍他!”金仲在想。我感觉不到金仲存在了。 我突然明白,就算是我拿着螟蛉,也没办法讨价还价,我还没有到这里斩鬼的能力。我只能按它的意思来。 “赵一二;还是村民?” 我用炎剑划了一下。虽然我知道没有用,但我还是忍不住做了。 我等着你选…… 它一点都不急。他的时间是按千年来计算的,当然不会着急一时。 可我该怎么选? 王八捧着左手,嘴里嗤嗤的喘气。 老严冷冷的说道:“王鲲鹏,二十七岁,宜昌XX事务所民事法律师,XX政法大学本科毕业,哼哼,赵建国自以为有文化,也找个大学生当徒弟。” 王八看着老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茅山,”赵一二有气没力的说道:“可是在为XX机构做事。” “你们认识?”王八问道。 老严不理会王八的问话,对赵一二说道:“当年你不听我劝告,今天落的如此下场……” 赵一二也不理会老严,他的魂魄散了,又没有螟蛉,连一般的废人都不如。 金仲突然摔倒在地上。 “疯子呢?”王八问道:“怎么就你出来?” 金仲脸色铁青,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还在里面。” 王八说道:“他做的到吗?” 金仲说道:“做不到,师叔和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更做不到。” 无数的飞蛾从四面八方飞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越来越多。 飞蛾在石厅里到处飞散,没有任何的方向感,有的相互在空中碰撞,有的撞在石壁上,摔了下来。它们都是盲的。 可是剩下来的飞蛾仍旧密密麻麻。还是在石厅里胡乱的飞舞。 “啊——” 金仲叫了一声。无数的飞蛾听见了金仲的叫喊,都扑到金仲的脸上。金仲用手不停的扑打,可头上的飞蛾越聚越多。 王八的脸上也一阵剧痛,眼前黑暗,飞蛾也纷纷扑过来。 赵一二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飞蛾叮咬。 空气里到处飞散这细微的灰尘,这是飞蛾身上散发的出来的粉末。 老严喊道:“等不了啦!” 王八喊道:“疯子还在里面。” “没时间等啦。”老严用指头点着木鼎,嘴里念念有词,白影和飞蛾纠缠起来,勉强隔着众人。飞蛾又狂风似的扑到石厅地下的娃娃鱼身上。娃娃鱼在翻滚,婴儿的啼哭一片。哭得石厅里阴风惨惨。 王八勉力背上赵一二,跟着老严向洞外退去。金仲殿后,抬起一只手,带起黑风,把飞蛾往石厅深处刮去。地上的娃娃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哭的更加厉害。 王八看见她们都化作人形,他们在哭求,希望能跟着王八出去。王八心里陡得心酸,深恨自己的能力不够,突然恨起疯子来,若不是疯子,他和师父,应该能够帮助他们的。不惜把螟蛉交给里面,可是就被疯子给坏了事。 赵一二把金仲看着,还有你,为了螟蛉,故意带着疯子过来捣乱。 “螟蛉不是你们的!”金仲探知到王八的怨恨,对王八喊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拿螟蛉交换。别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终于退到了洞外。 成群的娃娃鱼跟着他们,一步不离。娃娃鱼在哭泣。 飞蛾出不了石洞,到了洞口纷纷又往回飞去。 天上的星光很明亮,大家都能看清楚四周的环境。一干人又走到那些椅子中间。几百张空荡荡椅子,在黑夜里无比诡异。 “这些椅子,”王八问老严:“什么时候出来的?” 老严说道:“最早也是前天。” 娃娃鱼都跟着他们出来了,继续围绕着众人,仍旧是依依呀呀的婴儿哭泣。 “等一会。”王八说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天要亮了,天亮后两个小时,军队就进来,无论人兽,一概……”老严说道:“我们要在这之前出去。” “你还是没变。”赵一二又勉强的说话了,“当年你也是这么威胁我们的……” 老严把赵一二看着,冷冷说道:“看在同是道门,我放过你好几次,你可从来没感激过我。” “你该把阴瘟的样本给我了吧。”金仲对老严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没有司掌,”老严不屑的说道:“有那东西有什么用。” 金仲知道老严会回绝他。可仍然恨得牙齿格格响。他脸上被飞蛾咬得血肉模糊,看着狰狞。 老严对着王八说道:“你过来。我们到一边说话。” “就在这说。”王八警惕的说道。 “好,就在这说。”老严说道:“你现在是诡道的执掌是不是?” “刚才是,”王八落寞的说道:“现在不是了。” “不,”老严劝说王八:“你还是,你朋友出不来,螟蛉没了,诡道最强的就是你了……你在等你朋友出来,是不是。你是在等他,还是在等螟蛉?” 王八说道:“这是我们家事。” “跟你说个道理。”老严见时间尚早,故意在卖关子。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知道你们诡道,为什么千百年来,人丁不旺吗?”老严说道。 “我们只有长房和幺房,一直是这个规矩。”王八说道。 “长房可以收两个徒弟,幺房却只能收一个。”老严看来对诡道非常清楚:“最可恨的是,不收凡人入道……” 王八愣住了,老严说道他心坎上。 “你觉得公平吗?”老严声音冷淡。 “这是我们诡道的规矩,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金仲怒喝。 老严根本不看金仲,继续对王八说道:“你看,这就是他们的规矩。你无论资质,还是能力,你那点比你的那个朋友和金老二差了,可是你进诡道,费了多少波折……还有你师父,自己深受其害,就罢了,还要为难于你。这个道家的大道可不相符。” 王八看向赵一二,赵一二已经萎靡不堪,好像已经睡了过去。是啊,当初疯子若是入诡道,根本不用像自己这样经受这么多考验,王八以为自己不介意。其实,内心里,王八还是在乎赵一二的不公平。赵一二当时就盼着疯子能接承螟蛉。可自己,却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就为了那个规矩,你和你师父,非要遵守三十六岁的规矩。”老严继续说道:“凭什么?为什么不给你们机会。” “这是规矩。”王八叹了口气。 “规矩是可以改的。”老严的声音柔和起来:“你师父不也是想改这个规矩吗,他想把螟蛉交回去,换你的魂魄。” “别听他的,”金仲喊道:“他只会骗你!” “我骗了你吗?”老严指着金仲:“你可没把司掌拿出来。你为了螟蛉,不惜骗徐云风,小徐跟着你来趟这浑水,不就是要把螟蛉抢过来给你吗?” 王八向金仲问道:“这是真的?” 金仲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问他。”老严说道:“你朋友徐云风,若是出不来。可和金老二脱不了干系。是他把小徐带来的。” 金仲指着老严骂道:“你……” 老严继续对王八说道:“小徐出来了,他也和你当不成朋友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王八问道。 “他不会把螟蛉还给你,并且,他不会把你师父的魂魄带出来”老严加了一把火,“你还不明白吗?他的目的是螟蛉,你知道螟蛉的好处……有谁能抵抗螟蛉带来的好处……我也不能。” 王八恨恨的看着金仲。 金仲向王八骂道:“我们诡道,本就不该有你这种人。” “你看,又来了。”老严说道:“我和你一样,没有什么异能,可是我能坐到茅山司职的位置。还能把我的能力用到极致……国家也需要我们这样的人……虽然不能公开身份。但我能做我想做的一切事情。” 王八眼睛眯起来。老严说的太对了。有这么庞大机器的支持,什么事情不能做到。可不是从前救几个人那么小打小闹,这世上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 王八身体在放松。 身边无数的娃娃鱼在人兽间不停的幻化,他们在提醒王八,他们想活下去。 老严注意到这点,“我答应你,若是你朋友能出来,阴瘟可以被收回去。我应承你,这里的村民,不会有一个伤亡,而且,外面有很多生物科学家,他们已经研究出血清。只要阴瘟收回去,这个疾病,他们能解决。” “别答应他。”赵一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虚弱的说道。 “师父。”王八蠕动嘴唇,“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赵一二一口气没换上来,说不出话。 “你跟我说这么多。”王八问道:“你要什么?” “螟蛉。”老严毫不掩饰:“如果徐云风能出来。” “哈!”王八干笑一声。 “还有你。”老严接下来的话让王八笑不出来,“你仍旧是诡道的执掌,螟蛉你拿着,我们今后就是同事。我老了,早就该退休了,可我找的两个人,太让我失望,让国家失望。一个太贪财,用他的能力聚敛钱财,现在沉迷于资本运作。一个被权力迷惑,竟然想颠覆……贪财的那个就算了,可是这一个,绝对不能容忍!” 王八知道老严说的是那两个人了。 “他们可是我寄予厚望的晚辈,可是他们跳不出名利啊。”老严说道:“你不同,我知道你,就算今天没遇见你,我也会来找你。这世上有你这种能力和意志的人并不多。” “要是我朋友不能出来呢?”王八问道。 “你仍旧跟我走,古往今来,做大事的,有那个是凭一个法器成功的。人才是最强大的法器。”老严说道:“我没时间等了,我没时间再找像你这么合适的人了,我想退休了,我不想死在这个位置上。” “我们诡道,素来不和你们茅山搅到一起!”金仲喊道。 “你看”老严笑着对王八说:“和这种人一起,你觉得有出息吗?” 赵一二慢慢的说道:“王抱阳,你若是听了他的胡言乱语,我们师徒的情分,就此了了。” “你师父当年血气方刚,可是闹腾的厉害,但是不能一辈子老是惦记着那件事情啊。”老严对王八说道:“我知道要抛切成见,是很难的,可是这一步,总要有人走啊。” “我要等疯子出来。”王八说话的声音,没有一丝底气。 赵一二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我身上冰冷彻骨,湮没在黑水里。这黑水都是鬼魂凄惨的怨念。我探出头来,我能看见了。身边无数的鬼魂在哭泣。我能看到他们在人世经受的苦难,这是翻天倒海的信息,成千上万的信息,却被我一一清晰的感知。我被感染,忍不住也哭泣起来。 我想把螟蛉交给它。它答应了。 可我后悔了,螟蛉里有王八的魂魄。 我想拿回赵一二的魂魄,可是那铺天盖地的哭号,扯着我的心。我想到了那些村民。 我决定了。 身边的黑水退去,那条巨大的娃娃鱼回来了。 我心里焦灼。那种抽干身体的感觉又一次出现。我回到了山洞的石厅,石厅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已经退出去了,那些娃娃鱼也不在。脚走在地上,软绵绵的。老严的那个应急灯还挂在墙上,我看见地上全是青虫尸体。我踩到青虫,浆液四溅。我慢慢的向外走去。走得很慢。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王八和赵一二。 老严对王八说道:“别等了,你朋友出不来了。” “再等等。”王八说道。 “你这么相信他。”老严说道:“若是他让你失望呢?” 王八说道:“他不会的。” 老严说道:“我们等不了啦。” “时间还早,还有两三个小时啊。”王八指着东方,高山的顶端,开始有了点柔弱的光线。 王八突然住口。 椅子。 这些身边的椅子,几百张诡异的椅子。 椅子变了。 每一个椅子都化成九瓣莲花的模样。莲花在飞快的移动,纷纷把娃娃鱼给包裹住。莲花也没放过王八和赵一二,王八被一个莲花给粘住,看见赵一二也跟他一样。娃娃鱼在挣扎跑动,可是都逃不脱,哭声在山涧里环绕。 王八和赵一二被莲花往地底拖去。 老严和金仲都安然无恙。 老严把王八身上的莲花斩断,莲花的茎秆喷出紫色的血水。 王八大喊道:“还有我师父!” 金仲把他们看着,看样子是不会伸出援手,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老严说道:“我只能带你,我可没有骗你。” 王八想金仲求道:“我们就非要这样吗?”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你不是不屑于与我为伍么?”金仲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来帮师叔……” “我来。”金仲向这个声音的方向看去,疯子已经从洞内走了出来。王八忍不住轻呼一声。 虽然我走的慢,但我还是要面对他们的。刚好就看见莲花在把失了魂魄的赵一二往地下拉扯。 “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对金仲说道。 金仲和老严吃惊的把我看着。 我不敢看王八。 我手上的螟蛉化作炎剑。莲花纷纷凋谢,凋落在地上的,全是枯骨。 我扶起赵一二,轻声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对不起,我只能选他们……” 王八正心里踏实,听到我这么一说,马上问道:“你答应我的,为什么不做到。” 我没面目跟王八说话,我能做到,可是我没选赵一二。 “你把螟蛉还给我!”王八说道:“我自己去。” “晚了。”我落寞的说道:“来不及了。它不会再给机会了。” 老严说道:“我说过,他不会把螟蛉还给你的。” 我怨毒的看着老严。 “还给我!”王八向我伸出手来。 “我现在不能给你。”我说道:“我拿这个还有用。” “有什么用?”王八怒喊道:“你当初不是不愿意拿吗?你答应把师父的魂魄带出来的。” “我……”我一时语塞。 “小徐,你把着王抱阳的魂魄,到底想干什么?”老严一脸正直的说道。 “不是……”我嘴里蠕蠕,“我真的还有用……我会还给你的,王八,相信我,只是现在不能。”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八问道。 “我想,我可以再试一试,但是我现在很多东西都不会,我需要时间去学……” “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晚了吗?”老严说道:“何必找些借口。这东西谁拿到了,都不愿意交出来的。” 我大怒,手上螟蛉感应到我的情绪,山间的无数鬼魂都纷纷聚到我身边,那些化为枯骨的莲花得到阴煞的滋养,又重新盛开。 “成大事不拘小节。”老严冷冷的说道:“恭喜你了,徐云风。” 金仲勉力抬手想抗拒,莲花把他的身体缠绕,金仲身上在灼烧,他叫喊起来。 另一些莲花感受到我的怒气,向老严逼过去。 “你要向我动手吗?”王八惨然问道。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莲花全部散去。 “老规矩。”王八说道:“下棋。什么棋都行,五子棋,象棋,国际象棋……” 我愣了,我没一样能下赢他。 我把螟蛉老实的交给王八。我自己的手指看着,瑟瑟发抖,我怕疼。 “你被蛇咬的那个手指头已经保不住了,剩下的血清,我不能给你用。既然你心肠好,就帮人到底。”老严指着四周,“他们比你更需要血清。” 我向四周看去。没有娃娃鱼了,只有村民,惶惑不安的村民。 “我答应人的事情,从不食言。”老严对王八说道:“希望你也能做到。” 王八一言不发,走过来,要背赵一二。 赵一二摆了摆手,示意王八走开。 我把赵一二搀扶起来,背在身上。 走到村口的路障。 军队已经开始集结,士兵看见我们,全部把步枪举起,对着我们。 老严向那个军官喊道:“事情已经解决。行动取消。” 我看见所有士兵的脸上,都放松起来,全部都叹出一口气。有的甚至忍不住微笑。 “老严,是真的吗?”军官还很警惕。 “是的。”老严喊道:“多亏了他。” 老严手指着王八。 “他就是王抱阳,今后他就是我的副手。” 待命多时的医疗人员,带着医疗设备飞快而又有条不紊的向村内进发。 老严拉住一个白衣的医生,“等等,你要帮个忙。” 老严向我指过来。 那医生,把我的手指看了,快速说道:“不能等了,就是现在,必须截掉。” “给他多打点麻药。”王八说道:“他从小就怕疼。” 金仲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你答应过我,跟我去找我师父的,说话还算数吗?” “滚!”我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中午时分,我们又到了老严的办公地,那群神棍都纷纷围着王八,不停的恭维,王八在人群里,不知所措。 我看着自己右手的剩下的四个指头,心里想哭的厉害。 “你干脆和你朋友一样,留下来吧。”老严在劝我。 我没理会老严,背起赵一二,走出帐篷。 “要不要我派个车……”老严在身后喊。 我不说话,向松柏镇的方向走去。太阳正炽。赵一二身上却冷的跟铁一样。 “赵先生,我没选择带回你的魂魄……”我问着背后的赵一二,“你怪我么?” “我今年就要散功,可不止一个人说过。”赵一二忽然换了话题,“你现在信命吗?” 我答不出赵一二的问题。 只能背着赵一二,慢慢的在路上走着。 眼前的群山连绵,无止无尽。 11 诡道算术之听弦 走到松柏镇,我实在是背不动了。把赵一二放下来,可是赵一二已经睡着。我没办法,只好继续把他背着,找了个小招待所,问了个最便宜的房间,一个晚上二十块钱。昨晚一夜没睡。 我把赵一二扔到床上,自己也和衣躺在床上,头一沾到枕头就睡去。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听到身边有人在大声的讲话,我没在意,又睡过去。又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人清醒点了。耳朵旁边还是听见有人在大声讲话。这才觉得有点古怪:讲话的肯定是赵一二,他在跟谁讲话呢? 我一个激灵,连忙坐起身来,果然,赵一二没有睡觉。 赵一二现在正站在房间里的正中央,手在夸张的挥舞,嘴里在声情并茂的演讲:“同学们……同学们……我们不能放弃……坚持下去……为了我们理想……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赵一二在干什么?看样子是在梦游回忆他的往事。我想明白了,那场事件,其实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痛。是的,他曾经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无法承担的往事,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往事,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这些痛苦的回忆,就会把自己淹没。 赵一二承担不起了,他现在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了。 忽然赵一二换了个人,跪在地上,双手做出环抱的姿势,哭着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建国,你跑哪里去了……你他妈的丢下我们跑了……” 赵一二又换了姿势,“我们都被赵建国骗了,他自己跑了,把我么丢下啦,现在那几个带头的,都跑啦。” 赵一二在地上打起滚来,嘴里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赵一二现在的样子不像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啊。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事情,赵一二的魂魄没了,螟蛉也没了。他不是自己在梦游,而是被鬼魂缠住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他背叛的同学,来找他了。 赵一二接下来的表现,让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赵一二现在嘴里同时在说几个人的话。这太匪夷所思,但是我真的看到了。 赵一二说的话,竟然有三个人的声音之多,两个声音在责问,一个是:“为什么你要跑掉。”另一个是个老人声音:“建国,你走吧,我们赵家,就当没你这个人了……”赵一二自己的声音就是不听的说抱歉,不听的说。 赵一二哭起来。赵一二现在心神混乱,我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对这两个人的愧疚,一个是他的同学(战友),一个是他的父亲。都因为他的缘故而死去。 他们死的时候,赵一二正在亡命天涯。失魂落魄的赵一二,内心里最愧疚的人,现在就找来了。我又想到一个事情:还会有什么来找他,再来找他的那些鬼魂,也许就没有这两个人仅仅是一点怨恨了。赵一二镇鬼这么多年,那么多被他镇住的鬼魂,估计都不是善类,他们是不是会趁此机会…… 我想到这里,身上的汗毛全部竖起。 果然,房间里的灯泡在忽闪起来。 赵一二此刻,已经毫无反抗的能力。还好,这些只是被赵一二招引来的孤魂而已,并不是和赵一二有过节的鬼魂。我能感觉到他们蠢蠢欲动,他们目标,只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肉身而已。 我第一次懊恼,自己没有螟蛉,我不会镇鬼。 但我想到自己还有个本事。我冲到赵一二身边,用手把赵一二的额头捧住。果然,两个纠缠赵一二的魂魄走了,另一些在房间暗处的孤魂也一时不敢靠近。 可是,赵一二大声的惨叫起来。我一看,赵一二的颅骨在融化。我连忙松手。赵一二疼的在地上翻滚。 这让我如何是好。 我对着那些在暗处的孤魂恶狠狠的喊道:“你们都给老子滚!” 可是他们就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鬣狗一般,虽然被我的罡火驱退,但又不甘心,慢慢的重新移回来。 我该怎么办呢。我急得满头大汗。挡在赵一二身前,不停的喊:“滚——滚——” 赵一二在我身后,忽然格格的笑起来。满脸的笑容,面颊上却挂着泪水。 我知道有问题了,用中指顶着赵一二的额头。赵一二头顶一股黑气窜了出去,瘫倒在地上。我能感觉到还有几个在逼近,没有魂魄的赵一二,对他们来说,诱惑太大。而我,却又没有能力镇住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门外传来狠狠敲门的声音:“还让不让人睡觉啦,都他妈的闹了半夜啦,都要天亮了,知不知道!” 我灵机一动,把房间里的热水瓶狠狠的往地下砸去,然后是玻璃杯,然后是窗玻璃……只要是我能砸的,我都开始砸。果然门很快就开了,招待所的老板进来了,凶神恶煞的质问我:“你疯啦。” 我抓起一个拖鞋,向招待所的老板扔过去。 老板气急败坏的喊道:“妈逼的这两个人是疯子,成伢子、波伢子、二胡……你们都过来。” 我被招待所的员工摁在地上,我故意放抗,他们还踢了我几脚。 “你还笑,”老板指着我骂道:“你还笑的出来,这里损失,你来陪啊……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啦,怎么都出怪事,到处是怪人,到处有人发疯……” 我看见那些孤魂,因为房间里的活人怒气冲天,承担不住,慢慢的散了。 听到鸡叫的那一刻,我的身体才放松,我轻松的对着把我虎视眈眈的笑着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老板不依不饶,“赔钱,你打坏了这么多东西。你还笑,你这个疯子!” 我身上没钱了。正在一筹莫展。 “多少钱?”赵一二终于醒了,“我来给。” 赵一二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几张十元的钞票,给了老板。老板恨恨的点了点数,拿了三张,把余下的还给赵一二。 “你们现在就走吧。”老板说道:“疯子,都是疯子。” 赵一二和我走到大路上。赵一二昏昏欲睡,勉强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我,我看了看,足够我们回宜昌。 我们想背着赵一二往前走几步,赵一二的胳膊一碰到我的手,就开始灼烧,但他只是哼了哼,忍住了叫喊。我想起了罗师父,当初修炼送魂的罗师父,也是这么怕我碰他。 赵一二最后的魂魄也在昨晚跟着那些孤魂跑了。赵一二不能靠近我,他现在只能自己走路。 还好,很快来了个到木鱼的载客面包车,我们上了车,我想着,到了木鱼,到兴山就近了,到了兴山去宜昌就很方便。 我不知道,就算是回了宜昌,赵一二能怎么样。可是现在处境,我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赵一二带回他西坪的山上。这就是人的本能吗,就是死,也要让赵一二死在家乡。 一路上比较顺利,赵一二只是在昏睡,我向窗外看去,那些穿生化服的人都没有踪影,道路上的路障也在撤除,也没有那么多警车了。看来,老严向王八的承诺,已经做到。王八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肯定在接受那些神棍的恭维。老严也许正在把他拉进那个神秘的机构……我隐隐能够感觉到老严的野心,是的,他真的很看重王八,王八的意志力,就是他最看重的东西。老严把所有的功劳都加在王八头上,就是在为王八铺路,一条王八最向往的道路。而且不止这些,老严还想让王八成为道门的领袖,他没做到的事情,想让王八做到。王八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路障撤除后,那些被封锁了很久的车都上了路,路上到处在堵车。面包车走走停停,到木鱼的时候,天色又晚了。我心里叫苦,看来还要在木鱼过夜。这可不在我计划中。 下了车,我不禁焦急。赵一二现在精神好多了,能够自己走路。我们找了个家庭旅社。我想找个人多旅社,可是赵一二走不了那么远。 我点了点身上的钱,买了几包快餐面,找旅店的老板要了碗筷和开水,泡了吃。我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赵一二更差,只吃了两口,就丢了筷子。 我和赵一二很少说话,我知道,他现在没什么精力说话,他在苦苦支撑,全凭他十多年来修炼的一口气在支撑。 我开始后悔我的选择了,那些村民,我一个都不认识,可赵一二却是和我有交情的。赵一二到现在都没有半点责怪我的意思,越是这样,我越是内疚。 睡觉前,赵一二勉力在身上掏出符贴和丹砂,贴在房间的窗户上,然后在床的四周用丹砂画符,他画的很吃力,几个符,画了好半天,其中还休息几次。最后,赵一二,给了我几个银铃铛,点点下巴,示意我挂到门窗的上角。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做完这些,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换气的声音都听不见。 因为昨晚的事情,我很担心,我不敢睡着。蜷曲着身体,在床上坐着。赵一二却是一副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样子。 果然子时一过。房间里开始不安分起来。 我在盘算,是不是跟昨晚一样,如法炮制,把旁人引来,可是我想了想,今天行不通了。这个家庭旅店,就是两口子和一个帮工而已,来了也无济于事。 挂在窗子上的银铃铛开始叮叮作响,开始的时候这个声音很轻,可是等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之后,铃铛声响的更急。 到了后来,铃铛声叮叮的响个不住。粘在窗子上的符贴也开始猎猎的飘动。并且木门也有了咚咚的敲门声,不是人的拳头敲门的声音,而是一种很柔软的东西沉闷的撞在木门上的声音。门上的暗锁在不停的抖动,啪啪作响。 他们来了…… 撞门的声音间隔长了点,但我更惊惧,因为撞的声音却一下比一下更重。门缝里开始渗进阴冷的雾气,丝丝的雾气,从门下缓缓的流淌进来。把地面渐渐覆盖。 屋里好冷啊,我向四周看去,不禁大赫,窗子缝隙也开始往屋内渗透雾气。符贴开始往下掉。 我头顶突然感到一点刺骨的冰凉,用手一摸。头发里有点湿漉漉的,我抬头一看,天啊,天花板上全是凝结的水珠,正在往下滴落。 还有,四周的墙壁也被水浸润,黑黑的在墙上渗出各种形状。这些随机形成的图形,在我看来都是有意义的模样,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动物形状。但连起来看,都是一摊一摊的血迹。 窗子玻璃在岢岢响起来。 这些鬼魂比昨晚的要厉害的多,他们也许在山间的道路上就敏锐的嗅到赵一二的味道,跟了我们一路,现在,他们要来争抢赵一二的肉身。赵一二执掌螟蛉十多年,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房间里有一种声音,那种寂静到极端的嗡嗡声。我受不了啦。 我对赵一二喊道:“赵先生,我们跑啊。” “不行,”原来赵一二根本没睡着,“现在不能开门。” 嗡嗡的声音停了,因为一个声音取代了它,是唱京剧的声音。是个老旦的声音,唱的依依呀呀的,气若游丝,却又绵绵不绝。 我从小就讨厌听京剧。现在跟讨厌了。 我把枕头捂在头上,把耳朵紧紧抱住。可那依依呀呀的声音,仍旧穿透枕头,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的耳膜剧痛。 窗子和木门仿佛又无比巨大的手在摇晃,我看见门窗上的灰尘簌簌掉下。 赵一二叹了口气,说道:“小徐,别怕,他们不是冲你来的。” 赵一二这么一说,我心里的凉意升起。他不是坏人,可是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境地,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我他妈的为什么不选他呢!我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嘎嘎的声音,我听到了,循声看去,原来是银铃铛在慢慢的收缩变形,一个看不见的手,正在狠狠的捏着铃铛,把铃铛捏的凹陷,一直把铃铛捏成薄片,捏完一个,又是下一个,挂在门窗上的铃铛挨个被捏瘪,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赵一二布置的结界看来也抵挡不住。 想起一年多前刚见到赵一二那目空一切的样子,鬼魂都对他敬畏的场面,我现在不禁失落万分。我从没想到过,原来赵一二会走到这一步。看着赵一二平静的脸色,我心里也知道了,他明白,自己总会会有这么一天。凡人入诡道,都会面临这个下场吗。也许当初赵一二执掌螟蛉的时候,就是想让自己有这么一天,他背负了那么多心理负担,他一直在愧疚,也许这种境地,是他潜意识对自己的处罚。 我想到王八了,王八最终,是不是也会走上这条道路。当他自己末日临头的时候,会有谁会呆在他的身边呢。难道又是我吗。 我心里不禁理解了王八归附老严。对赵一二和王八来说,这就是条不归路,无法回头的。王八比赵一二更懂得时务。赵一二是绝对不肯和老严合作的,他曾经的痛苦境遇,决定了他不会这么做,宁愿被鬼魂反扑也不愿意。 可是王八不同,王八没有这个执拗的原则,并且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并且走到底,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个命运。 窗户玻璃破了,木门上的暗锁也被打开,门开了,屋内刮进一阵旋风,将地上的迷雾卷起。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我能感觉到那些东西,隐藏在迷雾中的东西,他们在舞动,在跳跃,妖冶扭动,磨牙练齿。 地上的符印亮起来了,只是赵一二最后的一个防身的法术。符印的红光映在迷雾里,我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但是红光在渐渐减弱,迷雾越来越浓。支撑不了多久了。我和赵一二都明白。 赵一二安静的很。他很疲惫,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 现在就连我,都被赵一二的情绪感染,竟然不那么害怕。也冷漠的等着他们的作为。 我也放弃了努力。就让彻骨的寒冷把我包围,冷气渗入我的肌体。 但我忘了,有个人,是从来不知道放弃的。 王八。 现在不能叫他王八了,应该是王抱阳才对。 我听到了王八急切的声音,“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然后我看见了王八站在我面前。一身鲜艳道袍的王八站在红光和白雾纠结的混乱中。我看见他胸前的绿色牡丹,在迷雾里灿烂开放。 我心里百感交集。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放弃了王八的友谊,赵一二放弃了师徒情分。 可是王八没有放弃。 王八手中的螟蛉灼烧,闪出炽热的光芒,厉鬼被他横扫,魂飞魄散。那些遇到煞星的鬼魂都在尖戾的哭号,纷纷向屋外窜去,可是王八不是从前的王八了,所有的鬼魂都出不去,只是在屋内狂乱的飞奔,王八飞快跑到赵一二的床边,蹲下来,对着赵一二喊道:“师父,师父。” 赵一二已经没有任何意识。 王八翻身对我骂道:“疯子,你急什么急,就不能等我一天么。” 我答不出王八的质问。难道我现在跟他说,我和你已经分道扬镳了吗。 跟着王八来的几个神棍,其中有个就是那个叫域山的水货和尚,还有几个普通穿着的神棍,他们都卖力的捕捉屋内的魂魄,嘴里还在吆喝,“连王天师的师父都敢惹,真是翻了天了。” 他们故意说出来给王八听的。动作夸张,显得很吃力的在镇魂,其实那些鬼魂都被王八给压制,那里需要这么卖力。我知道他们在讨好王八。 我不知道王八为什么会迟一天追上我们,但我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绝对是让王八确立了某种身份。从他们的表现来看,无疑的,王八现在处于让他们媚谄他的地位。 我仿佛看到老严坐在帐篷里,一副志在必得神色。 王八从身上掏出银针,把赵一二的上衣掀开,顺着带脉挨着扎下去。看着王八镇定的神色,我知道,王八能做到。果然赵一二一口气换了过来。 “师父,我来晚了。”王八跪下来。 赵一二勉强惨笑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八见众人收拾好了房间,便交代他们几句。那些神棍挨着走出去,出去前,装模作样的查探赵一二的情况。域山实在点,给赵一二留了瓶药丸。王八看了看,倒出来一颗给赵一二服了,我看见域山脸上很舍不得。 王八是驾车一路追来的,是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越野车,和一辆中巴车。有专门的司机。越野车司机是个军人,对王八毕恭毕敬。王八对司机说:“你今晚就住这里,明天送我师父回长阳西坪。” 司机自己找旅馆去了。 王八安顿好赵一二。把我看着。看的我浑身不自在。屋内的气氛很尴尬。我不敢看王八的眼神,是的,我没有做到对王八的承诺,甚至还不想把螟蛉还给他。还自行带着赵一二走了,这种做法,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表现。并且差点让赵一二罹难。 我现在这么想,是因为王八来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心眼太小。到了这个地步,才相信王八…… 王八把屋子破碎的窗户看了看,找旅店老板要了一床床单,铺在地上,开始画起来,他画的不是符诀,而是一朵牡丹。当他把床单挂到窗棂上,那个牡丹显出光芒,绿油油的磷光。牡丹画的很逼真,如同真的在绽放一般,只是颜色诡异。王八在学校的时候,学过绘画,没想到用在画符上。 王八做完这些,向我招了招手,我和他走到屋外。 和王八靠在他来的那辆越野车上。 “你现在越来越……”我想故意说得酸一点,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法和王八跟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开玩笑。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王八问道。 “应该还是吧……”我回答。 “答应我,帮我照顾我师父。”王八为难的说道:“我明天要去北京,我没时间送师父回去了。” “那怎么办?”我问道:“赵先生现在这个样子……” “没事的,你把那床床单带着,到了晚上就挂在大门上。”王八说道:“你不愿意把螟蛉还给我,是不是想再回去?” “那个散阴瘟的东西……”我迟疑的说道:“我觉得它有弱点,但当时我没时间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许能做到。” “有你这句话,”王八说道:“我相信你,我错怪你了。但你想过没有,这个事情,应该由我来做。” “是啊,你才是赵先生的徒弟,你答应了老严,当然比我更合适,可是你看到了那个东西的破绽了吗?” “它不敢出来。”王八说道:“只要想办法把他拖出来就行。” 我没话可说了,我为什么就不相信王八呢。他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 “我会尽快从北京回来,到时候,我再去一趟大鲵村……这段时间,你帮我照看师父,等我回来。” “赵先生,会原谅你吗?你跟着老严……” “师父会理解我的。”王八说道。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我以前听过,我想起来了,刘院长给我诉说赵一二往事的时候,年轻时候的赵一二也是这个语气。 王八给了我一个号码:“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号码,我随时能接,但是平时就别打了,也别告诉别人……” 王八手上拿出个手机出来,我羡慕不已,若是我知道是卫星电话,肯定更加嫉妒。 “赵先生真的没危险了?”我还是不放心。 “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王八说道:“时间很紧,我要回去了,记住等着我回来。” 王八和那班神棍坐在中巴走了。 王八错了,他也没想到,赵一二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和今晚的那些魂魄相比,赵一二真正的噩梦还没有到来。后来我才明白,赵一二宁愿被那些戾魂给吞噬,也不愿意面对他将要面临的噩梦。 可是这些,王八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回到房间,赵一二正在把身上的银针一根根的拔下。 “王抱阳这个蠢货,当初叫他只能扎七分,他非要扎七分三厘,这个蠢货……”赵一二边说边轻声的说道。 听到赵一二这么说,我知道赵一二并没有对王八恩断义绝,他还在叫王八为王抱阳而不是王鲲鹏。证明他还是把王八当做弟子。 “赵先生,你不恨王八跟着老严吗?”我问道:“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 “他救我是本分。”赵一二轻蔑地说道:“连老子都不救,反了他!” “那你……” “其实我也想了,刚才看见他施展道法的样子,我就想通了。他不是池中之物,我没理由妨碍他的前途,也许,他真的会成为道门的第一人。他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他想把诡道的地位提升。和那些道教并驾齐驱。他这么想,和金老二倒是一个心思。” “诡道不是道教吗?”我好奇的问道。 “不是。”赵一二说道:“诡道一直在坚持,没有被道教吞并。” 我想起了老严曾经给我说过的典故。诡道的确不是道教。但是行的却是道法。 “赵先生,道教和诡道,到底个什么渊源?”我问道。 “你感兴趣了吗?”赵一二取笑我:“你想拜我当师父?” “还不想。”我知道赵一二在跟我开玩笑,他是幺房,只能有一个徒弟。 这个晚上睡得很安稳。王八的法术比赵一二的结界要严厉很多。我在屋里,从心里感到踏实。 王八已经不是当年连罗师父都搞不定的吴下阿蒙了。在他拜师前,他曾经自己学过那么多法术,虽然当时没什么用处,可拜师之后,他的能力增长的出乎意料。看来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王八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天一早,那个司机来敲门,毕恭毕敬的搀扶着赵一二到越野车上。我坐在赵一二身边。 越野车很快就开到兴山,路上若是堵车,他就下车支使交警,给他开路。我心里想着,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权力。对权力不感兴趣的人,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 我看着赵一二,当初他是不是也是那么渴望权力呢。 车开到宜昌的时候,我发现,街道上的人,都戴着口罩。看来广东传染过来的人瘟,已经在全国肆虐,我想着老严的作为。 老严也许真的没我想的那么无情。毕竟他取消了计划。如果大鲵村的阴瘟也传染出来,遭殃的人,将远远超出那些村民。可老严果断的实现了对王八的诺言。怪不得王八会相信他。 我脑袋好疼,想到这些复杂的事情,我就难受。 车到了西坪,在往山顶上赵一二的家去的时候,出现了问题。我们被拦下了。是村民自己设的路障。 他们非要我们去卫生所去量体温。赵一二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我又在不停的咳嗽。村民都很警惕,卫生所的条件很差,有几个村民认识赵一二,就说赵先生是医生,怎么自己可能得人瘟呢。 卫生所的医生就发脾气说道:“我也认识赵先生,可是这不是儿戏,现在医生是被感染的高危人群!” 卫生所的医生就询问我们去那里了。问得很仔细,我只能说到我们去了神农架,我也知道大鲵村的事情绝不能说出来。老严交代过的。 可卫生所的医生不依不饶,询问细节,我就答不上来。 正在没道理处,那个司机发火了,“你没有权限问我们的事情,叫你领导来。” 这句话把卫生所的人给镇住。 司机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声色俱厉的对着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把手机递给卫生所的医生。 那卫生所的医生,从拿起手机开始,就没开口说话,铁青着脸,直到挂机。 卫生所的医生不甘心的说道:“那你们回去吧,但是不能到处走动。在家里呆半个月,才能下山。” 司机哼了一声,搀着赵一二上车,才驱车到了山顶赵一二的家里。我和赵一二向司机道谢,并留他吃饭再走。 司机对赵一二说道:“我要回去了,赵先生,你自己保重。我只能帮你到此为止……” 司机的话里有话。但我没有心思细想。看着司机开车下山。 回头看着赵一二,他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 两个男人都不是很讲究,我草草在赵一二厨房里,下了点面条。赵一二根本就吃不了什么东西。 接下来两天,他总是处在昏睡的状态。若说他睡着了,可是跟他说话,他还是听得见。我把那个域山和尚留下来的药丸,又要给赵一二喂服,赵一二拒绝了。 “你还真是抛洒,你知道这东西多难得弄到么。”赵一二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就别浪费了……吃了也没有用……我躲不过的……” “躲不过什么?”我问道。 赵一二脸色惨然,苦笑一下,又睡过去了。 董玲来了。我没想到董玲会到西坪来。 董玲给了我一个夷陵通,是王八的那个。我不止一次窥觑王八这个奢侈的电话。现在王八把它送给我了。 董玲见我和赵一二,过的恓惶。帮我们把被子洗了,晾在屋外。又在厨房里给我赵一二操持了一顿饭。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天天就是下面条,嘴里淡出鸟来。 赵一二胃口也好多了,还有心情和我喝点酒。 董玲是早上来的,下午就要走。我送她到山下,一路无话。董玲准备在路上拦一辆车去长阳县。村民虽然还是设着路障,但看见我和董玲了,并不为难我们。赵一二在这里的威望,比我想的要高。 我和董玲在路上等着车。董玲终于打破沉默,问我:“王哥到底去那里了?” 我就怕她问这句话,一路上就在想,董玲问了,我该怎么回答,可是临到头,我还是没想出来。 “王哥上班的律师事务所,我去问了,他的档案和人事关系,昨天就调走了。我问调到那里去了,他们都不给我说。” “你就别担心他了,”我安慰董玲:“他很好。” “他给我打电话,叫我把电话拿给你,要我收拾一下他屋里的东西。”董玲说的有点激动,“可是我再给他打过去,都是空号……他到底怎么了?” “你不用等他了,”我说道:“你另外找个人吧。” “是他要你对我说的吗?” “是的……”我自作主张的说道。 董玲的眼圈红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表达安慰。 “你别碰我!”董玲还是哭出来了,走到一边。我讪讪的站着,想了一会,说道:“其实王八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董玲哭着说:“我知道是谁……为什么我连一个死了的人都争不赢?” “就是因为那个浮萍死了。”我无奈的说道:“你才不可能争赢她,你知道的,王八是一根筋……” 来了辆车,董玲招了招手,车停了,董玲上去。连再见都没说一句。 我落寞的往山上走去。现在我也没心思去思考王八自己选择的道路。人各有志,我不能用我的想法,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我走的很慢,到了山梁顶端赵一二的屋门口,天色已经傍晚,太阳已经下山,但还有点蒙蒙亮。我看见赵一二今天精神较前几日好的多。现在他搬了竹躺椅,正躺在稻场上乘凉,脚还翘着,一颤一颤的,嘴里还哼着调子,看样子悠闲的很。 我心里一阵高兴,赵一二终于开始好转。可随即我的兴奋顿时化作慌乱。 因为我听见赵一二哼的歌曲,那歌曲调子是《十三不亲》,是牢歌。赵一二以前从没唱过歌。 而且这个唱歌的声音,并不是赵一二的嗓音。赵一二的嗓音是那种很简短沉着的声音,可是这个嗓音,尖锐的很,就像是赵一二在捏着鼻子唱歌一样。 我知道不对劲了,连忙走进几步,正面看着赵一二。 我看了,吓了一跳,赵一二还是直挺挺的躺着,那双在颤动的腿却不是他的。窄小的躺椅上,还挤着另外一个人,也不能算是个人,而是个黑影子,正紧紧的靠着赵一二,半边身子融入赵一二的身体里,没有脑袋。可是赵一二的脸变了,变成一个陌生人的面孔。那张面孔,嘴里正在哼着歌。看见我来了,嗤嗤的笑起来。 “你是谁?”我大声喊道。 那个黑影子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可赵一二的表现,让我手足无措,赵一二不停地嗤嗤的笑着,笑的换不过气,笑的身体弓起来。笑了一会,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连忙端了杯水,给赵一二喝了,可赵一二气刚顺,又笑起来。 我跑进屋内,把王八留下的那床画着牡丹的床单,盖在赵一二身上。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赵一二笑的太厉害,用手卡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也伸出来,脸开始紫了。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惶急不已。 正当我焦急万分,赵一二突然不笑了。又直挺挺的躺在躺椅上,沉沉的换气。看样子,赵一二又被什么东西给缠住。 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连王八的法术也驱赶不了这个东西。 我扶着赵一二,赵一二剧痛,推开我的搀扶,自己慢慢走近屋内。从头至尾,没有给我说一句话。 我不明所以。到了半夜都睡不着。 听着赵一二房间里,又开始唱起歌来,曲调都是什么《铁窗泪》、《不该》……之类的牢歌。 嗓音又是那个尖锐的语调,我受不了,走到赵一二房间去看个究竟。我一进门,赵一二就惊悸的喊道:“别……别进来……”我迟疑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一走出去,那个歌声又响起。 整整唱了一夜,一夜都没消停。 我想,赵一二是很难过这一关了。我掏出董玲给我的夷陵通,拨了王八留给我的那个号码,却始终无人接听,王八不是承诺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吗,他现在在干什么,连电话都不在身边。 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帮助赵一二了。 第二天一早,赵一二又自己搬了躺椅,坐在稻场上,我端饭给他,他和前几日一样,吃了两口,就不吃了。仍旧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我想问赵一二,到底怎么了,可看着赵一二萎靡困顿的模样,看来他是没什么力气跟我讲话。 接下来的几天,赵一二仍旧是这个样子,每天哼着歌,但始终没有更恶化。我反倒见怪不怪。 一日,我到附近的农户去买点鸡蛋和蔬菜,回来的时候,竟然看见赵一二在稻场上倒立行走,跟个顽皮的少年一样,双手支地,圈圈的绕着躺椅在移动。 我扔下蔬菜,冲到赵一二的身边,对着他大喊:“到底怎么啦!” 赵一二摔倒在地。面如金纸。 我不敢去搀扶他,就这么看着赵一二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堵得慌,我开始非常恨自己没有本事帮赵一二。我现在能理解王八的执着了。 人若是有了愧疚之情,会不顾一切的想办法弥补。王八想学道,就是因为他当年的那个浮萍吧。 如果能让赵一二好转,回到大鲵村之前的样子,我想我也不惜学点法术,来弥补我的过错。 所以当我看到金旋子和金仲师徒,来到我面前。我竟然彷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神尽量的闪出祈求的神色,想让金旋子明白,我希望他们能帮助赵一二。完全忘记了,金旋子身上的残疾,完全就是拜赵一二所赐,他们师徒和赵一二之间的恩怨。 金旋子看来看赵一二,向金仲颔首。金仲老大不愿意的,把赵一二扶起来,用银针扎赵一二的穴道,扎的是足太阳膀胱经,每个穴道都在扎,甚至在背俞这个穴道上扎了好几根。 我没有阻拦金仲,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在帮赵一二还阳。 金旋子看着金仲扎银针,这过程很长,几个小时。金仲累的大汗淋漓。 金旋子没我那么紧张,他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着,手里拿着个老式的收音机,听着里面的评书,评书完了,金旋子就慢慢的调频道,找到一个放汉剧的台,又慢慢听着。他倒是悠闲的很,若不是看在金仲在施法术,帮助赵一二,我就忍不住恶语相加。 赵一二好多了,说话又变成平常的语气,“他来了。” 金旋子说道:“是啊,他就等着你散功。” 然后两个人又不说话。气氛沉默。 过了好久,金旋子才说道:“跟我回老河口吧。” 赵一二不说话,把金旋子看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看来这两师兄弟的恩怨太深。我觉得我不该打扰他们。就对金旋子说道:“金师傅,我给你们做饭去了。” 金旋子向我看了看,点了下头。 赵一二说道:“小徐,厨房里还有点腊肉。” 金仲走到灶房,在火笼里添加柴火。 我不会做饭,看见金仲在火笼上吊了个锅子,盛满水煮起来,又放了点油盐。我就把腊肉洗干净,切成块,扔进去。毕竟我和金仲能心意相通,就是做饭,也配合默契。 肉在锅里慢慢熟了,散发出腊肉的浓烈香味。 我走到稻场上,我不知道两师兄弟刚才说了什么。但我从金旋子失落的表情来看,赵一二不肯去老河口。 我搀着金旋子,金仲扶着赵一二进了灶房,大家吃饭。 赵一二要我给他和金旋子倒酒。金旋子迟疑的说道:“你能喝酒吗,你喝了酒,他岂不是更凶……” “反正是躲不掉了……”赵一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喝点也无妨。” 大家就在火笼旁喝酒,赵一二身体不适,趴在竹椅上,渐渐的又睡了,酒都没喝完。可是他不唱歌了。看着他背上上密密麻麻的银针,我心里难受。把赵一二的残酒倒进自己的酒杯,向金旋子敬了敬,金旋子点了点头,和我干了一杯。 “金师傅,你是来帮赵先生的,是不是?”我问道。 “他不愿意跟我走啊。”金旋子把身边的那个收音机又给打开了,收音机里是点歌节目,主持人在介绍某个流行歌曲,接着就传出张宇的歌声。 赵一二和金旋子这么多年,发生了这多事情。赵一二肯定也觉得对不住金旋子,所以不愿意跟着金旋子去老河口。 “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的那个字?”金旋子问道。 “记得。”我答道:“狂。” 我想起赵一二当初做三十六的时候,多么风光,也是在这里,那么多人道贺。可如今,地方没变,赵一二却变成这个凄凉的处境。 “知可为,而不为,是为狷。”我说道。 金旋子接着说道:“不可为,而强为之,是为狂。” 原来金旋子是这个道理。他劝我入道啊。 可是金旋子说道:“我当时赠你这个狂字,可不是这个道理,可你这么想也没错。嗯,机缘如此。” “那你当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你会知道的。”金旋子在卖关子,“说破了,就没用了。” “你到底是不是来帮赵先生的?” “他不愿意跟着我走,”金旋子把收音机又调了调,放在耳边,继续说道“那我也没办法。” 我沉默了。赵一二心高气傲,不愿意寻求金旋子的庇护。这也在情理之中,金旋子一身的残疾,赵一二怎么可能低声下气的反过来接受他的恩惠。 金仲手中用火钳不停的拨弄火笼的柴火,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这样,喜欢折腾燃烧中的木柴,让柴火燃烧的更旺。金仲乐此不疲,火光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他脸色还是默然无表情,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探知他心思的冲动。 “他又来了。”金仲冷漠的说道,口气却不紧张。 “他是谁?”问向金旋子。我现在知道了,赵一二肯定是被一个什么厉害的鬼魂缠住,而且很厉害,惊动金旋子过来。 我心里有两个疑惑。第一,金旋子为什么会放下对赵一二的恩怨,过来帮他。 第二,这个人跟金旋子和赵一二的渊源非常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我想问金旋子,但金旋子不会回答我,他现在的眼神正盯着火笼在看。 我好奇的看向火笼,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光变成绿色。柴火噼啪的响个不停。我看见金旋子的脸色变了。 收音机的传出了昆剧的声音,昆剧唱腔悠长,一口气咿咿的半天唱不完。我听见这个声音,身上冷飕飕的。金旋子连忙扭动收音机的旋钮,换了个频道,这个我就能听懂一些了。现在唱的是秦腔,陕西话比吴越方言好懂一些。这秦腔没有来由的就把的心神吸引,我一下就听懂了里面的内容:是一个人,排除万难,从阳间到阴世,和鬼魂争斗的故事。 “目连。”我终于听懂了。 “是的。”金旋子说道:“目连救母。” 我心里发麻,这个剧目我知道,流行在陕西和四川,是非常著名的鬼曲。在某些偏僻乡野,甚至是祭祀的经典剧目。金旋子的收音机,怎么会听到这个剧目,而且这么巧。火光变绿,就收到这个秦腔。 我听到了一声声的呻吟,是赵一二发出来的,他现在正在强忍痛楚。嘴里一口一口吐着气。金仲连忙丢了手上的火钳,飞快的去拔赵一二背后的银针。金仲的手法很快。可是还是来不及,赵一二肩膀上的两三根银针,自行断了。陷入肉里的银针,细如牛毛,那里弄的出来。 金仲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走到手少阴心经了!”金旋子喊道。 金仲连忙把赵一二的肩膀抬起,在腋窝下方的极泉穴用手狠狠按着,手一捻,指尖粘了个半截银针。金仲不敢怠慢,又把手指摁到赵一二肘弯的少海穴,如法炮制,又捻了半截银针。赵一二实在是忍受不住了,疼的浑身发抖。 “还有一个!”金旋子喊道。 金仲又把赵一二的手腕死死掐住,从腕部的神门穴逼出了最后一根半截的银针。还没等金仲放下,我在旁边长长的换出一口长气。 嘭的一声,灶房的门被风刮的来回摆动。 金仲把金旋子看着,“师父,他不会罢休的。我也没办法。” 赵一二坐起来了,对金旋子说道:“算了,师兄,算了,我已经是个废人,路是我选的。我早就知道他会回来的。” “你们到底说的是谁?”我问道,我不喜欢听他们说这些半截子话。 可是金旋子说道:“你别问了,你会知道的。” 赵一二又躺下来,“明天再说,你今天没事,陪我师兄说说话吧。” 金仲把赵一二扶到房间去休息。 灶房就剩下我和金旋子。 “你别问那个人了。”金旋子一脸的不耐烦。 我没做声,两个人沉默的坐了会,金仲安顿好赵一二,也走回来。 金旋子说道:“小徐,你懂不懂音律?” “音乐吗?”我说道:“我只会吹口哨,卡拉OK都唱不好。” 金旋子说道:“那你懂多少?” “多瑞米法索拉西多。”我说道,就这些。 金仲在一旁,嘴角撇了撇。 “那是洋人的搞法。”金旋子笑了笑,“我们中国人是宫商羽徴角。我们中国人的音律正宗是琴。” “这个我懂,”我说道:“古人应天地五行,分别设五根弦,文王和武王,又加了文弦和武弦。一共七弦。就是古琴。可我从来没听过。” “那里现在听一听。” 金旋子把收音机的旋钮转动一下,收音机传出了古朴的乐声。我是傻子,也知道是琴声了。 可是这琴声的曲调,并非端正醇和的音律,而是铮铮扣人心神。 “给你讲个故事。”金旋子说道。 “和你们诡道有关么?和赵先生有关么?”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金旋子是不会啰里八嗦的跟我扯淡,他要说的故事,绝对是有用意的。 金旋子不回答我,自己说起来: “战国有个铸剑师,懂得用炼术铸剑,他答应韩王,要铸一把宝剑,名曰‘开山’。铸成之后,献给韩王,韩王大喜。他敬告韩王,此剑名为‘开山’,威不可挡,但有点不足,只能使用一次,一次就够。韩王不信,随手用那‘开山’向宫廷一个石柱劈去,果然石柱断裂,且‘开山’的余力不尽,将石柱后几里的地面劈出裂缝。韩王大喜,以为得到宝剑。铸剑师却捶胸顿足。果然‘开山’的威力已尽,韩王再用‘开山’劈斩,连普通金石都不能劈开,宝剑却折断。 韩王令铸剑师再铸此剑。铸剑师却说,无法从命。这“开山”铸成,不仅靠炼术,机缘也难得。应该是铸不出来了。韩王大怒,杀了铸剑师。 铸剑师的妻子,其时已有身孕,躲避起来,生下遗腹子。那遗腹子长大之后,学习漆术,数年艺成,招入宫廷为韩王漆木,遗腹子多次伺机刺杀韩王,却不能近韩王一丈之内。遗腹子,半途而废,入太山学道。七年琴艺又学成,来到韩国城下抚琴,琴艺卓绝,牛马都驻足听闻,一时道路阻塞,听琴声百姓,聚集城下。惊动韩王,立招遗腹子入宫。遗腹子在宫廷为韩王奏曲,宫人卫士都痴绝,一时忘乎所以。韩王亦被琴声吸引,陶然其乐。遗腹子趁势抽出藏于琴中短剑,刺杀韩王于宫闱……” 收音机的琴声随着金旋子的诉说,越来越急,到了韩王被刺,琴声渐缓。 “聂政之刺韩傀也,”我喃喃的说道:“白虹贯日。” “你知道这个故事?”金旋子大奇。 “史书上有记载的。金师傅。”我说道:“难道聂政,和你们诡道有关联?” “是的。”金旋子说道:“他为父报仇,行的就是坤道。后来道家流派众多,但聂政立下规矩,诡道后人,不能与韩国宗室为伍。所以两千年来,诡道没有归入道教。” “这是什么道理,聂政和韩王有仇,和道教有什么关系?” “太平道创始人是谁?” “张角张梁。” “将天下道门收进门下,万宗归流,创立道教的龙虎天师叫什么名字?”金旋子问道。 “五斗米张道陵。” “师从黄石公,得《素书》,辅佐刘邦,建功立业,功成身退,随赤松子云游归隐的张良,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 “张良是韩国世代贵族……” “他们都姓什么?”金旋子追问。 我恍然大悟,原来诡道一直不归入道教,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缘由。 怪不得,怪不得,诡道虽然行的道法,却不与道教同宗。 金旋子见我听明白了,给了我一本书,我翻开看了看,首页写着:“开指小序止息”,然后是一些看不懂的奇怪文字。 金旋子对我说道:“慢慢看,你会看懂的。” 说完,金旋子给金仲示意,金仲走过来扶起金旋子。看样子他们要走了。 “这么晚,你们……” “晚上走的快一些,白天慢。”金旋子慢慢直起身,和金仲走出去。 我拿着那本古书,送他们师徒,到了屋外。看着他们慢慢往山下走去,两人的身影慢慢隐入夜色。心里百感交集。我终于知道了诡道的传承来历,还有和道教的恩怨,心情一时不能平复。 我站在夜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激动。我知道,命运安排好的东西,我已经无法抗拒了。 回到屋内,我突然发现赵一二又回到了灶房,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是金旋子的那个收音机。收音机里面还在放着深夜聊天的情感节目,主持人正在安慰一个失恋的年轻小伙子。 “金师傅把这个东西忘在这里了。”我说道:“我去拿给他们。” “不用了。”赵一二说道:“他故意留给你的。” 我看着收音机,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金师傅刚才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聂政刺韩傀的故事。讲的时候,那收音机里的古琴声音好古怪,却很好听。能再弄出来放一遍吗?” “我没有异能。弄不出来。”赵一二说道:“他刚才教了你这么多东西,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东西,他什么都没教啊?”我吃惊的说道。 “他刚才教的就是听弦的入门,”赵一二说道:“你刚才听到的古琴声,就是听弦的入门法术。” 我脑袋里不停的回响着那个铮铮的古琴声,非常清晰,在我耳边环绕。 “这是什么曲子?”我问赵一二。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王抱阳若是你,早就明白了。”赵一二一脸的无奈,“我师兄,给你讲的故事,就是在给解释琴声啊。” “这琴声和聂政有什么关系?” “《广陵散》啊,糊涂蛋。”赵一二恨不得要用手抽我,“《广陵散》的曲谱,就是聂政刺韩傀的典故啊。” 赵一二顿了顿,换了口气继续说道:“聂政是我们诡道的一代宗师,听弦算术就是他所创。” 我傻了。 赵一二说了这几句话,就又磨蹭到房间里去休息。 我把收音机抱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知道这个收音机不一般,可是我拿在手中的,就是个普通收音机而已。我学着金旋子的动作,轻轻的扭懂收音机的旋钮。 收音机没有如我所愿,放出音乐声,只有咔咔的磁噪声。我把收音机摇晃两下,把耳朵凑到收音机旁边。 妈的!不是听弦吗!怎么我能看见。 我看见了,那个刺杀韩王的聂政,看了看身前韩王的尸体。默然把身上的另一把匕首拿出来。宫廷里无数的卫士都冲了进来,把聂政看着,眼见就要把他斩成肉泥。 可是那些卫士,都不能近身,到了聂政十步开外,都冲不动了。无数鬼魂都围绕着聂政站立,挡着那些卫士。 宫廷里一个大臣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和聂政对峙着。 聂政所御的那些鬼魂渐渐开始消散。 聂政说道:“你还是没能阻挡我。” 大臣说道:“你的传人,在那里?” 聂政对大臣说道:“他会找你的。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聂政慢慢的用手上的匕首开始割自己的脸皮,边动手,边对大臣说道:“你多次阻挠我报仇,我这一派,不会与你干休。” 大臣说道:“好,我等着。” 聂政开始斩断自己胳膊,身边的一个鬼魂接过匕首,把聂政的另一个胳膊也斩断。拉着聂政的魂魄,漂然离去…… 我忽然意识到一点,我怎么能够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他们可是两千年之前的古人啊,我突然明白了,他们其实并没有说话,他们交流的方式,就是我所具备的能力,不需要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图。就和我金仲之间一样。 怪不得赵一二和王八永远都学不会听弦。 我又看到陈平追随刘季,虽然和张良一样,都是道家,但陈平却从不和张良交善。乱世之中,两人都勉力辅佐刘季,互不争斗。可是在吕后当权,陈平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张良,他想借吕后之手,除掉张良。张良辟谷,吕后却强令张良饮食。张良一派式微,陈平独掌朝政,诡道之盛,莫过于此。 但最终,诡道渐渐泯于民间。而道教在数百年后横空出世。诡道如同一个幽灵,两千年来,游离于道教之外。长时间默默无闻,但每隔乱世,就有诡道门人跳将出来。 我一直想知道的东西,现在都明白了。 我心情说不出的怪异,拿着收音机回到房间睡觉。 可是睡了一会,我听到隔壁的房间里又咚咚的想起来。赵一二到底在干什么,听声音,好像在屋内钉钉子,大半夜的钉什么钉子啊。接着又是房间里拖动家具的声音,那些腐朽木头,在地上咯吱的摩擦声,听得我心烦意乱。 我知道这些声音,不是赵一二弄出来的。我现在很想知道,到底什么人,在缠着他。 我突然想起了,金旋子对我讲的话,听弦也是算术,并且是通阴的算术。我又打开了收音机。一听到收音机里的琴声,我脑海里就忍不住计算起水分。 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赵一二的房间,看着我计算出来的方位,手一指,“是不是你?” 那个黑影终于显出形状。他放下赵一二。对我看着,嘴里阴恻恻的笑着。 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会干休,他甚至在威胁我。琴声变了个调子。我瞬间明白了,黑影下个方位会走到去我前方两长四尺的地方。 我能算到他下一步到那里,对付他岂不是容易多了。我眼睛看着他将要走到的地方,心里想着该用个什么方法烧他。 他看见我的目光所在,警觉了。站着不动。 “师父竟然这么对我!”我听见黑影的怨念。我头有点昏,他在说什么,师父! 我的听弦的入门本事是金旋子教的。 他是金旋子的徒弟。 他走了。 赵一二现在的身上是一个一个的窟窿,但是都流不出血来。是啊,都不是用阳间的利刃敲出的伤口,这么能够流出血来。 我把昏厥过去的赵一二扶这坐起来。找出那个域山和尚留下的药丸,又给他喂服了一颗。赵一二半响才缓过气来。 “他缠你好久了?”我问道。 “从神农架就开始了。”赵一二说道:“他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散功,等着我失魂。” “他怕王八。”我说道:“所以在木鱼的时候,跑了。” “哼哼,王抱阳还奈何不了他。”赵一二说道。 我懂了,他怕老严。 王八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是啊,当一个人突然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难免会有点大意的。他倒是安心的走了,却把这个难题留给我。妈的! 我想赵一二问道:“那个鬼魂,是金师傅的徒弟吗?” 赵一二没有正面回到,而是反问我:“你没听到我叫金仲是金老二吗?” “我怎么知道金老二是他的外号还是排行啊?”我委屈的说道。 “他姓楚,是我师兄的大徒弟,我们都叫他楚大。”赵一二说道:“九三年,我刚出道,看不过他的作为,骗了师兄的螟蛉,把他给惩治……后来他在牢房里,自己上吊死了。吞了十一支筷子,再上吊……他还真是恨我……他说他修炼的法门是诡道祖传的方法,有几任螟蛉执掌,都曾炼过,为什么我要针对他……” 赵一二昏昏欲睡,对我说道:“我累了,你自己看。” 赵一二的意思很明显,他的记忆向我敞开。 我浑身战栗,我探知到了,不仅有赵一二的记忆,还有那个楚大的记忆: 楚大在刨着一个坟墓,刨土的动作非常熟练,可是他不是盗墓贼,他刨的坟墓是个普通人家的坟墓,而且是个新坟,新坟上没有杂草,在夜色里,仍旧能看见坟上培的黄土。楚大如同一个鼹鼠,钻进坟墓。楚大又出来了,他拖着一具尸体。他疯狂的撕开尸体上的衣服。 那是一具年轻的女尸。 楚大的动作诡异有疯癫,脸上的表情无比可怖。 天上的雷声隆隆,从天际穿了过来。 我啊的叫了一声,把身前的赵一二狠狠的推开。我对赵一二喊着:“你们诡道,到底是个什么邪教?为什么允许这种伤天害理的修炼方法存在!” 赵一二说道:“他在荆门被我逮住了。离一百个,还差十二个。” “他是人吗?”我问道。 赵一二沉默半响,说道:“当然不是……” 正说到此处,头顶的瓦突然想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豆声,我心想,天气还真怪,说下雨就下雨,来的好快。可是我净听见雨点打在瓦上的声音,却听不到山乡里下雨落在旷野上的沙沙声音,甚至也听不到随雨而来的风声。头顶簌簌的落下灰来,迷了我眼睛,我揉了一会,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赵一二又被上身。 赵一二的眼眶在睁大,表情渐渐凝固,楚大又折回来了。 我手中的收音机开始放出音乐,不是金旋子放给我听的古曲,变了个曲目,曲调柔和的多。我没什么闲情雅致去欣赏曲调,耳朵随着曲调的变化轻轻颤动,我在努力捕捉曲调的音律,将每一个音阶和心中计算的水分对应。可惜我对音乐没有任何兴趣,不然,会容易得多。 我现在可以清楚的看到楚大在什么地方。楚大现在就赵一二的胸前蹲着。好奇的看着我。 我甚至能看到楚大的样貌,一张长长的马脸,眼睛很小。嘴巴上红酽酽的,嘴唇上下是一片青色。楚大嘴巴一咧,屋里传出了昆曲的唱腔。 原来一路上依依呀呀的,是楚大的所为。楚大的声音尖细的很,又拿捏的委婉,甚至他脸上的表情,都努力做出凄楚的神色,这应该是很滑稽的样子,但我只觉得无比的怪异和恐惧。面目滑稽的鬼魂,最是凶恶。楚大走的阴伶的路子,自古伶人就是阴气最重的一类人。王八和我在学校里,甚至还争执过,某些朝代的宫廷伶人,其实就鬼魂。 那些在台上,穿着戏服的生旦净末丑,随着二胡堂鼓的节奏摆出步伐,唱出悠长腔调的伶人,你能分辨的出是人或是傀儡么? 我走上前去,用手去抓楚大的身体。我计算好了他会往什么地方跑。楚大以为他能躲开我,可是我比他想的要快。我捉住了楚大的胳膊。 楚大拼命的在我手里挣扎,他想进入我的意识,来控制我。可是马上就尖啸着退回去。楚大在我面前变幻出很多形状,我一时觉得手里拿着一把滑腻的巨大蚯蚓,一时觉得手里又变成一把血淋淋的动物内脏,腥臭无比。无论楚大怎么变幻,我都不去看他。 他现在幻化成我最恶心的鳝鱼,在我手里扭曲,我感到手心全是滑腻腻的粘液,我都强忍着恶心。不肯松开。 但楚大仍旧是赢了,他是我见过最凶狠的鬼魂,他敏锐的感知到,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我手上的感觉又开始变化,手心冰凉,一条蛇开始往我的手臂上缠绕,蛇吐着信子,一直延伸到我的肩头。我忍不住扭头看过去,我知道我会看见什么,但我还是看了。 草帽人的脸直愣愣的对着我的鼻子。 我大叫起来,忙不迭的把手上的长蛇扔开。楚大化作黑影,消失在屋内。 赵一二看着我,对我说道:“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你……不是学道的料子。” 我向赵一二看过去,“你不也一样,你放下了你心中的负担了吗?” 赵一二被我说的无言以对。 “多看看那本曲谱吧,师兄藏了十几年都不示人,你捡大便宜了。” 我没有说话。我在仔细的回忆楚大留在我脑袋里的记忆。 “他在牢房里被人打,打的很厉害。牢房里挨打最惨的就是强奸犯,跟何况是这种冒犯尸体的行为,就是同牢房的犯人,也觉得无法容忍和这种人呆在一起。他们憎恶他,对他又惧怕。于是他们就变本加厉的折磨楚大。”我对赵一二说道。 “我们诡道的确有这种修炼的法门,但是太邪……我警告过他……”赵一二说道:“可他已经疯了,他想成仙。” “他在牢房里吃了很多苦头,那些人甚至用马桶里的秽物淋他……” 赵一二静静的听着。 “他死的时候吞了十一支筷子,他搜集了很久,才凑齐这些筷子。吞下去的筷子都被他磨的尖尖的。每一根都刺穿了他的肠道,最后一根从他的喉咙里戳出来……他忍受这么多痛苦,就是想死后找你报复。他不是吊死的,他是疼死的……监狱的人隐瞒了他的死因。” 我边说,身上的开始发麻,“他恨你,恨金师傅,他恨每个人……除了金仲。” 怪不得金仲对赵一二很冷漠,虽然帮助赵一二还魂,却老大不愿意。金仲和楚大师兄弟感情深厚。他也认为是赵一二多事,害了他师兄,而且还骗了金旋子的螟蛉。 我不说话了,但我还能看到。 牢房里的几个犯人都不敢动弹。牢头是第一个,牢头自己慢慢地走到马桶边,把自己的头慢慢伸进去。身体因为窒息,在剧烈的痉挛,可是头颅还是浸在尿矢里。 一个犯人跑到铁门,用手拼命瞧着铁门,凄厉的喊着:“管教——管教”,他的手被砸的鲜血淋漓,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背的骨头,白森森的露出来,可他还在拼命的捶门。他疯癫了,用头拼命的去撞铁门,只撞了三四下,就软软的瘫倒在地。 楚大在牢房的正中唱着昆曲《贵妃醉酒》。走着轻盈的莲步。 其余的犯人都缩到床脚,那些犯人的身下都流出了骚臭的一滩液体。他们都看着楚大的表演,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恐怖的《贵妃醉酒》。 牢房里换了个死刑犯进来。死刑犯在睡觉的时候,楚大在他耳边轻轻的蛊惑。死刑犯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镣索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可闻。那个死刑犯,轻轻地把头伸到另一个犯人的喉咙处,其他的几个犯人又开始蜷缩起来,他们都没睡,包括那个喉咙暴露在死刑犯嘴前的犯人,他也没睡。可是他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死刑犯咬开自己的喉管。一声不吭的死掉。 死刑犯被枪决的时候,第一枪打在后心,没有死。法警在他的后脑补了一枪,死刑犯竟然站起来了。脸上因为子弹的冲击,没有了五官,脸庞的地方是个巨大血窟窿。法警都惊呆了,观看的群众都尖叫飞奔跑开。一个武警,沉着的对准死刑犯的心脏开了一枪。 《牡丹亭》的唱腔缠绵婉转、柔曼幽怨,在刑场上久久不散。法医很久都不敢上来检查尸体。医院来收尸体的救护车,里面两个见习医生,已经吓得惊慌失措。 牢房里的剩下的几个犯人,都死在床上,两个心肌梗塞,一个脑淤血。时隔多年,农场里还有人在争论,死的犯人是否楚大的作为,最大的蹊跷,便在于,犯人死掉的时候,死刑犯在公审大会上。 那个牢房到现在,都隔三差五的死犯人。预警不得已把牢房空出来。牢房里一到半夜就传出隐隐的昆曲声。 我知道,那个牢房就成了楚大魂魄修炼的地方。他在牢房里伺机而动,等着赵一二失魂。 楚大被我治了一次,好像就没有再现身。赵一二没有被楚大纠缠,身体好了很多,甚至还有村民又陆陆续续的找他来看病。小病小灾的,他都能应付。疑难杂症,他就面露难色,奉劝病人家属送病人到山下的大医院。驱邪镇鬼的事情,他就更干不了。 附近的村民,看到我,有的还私下说着:这个好像是赵先生的二徒弟…… 楚大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时间长了,看见赵一二一直没有再发生什么怪异的表现,我想着,楚大也许已经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了吧。再过了一段时间,我很想渐渐的把楚大忘了。彷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现在就守着赵一二,等着王八回来,然后下山,回到宜昌,去过我该过的生活。送牛奶也罢,当保安也罢。无论怎样,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啊。 是的,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我早就不用金旋子的那个破旧收音机了,看了金旋子给我留下的曲谱。开始看的很不明白,但渐渐的就看的懂,那个曲谱,除了最开始我看的开指,后面还有正声、乱声、后序几个部分,每个阶段都有曲调的起伏变化。我不懂音律,但我看得懂五行的生克变化。当我看到正声的“反魂第七”的部分,我就知道,我可以不需要收音机的帮助了。 现在我无论在什么时候,身处什么环境,耳朵都不受控制的去聆听身边的所有动静,然后内心里就开始飞速的计算这个声音,是从宫弦跳到羽弦,还是从地弦到商弦,根据弦声的变化,应证出五行的生息,这个信息,在我的运算下,分别对应到水分的时刻,和卦象的方位。 听弦其实很有趣,非常有趣。我也明白了,楚大的阴伶路子,其实也是听弦的一个变种,只是他对京剧昆曲有着超常的爱好,走了另一条路径而已。原来他刨人坟墓,扯出女尸,干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是在消磨自己身上的阳气,他想做一个纯阴的伶傀儡。 历史上好像有这种法术的记载。不止一个伶人,能够蛊惑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但他们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最开始我对金属器物的声音特别敏感,后来觉得金属的声音太过于清脆。我转而倾听流水的声音,计算着流水的变化,我乐此不疲,常常躺倒山间的泉流旁,静听泉水流淌。这个时候我不禁哂然失笑,当年在学校里,专业老师教我们流体力学,我可是一窍不通,挂了科。没想到现在又来学这个。 我能计算出雨后屋檐的水滴,掉落的时刻和方位,在旁人看来,那些从屋檐往下滴落的水滴,数量庞大繁复,如同一个水帘。但在我眼里,每一滴水珠的变化,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无一例外。 树木生长的抽动,虫豸在地下沉眠、风从什么方向吹来、木炭燃尽的那一点余叹……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短。我没有告诉赵一二和任何人我的变化,我怕他们给我起外号,我可不想被人起个外号:徐旋子,不好,太难听,还是疯子好听。 山上的冬天比城市里的冬天来的早。刚进腊月,山上就下了第一场雪,大雪把通往山下的道路给封住。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寂静的山村,掩藏不住山民的喜悦。 我和赵一二什么都没有准备。这半年来,找赵一二看病的人越来越少。赵一二本就没有什么积蓄,靠治病的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幸好附近的村民看到赵一二和我的窘境,时常招呼我到他们的菜园子里去摘点新鲜菜蔬。 “小徐,没事的,你多摘点回去,我们也吃不了,烂在田里,也是烂了……”那些纯朴的村民心意我很清楚,但是,他们太不会措辞了。我听着总是郁闷。 我和赵一二都不喜欢求人,别人也不会老是主动来叫我去摘菜。最多也是我买菜的时候,多塞点给我。日子这么紧巴巴的过着,勉强能支撑。我每天里就想着,王八,你个死狗日的怎么还不回来,我要撑不住了,在这样下去,我和赵一二饿都饿死了。 最难熬的不是吃,而是喝酒。酒坊是一个村民自家开的,酒是粮食酿造,在山上比蔬菜还金贵。我赊的次数多了,酒坊的男主人还好,他堂客的脸上就有点难看。可是赵一二现在每天里就靠酒给撑着,他几乎不吃饭,就每天里喝点酒吃点小菜。若是酒壶见底了,赵一二根本就不上桌子。我没招,只好厚着脸皮去打酒,若是手上有点钱了,也是先给酒坊。 眼看就要过年了,王八还是没有音信。我掏出那个夷陵通,想给王八打电话,却发现早就停机。我不禁破口大骂起来。 董玲又来了,我以为是王八叫她来看赵一二的。可几句话一说,我就知道了,她没王八的消息,也是过来打探。董玲很失望,走的时候,塞给我五百块钱。我不客气的收了。我的确是差钱,没底气跟她客套。 我兴高采烈的去酒坊把欠账付了,又提了好大一壶回来。跟赵一二商量,是不是找别人买个几十斤腊肉,我们也要过年啊。 赵一二不置可否。我就自行做了。 离过年越来越近,年味渐浓。天上又在下雪,赵一二天天在灶房里烤火。我也坐着没事,耳朵听着屋外已经下到第四十四万九千六十一片雪花,落在稻场前保坎的牙子上。 忽然我想起,这场雪一下,我肯定是不能下山,爹妈是不是在等着我回去过年。想到这里,就叹了口气。 赵一二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说道:“想家了?” 我笑笑,觉得很不好意思,问赵一二:“赵先生,你的家人呢?” 赵一二脸色沉的死死的,“我爹因为我当年的事情,丢了公职。我又好几年不在家里,他们都当我死了。等我回家,才知道父亲在我出事的第二年就去世。我弟妹都恨我,他们都受了我的影响……我就没脸再回去。” 我正想问,赵一二失踪的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遭遇,让一个年轻气盛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神棍。 一个汉子,突然来到屋前,对着赵一二喊道:“赵先生,走,今天我家杀猪,到我家去吃新鲜肉啊。” 我和赵一二相互对着笑了笑,村民还是没有忘记他。 我还在担心赵一二不愿意到处走动。 赵一二却问道:“烹不烹大肠。” “当然烹啊!”那汉子大声说道:“谁不知道赵先生喜欢吃烹大肠。” 下雪,山路很滑,赵一二走的踉踉跄跄,那汉子急了,背起赵一二就走。说道:“快点,再晚了,猪子就杀完了。” 山间的规矩,家里杀猪,请人来吃猪肉,都是以帮忙的名义的。既然是帮忙,当然不能在猪杀完之后才到。 走了半个小时,绕了一圈的山沟,到了那家门口。刚好就碰见那汉子请的帮手,把一头猪从圈里牵出来,让那头猪,在稻场四周随意吃草,让猪在临死前,感受生命中仅有的一点自由。 稻场的另一角,一个土灶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正烧着水。 那汉子,连忙走到堂屋,放下赵一二,“赵先生,小徐,你们自己招呼自己啊,我去干活去了。” 汉子的堂客,连忙从里屋端出一盘炒花生和糖果,递到我手上,招呼我们坐着,然后也去忙碌去了。 我站到,门口,看着帮忙的几个人,已经在把那头猪揪起,往长条凳上摁。猪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发出“嗷嗷”的叫唤。 我愣住不动,心里冰冷。 因为赵一二在我身后,也发出了类似猪嚎叫的声音。 我飞快的扭头看去,果然,赵一二正靠在椅子上,满脸流泪,嘴张的大大的,发出嗷嗷的声音。我大惊,拼命的呼唤旁人,可是大家都沉浸在杀猪的喜悦中,所有的人,都团团把杀猪的场面给围着。没人听得见我的叫喊,也没人听得到赵一二痛苦的叫喊。 我连忙去听,是的,楚大,又是他。可我现在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已经跑了,却把猪的意识放置在赵一二的身体里。赵一二的魂魄早空了。楚大很容易做到这点。甚至躲过我的耳朵。 一群人把猪狠狠的摁住。 赵一二在椅子上开始扭动身体,狂乱的挣扎。我冲上去,把赵一二死死抱住,“醒醒,醒醒……” 赵一二拼命的哭嚎。声音停顿一下。 我回头看去,屠夫正把一把一尺来长的屠刀捅入猪的颈部,直没刀柄。 赵一二又开始嚎叫起来,猪喉咙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汩汩喷出。这家堂客欣喜的端了一个木盆去接猪血。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除了我和赵一二。 赵一二的喊声持续了两三分钟,越来越弱。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因为从赵一二的眼睛里,我看出,他并不仅仅在承受剧痛,同时也在承担死亡带来的恐惧。 那种绝望的恐惧,赵一二完全的承受了下来。可是赵一二没有死,虽然他经历了一次死亡过程,但他还是活着。 死掉的猪,被放进烧了热水的大锅里。我知道,赵一二又要忍受开水的折磨。 我对着屋外的人喊道:“求求你们,别干了。停下!” 有人听到我在呼喊。惊讶的把我看着。 我指着赵一二,“他受不了了。” “怎么啦,赵先生怎么啦?”这家的汉子问道。 “好烫啊!”赵一二一声大喝。 屋外的人都惊呼起来,那头已经死透的猪,竟然从大锅里蹦了出来。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大家都愣住,一半人看着死猪,一半人看着赵一二。都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叫苦,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汉子打发他的儿子,搀扶赵一二回家。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这家人估计也对赵一二的表现很厌烦。 我们走在路上。赵一二又开始叫喊起来,我知道,那户人家,正在把猪大卸八块。 楚大的怨恨,太强烈。 赵一二回到屋里,疼的浑身颤抖。 我知道,相对于疼痛,最让赵一二痛苦的,是临时前的恐惧。 我心里想着,这一切快点结束吧。忽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整个西坪,在过年前,将要杀多少头猪。 赵一二是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这个过程。 我战栗起来。却又束手无策。 赵一二又开始嚎叫起来。 这一年的腊月,长阳西坪出了一个疯子。到处劝说村民不要宰杀年猪。甚至好几次,都冲到杀猪匠的跟前抢夺杀猪刀。开始大家都还比较客气,都说他是赵先生的徒弟,可是次数多了,都不厌烦起来。一年到头,就指望着杀头猪过年,却让这个疯子来捣乱。 村里私下穿着一个事情:赵一二师徒,都染上了猪瘟,而且不是一般的猪瘟,听说只要一杀猪,赵一二赵先生就能知道,不仅知道,还会在屋里发狂……赵先生这么好的人,也得了这种怪病,被猪精缠住了。他治鬼镇邪了一辈子,到头来落到如此下场……大家说道此处,都不免唏嘘一番。 我在西坪山上的村民眼中,就变成了一个疯子。我爱挨家串户的去那些杀年猪的农户家中,想去阻拦他们,可是没有用,一次都没成功过。而且适得其反,只要我到场的地方,那些本来已经死透的猪,都会出现某些诡异的动作。最过分的一次是,一家村民已经把猪杀死,把猪吹的鼓鼓涨涨的,正在旋毛。可当我在场的时候,那头如同气球的死猪,竟然飞跑起来,跑到猪圈,还吃了几口猪草,才又被人摁住。 当我再去下一家阻拦的时候,他们就非常不客气。恶狠狠的把我赶走。 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看着赵一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那绝望而又恐惧的过程。赵一二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溃。别说赵一二要垮掉,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自己都要忍受不住,离真的发疯也不远了。 一直持续了十几天,这半个月比十五年还要漫长。赵一二整整瘦了二十斤,他更瘦了,颧骨高高的耸出来,脸皮成了枯黄色,眼神散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给他灌酒,让他保持在大醉的状态,这样他才能好过点。 换做是我,早就跳到屋后的山涧里去,一了百了。可是赵一二挺过来了。 腊月二十三,农户的年猪终于都杀完。赵一二消停了。 到了除夕,赵一二才稍微恢复精神。我煮了腊肉给他,他看见碗里的腊肉,就惊悸的大喊,把菜碗给挥到地下。他不能看见猪肉。只能喝酒。 赵一二的喝的很凶,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都要喝一两斤酒,我又开始担心,再这么喝下去,他迟早要得胃穿孔,或是肝硬化。我能发现,赵一二捏酒杯的手,颤抖的非常厉害,往往酒还没喂到嘴里,已经洒了小半。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喝酒,我还不能劝阻。 现在我知道了,楚大根本就不想弄死赵一二,以楚大的凶恶,和赵一二的处境,而我又这么无能。楚大想弄死赵一二轻而易举,但是楚大就是要看着赵一二受苦,他在想着方折磨赵一二。就是让赵一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又想到金旋子的残疾,还有楚大自杀方式的凶蛮。对赵一二问道:“你们诡道还真是邪门,怪不得和正统的道教不能走到一起去。” 赵一二虚弱的说道:“我已经力所能及,我很想改变这个做法,可是我还是没做到。” 我恍然大悟,赵一二从进诡道,就想改变那些邪恶的法术。赵一二选择王八并不是偶然的,王八并不是我的替补。赵一二看中了王八的品性和意志,他相信,王八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东西。可是,若是真的如他所愿,诡道的法术变得光明正大,那还是诡道吗? 我想起了金仲那张不服气的脸。楚大和金仲当年也许就是不信服赵一二的做法,才导致两房交恶。才到了如今的局面。金仲想利用石础、楚大侮辱尸体,这些在常人和赵一二眼中荒谬绝伦,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他们眼中,仅仅就是个修炼道术而已。 怪不得楚大如此深恨赵一二。 好在这几天楚大没有什么用别的方法来整赵一二。赵一二在春节前后几天都很安静,没有中邪。这不是楚大善罢甘休了,而是山上到处响着鞭炮,所有的鬼魂都被鞭炮声吓的魂飞魄散,深深的躲进地下。楚大也不能例外,他甚至更害怕鞭炮的声音,因为他生前的路数就是听弦。 我连忙去山腰的集市,买了好大几挂鞭炮回来。心里想着,楚大若是再来,我就炸鞭。这招能对付他。 可是楚大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没来。我反而有点失望,我现在就想狠狠的惩治他一番,替赵一二出口恶气。 楚大一直都没来,我知道他现在肯定隐藏在什么地方,一有机会,就会出来害赵一二。可是我听不到他在那里。他听弦的本身比我高。我才学了几天啊,他可是唱了一辈子的戏曲。 一天睡到半夜,我还在想着楚大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正想着,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惊觉着从床上蹦起来。再一听,顿时泄气,来的是村民。外面的人声嘈杂。 我慌忙把门给开了,赵一二也起来,走到堂屋。 来人是个一对夫妻,冲进屋内,对着赵一二喊道:“赵先生,快看看我家军伢子怎么啦,从中午就开始发烧,现在越来越厉害,都烧糊涂了。” 果然,妻子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发烧烧的脸都是通红的。我用手去探了探小孩的额头,烫手的很。 赵一二吩咐我拿了个温度计给小男孩夹在腋下。拿了听诊器,听男孩的胸音。 过了十几分钟,赵一二又看了看温度计,指数接近四十度。 “应该是急性肺炎。”赵一二说道:“你们还是快点送到山下医院去。” “天这么黑,路上的雪都没化,用脚走下山,天都亮了。赵先生,你还是想想办法吧。求你儿了。”男孩的母亲说道,一脸的央求。 赵一二沉吟半天,拿不定注意。 屋里只有点头孢,没有别的抗生素。可是注射头孢是要做皮试的,我们没有做皮试的试剂和针具了。这段时间,看病的人很少,我们没钱买药,都是一点只能治伤风头痛的口服药物,给看病的人应付着。 赵一二也没方法,只是先用凉水打湿毛巾,给男孩降温。 男孩的父母急了,不停的哀求赵一二想办法。可赵一二那里有什么办法可施。 我看着男孩的样子,已经烧得昏厥,手脚在时不时的抽搐,再拖下去,治好了,也烧成傻子。可是现在送到山下医院,时间也不允许。 “你们怎么不白天送下山啊?”我埋怨这对粗心的父母。 “我们那里想得到啊?”男孩的父亲也急得要流眼泪:“还以为就是一般的着凉。” 男孩的父母看样子要给赵一二跪下了。 赵一二沉默半天,拿了头孢出来,兑了生理盐水,给男孩输液。男孩的父母如释重负。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了,怕什么就来什么。我从赵一二开始扎针的时候,就开始惴惴不安,没想到真的出事。 一个小时后,输液输到一小半,男孩开始呕吐不止,脸色煞白,嘴唇乌紫,眼睛不停的翻白。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男孩头孢过敏。 这下,真的不能拖了,我和小孩的家人,连忙抱起小孩,去找个农用车。农用车司机正在家里打麻将,见了这个样子,二话不说,撤了台子,连忙开车往山下开去。司机的老婆连忙披了衣服追上,叮嘱司机慢点开。 司机开着车,慢慢的往山下行去,路非常不好走。很容易翻到旁边的深涧。小孩的母亲抱着小孩,坐在副驾驶座。我和男孩的父亲站在后厢板。我紧张的看着前方的路,心里的紧张估计不亚于司机。看着身边暗黑的山涧,心里想着,千万别出事。 我对男孩的父亲说道:“你们开始就坐这车下山就好了。” 男孩的父亲,埋怨道:“谁知道会这样啊,赵先生这么多年,都没失手过,为什么偏偏到我屋里小军这里,就出这摊子事。” 赵一二不是从前的赵一二了,他的医术也一去不返。他现在无论是精神,还是思考能力,都连个普通人都不如。他现在只是个酒鬼。 啊呀,我不仅叫了一声。 现在我不在赵一二身边,楚大…… 我虽然站在寒风中,脑门还是沁出汗水。楚大又会用什么歹毒的方法折磨赵一二呢?也许现在,他已经动手了。 车虽然开的慢,但总比走路快。两个多小时,我们到了资丘的镇上。镇医院的医生都休息了,男孩的父亲,就去医院旁的职工宿舍喊。医生们早就习惯半夜被叫起,连忙穿了衣服,匆匆开了急诊室的门。 还好,青霉素和头孢过敏也是分程度的。小男孩就属于程度较轻的那一类,医生给男孩打了葡萄糖,增加男孩的血糖,男孩就不再呕吐不止。脸上也开始红润。可是又吭吭的咳嗽起来。 医生看了看男孩说,过敏虽然没问题了,可是肺炎很严重,要马上留院治疗。换了抗生素,给男孩安顿好。 我见没了事情,就又搭乘农用车上山。 果然,回到赵一二家中,赵一二正在床上翻滚。我连声询问。 赵一二疼了满头大汗。身体弓得跟虾米似的。他捧着腹部,看着像阑尾炎犯了。我知道,赵一二不是真的犯了阑尾炎。 又是楚大! 我对着窗口,大声骂着,“你有种明着来!鬼鬼祟祟的,有什么来性(宜昌方言:出息)!” 赵一二手紧紧抓着床头的木板,手指甲都要迸裂。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我连忙给赵一二未喂止疼药,可是不管用。赵一二折腾到天亮都还在疼,这段时间,他受的折磨够多了,他的忍耐力也在相应的增强,虽然疼的厉害,并没有疼的叫出声来。 这次赵一二被楚大折磨的时间较短。第二天中午就不再疼。 毫无疑问的,楚大忌惮我。我能肯定这点。 正月过完,楚大没有再来。我现在更加不敢离开赵一二半步,我听得到楚大的声息,他还没到屋里,我就听听到他哼唱的曲调,他忍不住要哼,也许他的魂魄就靠着这曲调而暂时凝聚。他也知道我在听他的动静,所以每次到了屋外就走掉。他不着急,他等赵一二失魂,等了十年,他不在乎多等几天。 总算是过了几天安定日子。冬春交接,难得出了大太阳。我和赵一二在稻场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晒的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我看见山梁那头,远远的来了一辆面包车,一直开到房屋附近才下车。下来了几个穿正统夹克的人。径直向我们走过来。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三四个年轻的下属,有男有女,跟在他身后。 赵一二看到他们来了,没起身,打了个招呼,“老覃,好久没见。” 我看了面包车车门上写的所属单位,是长阳县卫生局的。赵一二是医生,他父亲以前是卫生局的干部。赵一二和老覃,看来很熟悉。 “建国,我来给你拜年。”老覃说道,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企图。 赵一二说道,“坐,大家都坐。” 我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们故人见面,寒蝉几句。老覃和赵一二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些闲事。老覃说三句,赵一二说不上一句。赵一二现在累的很,没那么多精力讲话。我看见跟着老覃的年轻人和我一样,无聊透顶。一个年轻的女孩,都连续打了三四个呵欠。 附近的村民看见赵一二稻场上来了汽车,又围了一圈人。也来了几个看热闹。 老覃突然不扯淡了,话锋一转,对赵一二说道:“建国啊,我在县里给你安排了个工作。在我们大院烧锅炉,怎么样,不累,我们单位人不多。” 我一听,心里登时舒坦,看来人落难了,还是有旧人帮衬。 “工资不多,四百块,吃住算单位的,房子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老覃继续说道。 我想着,这世上还是有好人,总算是有人还惦记赵一二。 没想到赵一二想都没想,就回绝了,“我不会上班的,你知道的,我当初就发过誓,绝不进公职。” “这不是公职。”老覃劝慰赵一二:“你也只是临时工。” “都一样,都一样……”赵一二没有什么精力解释。 我心里想着,让赵一二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去烧锅炉,的确难以让人接受。而且赵一二也说了,宁愿浪荡民间,也不愿意给公家上班。 我不知道赵一二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老覃沉默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老覃隔了好久,又说道:“你又不能再给人看病。” 我明白了老覃的来意。 老覃是卫生局的领导,他是来取消赵一二的行医资格的。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激动的对老覃说道。 “情况我都了解。”老覃打断我,“小孩的家长都给我说过了,我很清楚。” “赵先生不给人治病,那我们吃什么?”我无奈的问道。 “建国,你的执照早就过期,我也不能老是维护你啊。”老覃为难地说道:“国家现在又有新文件,中医也要考试,否则也算无证行医。” “执照没了,可以再考啊。”我说道。 看着老覃在苦笑,我明白了,赵一二没资格考试。他当年就没从学校里毕业,是从学校里跑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证明自己学历的任何文件。也许当初他的那个执照,就是老覃动用关系给他办的。 赵一二面无表情。侧了侧身子,让另外一侧晒到太阳。 “这次闹的动静大了,你知道吗,我保不住你了。”老覃继续说:“医疗事故,你知道吗,这是件医疗事故。” “我们当初也是没办法!”我喊道:“当时的情况很急!” “不做皮试就给病人用头孢。”老覃说道:“这么基本的常识都遵守,你们怎么能行医。” 旁边的村民聒噪起来: “我们就愿意让赵先生看病,你们管不着。” “医院在山下,看病多不方便。” “你们的药比赵先生的贵多了。” “不给钱,你们让看病吗?” “你们是不是嫌赵先生抢了你们的生意。” “赵先生给我看了十几年的病了,我们信得过他。” 一个妇女开始咒骂起来:“军伢子的爹妈是不是发黄昏了,连赵先生都告。” …… “大家安静一下。”老覃说道:“赵建国没有行医资格,他行医是违法的,现在县里都知道了,你们要是为他着想,就不要找他看病。你们不想他坐牢吧。你们知不知道胡万林啊,他当初也是名医,可是他治死了多少人……” “你说什么?”我手指着老覃大喊:“赵先生是胡万林那种人吗?他是那种为了钱,致人生死不顾的人吗?” 我激动起来,要冲上去打老覃。 这段时间我憋屈的厉害,正好让老覃碰上,我冲到老覃面前,狠狠的揪起他的衣领:“我告诉你,赵先生不是那种人!” 老覃身后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也是血气方刚的,他们是来执法的,还真碰到了我这个暴力抗拒的人。 我被他们扯开,脾气大的已经在用拳头揍我的下巴,“妈的,连我们局长都敢打……” 我大声喊着:“赵先生不是那种人!”身上拼命的挣扎,衣服都扯烂了。 老实本分的村民也纷纷叫喊:“怎么能打人呢,怎么能打人呢。” 我被他们紧紧的抓住。气喘吁吁的,向老覃骂道:“你们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人留,和胡万林那种人有什么区别。” 老覃不理会我,对赵一二说道:“建国,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年我在乡下当赤脚医生,以为会当一辈子,若不是他提拔我……” 赵一二没说话,把老覃冷漠的看着,浑浊的眼框里闪烁着晶莹。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了。他对他父亲的愧疚又被翻出来。 “好!”老覃说道:“你不用干活,我养着你,好不好?” 赵一二鼻翼在抽动,还沉浸在对父亲的自责中。胸口起伏不定。 “建国,”老覃柔声说道:“跟我下山吧。嗯?” 赵一二的用力好大的力气,不再激动了。对老覃轻轻说道:“我哪里都不去,这是我老赵家的老屋。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赵一二说完,不理会老覃。歪着头,睡了。 老覃一干人走之后,我惶惑不安。赵一二连看病的资格都没了。今后怎么办。王八现在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赵一二若是真的死了,难道归我来收拾吗?我和赵一二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关系啊,我不是他的弟子,王八才是他的徒弟。这么沉重的负担,凭什么要由我这个外人来承担。 想到这里,我不禁升起了想抛下赵一二,独自离去的想法。是啊,这一切,其实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徐,”赵一二说道:“你走吧。” 我安慰自己,这是赵先生自己要我走的。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想着就往屋里走去,想收拾东西下山。 走到堂屋,看见了赵一二堂屋里挂着密密麻麻的锦旗,“悬壶济世”“华佗在世”“妙手仁心” 我停下了,用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我他妈的在想些什么! 赵一二不能给人看病了,就算是村民来找他,他也拒绝看病。 我手上的钱越来越少,连油米都买不起了。 赵一二不止一次的劝我下山回去。我没答应。 我想通了,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抛下赵一二不管,这辈子都会后悔,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背负这么重的责任,也是第一次认真的坚持一件事情。我这辈子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出息,但总要有件能让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让自己无愧良心的事情,值得回忆。 我苦苦的支撑着,等着王八回来。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在晚上,去附近的农户菜园子里摘了一些蔬菜回来。那些农户其实知道是我偷的,但他们都没有声张。有一家,第二天找上门来。我窘迫急了,不知道怎么面对。可是那个纯朴的汉子,竟然给我们背了一袋米。我哭了出来。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一些村民,嘴上都说的是来看赵先生。手里都没空着,有的拿了几个鸡蛋,有的带来些柴米。 那家家里做生,或是嫁娶过事,都过来邀请赵一二和我去赴宴。我们没钱赶情。可是他们不由分说,把我们架到他们家里。让我和赵一二大吃大喝一顿。 我现在越来越能理解赵一二和王八,是啊,人不能总是浑浑噩噩的活着,人生总是要有点意义的。看着村民默默的帮助我和赵一二,我若有所思。 赵一二和我还是下山了。 赵一二能拒绝老覃,但是有两个人,他不能拒绝。 刘院长和陈阿姨。 刘院长开着车来了,看见我和赵一二过的跟叫花子一样,把手指着我和赵一二:“叫我怎么说你们好……要不是碰见董玲这丫头,说起你们,我还不知道你们……”刘院长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阿姨一看见赵一二骨瘦如柴的笼在棉袄里的样子,就忍不住哭起来,边哭边骂赵一二:“你怎么就是这个臭德行……你非要死得连尸首都找不到,才安心是不是?你死也不肯来找我们是不是……” 我看得心酸。我知道赵一二觉得对不起他们两口子。故意躲着他们。风光的时候,还能勉强见见面。可是落魄了,就不愿意让他们看见。 这么多天,我第一次看见赵一二在笑,他笑的很勉强,是很抱歉的笑容。赵一二没坚持,跟着刘院长夫妇上了车。 我也坐上去。赵一二屋里没什么好收拾的。真应了个一干二净,了无牵挂。 车向山下开去。向下绕了一个大弯,我回头看了看,隔着窗玻璃,看见西坪的村民,好多都默默的站在路上张望,目送着我们离去。 我心里一阵激动,眼眶里酸酸的。 车快开到宜昌市区了,赵一二开始哼哼,陈阿姨坐在赵一二身边,问道:“你说什么?” 赵一二又哼哼两声。 陈阿姨急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赵先生说他不能住到你们家。”我说道。 “为什么?”陈阿姨说道。 我做了手势,用手指竖在头顶两边,意思是——策策。 “小徐,你的手指头怎么只剩半截啦?”陈阿姨喊道。 “我手贱,被蛇咬了。”陈阿姨不说,我都忘记这个事情。 陈阿姨又问:“策策怎么啦。” 我对陈阿姨说道:“赵先生现在被鬼缠住了,很凶的那种。策策是小孩子,她看的见……” 陈阿姨脸色很古怪,又想骂人,又有所顾忌。 “不住你们屋里……”赵一二声音大些,刘院长两口子听到了,“不然我就回西坪。” 刘院长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房子。找了个熟人,腾了一个住所给我们。那个熟人是做药品生意的,刚好有个仓库不打算用了,可是租期还没到。就免费让我和赵一二住下来。 陈阿姨,每天都给赵一二送饭。刘院长也常来,每次来都劝赵一二去他们医院看病。赵一二拒绝了。我知道他不敢去医院。医院凶。 赵一二可以被刘院长养着,可我不行。我身无一技之长,只能又找到以前的牛奶公司,每天凌晨起来,去送牛奶。拿了工钱,就买酒回来,和赵一二两个人喝的大醉。陈阿姨不允许赵一二喝酒。可是她不能阻拦我买酒喝。 每天就是两个酒鬼,喝的酩酊大醉。我和赵一二现在都想开了,不再对楚大那么防备。都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看他能折腾到几时。 楚大也真不客气,他从西坪也一路跟来了。 一天夜里,我睡到半夜,就听见,屋里不计其数的空瓶子在铮铮作响。我知道楚大又来了,可我已经喝的大醉。一点都不害怕他的闹腾。 我甚至趁楚大不注意,又把他给逮住。可惜我喝醉了,手抓不稳楚大。楚大化作一条蛇,又从我手里流走。但他这次,也被我整的够呛,被我从身上揪了点东西下来。我一直捏到第二天凌晨,才发现手上捏着一把蛆虫。 过了几天,刘院长过来,对我说,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 我一听,激动不已,我实在不想每天凌晨起来送牛奶了。我瞌睡很大,却无奈要干这个职业。每天起床都很痛苦。早就想脱离这个工作,可是没有门路找到其他的职业。 看见刘院长这么热心帮我安排,我感激不已。 刘院长给我介绍的工作,非常体面,在宜昌最大的商场卖音响。上班的第一天,我兴冲冲的去上班。却被新老板给教训了一顿,我没有合适的衣服。他要求我穿西服上班。我这一辈子都没穿过西服。 心想,看来,这工作干不好,只能去找刘院长,对刘院长说道:“我还是回去送牛奶吧。看来我就是这个命了。” 刘院长问明白情况,笑着说:“这也算个事啊,你怎么这么没信心。”言毕,拿了一套西服出来,借给我,“小伙子,拿出点狠气。别当个窝囊废……你看你,穿上西服,还是人模人样的嘛。” 我这才鼓起勇气再去商场。开始了我导购员的工作。整天站在高档的音响前面,装模作样的对着驻足的顾客介绍音响,推销一套音响,我能拿到一千多的提成,如果一套都卖不出去。我就只有四百五的工资。即便是这样,仍旧比送牛奶工资要高的多,更何况,我第一个月就卖出去了一套。 我兴奋不已,我这辈子第一次拿到一千块以上的工资。特意买了一只烤鸭,准备和赵一二庆祝一下。赵一二喜欢吃烤鸭。 可是进了门,我看见,赵一二的神色不对头。我知道是楚大又来过了。我没敢问赵一二到底怎么了。只是举了举手中的烤鸭。满腔的喜悦,顿时消散。 和赵一二喝酒,一只烤鸭还没吃多少,赵一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我看见了血丝,我知道这是胃病犯了。赵一二的症状和曾婷的一样。我知道,赵一二酒喝得太多了,胃病终于犯了。 我要送赵一二去医院。 赵一二摇摇头,“是他……” “又是他!”我恨得咬牙切齿。 “不用去看病,他不会再整了,”赵一二苦笑一下,“他现在腻味了,就等着看我慢慢的死掉。” “什么意思?”我问道,但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赵一二说道:“能吃就吃吧。”又吃了口烤鸭,却胃部痉挛,咽不下去。 我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楚大找准机会,胃癌病人的症状安放到赵一二身上,太毒了。 我脑袋开始混乱,也许,赵一二自己的本身就得了胃病也说不定。不管怎么样,赵一二现在就是如同待宰的羔羊,慢慢的饿死、或者疼死…… 我心情变得非常的沮丧。回头看着赵一二,他却一副不在乎的脸色,吃不下烤鸭,却还是一口一口的喝酒。我冲到他跟前,把酒杯给夺了过来。 我把酒杯扔的远远的,大声对赵一二喊道:“你——教我本事,我跟你学!” 赵一二苦笑的说道:“我的手艺只能教一个人,我答应过师父的。” “谁知道王八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你早就被楚大给害死了!”我喊道。 “你为什么……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想着别人来做。”赵一二说道:“你为什么老是想着让别人来做,而从来没想过自己其实也可以做到。” “我不行的,我做不来……” 赵一二说道:“那就等吧。也许我命不该绝,王抱阳过两天就回来了。” 我知道赵一二在敷衍我。 赵一二却说道:“你就没想过,其实这世上的成功人物,有几个是靠学着别人做成大事的。” “我该怎么办”我对赵一二说道:“我能自己做到吗……” 赵一二不理我了。 我天天都想着赵一二对我说的话,是啊,为什么我一做事情,就想着要和别人合作,却从没想过,自己独自完成呢。我难道就这么怕承担失败的责任吗。 我下了班,便不想回到那个屋里。我怕看到赵一二受苦的样子,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滨江公园,看见一群老年人,正在江边的亭子里唱戏。京剧声音,吸引了我,忍不住凑到跟前去听。因为楚大的关系,我现在对京剧懂了点皮毛。听着站在正中的那个老者,正摆开架势,专心致志的唱词,旁边的一些老者,都在用二胡和堂鼓奏乐。我不用细想,知道他们这一出,唱的是《三岔口》。 老者的唱腔婉转悠长,到了末尾又来了个转折,收声铿锵。我忍不住叫了声“好!”,其他的旁听的都是中老年人,也都忍不住叫好。然后都把我看着,惊讶不已。 这些个票友,年龄都比我父母亲还大,他们没想到我这么个年轻人,也懂得听京剧。当然不免好奇。 我非常不好意思,连忙走掉。 我开始觉得这世上,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然,为什么我一学习听弦,就换了份跟音乐有关的工作。我天天在商场里卖音响,每天就放着古典的音乐。开始我老是听中国的丝竹乐器。后来听到了国外的交响乐,我能清晰的听到那些西洋乐器的任何细节。我渐渐能够,用西洋的乐器来计算水分,并且毫无阻滞。 每天上班不是每时每刻都有顾客来询问。闲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要长的多。 我听着音乐,站在卖场,无聊的看着人流如织的商场内部。看的时间久了,来来去去的人,有很多都看得眼熟。 和我上一个班的,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小女生。没事了,天天就跟我扯淡,说一些絮絮叨叨的无聊事情。我懒得跟她讲话,我现在就喜欢看着商场里来来去去的人。 一天上班,那小女生,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道:“徐哥,昨天,我们五楼的电梯那里,跳下去一个人。喏,就是那里。”小女生把商场中间的扶手电梯指着。 那地方离我们并不远,就是二三十米的距离。商场中间是天井。架着扶手电梯,顾客们就从这悬在高空的扶手电梯上上下下。 “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那女生仍旧叨叨的说道:“听说把下面卖首饰的营业员吓晕了。人摔下去,砸成了一滩肉泥,就在那个营业员面前。” 我对那女生说道:“是这样啊,怪不得今天一来,就看见扶手电梯旁边站了个死鬼,都站了半天了……哎,那个跳下去的人,是不是穿的一身运动服啊?” “你说什么?”那女生吓住了,“你说那人还在电梯旁边?” “他也是被鬼扔下去的。”我若无其事的说道:“现在该他等着倒霉的人,把别人推下去……” “你说什么啊?”小女生吓得身上发抖,“你看的见。” “是啊,”我指着电梯扶手那里,“那个地方一直都有个鬼魂在那里等着,就今天换人了,当然是找到替死鬼啦。” “你不是在吓我吧?”小女生迟疑的说道。 “我骗你干嘛!”我有点不耐烦,“我第一天上班,就看见了……” 我突然愣住了。 我竟然没有意识到! 我这么久了,竟然从没有意识到! 从我到商场上班的时候开始,我就能看见这些鬼魂了,不对,应该是从西坪回来,我就能看见了。可我一点都不没有害怕,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听弦,这个诡道的诡异算术,竟然有这么厉害的用途。让我一点阻塞都没有,一身分踏阴阳两界。太自然了,自然到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甚至把能看见阴世的东西,当做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闭上眼睛,慢慢回忆。 怪不得夷陵广场上,还有用泡沫盒子盖棉被卖冰棍的老太太。 地下商场的出口,总是走出些衣衫褴褛的人,我说怎么这么多叫花子在地下商场呢。 还有,我从儿童公园走到江边,看见公园的草地上,那么多玩耍的小孩,在到处快乐的飞奔,他们都在和穿着老式军装的人在追逐,戏耍。 还有,还有。 我想起了江边那几个唱《三岔口》的老年票友。 我都想起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顾客,里面有好几个人,我都看得眼熟。 “你看见,那个提袋子的中年人没有?”我问小女生。 “怎么啦,”小女生急切的问道:“在那里?” 我不说话了。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慢吞吞的在人群中走着,边走边到处张望。我每天都能看见他。可我竟然一点都不奇怪。我也不害怕。 那个上身赤膊的老头子,又坐在过道边,斜靠着装饰墙,看着等离子彩电播放的美国大片的片段。等离子彩电里,美国大兵正在抢滩登陆,屏幕里的机枪突突突突突。那个老汉,看得开心不已,咧着嘴笑着。他已经看了不下一百遍了。他每天都来,坐在同一个地方看等离子电视。可我一直以为他是个闲人。 还有那个一直在菲利普电视专柜,拉着人喋喋不休的年轻嫂子,每个顾客都不理会她,可她仍旧不离不弃的推销电视机。她在商场好久了,是不是从开业就在这里了,我还曾经奇怪,为什么她老是上整天班,而且没有休息过一天,商场到那里找这么敬业的职员啊。 还有……还有…… 原来人气旺盛的商场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鬼魂,真有趣。我格格的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小女生,吓的大喊。 “哈哈……哈哈”我变本加厉的笑起来。 我突然转身,把展柜里所有的音响都打开,所有的DVD、功放、演示等离子彩电,全部打开。 这个感觉就像我小时候学骑自行车,刚刚学会的时候,那个劲头。生怕一不留神,这个本领,就会从我身上悄悄溜走。 但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跪在等离子电视前面,用手抱着屏幕,哈哈的狂笑。 那小女生吓得尖叫起来,跑了开去。 我看到了等离子电视里的东西,他们都在。那些幽魂,我都能看见。甚至,我还能看见草帽人,还有望老太爷和他的跟班,还有大鲵村的那个东西…… 我想看见谁,我就能看见谁。 楚大在里面到处躲避。可是我知道他在那里。他化成蛇我也知道他在那里。 等小女生把老板叫来,我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我内心激动,但我现在能够压抑我的兴奋。 “没事,”我对老板说道:“有个顾客昨天来看音响,他看中了一套两万的,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太高兴了,对不起。” 我每天都在兴奋的想着,也许,我真的能依靠自己的能力,解救赵一二。我不需要等王八回来了。我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身体战栗,开心的战栗。 可我没给赵一二说。 和我同一个班次的小女生,吓得几天都不跟我说话,但时间长了,她有忍不住问我:“徐哥,你真的看得见吗?” 我点点头。 “为什么我看不见?” “我想不想看见?”我故作神秘。 “你肯定是故意吓我的。” “你把老板的数码相机借来。”我说道:“我给你看。” 小女生还真的把相机弄来了。她明明害怕,却还是想知道。 我拿起相机,对着那个天天来看免费电视的老头子。老头子对着我憨厚的笑着,露出几颗稀稀拉拉的牙齿。 我把相机的小屏幕拿给小女生看。 小女生却又不敢看了。 我下了班,就喜欢在江边走动,边抽烟边想着事情。经常坐到晚上,看着长江上的轮船在江面开过,对面的磨基山上电视塔的灯光忽明忽暗,电力大楼的钟声铛铛的响到八声的时候,我才慢慢的走回去。 让我烦心的是,那个小女生,竟然每天都要跟着我,要陪我在江边散步。 一天,我坐在江边的护堤上,看着江中的水鬼翻腾。小女生,突然没来由的对我说“徐哥,我家里给我找了个工作,你说我是去,还是继续留在商场?” 我看了她一会,慢慢的说道:“你不像我,没必要守着这份没前途的工作。” “可是……”小女生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她:“这世上,有的人永远是走不到一条路上的。每个人的道路,也许天生就注定了。” 这句话,我自己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是的,王八曾经说过。对董玲说过。 我每天下班后的路线,就是先从古玩街穿过,挨家挨家逛卖古玩的门面,走到云集路,到了人民银行旁边,走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子。京剧团的老建筑里,传出阵阵的学员练嗓的声音,有时候运气好,能听到京剧的伴奏和老演员的唱腔。我不用上去,我就坐在下面的墙角,静静的听着。 一个月后,我在古玩街,终于买到了一个陶埙。我看了看。对老板说道:“这个行。” 付了老板八十块钱。拿着陶埙,边走边走把玩手上的陶埙。 陶埙跟鹅蛋差不多大,前四后二,六个小孔,斑驳的朱红颜色,这才是个古埙的模样。上次老板应付我,拿给我一个九孔的陶埙,我说,我买不起真正的古埙,现代的仿制品就行,但是别拿着玩意敷衍我。 老板好奇的说道:“这东西,有几个人还在吹啊,都快失传了都……小伙子,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我说道:“我就玩玩。” 老板看我的眼神就有点诧异。埙,不是随便就能玩的,他知道。 我等到了那天。 甲申、壬申、庚辰。我没看刑伤,我选这个日子,只有一个理由,我喜欢这天。 赵一二说过,我没必要所有事情都学别人的。 我等到晚上,不吃不喝。我实在是没一点食欲。我很紧张,我现在发现紧张的情绪和恐惧的情绪简直是如出一辙,愈是想驱赶,愈是强烈的攫着我的心灵。我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跳动。 看着躺在床上,忍受胃部疼痛的赵一二。我没有任何借口放弃我将要做的事情。 庚戌时候,我走到,云集路路口。我没猜错,金仲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今年该你了?”我多此一举的问道。 金仲也很紧张。 两年前的今晚,赵一二收了王八做弟子。现在王八不知道在那里,只能是金仲。 我提醒金仲,“已经开始出来了。” “我知道。”金仲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发抖:“时辰还没到。” 今年的天气比两年前好的多,天上的月亮正圆。夜空中漂浮的云在快速的移动,变幻出某些形状。 “今晚也热闹啊。”我指着天空,“还有过界的。” 金仲抬头看去,那些云的形状模模糊糊的行程阴兵行走的队伍,抬着一个巨大的轿子已经靠近月亮的下沿。空中隐隐传来丝竹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陪你了。”我向二马路方向走过去,背着金仲摆摆手。 “徐……”金仲在我背后喊道:“能不能……” “你求我吗?”我站住。 “算是我求你了。”金仲的口气很软,“我师兄当年很苦,他从小被人看不起……你知道的,他喜欢扮女人唱戏。” 金仲把他的情绪全部都向我敞开。楚大、金仲,还有我,都是从小被人欺凌,我们都经历了相似的童年,性格或多或少,都有点扭曲。金仲在用这个央求我,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我没有回答金仲,继续走着。 辛亥时刻,电力大楼的钟声敲响11下,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只是,能够听到的人并不多。 邮政巷是宜昌仅存不多的古老小巷,就在二马路和电力大厦之间。两边的高墙耸立,夹出一个长长的巷道,连通沿江大道和红星路。邮政巷的墙壁还是古朴的石墙。墙头还有生长茂密的爬山虎。在这城区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巷道两边竟然没多少民居。墙两边的世界,总是让走在巷道的人,生出神秘。 两侧石墙,在今天现出一排又一排的奇怪文字。当然在黑夜里,平常的路人,是看不到的。邮政巷没有路灯。现在的邮政巷就是个黑漆漆的甬道。 站在甬道的一头,仿佛看见这甬道的尽头,是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没有方位,没有光亮的世界。 我走到巷口,看着悠长的巷道。白日里静谧幽深的邮政巷,此时透着阴森森的寒意。我发现,我还是有那么些害怕的。 我靠着巷口的石壁,慢慢坐下来。掏出买来的陶埙,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嘴唇靠近陶埙的气孔,缓慢的把气吹进去。 “吁——呜——”低沉惨恻的埙声传入夜空。 是的,能招引鬼魂的乐器,非陶埙莫属。 我只学了几天,手指非常不熟练,但是够了,足够了。 街道上的鬼魂都纷纷驻足,仔细听着埙声的来源。愣了片刻,长长的队伍向我慢慢移动过来,我内心冰彻骨冰凉。 我的恐惧又来了,我以为我能克服的恐惧,又从心底升起。我闭上眼睛。头顶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寒,一阵阵的发麻发酸。 他们在我面前一个又一个的缓慢行走过去。 陶埙在我的拙劣的吹奏下,调子都走了好远。可是我不能停,我吹的腮帮子尖锐的疼痛。我停了一下,换一口气,继续吹着陶埙。 有鬼魂在触碰我,我站了起来,拿出从赵一二那里弄来的一张符贴,贴在胸口。 邮政巷的另一边,一群老年的曲艺爱好者,正在摆开架势,唱着京剧。声音断断续续,婉转而又凄凉。楚大等了好久,他忍不住了,他被埙声拉到邮政巷,但没有进去。楚大知道,他不应该进去。 可是巷道里传来的声音,让他无法抗拒。楚大在踌躇。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巷道里的声音让楚大无法自持,他太想进去。但又混入鬼魂的队伍。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巷道里继续传出《黛玉葬花》的唱腔。 这幽怨的歌声,在夜空里更显得凄凉。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楚大忍不住了。 我站在暗处,看着楚大走了进去。我很奇怪,我并没有一丝的喜悦。 楚大在巷道里飘着,向着京剧的唱腔飘过去。他穿过长长的巷道,可是他看不到唱戏的声音究竟在什么地方。 楚大来来回回在巷子里梭巡几遍。 他终于意识到危险了。他太大意,他太低估我了。我不是他想的那么没有用。我也会谋划布局,我也能猜度他的弱点。甚至,我也能不做声色,默默安排。 楚大明白这点的时候。他想从巷子走出去,可是他不知道我在那里等着他。他犹豫了,想穿墙而过。可是墙壁伸出无数手臂,想把他拉回去。他出来的时间太久,早就该回去了。楚大惊赫的躲避来自两边石墙的鬼手。他也飘不起来,石墙刚好一丈四尺,他够不到。 巷道里的《黛玉葬花》停止了声响。 楚大下定决心,向沿江大道的方向,冲过去。 飘到巷口,还有两丈远的时候。楚大停下。他看见我正堵在巷口,手里举着一个东西。楚大不知道我拿着什么东西,但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对他非常不利。 楚大尖啸着强行向我扑过来。声音比女人还尖细。 楚大的尖啸嘎然而止。楚大的面前闪了一下刺眼的白光。这刺眼的白光,在如同黑夜里的闪电,一现即逝,却是楚大的噩梦。 我看着相机的小屏,刚好罩住了楚大疯狂的身影,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亮了一下。一切都已结束。 我心里想着,赵先生,我做到了。 我走到巷子深处,在石墙的一块砖上拨弄两下,拿出被爬山虎掩盖的收音机。把收音机的旋钮转了转。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收音机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我把收音机和相机拿在手上。走到沿江大道上。看见浩浩荡荡的鬼魂,跌跌撞撞的行走着,不停的有鬼魂脱离队伍,散入街道。 金仲也做到了。 我现在不想看到金仲。快步向回走去。 回到住处。 赵一二问我,“今天是不是金老二?” “是的。”我低沉的声音答道。 “嗯嗯……”赵一二含混的说道:“他干的还行。” 我把身上的物事慢慢的放到我的床上。 赵一二还是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对付楚大?” “我还没想好。”我答道:“先把他镇住再说。我明天把他洗出来。” “你把他交给我师兄吧,”赵一二说道:“当年是我太冲动,毕竟楚大是长房,不该我出手的。” “金仲放了他怎么办。”我问道。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赵一二说道:“你要想清楚,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去承担责任。” 我岔开话题:“赵先生,你明天去检查一下身体。我想你应该没事了。” “恩。”赵一二敷衍了一句。他怎么可能没事,他的魂魄还没回来。 我躺在床上叹了一大口气。赵一二说的没错,我当初没选赵一二的魂魄,这些后果,是不是也要该我承担。我却一直在指望王八回来。 赵一二当年一意孤行,连累身边的亲朋好友,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脑袋老是想着这些纠结的问题。一夜辗转反侧。 屋外面的窸窸窣窣的走了一个晚上的人,特别是到了凌晨三四点,外面的人声更加嘈杂,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还有吵架的声音。吵死个人。 幸好赵一二做了点准备,那些东西进不来。不然晚上又要热闹。 第二天下班后,我到了解放路。 我有个朋友,叫盛林。他的弟弟以前和我是送牛奶的同事。他三十多岁,还没结婚,是个很有趣的人。和我一样喜欢看卡通。所以和盛林直都很谈得来。 盛林是留光照相馆的照相工。不是摄影师,他就是个工人而已。 我把盛林请出来吃饭,就在留光照相馆对门的陶朱路吃小砂锅。吃到晚上十点多。盛林拿出钥匙,带着我又重建走进照相馆。 进了暗房。我对盛林说道:“你怕不怕鬼。” 盛林平时都是大大咧咧的,拍着我肩膀说道:“你放心,我才不怕这些东西呢。我长这么大,那里见过鬼。要是真有鬼,你看我一招天马流星拳打过去……” 我把手上的胶卷,递给盛林。盛林拿了胶片开始忙活。 屋里很黑,我摸索着在屋里到处贴符,我不会画符,但是赵一二会。我从赵一二那里要了不少过来。 我不小心,踢翻了一个凳子。盛林问道:“你在干嘛啊?” 我不动了,坐在一边,等着盛林干活。 盛林把胶片打开,放进水盆慢慢晃动清洗。这个动作很缓慢,持续了半分钟。盛林“咦”了一声。 我问:“怎么了?” “奇了怪,水怎么结冰了。”盛林说道。 “胶片呢?”我急忙问道。 “没事。”盛林把手上的底片拿起来,我模糊的光线中,我看见正举着底片,再看洗干净没有。 盛林举着底片看了一会,又把底片慢慢放入显影盆中,慢慢的在里面来回摇动。 “嗡——”暗房里传出了声音。盛林手抖了一下。 屋里嗡嗡的声音不止,盛林对我说道:“疯子,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你怕不怕鬼?”我重复一遍。 “老子不怕!”盛林强作镇静的说道:“我还不信这个邪。” “你不信就好。”我轻松的说道,其实我有点歉意,我没敢跟盛林说实情,我怕他不肯帮我。但是我没别的选择,洗照片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场。 “妈的。还真有点邪门。”盛林说道:“显影水在鼓泡。跟烧开了一样……” “快把照片拿出来!”我喊道。 “不行啊,现在拿出来,密度达不到!”盛林也喊起来:“妈的,水像这么翻,也洗不好。” “快拿出来!” 盛林把底片给拿出来。举着手,对着暗绿色的安全灯,抬头看着显影的效果。边看边骂:“这下,可好,根本没达到效果,丢死人了。”然后又要把底片重新放到显影水里去。 可是那里放的下去。显影水现在翻滚不已,如同一盆滚开的水。 “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进去了,显影水在产生化学反应。”盛林慌了,嘴上问着。其实他是内行,知道问我也是白问。 “别管了”我催促道:“继续吧。” “那洗出来的效果不好哦……” “没事、没事。”我喊道。 盛林把底片又放进清水盆清洗残留在底片上的显影液。 盛林“啊”的一声,把手一摆。跳了起来,“疯子,你这个照片,到底有什么古怪?” “你别怕,只管做你的……” “老子干不下去啦。”盛林把指着放清水的盆子。 我走到清水盆旁,看了看,一盆清水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产生了一股小小的漩涡。 楚大,还真的不一般。到现在的处境了,还能这么厉害。 “能不能不干了?”盛林在打退堂鼓。 “帮个忙撒,”我求着盛林,“这个对我很重要。” “那你告诉我,这胶片到底有什么古怪?”盛林说道:“怪不得,我说你不愿意拿给我们店里洗,非要我洗,你还要跟着。” “你来洗,我可以不出钱撒。”我骗盛林。 “屁!”盛林骂道。 “我说了,你被怕,也别怪我没早说。”我安抚盛林:“胶片是我照的一个朋友,死掉的朋友。” 我把手指按在水盆的沿子上。屋内的嗡嗡声顿时止住,又变得一片寂静。 盛林的问道:“你保证没事?” “保证没事。”我说的很镇定,其实我在骗他,我可不能肯定到底会不会有事。 盆子里水恢复了平静。盛林迟疑好久,慢慢的把手伸进去,摸索沉到盆地的底片。 他把底片拿出来。不敢再看了。快快地丢尽定影盆。底片漂浮在定影液里,定影液慢慢的把底片淹没。 楚大又开始唱戏了。 “那里来的唱京剧的?”盛林已经非常害怕了。 “还要多久?”我问道。 “最快也要十分钟。”盛林的声音在发抖。 “这么长啊。”我有点吃惊,我没想到洗个照片这么麻烦。 我有点惶急,十分钟太长了,我没把握,楚大会不会出来。 “不能再快点吗?”我说道。 “不行,”盛林说道:“不然阴离子分不出来。” “你说什么?”我看见定影液在开始结冰了。这不是好事,楚大魂魄太阴,定影水在结晶。 “阴离子分不出来,底片洗了没用。”盛林走到一边,不敢盯着定影盆看。 “你说阴离子,”我着急的问道:“是不是?” “是的是的。”盛林大骂起来:“这他妈的是谁在唱戏啊?” 我抱住定影盆,往里面看去。底片正在定影液里打着转。定影液的表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片。我用手去把冰片搅乱。 “带手套!”盛林喊着,连忙伸手把我的从定影盆上打开。 忽然,楚大的手从定影液里伸出来,把盛林的手腕给拽住。 枯柴般的手爪子,狠狠的揪着盛林的手臂。我都被吓了一跳。 “天马流星拳!”盛林对着定影盆大喊。 我哈哈的大笑,笑的跪下来,扶着盛林。都忘了对付楚大。 盛林不停地对着定影盆喊着。 我忍住笑,慢慢的伸出手。扣住楚大从定影液里冒出来的腕部。楚大的手背现在化作实体,表面是一层银白。 “你快点把这东西弄走!”盛林在大喊,他身体紧张,看着楚大白惨惨的爪子抠住他的手腕,却又不能动弹。 我的手指捏透楚大爪子表面的那层结晶。里面是一股液体。在我的握力下,楚大的手爪迸裂,化成液体没入定影液里。 盛林松了一大口气,退到屋角,打算把门打开。 “别开门!”我喊道。 “怎么啦?”盛林伸出的手又停下。 “你一开门,就麻烦大了。”我说道:“门开了,就都进来了。” 我把手上的结晶看了看。问盛林:“这东西是什么?” “阴离子啊?” “什么阴离子?”我大惑不解。 “就是银子!”盛林说道。 “银离子?”我问道。 “是啊,我说了几遍,你怎么听不明白。”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是我听错了。 楚大想借银粉出来。 “还有没有定影液?”我问道。 “要干嘛?”盛林问道。 “倒进来!”我催促盛林,“快点!” 楚大的魂魄在定影液里变得稀薄,再下去,就永远无法凝聚。他只有回到底片里。 我把定影液里的底片拿出来,放到清水里,慢慢清洗。这是盛林在一旁指点下,我照做的。盛林现在打死也不碰底片。 我对着盛林说道:“你不是不相信吗?怎么还害怕。” 盛林嘴硬:“谁说我怕了……”盛林说不下去了。他看见我手中底片在水里的模样。一股黑气就在底片上弥漫,把我的手都环绕。 “那到底是什么?”盛林喊道。 “我说过,”我平静的说道:“我的一个朋友、朋友。”我在咬牙切齿。其实恐惧很容易驱散,一个人若是无比的愤怒,就会无所畏惧。 楚大现在在底片里面哭号。他很不舒服。他不喜欢被禁锢在一个狭窄的地方。他想咬我,可是一触碰到我的手背,就如同含了块木炭一样松口。 我把已经洗好的底片拿出来,弹了弹,夹在暗房里吊挂的夹子上。 照片慢慢的在空气里阴干。 我站在照片跟前,一动不动,就把照片里的楚大看着。楚大在里面很惊恐,他不知道我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他。等照片完全变干,他就没有任何办法脱身。他的魂魄随着影像会定格在照片里。他不能再像底片里那样,还有很多机会出来。 时间在缓缓的流逝,阴暗的灯光下,我看着柔软的照片在慢慢坚硬。楚大在照片里挣扎的幅度,随着照片影像的渐渐粘稠而越来越迟钝,再过十几分钟,楚大就只能一动不动的被禁锢在照片里——永远,如果我愿意。 我能感受到他的恐惧,他害怕这种感觉,不能动弹半分的感觉。我心里升起报复的快意。 盛林在屋角呆了很久,见没有发生什么,胆子渐渐大了。 走到我身边,递烟给我。我扭头点火。边抽烟,边和他并排看着照片。 “照片里到底是什么人?”盛林连忙改口:“什么鬼东西啊?” 我说道:“照片干了,我给你看。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长的可不经看……” 盛林拍拍我的肩膀:“看不出你还有这一套?” 我苦笑一下。抽了一口烟,把烟雾吐向照片。烟雾在照片前化出楚大扮阴伶的身段。 “他不会再发恶吧?”盛林看到阴伶的样子。 “应该不会。” 盛林凑近照片,嘴里说着:“看你还……” “别——”我还没喊出来。 照片紧紧贴上盛林的脸部。把盛林的口鼻都死死的盖住。盛林不停的摆头挣扎。手在脸上乱抓,却抠不住照片。 我伸手把照片从森林的脸上撕下来。照片干了。楚大做出的张牙舞爪的样子,定格在照片里。 盛林气喘吁吁。嘴里骂着:“到底什么东西。又被你骗了。” 我不停的跟盛林道歉,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他,让他无端受了这么多惊吓。 幸好盛林的脾气很好。不太计较。 我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感谢盛林。 “既然这样,你帮我算个命吧。”盛林说道:“我都三十四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这下我就为了难。我对盛林说道:“我有个朋友,很会算命,但是现在他不在。他回来了,我带他来找你。” 和盛林道别后。我走到滨江公园。金仲还在,正靠在大牌坊的柱子上。已经是半夜,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联防的保安在巡视。他们警惕地看了看金仲,楞一会,然后继续走开。 金仲看见我向走去,脸上掩饰不住的激动。我终于看到他脸上有夸张的表情。 我走到金仲跟前,把照片掏出来,递给金仲,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尽量的透着威胁。 金仲把照片收到怀里,他甚至都没看一眼。 “你放心”金仲坚定对我说。 “无所谓了。”我故意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能治他一次,就能治他二次……但是,绝不会有第三次。” 金仲看我的表情,有点诧异。 我忽然觉得他也不过尔尔。记得我当初对他是非常的忌惮,想到这里,不禁好笑。 “替我给金师傅问个好。”我可没虚伪,若不是金旋子教我听弦,也许赵一二已经死掉。我很感激他。 金仲点点头。 我把金旋子给我的收音机和古曲谱一并还给金仲。 金仲愕然的看着我。 “我不需要了。”我说道:“做事的不是法器,是人。” 我等金仲走了,自己走到江边,看着长江,百感交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江中传来一声汽笛,绵绵悠长。 12 玉真宫 大雨把庭院中央的八角亭笼罩,雨水从亭子顶上四周向地下滴落,砸在水泥台阶上,迸裂四溅,融入水流,渗进泥土里。 王八站在的亭子正中,仰头望着亭子顶部。他已经连续看了两天。每天从早上看到天黑。 这是个占地面积几亩的复合式四合院。围出两三个大大小小的院子。 四合院并不是齐整的四方形的布局,房屋的走向和八角亭的顶盖一样,是个很不规则的多边形。并不等边,房屋夹角也有很大的差异。并且好几间房间,从平直的走向中,突兀的伸出一段,有长有短,有直有斜。 院内空白的地方到处种着树木,却没有一株能超过屋顶的高度。 四周纵横的老式平房,都还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遗留。 这个复合式的四合院掩藏在大片的北京老式胡同里,毫不起眼,便如一株蒿草,隐藏在茂密的草丛中。 王八到这里已经五个月了,王八从没想到这世上会存在这么一个地方。当老严带着他在胡同里七拐八绕的走到这个四合院的门口,王八不禁诧异,老严办公的地方,竟然是如此寻常。但进去之后,王八在屋内走了一段,就明白了,这房屋并不简单,里面的布局,隐藏的奇门,远远在自己的理解之外。 王八没有多问,老严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吩咐他先休息,第二天到他的办公室来。交代完毕,老严走了。 王八连忙追问,“你的办公室在那里?” “你若是连我在那里都找不到,我岂不是看错人了?”老严丢下一句话。 王八立即知道了老严办公室的位置。王八大致知道,这个四合院,布局的方位是以后天八卦的方位布置基础,然后衍生的洛书走向。王八不禁奇怪,这房屋若是单独的建在大片的空地上,倒还罢了,可是修建在民居之中,又安排地如此合理,和旁边胡同的民居完全融为一体,这可是件难事。王八想到这里,心里隐约想到,也许这个房屋的基础,几百年前,就布置完毕。现在的建筑,都是几百年来渐渐修缮完整。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有人轻声的敲门,带着王八去了食堂。 王八看见有十来个坐在里面就餐。他们都相互边吃边说着话,看样子已经很熟。自己是新来的,王八走到一个角落,坐到桌上,马上就有人送上饭菜。有肉有菜。 王八对吃的本没有什么要求,但是吃了几口,王八发现,饭菜里总是少了点味道。王八毕竟是湖北人,吃饭的口味还是略微偏向麻辣,菜里少了辛辣,让王八不太适应。 菜里没有葱姜蒜,任何刺激性的作料都没有。戒五荤,王八知道了。这里的人都是道教的戒律遵守者,所以连饮食都刻意不放五荤。 五荤乱气,看来,他们都在修行。可是没有一个人穿着道袍,全部都是寻常的衣服。 这些人彷佛都没看见王八,都继续就餐。很少有人说话。除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停的到处张望,看见王八了,端了饭菜坐到王八对面。 王八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正乙?”年轻人对王八很好奇,轻轻问道。 王八笑了笑,摇摇头。 “全真?”年轻人不死心,又问道,可随即就笑起来,“你肯定不是全真,不然我会认得你。” 王八不做声。等着小伙子,继续猜测。 “龙门……”年轻人指着王八笑着说,“我不会看错。” “不是。”王八答道。王八看着年轻人,眉清目秀的,白净面孔,有那么点道骨清风的影子,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轻飘飘的,不同普通人那么低沉的说话。 “广慧,就是啦,”年轻人说道“这下我可猜着了。” 王八正要提醒他猜错,年轻人却兴奋的自己介绍起来,“我是方浊,清净一门的。” 王八低头不语,他刚来,到现在还不清楚这里的状况。还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 旁边的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子,对着方浊喊道:“方浊,到处跑什么,回来吃饭。” 方浊耸耸肩膀,站起来,走过去。 王八匆匆吃了两口,食物太清淡,王八没有什么胃口。一个食堂的工作人员,走了上来,问道:“师父,不爱吃吗?” 王八指着菜,苦笑一下。 “你不戒荤?”工作人员很奇怪。 “不戒。”王八答道。 “哦。”工作人员明白了,连忙撤掉王八桌上的饭菜。王八连忙制止,“没事,没事。我能吃。” 工作人员却坚持把饭吃端走。 王八心想,这下可好,吃都没得吃了。 那些戒荤的人,脸上就不太好看。一个老者嘴里哼了声:“贪图口腹之欲,谈何清修。” 王八饿着肚子回房。刚坐到床上,就有人敲门。王八去开门,一看,竟然是食堂的那个工作人员,招呼另一个人,连忙进来。另一个人手上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东西,王八一看,诧异不已,那人手上一个托盘,上面竟然是一个火锅。慢慢的放到王八的桌子上,然后摆放味碟和碗筷,还有粉丝、鸭血、冻豆腐等配菜,有条不紊的摆放完毕,就走了出去。 王八受宠若惊,站在房里不知如何是好。 “你肯定是四川来的。”工作人员说道:“四川人口味都重,我专门从丰台那边一家川菜馆子弄来的火锅,那家厨子的手艺很正宗,你尝尝。” 王八非常不好意思,连忙道谢:“太麻烦你了,这怎么好意思……” “那里的话,我可不能怠慢您呐。”工作人员说道:“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跟我说,我马上做到。” 王八不说什么了,拿起筷子吃起来。边吃边招呼工作人员,“你吃了没有,一起啊。” 工作人员拘谨的站着,摇着头。 “我看你也没吃,帮我弄这火锅,肯定把你吃饭的时间也耽搁了。”王八坚持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工作人员这才坐下,可是没有筷子。对王八说道:“看来真不能陪您了。” 正说着,门口站了一个人,正是在食堂遇见的那个二十出头,叫方浊的年轻人。 工作人员一看到方浊,就说到:“小方,帮个忙,帮个忙,王师傅要我陪他吃饭……” 方浊走进来,对着工作人员说道:“施叔叔,又在偷嘴。” “那里、那里。”老施连忙摆手。 “是我一个人吃的没劲,让他陪我。”王八替老施解围,他看出来方浊是在开玩笑。 方浊也坐了下来,手在头上拨弄两下头发,手伸向老施,手中多了一双漆木的筷子。 王八一看大奇,看来能进这大院的人,都非比寻常,这么个小屁孩,竟然都会这一手。老施把筷子接了,又夹了粉丝放进火锅。对着王八说道:“您先,您先。” 王八不客套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吃,老施肯定不会吃。 王八粉丝煮好,夹起吃了一口。愣住,对老施看着。 老施连忙问道:“怎么啦?不和胃口……” “不是”王八苦笑道:“好辣。” 方浊笑着说:“看你吃火锅,还以为你是青城来的……看来不是。” 王八问道:“小方,是吧,你怎么这么爱打听?” “这里都没人陪我说话,”方浊说道:“本来以为跟着师兄到了北京,能透口气,谁知道,比咱道观里还要闷。” “这么多人,还嫌闷?”王八边吃边说。火锅虽然很辣,但是味道的确很好。 “好吃吗?”方浊看见王八饕餮的样子,不禁羡慕。 “你也吃点。”王八邀请方浊,“你再变双筷子出来。” 方浊看着王八说道:“你刚才说很辣,到底什么是辣味啊?”方浊说着话,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你没吃过辣椒吗?”王八奇怪的问道。 “是啊。”方浊回答:“我从来没吃过辣椒,还有芫荽,知道这世上有这些东西,可是从没吃过。” 方浊看着王八吃的有滋有味,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老施虽然刚才客套,可是现在既然吃上了,也就不再客气,不停的把配菜往火锅里下,吃的比王八还多。吃到兴起,竟然从怀里掏了个小瓶子,是那种二两半的牛栏山二锅头。举起来,想王八示意。 王八连忙推辞。 “哦,”老施说道:“你戒酒的,是不是?” “我不喜欢喝酒。”王八说道:“若是我师父来了,你的酒可不够喝。” “有小方在,怎么会不够喝呢。”老施笑道。把瓶盖拧开,往嘴里倒去。 方浊眉头皱起。看来他很讨厌白酒的味道。 老施嘴巴凑着瓶口,仰着头,却喝不到一滴酒,用手抖了抖酒瓶,还是没有。 老施把酒瓶拿到眼前,仔细的看,刚开盖子的酒瓶,里面一滴酒都没了。 王八这下看清楚了,方浊的确会隔空移物,不知道是天生的本领,还是后天练出来的。 老施对方浊说道:“小方,你就别作弄我了。行个好。” 方浊说道:“你喝可以,但是不能把酒气散出来。我不能闻。” “行啊行啊。”老施连忙答应。 王八看着老施一副馋酒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了疯子和赵一二。他们现在应该到西坪了,不知道师父的魂魄没了,疯子能不能照顾好他。 应该能吧,王八安慰着自己。却不知道,楚大现在正发狂的折磨赵一二,疯子却一筹莫展。 “你不会天天就呆在屋里打坐吧,”方浊问道:“我闷死了,在这里,他们一天到晚的就是念经打坐。都没人跟我说话。想出去,师兄也不让。” 王八说道:“那个叫你的,是你师兄啊。” “是啊,什么都管,怪不得嫁不出去。”方浊说道。 “你师兄能嫁人?”王八奇怪的说道。 “她是俗家。能嫁人的。”方浊一本正经的说道:“现在道观的执事是我……可是她还是管着我。” “听我师兄说,过两天我们这里,要来一个很厉害的人。”方浊神秘的说道:“听说是一个很古老的道家门派,那个门派的执掌,要来这里。” “古老的道家门派执掌要来?”王八纳闷了,老严到处网罗这么多道家门人,野心很大,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是啊?”方浊说道:“听说那个人很厉害的,把阴瘟都给压制了。他们还说呢,老严以后要把职位交给他。” 王八一听,嘴里的吃的一口鸭血呛进喉咙,烫的咳嗽起来。 “不会是你吧!”方浊好奇的说道,“他们说,还要过一段时间才来啊。” 王八苦笑道:“看样子是我。” “那你会什么本事啊?”方浊好奇的说道:“快使出来我看看。” 王八说道:“我只会治鬼。别的都不会。” “你肯定在骗我。”方浊不相信,王八面前的火锅倒转过来,却一滴汤汁都不落下。 “别闹啦,小方。”老施说道。 “你会不会。”小方问道。 “不会。” 火锅又回到原处。 汤汁里突然冒出一条尺把长的青龙,在汤汁里游动,然后钻进火锅中间的炭炉。 “这个这个”方浊急切的问道:“你会不会?” 王八不说话,摊了摊手。 “你连这么简单的都不会,”方浊说道:“你肯定不是他们说的那个人,你这么年轻,看样子也没修几年道……” “你这么年轻,”王八说道:“不也是清净派的执掌?” “我生下来就在道观呢。”方浊说道:“我修道的时间比你可长多了。我们辈分很高的。你把你门派报上来。我看看你的辈分,说不定,你要叫我师叔祖都不一定。” “我的门派,有点特别。不和你们道教一路。”王八说道:“我行的是诡道。” “没听说过。”方浊遗憾的说道:“看来想认个下辈也没戏。” 王八说道:“怎么,当一个门派的执掌还不够啊。” “别说了”方浊说道:“道观里就两个人,师兄和我。到时候,师兄嫁人了,就我一个人,当个光杆司令。” “哈哈。”王八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是说你从小在道观里吗,谁教你光杆司令这句话啊?” “难道我不上学吗?”方浊说道:“我也要读书的。” 王八和方浊两人说着话,老施很少插嘴。吃完后,老施把火锅都收拾了。 方浊还在喋喋不休,“你过两天带我去天安门去看看啊,我来了这么久,师兄都没带我去过,那些人,一个比一个闷,都不愿意带我出去。” “小方……”老施腆着脸对方浊说道:“再帮个忙啊。” 方浊想了想,对老施说道:“好吧。你先把东西放回厨房。那一家餐馆啊?” “巴渝酒家,离我们有十七里路。” 王八送方浊和老施出了门。 方浊还在惦记,“过几天带我去天安门啊。” 王八回房,在屋里的盥洗室洗了澡,上了床睡了。躺在床上不停的想着明天见老严,老严到底是个什么意图,难道老严真的要自己接班?从明天开始,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呢。 王八又想到疯子和赵一二了,疯子现在肯定开心的很,西坪上那么多腊肉和苞谷酒,他岂不是正得其所好。给他这么个美差,他现在肯定不会再埋怨自己不跟着师父会西坪了吧。念道此处,王八不禁想到,疯子这人就是单纯,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想,有点肉吃,有点酒喝,就心满意足。 王八拿出老严配给他的卫星电话,却发现,根本就没信号。王八走出门,往外看了看,看见附近的屋顶上有一些类似天线的装置,跟接受卫星电视的差不多。王八就明白了。想着过段时间出去再打吧。 又回到屋内,沉沉睡去。 王八第二日天刚亮,便爬起来。起来后,发现院子里,其他人早已起床,都在院子中的亭子里坐着。王八本以为自己已经起的很早,没想到旁人竟然起的更早。 王八昨晚已经大致想好了这个四合院的布局,一刻不耽误,向一个斜角处走过去。走到一排平房的最左端,起手的第一个门。王八站了一会,手向木门推去,门是虚掩的,应声而开。 屋内没有任何座椅和家具,就地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八卦,仅此而已。 老严坐在八卦的中间,不是正中间,而是阴鱼嘴处。眼睛闭着,但知道王八进来了,用手向屋角摆了摆。王八会意,轻轻踱到屋角站着。 王八看见老严身边的八卦,除了乾乾坤两卦,都站立着鬼魂。老严御鬼的法门的确很高深。道家养鬼术,本是一个正统的御鬼法门。只是民间的神棍,只求速成,不惜用自身的精血养鬼,甚至被所养的鬼魂反噬也在所不惜。将这光明正大的法术,弄成歪门邪道。但老严的方法,是绝对正宗的御鬼术。 身边的六个鬼魂,都端正的立着,静静随着老严的吐纳,一同修炼。 老严的确行的是仙道。王八还是不能接受,诡道不认同修仙,王八自己也认为修仙是虚无飘渺的事情,可眼前老严的法术,的的确确就是修仙无疑。王八从老严所御的鬼魂身上,看不到一丝阴凉,经凭此,就知道老严的功力真纯。 老严周天结束。对王八说道:“长话短说,我今天又要出去了。你要在这里呆着。” “你去那里?”王八问道。 “我们崂山出了点事。”老严答道:“这是门派私事,就不带你去了,你就呆在这里,如果我半年后,还不回来。你可以离开北京。” “不行,我师父……” 老严丢了一串铜钱在地上,看了看,对王八说道:“你和赵一二,师徒缘分已尽。” “师父出事了?”王八大赫,“我现在要告辞。” “卦象注定的事情,你不信天命?” “我不信,”王八说道:“我相信这是能改变的。” “你怎么改?”老严问道:“你拿得回赵一二的魂魄吗?” 王八愣住。 “你有这个本事,还跟我到北京来干嘛?”老严说道。 “既然你都是说我师父会出事,”王八答道:“我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好吧,如你所说,你去扭转。”老严说道:“那你也要学点东西再回去,你把我的两仪御鬼术学会了,再叫上你那个朋友,可以去试一试。” “可是我师父……” “你师父今年不会出事。”老严问道:“你还有七个月的时间。” “七个月能学多少东西?”王八问道。 “你再跟赵一二之前,学了多少?” “师父只教了我入阴和顺道,用术其实都是我以前学的。” “我学会御鬼用了二十三个月,”老严顿了顿:“你只有七个月时间。” “我能做到!”王八坚定的回答。 老严看这王八,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说道:“希望我没看错你。” 王八说道:“我从不会让人失望。” 老严岔开话题,“我走之后,你可以到处行走,但是不能离开北京。这里任何一个房间,你都可以进入,至于怎么进,就看你的本事了。没人阻拦你。甚至你若是想请教他人的法术,也没问题……诺,拿着。”老严扔了一个工作卡给王八。 王八看了看卡片,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作卡,有激光条码。印着“中国国家道教协会XXXXX” 王八把工作卡挂在身上,“我想我没时间出去了,七个月,时间太短。” 老严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对王八说道:“你出去吧。” 王八站着不动。 老严问道:“你还有事?” “我有点事情,还没想明白。”王八慢慢问道:“既然你相信这世上的事情,都已注定……那你这么多年到处奔波,是为什么?” 老严眯着眼睛,看着王八,一言不发。屋里安静很久,老严说道:“这句话,有人问过我一次……” “是不是我师父?”王八问道:“你们当年就认识?” “希望你比赵一二要懂得顺应天意。”老严示意王八可以走了。 王八回到房间,心里不能平静,不停的思考,师父和老严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老严看来对师父很失望。为什么? 王八想了许久,从房间里走出,走到西南角,进了一个房间。果然和他预料一样,这是藏书室,里面全是道家的书籍。《道藏》放在靠门处。王八没什么兴趣,他很早就看过。 可是走到一半,又回头,果然,很多册,都是以前并没看过的。 王八从拿起书,就放不下来。王八忍下心来,走到另一个书架,王八一看更是惊讶,这都是世上佚失已久的道家经典,第一排依次放着《黔娄子》、《黄帝铭》、《黄帝四经》、《黄帝君臣》、《力牧》、《捷子》、《郎中婴齐》…… 王八连忙翻出《力牧》,这本书王八在读书时候,在一些古老的书籍中看到过某些残缺片段,但是从没见过全本,王八迫不及待的把书翻开来看,一些想了很久的法门在书中的记载的文字点醒下,融会贯通。看过几十页,王八已经不能边看边想。而是合上书本。靠在书架上,慢慢想着自己学的道术,一点一点的印证。 正想着,老施走了进来,轻轻唤着王八:“王师傅,吃饭了。” “这么快就到中午了。”王八摸摸头。 “不是中午,”老施说道:“是晚饭啦,我中午到处找你,也来过这里啊,这么就没看见你……幸亏小方告诉我你在这里。” 吃饭的时候,王八看见自己的饭菜和旁人又不一样,是老施专门弄的。王八感激的想老施看过去,老施示意,这是他的工作,不能怠慢。 一晃一个月过去,王八天天呆在藏书室。看着这些古老的藏书,印本都是明清两代翻印,心里感叹,这些民间失落已久的东西,竟然都被政权的执掌者收藏。现在又落到老严就职的部门,自己若非跟着老严到这里来,那里知道还有这么齐整的书录。 王八和其他的道家众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从第七天开始,王八也早早起来,和旁人一起坐在亭子里。可是第一天就迟了。第二日更早点,寅时二刻就起床,做到亭子里,果然,旁人就陆陆续续的到来。大家看到王八到来,也不奇怪。坐下后,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所有人都来自各门各派,修行的方式都不一样。道教的派系,千百年来,又各自开枝散叶,有的门派,已经差别很大。 王八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要早早到这里来修炼。仔细看了亭子,就明白了,这亭子的布局就是整个四合院的缩影。整个四合院的气门就在这里。 这些道教门人,看见王八,有的表情不屑,有的却露出谄谀的神色。王八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身份已经确定,被老严指定要接班。这些人,当然有的不服气,有的已经想开始巴结自己。 王八忽然觉得很无趣,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可这些人修炼的是道门,心思却在功名,完全是背道而驰。王八在怀恋和疯子一起的日子了,当年他们在学校里开心的学习道家的法门,什么都不为,就那么没目的没意图的学着。可是现在,自己却和这些人一样,目的不纯。 王八注意到,方浊早上很少来,来了一次,还是他师兄拎着他耳朵来的,他还没睡醒,扭捏不已。隔了三天,方浊又来了一次。 方浊每四天来一次。过了两个月后,王八也摸准了他的规律。虽然方浊很不情愿。但还是来了。 到第三个月,王八和其他门派的道人,渐渐熟络,有的也开始说话。可是几个年长的龙门道人和正乙道人,从不主动跟王八打招呼,每次见面了,都是王八毕恭毕敬的唱诺。 当王八觉得不能再沉湎于藏书室,要到处走走,看看其他的房间的时候,五十岁一下的道人,看见王八都亲切的称呼王八:抱阳子。 王八决定不再去藏书室,走到西首的另一个院子的东北角第四个屋子。里面挂了好几张图谱,都是道人应天承地的图像,王八后来拿出了最普通的一张,带在身边。就是这张。 王八初见这些图谱,很多已经见过。仔细看时,和以前看过的还是有很多区别所在。王八看到有一张图谱,歪歪斜斜的挂在屋内的另一侧,上面尘封已久,应该是很久没有人看过。 王八走到图谱跟前,用手轻轻的拂去灰尘,看着就纳闷,这图谱的人像天地人三才和八荒六合完全对不上号。王八对这张图莫名的产生兴趣,仔细端详看着。突然就醒悟过来,这不是个人像,而是阴间鬼魂入道的图谱。图谱上的印章寥寥,几百年来只有三四个收藏者,王八好奇的一一看过印章,想看看这张鬼魂入道的修真图,有哪些持有过,说不定,这些人和诡道会有点联系。 王八猜的没错,图谱上方最左边的印章,是个阴文小篆,名字赫然便是“席应真”。 王八想起金仲当初告诉自己,要自己去问赵一二,问席应真是谁。可是自己并没有问过,不知道为什么,王八一直都隐约知道席应真不能随便在赵一二面前提起。这疑问,就始终藏在王八心底。王八看着图谱,心里不由的随着图谱上鬼魂的经络看着周天运行。看了几眼,王八背上大汗淋漓,这和赵一二教他顺道的路数太接近,简直就是一个法门。难道这个图谱就是诡道流传下来的修真图,不然为什么和其他的图谱完全不同。 王八又想到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个图谱,会在这里。而不是在赵一二的手上。 王八正想得头疼。忽然觉得屋内隐隐映出一点红色的柔光。王八连忙寻找红光的来源,最后却发现,这红光,是从自己的怀里透出。 螟蛉。 王八再向阴魂修真图看去,这下看清楚了,图谱上鬼魂的头顶上方,画的便是一个昆虫,正抖动翅膀,跃跃欲试要飞起来。画的惟妙惟肖,仿佛是个活物。这东西,刚才没有红光的时候,可没看见。 王八伸手向图谱上的昆虫摸过去,那虫子却没了。王八正在奇怪,图谱上的鬼魂面相,突然对着王八咧嘴一笑。 王八“啊”的大叫,蹲下身。 螟蛉中的魂魄都开始散出,站到自己身边。包括自己的魂魄。 王八收不住,身体飘虚起来。 众多鬼魂开始相互吞噬,吞掉一旁魂魄的鬼魂,身体开始膨胀,体型愈是庞大的鬼魂,抓起身边别的鬼魂就更加轻松。王八看的呆了,最有力量的那个魂魄,竟然是自己。王八看见自己的魂魄已经变得如同一个夜叉的模样,正在疯狂的吞噬。 “唵 啊迦唎 曼哩曼哩 曼多哩 莎诃” 王八突然听见了这个声音。这不是道家的箴言。王八不愿意去相信,但是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魂魄嘴中念出的是什么。这是佛教的咒语。 为什么诡道和佛教有联系? ……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们这一派,就是主杀入阴的道门。那里有什么好生之德的做法。” 王八想起了金仲对自己说过的话。 王八闭上眼睛,继续回忆金仲言语: “你自己问师叔吧,你不用多问,你就问他席应真是谁就可以。” …… “席应真是谁?”王八问着自己。王八终于想通了,诡道的传人里,竟然有和尚。 诡道的执掌,为了和正统的道教抗衡,不惜引用佛教法术来增强门派的实力。席应真努力想让门派脱离坤道,可是他没有成功。 是的,王八开始肯定自己的推测,这幅图谱,是老严故意留在这里,让自己看见的。 王八看见自己的魂魄已经吞掉了最后一只鬼魂,完全就是一个靛蓝面孔的夜叉,狰狞恐怖的模样。这是自己吗。 王八向自己的魂魄伸出手去,想去触摸,手伸到一半,迟疑在空中。夜叉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自己的肉身——王八。 一人一魂,就在屋内静静的相互看着。席应真没死心,这幅画流传下来,就是等着一个执掌螟蛉的普通人。有特殊能力的诡道传人,体察不到。 王八知道赵一二当年拒绝了。 今天,轮到王八来选择。 赵一二金旋子金仲的脸,一一在王八眼前闪过。王八横下心来,心里默默喊道:就是我了。 王八把手收回,拿出螟蛉,螟蛉红光闪烁,化作炎剑。王八用炎剑向自己的魂魄劈去,屋内紫光闪现。夜叉化作血水流淌在地下。 螟蛉活了,螟蛉完全听从王八的意念而动。王八随心所欲的操控着螟蛉,炎剑在发出呼啸的声音。 王八不由自主的狂笑,他忍不住,不是他在笑,是螟蛉在笑。王八明白了,这个古老的四合院故址,就是当年辅佐燕王的道衍宅邸。 王八和道衍一样,不再受那三十六岁的限制。但是在有生之年,王八要劈斩厉鬼无数,才能带出诡道。王八没有退路,只能走下去。 这也是老严希望看到的。他看到王八的时候,就设计好了这一天。 让诡道得到道教的认可,让自己有能力斩妖除魔,任何一个理由,王八都无法抗拒。更何况,还有赵一二的魂魄,还在“少都符”手上。 是的,那个山洞里的就是“少都符”。 王八现在无所顾忌念出了少都符的名字,那个在大鲵村的瘟魂。隐蔽在五瘟神之外瘟魂——少都符。 谁也不敢念出他名字的少都符,隋唐以降,被道家所忌讳,不入瘟神之列。就是因为,若是当有人把少都符的名讳传扬,天下便瘟疫横行,尸横遍野。 王八不再顾忌,螟蛉在他手中已醒转,他不再有那么多惧怕。王八看着手中炎剑,不再化作知了壳子。王八轻轻的捏着炎剑,慢慢塞入自己的后脑(此处需解释:中国剑仙若是修行到一定境界,便可藏剑于后脑,可参阅《中国武侠传奇》一书,应该是这个书名,笔者看得时候还小,不到十岁)。 王八盘膝坐下来,顺应图谱上的周天吐纳。不知过了多久,王八内息运转澎湃,到了舌尖,本能一张口。一声清啸直冲出屋顶。 四合院内其他的道士,听到啸声,都不免大惊。纷纷跑到王八这里,对着王八恭敬的站立,作揖说道:“恭喜抱阳子……” 五个月过的很快,王八在院子里,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房间。 炼丹房里的道士最多,进门就是一股硫磺味。丹房里一个古老的铜炉,燃着炭火,这东西却是个摆设。道士们炼丹的道具,都是摆在一旁长桌上的化学器皿。 王八看见这些道士手里摆弄着试管,用酒精灯加热坩埚,蒸馏液在密封瓶里凝结,王八不仅哑然失笑。练外丹的道士,见到王八,都恭敬的打招呼,不敢怠慢。 诡道不重炼丹,内外丹都不是诡道所长。王八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寒蝉两句,也就走了。 这天王八在院子伤门方位第三个屋里,慢慢的研究道家招魂幡,王八对此比较感兴趣。看着破旧的幡布,有的都被虫子咬的到处是洞。里面的鬼魂,被压抑凶狠的,在丝丝戾叫。 王八取下一张幡布,仔细看着上面画的道符。鼻子里闻到一股一股血腥味道。 王八突然好奇心起,动念把幡布里结界打开。 屋内的光线立马就暗了下来,背影,一个又一个的背影,都佝偻着腰的背影。王八看着这些无声无息,一言不发的背影,暗自心惊。王八心念一动,走到一个背影后面,轻轻的用手去拍了拍背影的肩膀。那个背影慢慢的转过头来。 一张焦黄,一丁点血色的都没有的面孔,对着王八。面孔慢慢睁开眼皮,只有眼白,眼眶里没有瞳孔。但王八能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王八忍不住失声喊道“师父!” 焦黄面孔的眼角,慢慢流下泪来。 “是你吗?”王八喊道:“师父?” 鬼魂不理会王八,慢慢的又转过身去,仍旧背对着王八。 王八惶急不已,用手把背影的肩膀扭转过来。可这次转过身来,却不是赵一二的脸庞。而是个白骨森森的骷髅。骷髅的下颚骨轻轻敲动,发出科科科科的声音。 “师父”王八喊道:“你想说什么?” 骷髅头的眼眶鼻孔里爬出了无数昆虫,瞬间布满面孔。王八猛的把魂魄推开。脸上冒出冷汗。 王八把招魂幡挥动。所有鬼魂都入幡。 王八站在无数的招魂幡中间,阴风一起,幡布猎猎响动。王八心里不禁紧缩起来,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王八大汗淋漓。 脑袋里想着,疯子是个没什么担当的人,自己怎么能够把师父这么轻率的交到他手上。可是当时,老严给的条件,实在是无法让人拒绝。 王八想着,为什么自己就一厢情愿的想着,师父会理解自己呢,为什么自己要做的事情,非要给自己找个理由。认为自己跟着老严到北京来,师父是默许的。凭什么这么认为啊。 王八想着,自己一心要光明诡道,是的,这个想法,的确没错。可是凭什么认为师父会理解自己呢。自己在师父最需要人在旁边守护的时候,却跟着到了北京来。把师父交给疯子这个窝囊废手上,疯子这个蠢货,肯定没有把师父照看好,他那么胆小,现在说不定已经跑了。 师父镇邪捉鬼这么多年,得罪的厉鬼可不在少数,师父做事又不是赶尽杀绝的那种,那些鬼魂也许等他很久了…… 王八站在原地,身上汗津津的。为什么我当时就想不到这点。看见眼前的诱惑,却忘了自己根本。 自己就算是得了道家的真传又如何,师父若是出了事,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王八不禁想着赵一二在木鱼的旅社被众鬼缠身的场面,王八一点又一点的回忆:有个唱京剧的鬼魂跑了。当时自己没在意,还觉得自己已经是镇魂的高手,偶尔跑掉一两个,只是个小角色——那个唱京剧的可不是什么小角色,他跑的时候一点痕迹都没留…… 王八疯狂的往四合院外跑去,在走廊上撞到一个人,把那人撞到在地。那人埋怨的叫道“喂,你怎么啦?” 王八并不理会,继续跑着。 可是跑到门口,却撞了回来,一看原来自己冲到了墙上。王八知道自己心情惶急了,看错了方向,连忙又去找门,可是跑到门口,却发现自己站在两个大槐树之间。 王八明白了,翻身骂道:“小牛鼻子,少给我捣鬼!” 方浊站在王八身后,生气的说道:“你撞疼我了,说对不起。” “老子没工夫跟你瞎胡闹!”王八喊道:“把门弄出来。” “你给我道歉。”方浊还在倔强说道。 王八手一伸,把方浊的脖子捏住,“小混蛋,你给我开不开门?” 方浊被捏的喘不过气,眼睛都流出泪来。 王八才知道自己过分了,对着方浊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有很急的事情,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带我出去!”方浊得寸进尺。 “好好”王八顾不得许多。 王八和方浊走出门外,两个靠在门口巷子里抽烟的便衣,对着王八说道:“王师傅,出去啊?” “是的”王八回答。 “几点钟回来啊?”便衣不经意的问道。 “天黑前就回。”王八有点不耐烦了。 “哦,”便衣跟拉家常一样,“天黑没回来,我来找你们啊,你们去那里?” “领导有说过,我要报告自己的去向吗?”王八边走边说。 “当然没有,”便衣讪笑的说道:“北京这么大,怕你们找不到路。” “不用。”王八冷冷的说道:“我在这里读了好几年的大学。还不至于,连路都不认得。” “那是……那是”便衣陪着笑脸。等着王八走远了,掏出手中的对讲机。 王八和方浊穿过一条条胡同巷子,终于走到大街上。 王八爬到一个广告牌上看了看,大片胡同民居的上方,那几个天线已经很远了。 王八掏出手上的卫星电话,拨通了老严的号码。老严接的非常快。 “问你一个事情?”王八一句话都不罗嗦。 “讲。”老严也很干脆。 “你以前和我师父还有我师伯,都很熟悉。” “是的。不仅是熟悉,我和他们师徒四人……哼哼。” “四人?”王八问道:“我听说我师祖,从没败过,更没手下留情过。” 老严说道:“你到底要问我什么?快点说,我手上事情有很多!” “我想问你,我师父是不是得罪过阴伶,怨气很重的那种阴伶?”王八说道。 “恩,你真的是不知道。”老严那头,“刚才你自己是说了,我不可能从你师爷手上讨到好处,我和你师父交恶的时候,你师爷已经死了,不然,我那里会找你师父。” “你说这些干什么,”王八说道:“我在问你我师父和阴伶的事情……” “你听好。”老严打断王八:“都说了师徒四人,你还有个大师兄……” “什么意思?”王八知道不对劲了。 “金旋子的大徒弟,当年是南阳一个戏班子的顶梁柱,半路出家拜的金旋子为师。” “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死了,九五年在沙洋钱场农场里自杀的,十一根筷子捅穿自己的任脉天突、膻中、鸠尾、中脘、神阙……” “他要找我师父。”王八想起了金仲对赵一二的憎恨,看来这个自己今天才知道的大师兄,一定比金仲更恨师父。 “我要走了。”王八说道:“我要回西坪。” “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老严平静的说道:“你有本事把赵一二的魂魄拿回来么?拿不回他的魂魄,你能守到何年何月。” “师父现在怎么办,那个阴伶现在肯定在缠他。我当时疏忽了。”王八后悔不已。 “记住我跟你说的两句话。”老严说道:“一,你的师父的死劫还有两个月;二,你和他已经没有师徒缘分了。” “你说的到底什么意思?”王八对着电话喊道。 “我的意思就是说,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学会御鬼术……”老严顿了顿,“但是到时候也是竹篮打水,可是你不做,你不会死心……等我回来你再走。我过年后,就回来。记住了。” 老严把电话挂了。 王八连忙给董玲打电话,董玲隔了一会才接,“找谁?” “马上把到西坪去看看我师父和疯子,把我的电话带给他们。” “王哥吗?你在那里?怎么这么奇怪的号码?”董玲连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月后。”王八说道:“我很忙,我要挂了。” “等等……”董玲话还没说完,王八挂掉电话。 王八向回走去。钻进胡同巷子。 方浊不依不饶,缠住王八,说王八说话不算话,不带他出去。 王八不愿意跟方浊老是纠缠,对方浊说道:“好的,过年就带你出去。” 方浊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跑。只好乖乖的跟着王八回去。 王八从这一刻开始,每天白天不吃不喝。凌晨起来,就坐在院子里的亭子里,仰头看着亭子的布局。老施急了,劝王八吃饭早餐和午饭。 王八推辞,只是在晚上到食堂吃两口。也不在意饭菜的口味。 王八想快点弄懂这个大院的奇门布局,老严的御鬼术,就是源于这个奇门运行。 王八现在很内疚,他很想弥补当初作出的决定,没时间了,王八急了。 王八不埋怨老严,老严的意图,王八知道,老严的确是想让自己接替职位,老严是对王八给予了厚望的。王八内心也感激老严,王八从读书就开始学道,见到赵一二之前,从没人看重过他的决心,就是赵一二也考验了他很久。 单单就是老严,见到王八的第一面,就认定了王八,立即做出决定,让王八接班。这份信任和情谊,让王八受宠若惊。士为知己者死,王八又怎能不感激老严。 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雨水里夹杂着雪片。 王八看着亭子顶部。已经连续看了很多天。但是还是没看懂。无论王八用哪种看法都不行。开始的时候,王八以为是洛书的布局衍生,可是看久了,发现方位不对。用梅花更不行,看到第三变就卡壳。 王八到了晚上就去藏书室,翻看道家的典籍,希望能找出端倪。可是没有,王八发现,每种方法,都能和这个奇门布局印证几步,几步之后,就阻塞。王八不禁佩服当年道衍的本事。想到道衍,王八又想到一个问题,道衍是诡道,可是他布置的奇门,怎么是老严御鬼术的法门。 难道道衍曾经是道教第一人,当时武当正盛,无与争锋,道衍在道家威望并不高,相反在世俗却风光得意,权倾朝野。 亭子上的雨水滴落的并不快。王八忽然想通了一点,随着雨滴落下的顺序,仿佛看见一些端倪。可惜雨滴太繁复。王八看不过来。 却不知道,与此同时,疯子正在西坪,感受着天上每一滴雨水的痕迹。 王八永远都学不会听弦,他走不了这个捷径,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计算。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甚至下了场大雪。王八穿着羽绒服,坐在亭子,冻得发抖。可是他不能放弃,快了,自己要看懂了,就差最后一点的关节,没有想通。 老施给王八弄了盆炭火。王八很感激,其实炭火也没什么用,风呼呼的吹,这点热气,早就散了。 院子外渐渐有了鞭炮声,王八非常烦躁,王八需要安静的思考。可是总是有突兀的鞭炮声响起,最讨厌的就是二踢脚,响了一声,王八还要等第二声,再重新投入计算。 鞭炮声越来越多,王八已经无法继续思考。 这天,王八虽然无法安心计算,可还是习惯的坐在亭子里。方浊突然走到王八身边,对王八央求道:“师兄,带我出去玩啊。” “不是说过年再带你出去吗?”王八敷衍道。 “是啊,”方浊说道:“今天是腊三十啦。” 王八看着方浊一脸的期待,心想真是个小孩子性格,怎么可能是清净一派的执掌呢。 想着继续呆在这里也无益。答应了方浊。 和方浊走到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看着繁华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都是一脸开心,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买了两根冰糖葫芦,和方浊一人一只在街上吃着。暂时忘却了烦恼,投入到这花花世界里。 却不知道,几千里外,西坪山顶上的疯子,在不停的咒骂他。 看见眼前的绚丽,就忘记了自己的根源。这就是人的本性吗? 王八和方浊在北京的街道上闲逛,方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其实也没去几个地方,方浊也就只知道天安门和颐和园。王八想回自己母校去看看,但是想着在昌平,来去太远,就放弃。 晚上回到四合院,食堂里收拾的亮堂堂的,摆放的桌子跟春节联欢晚会一样,不过只有四桌。餐桌前方的背投电视,正在放春节联欢晚会。 平时都沉于修炼的道士,都津津有味的看着春晚。被里面弱智的小品逗得不禁莞尔。 王八对看电视没什么兴趣。但是看着毕竟是过年,一个人呆着,也不是滋味。也假装感兴趣的看着春晚。 看了不到一个小时,王八发觉,有点事情不对劲。那就是无论春晚里面在放什么节目,这些道士都是微微的露出笑容,讲相声、演小品就还罢了。连唱歌跳舞,这有什么好笑的,可这群道士还在傻乐。 有两个龙门派的老道士,竟然就在椅子上开始打坐,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却还看着电视屏幕。 王八越来越好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跑到屋外去看天线。果然屋顶的那个起干扰作用的天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 王八想了想,又跑回去,看见和自己一起回来的方浊,现在也慢慢的面露微笑。王八连忙把方浊的耳朵揪了一下。 “啊哟。”方浊捂着耳朵,看向王八,眼神跟刚睡醒一样。 “电视里在放什么?”王八问方浊。 “那个人在跟我们讲道呢?”方浊说道:“讲的很好,我都听入迷了。” “电视里不是在放春节晚会吗?”王八问道:“怎么是个人在讲道。” “是啊,我开始还在看里面唱歌的,这么就一个人在里面讲道……” 王八连忙拿出电话,拨了老严的号码,果然,电话能够打通。但是老严在那头老是不接。一直到掉线,都没有人接。 食堂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怪异。道士们都开始在地上打坐,看样子在随着他们看到的那个讲道的人运行周天。工作人员都傻了,他们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凶事。 王八对着工作人员喊道:“关电视!” “啊?”一个工作人员茫然的反问王八。其他的两三个,脑袋估计更是一团粥,反应更慢。 “关电视机!”王八又大喊。 电视机里面正在放戏曲《麻姑拜寿》,王八不懂戏曲,就觉得里面的服装,怎么和平时电视上的唱戏的服装有点区别。王八知道不能多看。但还是忍不住看下去。 王八看见电视里,《麻姑拜寿》的唱戏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中山装的人,正盘腿打坐。一只手捏着诀,另一只手在随着口中说的话慢慢挥动。他的声音非常好听,醇和深沉,夺人心魄。至于在讲什么,王八反而没有在意。只是听到他在告诉自己,该如何运行内息,王八忍不住照做起来。 方浊看见王八刚刚在喊关电视机,现在又变成这样。知道没发生什么好事情。又看见工作人员正拿着手上的遥控器,拼命的按着,可是无论怎么按,电视机,就是不关。另一个工作人员慢慢的走到电视机跟前,用手去按开关。手才伸了一半,突然就凌空向后飞去。狠狠的摔倒在地。 方浊看见电视里的那个中山装男人正在轻蔑的笑着,本来一张敦厚蔼祥的脸,竟然透出点邪意。 电视机下的众道士,包括王八脸色的表情也和电视里的中山装男人一个模样,一起撇着嘴,露出邪恶的笑容。 方浊也忍不住想笑,但还是隔空将一杯可乐浇到插座上。电线短路,连灯都灭了。 众道士全部都“啊”的喘了一口气。 王八也醒转过来。王八在黑暗中大声喊道:“刚才那个是谁?” 道士们都把脸王八看着,三魂不聚。电视里穿中山装男人的催眠术太强大。竟然能把这些道行高深的道士都催眠。更可怕的是,他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印象插入到电视节目里的。王八想了想,就是在电视影像摄影镜头的一秒是二十四帧,也许电视图像会更快。但无论多快,总是有间隙,这个神秘的催眠影像就插入到这间隙中,将道士们催眠。 还有一点,是最厉害的,这个中山装的男人,是怎么把自己的影像传输到电视数据中去的? 王八想到这里,内心里毛躁起来,老严领导的这个部门,原来隐藏着这么厉害的对手。 众人在黑暗中,都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都埋怨方浊把电线给弄短路,看不成电视了。对刚才被催眠的过程,都记不起来。 王八对众人喊道:“大家别说话。” 众人都对王八有所忌惮,都静默。几十人安静的呆在黑暗的食堂里,只有屋外透进来一些光线,勉强可见各自的身影。 王八喊道:“大家都想想,刚才看电视,运了内息没有?” 安静一会之后,众人又开始慌乱起来。最年长的那个全真道士,等在嘈杂的声音中对王八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八知道他们的内息都乱了。对他们说道:“大家别慌,蹊跷在电视里。” 众人都不说话,齐齐向已经关掉的背投电视看过去。 背投电视的方向,就是个大方块静静的在那里。可大家都对它无比忌惮。 忽然,背投电视的屏幕一片光亮,呈现满屏的雪花。 王八大喊:“方浊,别胡闹。” 方浊委屈的答道:“不是我……” 王八背心开始发麻。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背投电视。 果然不错,那个中山装男人又出现在屏幕里。但这次他站起来了。用无比亲切的声音说道:“诸位道友……进来啊……进来啊……” 众人那里还敢听他的蛊惑,纷纷运息,凝神静气。 中山装男人的表情变了,刚才还慈祥柔和的脸,现在变得狰狞。 电视机的图像在不停的跳动。闪了几下,又变成了雪花。 王八正吐出一口气。屏幕的亮度突然大炽,电视机的声音发出频率极高的响声。屋内所有的玻璃杯还有房间的窗子瞬间全部炸裂。 王八看见,一个白色影子从电视机里窜出来,化成一个白骨爪子,四处摸索,众人却都跟待宰的羔羊一样,一动不动。他们看电视的时间太长,被催眠的狠了。无法抵抗。 王八冲到电视机的跟前,炎剑自行从身后飞出,不停的砍白色的影子。 王八向电视机里看去。一个惨白的脸,张大嘴巴,募得冲到王八面前,贴在电视机的屏幕后,露出满口尖锐焦牙。和王八就隔着一个玻璃镜面。 那脸又慢慢的后退,仍旧是那个中山装男人。 那中山装男人和王八隔着屏幕,一里一外,对望着。各自用催眠术,蛊惑对方的心神。都极力控制对方的思想。 王八的眼睛珠子已经突出眼眶几分,脸上大汗淋漓。 一分钟后,王八已经无法支撑下去,全凭一口精力,苦苦支持。里面的中山装男人的眼睛突然爆裂,血水喷到电视机的屏幕上,王八眼前一片红光。 然后背投电视陡然熄灭。 王八回头一看,原来是龙门派的一个道长,在自己的身后祭起了一个八卦镜。王八长吁一口气。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方浊叫来电工,把屋内短路的电线重新修好。倒腾了半个小时。屋内才又恢复光明。 大家都不说话了。方浊不知趣的问道:“那是什么人?” 方浊的师兄,骂道:“不知道就别问!” 大家都知道那个中山装男人是谁。王八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厉害。趁着老严不在,差点坏了老严招来的帮手。 王八想着还是不对劲,那个人不仅在避着老严,好像也在避着自己。还有,干扰天线不是被风吹翻的,不然哪里会这么巧。 是的,那个中山装男人对王八很熟悉,知道王八也会催眠术,所以故意避开他。倒不是本事比王八弱,而是无法这里的高手太多,他没有把握分心对付王八。事实也是如此,王八得到龙门派道长的帮助,就破了他的法术。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能力,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太巧了,老严不在、自己不在、天线锅翻了,大家都在看电视……这些细节太巧合了,全凑到一起。 这里有人在暗中关注自己,可是除了方浊,大家基本和王八都不相互交流,难道是方浊,王八想到,应该不会,方浊的心思镜明,不会是他。 王八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一直都在和自己套近乎。从自己第一天来开始,就表现出不一般的热情。王八知道是谁了。 王八连忙喊道:“快去找门卫。别让食堂的老施出去!” 两个工作人员,连忙往大门跑去。另一个就在食堂里到处找人,没有找到老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果然,两个工作人员和一个便衣过几分钟回来,便衣对王八说道:“老施刚才说要买酒,急匆匆的走了。” “糊涂!”王八骂道:“这里都是清修的道士,那里有人会喝酒!” 便衣着急了,连忙对王八说:“那我现在就联系别的部门去找。” 王八说道:“别找了,他都做好了准备,现在肯定找不到了。你们马上把屋顶的天线扶正。还有,别让陌生人进来。” 方浊在一边说道:“抱阳师兄,你还要看电视吗?” 王八扭头向方浊看着,心想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 “师兄,”方浊被王八看得窘迫,“我已经扶正了。电源也连上了……” 王八对众人说道:“各位道友,大家别轻举妄动,也不要修炼。听我的,等着严所长回来。” 众人无话,都各自回房休息。 王八回了房,静静地想着老严的这个部门,做了这么多事情,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对手存在。老严这个担子,不轻松。过了会,方浊来敲门,王八问他干嘛。方浊说道:“快到十二点了,一起放鞭炮啊。” 王八拒绝了。 方浊不死心,“那元宵节,我们去不去看灯。” 王八正在烦着,敷衍道:“什么看头,挤死人了!” 正月里还没过,老严终于回来了,比原定的日子早了几天。一到院子,就招呼王八去他的办公室。王八走进老严的办公室。看见老严一脸的疲惫,已经呈出老相,原本光滑的脸上皮肤,已经有了皱纹,老人斑也看得明显。 老严已经从便衣那里知道了除夕夜的事情。 老严坐到地下,对王八说道:“我也疏忽了,我只注意有道行的人,其实普通人更容易为他卖命,幸好有你……我没看错人。” 王八说道:“你回来,我就要走了。我师父……” “是的,”老严说道:“你师父的死劫要到了。何苦呢,你回去也帮不了他。” 王八一脸的坚定。 “你的本事学会了吗?” “还差一点没懂。”王八如实回答。 “那再给你几个月时间。”老严说道:“你已经很快了。” “那我师父怎么办?”王八追问。 “赵一二不肯离开西坪,这是他自己要等死的,谁也帮不了。” “你的意思是……”王八问道。 “是的,他只要不死守着西坪老屋,就还有几个月的转机。”老严又补充道:“但是还是没有用的,只是延迟几个月而已,再说了,他不肯离开西坪的。这个人犟的很。” 王八说道:“那我一定要走了。” “这样吧……”老严说道:“只要你想办法让他离开西坪。” 王八说道:“为什么你非要我过一段时间再回去?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因为有件事情,你要帮我去处理,去年这个时候,武当山的玉真宫被烧了。当时在闹瘟,我一直没时间去。现在我也不敢离开这里,只能你去。你学会了御鬼术,我才放心你独自行动。” 王八问道:“我师父,离开西坪,就能躲过这个劫数?” “不能。”老严也不隐瞒:“只能推迟……他过不了今年。” “我不信。”王八说道:“很多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比如当初他并没想收我入道,说我不合适……” “我不想跟你争这些无谓的事情。”老严虚弱的说道:“时间很紧,别用在争论上……这样吧,我们各自想办法,让你师父离开西坪。” 王八想着老严说的也对,退出办公室,走到街上,给董玲打了个电话,吩咐她找刘院长,去西坪接赵一二回宜昌。 董玲答应了,然后冷淡的问王八什么时候回来。 王八说道:“就几个月了。” 董玲在电话里冷冷的说道:“希望你早点回来……能参加我的婚礼。” 王八拿着电话,楞了好长时间,对着董玲说道:“我尽量……” 董玲把电话挂了。 王八慢慢走回院子,正要回房,碰见方浊。方浊埋怨王八:“师兄出去玩,都不叫我。” “你除了知道玩!还知道什么?”王八对着方浊大发雷霆。 春去秋来。 王八一日,坐在亭子里,从早看到晚。王八头已仰的酸痛,随意偏了偏。看到漫天的星空。身体一个激灵,心中顿悟。 连忙跑到老严的房屋。老严见王八进来。知道王八已经想通关节。 王八说道:“我计算过右枢的方位,但是我没想到,关节在开阳的伴星。” “世人都以为北斗七星,其实还有个伴星,这房屋的方位奇门中枢就在那伴星上。你能看出来,我的本事,你也应该已经能学会了。”老严交了王八三面旗帜,分别是黄色、红色、青色。 (右枢七星。世人皆称之北斗。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天枢、旋、玑、权为斗魁,衡、开阳、摇光为斗柄。合称北斗。但开阳还有一个伴星,不为世人所熟悉,因为是个暗星,《太上玄灵北斗真经》也未录入法门。) 王八收在怀里。对老严说道:“那我去武当山玉真宫,明天就走。” 老严说道:“这个没问题,但我觉得你需要帮手。” 王八说道:“不敢麻烦那些道长。” “那个在大鲵村的……也许和玉真宫失火有点关联。玉真宫失火后,大鲵村发阴瘟。当时我在广东,来不及过去。到了神农架,也没时间去……现在,我的那个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难,我也不能离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能失手……” 王八说道:“那好吧。你准备推荐谁跟我去?” “方浊。” “那个小屁孩!”王八一听头就大了,“他只知道玩。” “抱朴归真,浑如婴儿。”老严说道:“能帮上你的,这里只有他。还有一个人,你也要让他一起来。我才放心。” “疯子。”王八知道老严的意思。少都符,这个名字在王八心里闪过,他和少都符对峙过,知道他的强大,老严的建议是对的。可是疯子和方浊两个人,都让王八不太放心。王八脸色就有点迟疑。 “你自己都说过,世上的事情可以凭人力改变……为什么不试一试。”老严说道。 王八还不知道疯子已经学会听弦,疯子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那个傻小子。王八想了很久,认同了老严的提议。王八也相信,疯子会来帮自己去面对少都符,毕竟赵一二的魂魄是疯子选择留在了少都符的手上。疯子一定想补救。 方浊听说要跟王八一起去湖北,雀跃不已。方浊的师兄,那个始终板着脸的道姑,见是老严的决定,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嘱咐方浊行走江湖的规矩。 方浊听得烦了,对师兄说道:“有王师兄和几个当兵的哥哥呢。你怕什么啊?” 王八决定第二天就出发。走到院子外面,拿起电话又拨了起来。 我正在商场里跟一个一对即将结婚的情侣介绍音响的性能。他们已经来了两三次了,对我正在推销的那一套中等价位的音响比较感兴趣。看样子,这笔生意要成交。 这段时间,我的业绩很不错,老板很是喜欢,说我嘴巴很甜,会讨顾客的欢心,看不出来,还是个人才。说的我心花怒放。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段时间业绩好,是因为国庆和元旦两个节日的缘故。卖出去几套,都是卖给了要结婚的准夫妻。 所以董玲和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走到我的展柜里时,我还以为,董玲是专门来找我买音响的。虽然我在卖力的给面前的这对情侣讲解印象,可注意力,放在了一旁董玲和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是董玲的男朋友。董玲站在电视机前,看着无聊的泳装美女画面,并不挪脚。那个男人百无聊奈,蹲下来仔细研究着一个高档的功放。 董玲等我半个多小时,我才把那一对情侣打发走了。我连忙对董玲打招呼。董玲脸上松动一下,对我说道:“看不出来,你的口才还不错……不想以前那样……总算是有点出息了。” 那个年轻的男人见董玲这么对我说话,脸上就露出点尴尬,但又极力掩饰。 我也无话,董玲突然就带了个男人在身边,让我很不适应,我习惯了她巴心巴肝的随着王八,现在突然她身边冒出个大帅哥,我也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 董玲淡然的对我说道:“这个是我男朋友,叫李寻欢。”董玲手向那个大帅哥招了招。 “李寻欢!”我眼睛瞪得老大——小李飞刀。 “不是啦。”董玲估计习惯了别人这种表情,“李行桓。” 我笑了笑,对李行桓说道“我姓徐,叫我疯子就行。” “你好,你好。”李行桓向我伸出手,“幸会……我和玲玲要结婚了,专门来看看家电的。” 我不习惯和人握手,碰了一下李行桓的手,就把手缩回来。 董玲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我和李行桓两个大男人也尴尬,只好拿着面前的高档音响说事。讲了一会,李行桓就决定要买。我愣了,一般都是顾客来好多次,才决定买。李行桓倒是爽快,十几分钟,就下决心买两三万的东西。我看见李行桓手腕上带着梅花机械表。 我没有心理准备,对李行桓非常感激,知道他是看着董玲的面子上,照顾我的生意。连忙对他说:“我去问问老板,肯能不能给你们折扣。” 董玲在一旁什么都没说,就是看着电视机里的泳装美女。 一个顾客又来了,我去招呼,董玲和李行桓,又向床品区转过去。 等我下了班,和接班的同事交代好了,换了衣服,刚走到电梯口,看见董玲和李行桓竟然还没走。我问他们,“结婚是不是很麻烦,要看这么多东西。” 李行桓说道:“我和玲玲请你吃顿饭,谢谢你。” “你们照顾我生意,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我不想和他们吃饭,说实话,我心里有点不爽,闷着在骂王八这个抛皮(宜昌方言:不懂得珍惜事物的傻瓜)。 可是李行桓一再坚持,我明白了,是董玲的意思。 李行桓有自己的车,桑塔纳。看来条件比王八好多了。 李行桓问我去那里吃饭,我说无所谓。就近找了个酒店。点菜的时候,李行桓每点一道菜,都问董玲爱不爱吃。董玲都只是点点头。 李行桓点了啤酒,和我对饮。吃了几口菜,李行桓说话就更大方点了,“听说你们是学道的,是不是道士啊。” 我笑而不言,我不是道士,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我以前有个同事,很会算命的。”李行桓没话找话,“听说不比三斗坪的陈瞎子差。” 我实在是不愿意和李行桓讨论这个话题,故意喝酒。 “你们学道的,听说有结婚的呢?”李行桓说的有点慢了,“是不是道士都不能结婚?” 我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李行桓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把我当做王八啦!看样子董玲是没跟他说过我和王八,但是他从别处打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我心里好笑。向董玲看去。董玲脸上很平静,眼神飘忽。 我也尴尬起来,不知道怎么办,我总不能说,董玲以前的男朋友不是我,是另有其人,是个想得道的大傻蛋。 这个处境太难受,我匆匆夹了几筷子菜,把剩余的啤酒一口喝完,对李行桓说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以后音响方面,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我站起身,准备走了。 “等等。”董玲喊住我,“他又给我打电话了……” 我站立不动,等着董玲继续说下去。 “他问你,想不想帮赵先生。”董玲又说道:“要是想帮,九月初九到老河口去找他。他在那里等你。” 原来董玲来找我,就是替王八给我带话,董玲这丫头变了,还晓得请我吃顿饭,再问我帮不帮忙。 我问道,“老河口,那么大,我去那找他。” “梨花湖宾馆,若是问不出来,就说电力宾馆。”董玲说道。 “你们在说谁?”李行桓被我和董玲的一问一答,弄的莫名其妙。 我拱拱手,走出酒店。王八这个人,越来越虚伪了,明知道我肯定会答应,却还要多此一举的问我愿不愿意。 我回到仓库,刚好刘院长和陈阿姨也在。他们在劝赵一二去医院疗养。赵一二精神比前段时间要好得多,但是身体还在消瘦。 赵一二当然是不愿意去的。任刘院长夫妇说干嘴皮子,就是不答应。 我对刘院长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劝他。” 刘院长夫妇走了后,我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你认识那个跟金仲关系不错的罗师父吗?” “认得。”赵一二不屑的说道:“罗掰掰的师父,被老子当年一顿好打,哈哈,在龙泉。他们两师徒从金银岗那边过来,老子等了他们一夜……” “他们修炼的法门……” 我说了一半,就被赵一二打断:“老子才不学他们的那个鸡巴法门。搞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莫劝我。” 我其实也知道赵一二肯定不会答应,不然早就劝他了。现在是抱着一线希望,他去学散魂魄的修炼法。但是就算是他答应,我们去风宝山找到罗掰掰,罗掰掰会不会教也是个问题。罗掰掰就算是教,谁知道会不会使坏,让赵一二立马翘辫子。 我对赵一二说道:“那你儿也莫犟了,去刘院长家里去吧。楚大已经走了,策策不会有事。” 赵一二说道:“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的,比王抱阳还啰嗦。妈的人就是不能学道。学了就变。” 我说道:“我九月初九要到老河口去找王八。也许,能找到对付那个扣住你魂魄的东西方法。” “所以你要我去老刘家里去住。”赵一二说道“老子师父当年就给我许了福的,我今年不见得挺的过去。老子活一天是一天。” “你也不相信,我和王八能对付那个东西?”我问道。 赵一二说道:“你会听弦了,王抱阳估计这一年也没闲着,你们应该不会栽在它手上,但是想从它那里拿回什么东西……哼哼……” 我对赵一二说道:“我没时间照顾你了。你现在躲得开那些过路的脏东西吗?” “我这辈子没什么牵挂,”赵一二不羁地说道:“都说了活一天是一天。” 我听到这里,不禁激动起来:“你没牵挂,你他妈的没牵挂,天天想着你的同学干嘛!是的,我也没把握,补救我的过失,你是没几天了,但是你就没想过,和策策多呆几天吗!” 赵一二脸变得煞白,嘴角哆嗦,慢慢问道:“刘忠智这个暴暴(宜昌方言:傻瓜)跟你说过些什么?” 九月初八,我和赵一二两人喝的烂醉。初九的早上,我把赵一二送到刘院长家里。刘院长已经把他的书房收拾好。放了一张床在里面。 我向刘院长和陈阿姨道别。赵一二宿醉未醒,被我扶到床上,仍旧睡着。我出门走了出去。 刘院长对我说道:“小徐,还是那句话,莫强争。” 我把赵一二看了看。心想,我一定要把赵一二的魂魄要回来。我可不和他一样,背一辈子的包袱。 到老河口市的时候,已经下午,快天黑的样子。我在车站外,上了个载客三轮摩托。 “电力宾馆。”我说道。 到了地方,天已经在暗下来,宾馆的招牌果然是“梨花湖宾馆”,我下了车,付了钱。走进宾馆前台大厅。一个人,看见我了,从大厅里的沙发站起来,我站着不动。我知道他肯定是在这里等我的。那人虽然穿着便服,可是走路的时候,身体笔直,手掌都是并拢的。 那人走到身前,礼貌的问我:“徐云风?” 我点点头。 “你行李呢?”那人又问。 我两手一摊,“我就是身上一身衣服来的,没什么行李。” 那人也不多问。转身带着我楼上的客房走去。我想坐电梯,可是看样子,他没这个打算。 爬了几层楼梯,进了一个房间。那人退出去了。 王八正躺在里面的床上看书。一个穿着牛仔裤和男式夹克的小丫头坐在床边,在看电视,跟着里面的垃圾综艺节目傻乐。那小丫头边看还边说话:“王师兄,你看着这两个主持人,说话好嗲,跟女人一样……” 我心想,看来自己为董玲的事情,替王八可惜,真是自作多情。这小丫头虽然穿着男人衣服,可是长得眉清目秀的,一脸的干净,眼睛清澈,一头短发。她叫王八师兄,看来两人关系密切的很。 王八见我来了,从床上跳起来,“师父还好么?” “你还记得赵先生啊?”我撇了撇嘴,“他还没死。” 王八被我呛得没话可说。 我接着说道:“你他妈的到底死哪里去了。” 王八脸上挤出点笑容,“我在想办法,把师父的魂魄拿回来。那个东西,是——少都符。” 我心里震动一下,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亲耳听到王八说出少都符的名讳。心里还是很虚。 以我和王八的这点道行,对付民间普通的孤魂野鬼,无良神棍,也许没什么问题。可是突然要面对少都符这种近乎列入仙班的东西,我还真是很想回避。 我之前甚至都不相信,到底有没有这种瘟神。 “你想到办法了吗?”我问道:“我们去神农架?” “不用。”王八说道:“明天我们上武当山。” “我们不用回大鲵村?”我问道。 “是的,我们去玉真宫。” “玉真宫不是被烧了吗?”我问道。 “是的,我来就是老严要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 “恩,火灾和少都符有关。” “玉真宫被烧和大鲵村出事……” “是同一个时间的事情。” 看着王八一副镇定的样子,我知道,他现在手上权力大的很,到这里来,早就做好了准备,事情的脉络,都已理顺。既然他都想好了对策,我也不多想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他怎么安排,我照做就是。 我对王八说:“坐了一天的车,我想睡了。你让她回房吧。”我把那个小丫头指了指。 王八说道:“都差点忘了,介绍一下,这是方浊,清净派的执掌。” 我扑哧的笑了一声。 方浊这丫头,对我说道:“我知道你,你是王师兄的好朋友,疯子。听说你通阴眼。让我瞧瞧。” 我摆了摆手,不想理会她。 方浊大声说道:“果然呢,你还有一双眼睛……” 我躺倒在一张床上,想睡觉了。方浊还挺烦人,问着我:“徐大哥,王师兄说你没师父……要么这样,我收你当徒弟啊……然后你来当我们门派的执掌。” 我说道:“你回你的房去吧。我真的要睡了。” “这是我和王师兄的房间。”方浊说道:“你的房间才在隔壁。” 我一下坐起来,对着王八说道:“你们住在一个房间?你不是……” 王八说道:“本来是这么安排的,可是我们两兄弟这么久没见了,晚上就多聊聊吧。”王八又转头向方浊说道:“方浊,你到隔壁去。” “你们一直住在一起?”我非常好奇。这不是王八的作风啊。 “方浊来了几天了。”王八说道:“我去了十堰的,也是今天刚到。” “你们住一个房间,”我说道:“道士也是有结婚的,可是难道现在也学着世俗开放了,未婚同居,你也想通啦?” 王八抠着头发,“这是哪跟哪啊?” “你们一男一女,住一个房间。”我指着方浊,“你总不能抵赖吧。” 王八大奇,“你在说什么?又发神经了吧。方浊可不是个女孩。” “他不是女的!”我对着王八喊道:“我信了你的邪……”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看到王八的表情,比我还夸张,他的嘴巴张的老大,连扁桃腺都看得清楚。我心里突然好笑,这个糊涂,连男女都分不清楚,一个女孩在身边都看不出来。真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学道上面。 “我是女的啊,我是清净派嘛,都说了我师兄要嫁人,我当了执掌,不能嫁人。”方浊还做出很无辜的样子。 “那你知不知道,男女不能住一个房间?”我问道。 方浊说道:“有问题吗?” 我听了,王八怎么这么倒霉,遇见个这样的弱智。 “怎么从没听你说过,”王八指着方浊,“你是女的。” “你又没问过。”方浊说道:“我们清净派这百十年,都是女的执掌,你不知道?” 王八的下巴要脱臼了。 我捂着嘴笑起来。清净一门,开创就是孙不二,当然是女的执掌居多。王八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方浊还在房间里站着,估计她从小都在山上,除了上了几天学,没人告诉她这些事情。根本不知道男女有别。 “那我看完这个电视了,再走好不好?”方浊说道。 “你——”王八对着方浊大吼:“给我马上去隔壁!” 我对王八说道:“你脾气这么大干嘛?她不知道嘛……哎、哎、哎……” 我被眼前的事情弄呆了。方浊嘴巴一撅,并不走门,而是直接从墙壁穿到隔壁去了。 “你从那里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啊?”我指着墙壁问王八。 “这个死女伢子!”王八愤愤不已。 “你别背后骂我!”方浊又从墙壁里钻过来,“那边的电视机是坏的。”方浊又穿回去,我们房间的电视机,突然就换了一个。 我躺倒床上,心想,王八找到这么厉害的帮手,看来这个事情有把握。 王八却还在气愤,自己是个傻蛋,连个小丫头都没看出来。 “这不怪你。”我劝王八,“你从来没和女人谈过恋爱……不过,你也太迟钝了吧。不看相貌和表情,喉结有没有看不出来啊,不过也是,她穿个男人衣服,显不出身材。” 王八无奈的说道:“我那里有时间去看别人身上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忙,哪有这么多心思放这上面” “是的”阴阳怪气的说道:“老子的心思复杂。净他妈的看女人身材。” 我突然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背心着地,疼得我一口半天才换过来。 我爬起来,站到墙边,用手捶着墙,“你这二尾子,有本事给老子过来!” “有本事你过我这边来,我可不怕你。”方浊也在那边喊道。 我彻底没了脾气,这是个什么人啊。傻不拉叽的,却有这么大的本事。 王八说道:“别闹了,睡觉。” 我准备去洗澡,却又担心。犹豫不决。 王八又喊道:“方浊,你明天回北京!” 房间里的两张床都竖立起来,我王八都坐到地下。 我哈哈的大笑起来。 压抑了这么久,看着王八窘迫的样子,心里开心多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吃过早饭,就要坐越野车去武当山。王八不让方浊上车,要她回北京。方浊老大的不愿意。却又怕王八骂她,就嘟着嘴巴,站在车门口。 陪同的有三个军人,虽然穿着便衣,从他们的举止,我也看得出来。王八吩咐其中一个和方浊去襄樊做火车回家。 另一个是司机,就准备开车,可是找了半天,找不到钥匙。王八把方浊瞪着。 我对王八说道:“在你左边裤兜里。” 王八伸手把钥匙拿出来给司机。 方浊对我说道:“你掺和什么啊你。” 我又对司机说:“油箱里没有油了。去到加油站加油吧,在油箱的盖子上盖个铅皮。” 方浊手指着我喊道:“喂,你这个人真是,怎么老是捣乱!” “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我轻蔑地说道。 王八对方浊说道:“别捣乱了,方浊。” 方浊把车门拦着,“我要去武当山。” “我们是去做事,不是去玩。”王八轻声劝方浊:“你不怕么。我们去捉鬼的。” “怕什么啊?”方浊答道:“我从小看师父捉鬼,有什么好怕的。” “你是女人,不能跟着我们去!”王八喊道。 “你身上带的旗帜好像被这个丫头藏起来了。”我对王八说道,我懒得管他们吵嘴,但是还是把方浊的小把戏给拆穿。 王八气的发抖,拿起电话拨起来,可是电话通了之后,王八还没说一句话,就脸色铁青。把电话挂了。 “走吧,”王八对大家伙说道:“上车。” 方浊欢天喜地的上车,对王八说道:“严师叔答应我了的,你给他打也没有用。” 王八沉着脸,不说话。 我心里好笑,并没有拆穿方浊的花招。我感受的到方浊是能帮到我们的,至少她不怕,她内心里没有恐惧。不像我和王八,心里其实非常的紧张,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王八在车上,对我说道:“你还是学了。” “不学怎么办?”我冷冷说道:“看着赵先生死么?” “怎么了?”王八问道。 “算了,懒得说了。”我把头扭到一边,“已经解决了。”我心里还是有点埋怨王八。 “是不是金仲的师兄?”王八追问。 “我都说已经解决了。”我不耐烦的说道,赵一二当时被整的那么惨,我不想再叙述。 越野车从老河口出发,开了好几个小时,才到了一个山地,远远地就看见,山中的一片平地上,有一片建筑物残迹。不用问,就知道目的地到了。 我们都下了车。向废墟走去。 走了几步,我站着不动了。转着脖子,看着四周的山峰。王八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继续走路,“也许我听错了。” 我希望我是错了,我刚才好像感觉到四周的山头上,都潜伏着无数的人,在隐隐透出声响。可是转瞬就听不到。 一行人,走到废墟前。王八把废墟看着,这里已经被烧毁一年,断壁上显出乌黑的烟印子,可见当初火灾的惨烈。 王八向我问道:“疯子,你来看看。” 我没回答他,我现在心不在焉。 “疯子。”王八站在大殿原址的中间,“你在想什么?” 我对着王八说道:“你别站在那里,站偏一点。” “怎么啦?”王八追问。 “你不管,听我的就是。”我不耐烦的说道。 三个军人站在一边,没有走进废墟。方浊转了一圈,大所失望,嘴里念叨着:“一点都不好玩。” 四周山头的那些东西又在簌簌的发出响动。 我看过去,这下我看清了,不仅是山头上,山腰也都是那些东西。它们在注视着我们。 王八拿出罗盘,走到偏厅的位置,随着罗盘的指向踱着步子。我看着王八专心致志的看着罗盘,脚上小心翼翼的慢慢走着。 看了几分钟,我心里开始发毛,王八在绕一个圈子,已经绕了四五圈了,可是看王八的动作,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王八”我轻轻的喊道:“你在走直线么?” “是啊!”王八的回答,证实了我的想法。 头顶的太阳正当头,可是我身上很冷。 那个少都符,是故意在这里的。不对,他应该一直在这里。这把火烧的蹊跷。是有人故意烧了,让它散瘟的。 我对王八喊道:“你别看罗盘了。没用。” 王八却不听我的话,仍旧绕着圈子在走。 我知道出状况了。 我对王八喊道:“别走了。” 王八的身体变成了影子。他现在正在四处张望,嘴里喊着:“疯子,你他妈的去那里了?” 我突然意识到身边的景色变了,明明是中午,可是天是黑的。太阳在头顶上变成昏暗的绿色。 兜圈子的不是王八,而是我自己。我意识到了。 我看见王八在大声喊:“方浊、方浊。” 我回头去看方浊,方浊和三个军人,也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方浊朝我的方向打量了一下,我身体猛的一抖。身上又感到了阳光的热量。 王八看到我了,对我说道:“是不是它,是不是?你看到它没有?” 我迷茫的摇摇头。心里沮丧的很,还以为自己算的上有本事的人了,可是在这里,竟然不知不觉中了招,被拉进去。 王八想了一会,对我说道:“它在注意你。” 我点点头,“它上次就对我感兴趣。” 方浊走过来,咬着手指甲,对我说道:“徐大哥,刚才你走的好远呢。” 我们又退到废墟外。不知道,再怎么做。 旁边农田里,走过来一个农民样子老汉,把我了一会,对我们说道:“你们来晚了,这里没什么看头了。” 王八左右无事,拉着老汉扯闲话,“老师傅,烧了后,来的人多吗?” “你们知道被烧了,还来玩啊”老汉很奇怪。 “您住在附近的……”王八问道。 “是啊,这里的田就是我的。”老汉说道。 王八连忙追问:“那你看到这个宫殿被烧的样子了吗?” 老汉不说话了,要走。 王八连忙去拦。老汉说:“每个人都问,都已经烧了,问了有什么用?” 老汉坚持走了。 我和王八知道这宫殿烧的有蹊跷,可是这老汉一听我们问他,掉头就走。是不是有人交代过他什么。 方浊在喊饿了。 王八不耐烦的很,“就说不带你来。屁事多!” 我们拿出随身携带的蛋糕和火腿肠。我也饿了,撕开蛋糕的包装,咬了一口,吃到嘴里。 “扑——”我把蛋糕吐了出来。我对王八喊道:“怎么买的东西嘛?坏了。” 举着手上的蛋糕,果然,蛋糕都生了一层绿毛,硬邦邦的。 王八也把手上的蛋糕看了看,也是一样。方浊的把火腿肠的包装撕掉,果然,里面的肉也变质发黑。 王八说道:“这是早上我在蛋糕房买的,刚烤出来的新鲜蛋糕。” 我环眼向废墟四周看去,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整个废墟都没有长草,按说这里都被烧了一年,怎么都有杂草长出来啊,可是没有。王八也注意到,对我说:“疯子,你看,废墟四周三丈……” “三丈内,没有活物。”我接上。 因为这个太明显了,一些杂草灌木,仿佛有道无形的界限,只能长到这里,里面都是泥土焦墙,外面是茂盛的植物,甚至还有蜻蜓蝴蝶在飞舞。可就是飞不到这个界限内。 界限的距离,正是废墟之外三丈。非常的整齐。 我们现在正在三丈之内。我连忙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不出所料,矿泉水都变得浑浊。 方浊闹着肚子饿。 我们也一时想不出什么主意。 一行人,顺着路走了一截,看见一个类似农家饭庄的旅社,进去先吃饭再说。 进了饭庄,迎面一股腌肉炒蒜薹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嗅着饭堂里浓郁的腌肉香味,嘴巴馋的直吞口水。方浊说的也没错,其实我也很饿。 可是方浊却喊着,“臭死啦,什么味道啊?” 我把方浊看着,这小丫头怎么净和人作对呢。 我们六人做了个桌子,我故意对服务员说:“你们的蒜薹炒肉好香,来盘。” 其余的人就都各自点了一个菜。 方浊点菜最麻烦,“炒肉丝,不要辣椒,不要蒜,不要姜,不要葱。” “青椒要不要?”服务员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要——”方浊说道。 “小师傅,”服务员说道:“那就只放油盐呐。” “恩。”方浊补上一句,“炒的不好吃,我不给钱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现在知道了,她戒荤。她拥有这么强大法术,饮食上的确是要注意的,怪不得她闻不得蒜薹味道。 看来这家农家小炒很不错,蒜薹炒肉很好吃,我看见别的桌子上的旅客,都点的有这道菜。整个饭庄,只有两三桌客人,稀稀拉拉的坐着。我想着,要不是玉真宫被烧了,这个饭庄的生意应该会好很多。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 我正要动箸,方浊却喊了一声,“不吃啦,脏死了。” 我一看,也不怪方浊捣乱,的确,这饭庄,卫生状况的确不好。到处都飞得是苍蝇。 硕大的绿头苍蝇,嗡嗡的在饭桌上乱绕,有几只向菜盘里叮去,我连忙用手去挥,那苍蝇都飞散开,在空中乱转。 我肚子实在是饿了,伸出筷子,从菜堆里面掏了肉出来吃。王八也如法炮制,三个军人根本就无所谓,夹了就吃。 我吃了几口,感觉味道还不错。肚子饱了点。想四周看去。就发现,这苍蝇很奇怪。苍蝇飞到我们这桌的时候。就叮桌上的菜。这是正常的。哪有苍蝇不叮菜肴的。 可是苍蝇飞到其他的桌子上,并不叮菜,而是不停的往食客的脸上落。我看得奇怪,停下筷子不动。盯着邻桌上的人看。 王八看见我的动作,盯着我看,眼神警觉。 我用手上的筷子向邻桌的食客点了点。王八也看清楚了,那几个食客,并不驱赶叮在脸上的苍蝇。好像根本不在意。一个侧对着我的食客,脸上的苍蝇少一点,我仔细看去,脸上的颜色是死黑色,没有任何表情。 我和王八对望一眼,那脸色至少是死了很多天的尸体才有的颜色。 王八眼角扬了扬,我顺势看去,看到正对着我们的一个食客。这个食客,根本就看不到脸。因为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眼眶里都是。那人的动作仍旧跟常人无异,夹了菜往自己的嘴里送,我看见,他的手上也是爬满了苍蝇,那人的嘴一张,菜塞到嘴里,然后咀嚼。脸上的苍蝇因为他的脸部动作飞散了几只,但随即又飞回来,爬上去。男人左手拿了啤酒杯,往嘴里灌啤酒。然后把啤酒杯放回桌子上,我看见啤酒杯里,酒面上漂了一层肉滚滚的蛆虫。 我又向另外的两桌看去,都是一样的情形。这些食客的模样,动作都和一般人用餐无异。可就是身上布满了苍蝇和蛆虫。他们自己一点都不以为意。 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我没看到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身边的环境,突然暗了下来。就如同黑夜在瞬间来临。屋外的光线都陡然消失。太阳光没有了。我的心里有种感觉,空荡荡的感觉又来了。感觉地下都虚空,自己悬在一个无边无际,没有上下的空间里。这种感觉很难受,如果放在一年前,我想我现在肯定已经惊慌失措。 我向王八连忙说道:“你感觉到了吗?” 王八的脸也正看着我,可是他的脸僵硬的很,嘴唇在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开阖。他的手也在动,我看见他的筷子从手上掉了下来,可是掉落的速度非常缓慢,用了十几秒才落到桌子上,然后慢慢的滚向桌子外边,用更慢的速度往地下掉去。筷子滚动的速度,根本就不具备滚动的动能。 我明白了,王八在说话,可是我听不见,因为我现在又被那个少都符给拉进来,王八的世界和我的时间不能同步,我的快,王八的慢,所以我不可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可是刚才在废墟,我被拉进去后,能听见王八的声音。我意识到,这说明,我现在被拉的更深了。这个饭庄,也不是好地方。 筷子现在才掉到地上。 我心里想着,别急,王八肯定在吩咐方浊把我拉回去。 可是,我看见王八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三个军人正做出即将站起的姿势,可是他们的屁股才离开凳子一点点距离。 我被拉的更深了。我甚至能感觉到身边的有呼啸的声音,这当然是我错觉,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在被用很快的速度,被拉进那无垠的深渊。 方浊这个臭丫头,怎么还不把我拉回去呢。 我环绕四周,看到除了王八和军人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一片。可是另外几桌的食客,却还是老样子没变,只是苍蝇没有了。有个人还举杯向我敬了一下,继续吃菜。 “方浊!”我忍不住埋怨地骂道:“你死女伢子,怎么还不拉我。你在那里。” “你再骂,我就不把你弄回去了!”方浊在我身边说道。 我扭头一看,方浊竟然正在我的身边,她也被拉进来了! “快,”我急忙说道:“把我们弄回去。” “急什么?”方浊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我还没来过这里呢。” “这里是玩的地方吗?”我喊道:“你不怕啊?” 方浊还在好奇的打量,我无语了,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怕。 “以后我要去那里玩,你得陪我。”方浊找准了机会要挟我,“还有,不准跟我捣乱。” 我恨不得要打她,可是只能说好话“好的,我答应你。我们回去吧。” “那你要帮我。”方浊还在使性子。 “怎么帮,就我们两个人,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谁说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啦?”方浊说道:“这个饭庄,全部都被拉进来啦,只有王师兄他们还在原处。” 我心里升起一股很难受的情绪,就是那种黔驴技穷的感觉,原来少都符的强大,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这次,它应该不会再跟大鲵村的洞子里面一样,对我手下留情了吧,它会用什么方法对付我呢。它喜欢捉弄人,用内心里最难的取舍的东西为难我。这次,它会那什么东西,要我选择……我他妈的还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兴趣。 “快告诉我,我们在这里走了多少刻分了。”方浊说道:“我想回去了。” “闰十一,小馀三,起一十六刻四分,尽于七刻七分。”我还是算水分最快。 方浊听到后。隔了一会,约莫是两刻十二分(水分包含空间和时间的信息。不同于平时的时间度量。)之后,饭庄里的光线突然变亮。 王八和三个军人清晰的站在我面前。 王八连忙问我:“看见没有。” 我摆摆头。向邻桌的食客看去。王八说道:“怎么刚才,他们也进去了。” 我说道:“他们本来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我的话刚说完,那些食客都站了起来。向我们走过来。屋内的苍蝇到处飞绕,食客们站立起来,却都开始跳动,把身上的蛆虫纷纷抖落在地上。 王八掏出身上的旗帜,我看到身边突然出现了几个鬼魂,和当初大鲵村老严招来的一模一样。看样子,王八这一年,真的没浪费时间。赵一二看人真是很准。 军人也掏出手枪,警惕的举着。 可是那些食客还在继续跳动,跳的越来越厉害,把身上的肉都抖往下掉落。可是掉下来的肉块,落到地上,就四散,化作蛆虫和蟑螂。 “啊——蟑螂。”方浊叫喊起来。她也有害怕的东西啊,我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呢。 饭庄的厨子和服务员也加入到跳跃的队伍,他们把身上的肉体纷纷抖落,都变成骨架。 可是这些东西,在王八面前,已经不值一提了。王八嘴里念了几句,手里的青旗摆了摆。那个几个鬼魂就把骨架拆的一干二净。 我现在回忆起来了,怪不得饭庄里那么浓烈的蒜薹炒腌肉的味道。我狂吐起来。 王八拉着我走出饭庄,下午的太阳光明亮,我看见饭庄其实是个很破旧的老式房子,门窗都是残破无比。里面堆得都是杂物。一些死猫死狗的尸体被人扔在里面,有的已经腐烂的很厉害,散发出猛烈的恶臭。 我忍不住扔了个石头进去,砸在一个死狗的尸体上,嘭的一下,无数绿头苍蝇飞散开来。 我又想起腌肉炒蒜薹的味道,再一次弯下腰,吐起来。 我对王八说道:“我们来的太急了。” “是的”王八说道:“应该多了解点情况的。” 王八的心思我明白,我们今天还是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住下。 我们上了车,却没想到,王八说道:“今晚到金顶的酒店去住。” “妈的!”我骂道:“要爬好久的山呢。你忘了读书时候,我们爬了好久吗,老子都累死了。” 王八笑道:“那做滑竿吧。免得大半夜的还在爬山。” 听王八这么说,我才放心。 到了金顶,已是晚上子时。 我没想到,王八的安排我们坐的滑竿,竟然是他所御的鬼魂抬起。鬼魂抬着我们,在山路上飞奔,本应该很早就到金顶。可是在王八却要避开路上行走的游人,只好走走停停,耽误了时间。 在金顶的宾馆安排好住宿,吃了饭,王八并没有回房。我准备睡觉,方浊却来找我,要我陪她到处转转。到了宾馆边的平台上,果然看见王八正坐在悬崖边的栏杆上。正看着玉真宫的方向。 怪不得王八要到武当山最高处来,原来他要重新仔细的看看玉真宫的方位。我也走到王八身边,我翻过栏杆,坐到悬崖的边缘,脚下是无底的深渊。我的腿在一阵又一阵的发麻,我喜欢这个感觉,王八有惧高症,他从来不敢这么做,当年坐在学校教学楼的顶端,我就是随意的坐在水泥墙墩的靠外侧,而王八却战战兢兢的不敢靠近。 夜风吹过山巅,冷的我身上发抖,我把衣服扯紧了点。点燃一支烟,递给王八,王八接了。方浊在平台上到处乱窜,一惊一乍。 我和王八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了,昨天在梨花湖宾馆,王八想跟我说话,我心里埋怨他,故意早早的睡觉。现在,在这个环境里,眼看着空明的夜空,连绵的山峦,心胸陡然开阔。不禁为自己跟王八怄气而觉得好笑,我和王八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若还是这样相互隔阂,根本就没有一点胜算。 我想通了此节,主动跟王八说道:“你还记得我们,读书的时候,你喜欢另一个班的女孩,要我去帮你送情书……” 王八嘿嘿的笑了一声,“你差点被她班上的几个男生打残废。” “就是啊,那个出手最重的,就是她的男朋友,他们把我当做你了。”我回忆起来,当年多开心啊。大家都傻不愣登,没心没肺。哪像毕业后,有这么多的烦恼。 王八抽了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 “后来那个女孩,说我很有意思,可以先处处。”我说道:“估计她看见我被揍的够呛,心软了。” “错,应该是他看见我情书写得有文采,被打动的。”王八纠正我。 “不是,不是,你才错了,她应该是看中我的,不然为什么我把她带到你面前,她就跑了。” “她害羞吧……”王八说道:“她应该是看中了我的才华。” “少在我面前臭美。”我说道:“她是看见我为她挨打,被感动的。” “你又来了吧,她是喜欢我的,我知道。”王八跟我争起来。 我连忙转开话题,“不晓得那个女孩,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她叫什么来着?” 我把王八看着。 王八愣了半响,抠着头发说道:“我还真想不起来。” 我和王八相互对望,耸着肩膀,吭吭的笑起来。 旅游区的几个安保人员看见我和王八坐在很危险的位置,隔着好远,就对我们警告,口气很不客气。见我和王八不理会,向我们走过来。 三个军人拦住了他们,说了几句话。那几个的声音立马就小了。点头哈腰的走开。 我现在心情好了很多,随着王八的目光看向玉真宫的方位。 我对王八说道:“那片山地,颜色变了。” “恩。”王八说道:“现在是他们的白天。” 我对王八说道:“我白天就看见了,四周的山头,都在他控制下。” “幸亏你来,”王八说:“我看不见。” “那个东西……”我问道:“少都符,到底和玉真宫有什么渊源。” “我只知道,玉真宫不是第一次被烧。”王八说道:“每次被烧,那年就瘟疫横行。” 这是我意料之内的事情,我并不太震动。 “我去了监狱,布置线路的电工说他冤枉。”王八说道。 “反正布置线路都不正规,出了事,找他,也没错,”我说道:“总要有人要负责。” “可是那个承包人,”王八说道:“我找不到他。不知道去了那里。” “你是说,少都符没有能力自己烧玉真宫。而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我知道了王八的意思: 原来这世上有少都符的信仰者,他们一直在等机会。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问道。 “老严。”王八说道:“老严很怕。我看得出来。” 我把王八看着,等着他继续说。 “老严有个很厉害的对头,我知道他很忌惮,他在找帮手,来对抗。”王八沉声说道。 “所以他找到你。”我说道:“是不是,他的那个对头,和少都符也有关?” “我不知道,”王八说道:“这都是我的猜测。” 我又向玉真宫的方位看着,无数道黑气,正在从那里慢慢升起。 王八拿出罗盘,又招呼军人,拿了个笔记本,输入干支和水分。开始仔细的计算起来,我看了看,电脑里是个软件,运算着道教的算术。王八倒是会省心,高科技都用上。 王八算了很久,对我说道:“明天晚上,我们再去吧,亥时一刻,我们进去。” “进去之后,你这一套就用不上了。” “是的。”王八说道:“到时候,就靠你来算。” 我点点头。 王八突然笑起来:“就知道你会答应。” 从山下走了个道士上来。 王八连忙起身,向那道士作揖。道士看了看王八,王八掏出一个卡片,递过去。 道士一脸的虬髯,是个中年人。看了王八的工作证。向金顶的顶端走去。我和王八连忙跟上。 到了金顶的铜殿。 道士站立住。反身给我们唱诺。 我按照俗家方式,拱了拱手。 “王道友”道士说道:“那是坤雷,不是从天上来的。” 我听得晕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八把铜殿的墙壁慢慢的摸着,说道:“是的,这个铜殿,应该能够把所有的雷电都吸引过来。” “我们也没办法,”道士说道“管理局招的商。” “所以他们租宫殿为幌子,暗地设坛招坤雷。” 我在一旁听得糊涂。问道:“直接放火不就完了吗?” 王八和道士向我看过来,一脸的鄙夷。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玉真宫是烧不燃的,六条水龙围着。”王八对我解释。 我不说话了。 “就在这里。”道士在地上画了个图,说道:“在有孚。” 王八点头说道:“谢了。” 道士说道:“师叔说了,这个事情,不便亲自来见你。莫怪。” 王八唱诺说道:“改天来拜访。” 道士飘飘的往山下走去。 我不再问什么,我看见道士画的图就是玉真宫废墟的大致宅基方位。他说的“有孚”,我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时间和方位都知道了。 我和王八心里平静很多,事情肯定是躲不过去,一切明天再说吧。 王八和我走回宾馆,我以为他要去睡觉,养足精神。却不料王八猛的来了一句,“疯子,想喝酒吗?” “有没有下酒菜?”我笑嘻嘻的问道。 王八喊道:“方浊,给我们弄点菜来。” 方浊连忙往厨房走去。 翌日早上醒来,天气蒙亮,心想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在山顶看看日出。 走到平台,看见王八个方浊都坐在栏杆边,呼吸吐纳。我看见王八一呼一吸之间,身上的青光忽明忽暗。方浊倒是有点心不在焉,看见我来了,给我眨眼睛。 我坐到一边,点上烟抽起来,等着他们周天结束。 太阳从远处山峦巅峰上慢慢钻出云层,天开始大亮。王八和方浊站起身,和我回到宾馆。继续休息,到了中午大家吃了饭,向山下走去。路上迎面碰见了一个年轻的道士,却是擦肩而过,并没有和王八打招呼。 走到半山腰笔直陡峭的石阶的时候,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往上爬,看见我们了,连忙停下来。我们走近,领头的一个当官摸样,连忙把脸上的墨镜摘下,“王道长。”那人向王八恭维的伸出手来。 王八略有点奇怪。迟疑片刻,还是把手给伸出来了。 “叫我老孔、老孔。”那人说道,把自己的姓说了,却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可是看着他的穿着和气质,我和王八都猜到了几分。 老孔和他身边的人和我们一起走着。老孔走在王八身边,看似随意的问道:“王道长到这里来,玩的尽不尽兴啊?见到主持没有?” 王八敷衍说道:“来拜山的,可不敢惊动道长。” “那王道长接下来去那里游玩啊?我找人给你当导游,这山太大,每个熟悉的人带路,太浪费时间。” 王八笑道:“我来过这里,认得路,不用你劳心。” 王八不软不硬的话,让老孔也说不出什么,只是不停地跟王八扯淡,旁敲侧击。王八随口敷衍,态度一般。一直到了我们上车,老孔才住嘴。 王八进了车内,有退出半个身子,向老孔道别。老孔脸上堆着笑容,僵硬的很。自始至终,他都没说自己是什么职务。 我们在路上拖拖拉拉,一直到到了天黑,才又开到玉真宫附近。我和王八下了车,方浊也下来。 王八拿着罗盘围着废墟一遍又一遍地走着。嘴唇在轻轻的动着,思考计算。 到了亥时,时刻就到到了,我们就要再一次走进废墟。 这时老孔那一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出来,把王八拦住:“王道长,能不能就此为止。” 王八摇摇头。 老孔站在原地,不让我们过去。一直跟随王八的军人,其中一个动作非常敏捷的把老孔架起,另外两个把老孔和旁人隔开。 老孔喊道:“你们是谁?敢在这里随便打人!” 架住他的军人说道:“你没有权限问我的身份,你要是想问清楚,叫你们的领导来。” 老孔其实是知道王八的身份的,知道自己无法阻拦。不再反抗。军人见他不动了,把他放开。军人用身体把我们和老孔一行人隔开。 我和王八方浊向废墟里走去。 老孔在后面喊道:“王道长,你就算是有这么大的背景支持,这个事情,也不是你能做的!” 我向老孔看去。他现在的表情极其激动。我忽然没来由的冒起一个念头,老孔肯定是见过少都符的。至于他和少都符的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就不可而知了。 军人仍旧警惕地注视着老孔众人。看来他们收到的任务就是无条件的听从王八的命令,确保王八调查事件,不受到任何外来干扰。 我和王八走到废墟里,才一天时间,这里突然多了好多动物的尸体,死鸡,死鸭、死猪、死狗,还有死猪……都是死了很久的,腐烂的厉害,到处都是。我被恶臭熏的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把鼻子捂住。可臭气仍旧不住的往鼻子里钻。 王八按照昨夜那个虬髯道士在金顶提示他的方位,用脚踢开上面的破碎砖瓦,和一个死鸡。露出一个青石板,王八用一个毛笔在青石板上开始画符,也没看他蘸墨水,片刻间,就画了一个巨大的符贴出来,我没见过这种符,有点像青城派道符的风格,但是符中的飞线,串的更长更繁复。 王八在青石板的上首,焚了一炷香,我估算着时间,香燃尽的时候,就是亥时一刻。 亥时一刻,香燃尽。 王八画在青石板上的道符,发出青光,在黑夜里明亮非常。王八弯下腰,用手去抠石板的边缘,我突然想通了,王八画的符,就是要让石板能够翻起来。我也跪下,帮着王八。 石板太重,我和王八用尽力气,也才挪动几分,石板和地面之间,露出了一点缝隙,缝隙里滚滚的渗出浑浊的白雾。阴冷的寒气,冒了出来。我身上忍不住发抖,可手上更加用力。 突然手上的石板突然变轻,石板竖起来。地上露了个黑森森的洞穴,是个斜斜往下穿去的通道,很狭窄,有台阶,非常陡峭。通道只能勉强一个人,慢慢探下去。 我和王八想方浊看去,方浊正在歪着脑袋吐舌头。王八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老严叫方浊来绝对是对的。没有她,我们根本无法做下去。更别说和少都符对峙。 王八先把自己的身体往下钻下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下挪,嘴里说着:“疯子,你先,方浊最后。” 在洞穴的门口看不到王八的头顶了,我也学着王八的动作,坐在地上,用脚向下探去,脚落到实处,也慢慢的把身体向下,然后用脚,去探下一步台阶,身体一步一步慢慢往地底走。 方浊却心急的很,等不到我继续往下走,就跳进来,一只脚狠狠的踩在我的头顶上,我下巴狠狠的磕在石阶上,疼的眼冒金星。张口就骂起来。方浊连忙道歉。 我忍着痛一步又一步向下挪去,方浊倒是伶俐,下得比我快,好几次都踩到我肩膀。我正想把方浊的脚狠狠的捶一下,可是眼前突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阖上石板干什么?”我在黑暗里大喊。 “当然要关上啊。”方浊喊道。 通道里又亮了起来,光线是从下方传来。“我们快点,通道的石板到明早就堵死了,石板的方位在不停的变化,别人想找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这个洞穴。” 王八在下面喊着,我心里一紧。脚步加快,手用力撑着两边的土壁,脚向下的探的速度加快。 这一截路爬了好长时间,至少十分钟,仍旧在这狭窄的通道里,向下腾挪。 我心里计算,按照我们的下行的速度,这十分钟,我们至少已经爬到了地下三四十米的垂直深度。 我累得身上汗流浃背,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水,却发现越擦,头顶越湿。我用脸贴到袖子上,能够感觉,袖子湿漉漉的,被洞穴里的雾气浸润的厉害。 我们终于不用再慢慢的用脚向下打探。狭窄的通道爬完,就是一个小石厅。一个很窄的石厅,王八正拿着一个形状奇怪的电筒,想石厅周围石壁,慢慢照着。这个电筒和去年老严在大鲵村的那个电筒一模一样。方浊也从通道下来,最后两步是都没落脚,直接跳下的。 王八不说话,电筒的光线穿过白雾,照向石壁,但只能照出一小片出来。石壁上刻着浮雕壁画。我还没有看壁画究竟是什么内容,我就诧异起来。 道家的壁画一般都是用画的,很少雕刻。倒是佛教传统,喜欢在石壁上刻像。 王八的把电筒的光线定住,嘴里“咦”了一声。他也看出不妥。石壁的雕刻,全是夜叉。 道教宫殿的地下暗室,竟然有夜叉的雕刻。 王八慢慢移动电筒的光线,果然看到的都是佛教的雕刻。我和王八面面相觑。 王八想了想,对我说道:“玉真宫是朱棣修的。” “朱棣修的,”我接上,“也就是道衍修的……” 道衍是和尚,却行道家之术。这个说法有点错误,道衍的在佛法方面的修为,也是非常高深的。 “老严找你。” “老严找我。” 我和王八同时说道。 我不做声了,听着王八继续说下去:“原来是因为道衍的缘故。” 道衍和王八一样,都是凡人入诡道。老严是在把王八往这条路上带么? “这个宫殿就是拿来镇少都符的。”我说道。 “我们到这里来,不是找赵先生的魂魄吗?”我说道:“难道还要把少都符给镇住!” “不镇住它,”王八说道:“怎么拿得回师父的魂魄。” “这是你和老严之间的交换吧。”我问道:“你拿回赵先生的魂魄,你帮他搞定少都符,他还给你弄个厉害的帮手。” 我把方浊指着。 方浊倒是无辜的很,见我们两个人说话的语气不善,脸上挂着惊恐。 石厅里突然闪了一个影子。 从左边的墙,晃出来,慢慢的,慢慢的,走过我们的身前,进入的前面的石壁。 我和王八都呆住了,甚至都没有去拉住那个影子。 方浊问道:“这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我和王八相互对望。是的,这是金仲。 我没看清楚脸,但是从身型上,的确是金仲不错。 石厅里的湿雾弥漫,我和王八的视线所及,只能局限于王八手中电筒的光柱。金仲的影子,慢慢的深入到前方的石壁之后,我对王八说道:“为什么是他在这里?” 王八说道:“他也见过……难道也被惦记上了?” 我和王八相互说不下去,我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能看到金仲,而且很明显,刚才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不是活人。只是个影子,和金仲相似的影子而已。 我们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缘由。不再探究。王八把手中的电筒慢慢向左方移动,照到了左侧的墙上。墙上是的壁画,不再是佛教的典故。而是一群看不到面目的人,相互拥挤着,围成一个大圈,圈子的正中,刻画的是个篝火,篝火旁倒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具尸体。尸体旁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体比例和其他的人物完全不成比例,完全是个巨人的体型,高出旁人几倍。这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兽皮制成,挂的都是动物骨头,诡异之处在于,这个人虽然是正面朝外,但我们看见的是一张五官扭曲,獠牙狰狞的面孔。 我能够感受到这个墙壁上的人,头顶有无数的气流在回旋。 “这是!”我一把抓住王八的胳膊。 王八也愣住,嘴里说道:“这就真是怪了,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的。即便是儒释道合一。这个宗教也不在内啊。” 听王八这么一说,我能够肯定了,这面墙壁上的浮雕,突出的是萨满的祭祀场面。那个身型巨大的人,就是萨满的祭司,之所以把他的体型刻画的这么巨大,是来自于对他能力的崇拜,而并非是因为他真的有这么巨大的身体。 “是不是因为元朝的缘由?”我问道。 “元朝的蒙古人开始信奉喇嘛教了……也许最上层的蒙古贵族,仍旧还是相信这个原始的宗教吧。” 还有一面墙的浮雕没有照到,我对王八说道:“右面的墙壁壁画,我猜是摩尼教。” 王八也点头,“恩,拜火教是朱元璋发家的起点,你说的应该没错。” 可是王八把电筒照向右侧的墙壁后,我和王八都惊呆了。 壁画跟摩尼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想当然会看到的光明火炬没有出现。 壁画上出现的是一个人,面目祥和,双手伸展开来,头顶后方是一个圆圆的光圈。一副悲悯世人的情绪充溢于墙壁。 我和王八实在是太意外了。王八愣了好大一会,才说道:“疯子,不奇怪,北宋就有景教的记载。” 在道教玉真宫的地下石厅里,三面壁画,没有一副是跟道教有关。这让我愈发觉得诡异。 我想了想,对王八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也许是道衍召集了这个几个宗教在中土的首领,共同设计了这个石厅。” “只能这么推想了。”王八回答:“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身后的墙是我们进来的方位,是不可能有壁画的,这个寺庙宫殿的习惯,就算是四面墙壁的石厅,也会遵守这个习俗,留一方出来,做生门。 王八和我好奇心不死,又挨着把三面石壁看了一遍。这次我看得更加仔细,我发现夜叉吃鬼的姿势和刚才略微有所变化,萨满教祭司的身体,又变大了一些。我能听到基督教堂的唱诗声,很微弱的声音,但我真的听到了。 我对王八说道:“别耽搁了,我不想在这里呆了,太古怪。妈的,道教的东西,却扯上这些外来宗教来镇邪。” “也许,这是道衍所做努力。”王八说道:“你别忘了,诡道也不是道教。” 我把手按在右手墙面,耶稣的左手地方,对着王八说道:“我算出来了,就是这里,你听得到唱歌的声音吗?” 王八把电筒直直的对着那里,“我听得到,叫你来干嘛。就知道你会跟着学听弦。” 我和王八用力向墙壁推,果然是一扇小石门,隐藏在墙壁上,石门很重,在我和王八的合力下,慢慢的滑动。我和王八累只喘气。只推开了十几厘米。 “我来帮你们。”方浊说道。 “不行。”王八立马制止方浊,“你就老实的跟着我们,记好了,我叫你出手的时候,我喊你……你千万别自作主张。” 门虽然很重,但还是慢慢的被我和王八推开。 门后的通道,就大了很多,跟石厅一般的开阔。仍旧是斜斜伸向地下,坡度却平缓了很多。 我们不说话,顺着地道,往下走去。 我看着前方的总是黑漆漆的不知道尽头在那里。这神秘的甬道到底要把我们带到何方,心里惴惴不安。 我们走的很快,这甬道在地下还拐了几个弯。 在我们走了半小时后,又向左侧拐了个九十度的大弯。我们停下了,我和王八不约而同的吐了一口气,沮丧起来。 通道仍旧是斜斜朝下延伸,可是前方的通道被水给淹没。 “怎么办?”我一筹莫展。 王八想了好久,蹲下来,用手指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慢慢比划。 王八对我说道:“我们得潜过去。” 我对王八骂道:“你说潜就潜吗?万一通道都已经被地下水给淹没了呢?” “应该不是。”王八说道:“这个应该不是地下水,而是当成修地下宫殿的时候,人为灌入。目的就是隔挡里面的东西。” “你说这个水,是有讲究的?”我问道。 “是的,放心吧,我算了,最多七米长。我们潜过去没问题。”王八说道:“我先来,无论有没有出路,我都游回来。” 看样子王八是铁了心,要去了。我也不再阻拦。我也不想半途而废。 王八慢慢走入水中,深吸一口气,没入水中。 我心情紧张,生怕王八一去就不回。时间过得好慢。等了好久,水面晃动,王八又从水里冒出头来。 对着我喊道:“没错,就是七米。那边是个大殿。” “你他妈的怎么能猜的这么清楚?”我欣喜的说道。 “王师兄刚来北京的时候,天天泡在藏书室里。”方浊说道。 王八笑了笑,“还真用上了。” 我却知道王八肯定是专门在找跟诡道有关的东西。歪打正着,领悟到了道衍修建宫殿融入的奇门。 我和也走下水去。准备和王八一起过去。 可是方浊却瑟瑟的不敢过来。看着方浊迟疑的样子,我就知道了,这个死丫头不会游泳。 王八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劝说方浊不要把水移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拉一推,把方浊架在中间,潜水过了这个被水淹的过道。 水腥臭无比,我从另一头,刚探出头,就急急忙忙的钻出水面,尽快的离开这个片脏水。 我的头刚从水里探出来,就觉得有点不习惯,太亮了。这里光线太刺眼。让我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暂时睁不开眼睛。 三个人都从水里钻出来,方浊正在呕吐,把喝进腹内的水吐出来。 我抬眼向四周看去。 这个个天然的大洞厅,非常巨大,比三游洞(笔者:三游洞主厅的面积有几百平方米,空间有十几米高。)的主厅还要大上几十倍。 洞厅里到处是石钟乳,石钟乳表面散发着晶莹的光芒,仿佛嵌着金粉,这众多的石钟乳在一起,光线当然刺眼,把洞厅照的明亮无比。 我想洞厅的尽头看去,一个建筑建在那边。 我们向建筑走过去,来到建筑跟前。 只是个面积两百个平方米的宫殿,在洞厅里的光线下,看见宫殿的墙壁都是青石砌就,顶上都是红色的亮瓦,只是时间久远,颜色退却。 房梁的檩条也已经腐朽,几处房顶,已经垮塌。 王八却没有跟我一样到处张望打量。他眼睛正死死盯着宫殿的大门上方。 我也看过去。大门上方的牌匾,上的字是用火灼出来的字体,是端正的楷书: “宫真玉” 我看着牌匾,心想,原来真正的玉真宫是在地下。 正想着此处,我又看到一个影子,慢慢的从宫殿内走出来。很慢很慢,没走进之前,我还在想,为什么金仲的影子会在这里出现。 可是那影子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浑身的感到彻骨的冰凉。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彷佛结了冰贴在我皮肤上。 这个样子走到跟前,我看明白了,不是金仲。 而是我。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甚至还自作聪明的认为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 我左右摇晃身体。可是那个影子,并没有跟着我的身体晃荡。 那个影子——也是我。面无表情的看向王八,然后开始咧嘴,我认为他在笑。可是看不出来脸上有任何的开心。只是慢慢的裂开嘴巴,露出牙齿,脸上的笑纹,一道一道,深刻清晰。 我忍不住叫起来。 我害怕得厉害,突然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在面前,放在谁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个影子,把脸朝我看过来。我看见面前这个应该很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孔。我把眼睛闭上了。 虽然闭着眼睛,但我能真切的感觉到他还在我面前。 “疯子。”王八喊道:“他脸上没疤子。” “什么?”我问道。 “你他妈的脸上一个疤子,他脸上没有。”王八接着说。 我连忙睁眼看去,果然面前的这张面孔,和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还是有那么点不同。我左脸颊的一个疤子,它没有。我下意识的用手指往自己的脸上摸去,手指按着自己的那个疤子。对面的面孔,愣愣的把我盯着,我看见他的手指也我一样,慢慢的按在脸上,却是右脸。他接下来的动作,更让我心惊,他的手指尖,突然猛地伸出了指甲,戳进脸庞,慢慢的划起来。他的脸皮被慢慢的划开,破开的皮肉向两边绽开,可是他什么痛苦的表情都没有显露出来。 而我的脸,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我感觉我的手指湿湿的,捻了捻,一股血腥味道钻入鼻孔。我看着我的手指,觉得太不可思议,我手指上全是鲜血。 我惶急起来,伸手向对面的影子抓过去,可是影子是个虚幻的影像,慢慢的消失在空气里。 我转头向王八看去,王八也愣住了。 “是我吗?” “不是你吗?” 王八招呼方浊过来,拿了个纸巾,递给我,我在脸上揩拭。没两下,纸巾就被血浸湿透。王八拿出背包里的药,给我敷上。 我对王八说道:“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他在警告我们,他有这个能力。”王八说道:“他能收魂。” 我想明白点了,刚才金仲的影子,估计也是这个情况。 “既然他能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仅仅只是警告我们?”我看着王八说道。 王八脸色露出点笑意,一闪而逝,只是嘴角稍微撇一下。我就明白了,妈的,王八挑这个日子来,当然是有所准备。这个时候,是少都符最弱的时候,弱到只能用一些幻影来威胁我们。 “为什么没看到你的影子?”我问王八。 王八脸色的表情瞬间凝固,“我已经没有了。他收不到。” 我觉得王八变得比那个少都符还要诡异。他现在和那个罗师父,有什么区别。 我们和王八对望着。我不知道王八到底在想着什么,他掌握的事情太多,比我想象还要多得多。我觉得王八已经完全变了,彻彻底底的变了。 方浊也被我们之间的气氛感染,呆呆地站在一旁。 我背上的汗毛突然竖起,没来由的竖起来。这个是我对危险的预感。我看见方浊不安起来,她也感受到了。 有危险在逼近我们。 王八看我的眼神也变得疑惑,“有东西?”王八轻轻问道。 我愣着不动,我在用全身的感觉来感知,这个预感十分强烈,可我分辨不出来自于那个方向。 王八警觉地扭头向四周看起来。 “别动!”我急切地制止王八。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王八这么做,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 我偏着脑袋,闭上眼睛,慢慢的听起来,听着洞内可能发出任何细微的动静。 洞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方浊急促的呼吸声。我用眼睛狠狠的瞪着方浊。方浊连忙用手把嘴鼻捂住。 我继续听着,石洞的西北角有一个水坑,石壁上滴落下来的水珠,刚才已经滴了十四滴。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个洞厅里,按说应该有不少虫豸,即便是没有大型的动物,这么也要有某些藏在地底的昆虫啊。 可是没有。 这个洞厅里,没有生物。任何生物都没有。为什么。 既然没有生物,可是这个强烈的威胁从何而来。我身上开始冒汗。 我听到了一点动静。非常细微的动静,若不是学了听弦,作为常人的我,是绝对察觉不到的细微响动。那甚至不能算响动,就那么一点时间,短暂到不能用世上的任何时间单位来度量。 这个动静被我听到了:在上面。 我慢慢地把头仰起,看向洞厅的顶部。王八和方浊也学着我的动作,把头抬起来。 洞顶的顶部就是凹凸不平的石壁,无数的石钟乳向下吊着。 光线很明亮,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当。但我知道,有个东西,就在那里。 我现在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我集中全身所有的精力,努力感知头顶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十分钟,也许更长,我没精力去计算时刻了。 我的头都仰酸了,我打算放弃。也许是我错了,我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毕竟听弦这么高深的算术,我才学会不久。 正在我想放弃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我眼睛花了一下。 洞顶的石壁,稍微变化了一下形状。也是很细微的变化。 若不是我先听到,我肯定是看不出来。 我眼睛死死的盯着洞厅看着,那东西移动的频率快了一些,两分钟后,它又动了一下。 这次移动的时间长了点,有了一眨眼的长度。 我看明白了,要非常仔细的看,我先看到的是一个爪子,然后看到另一个,根据爪子的方位,确定出它的身体。 这是个滑腻的蜥蜴,有着保护色的蜥蜴,它的皮肤和洞顶石壁的颜色完全一致。可它不是变色龙,甚至说是蜥蜴都不准确,因为,它有个青蛙一样的头颅。 更让人胆寒的是,这个蜥蜴的体型,它的身体占据了洞顶很大一部分面积。和它相比,大鲵村的那个巨大的娃娃鱼,简直就是个小泥鳅。 它的身体不再移动了,可是它巨大头颅上的眼睛,在慢慢的转动。它在看我们。 不对,它在找我们。 王八看见了我惊愕的表情,问道:“到底是什么?” 我慢慢的摇头,眼睛狠命的瞪着。王八知趣的不说话了。 蜥蜴在洞顶移动的越来越快,它在着急。 我蓦然明白,它看不见我们。 我对王八轻声说道:“他只能看见移动的东西。我们别动。我们可以说话,但是千万别大声,我估计它听力不好,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 “它在那里?”王八轻轻问道。 我嘟着嘴巴,朝蜥蜴的方位努嘴。 王八和方浊向蜥蜴的方位慢慢看去,动作比电视里的慢动作还缓慢。他们看了半天,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一脸的茫然。但是他们知道,我没骗他们。 “它在找我们。”我对王八说道,“他急了,他看不见。只要我们不动,它就看不见。” 王八慢慢的把怀里的旗帜掏出来,这个动作,他用了好几钟。 “别。”我慢慢的向王八摇头。 王八明白了,又慢慢的把旗帜收回去。少都符喜欢养这样的宠物,这也难怪,地下世界,到那里去找地面的兽类呢。 无论是大鲵村的娃娃鱼,还是这里的蜥蜴,都有个共同点,它们被少都符赋予了吞噬鬼魂的能力。 王八的眼睛在拼命的眨动,他在思考对策。 蜥蜴在洞顶扭动一会身体,转了个身,慢慢的从石壁上爬下来,这下,王八和方浊都看见了。 方浊吸了一大口气。 蜥蜴飞快的把头颅对着我们。幸好它的耳朵是个摆设,它不能听的很清楚。 方浊不用提醒,也知道不能做出动作。 我们三人,笔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蜥蜴慢慢的落到玉真宫的房顶上。在上面盘旋。不到一秒钟,他的身体就变成了红色,和房顶上的瓦片一模一样。 王八身体在微微颤抖,我看见他的后脑,慢慢祭起了一把宝剑。这是无意识的,王八自己不知道。 我看见那把宝剑就知道了,是螟蛉。我认得。 我向王八示意,把炎剑收回去。我们先躲起来再说。 我们乘着玉真宫顶上的那个蜥蜴,回转着身体,尾巴背对着我们的时候,连忙往后退,退了几十步,飞快地躲到一个大石笋的后面。 我们背靠着石笋,都不停地大口喘气。惊魂未定。 我抚着胸口,一大口气刚刚吸入肺中。却梗在气管里吐不出来。 大蜥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们面前,离我们只有几步远。它的眼珠从眼眶里冒出很多,滴溜溜转着,我和王八都知道,它看见我们了。 “它这么移动的这么快?”王八问道。 “你傻啊。”我无奈地说道:“我也看走眼了,这是另外一条。它们太聪明了,刚才那条,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面前的这条蜥蜴,嘴角滴着恶心的黏液,腥臭的很。舌头也从嘴巴的缝隙里挤出来一部分。 蜥蜴把我们看着,身体在微微晃动。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难。就是这蜥蜴欲发未发的时间,让我无比的难受。 当我看到蜥蜴的身体在后退的时候,甚至有了些许解脱感。 它要冲过来了。他的嘴在张开了,我和王八方浊三人,连它的牙缝都不够填。我看到了它嘴里上下两排尖利的牙齿。 “我要走啦——”方浊忍不住叫喊起来。 “不行!”王八喊道,“你现在不能用你的本事。” “那怎么办!”我也惊赫的大喊,我现在只能大声叫喊,仿佛这样,能够驱赶内心的恐惧。 “慌什么!”王八对着我大骂。 眼看对面的怪物就要咬过来了。王八还在叫我不慌。我难道等死不成。就算是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我也要跑了。 王八喊道:“别动!你他妈的别动!” 蜥蜴已经冲过来,它前行的速度非常快,又是这么个庞然大物,我心若死灰。 可是蜥蜴竟然扭着头,忽视我们,往旁边咬去。 “千万别动!”王八又一次喊道。 我看见王八把他身上的旗帜已经掏出来。他还真有办法,这么快就能想出这个点子。 可是王八所御的几个鬼魂无论闪的多么快,都逃不过蜥蜴的动作。它本来就是少都符养出来吃鬼的。几个鬼魂当然不在话下。 但是就这么几秒钟,为我们争取了时间,站着不动的时间。 我和王八方浊又飞快的靠近,一人躲在一个石笋旁,然后静静的站着不动。 蜥蜴吃掉了鬼魂,又扭过头来,巨大头颅上的眼珠慢慢的转动,脑袋左右慢慢晃动。它又在找我们了。我们三人都紧紧靠着后面的石笋。三个人相互看着,都神情紧张。 蜥蜴的头从我面前晃过,我闻道它嘴里散发出来的腥臭,动物尸体的腥臭味道,我想起了地面上的那些动物腐烂尸体,忍不住要吐。我屏住呼吸,这个恶臭的大头颅从我面前晃过。 蜥蜴的头颅在王八面前晃过的时候,王八倒是镇定的很,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是方浊就没那么沉着。本来蜥蜴的头颅很快就从她身前摆过,可是方浊忍不住身体吓得抖动了一下,那头颅飞快的掉转过来。在方浊身边一两米处,来回的嗅着,甚至把嘴巴张开。 方浊身体在轻微的发抖,蜥蜴察觉到了。但发抖这个动作幅度并不大,不能让蜥蜴准确的感觉到方位,蜥蜴就在方浊的面前来回的慢慢晃动。好几次肮脏的嘴巴就要触到方浊的身体。方浊竟然没有用自己的能力跑掉,我有点佩服她了。若是我,早就把自己弄到安全的地方。估计这个傻丫头,从小被人使唤,呼来喝去的习惯了,王八叫她不能施展自己的能力,她就听王八的。 蜥蜴在方浊的面前晃动了好大一会,转过身体,向旁边的方向爬去,它的身体和洞里的环境又变得相似起来,爬了十几米远,尾巴还在我们面前摆动。 方浊一口去吐出来,眼看她身体放松,就要坐在地上。我和王八两人同时轻声说道:“别动!” 方浊眼睛瞪得老大,但是身体又紧绷起来,靠着石笋。 方浊马上就明白我和王八的意思了。刚才这只蜥蜴的尾巴还在我们面前没有消失。空中就蓦地探出另一个蜥蜴的头颅,只是这只是在洞顶上爬动,它是把头颅往下伸出来的。 方浊又一次经历了刚才的过程。那个蜥蜴又是不死心地在方浊面前闻嗅。我看见方浊把眼睛死死的闭上,嘴巴撅着,眼看就要哭出来。 还好,方浊挺过来了。 这一只蜥蜴也慢慢的爬走,它在洞顶上,身体被隐藏的太好了,甚至尾巴吊着,都像个石钟乳,只是这个石钟乳在不停的移动而已。 直到两个蜥蜴都走得没了踪影。我们仍旧不敢动,这两个畜生的智力不下于人类,竟然知道一虚一实地对付我们。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才说服自己,它们是真的走了。可心里这么想,却还是不敢妄动一下。 王八和方浊估计和我是一般的想法。王八对我轻声问道:“走了吗?” 我闭上眼睛,不理会王八,仔细的听着。又听了好几分钟,才说道:“走了,听不见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走向王八的时候,我还是心惊胆战,生怕那个恐怖的蜥蜴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们终于能够确定这两个少都符的宠物已经走了。 王八的脸又变得坚定。现在我知道,真的不能再耽误时间,紧紧跟着王八向着那个破败诡异的玉真宫走去。 我们走进了大殿,这个宫殿作为一个建筑物来说,还是不算大,里面就一个大殿,并没有其他的房间。 我在里面打量着,看见从房顶上,吊着无数明晃晃的东西。仔细看了,发现全是利刃,利刃都是被绳索吊在房梁上。我又想地下看去,地上也有不少同样的利刃,都是后端的绳索,因为时间久远,自行断了。 王八拉了拉我的袖子,指着头顶。我一看,这些利刃都有点古怪,按理这些利刃因为重力,尖端都应该垂直的指向地下。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而是稍微有点倾斜。并且倾斜的角度都不一样,我看明白了,所有的利刃尖端,都指向一个地方——大殿供奉张三丰塑像的前方。 王八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个地方,对我说道:“他就在那里了。” 我点点头。 王八烧了一张符,那燃烧的符贴在空中飘着,飘到张三丰塑像前方,突然就落到地下。 一个瘦弱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背对着我们,他的头仰着,好像在看着张三丰的塑像。背影一动也不动,也许几百年都是这个样子。 不对,他去年离开过这里,我能肯定是他,那个在大鲵村的东西,趁着这里失火,偷偷跑出去过的东西,就是我面前的这个身影。我把眼睛闭起来,想着去年和他面对过的感觉。是的,没错,和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我能肯定是他。 王八还在迟疑,“疯子,我们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我低声说道:“看见他手上捏的一个布人没有,赵先生的魂魄在那里。” 少都符慢慢的转过身来。当我看到他的脸孔和方浊的一模一样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一点都不惊讶。倒是方浊张大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对王八说道:“它没形体,只能幻化出他见过的人的模样。” “不对。”王八反驳我,“他能留住人的精魄,只要他见过的。” “那他怎么不化成你的样子?”我问出口,看见王八的脸色。就明白了,王八的魂魄已经被自己封住了。少都符当然拉不过来。 少都符脸变了,变成了老严的模样。王八是对的。 少都符的身体在变化,越来越大,但是身型变得模糊。 我不知道王八到底有什么把握能制住他,机会已经错过了。如果在大鲵村的洞里,我和王八齐心合力,也许能够把他拖出洞外。他很害怕到地面上去,我和王八都知道这一点,可是当时我们没有做到。现在我们更难得做到了。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被无形的东西撕裂,但没有疼痛的感觉。我垂首向自己的身体看去,没有任何异样。妈的,我突然警觉,少都符在拉我的魂魄。 王八身后的炎剑祭起。向少都符砍过去,我身上的撕裂感停止了。 少都符的身体越来越大,他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王八的炎剑落在地上,变成了当初的模样,一个红色的知了壳子。王八慌乱起来,他也许没想到,就算是趁着少都符最虚弱的时候,来找场子。我们在他面前,仍旧是不堪一击。 王八又把养的鬼魂招出来,几个小鬼把我们围住。勉强顶着少都符的身体。 我把螟蛉捡了起来,螟蛉瞬间化作炎剑,在我的手里,无比的顺手。仿佛就是天生长在我手臂上一般。 我用剑尖指着少都符,炎剑上的火焰炙热的燃烧。在这一刹那,我甚至以为,自己能够凭借螟蛉的力量,镇住少都符。 可惜,我也低估了少都符的强大。 炎剑开始结冰,寒气很快就传导到我的手臂,然后是肩膀,然后是全身。 我冷得连抖索都来不及。 王八的鬼魂也纷纷的散了。王八的身影在我的眼里,也变得开始模糊。 毕竟我们是人,那里能和少都符对抗,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内心无稽的苦笑起来。 “方浊!”王八大喊起来,我不禁好笑,这当头了,王八还惦记着方浊。 “动手!”王八又喊道。 我明白了王八的用意,怪不得王八一直忍着不让方浊施展的她的能力。原来是留了这么一手。他该这么对付少都符,原来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可是不对啊,为什么他在老河口,非要方浊回北京。我又想起了那个电话,是的,那个电话不是方浊在捣乱,而是老严在告诉王八该怎么做。 方浊喊道:“不行啊,我拉不动,他太大了。我们回去好不好,就我们。” “不行!”我和王八同时大叫。 方浊要哭起来了,“他那么大,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我做不到,我不知道他的真身到底在那里。” “我来告诉你。”我对方浊喊道。 少都符的压力陡然松弛,他也感到害怕了。 我会看蜡,少都符的方位,在我眼里看的清清楚楚。 “张三丰的塑像!”我喊了出来。 露天的空气就是新鲜,我长长的换了一大口气。 方浊蹲在地上,正在干呕,我连忙走到她跟前,扶住她,隔得近了,看见她脸上煞白。身体在轻微的发抖,这是用力过猛,虚脱的表现。我的手透过方浊的胳臂,能够清晰的察觉到方浊已经体力透支,站都站不稳。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王八,王八已经把自己的所御的鬼魂,全部招出来,正站在他的身边,我看得身上发麻,我以为一个术士能够御养七个鬼魂就已经到了极致,可是王八的身边,站着四十几个鬼魂。我能看的明白,是因为,所有的鬼魂都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站着,虽然相互参差,但仍一目了然。七个北斗,其中有几个星位是空位,但数起来仍旧很容易。 王八抬头看了看天。我也看去,果然天上的北斗七星正当头明亮。王八心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缜密,我认识王八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能够如此细致的安排事情,并且还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稍有差池,就全盘皆输。我从来不相信电影里那些主人公无比睿智的预测事情的走向,并加以控制。可是王八做到了,就在我面前做到了。 我手中的螟蛉,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而出,回到王八的手上。 此一时彼一时,在地面上,王八的能力变得强大,而少都符却施展不开,他不属于这里。此消彼长,现在没我和方浊什么事情了。 王八身边的鬼魂,身都冒出绿色的火光。 少都符,现在还是个道士模样,可是身型变得十分瘦小,甚至比方浊还要矮小。他的脸,布满脓包,溃烂模糊。黑黑的眼眶,对着王八盯着不动。 废墟周围,围着无数的兽类昆虫,密密麻麻,他们都隔在废墟之外,一时间进不来。跟着王八来的三个军人无比的紧张,举着手枪,不知道该瞄准那一个。 两个蜥蜴也从土里冒出来。现在它们的体型变得小了,也就是一米来长。蜥蜴想冲过来撕咬王八御的鬼魂,可是炎剑没有给它们机会,王八不用自己动手,炎剑把其中一个的尾巴紧紧的钉在地上,蜥蜴痛苦的在地上翻滚扭动,然后猛地挣断了尾巴。 蜥蜴怕了,不敢再向王八身前爬动。而是慢慢的后退,退到少都符的身边。少都符似乎安抚了蜥蜴,它们又钻入地下。 少都符的眼眶向我朝过来。 “王八,他说可以把那个人偶给我们。”我对王八说道。 “让他先给了再说。”王八喊道。 瞬间,废墟里到处都是布制的人偶,掉在地上,没有一百个也有好几十。 “还有——”王八又喊道:“雕像我要带走!” 我大骂道:“你还想干什么?” “告诉他!”王八喊道。 “你非要给老严卖命吗?”我几乎在恳求王八了:“我们已经达到目的了。” 王八坚决地摇摇头。 废墟外的无数昆虫和野兽突然潮水般的往里涌动。军人开枪了,打死了几个野猫,那野猫本来就是死的。但是无数的甲虫爬到他们身上,军人丢了枪,在身上不停的拍打。 蜈蚣蜘蛛毒蛇……都向废墟内爬过来。 王八身边的鬼魂,开始吞吃这些毒物,吃的非常快,我飞快的把军人一个一个的往废墟里拉。手上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不知道被咬了多少下。 我抬手看着,手已经肿的跟气球一样,现在开始变得痒麻难当。军人的身体估计比我还惨。 王八用手指着少都符,嘴里开始念咒。炎剑祭起。少都符根本就无法移动,炎剑把雕塑狠狠砍了一下,火光溅起。石制的雕像,被切下一块。 我能感觉到少都符的惧怕了。当年道衍应该比现在的王八更凶恶,竟然能把少都符和石雕完全镇在一起,少都符无论去什么地方,真身还是在石雕里。 老严安排王八来抢这个石雕,野心太大了。 “你让他回去,别听老严的安排!”我喊道。 “不行,”王八对着石雕,嘴里回答:“我答应了老严的,不然他不会帮我。” 少都符招来的兽类和昆虫都纷纷散去。 王八和少都符就在废墟里相互对望着。 大家都不动了。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现在不是考验法术的时候,而是看那一个的心肠更冷酷。 在我看来,王八的身体,比石雕还要坚硬。 我知道,这么下去,只有一条路,大家都鱼死网破。 可是王八,妈的,他难道就这么有把握吗。 时间过得缓慢,王八身边的鬼魂慢慢的把少都符给围住。 我的手臂到肩膀都已经没有了知觉,军人都已经休克。 “再不去医院。”我骂道:“老子就死在这里啦。” “别瞎喊!”王八声音冷酷得让人死心。 当我感觉到少都符通过表示同意的时候,我心里没有半分开心。 王八竟然也没有表示半分的激动。他看见少都符慢慢的隐入石雕,掏出符贴的动作异常缓慢。 一张……一张…… 有条不紊的把石雕的各个气门都贴上。 我看见王八的脸上,一丁点笑容都没有。是的,他那里开心的起来,也许这个事件,只是他作为老严接班人的开始。我现在甚至想着,王八若是只是安心的做赵一二的徒弟该多好。可是他,也许当初拜赵一二为师的时候,便志不在此。 王鲲鹏,这名字起的…… 我升起一个很奇怪的感觉,王八的大名,我彷佛第一次真正的来看待,好像是刚听见似的。 王八收拾好石雕,从包里拿出几个药瓶,和注射器。我认得,当初我在大鲵村,这是老严给我用的那个血清。当时老严说只有两瓶,看样子,一年之后,这个东西不再稀罕了。 我那里知道,老严的那个机构,有一群炼丹的道士,每天在鼓捣这些东西。 王八依次给我和军人注射血清。 大家都萎靡不振。等到东方既白,我的手臂开始回复正常,军人的体质比我要好的多。也恢复过来。 王八吩咐三个军人,把石雕装好,放进越野车。越野车开走了。 “你算是给了老严一个交代?”我冷冷地问道。 王八不理会我的讥讽,在满地的布制人偶里搜寻。 我说道:“就在你左手的第三个。” 王八把那个人偶拿到手中,对我说道:“谢谢。” 我无聊的想到,谢谢这两个字,好像是在我和王八之间第一次出现。 我把其他的人偶指着,“这些怎么办?” 王八说道:“烧。” 我和王八把所有的人偶都堆在一起。点火烧了。 太阳本来已经冒出山头,天色已经开始变亮,但火焰冒起,天空又变得阴暗起来。乌云严严实实的把天空盖住。 “要下雨了。”我的话刚说完。 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但我和王八并不在乎,王八把手上的人偶拿着,对着我说道:“疯子,我要亲手把这个送回宜昌。” 我笑起来,“妈的,难道你连这个事情,都要偷懒么。” 我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可是我心情总算开朗了许多,无论如何,总算是能给赵一二一个交代了。我再也不用为自己的选择而对赵一二心存愧疚。 方浊被雨淋得湿透,身上冷的瑟瑟发抖,她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体力。王八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方浊的身上。 我扶起方浊,跟着王八往公路上走去。 王八边走边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人偶。 还没走到公路上,王八突然站立不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凑到王八身边。 我看见王八正捧着人偶,手在颤抖,抖的厉害。 王八的眼睛在拼命的眨动。嘴巴在狠命的咬着。 “怎么啦?”我心悸的问道。 “师父……”王八闭上眼睛,嘴巴张开,面如死灰。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说话了,我看见王八手中的人偶慢慢的散开,这人偶被雨水淋湿,布条开始散落,里面几道青气在慢慢的飘出来。 “快把它们拦住啊!”我情急的喊道。 王八一动不动,手上的布条完全的散了。 我知道王八也没有办法聚拢这些魂魄。因为,这些魂魄已经没必要再凝聚了。 “怎么可能?”我故作轻松的对王八说道:“你在跟我开玩笑,我他妈的跟着你折腾这么久,难道白干了?” 王八扔掉手中的布条,慢慢的向前走着。根本不理会我的追问。 而我却如同发了神经一般,不停地问王八:“怎么啦……怎么啦?” 其实我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可是我还是不停的问,王八不理我,我就对着方浊,不停的问、一遍又一遍的问。 我不停地问。方浊没有精力回答我。 我就问我自己。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告诉自己那个答案。所以我只能不停重复这个问题,我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我的脸上全是雨水,模糊的双眼,已经看不见王八和方浊的身影。 雨下的更大了。 13 诡道算术之算沙 秋天的雨下起来就停不下来。 从昨天早上开始,下了两天一夜。到现在天都快黑了,仍旧在断断续续的下着。下得也不大,就这么淅淅沥沥的往下落。间或停了一阵子,时间也不长。天气因为空气的湿润,陡得变得变冷。 我和王八坐在谷城的一个旅社窗台边,透过窗子看着户外雾气蒙蒙的一片。我狠命的把烟抽着,王八不停的把玩他手中的旗帜,三面旗帜,跟杂耍似的在他手里交换着。 我看得生厌,对王八说道:“你手能不能停一会,看得老子眼睛都烦了。” 王八根本就没听见我说话,眼睛看着户外,手里仍旧不停地把弄。他昨天打了一天的电话,刘院长的电话关机,董玲的电话倒是通了,就是始终没人接听。王八打到今天只好放弃,手上闲不下来,就整他那几面破旗。 我和王八已经被困在谷城一天一夜,不是被雨困住的。而是因为方浊。 方浊病了,病的很厉害。从玉真宫出来开始,她就开始发烧,我和王八带着方浊坐客车,坐到谷城,见方浊病的实在是严重,没办法,下车,找了医院给她挂门诊。 医生问方浊的姓名年龄都没什么,晕晕沉沉的答了,问她以前的病史,方浊却支吾半天答不上来。她没生过病。 我和王八知道,方浊把少都符从地下拉到地上,其实是很为难她。少都符是什么,散瘟疫的,方浊体力透支,扛不住,就生病。我和王八虽然恨不得马上就回宜昌,可是又不能丢下方浊不管。两人心里急得火急火燎的,心情毛躁。 我和王八心里都清楚,赵一二现在也许不在人世了,不然布人上的魂魄也不会自行消散。人死了两个时辰,魂魄就消散。看样子赵一二也没什么牵挂,死了就死了,魂魄散的很快。一点都不留恋。 这些我和王八都想得到,但是我们嘴里都没说出来。都把这事忍在心里,憋着。 王八总算是说话了,“我明天回宜昌,你和方浊留下。” “不行。”我不赞成他的提议:“应该相反,我回宜昌,你在这里照顾方浊。” 王八急了,“你跟我作对是不是?” 我冷冷地说道:“每次都要我给你收拾残局,我这次不干。我跟你一样,想快点回去看看。” “他又不是你师父!”王八声音变得大起来。 “你有脸说这句话吗?”我轻蔑的把王八看着,“过去这一年,你在那里,赵先生和我在西坪,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是不是金仲的师兄?”王八警觉的问道。 我不在乎地摆摆手,“算了,老子不想再提了。我和赵先生在西坪呆了将近一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在北京享福,哪里想得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哼哼……”我拿出烟盒,抽出烟点上,“你不是说我已经学会听弦了吗?你以为我愿意学啊。” “你治住金仲的师兄了?”王八说道:“你能耐也不错啊,听老严说的意思,金仲的师兄可不一般。” 我把王八死死的看着,不说话,心里愤懑,妈的个逼的,现在说的轻松。当初赵一二,可被楚大给整惨了。 “你怎么收拾他的,销了他的魂魄没有,他应该是阴伶,把他镇在照片里,用火烧了就行。”王八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却不知道,我当初费了多大力气。 “照片现在在你师伯和金仲手上。”我说道:“我是外人,没什么资格替你们清理门户。” “你傻啊,”王八骂道:“这种阴伶是很邪的,镇住了一定要烧。你交给金仲,他们又把他放出来怎么办?” 我不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王八现在说起这事,怎么就这么轻松呢。想灭谁,就灭谁。也许他说的也有道理,赵一二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是死了,难道是金仲把楚大…… “你干的好事!”王八大骂起来。他和我同时想到这节。 我没敢还嘴,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是又把赵一二给坑了一次。想到这里,我身上紧张的冷汗直冒。若真是这样,我以后怎么面对王八和刘院长还有陈阿姨。 “明天我就走。”王八吼道:“你给老子留在这里!” 我现在心虚的很。脑子里乱了,王八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王师兄。”方浊被王八吵醒了,“你要走吗。” 王八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能不能带我一起。”方浊说道:“别丢下我啊。” “有你徐哥在,”王八说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在宜昌会合。” “宜昌好玩吗?”方浊随即又说道:“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王八说道:“我有正事要做,你好好养病。” “你们怎么都这样。”方浊的声音变得非常尖细,就是努力忍着哭出来的腔调:“师父当年也说是有正事,丢下我,下山就不回来……师兄也说要嫁人,也不要我了。” 我和王八愣住了,这丫头要说还真是可怜。 方浊终于吭吭的哭起来,“他们说我父母当年也是把我丢在山门,扔下我的……” 我和王八听到方浊这么一说,都呆了。两个眼睛对望着,都是一个想法:这丫头,怪不得这么粘人。 “师兄今年就嫁人了,嫁了人就不会回来了。”方浊擤了擤鼻涕,眼泪从眼角滚下来:“在北京,就你肯带我玩……原来你和那些老道士一样,和我师父师兄一样,和我爹妈一样,都不要我。” 毕竟方浊生病,是因为要帮王八的忙。现在这个样子,王八要丢下方浊自己去宜昌,的确不地道。 “没事的,我虽然生病,但我还能走路,能坐车。”方浊急了:“每个人都一样,说是有事,走了就不回来找我了……带上我啊。我自己能走路。” 王八从我手上抢过烟头,死命抽起来。 “好的,”我自作主张替王八说道:“咱兄弟俩,换着背你,去宜昌。” “真的吗?”方浊有点不相信:“宜昌好玩吗,有没有我们山上好玩?” “有。”我眨巴着眼睛说道:“我带你去看大坝,带你去到我以前去过的一个山洞里去玩,还有儿童公园……东山公园……带你去三游洞。” 我嘴上敷衍方浊,心里明白,回宜昌了,那里有时间带她到处去玩,赵一二凶多吉少,回去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等着我们。 王八没做声,看样子是默许了我的提议。 于是我们又在谷城呆了两天三夜,等着方浊的病好一些再动身。到了第三天早上,方浊的精神好多了,我和王八都觉得不能再等。 王八背起方浊,到路上去拦客车。我给他们打着伞,妈的自己倒是被雨淋的湿透。 客车是到荆门的,到了荆门,转车到宜昌。 等到了宜昌,又是下午。宜昌的也是下着秋雨,下得愁人。 我们把方浊安顿到王八的寓所,本来王八以为董玲已经把公寓给退掉。 我说道,不会。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王八的公寓仍旧用钥匙能打开,并且,里面的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收拾的干干净净。地上和座椅一尘不染。 我到厨房一看,冰箱里还有吃的东西。飞快地给方浊煮了方便面。递给她吃了。 王八给方浊盖了被子。和我再也不耽误。跑着出了门,到街上拦了的士就往北山坡刘院长家里赶去。 到了刘院长楼下,远远的就看见,刘院长这个单元的下面空地,搭了油布棚子。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 我和王八下了车一直是在跑,可是现在,我们都跑不动了。我心里狠狠的向下沉去,慢慢的一步一步走着。心里又开始飘忽,我愧疚的要崩溃。王八的面色也惨白,是的,他和我一样,都对不起赵一二。 我们走到油布棚子下,油布棚子就放了两三条长椅,用来给来吊唁的人休息。 我们看了,心情更加沉重,挪着向二楼的刘院长家里走去。 进了门。 屋里的人并不多。客厅正对着门的墙上,摆了灵台,上面一张黑白照片,是赵一二年轻时候的模样,微微笑着,掩不住倨傲。 我和王八一进门。 刘院长迎了上来,对着我和王八轻声又埋怨的说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明天就去火葬场了……”刘院长的声音开始哽咽: “你师父……走了……” 我把嘴巴咬的死死的。 慢慢的走到刘院长身边,刘院长从口袋里拿了个黑袖筒出来,慢慢地帮我套在胳膊上,用别针别好了,然后轻轻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对我说,“你给老赵烧点纸吧。” 我点点头,拿着纸,跪在灵台钱的布垫上,慢慢的烧起来。心里酸楚的厉害,想起第一次见到赵一二的亲近,还有赵一二替我解开草帽人心结的恩情,还有和他在西坪一起过的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可是现在,他还是走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解内心的憋闷。 王八不说话,愣愣的站在门口的地方。陈阿姨从卧室拿了套白麻孝服,王八接过来,自己披在身上。默默的站到灵台旁。身体在抖动。 大门口进来一个人,是个农民打扮,我回头看去,这个人我认识,是西坪的一个乡民。姓覃还是姓丁,我不记得了。 乡民进了门,就开始摸眼泪,“赵医生……你这么好的人……”他开始呜咽。 王八走到乡民跟前,跪下来,“丁叔,你来了。” 丁叔连忙把王八扶起来,对着王八说道:“你师父是好人,是好人……”他嘴很笨拙,只能重复这两句话。 卧室里又出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中年样貌,也走上前对丁叔施礼。 丁叔愣了一下,说道:“也好,也好,他毕竟是你们的弟弟。” 刘院长才如梦方醒的对王八说道:“小王,这是你师父的大哥和二姐。” 王八把赵氏兄妹看着,三个人的表情都沉闷。 丁叔走到灵台前,我连忙站起,给他让了位置。丁叔看见我了,“小徐,你也在啊,老赵有你这个朋友,走了也值了。” 我心里难受,向赵一二的哥哥姐姐看去,他们和王八相互搀着,站到灵台旁,看着丁叔烧纸。 丁叔边烧纸,嘴里念着:“赵医生啊,西坪的人都等着你回去,我就代表他们先来看看你啦……你是好人,到了那边,就别太犟了……恩……”丁叔开始抽泣。 我看见赵一二的姐姐开始擦眼睛。 赵一二的大哥对丁叔说道:“丁叔,建国在山上,这么多年,也是得了你们的照应,这是命,他这么犟……” 赵一二大哥的谈吐不是普通农民的语气,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我想起来了,当年赵一二可是连累到了家人,怪不得到死了,我才看见他的哥哥姐姐。嗨,想这些干嘛,毕竟,他们还是抛开了对赵一二的怨恨,来送他最后一程。 我看着他们唏嘘寒蝉。走到刘院长身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问道:“策策呢?” “这小丫头。”刘院长恨恨地说道:“这两天净扯皮,太不听话了,都不知道去那里。” “刘叔叔,我们去吃饭吧。”一个声音传来。 我回头看去,董玲冷冷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对着刘院长说道:“餐馆开始上菜了。” “你们去吃吧。”王八沉闷着声音:“我陪陪我师父。” 王八是对着董玲说的这句话。 可是董玲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对这陈阿姨说道:“楼下的客人,我已经安排他们去了。策策也去了。” 陈阿姨叹口气,对王八说道:“那我们去招待客人了,给你带点菜回来。” 王八跪在布垫上,头也不抬:“不用,我不想吃饭。” 大家踌躇一会,出了门去吃饭。 王八就跪在布垫上,一丝不苟的点燃了几只香,仔仔细细的插在灵台上。可是插了几次,香都倒了,王八就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插,他的手抖得厉害,一插就歪。 我不忍再看。 扭头和刘院长董玲一行人走下楼去。 在餐馆里吃饭。坐了三四桌人。 赵一二的哥哥姐姐做了上首,我和丁叔坐在一起,这桌子上的人我认识的不多,估计很多是刘院长的同事,见刘院长家里办白事,前来巴结。真正来送赵一二的也就是丁叔和赵一二的亲人,哦,不对,丁叔和赵一二的哥哥是来接他回西坪的。我看着这些努力营造出悲伤气氛的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赵一二肯定是看不惯这些摆场面的事情。 董玲和酒店的老板说了几句话,也坐了下来,她坐的离我不远,就隔着丁叔。 丁叔是个直爽人,拿酒给我和他倒了酒,说道:“赵医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好喝点酒。我们今天多喝点,陪陪他。” 我一言不发,把杯子里的酒倒在地上,丁叔又给斟满。 丁叔把自己的酒杯也倒满,我正准备举杯和丁叔喝。看见董玲竟然自己把酒瓶拿起,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嘴里喝着酒,看着董玲也把酒喝了一大口。 我心想,毕竟董玲当年陪过王八在西坪山上学艺,看来她爱屋及乌,对赵一二也是很惦记。她早就把自己当做王八的女人,当然也把赵一二当做师父。董玲喝了一口酒,加了一块肉吃了,然后又喝了一口,她喝酒不是浅浅的喝,而是跟我和赵一二一样,大口大口。我突然明白,估计当时在山上,赵一二就教她把酒喝会了,不然她喝酒的动作和风格,怎么和赵一二一样。可是我忽然想到李行桓起来,董玲也许是最后一次做跟王八有关的事情了吧。 我看见董玲喝完一杯,又要倒酒,我劝道:“晚上我和王八要守夜,有个事情还要麻烦你,你就别喝这么多了。” 董玲把我看着,“还有什么事情?” “王八有个道友,病了,在寓所。”我说道:“你能不能去看看,是个小孩子……” 董玲“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我没什么心思吃菜,就只是喝酒。喝了一会,酒劲冲上来,有点恶心。就问服务员厕所在那里。我进了厕所,哇哇的对着尿池吐起来。心想,自己的酒量这么就这么小,连董玲都喝不赢。 吐着吐着,我总觉得背心上痒痒的,好像有人在身后盯着自己,我连忙反身看去。后面没人,厕所就我一个人,我难道喝醉了,出了错觉。 我站立着不动,我相信自己不会出错的。果然,过了一会,那个感觉又来了,被人在暗处注视的直觉,我很清晰。 我心里一喜,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赵先生! 可是马上我就否定了这个无稽的想法,赵先生死了,他魂魄在玉真宫就散了。不会再回来的。我没必要用一些无聊的想法,来掩饰自己的内疚。 我内心猛的紧缩,那个感觉又来了,这次我能非常的肯定绝对是个陌生的东西在注视我,因为我感觉到了强烈的情绪——敌意。 我在厕所里到处看着,想找到是什么人在看我,不是鬼,是人。我学听弦的时间已经很久,听弦是专门为我和金仲这种人设计的算术,时间越长,一些本领就越来越熟稔,根本就不用主动地去学。 我心里和奇怪,明明是个人在注视我,可是我为什么我看不到他。 我又开始呕吐。头疼的厉害。脑袋昏沉沉的。走到餐厅。 大家终于吃完饭。 客人们该散的就散了。我和董玲还有丁叔、赵一二的哥哥姐姐往刘院长家里走去。 路上陈阿姨在教训策策,策策没顶嘴,就是一个人离我们远远的。 我心里就在奇怪刚才的那个感觉,但又想不出什么,想的脑袋生疼。 一进屋,屋里的场面,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王八正在屋里疾走,绕着坐在客厅中间地上的两个人不停的走着。 “给我把他交出来!”王八根本就没理会屋里又进来人,对着那两个人狂喊。 坐在地上的两个人,是金旋子和金仲。 金仲脸上白纸一样,嘴巴死死咬住,眼睛狠狠的瞪着王八,王八走到左边他就看到左边,走到后面,他就侧身继续瞪着王八。金仲的眼睛和鼻孔都在渗血。他吃了王八的大亏。我看得很明白。金仲的两个手的手指,都呈现着古怪的扭曲样子。他的手伸不出来,王八御的鬼魂,就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体内进出。 金旋子还好一点,毕竟是长辈,王八还是手下容情。王八对金仲的恨意很强,下手就重的很。金旋子没看王八,只是看着灵台上的赵一二照片。 我现在顾不得许多,马上进入到金仲的意识,我脑袋里突然如同尖刀在里面乱搅的感觉,我蹲下来,对着王八喊道:“住手!” 王八那里听的进去我的话,他现在眼睛都红了。 我又喊道:“不是他,跟他没关系。”王八估计是恨极了金仲,我只是进入金仲意识不到一秒钟,就抵不住这钻心的痛苦。 “不是他是谁?”王八听见了我的话,恨恨的说道:“不是那个阴伶吗!” “不是。”我对王八喊道:“赵先生的死,跟他没关系。” 王八停下来,把我看着。我缓缓点了点头。 “你给我发个誓。”王八把金仲指着,“我师父的死,跟你师兄没关系……” 金仲仍旧是把王八瞪着,一句话都不说。脸上轻蔑。 王八对我喊道:“他妈的都不敢发誓,你还说和他无关。” 我对金仲喊道:“你就说一声,我刚才都能告诉我。你现在告诉他啊,你服个软,就这么难吗?” 金仲嘴巴歪了一下,他想冷笑,却喷了一口血出来。 “小王。”刘院长刚才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听见我么几句问答,才弄清楚了处境,连忙喊道:“老赵是意外出的事,跟他们没有关系!” 王八把刘院长看着。 “你师父是喝了酒,和人打架,出的意外……”刘院长说道:“和他们没关系……” 金仲终于把憋了很久一口气换了出来。嘴里咳嗽,又喷了些血沫子。 金仲回身把金旋子搀着,往布垫上扶。 王八说道:“师伯,听说大师兄在师父生前,对我师父做了些事情……今天我要守灵,我不想针对你,但是大师兄,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走吧。我会来找你们的。” 金旋子和根本就不听王八说的话,自己在盘腿在布垫上坐下,金仲拿了纸钱,递给金旋子。金旋子慢慢的往火盆里烧纸。王八手上的旗帜抖了抖,最终还是放进怀里。 我心里替金旋子着急,王八现在怒气冲天,随时都会发难。他怎么还这么磨磨蹭蹭的。我看着金旋子烧了纸,金仲把他扶着站起来,又在灵台上上香。 这一切都做完了。金旋子才转过身来,他看见我了,向我招手。 我走到金旋子跟前,低声说道:“我送你们出去吧。” 金旋子笑了笑,一脸的皱纹,我发现他也老了很多,脸上布满褐色土斑,仅剩的一只眼睛,没有半分神采。赵一二死了,金旋子也行将就木,诡道的这一代,已经是过去式。 金旋子从怀里摸索半天,把一张照片递给我。盯着我看了一会,笑了笑。金仲扶着金旋子走出门外。自始至终,金旋子师徒都没说一句话。 王八等他们走了,对着刘院长说道:“你儿刚才说……师父是和人打架……” “是的。”刘院长说道:“他成天里说,今年怕是熬不过去了,谁知道是这么个方式去了……” 我也愣住,赵先生竟然是因为喝酒了打架而死掉的。这他妈的也太不值得了吧。这么一个人,竟然就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缘由死掉。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早知道,让他死在楚大手上,还让人好想一些。 我把手上的照片看了看,是一个昆剧的舞台照,一个青衣行头的戏曲演员,站在舞台正中。当然是楚大无疑。我连忙跑出门,站在楼道的上,看见金旋子师徒相互搀扶,蹒跚的在路上走着。心里悲哀,走上诡道的人,是不是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我回到屋内。 王八把手伸向我,“照片给我。” 我摇摇头。金旋子把照片给我,就是要我来决定楚大的结局。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楚大,至少现在还没有想好。 “给我!”王八吼起来,暴戾非常。 我从没见过王八这么发怒过。我认识王八这么多年,他都是很斯文的,很少看见他这么冲动。他做事都有条不紊,慢吞吞的学究样子。看来赵一二的死,对他的刺激太大,让他的性格都发生改变了吗。 我对王八说道:“你的大师兄是我镇在照片里的,我说了算。” 王八指着我说道:“你现在就烧了他,给我师父一个交代。” “当初我收了你大师兄,问过赵先生,该怎么处置。”我把赵一二的照片指了指,“他并没有要求我烧了这个阴伶。” 王八无话可说。 刘院长和陈阿姨已经安顿好策策睡觉。见我们两人正相互瞪着对方。连忙解围,“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老赵是怎么死的?” 王八这才放过我。 我们坐到沙发上,我和王八坐在一张沙发,刘院长夫妇坐在对面,董玲却斜斜地靠在一旁。 陈阿姨说道:“小徐,不是我说你,这酒,你还是要少喝。老赵就是例子……” 陈阿姨哽咽,说不下去。 “老赵那天喝了酒,晚上跑到XX酒吧,和里面的混混就打起来,本来就是个小事情,警察来的也快。老赵也是的,一个人和几个小年轻打。还不依不饶。” “我师父不是发酒疯的人,他喝醉了就是发呆,从不发酒疯。”王八说道。我心里也赞同王八的说法。 陈阿姨继续说道:“可是那天,他喝醉后,的的确确就出去了。我们听他嘴里念着‘XX酒吧’。也没放在心上。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还没回来,我们就去XX酒吧找他,才知道出了事,然后去二医院……他那时候就已经走了。” “我不相信师父会被几个混混打死。”王八说道:“他再不济,也不会去打架,更别说他会被人打死……” 我心里去想着,赵一二身体早就垮了,王八那里知道他身体已经是什么情况。 “你师父当初在学校就喜欢打架,”刘院长说道:“他喜欢打抱不平。” 屋里一阵沉默,刘院长夫妇估计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我的心里又开始内疚起来。王八闭着眼睛在思考。 过了一会,王八问道:“是不是四天前?” “应该是五天了?”刘院长对董玲喊道:“是吧,小董,你那天刚好来吃午饭。” 董玲点点头。 王八脸色的表情古怪,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刘院长和陈阿姨的眼色飞快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王八没看见,可是我看见了。 我忍不住要探知他们的心思,可是我刚一接触他们的思维,就感觉到,他们刚才的思维波动,和赵一二的死无关。我连忙制止住自己。对自己骂道,刘院长怎么会骗我和王八呢。 “我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王八轻声的问道。他情绪开始平复。 “他在那个酒吧里打架,警察来的很快。把他们都制服。然后,把他们带到楼下的警车上,准备带回警局。可是……”刘院长说道:“那警察也太大意了,估计就是个寻常的打架滋事,也没放在心上。来了两个警车,本来是把老赵和那几个混混分开关上车的。不知道警察怎么就糊涂了,把其中的两个混混和老赵关在一个车上……听说在车上,是老赵又主动动手……” 我和王八都说不出话来,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真他妈的冤枉。 “所以啊,小徐,我劝你,少喝点酒,喝酒不仅伤身,还容易出事啊……”陈阿姨把头转向董玲:“你也是啊,小董。你现在更不能喝酒。” 看来董玲喝酒,不只是我发现了。 王八听到这里,柔声对董玲说道:“以前你陪我师父喝酒,我没说什么,现在我师父死了,你也要结婚了,就别喝了。” 董玲把眼睛眯了一下。嘴角抽了抽。 我心里骂王八,这个苕货,董玲喝酒那里是因为赵一二的缘故。她明明是看见你入道了,她知道和你不可能了,心里苦闷,才喝酒啊。你这个二货! 赵一二的死因都说明白了。大家就这么坐着。也无话可说。在座的人,个个都跟赵一二又很深的渊源。赵一二的离去,谁也不愿意接受。 王八忽然抬头,董玲说道:“差点忘了,公寓里还有个人。” “疯子已经跟我说了,”董玲说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回去。” 董玲起身,跟刘院长夫妇打了招呼,向门口走去。 “疯子,你送他回去。”王八说道:“天晚了,她一个人回家我不太放心,方浊我也不太放心。” 王八能想到这些。我心里登时稳当,他现在表情平和,看样子不会再冲动。 我说道:“好的,那我送她回去,再看看方浊好些没有。” 我连忙喊住董玲,和她一起往门外走。刚出门,刘院长在后面喊道:“小徐,你等等,我送送你们。” 刘院长回到卧室,加了件衣服,和我们走下楼去。我们走到路边,准备拦的士。 “别急”刘院长对我说道:“我有东西给你。” 刘院长从外衣里拿出两本书,递给我,“我知道这个应该给小王,可是今天他的样子,我觉得现在给他不太合适。小徐,你先拿着,等他心情顺畅了,再转交给他。” 我把两本书拿到手上,看了看,一本是手抄本,没封面。另一本是个古书,封面破损的厉害,但是名字还看得清楚——《青冥志》。 我把两本书揣进怀里。 这个是赵一二的随身携带的书,看样子是遗物,我心里想着,我先拿着,过两天,再交给王八。 正想着,刘院长又说道:“小徐,老赵也给你留了个东西。” 我吃惊不已。看见刘院长拿了个小玻璃瓶子,递给我,“这是老赵经常说,他说这个东西,就该你来看,说得我都听烦了。” 我拿过小玻璃瓶子,一看,原来是个沙漏。两头大,中间很细,里面装满了水,水里混着灰色的细沙,这就是个沙漏,只是尺寸非常小而已。 刘院长交代完了。和我们道别,回家去。 我和董玲在路边等车,我拿着手上的沙漏把玩。由于瓶子里是水和沙混杂,翻转沙漏的时候,沙子飘忽地下落很慢,只是慢慢的往下沉淀。 我看了一会沙漏,对着董玲问道:“你酗酒多长时间了?” 董玲说道:“我到西坪看你和赵先生那次之后。回来就开始喝酒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的士来了。 到了王八的公寓,一进门,就听见方浊在屋子咳嗽的很凶。 我和董玲连忙去看,方浊已经咳得喘不过起来。董玲一看见方浊,就埋怨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到底有没有脑子,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带她看医生。” 方浊看见我和董玲进来,对着董玲说道:“这个姐姐是谁啊,师兄呢?” 董玲连忙去厨房给方浊烧了点热水,冲了蜂蜜,喂了方浊喝了。方浊咳嗽才好了些。 我对方浊说道:“你好好睡觉,你师兄晚上有事,明天我带你去看病。” 正说着,我忽然感觉到了那个注视我的人,又出现了。我连忙四处扭头看着。 方浊的脸一下子惨白。身上发抖。 “你也知道?”我低声问。 方浊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在那里。” 董玲摸了摸方浊的脑袋,“你是王哥的道友啊,我还以为是个老道士,原来是个小丫头。” 方浊说道:“姐姐是师兄的媳妇吗?” 董玲笑着说道:“不是,小丫头问这么多干什么……我知道、我知道了……真是个小丫头。” 董玲的语气变化的很快,说“我知道”的时候,是不耐烦的语气,可是马上又变柔和。 我正奇怪。 董玲又说道:“恩,我听你的。”口气顺从。声音跟说梦话似的。 这句话,绝对不是向方浊说的。 我连忙问董玲,“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是个小丫头啊?”董玲被我问的莫名其妙。 “不是”我问道:“你刚刚说的那句。” “就说她是个小丫头啊?” “那前面呢?”我又问道。 “小丫头问这么多干嘛?”董玲说道。 我不问了,被一个莫名的东西注视的感觉又升起来。 方浊对我抓住我的手,“徐哥,我怕。” 我能感觉到方浊的恐惧。她也察觉到了。 我笑着安慰她,“没事。你睡吧。” 董玲把方浊的被子掖好。和我走到客厅。我把董玲的电话借过来,给刘院长打了电话。 “刘叔叔,我不回来了,跟王八说一声,他的那个小道友,身体不好,我不放心两个女孩子在屋里。” “没事的,他看样子也就想一个人呆着。你不来也好。”刘院长应承道:“我去跟他说,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出殡。” 那个感觉消失了。可是我还是不放心。警觉的到处看。 董玲说道:“你在找什么?” 我摆了摆手。 那个感觉不再出现。我心里安顿了很多。 董玲从客厅的一个柜子里拿了个东西出来,我一看,是瓶洋酒,度数很高的伏特加。 董玲又去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出来,各到了半杯。 我和董玲坐在沙发上,开始喝起来。 我知道董玲对方浊的身份好奇,主动说道:“这个丫头很可怜。没爹没妈,相依为命的师兄也要出嫁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王八……” “我知道。”董玲喝了一口酒,“他就是这种人。我当然知道,他心肠好。” 董玲还是很理解王八的。我想着,也喝了一口。伏特加的口味很淡,但是入喉了却烧。 两个人无话,各自把杯子里的酒喝完。董玲又分别倒上。 我刚把被子捏在手上,准备再喝。 突然听见董玲说道:“他要不是这种人,我也不会跟着他这么久。” 我把董玲看着。 董玲慢慢地转动杯子,眼睛看着杯子里的酒水晃动。对我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王哥吗?” 我不说话,我知道董玲想倾诉一些事情,她要嫁人了,有些话不说出来,就要憋一辈子了。 董玲把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摆了摆头发,说道:“里面的那个小丫头身世这么可怜,怪不得王哥担心她,给赵先生守灵,还不忘嘱咐我回来照顾……哼哼……从来都是我照顾别人。可谁来照顾我……” 董玲的话,让我听得奇怪,我再傻,也知道她心里有事。可是我不能去打探董玲的心思。打探人的思维,和偷窃是一般无二的行为,我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情。 “我第一次看见王哥……”董玲歪着嘴笑了一下,“他正被一个泼妇打的还不了手,脸上都被挖的一道又一道的血杠子,那个泼妇还不罢休,追着他骂。” “他本来就不会打架。”我也笑了,“他在学校里,别人看他迂腐,欺负他,每次都还是我去找回场子的。那个泼妇为什么这么凶悍?” “那个泼妇是跑到他办公室来找他扯皮的。”董玲说道:“说王哥把她的女儿拐跑了,要赔钱。” 我不禁好奇,王八可没跟我提起过这个事情。 董玲继续说着: “我当时刚从学校出来,到王哥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看见他被打的狼狈,觉得这个人太窝囊了,哪有什么男子汉气概。当我被安排到给他当副手的时候,我还老大不愿意。哦,我是专门给他做整理卷宗的工作。可是我上班的第二天,我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我看了他正在经手的卷宗。明白了那个泼妇为什么打他。才知道,那个泼妇,就是来扯皮的,她说王哥要把他女儿拐走。其实都是借口。就是想要钱。” 董玲一席话,把我说得昏头转向。王八没事当人口贩子干嘛。 董玲见我听得很糊涂,喝了口酒,换了角度,继续说道: “是这样的,有两口子离婚了,女儿判给男方,男方又结了婚。可是结婚后两年,男人就出车祸死了。男人的后妻,就向男人的前妻要抚养女儿的生活费。那个小女孩的亲妈和后妈,就打官司。王八到小女孩家里去了解情况,看见小女孩过的很造业(宜昌方言:悲惨。)” “什么意思?”我问道:“造业?” “不是说后妈都不好,这个事情,也是有好有坏的。只是这个小女孩没那个福气,她爸爸也死了,后妈打麻将,小女孩饭都吃不上。王哥一到那个家里,看见小女孩在冰箱里找剩菜吃,就把那个泼妇的麻将桌子给掀翻。这是我听同事说的。” 董玲想喝酒,一看杯子空了,又倒了半杯。 “这个事,就是我来上班的前一天发生的,王哥看见小女孩身上有伤,把那女孩给抱走,送到派出所去报案。小女孩在派出所呆了一天,那个后妈就来找王哥扯皮。” 我想了想,以王八的性格,这种事,他还真的做的出来。 “你知道王哥最恨什么人吗?”董玲突然问道。 我被问得一愣。 “神棍。”董玲苦笑起来,“他最恨的就是神棍。那些打着消灾祛病的旗号骗钱的,还有那些街上利用小孩子乞讨的幕后人,都是一路货色。王哥最恨的就是他们。” 我见董玲又把酒杯里的酒喝完了。连忙把瓶子夺过来,对她摇摇头。 “王哥带着那个女孩去找她的亲妈,以为把她送给亲妈就是没事情都解决了。可是那个女人,竟然把女儿卖给了一个走江湖的骗子……哪有这样的亲妈。就算是自己活不下去,也不能这么干啊。就算是自己得了重病,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送给这种人啊。她也是被那个骗他能治病的江湖骗子糊弄了。”董玲把我的酒杯拿过去,一口喝了,“王哥当时跟疯了一样,到处找,他也不能对小女孩的亲妈怎么样,到后来那个小女孩的亲妈也哭的厉害,说自己养不活女儿,那个跑江湖的说是给她女儿找个有钱且无子女的人家。” “那个小女孩……?”我问道。 “你走在街上,你看到过没有……”董玲轻声的问我,“比如小孩的腿折了,打着石膏向你乞讨……比如嘴巴含着铁托子,把身体倒立,整个身体弯曲,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脖子上,就在路边,保持这个姿势,身边一个盒子……比如胳膊上一大块烧伤……还有……” “你别说了。”我连忙制止董玲,“我明白了。” “那个后妈就天天缠着王哥,王哥就发疯地到处找小女孩。后来他找到了。” “王八没有把女孩弄回来……”我明白为什么董玲要跟我说,王八最恨的人,是神棍了。那个跑江湖的估计让王八很难堪。能在江湖上混的,也许身上会有点异于常人的本事。 “王哥和我在当阳河溶找到的那个女孩,可是王哥……被别人打的头破血流,还是不服气,其中有个人,施了点法术,让王哥眼睛暂时看不见,王八还扯着他不放……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这个男人,能这么在乎我,我做什么都愿意了。” 董玲话刚说完,突然喉咙里咕隆作响,一只手把自己的嘴巴捂住。弯着腰向厕所跑去。我站在厕所门口,看着她呕吐,开水龙头漱口,洗脸。我找了毛巾,递给她,“你一个女人,还是把酒给戒了吧。” 董玲把毛巾接过。我看见她的眼睛通红,眼光茫然。 我和董玲走回客厅,忽然听见方浊在屋里哭。我们进了卧室,看样子,方浊没睡,董玲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方浊瘪着嘴说道:“我爹妈也不要我。师兄也不要我……” 董玲把方浊的手捏在手上,摇了摇。用另一只手背擦了擦眼睛,对方浊说道:“你病了,你还有你王师兄记得你。我可连你都比不上。” 董玲这句话,说得我摸不着头脑。董玲不会嫉妒方浊吧。 董玲洗漱后,陪着方浊睡了。 我躺在沙发上,想着董玲刚才说的话。觉得自己对王八的了解,远远不及我想的那么多。还说是什么好朋友。他心里想什么,我那里去认真的想过,还以为他想当术士,就是个人爱好呢。 想到这里,我把刘院长交给我两本书,拿到手上,我先把那本有封面的书看了看。《青冥志》,到底是个什么书呢。 我刚把书页翻开,就觉得一股冷飕飕的阴气在里面飘出来。算了,这个书,还是交给王八处理吧。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我有把那个没有封皮的书拿来看。我没有从头开始看,而是随意的打开。 看了几行就大致明白了,这是《黑暗传》。 我刚好看见的是:“黄鸟一叫报时辰,黄鸟报时有根源,黄鸟一叫天就明,黄鸟二叫太阳升,黄鸟三叫正午时,黄鸟再叫天黄昏……” 我爷爷过世的时候,我守夜半夜被鼓声惊醒,听见打丧鼓的人老人,刚好唱的就是这几句。 我没心情这么仔细的看里面的内容,但是我正打算阖上的时候,看见里面空白的地方,有一些铅笔字迹,我一看,里面的书法隽永,行书很枯瘦。这肯定是赵一二的笔迹了。 我来了精神,仔细看着:“十一月四日,阴。今天我问师父,我们眼睛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吗。还有我们的记忆,到底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幻想出来欺骗自己的故事。师父说,可惜我不能像师兄那样,不然能学听弦。师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学了听弦就可以分辨出这世界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了吗……” 原来这些写在页面空白地方的文字,都是赵一二的日记。这几句话,对我来说哦,实在是太晦涩了。赵一二也是的,人在世上,应该关心自己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他怎么净想着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我又随手翻了翻,忽然看见有一页上面有“沙漏”两个字,连忙按住纸页,看到赵一二又写道:“元月十七日,雨。我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算沙,该怎么使用沙漏,我已明白,不过,我总觉得,算沙这个算术,不应该这么单纯,这个算术应该有连师父都不知道的层面,可惜我没他们一样的异能,我做不到……” 我把赵一二留给我的沙漏拿出来,放在手上把玩。把玩一会,又看这赵一二当年的日记。看得很有趣,把手上的沙漏不停地翻转。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早上被董玲叫醒,“怎么还不起来,不然赶不到送赵先生了。” 我揉了揉眼睛,昨晚睡得太晚。根本就没睡好。 董玲对我说:“我就不去了……我带这个小姑娘去医院。”董玲脸上苦笑了一下。 我匆匆赶到刘院长家里。刘院长夫妇和王八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殡仪馆。 赵一二的追悼会是早上十点。其实也没什么人,刘院长在附近的招待所接了赵家的兄妹和丁叔,人就算是来齐了。 临出门了出了点乱子。 策策这丫头。不愿意抱赵一二的灵像。刘院长夫妇怎么劝,策策都不愿意。王八解了围,把灵像抱在胸前。接下来,刘院长要策策穿孝服,策策也不愿意。刘院长急了,狠狠的呵斥策策不听话。把策策给骂哭了。策策老大不情愿的穿了孝服。大家才上了路。 到了遗体告别的时间,我们进了大厅。王八和刘院长合计了几句,大意是赵一二生前就不喜欢繁文缛节这一套,大家看看他,送他一程算了。没必要搞那一套什么亲属致辞的东西。连花圈都只有四个:分别是刘院长家一个,王八一个,我和丁叔一个,赵一二亲人一个。 我走到灵柩前,看了看赵一二。看他死后的脸色安详。心想,这未必不是个好结果。他终于解脱。 赵一二的姐姐忽然就趴在灵柩旁哭起来。哭得很大声,我听了不免恻然。 仪式结束,灵车把赵一二送到火葬场。我们看着赵一二被送进火化炉,都冷冷的站着。 忽然厅外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我走到外面去看,看见两三个老头子,正在空地上炸鞭。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们也是来送赵一二的。我本想问他们进来,可看他们好像没这个意思。炸完了鞭,就慢慢走了。 我正准备进去。却看见策策一个人坐在厅外花坛的一角。 我走过去。对策策说道:“又跟你妈妈怄气呢?” 策策把我看着,对我说道:“老徐,你说为什么他们大人的事情,就非得扯上我们小孩子呢。” 我一听就头大了,只好说:“大人叫你干嘛,你就干嘛呗。” “我都初二啦……”策策做出个很不耐烦的表情,“他们还以为我小孩啊,真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吃惊不小。这丫头的表现,太成熟了。 “我爸爸就是我爸爸,他们凭什么非要我给赵叔叔穿孝服,”策策激动起来,“这又不是拍电视剧!他们以为我是小孩子,什么不懂吗,告诉你,赵叔叔住到我家里,我就知道了。” 策策说完,就想殡仪馆外面走去。 我呆住,都忘了拦住她。 我回头向屋里走去,对着陈阿姨说:“策策出去了。” 陈阿姨连忙出去追,很快又回来,对着刘院长说道:“这扯皮佬,坐麻木跑了,我去追,你把事情弄完了,给我打电话。” 三小时后,赵一二的骨灰被放在骨灰盒里,王八抱着骨灰盒,准备和赵一二的亲人一起去西坪。 刘院长突然把王八拉到一边。我看刘院长脸上的表情古怪,就也跟着走过去。 刘院长看我来了,嘴里欲言又止。我见这个情况,就准备知趣的走开。刘院长想了想,对我说道:“小徐,算了,你也别走。我跟你们两个人说。” 我和王八把刘院长盯着看,刘院长难道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我们吗? “这个事,说实话……”刘院长说道:“我本来是不想说给你们听的,但是你们也看到了,策策太不听话,她妈妈肯定镇不住她。我担心她们两母子扯皮。我现在去找她们去。” “恩。”王八点头,“你儿去吧,后面的事,我来安排。” “你就不要送你师父回西坪了。”刘院长说道:“你要做个事情。” 王八问道:“什么事情。” 刘院长又为难了,迟疑了半天才说道:“小董要去医院做个小手术。是我帮忙安排的,本来是今天做,可是你看……我想了,总要有人陪着小董。” 王八的脸上变得铁青。 “小王,这个事情,别太放心上……都是年轻人,没必要这么计较的……是不是?”刘院长看见王八的脸色,说话都吞吞吐吐的。 我心里倒是无所谓,董玲和李行桓都谈婚论嫁了,这算个屁事啊。哦,刘院长肯定不知道董玲已经找了男朋友要结婚了。还以为董玲和王八是恋人。才这么尴尬。 我就有点没想通,李行桓死哪里去了。 刘院长开车送赵一二的家人去长途车站。留了一辆车,带着我和王八去市内。 车到了公寓楼下,王八都没说一句话。我心里鄙视,妈的,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现在女朋友都跟人家木已成舟,挽回不了,才晓得心疼。当一辈子光棍去吧!活该。 我们进了公寓,屋里没人,我对王八说道:“她带方浊去看病去了。我们等她回来吧。” 王八的身体在抖动。突然把客厅的一个装饰用的花瓶狠狠的砸到地上。 以此同时,我身体发寒。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警惕。不是因为王八的突然暴怒,而是我能感觉到那个暗中注视我的人,又出现了。而且这次出现,并不仅仅是窥视我这么简单,而是有所动作,无形的动作。 王八开始狂躁起来,他面向我,对着我看着,我看见王八的眼眶,从白色渐渐的充血,变得红彤彤的,头发也在慢慢竖起。 我看到王八的身后有个影子,躲在王八的背后,是的,我能感觉到是那个几次暗中注视我的人,但我看得不清楚。我“咦”了一声,想看得仔细点。可是王八不给我这个机会,他向我猛扑过来。 把我压倒在地上,我的注意力在王八的背后的影子上,顾不上和王八打斗。我看不到那个影子,我想够起头,去看个仔细。可是眼前一阵发黑,随即鼻子酸痛。王八给我狠狠打了一拳。 我鼻梁剧痛,满眼金星。对着王八喊道:“你发神经啊,放开我。” 王八把我头发揪起,狠狠的往地上砸。嘴里喊着:“是不是你!是不是!妈的,你怎么不替我看好她!” 王八的表现,不应该是这样啊。他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我被王八揍得七荤八素。心里明白了一件事情。王八的性情大变,并不见得完全是赵一二和董玲的问题,他的狂怒,是被那个影子暗中挑拨的。 “你给老子住手!”我对王八喊道:“王八,你忘了吗,催眠,催眠,催眠,催眠……” 我一连喊了十几声“催眠”,王八才住手。 王八站了起来,茫然的看着我。 我对王八说道:“你这个苕,你自己都会催眠,你感觉不到吗。” 王八把头抱住,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再抬起头来,一脸的平静。 王八站起来,对我说道:“是的,你说的没错。我刚才把昨晚到现在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从看到师父的照片开始,我一直都是昏沉沉的,做事一点方寸都没有,就是想找人发火。” “你不是想找人发火,你是想把金仲给弄废掉,”我抹一下我的鼻子,手上全是血,“你还想把我也打得去医院……你就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王八愣了好大一会,才说道:“是的。” “有个东西,一直在暗中……”我说道:“我感觉到了,方浊也知道。但是你不知道。” “你是说,”王八问道:“我被人催眠了。” “你不需要被人催眠很深。只需要挑拨你心中的愤怒就可以了。”我继续分析,“你现在心平气和的想想,我们一起回想,我们从谷城回来……” “恩,我们从古城回来。”王八说道。 “我们给赵先生守灵。” “恩,我们守灵。” “你师伯和金仲来给你师父吊唁。” “恩,他们见我师父最后一面。”王八点着头。 “你会怎么做?”我慢慢问道。 “我虽然会很恨大师兄整过我师父,但是师伯来看师父,也是惦记这同门之情,我会很礼貌的接待他,至于大师兄的事情,来日方长。”王八说得很冷静,这才是他一贯作风。 “可是你昨晚,就只是想着要把金仲给废了。你老是想着师伯的两个徒弟,老是跟你师父作对,所以你要废了他们,对不对?”我问道。 “一点都没错。”王八说道,“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你他妈的别再探知我的记忆,行不行?” 我不说话了,把王八看着。剩下的事情,该王八自己去想了。 王八接着我话头,“我昨晚把金仲给整差点废掉。若不是你阻止,金仲就完了……然后今天,我又想把你揍得进医院……” 我点点头。 王八抬起头,对我问道:“他现在还在不在?” “走了,”我说道:“我其实一直都没看到他。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怕我!”王八补充了一句:“他怕我对付他,所以尽可能的让我把身边的帮手都废掉。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把握对付我。” “他为什么怕你?”我补充一句。 王八瞪着眼睛,咬住下嘴唇。我看见他的眼睛又开始变得清澈,“师父不是被混混打死的!” 门锁在响。我对着王八苦笑。我倒是想看看王八怎么面对已经属于他人的董玲。 董玲和方浊进了门。看见我们在,冷冷问了句:“赵先生的骨灰送回去了?” 王八说道:“是的。” 董玲说道:“什么时候,我去西坪拜拜他。” 方浊的精神好了很多,拉着王八和我,要我们带她去玩。 “她就是扁桃体发炎,输几天液就没事。”董玲说道:“我去做饭。” “还做什么饭。”王八顿了顿,对董玲说道,“你男朋友呢?” 董玲本来就惨白的脸,更加白了。 我把方浊一拉,“走,我们看看你王师兄的宝贝去。” 我带着方浊到王八的卧室,去翻他以前珍藏的那些水货法器,这些东西,如今在我和王八看来,都一文不值了。想当初,王八可是把他们当宝贝。 方浊看见这些东西了,一点都不感冒,估计她从小就见多了去了。方浊要去客厅,“我看看王师兄跟姐姐说什么话?” 我把方浊拉住,“你个小孩子,听大人讲话干嘛。” 方浊说道:“不好玩,老是呆在屋里。” 我灵机一动,把赵一二留给我的沙漏给拿出来,“给你变个戏法。” 我把沙漏拿在手上,用力甩了甩,里面的水和沙均匀的混合。我把沙漏平放在手心,“你看好……” 沙漏两边的瓶子里沙和水,快速的分离,几秒钟,一半就全是沙砾,一半全是水。互不干涉。 “这算什么戏法啊。”方浊不情愿的说道,沙漏里的水和沙砾立马交换方位,快得我都没看清。 我不禁好笑,在方浊面前耍这个把戏,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么。我昨晚想了好久,才想出控制沙漏里面沙砾的办法,想通也不难,就是算到多少,沙砾就能走多少。可是在方浊面前,实在是雕虫小技。 我对方浊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我天生就会啊。”方浊说道:“有什么奇怪的,你不是也会吗?” “你再试一次。” 沙漏的沙砾和水就飞快的交换方位。 这次我看明白了。方浊能在极度短暂的时间内,把沙砾一颗一颗地搬动,是的,一颗一颗的搬。只是时间太快。她能在一瞬间搬动五万九千零四十九颗沙砾,这就是沙漏里所有沙砾的总数。 我问道:“你知道你刚才搬了多少颗沙子吗?” 方浊摇摇头,“我只知道搬,不知道多少颗。” 我想了想,看来真的只有我来学这个算术。赵一二数不出来沙砾,王八当然也一样。方浊也不能。但是我能数出来。 我刚拿到沙漏的时候,就知道瓶子里的沙砾数量,并且还有三十四钱三厘的水。 我把沙漏拿在手上翻转。不停的想着里面沙砾的流动,想了一会,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干嘛不去算水的流动呢。 方浊竟然没闹了。我也没在意。 忽然听到方浊说道:“徐哥,你的手……” “怎么?”我问道。 “你的手看不见了。”方浊说道。 我看着我把玩沙漏的手,模模糊糊。我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闭上左眼,果然我的手臂都无影无踪。我再睁开左眼,闭上右眼,手臂看得清清楚楚。 方浊吃惊的把我看着,惊讶的说道:“我师父都不会……” 我把沙漏放进怀里。 王八在外面喊道:“疯子,我和董玲出去了。厨房里有菜,你自己做点饭吃。” 方浊连忙喊道:“我跟你们出去。” “你去干嘛。”我拉住方浊,“老实呆着。” 到了晚上王八和董玲都没回来,我琢磨着,王八肯定是坚持董玲在医院休养几天,王八也留在医院了。 我心里也郁闷,王八也是个贱货,好好的当人家男朋友不乐意,当个垫包(宜昌方言:背黑锅)的包哥倒是蛮勤快。 我想着王八的董玲最少两天是不会回来。让我一个大男人照顾一个小丫头,实在是为难。不禁叫苦。还好,方浊没我想的那么不懂事,天天自己知道去楼下不远的诊所输液,还知道找我要钱,带盒饭回来吃。 我每日里,什么都不做,除了睡,就是看着沙漏,不停的数沙砾的颗数,计算水和沙砾交换了几钱几厘。连白天黑夜都分不出来。好像随时都白天,又好像随时都是黑夜。 王八和董玲在第四天中午回来了。 董玲样子还好。精神状况还不错。还做了顿饭,四个人吃了。 吃完饭,王八对我说,“疯子,我们去个地方。” 我丢了碗筷,跟着王八出了门。 走到街上。我问王八,“去那里。” “看守所。”王八说道:“我要去见见那两个混混。” “你都打听好了?” “恩。”王八哼了一声。 看守所在郊外,我和王八到了看守所门口。王八从身上掏了张卡片,递给门房。 一时没有回应,两人等着,王八对我说道:“疯子,师父的死,我觉得和董玲有点牵连。”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记不记得,刘院长和陈阿姨说师父出事的那天的事情。” 我想了半天,“就是说赵先生喝醉了,晚上出去,在酒吧里打架,等他们去的时候,已经迟了。” “还有个事情。你没想起来。” “什么事情?” “他们说我师父出事的那天,就董玲去他们家吃午饭的。”王八说道。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当时刘院长夫妇还相互看了一眼。我还在纳闷。我想了想,连忙说道:“董玲就是那天去找刘院长帮忙的。” “是的。”王八说道:“董玲就是专门去找刘院长,帮他安排做手术。她找刘院长最合适。” 我一想也是,我若是董玲,也会去找刘院长。刚好不是身边特别熟悉的人,但是又有不错的交情,而且刘院长又是医院的院长,随便打个招呼就行。 “董玲明明要结婚,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王八,这个问题我想不通。 “董玲说了,他和他的未婚夫,就是那个李行桓,本来是准备年前就结婚的。可是李行桓的舅舅在成都接了个大工程,必须要李行桓去打理。所以婚事推迟了。李行桓十天前去了成都。” 我心里一凛,把王八看着。王八的脸色很沉重。 “你的意思是,董玲去找刘院长帮忙……”我说道:“赵先生出事,和这个有关?而且董玲怀的小孩……” 王八说道:“董玲只说这么多,其他的我问不出来……等会出来了,我去那个酒吧转转,你回去问董玲。” “你问不出来,我更问不出来……”我猛地理解了王八的用意,“我不能这么做!我做不到的。” 王八说道:“那你就看着我师父死的不明不白……”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想到王八竟然会让我去做这种事情。我不停的摇头。 正在犹豫,一个中年的狱警开了铁门。连忙拉着王八的手握手,“王所长,你好,你好。”然后把那张工作证恭敬的还给王八。 王八礼貌的说道:“我要见的人,你安排一下……不为难吧。” “不为难。”狱警说道:“这算什么事啊。” 我和王八跟着这个干部模样的狱警走进羁押所。 到了一个号子,狱警用手指了指房间里面,对着王八说道:“我回避一下。” “不用。”王八说道:“我就是看看。” 我和王八凑到铁门的栅栏口,往里面看去,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颓靡的坐在里面的。 “我专门把他们关在这里。”狱警说道:“刚从别的号子转过来的。你也方便些。” 王八点头笑了笑,当是领情。 里面的小伙子看到我们了,突然就站起来。对着我们喊道:“你看什么看,你师父就是我们打死的,妈的逼的这么不经打……” 我和王八同时呆住。 我现在感到那个无形的人影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他的能量比前几次要来的更加猛烈。我能感觉得很清晰,我看着那个小伙子扭曲的脸,可是眼眶中的瞳孔,几乎近于苍白的灰色。 那小伙子冲到窗子栅栏口,对着我狂叫道:“老子没满十八岁,根本不用抵命!” 我看见小伙子的身后,一个影子晃了一下,霎时消失。 我退后了一步。影子,这个影子到底是什么人?但是绝对和赵一二的死有关系。 王八却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抓住那小混混的耳朵,狠狠的扯到窗口上,慢慢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个混混好像忽然醒悟,慌乱的喊道:“我那里知道你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那个老家伙就打死的,我告诉你,就是我……” 王八对我招了招手,“我们走吧。” 我感到王八身上的杀气。对着王八说道:“能不能不这么做,他们已经被关起来了。” 王八不理会我,自行先走了。 我回头看向号子里面。 那两个小混混已经都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赵一二的身形,静静的站在号子里,满脸血污。 两个小混混突然捂着肚子,满头大汗,我看见王八御的鬼魂,正在慢条斯理的抽他们的肠子。慢慢捋,一截一截的掐。他们已经在地上打滚了,可是看到赵一二的幻影,又吓得尖叫起来。叫声在羁押所里久久不散。 我跑到门口,才追上王八。王八正在和看守所的那个狱警握手告别。 我对着王八喊道:“他们已经被抓起来了,你这么做有必要吗。” 王八看了看我,不说话。我知道他心里恨。就算是知道弄死赵一二的另有其人,他还是忍不住要惩治那两个混混。 还有,王八在传递一个信息:他要报复! 王八和我在东山大道上分了手,他看着我,眼神热切。 我摆了摆手,“好的!我去!” 我慢慢的向寓所走去,走得很慢,让我去探知董玲的心思,这个对我来说太困难,我还从没有这么有计划的去做这个事情。更何况董玲现在的处境。我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 我走到门口,正要敲门,门突然打开,是方浊要出去,到楼下去输液。 我叮嘱方浊,走路注意车。然后进了公寓。 董玲正在织毛衣,估计是给李行桓织的。董玲看见我了,对我问道:“王哥呢?” 我慢慢坐到她对面,点了一支烟。 我这个人其实不是很会说话,到了这种境地,我也只能开门见山,“王八说,他想知道赵先生,那天的中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问?”董玲扔了手上的毛衣,一只手抱住自己另一只胳膊,另一手飞快的在眼睛上擦了一下。然后捂着嘴巴。 我不说话,等着董玲。我看见的董玲的胸口起伏的厉害,知道她激动的很。我不能去探知她的记忆,我还是听她说吧。 董玲说道:“那天中午,我去找刘院长……我只给策策的妈妈说了。我不知道赵先生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知道赵先生为什么要去XX酒吧找他……” “他是谁?”我问道。 “就是……”董玲点了点头,眼睛往腹部看了一下。 “赵先生又怎么会被……”他紧追不舍的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也许听说过。”董玲说道:“姓熊。” 我知道董玲说的是谁了,没想到赵一二会死在黑社会头子的手上。真是太不值得。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的?” 董玲说道,“我一个人呆着,除了喝酒,能干什么。那天碰见了一个人,是王哥和我当初认识的,帮他打过官司。他请我一起喝酒……” “你就认识了熊哥?”我问道。 董玲点点头,“是的,他带我去见熊哥,我看他第一眼很讨厌,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和他……” “是不是你喝酒下了药?”我问道。 “没有。”董玲摇摇头,我进去后就没喝酒,什么都没喝。 我的手无意识地伸进裤兜,捏住了那个沙漏。五万九千零四十九颗沙砾有七千零三十一颗跟三厘水相互交换。 我看到了董玲的另一记忆:她当然没有喝酒。因为他一进去,就被摁在沙发上。是那个熊哥。 我心里揪了一下。 ——董玲在我面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平时看见熊哥这样的人都躲着走。可是,也许我真的喝醉了。” 我看到却是董玲被压住,嘴里不停地咒骂……熊哥得逞了。 ——“我是不是很贱,随便就和人上床。王哥肯定看不起我了。” 我看到董玲在包房里收拾好衣服,对着熊哥喊道:“我要去告你。你等着去坐牢吧!”那个熊哥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 ——“你说的对,我不该喝酒,不然也不会头脑发热地跟别人上床。” 我看到董玲在发了疯地拨电话,可是那个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次,还要去找他,我想我是疯了。” 我看到董玲在熊哥蠕动的时候,手从身边的坤包,拿出把水果刀。没用,水果刀被轻易的扔到一边,董玲瞪着眼睛骂道:“你去死……你去死……” ——“无所谓了”董玲在我面前苦笑一下,“反正王哥也不要我了,和谁都不一样。” 我把头捧起来。使劲的揪着头发,王八,你这个混蛋!熊哥……熊哥…… ——董玲说道:“我是自愿的,谁也不怪。” “你是自愿的,你谁也怪不了。”我看见一个身影站在衣衫不整的董玲前面,说着这句话。这种声音很柔和,很悦耳,声音直入人的内心。 ——董玲说道:“也许我喜欢熊哥这样的人。” “你喜欢熊哥,你是愿意的。”那个影子!是的,就是那个影子,可我看不清楚他的样貌。但我知道,董玲的记忆被掩盖了。幸好被掩盖了,我甚至庆幸的想到这节。 我对董玲问道:“你和熊哥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什么行为古怪的人没有?” 董玲想了想,“没有,不就都是他的跟班吗。” “没人对你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情?”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董玲警觉起来,用手指尖按着自己太阳穴,董玲突然哭起来:“我怎么会和那种人在一起……我的头好疼……我看见他就恶心……” “没事,”我站起来,对着董玲说道:“你又不是小孩,喜欢和谁在一起,都是正常的。” 董玲突然抬头,“不对,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头,我常做噩梦。梦见……” “做梦而已。”我安慰董玲:“我经常做梦被人拿着刀子砍呢。” 董玲把我看着,眼神迷茫。 “你休息吧,别老是打毛衣。”我说道:“我出去了。” 我走出门,拳头捏的紧紧的。骨节科科作响。 我打车到了XX酒吧。 王八刚好从酒吧里出来。王八看见我了,飞快的走到我跟前,对我说道:“疯子,我查到了,那两个小混混的老大,姓熊。” “熊你妈的逼!”我一拳把王八打倒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踢他。 “你疯啦。”王八在地上把头护着。 我不停地踢王八的背心,“当你娘的神棍、当你娘的术士、当你娘的道士……” 我踢了王八好几分钟,才有旁人把我给制止。王八站起来解围:“没事,没事,他是我朋友。我们是开玩笑的。” 王八拉着发泄完怒气的我,走到时代广场的门口坐下。我掏出烟点上。 王八的脸,被我用脚踹了几下,腮帮子肿的高高的。一只眼睛眯着,眼皮跟金鱼一样。王八嘴里嗤嗤的吸着气,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叼着烟说道:“你想知道?” 时代广场前正在搞促销活动,搭了个台子。几个二球少年正在表演自行车的杂耍。 …… 王八的脸肿的厉害,我看不出他的脸色。王八闷着声音的说道:“我还有两个个问题没想明白。” “第一,赵先生这么会知道这么清楚?是不是?”我把沙漏从怀里掏出来,“他在最后的日子,勘透了算沙。” 我把沙漏拈在手上,里面的沙砾和水各自分到两边,但是沙砾这边留了一个水泡,水这边留了三千五百四十四颗沙砾。 王八在地上画了八卦。 我说道:“竖起来,太极是圆球,不是圆圈。” 王八闭着眼睛冥想,嘴里说道:“鱼嘴就只有一个了。” “从来就只有一个。” “你做到了,阴阳平衡。” 我点点头,“这就是算沙。” “还有件事情?”王八说道,“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策策。” “是的。”我说道:“董玲想背着他未婚夫堕胎,赵先生想到了他当年的事情。所以,他去酒吧找熊哥的麻烦。” 王八比我想的要冷静,说道:“我们回去吧。” 我和王八在路上走着。王八在努力保持镇静,但是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对王八说道:“回去了别乱说话。别让她想起来。” “你当我是苕么?”王八站住,回头对我说道。 我眼睛看着王八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没错,你就是个苕。” 我很担心王八回到寓所,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这两天的表现,让我很不放心,王八在看守所,没有收到蛊惑,仍旧下了狠手。 我怕他自己本身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在董玲面前瞎说一气。 幸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王八走在路上,还知道买了一些熟食回去。到了寓所,董玲在做晚饭。见王八买了菜回来,说道:“我正在发愁菜不够,有疯子这种大肚汉……” 董玲的心情还不错。也许心里难受的事情说出来了,心里顺畅了吧,虽然这是个假的记忆,也足够纠缠着她的内心。 吃饭的时候,我故意说些笑话,把气氛弄得轻松点。董玲和方浊笑个不停。王八却老是板着个脸。 吃晚饭,董玲收拾碗筷的时候,王八拦住,自己来做。 我和方浊在沙发上看电视。方浊非要看《天线宝宝》,我看得要崩溃,抢了遥控器过来,换到《中华小当家》,可是我那里争得过方浊,她根本就不需要遥控器,就把台给换回去。 我看不成电视,扭头看见董玲走到卧室里面,拿了些东西出来,交给王八,是几条领带和两件熨得整齐的衬衣。 “你一直住在这里?”王八走进卧室,把衣物接下。 “是啊,不过下个月就到期,不续租了。”董玲笑了笑,“下个月李行桓就回来了,我搬去他家,我们打算明年五一结婚。” 我把头转向电视机,和方浊一样,看着《天线宝宝》,可是耳朵仔细的听着王八和董玲的对话。我实在是害怕,王八在董玲面前提起什么。还好王八说的话,让我很放心,“你们办喜事的时候,也许我不在。要是我真的来不了,我就让疯子替我来。” “你忙你的。用不着这么挂心。”董玲轻轻说道。 “他,对你好吗?”王八问道。 “一直都很好,”董玲嘴抿了一下,“他认识我,比你认识我还要早。也难得他这几年,一直没找别人。所以,我当时想了,就是他了吧。” “他知道吗?”王八这个狗日的果然说话不知道哈数(宜昌方言:分寸)了,开始瞎问。 董玲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故意把《天线宝宝》看的津津有味,一动不动。 “这是我自己喝醉了,自找的。我会跟他说清楚。”董玲说道。 “别跟他说。”王八劝道。 我现在真的害怕王八冲动起来,告诉董玲,她不是和别人发生了一夜情,而是被人强暴。董玲哪里能接受这个事实。我现在反而感激那个催眠董玲的神秘人来。 “这间屋子,反正是要退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走,这些东西,今天就收拾好了,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王八不没有做声。我忍不住回头看去,果然董玲在房间里把一些物事一件一件的拿出来。 “这是你当初要买的司南,你在古玩街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董玲把那个水货玩意放到床上,“还是我运气好,替你找到了。” ——我看见董玲在古玩街一家一家的问,每天都去问,问了一个多月,才在电信大门一个地摊上买了这个水货司南。 王八用手把司南拿在手里,用拇指轻轻的在司南的盘子上滑动。 董玲又拿了串木珠子出来,“这是我当年睡觉压床,你去沙市和你父母过年,替我在章华寺买回来的。我问你开光没有,你都不会哄我开心一下。” “开光那里这么容易,说开就开。”王八说道:“我再去找个能人,帮你把它开光了吧。” “算了。”董玲无谓的说道:“其实我也不在乎的。不过你当时给我带回来,我倒是开心了很长一阵子。” “我也没送你过什么东西,”王八低声说道,“你还把它留着啊。” “不是啊,你还给我买过一件衣服。”董玲说道。 “真的吗,我可不记得了。”王八摸了摸脑袋。 “那天我们从法院出来,走在路上,下了雨,我身上淋湿了,你帮我在街边的一个服装店买了一件衬衣。”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王八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 “你呀,买了件男式的衬衣……”董玲笑起来:“那是间男装店。” “哈哈,”王八拍了拍脑袋,干笑道:“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个屁!我坐在沙发上心里骂着王八,你这个蠢货,董玲在你面前把这些东西一件件的摆给你看,每样东西都是一段记忆。 这说明董玲,还是惦记着王八。 可是王八这个蠢货,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涵义。就这么傻里傻气的看着董玲把东西一件件的放到床上。 没机会了,你这个苕,当一辈子光棍去吧。我恨不得把王八踢上几脚…… 董玲把所有以前的东西都摆了出来,有的董玲自己留下了,大部分还给了王八,还有一些,扔进垃圾桶。 晚上我和王八挤着睡沙发。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睡到半夜被电视机的嘈杂声吵醒,看见电视都是雪花。另一张沙发的上是空的。王八没睡觉,正站在凉台上。我走上凉台。看见王八的胳膊搭在凉台的栏杆上,眼睛看着远处的气象台的气象塔。 “明天是晴天呢。”我对王八说道。气象塔的那个圆球是白色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学了道法,能保护身边的人。”王八说道:“可是现在看来,我学了也没有用。”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王八。 “疯子,你说我们辛辛苦苦的去玉真宫,为了什么?”王八说道:“师父还是死了。” 我拍了拍王八的背心,叹了口气。 “我救不了浮萍,也救不了那个小女孩,所以我想学道,”王八眼睛在拼命的眨,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现在我有本事了,也保护不了董玲。”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劝解王八。就只能拿了烟来,和王八两个人狠命的抽着。 “疯子,”王八换了话题:“你说师父在死前,堪透了算沙?” “是的。”我把那本没有封面的《黑暗传》拿出来,“这几天来,我每天都在看,里面是赵先生的日记,不是每天都写,时间不定的。一直写到他死前一个星期。他最后写的日记,就是写的算沙,他的日记提示我,沙漏其实就是个太一。” “师父想了十几年,到最后临死前才想到的东西,你几天就弄懂了。”王八说道:“也许诡道本就不该是我和师父这种人进来的。” “我好像天生就能数出沙砾,你还记得吗,当年在学校,我一眼就能数出操场上有多少人。我们打赌赢了好多饭票的。是你告诉我,可以用这个办法算沙,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东西有这么大的用处。” 王八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嘴里念叨着:“凡人入诡道……凡人入诡道……也许金仲是对的。师父也改变不了。” 我想起诡道两房,金旋子和赵一二,甚至楚大,都没有什么好结局。又岂是专门针对凡人的。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了。 安静了很久。 王八突然对我说道:“明天我就要去找那个麻哥。” “他不是姓熊吗?”我问道。 “不是,”王八掏出手中的电话,“我刚才把他的底细都问清楚了,他块头大,外号是狗熊,其实他姓麻。他最大的生意就是在舞厅和酒吧卖麻果,所以他不让人叫他麻哥。” “你准备好了吗?”我问道。 王八点点头,“我找了几个帮手,明晚就去找他。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在天行楼的客房。”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你说我会怎么对付他……”王八把脸对着我,我看见他的眼眶又变得血红。 我看着王八略微扭曲的面孔。心里不免紧张。不知道王八到底打算怎么去找那个麻哥的麻烦。我也懒得问,王八做事情越来越想赵一二当初,心里都算计好了。却不会吐露半分口风。 王八对我说道:“算沙的用术你都会了,五种算术,你都学齐了……我都只会三门。” “你学那么多干嘛。”我说道:“诡道本就不是我们进的门派,把董玲和赵先生的事情解决了,你也别回北京了。大家还是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过本分的日子。你别辜负董玲了,现在还来得及。你非要等着她嫁人了,才去后悔吗。” 王八想了一会,说道:“给他们报仇了再说吧。” “报仇?”我问道:“你不打算找到他们后报警?” 王八的脑袋神经质的偏了偏,“找到他们再说。” 我和王八睡得很晚,睡到第二天中午,董玲把饭菜做好了,叫方浊叫醒我们吃饭。吃过饭,董玲带方浊出去输液。王八在闭目养神。我看电视看得无聊,就躺在沙发上继续睡觉。 晚上董玲又带着方浊去看电影。 王八说道:“晚上注意点。路上小心。” 我安慰王八,“有方浊在,你担心个什么。” 时间到了晚上十点。王八身上的电话响了。王八快速把电话拿起。对着电话说起来: “身手要好……人不要多……七八个就够了……别带枪……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记住,便服,穿便服……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你已经很帮忙了……以后多得是机会合作……我欠你一个人情……话别这么说……以后还要常打交道的……老是说这个就生分了……恩……我一个小时后,在博物馆门口等你们。” “是谁?”我知道王八不会告诉我,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 “你问这些干嘛。”果然王八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个人。” 十一点差一刻,我和王八出门,王八嘴里念叨着:“两个丫头,还不死回来,都几点了。” “你现在知道担心了?”我冷冷说道:“你早干嘛去了。” 王八被我说得无言以对。 我换了口气说道:“方浊连少都符都搬得动,你还怕她们出事啊。” 王八想了想,说道:“也是。我们走吧。” 我和王八到博物馆门口的时候,有两辆车停在路边。一辆是本田的轿车,一辆是金杯的面包车。本田是军牌。 我们走到车跟前,本田的车门打开了,一个军服整齐的武警军官,走出来。向王八伸出手,“王所长,我都安排好了,我领导……” 王八把他的手握住,示意他不用再说。 “人都在那辆车上,都是平时尖子。身手你放心。” “谢谢,谢谢。”王八说道。 “保密方面,你也放心,有什么麻烦也不会说认识你。”那军官轻蔑地说道:“再说也出不了什么麻烦。领导在公安局那边也打了招呼了。” 王八脸色沉了一下。 那军官连忙改口,“绝对没提到你。出了任何事情,都是由我们来扛。你没出现过。” 那军官对着金杯面包车说道:“你们听见没有?” 面包车的司机就说:“指导员,你在说什么啊,今晚我们去喝酒,可别给政委打小报告啊。” “恩。那好”军官说道:“喝醉了,可别闹事,千万别败坏我们的形象。” 军官说完,对着王八敬了礼,开车走了。 我和王八上了面包车。里面七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年轻军人。虽然穿着便服,但坐姿都是笔挺的。 “领导,从现在开始,我们听你指挥。”其中的一个人说道。 “现在去天行楼。”王八开始发布命令。 天行楼不是个正规的酒店,下面三层是舞厅和KTV包房,上面是客房。 我们一行人,进门走到吧台。大厅的经理迎上来,一个武警说道:“我们有朋友定了包房的,我们知道地方。” 大厅经理一看都是几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也不敢多问。 我们进了电梯,王八按了五楼。 到了三楼,电梯停了,有人要进来。一个武警把手一伸,“超载了。等下趟。” 电梯到了五楼。 王八说道:“拉闸。” 一个武警,就飞快的跑到消防楼梯那边。 王八挨着数着客房的门牌。 走到一个门口,站住不动。一行人,就把门给围住。 甬道的灯光突然就暗了。 两个武警同事对着门踹去。门塌了。屋内也一片黑暗,其他的五个人,飞快的冲进去。 听见里面喊了两声,“干什么?你们什么人?” 随即惨叫几声,房间里旋即安静。 我和王八走了进去。王八拿起一个手电筒,在房间里慢慢的照着。我看见有三个混混,已经被武警揍得趴在地上,武警都气定神闲的站着。三个混混中,有两个胳膊已经被扭断,呈现怪异的扭曲姿势,撇在身后。还有一个被武警用脚踩在地上。他的手上还在没方向地挥舞一把匕首。王八用电筒照着那个匕首。 一个武警无声无息的走上来,夺过匕首,狠狠的把那只手掌,钉在地毯上。 那个混混“啊——”的声音刚发出,踩在他头上的武警,用脚狠狠的跺了一下。声音立马消失。 屋里所有人都慢慢适应的黑暗,毕竟这是城市,即便没有灯光,还勉强能看见的。 我看到了房间的床上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刚才已经吓傻了,现在才回过神来,开始发出尖叫。一个武警冲上去,用枕头把那女子的嘴巴捂住。 “嘘——”王八伸了个食指在嘴唇前。 这下,连胳膊被拧断的两个混混都不敢呻吟了。只是丝丝地吐着气。 王八慢慢走到那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前面,“麻哥?” “你是谁?XXX派出所的?我不认识你,你们所长我认识。这地方你来错了。” 王八招了招手,一个武警在麻哥的床头摸索两下,抓了一把麻果,递给王八。 麻哥说道:“你是局里的人?” 王八把手一张,麻果都掉在地上,“我不是来抓你的。我也不是警察。” “你是XXX(宜昌的一个大混混,我就避讳不说名字了)的人,他想错了,我没叫人砍他。我说话算数,绝不是我。”麻哥非常镇定的说道:“听说是重庆的两个人,过界的,做了事,拿钱就跑了。我发誓不是我找的人。” 王八还是死死盯着麻哥看着。 麻哥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软,“我得罪过你吗,你是哪里混的兄弟?” 王八说道:“你的那个狠人,没提醒过你,这几天要躲起来吗?” “她整天神神叨叨的,老子懒得信她的。”麻哥说道:“你到底什么来路?” 王八把手中的电筒直直地照在麻哥的脸上,“你还记得你的两个手下,在XX酒吧打死的那个人吗?” 我看见麻哥的一脸的横肉在慢慢抽动,他的牙齿在科科的作响,“真的……有你这号人?” 王八把麻哥的脸拍了怕,“怕了?” “我怕什么?”麻哥说道:“那个老家伙又不是我弄死的。” “可我师父,那天晚上,是来找你的。”王八把脸凑近麻哥。 麻哥说道:“你师父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 “我知道,”往轻轻说道:“我师父是你养的那个狠人弄死的……我今天来,不是跟你算这个帐。” “那个女的……”麻哥脸上开始冒汗,油光光的。 “你儿总算是想起来了。”王八用手抽了麻哥一嘴巴。 麻哥喊道:“你……”他的身体刚动,一旁的武警就冲了上来,把麻哥的胳膊扣起来。 王八突然就狂躁起来,用拳头不停的揍麻哥的鼻子。 我喊道:“王八……王八……你在干什么,住手啊,你准备把他打死啊!” 王八不理会我,仍旧打着。 我冲上去,抱住王八,“我们还有正事没做呢。” “不管了!”王八把我一下子推开,“老子先跟他算账,再找那个人!” 王八对着麻哥喊道:“你搞的那个女人,知不知道是谁?” “不就是个女人吗?”麻哥满脸的鲜血,张嘴喊着,门牙也掉了,“我给你找几个赔你……” 王八退了开来,指着麻哥轻声说道:“她是我妹妹……” 麻哥不说话了,身体在发抖。 他终于知道厉害了。 屋子里又开始沉默。 那个手掌被钉在地上的混混醒转过来,开始大声的呻吟。王八用脚狠狠地踢了他脑袋一脚,“给老子住嘴。” 屋外来了个保安,对着我们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武警把保安拉进来,“给我老实呆着。” 保安看到屋内的情形,也吓得说道:“跟我没关系。” 王八冷静了些,对武警说道:“把他摁好。” 武警把床上的女人推到墙角,指着她,示意不准出声。 武警用麻哥的皮带把麻哥的手捆起来。 麻哥喊道:“你想怎么样,我不会告诉你弄死你师父的人在那里的!” 王八轻蔑地说道:“我问过你,他在那里吗?” 我看见麻哥的身体抖了一下,我也一样。 王八说得很冷酷。他到底要干什么。 几个武警很会擒拿格斗的招数,很快把麻哥的四肢的关节扭脱臼。 麻哥被制服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王八弯下腰,走到那个手被钉住的个混混身边,把匕首抽起来。 麻哥喊道:“你敢,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八扭头对我笑了笑:“他在跟我讲法律呢。” 我看着王八的模样,心里凉飕飕的。王八不再是那个兢兢业业的律师了,恪尽职守的律师了,他已经不再相信法律。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能看着王八。 王八把玩着手上的匕首,轻轻抹去血迹,低着头说道:“你知不知道商朝的时候,我们的老祖先是怎么占卜的啊……烧乌龟壳子,烧出来的痕迹,就是想要得到的答案。” 麻哥的身体在抖个不停。 而我的恐赫,一点都不下于麻哥。 “你放心,我不烧你。我再告诉你,那时候,西域的方法和中原不太一样,他们是用你另外一个方法……”王八继续冷冷的说道:“妈的,我跟你讲这些干嘛,你这种人,估计也没读过书。” 我看着王八,心里冷到冰点。 王八说的是…… “那种方法,失传很久了,可是我们门派一直保留下来,但是我师父教过我。他说,懂得就行,不要我用。我师父,就是那个被你手下打死的那个老家伙,你在我面前说他是老家伙。现在那个老家伙的徒弟来找你了。” “你师父不是我弄死的!”麻哥在求王八了。 “我知道啊,你那里有这个本事。”王八用匕首在麻哥的肚皮上开始比划,“我要用我师父教我的方法,找出害死我师父的那个人。” 王八开始在麻哥的肚皮上,轻轻的划起来。 “啊——”麻哥和我同时叫起来。 王八在麻哥的肚皮上,用匕首轻轻的划破皮肤,化出一个太一。这个太一就在麻哥的腹部右上部,血珠从割破的皮肤渗出来,在麻哥肥胖的肚腩上,看着诡异又恐怖。 我喊道:“王八,你要是这么做了,跟韩天师、罗掰掰、楚大有什么区别?” 王八对着我凄然的笑了笑,“我他妈的不在乎了。” 我知道王八要干什么了。 割肝。 古时候西域的一种占卜方法,一直没在中土出现。可是诡道却把这个诡异的法术给容纳进来。现在王八,要用它对付麻哥了。 知道什么是割肝吗。就是把活人的肝脏拿出来,用刀切开,看鲜活的肝脏,被切开后呈现的形状,以此看到占卜的结果。而且要在人死之前做到,人若是死了,就不准了。 这是人类最古老的占卜术,两河流域文明发源的时候,就有了。现在王八要用这个法术来对付麻哥,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没打算从麻哥嘴里问出那个人的下落。他要割肝。 我看着王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觉得他和楚大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王八把手上的匕首给放在一边,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对王八喊道:“你真的疯了吗?” 王八抬头看了我一眼,手指握成爪状,扣在麻哥的腹部。麻哥惊悸的喊叫起来。 王八的手掌消失了,只有手腕能看见,王八的掏心术是什么时候学的?他在北京呆了一年,到底学会了多少邪门的东西? 麻哥的声音嘎然而止,他被疼痛折磨的喊不出出来。 大凡人的内脏相对皮肤,对疼痛的刺激有所区别。皮肤对割伤烫伤很敏感,而人体对内脏受到挤压更难以忍受。 麻哥现在的身体在痉挛抽动,在床上筛糠般的弹着。 王八的脸上挂着阴测测的笑容。嘴角咧着。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那个神秘的影子,挑起了他内心的愤恨。现在,就算是没有再挑拨,他也控制不住了。他已经品尝到释放愤怒的快感,他压抑不住内心的癫狂。 我冲向王八,把王八抱住,两个人纠缠着滚到一边。旁边的武警也愣住,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帮王八,对我动手。 王八用手推着我,“你干什么!放开我!” 我喊道:“你醒醒,你疯了吗?” 王八不动了,慢慢的说道:“你他妈的干得好事……” 我扭头一看,床上已经没有人了。麻哥已经消失。 旁边的武警都面面相觑,一个武警说道:“这么邪,一眨眼,一个大活人就没了,凭空没了。” 王八暴怒,用手把我的脖子扣住,“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打泼(宜昌方言:捣乱)的?” 我被掐的连声咳嗽。 王八见我缓不过来气,才松了松手,我边咳边说道:“我知道他们在那里,她不动,我察觉不到她……可是她在我面前带人走……就躲不过……” 王八沉声说道:“现在我们就去找他们。” 我对王八说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你到底要怎样?”王八冷冷的看着我。 “你……”我说道:“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走上这条路……” “那你要我怎么做!”王八狂喊道:“难道把这个姓麻的送给警察,让警察来调查。” 我不说话,用手揉着喉咙。 王八用手指着我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要警察去找董玲去取证调查,把董玲忘记的事情,全部都翻出来!是不是?是不是?” 我被王八说得没有半点还嘴的余地。 “带我去找他们!”王八大吼起来。 “你答应我。我就带你去……”我说道:“你用你的方式惩治姓麻的,我不拦你。但是你不能坏人的性命,这种事情开了头,就止不住了。” 王八喊道:“带我去找他们!” “你答应我……”我摇头说道。 “我答应你。”王八的口气软了,“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 “那我们走吧。”我对王八说道。 “警察来了。”一个武警提醒王八,“警车在楼下。” 那个武警站在窗户旁边,指着楼下。 “没事,”另一个武警说道:“你们走吧,趁混乱,扮作客人走。我们留在这里,应付警察。” 看着武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他们很有把握,把这个残局收拾好。 我和王八飞快的从楼梯往下跑去。跑到二楼的时候,看见警察也在往上跑。我和王八站在一边不动。警察看了看我们,听见楼上有人在呼喝打斗,便不再理会我们,继续向上跑去。 我和王八走到街上。 的士很不好拦,我拉着为王八上了一辆二路公交车。 “在什么地方。”王八又对我问道。 “在XXXX卖场的楼上,她是个女的,她跑不了。” “是她弄死我师父的?”王八低声说道。 “至少和她脱不了干系。”我答道:“从我们去刘院长家,她就在暗中注意我,挑拨你的愤怒。虽然我看不到,但我对她的很熟悉了。现在她现了身,她躲不了了。” 我把手上的沙漏比划给王八看。 二路车开的很慢,估计还要二十分钟,才到解放路。 我是故意让王八和我坐公交车的,我希望王八能在这个时间,心情平和下来。 “赵先生是绝对不同意让你这么做的。”我主动说道:“他收你的时候,说过,你要放下个人的恩怨。” “是吗?可是他自己放下了吗?”王八答道:“那他去找麻哥干嘛?” “我不认为,他会同意你这么对付麻哥。他绝不会同意的。”我有点强词夺理了。 “可是师父死了。”王八根本就不跟我就这个问题讨论,“你和我一样,都不能知道他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你去把师父救活转过来,我们再问他。” 我都忘了王八是律师,我怎么能辩的过他。 “那老严呢。”我说道:“他给你这么大的权限,可不是让你来报私仇的。” 王八盯着我看,慢慢把手中的电话拿出来,对着我说道:“老严说可以……” 我无话可说了,其实王八的作为,我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王八还能怎么做呢。让董玲恢复被麻哥蹂躏的记忆,我也不愿意看到发生。可是,我看着王八的作为,也无法接受。我内心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再劝阻王八。 车终于到了解放路。我和王八走到一栋大楼旁边。卖场早已打烊,我们走到旁边的楼梯入口处,一个守门的老头问我们,“找人吗?已经下班了。” 王八手上拿了一个怀表,对老头说道:“师傅,你帮帮忙,看我的时间对不对。” 老头就仔细的看着怀表的指数。 “我们只是来问时间的,我们已经走了,你数三十下,就知道我们走了。”王八的声音无比柔和。 我猛然想起,王八也是学过催眠的。 王八收回怀表,把我一拉,走进楼道。那个老头站在入口处,呆滞的念着:“二……三……四……五……” 没有电梯,我们一步一步的向上走着。 这栋大楼的下面四楼是商场,五楼以上,就是写字楼和囤积商品的仓库。 我和王八爬到六楼。 我站住了,手指着消防门,“就是这里了。” 王八推门就要进去。 “等等。”我拦住王八,“能不能……” 王八把我看着,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嗨,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变成那个样子。”我无奈的说道。我知道,这么说也没用。该怎么做,我一点思路都没有。而王八却是早就计划周全了。 我们不罗嗦了,同时推门进去。 这层楼是写字楼,整层都没有隔断,是一个大通间,灯火通明。里面的办公桌虽然拥挤,但又井井有条。办公的员工都穿着正规的职业服装,有好几十人之多,他们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整理资料,或者忙碌着打字。 “你是不是搞错了?”王八问道:“这明明是个公司。那个人会到这里来吗?” “没错,就是这里。”我自信满满的说道:“就在前面的那个老板桌那里。” “你能肯定?”王八说道:“那里坐的是个女人。” “她就是个女人。”我答道。 我和王八快速的从拥挤的办公桌中间走过去。那些公司职员,都埋头干自己的活,没有一个表现出好奇。 我和王八走到老板桌前。 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坐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这是个很标致的女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裙,画了淡妆。很妩媚,一双眼睛大而有神。 是她,我虽然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真人,但是我对她已经非常熟悉。绝对是她。暗中窥视我的、抹去董玲记忆的、刚才拉走麻哥的,都是她。 这个坐在桌子对面,一张大沙发上的女人。慵懒的往沙发靠背上躺了躺,指着我说道:“还是被你追到这里来了。” 我手放进裤兜,捏住沙漏。 五万九千零四十九颗沙砾,左边两万九千五百二十四颗进,右边两万九千五百二十五止。 我本来是想看看这个女人把麻哥藏在哪里了,可我忽然眼花了一下。 那个女人的脸突然变得一张无比丑陋,脸上满是皱纹,额头上鼓包,皮肤坑坑洼洼。头发也是花白的,稀稀落落,是个半秃。我连忙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沙发上的女人,又是刚才的那副标致模样。脸上的皮肤光洁的很,鼻梁笔挺,嘴唇俏皮。 我知道我不是眼花。 三十四钱三厘的水,左边进十七钱一厘,右边止于十七钱二厘。我心里对自己说着,平一点、再平一点。 我闭上左眼,眼前是光鲜无比的职业女性。 我睁开左眼,闭上右眼,她是一个身体佝偻、相貌恐怖的丑妇。 “小伙子,”那个女人格格(也是咔咔)地笑起来,“你没见过漂亮女人吗?对我使眼色。” 这个声音娇脆清澈。 这个声音干涉沙哑。 我忽然莫名的想到赵一二当初在中医院对我说的话:“你知道这世上有几个人会算沙吗……三个……” 我又想起赵一二在《黑暗传》上的日记:“我们眼睛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吗……还有我们的记忆,到底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幻想出来欺骗自己的故事……我总觉得,算沙这个算术,不应该这么单纯,这个算术应该有连师父都不知道的层面……可惜我没他们一样的异能,我做不到……” 我蓦地想到:为什么赵一二留给我的沙漏和一般的沙漏有所区别,五万九千零四十九颗沙砾,三十四钱四厘水。这世上那里有半水半沙的沙漏。 那白领妇人一只手起一个粉饼盒,另一只手拿着粉饼,在我们面前若无其事的涂抹起来。 我同同时也看到,也是她,干枯的手指捏着一个注射器——不是粉饼,仔细地在寻找额头上的血管,血管隐藏在松弛的皮肤褶皱里,很不好找,她用粉底盒——妈的,不是粉底盒,是一个刀片,轻轻在割开皮肤,针头在皮肤里试探,终于找到皮肤了。她开始注射毒品。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她一副妖魅的模样,对着王八说道:“会和麻哥这种人打交道吗?” 王八不说话,但他的眼神开始呆滞。 白领妇人把头转向我,“那么你呢?” 是啊,她怎么可能和麻哥扯上关系,我心里释然起来,看来我找错地方了。 可是我的手上的沙漏又提醒着我,有地方不对。 我强打起精神问道:“王八,五万九千零四十九和三百四十七,这两个数字,有什么意义?” 王八正在恍惚中,条件反射地答道:“乾卦九五纯阳,坤卦六三至阴。” “不对啊。”我追问:“九五没错,可是六三只有二百一十六,不是三百四十三。” “哦。”王八说道:“坤道至阴要加一爻,七三之数。” 那就没错了。我心里念道。 赵一二应该是没有臻破算沙。因为他无法分裂人格。只有能有意识分裂人格的人,才能真正掌握算沙。一阴一阳,就是沙漏的沙砾和水。我现在就能做到这点,不,我很久以前就能做到。 草帽人。 我曾经因为草帽人,在脑袋里分隔出了一个隐藏人格。现在我要用这个人格来掌握算沙。 沙漏的沙砾全部移到左边,水全部到右边。 眼前的光线陡然暗了。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佝偻的丑妇,正在享受毒品带来的快感。她坐在一堆肮脏的废纸盒子上,身前点着两根蜡烛。我环绕四周,全部是乱七八糟摆放的破烂桌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昏暗的很。这并不是商务写字楼,而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大仓库。根本就没什么装修,到处是未修饰的混凝土柱子,墙壁也是没有粉刷的空心砖。天花板上的空调管道裸露在头顶上,七拐八绕。我闻到了一股味道,是尿馊味和木头腐烂、还有墙灰的混合味道。 这个妇人的催眠术,太强大了。 我提醒王八,“她比你更会催眠。” “我知道。”王八说道:“我已经注意到了。可是我摆脱不了,她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你不会想看到的。”我回答。 妇人还沉浸在毒品带来的虚幻中。她脱了鞋,纤长的手指轻轻在脖子上滑动。身体起伏,眯着眼睛,渐渐躺倒在沙发上,修长的腿蜷缩起来。 如果她真是个美貌少妇,这个场面当然是无比香艳。她在王八面前就是这个动人的样貌,在我的右眼看来也是如是。 但我的左眼,看到的却是一个鸡皮鹤发的侏儒,在我面前挠姿弄首。看得我毛骨悚然。 写字楼的所有员工,我也都看清楚了。都是一个一个的废弃塑料模特,残胳断臂。不仅是搁在破烂的桌子上,还有很多都丢弃在地下。模特有的是黑色,有的是肉白色。 “哈哈”妇人笑起来,那些模特的头颅飞快的旋转起来。 我明白了她的路数,她和方浊一样,具备用意念移动物体的能力。不仅如此,她还会催眠,而且催眠的能力异常强大,把自己都催眠了。她根本就认为,自己是个曼妙的女子。 赵一二就是她给弄死的。 “等我把眉毛画好了,”妇人撒娇的语气说道:“再跟你们说话。” 王八说道:“好,我等你。” 我也说道:“好。” 她以为把我和王八都催眠了。可是她不知道,我只是被她控制了一半,而我隐藏的那个人格,正在悄悄地探取她的记忆。 ——赵一二在包房里,赵一二把麻哥摁倒在沙发上,狠狠地掐着麻哥的脖子。麻哥和他的手下,都不能动弹,赵一二的定身术还能施展。 妇人走到赵一二身边,对赵一二说道:“歇歇吧。” 麻哥和手下都能活动了,麻哥拿起酒瓶砸在赵一二头上,酒瓶破裂。赵一二倒在地上。麻哥和他的手下狠狠的揍着赵一二。 警察来了。 妇人和麻哥突然消失。警察带走赵一二和七八个混混。分别带上两个警车。 赵一二所在的那个警车上,一个警察正在给赵一二扣上手铐,“我说你几十岁人了,和这班小混混扯个什么皮?” 赵一二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老子打死那个狗日的!” 警察突然惊讶的说起来,“你们从那里来的……你们不是在另一辆车上吗?” 两个混混拿着酒瓶机械地往赵一二头上砸去,动作生硬,一下、一下,又一下…… 警察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陈,快开门,出人命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对妇人说道:“他已经不会对麻哥有威胁了。” 妇人猛的坐正,把我看着。 “你……”她指着我,动作绵软。 她开始慌了,我轻易地看到,她和一个人站在警车附近,那个人对她说道:“不出一个星期,他的徒弟回来了,他的能力恢复后,你的那个麻哥,日子可不好过……还有,你也别想再得到我们的好处。” 妇人迟疑了很久,“好吧。” 我对王八说道:“赵先生就是她害死的,她把那两个混混拉进赵先生所在的警车,而且,催眠了那两个混混……” 王八对妇人说道:“是你吗?为什么?” 妇人娇滴滴地说道:“那要怪你,都怪你……” 我都想把左眼闭上,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一个丑陋无比的女人用这种语调说话。可是我忍住了,我怕被她控制住。王八也在勉力维持清醒,他在靠着一腔怒火保持自己的情绪。 妇人说道:“都说老严带了个接班人,不是一般的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早知道,就不帮老施查你的底细了,弄出这么多事出来。” “老施……你认识老施……你调查我?”王八抹了抹额头,“为什么?” “格格”妇人轻声笑起来:“你坏了别人的好事,你自己做了什么,不记得了吗?” “你和那个在电视机里催眠的人,有牵扯?”王八问道。 “是啊。”妇人说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女人,总不能一辈子靠着个混混吧。” “你们调查我,怎么扯上了董玲?”王八继续问道。 “你想想,你给谁打过电话。在北京的时候,除了你的上司,还给谁打过电话。严老头布置得再严密,也有疏忽的时候。老施,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能影响常人看不到的频率,比如……卫星电视,或者手机波段……他以前可是军队里面搞无线电通讯的专家……” “我给董玲打电话,他在旁边查到了电话号码?”王八把拳头捏起来,骨节啪啪的响。 “你们在说什么?”我喊道。 “原来是我……”王八的身体在抖动。 “什么是你?”我把王八的肩膀抓住,王八蹲了下来。 “是啊”妇人温柔的说道:“就是你啊,就是你啊,都是你的错,你现在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真的不如死了算了。”王八开始饮泣。 “要不是你给你女朋友打电话,老施怎么会告诉我你女朋友的号码,而我,也不会根据号码,找到你女朋友……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底细……” 王八懊恼起来,抬头张望。估计是在找个什么地方,来伤害自己。 “王八!别这样!”我喊道:“你醒醒,她在骗你。” “我怎么会骗你呢。”妇人把嘴捂上,嘻嘻的笑着:“我只想找你的女朋友问问你的来历,可是没想到麻哥看上了你女朋友……我也吃醋呢……你害我吃醋了……你真该死……” 王八冲到仓库的边缘,到处找着窗户,他现在癫狂了,连方向都分不清。跟瞎了一样,在墙壁上摸索。 妇人在全神贯注的催眠王八,她知道,我除了会算术,不会道法。而王八才是她最忌惮的。她要先除掉王八。 我走到那堆模特中间,到处找着。既然模特都是用来买衣服的,那肯定还有个东西一定在附近。 妇人娇笑对我问道:“你在找什么啊?要不要我帮你?” “我在找个人。”我随口回答。一个身材异常高挑的女孩走到我面前,“帅哥,陪我聊聊天好吗?” 我心神荡漾,但是随即克制,“平一点,再平一点,沙砾和水交换一半。”我默默的念道。面前的美女就是个塑料模特,妈的还是个光头。我继续在地上摸索。 我没想错,很快就找了面破碎的镜子。我拿起一块较大的。 走到妇人跟前,对妇人说道:“有个人想见你。” “哎哟,你等我一会,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妇人说得我都心动,真想等着她。 可是看着她对王八轻呼:“窗子在你后面,你回头看啊。” 我募得惊醒,对着妇人喊道:“你不想看吗?她倒是很想见你呢。” 来不及了,王八已经在往窗子那边爬过去了。 我说道:“你看看这个人,她说她想见你,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妇人终于忍不住向我这边看来。 我顺势把镜子放在她的面前。 妇人看着镜子,愣住不动,隔了几秒钟,才发出尖锐的叫喊:“她是谁?她不是我!不是我!” 王八终于停下来了。 王八回头看了看四周,拍了拍脑袋,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把妇人看着。 妇人把我手上的镜子抢夺过去,对着镜子尖叫,“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是这样子的。”妇人一只手把脸捂住。我看见她的胳膊上全是愈合的伤痕,红通通的伤疤印记,跟蚂蟥一样凸起。没有一块好皮肤。 王八对妇人说道:“闭上眼睛,你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子,别再骗自己了。” “我没有骗自己!”妇人尖叫起来:“我从小就长得漂亮,我爸爸妈妈都疼我。” ——我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被扔在火车站,茫然的看着四周。嘴里念着:“爸爸买糖,怎么还不回来……” “我本来就漂亮,谁都喜欢我,我爸爸不会不要我的……”妇人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 ——小丫头看着不远处的糖葫芦,吞了吞口水,马上手中就拿了一个糖葫芦。小丫头拿着糖葫芦,自言自语,“爸爸知道了,又要打我……” 我突然想到了方浊,原来这个妇人和方浊是一般的命运:具有古怪能力的女婴,在农村,是个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只是方浊的父母把她扔在了道观,而这个妇人的父母,把她遗弃在火车站。 我的心,开始发寒。 “你为什么要跟我师父为难?”王八把妇人手上的镜子一脚踢开。 “他们说,可以帮我找到我家人……”妇人痴痴地说道:“我爸爸很疼我的,他肯定找了我很多年了。” ——一个乞丐走到小丫头跟前,“小妹妹,你妈妈呢?” 王八把妇人的头发揪起来,把她的脸对着地下的破碎镜子,无数小镜片,都照着妇人的脸,千百个丑陋的面孔,对着妇人的眼睛。妇人惊悸的喊起来,“我不看,我不看。那不是我,我长得很漂亮的,他们都喜欢我。” ——乞丐用各种办法把小丫头的身体弄伤,然后任其伤口发炎,流脓……讨不到钱,就没饭吃,她饿的狠了,看着不远处乞丐手上的包子……她开始吃包子……乞丐把她的头狠狠的摁入正在烧水的锅里。 “麻哥在那里?”王八问道。 妇人说道:“麻哥是好人,麻哥知道我漂亮。” ——“有你这么折腾人的吗?”麻哥把乞丐一顿狠揍,乞丐跪地求饶。麻哥对小丫头说道:“你把刚才的戏法,再变一次我看看。” “我饿了……” “好的,”麻哥笑道:“吃了饭,你再变给我看。” 麻哥走到乞丐跟前,“别在我的地盘看见你。滚吧。” “谁教的你催眠术?”我向妇人问道。 “什么是催眠术?”妇人茫然的说道:“你在说什么?” “你多大年龄?”我猛地问道。 “二十九……”妇人迟疑的说道。 “你的生辰是那年的?”我逼问。 “我属猴的……”妇人说道。 “你属猴怎么会是二十九岁?”我说道:“谁教的你?” 王八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妇人问道:“是老施一起的人教你的……” 妇人看着王八不说话,当是默认。 “老施在那里?”王八问道。 “他……”妇人轻蔑的说道:“现在和跟你一起的那个小道士在一起。” “胡说!”王八喊道:“方浊怎么会和他一起的。他找方浊干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你和方浊是老严的得力手下……你和方浊在玉真宫把少都符给镇住,天下的道门和气功师,谁人不知老严收了王抱阳和方浊。” “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王八高声喊道。 妇人猛的被惊吓,露出了点破绽。 “麻哥就在那堆模特里面!”我对王八喊道。 “在那里?”往扭头向身后看去。 “你们躲不了的。”我说道,“我算的出来。” “是……我知道。”妇人说道:“可是你永远也追不上。” 王八在模特堆里翻着,嘴里喊着:“在那里,疯子,那个狗日的在那里?” 我知道妇人说得没错,我能看到麻哥在那里,但是妇人能不停地换地方。 我喊道:“不行,这个要方浊来。” 王八猛的惊醒,对我喊道:“快去电影院去找方浊!她很危险。” “你说什么?”我茫然问道。 “你快去!”王八喊道:“别问了。” 我向出口跑去,回头看了看王八。我看得呆了,挪不动脚步。 王八现在把他所御的鬼魂都招了出来,在整个仓库里按着七星方位,错落有致的站着。把妇人围得严严实实。 王八把炎剑拿到了手上。王八的全身变得通红,现在他的身体如同一团火焰。妇人在地上飞快的爬动,现在看明白了,她只有一条腿能活动,她就是靠着手臂,在地上拨动,但是她爬的非常快,就像一个巨大的蟑螂,在地上快速移动。可是每当碰到一个鬼魂,她就飞快的变幻的她的方位。无论她怎么换,都出不了王八所御鬼魂的阵型之外。王八不急,他在故意磨蹭,他想逼迫妇人把麻哥交出来。 妇人在地上喊着:“没有我,你永远找不到麻哥!” “是吗?”王八冷冷地说道:“你说的那个小道士,马上就来……看你怎么维护麻哥。” 王八看见我还站在出口处,大喊道:“疯子,方浊处境很危险,快去找她,再把她带来。” 我不迟疑了,飞快的向楼下跑去。 这个大楼离电影院很近。我几分钟就跑到了电影院。 我看见董玲正站在电影院的门口。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走到董玲身边,问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啊。”董玲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没事就好,”我问道:“方浊呢?” “她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熟人,我见他们在说话,就先出来了。” “多久了?”我问道。 “是啊。”董玲说道:“是很久了,十几分钟了。” 我脑袋转的飞快,为什么董玲没事,我明白了。他们针对的是方浊和王八。 我对董玲说道:“你现在找个人多的地方,江边宵夜的摊子还没收,你去那里等我们。” “到底怎么啦?”董玲说道:“你们晚上还要吃饭吗?” 我顾不上跟董玲解释,连忙向电影院里跑去。 妈的电影院现在也变了,到处是放映厅。我挨着一个一个地找着。有的放映厅还在放映,我伸头进去看了看,就走掉。 终于在四楼,我看到一个厅,里面没有坐满观众。 荧幕在放着电影。 不是电影,荧幕上只有一个人影,一个中山装。 我知道,就是这里了。 我走到门口。 方浊正坐在放映厅的最前排椅子上,捧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荧幕。 荧幕的左侧,站着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正在忙忙碌碌的折腾音响,在不停的接线,拿着数据线,手忙脚乱的插着。他没有看到我。 我忽然看见,方浊的身后几排座位上,还坐着十几个人。都呆呆的把荧幕看着。这些人的眼珠子,正在滴溜溜的飞速旋转。 我知道不妥。 “方浊、方浊。”我轻声向方浊喊道。 可是方浊听不见,她仍然在聚精会神的看着荧幕。 “方浊——”我的声音大了点。 方浊好像听见了,可是她只是摆了摆脑袋。并不向我看过来。 “方浊、方浊,你个死丫头。”我声音更大了。 方浊朝我看了看,却又扭头转向荧幕。 我急的嘴上咒骂。想了想,趴到地上,躲开方浊身后那些古怪的人的视线,慢慢的往方浊的方向爬去。 我偷偷的在地上爬着,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在音响后面,忙的不亦乐乎,头也不抬一下。 我爬到方浊的跟前,轻轻的扯方浊的牛仔裤裤脚。方浊不耐烦地踢了踢,差点踢到我鼻子上。我脑袋偏了偏,忽然看到了方浊后排座椅下面。一排裤腿,都并拢的整整齐齐。我看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眨了眨眼睛,仔细看去。 只有裤腿,裤腿下空荡荡的,没有脚。 虽然学会听弦,镇住楚大之后,我的胆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小,可是猛然发现这个,我还是吓得心里一收。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鬼。我一时想不过来,但是有点是不容质疑的,就是我和方浊现在的处境不太妙。 我把方浊的脚给捶了一下,方浊“呀”得叫了一声,低头朝我看过来,“徐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连忙给方浊做手势,叫她别做声。方浊不说话了,可眼睛愣着看着前方。脸上惊恐。 我背心发麻的厉害。汗毛根根竖起。 我把头慢慢地往后扭,我以为是那个中年人发现我了,可是我身后没有人。 荧幕上有古怪。我从方浊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我连忙向荧幕看去。那个中山装的男人,他的脸把整个荧幕都占据。无论多么和蔼的面孔,在放大了这么多倍之后,看起来都是恐怖的很。更何况,现在这张脸,表情极其狰狞,而且要从荧幕里突出来,就好像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头颅,藏在荧幕后面,现在在拼命的往前凸。 我真的看到荧幕的幕布是凸出的。 我翻转身,坐在地上,正面对着荧幕。 那个中年男人也看到我,对着我喊道:“你是谁?” 方浊说道:“施叔叔,他是我徐哥……” 施叔叔…… 我怎么这么耳熟呢,可是我现在吓的慌了,脑袋里乱的很,一时想不起来。 老施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却发现墙上根本就没有“EXIT”标识。没有门,四壁都是墙。 我对着那个老施,说不出话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怎么进来的。 方浊说道:“施叔叔,还没好么……” “马上就好。”中年男人说道:“再过一会,你就可以看到你师父了。你把他从荧幕上拉下来。”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妇人的记忆里,就是老施蛊惑她弄死的赵一二。 “别听他的!”我对方浊喊道。 方浊迷迷糊糊的说道:“为什么啊?施叔叔一直对我很好的。他对王师兄也很好,他不见了,王师兄还找过他呢?” 我知道方浊估计也被催眠了,把方浊的印堂狠狠的掐了一下,大声喊道:“他是骗你的!” 方浊总算是清醒多了,摆摆头,说道:“施叔叔,你带我到这里干嘛?” 老施现在的表情很古怪,他把我看着,恼恨我坏了他的好事。 老施指着荧幕对方浊喊道:“方浊,你把他请下来!” 方浊说道:“他不是我师父。我不拉!” 荧幕里的那张脸,变得开始模糊。音响里突然传出声噪,无比刺耳,硌的耳膜难受得很。 老施连忙去折腾音响,我趁势冲上去,抡了他一拳,把他揍倒在地上,我顺势骑在老施的身上,把他的头,狠狠的往地下捣。老施看来没什么本事,打架也不在行,被我打的七荤八素。 我正舒了口气,可是发现自己身体不能动弹了。虽然我神志清晰,但是身体不受我的控制。 我对着方浊喊道:“方浊,你疯了,别捣乱。” 方浊委屈的喊道:“不是我!” 我的脸和荧幕上的那张面孔,正面相对。 我第一个念头是,他想出来。 他看着我,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扭曲,就是小时候电视机信号不好,画面扭曲的样子。 他不是人,这是我第二念头。 他和少都符一样,都不该属于这个世界。但是他和少都符不一样,他出来了,也不会回到他本该呆的地方。 我心里想到了老严,一个念头在我心里闪电般划过。 老严的部门到底是干什么的? 有一些东西,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总有人要阻止这个事情发生。 这就是老严的任务。老严这个部门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无疑,这个荧幕里的人(或者不是人),比少都符幸运,他脱离了老严的控制。甚至在世上,发展了自己的信徒。 是的,少都符也是有信徒的,不然玉真宫不会没来由的就被烧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这里除了老施,还有其他的人。 那些坐在后排的人,都走到了前排和荧幕之间,和我隔得很近了。我向他们看过去,眼光看着他们的脚下,他们还是没有脚。 可是我觉得他们还是人,不是鬼魂。 我回头向老施的脚下看去,老施的穿着一双皮鞋,看得清清楚楚。 我脑袋乱了,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人,慢慢的逼近我。 我仍旧不能动弹。 我想对着方浊喊,可是我喉咙里只能发出格格的声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没有脚的怪人,已经走到我身边。 其中的一个,拿着一个东西,慢慢的向我伸过来。我看到了,是瓶黑色的液体,瓶口已经打开,散发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里面漂浮着肉块,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想把我的嘴巴紧紧闭上,可是我做不到。只能任这瓶肮脏恶臭的液体倒进我的嘴中。那个手,扔了瓶子,把我的鼻子给捏上。我呛得咳嗽,也不愿意吞进去。我的胃部痉挛的厉害。一阵一阵的反胃,这些液体,在我食道里一上一下。 方浊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冲过来,把我从这些古怪的人群中拉开。 我身体突然能动弹了。吐出嘴里的恶心液体,用手指在喉咙里挖着,不停地呕吐,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老施闻到了这个腥臭液体的味道,疯狂的爬过来,对着我的呕吐物,拼命的舔舐。 看着老施的恶心举动,我现在想把我的胃拿出来,用水冲洗一遍。 我对方浊喊道,“快,快把这个荧幕给扯掉。” 方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我等不急了,冲到幕布边,使劲地扯着幕布。荧幕垮了。幕布把我裹起来,那张脸在我周身,无处不在。 我有点期望,王八在身边了。我没本事对付,可是王八有。 幕布越勒越紧,我喘不过来气。 忽然我听到了昆剧的唱腔,咿咿啊啊的,真是愁煞人。这个当头,从那里传来了唱戏的声音。我感到身上松动了点,忽然意识到这个唱腔,来自我的身上。 我趁势从幕布中钻了出来。看到那些没有脚的古怪的人,都向乱糟糟的幕布冲过去。他们在撕扯一个东西,这东西是从我身上掉下的。 是一张照片。 我只有一张照片在身上。是金旋子给我的。楚大的照片。 照片很快就被撕烂,那些古怪的人,都疯狂的把照片的碎屑,往嘴里吞…… 可是楚大唱着贵妃醉酒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响着。 我对方浊喊道:“快点,我们快跑。” 方浊说道:“我跟施叔叔说一声啊。” “说个屁!”我指着还在地上舔着地板的老施,“他根本就不是好人。” “他带我来,见我师父呢,”方浊还在犹豫:“我还没见到我师父……” “他是骗你的!”我喊道。 “施叔叔是个大笨蛋,怎么可能骗我。” 我把老施踢了一脚,老施被踢的翻了个身,脸上都是粘液,嘴里荷荷有声,正在狞笑着。方浊看了,也知道不对劲了。 “快点!”我对着方浊狂喊。 那些古怪的人,已经整理好了幕布,幕布上的脸孔又出来了。他正看向方浊。 我连忙把方浊的眼睛给遮住。 方浊动了。 我和方浊掉在一张台子上。我摔的一口气闷在胸里,半天缓不过来。 忽然听到一阵哄乱的人声。 我仰头一看,身边是一张更大的荧幕,荧幕上刘德华和金城武正在疯狂的对砍。我搀着方浊,连忙向台下走去,观众席上坐满了观众,都在大声的呼哨。 我和方浊走到通道里。 我对着方浊喊道:“快跟我来。” 方浊说道:“我没力气了。” 我急了,背起方浊,跑出电影院。 好些好奇的观众,都跟着我们出来,想看个究竟。 我背着方浊跑到陶朱酒楼的位置,才把方浊放下来。对着方浊说道:“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啊”方浊的脑袋还是有点昏,反应不过来。 “待会,你王师兄,要是想伤人,你要阻止。” “我该怎么办。”方浊问道。 “他要杀谁?”我叮嘱:“你就把谁藏起来。” “王师兄怎么会呢!”方浊一点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记住就行啦。”我喊道。 我和方浊走到大门下。 那个守门的老头子连忙走出来,阻拦我和方浊进去,“你们到底什么人,进进出出的?”。我把老头一掀,和方浊飞快的跑进去。我没让方浊拉我们到六楼,现在我知道,方浊拉东西很容易,但是拉人就会很累。再说,她现在还病着。 带着方浊气喘吁吁的爬山到六楼,推门进去一看。 里面的样子全变了。 除了王八和那个妇人,里面站立里了十几个人,都衣衫褴褛,围着王八。 我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真人,还是妇人催眠的幻象。但是看着王八所御的鬼魂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禁替王八担心起来。 王八看到我们来了,连忙喊道:“方浊……” “怎么啦”方浊答应道。 “把这个婆娘的藏的人给我找出来!”王八指着妇人。 方浊向妇人看去。我看见方浊的脸色变了一下。她也许本能的意识到这个妇人和她有一样的身世。 妇人看到我和方浊,有点惊愕,看样子,她真没想到我能把方浊从老施手上给带过来。 老施和这个妇人谋划着把方浊从王八身边弄走。算准了我没本事把方浊从老施那里带走。可是这世上的事情,有几件的走向是掌控在人的把握中的。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当初的一念之仁,放了楚大一马,却在刚才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帮助。 方浊喊道:“王师兄,她藏的人,就在她旁边。” 麻哥蜷曲的身体,出现在妇人的身后。王八向麻哥冲了过去。 麻哥的位置忽然换了,换到几米之外,可是他的身体并没有消失。 “方浊!”王八烦躁的喊道:“摁住他。” 方浊迟疑了,她和那个妇人在相互角力。片刻之后,妇人突然叹了一口气。 麻哥跟个虾米一样的,蜷缩在王八的身前,双手捂着右腹部。疼得在呻吟。 方浊从小修炼内丹,功力湛纯,而这个妇人需要毒品来维持自己的精力。二者能力,高下立见。 刚才围着王八的那几个人,慢慢的走向妇人,把她扛起来,慢慢往楼道走去。 我看的奇怪,这几个人,是什么来头。我向王八看去。 王八的表情凝固,原来这些人,是王八叫来的。 “他们是什么人?”我向王八问道。 “她从那里来,就回那里去……”王八的语气冷漠的让人心寒。 “你知道她的来历?”我向王八问道:“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王八对着我说道:“是你提醒我的,我着了她的道,总不能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看着王八,气愤地说道:“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可你妈的,什么都瞒着我。” 王八不置可否的蹭了蹭鼻子:“幸好师父带我见过一些叫花子,查她还真容易。” 那个妇人在拿群人中挣扎地喊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抬着她的人,其中一个,用手指在妇人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妇人的声音噶然而止。但是她的惊惧,隔着老远,我都感觉得很清晰。我对王八说道:“你不是最恨这种人吗?为什么你还要和他们打交道!” “疯子,”王八的身体神经质的摇晃了一下,偏着头对我说道:“时过境迁了……” 王八把目光转向麻哥。 麻哥现在身体不停的发抖,他连求饶的心都没了。王八从那堆废纸盒子里,掏出两小包白粉,和吸毒的工具。是那妇人留下的。 王八把一包白粉撕开,倒出一点在锡箔纸上。拿了蜡烛,慢慢烤了,屋内冒起青烟,一股晕眩的香味弥漫开来。王八把白粉和锡箔纸扔在麻哥的身边。开始冷笑。 那些被王八所御的鬼魂,又出现了。我以前没有对他们惧怕过。可现在我很怕。 一个鬼魂开始慢慢的把虚幻的手,伸进麻哥的胸腔,麻哥的呼吸顿时停止。鬼魂掏出了心魄,尖啸起来,飞快的闪身不见。 又一个鬼魂飘到麻哥的身边,手伸进麻哥的后背,我知道,他要掏出麻哥的肺魄。 我对着方浊喊道:“方浊,还记不记得我刚才给你说的话!” 方浊还在犹豫,就被王八识破。 王八指着方浊:“你敢!” “方浊!”我喊道:“听我的。” 方浊无可是从,不知道该听谁的。 那个鬼魂把麻哥的肺魄也掏了出来,麻哥开始咳嗽的厉害,不停的吐血。王八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很兴奋的那种。 “方浊!”我喊道。 方浊哭了起来:“这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没关系!”然后跑到一边去。 我对着王八喊道:“王鲲鹏,你今天要是真的用你的法术害人了,我就不再认识你……” “谁说我要杀他……”王八狂笑起来:“他吸粉子吸多了,变成植物人而已……哈哈……哈哈。” 第三个鬼魂在掏麻哥的脾魄,麻哥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麻哥肾魄,肝魄,然后是胆魂、三焦魂、胃魂……一一被鬼魂掏出。 麻哥不会死,但是也活不过来。他今后都会变成一个不知道疼痛,不知道饥饱,不知道冷热的痴呆,也不会说话,但是他不会死。 有那么一刻,我想起了董玲被他强暴,心里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意。但是随即,我对王八的所作所为,感到了绝望。我一直担心,一直预感王八会走上这条道路,现在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 一切都结束后,王八哈哈的干笑了两声。 “你满意了吗?”我问道。 王八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你开心吗?”我又问了一句。 王八面无表情。 我和王八呆呆地站着。 我掏出赵一二留给下的两本书,拿出那本《青冥志》,扔到王八的身前,“这是赵先生的遗物。” 王八拿起看了看,对我说道:“你手上那本……是什么?” 我把《黑暗传》塞到怀里,“这个,我觉得,我拿着比较合适……上面有赵先生的日记。” “我师父的日记,”王八说道:“你留着干嘛?” 我愣了一下,诧异的说道:“你该不会认为,我想贪图你什么东西吧?” 王八把他左手伸了出来,“你跟我抢东西,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师父的日记,写着算沙的方法,对不对?” 我看着王八手上残缺的食指。一时无语。那个妇人不仅仅挑起了王八内心的愤怒,把王八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仇恨、嫉妒、猜忌都给挑拨出来,王八已经压抑不住了。王八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这些阴暗的情绪,看他现在的样子,也根本不想再压抑。 我对王八说道:“从今以后,你我各走各的,你当你的术士。我不阻拦你的大好前程。” “你做得到吗?”王八冷笑起来:“你难道不也是要做个神棍……” “我!”我用手把自己指着,“我怎么会……” 我突然发现,指着自己的食指,也只有一半。不禁呆了。 王八忽然发狂的大喊:“徐云风,老子最恨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口口声声的说不愿意入道,可是你连听弦和算沙都会了……我他妈的都不会……你还假装正经!” “我……我……我……”我口吃起来,我脑袋乱了,都不知道该跟他怎么解释。 “师父真是偏心啊。”王八说道:“他为什么不教我。” “你学不会的。”我摇摇头,“他其实也不会。” “哈!”王八又是一声干笑,“你觉得自己有天生的本事很拽是吧,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你是吧!” “不是……不是……”我诺诺的说道:“我不会当术士的,我不想……” “放你的屁!”王八骂道:“你还说你不想,你跟我一样,也回不了头了。” “你胡说!”我也骂起来:“我没有。” “你没有?”王八捡了一块镜片给我,“你好好地看看你的眼睛吧。” “为什么?”我本能的避开镜片,“我为什么要看眼睛?” “你没觉得你现在的视力越来越不好了吗?”王八慢慢地说道哦:“可是你好像并不在乎了,你的眼睛。” “我眼睛怎么啦!”我喊道。 “你自己照照镜子吧。”王八不屑的说道。 “我不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记不记得,我刚拜师的时候……”王八说道:“他告诉我一件事情。” 我想起来了,我眼睛曾经出过毛病。 “你的眼睛,是双瞳。”王八终于说出来了。 我心里发寒,我听说过这个典故。宋朝有个镇鬼的道士——黄裳就是双瞳。 “这个和入道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你还在装蒜!”王八喊道:“在老河口,方浊就看到你是双瞳了,你那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听弦,你还说你不想当术士!” 我对着方浊喊道:“是真的吗?” 方浊看见我和王八在吵架,早就吓得呆了。那里还敢说话,只是傻傻的看着我们。 “方浊,你告诉他。”王八喊道:“是不是真的。” “我学听弦……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辩解道。 王八的鼻子哼了一声,说道:“那你,呆在西坪,巴巴的跟着我师父干什么,不就是想从他那里学东西吗?” 我冲到王八身前,揪着王八的领口,“你他妈的说什么?” 王八用拳头在我肚子上揍了一拳。 我用脚把王八的小腿一踩,王八跪了下来,把我的脖子一扣,我们两人都倒在地上。 我翻到王八的身上,用手摁着他的脖子,喊道:“赵先生被楚大缠着的时候,你他妈的在那里?” 王八喊道:“都是你……不是你……我师父怎么会丢了魂魄。” 我心里一凛,王八突然发力,翻身骑到我身上,如法炮制的把我的脸摁在地上。 “赵先生被楚大整的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那里!”我骂道。 “都是你、都是你。”王八喊道:“要不是你,师父的魂魄,就不会留给少都符,你他妈的和金仲就是商量好了,来对付我和师父的。” “没有。”我辩驳道:“我没有这么想过。” 王八突然站起来,我也爬起来。 “那好。”王八把手一伸:“你把楚大交给我。” “我……”我迟疑的说道:“刚才在电影院找方浊,楚大帮我……” “楚大帮你……你刚才不是说,他整我师父吗?”王八干笑起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我说什么,王八都不会相信了。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打算相信。 王八说道:“你阻拦我找楚大,阻拦我对付这个姓麻的……你到底是帮我,还是跟我作对的。” “不是!”我喊道:“你现在变了,你知道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错了。”王八摆了摆脑袋:“我从来没变,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以前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现在,能做到了。” 王八的这句话一说,我感觉身上轻飘飘的。王八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我吃吃的笑起来,还以为和王八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很了解他。原来,原来我从来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王八对这方浊说道:“我们走吧。” 方浊迟疑的说道:“那徐哥呢,跟我们一起走吗?” “方浊。”我喊道:“别跟他回北京,不要跟着老严他们。” “你有什么资格,”王八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王八向方浊招了招手,向门外走去。方浊跟着王八走了出去。 “王八”我问道:“我们还会见面吗?” 王八站住了,回过头来,“希望不要见面了。” “什么意思?”我追问。 王八边走边说道:“你自己明白……” 我站立不动,呆了好久。 过了好久,我对自己说道:“这下好了,疯子,你以后永远都是一个人了,哈哈,一个朋友都没了。” 我走到江边的夜市摊,董玲果然在,坐了一张桌子。 董玲见我来了,对着夜市摊子的老板说道:“把火锅点燃吧。” “他又走了。”我坐了下来。 “恩”董玲递给我一个碗筷,“吃饭吧。我饿了。” 董玲开始吃起来。我却没什么食欲。 “他……”我想说话。 “别说了。”董玲阻拦我:“这家的土鸡做的不错。” 看到董玲都坦然的面对王八的不辞而别。 我觉得自己连个女人都不如。 现在都是半夜了,夜市还很热闹。可我和董玲,就只是吃着火锅。互相一句话都不说。 长江上的轮船,汽笛悠扬。 我抬头向长江看去,江面上的轮船灯火一片模糊。看来,我真的要配一副眼镜了。 14 黑暗传 有关《黑暗传》 “天地自然有根由 天河泥沙此化出 从小到大,有生于无 无极太极有两仪 混沌之时无宰主 善变掌故天地枢 …… …… 先从天河来讲起 化得混沌有父母 化得黑暗父母生 黑暗出世有混沌 混沌之后黑暗明 才把两仪化成型 两仪之后有四象 四象之中天地分 然后才有日月星” “没想到那个人不跟我计较。还说明天来找我,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法术。哼,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骗骗乡下人就罢了,还真把我当做泥水匠。我最看不惯这种人。看来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了,上房梁还非要请个人装模作样的搞一番。嗨,还不让我揭穿。这种国民素质,真让人心灰意冷,我们的失败,不是偶然的。 还好中午吃了不少,晚上不吃也能过。要是有酒就好了。这个水泥管子太冷。不晓得刚才那个乞丐会不会回来。好冷,妈的,还是去广东,至少不用受冻。 云云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不会要这个小孩吧,千万别要。刘忠智应该会照顾好她的……如果要的话,现在也应该足月了。” 我看到这里,把《黑暗传》给阖上。 没想到赵一二在入道之前,过得这么惨。竟然跟乞丐一起呆在水泥管子里过冬。当个泥瓦匠的学徒,混碗饭吃就罢了,还非要和上房梁的神棍较真,被人赶了,饭都吃不上。又是穷酸骨头,连个日记本都买不起,用手抄的《黑暗传》当日记本,断断续续的写日记,都什么地步了,还当自己是个学问人啊。 我躺在床上,把灯给拉灭,仓库里一片黑暗。我聆听着老鼠在屋子里乱窜,把玻璃瓶子撞倒。心里回味着赵一二写在《黑暗传》上的文字,慢慢的体验他当年的处境: 他蜷缩在一个水泥管子里,身上盖着捡来的破报纸和稻草。水泥管子的外面的世界都是白雪皑皑。风从水泥管的一头灌入,冻的赵一二瑟瑟发抖。手上徒劳的抓着被风吹的飘散的报纸…… 我身上也开始冷起来,下意识的把被子裹紧了点。冬天要来了,这两天气温急降,我盖的被子薄了点。心里不免苦笑,自己的处境和赵一二当年还真有点相似。 我的工作又丢了,跟着王八到玉真宫折腾了几天,回来又是处理赵一二的后事。等我想起回商场上班,时间都过了个把星期。去了商场,老板也没说什么,把我的工资结了。我也没脸求他。悻悻地拿了钱回来。 快到年底,也不好找工作。手上的钱越来越少,幸好有个仓库能住,不然钱早没了。 可是再找不到工作,看样子就要饿肚子。现在可不像从前,以前没钱了,可以去找王八帮忙,可是现在,找谁去? 想到王八,我长叹了一声,他就这么跑了。妈的走之前,还和我打了一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好。他也没跟董玲道别,估计他知道了董玲的遭遇,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他没脸见董玲了吧。 不知道这次他去北京,再看见他,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老严,是不是真的打算要王八做他的接班人呢。看样子,应该是没错了。王八现在和当初我刚见到的老严一样,手上掌握的资源,是我无法想象的。 我想到这些,脑袋就头疼。强迫自己睡着。 我半夜冷得厉害,被冻醒。连忙把衣服穿上,忽然心里一阵悲凉。我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到现在连床被子都买不起。我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找到烟盒,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我从床头捡了个烟屁股,叼在嘴上,拿了打火机点,打火机啪啪响了几下,都没点燃。 我把打火机和烟盒狠狠的向地下摔去,用手把头发抓着。 早上起来,我在面摊上吃小面的时候,突然心里升起了一个想法,于是我按照我的想法做了。很顺利,老板根本没找我要钱,我都怀疑,就算是我不在意识里骗他,我已经付钱,他也想不起来我到底给了钱没有。我走了两步,然后折返回来,把钱掏出来给了他。老板迟疑的说道:“你不是给了吗?” 我扭头就走。做贼的滋味不好受。 我无所事事的在街上游荡,希望运气好,能找到份工作。到中介去碰运气,可是中介张口就是要交五十块,我那里付得起。 每天就么过着,越来越拮据。眼见连面条都吃不起了。 干脆躺在床上睡觉,那也不去了。却不料时来运转,上了趟厕所回来,忽然就发现仓库外面贴了张牛皮癣的广告。这张牛皮癣好像已经贴了很久,可是我以为是办假证的,或者是通下水道的广告,一直都没注意。现在我仔细的看了一下。 原来是做什么模具的,招学徒。 我连忙找了公共电话,按着广告上的电话打了过去。问清地方,匆匆赶了过去。 这个做模具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厂房,就是租了一个民房,两室一厅。我进去后,看见客厅里摆了好大一张桌子,上面都是袖珍的商品楼楼盘模型。我明白了,原来是做这个模具。 老板是个年轻人,比我只大个两三岁。问了问我的情况,然后告诉我当学徒,管吃,一个月两百块,学会了,就拿提成,做的好,一个月能那五百块钱。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立马就留下来,开始跟着他学习做模型。这工作看起来简单。其实很复杂,把一个个塑料板,小心翼翼的切割好,再粘起来,做成楼房的模样。是个细致活。我毛手毛脚的,做得很艰难。 老板鼓励我,说最开始都这样的,时间长了,就顺手了。 我苦笑着,继续慢慢的折腾。老板看了会,就去忙他自己的。看来他也是个代工,只是自己忙不过来了,想找个帮手。 干到晚上吃过晚饭,我打算走了,却不好意思问他下班的时间到底是几点。 正踌躇着,忽然门开了,一个比我还小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找个年轻人个子高大,留着一头长头发,看见我了,就对老板说:“找到人啦?” 老板说:“是的啊。干活吧。” 那年轻人就走到一个卧室里去了。不再出来。我就奇了怪,看样子他也是个帮工,难道还专门给他一个房间做事么。 老板对我说道:“小徐,你就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来上班。” 我点点头,向门口走去。还没出门,就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是从卧室里发出的。这声音好熟,我应该听过,可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走出门口,老板在身后把门阖上。我还在想着刚才听到声音。 回头看了看,我惊讶极了。门上本来贴着两个门神,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看,可我现在仔细看了,并不是尉迟恭和秦琼。而是雷震子和杨任。 我呆呆地看着门神上青面獠牙的雷震子,看了一会,再去看杨任,心里又好奇又诧异,干嘛要贴杨任在门上呢。 我看着杨任眼眶里的两只手,心里开始有点紧张。仿佛杨任从眼眶里伸出的手心上的两只眼睛,在盯着我看。我身体打了个激灵。 这个老板到底在镇什么邪? 我站在门口,想了一会。慢慢回家。 走到仓库门口,我想把那张海报再仔细的看一遍,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了。 我洗漱了睡觉。心里老是想着那个门上的杨任。杨任的眼眶伸出两只手,手心中的眼睛…… 我怎么都摆脱不了杨任的模样。我随即想到一件事情,我的视力在下降,下降的很厉害,前几天去眼镜店验光,已经有四百度了,可是我买不起眼镜,这个事情,就一直耽搁。我现在看东西,都是眯着眼睛,皱着额头,一天下来,太阳穴疼的难受。 睡觉睡到半夜,梦里就是王八在不停的对我喊着:“疯子,你回不了头了,你回不了头了……” 我心若死灰,连忙把灯拉开。拿了镜子,仔细地看着眼睛。一个眼睛只有一个瞳孔,我松了一口气。把镜子放下。忽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把双手手心摊开,看见手心中间的皮肤,好像有点浮肿泛白,随即就觉得手心在痒,我连忙用左手背去搓右手的手心,那块浮肿地方的皮肤,轻轻一搓,就被轻易的撕开,那只是一张皮膜而已。 我大叫起来,“怎么会这样!” 皮膜掉下后,手心里赫然露出了一个眼睛。 我发疯的用手指去挖手心,想把眼睛挖出来。可是手指刚接触到手心的眼球,就传来一阵剧痛,无法忍受的剧痛。我心里焦急不已。双手胡乱的挥动。 我醒了。 在黑暗里,我不敢开灯,我怕开灯后,真的看见只的手心有双眼睛。我把手捏成拳头,紧紧握着。心里回想着我的梦境。我曾经梦见过王八冷酷的斩鬼,六亲不认。 现在我又梦到自己手心长了跟杨任一样的眼睛。我不敢往深处去想,可刚才的梦境怎么都挥之不去,我躺在床上,看着房顶,直到天明,都没有再合眼。 早上起来后,我下了好大决心,才敢看手心,还好,除了手纹,没有我担心的东西。 我过了早,又到那个做模型的地方。站在门口,又把雷震子和杨任的画像看了一阵子,正看得入神,老板突然把门打开。看见我呆呆的站在门口,然后伸出头看了看门上的画像。老板警惕的疑问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没有。”我本能的掩饰:“我在找门铃。” 老板说道:“没有门铃……你昨天来,不是敲门的吗?” 我被问得没了话说。还好,老板不再追问了。对我说道:“现在活有点忙,你边干边学。” 老板交给我的活很简单,就是让我慢慢的粘合那些塑料板子,他只让我粘,别的事情他来干。跟昨天一样,我干到晚上下班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才来。然后老板就让我走。 第三天去的时候,我看见门上的雷震子和杨任的画像被摘下。我没迟疑,连忙敲门进去。 干活干了两天了,我也大致知道,老板接的什么活,他正在做的是一个高档的小区,有高层也有别墅。 他给我的小塑料板子,粘起来都是小高层的模型。我老是粘歪,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返工。 他自己做的是别墅的模型。 我每天里干着活,却老是下意识的去探知那个卧室里的动静。我不停的对自己说,我只是来讨碗饭吃的,别这么好奇。这是别人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 可是我竟然听不到任何动静。难道我听弦的本事白学了,还是我又忘了。或者是我故意忘掉的。 趁着老板上厕所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走到卧室的门口,用手指叩了叩门,这个门包了一层铅皮。怪不得,我什么都听不见。 到了晚上,那个小伙子又来了。在他打开门进去的一瞬间,我又能清晰的感觉到卧室里的气氛。浓烈的压抑,和一股阴冷。 我走出门,心里想着,为什么我老是要遇到这些事情。以前总认为是王八把我拉下水的,可现在回想,就算是没有王八,我遇到的这种事情也不少了。 可这次,我总觉得,不是偶然的。 再去上班,我问老板,“你这么忙,怎么不多找几个人,你贴广告,贴了多久啊,没别人来应聘吗?” 老板说道:“来过几个,都不合适。谈不拢就走了。” 我没有问了。 老板却有意无意的问道:“你冷吗?那几个人,都说这个屋里冷……” 我背心发麻,知道他在试探我,连忙答道:“我从小火罡就好,不冷。” 老板说道:“那就好。”然后摆弄起他面前的别墅模型,慢慢地把小窗户格子粘上去。 “你贴了多少广告啊?”我问道:“怎么也没看见有人来应聘了。” “我只在菜市场贴了一张,你来了,我就去撕了。”老板随意地答道。 我不说话了,岔开话题:“我现在做的这个怎么样?” 老板看了看,“恩,不错,可以交给开发商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十分冷淡。好像并不太在意。 我心里却在想着,他只贴了一张广告,而且是贴在菜市场的,可是怎么会贴到我住的仓库那里去?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手上干着活。我忍不住想探知老板的记忆,可是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想太多的参与这些事情了,我今天把活干完了,就跟老板辞职算了。老板和这个屋子太古怪,这个是毋庸置疑的,到了旁晚,老板跟前几天一样,叫了外卖,和我吃晚饭。 我正盘算着怎么跟他说我不干了。 忽然大门突然开了,那个年轻人急急忙忙的冲进来。 对老板说道:“走,快走,今天好机会。” “你慌个什么!”老板喝道,眼睛把我看着。 那年轻人连忙住嘴。 老板对我说道:“小徐,你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再来吧。我们又接到了一单大活。现在就去谈。” 我不说话,端着盒饭就往外走。 年轻人近了卧室,收拾起来。老板把我送到门口。看他的表情,是嫌我走的慢了。 两个做建筑模型的人,为什么这么古怪呢。都晚上了,急急忙忙的,说是要去谈生意。我就算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懂,也应该知道,他们有事情隐瞒我。 休息的这天,我想了好久。打算明天再去,就向老板要二十块钱的工资算了。然后跟他说辞职。我实在是不想惹这些麻烦事。 晚上睡前,我又忍不住把赵一二的《黑暗传》拿出来看。 “泥沙传沙滇,沙滇传沙佛, 沙佛传红雨,红雨传化极,化极传青苗, 青苗传石玉。千变万化有根基,随人知得那玄秘。” “那个人真的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也许他真的有点本事。我说他这一套都是封建迷信,我可不信。老子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妈的,他竟然相信我读过大学。 他连我的生辰八字都知道,可我和他素不相识。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这一套东西存在。他甚至带我去看了那家新装的房梁。他说这个房梁的北角,要太高两公分,是因为要留个口子进财。我想我是疯了,竟然相信这个神棍的胡言乱语……” 我看了赵一二的日记,心里想着,当初看着赵一二神通广大,原来他在入道之前,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一个高学历的知识分子,最后当了术士,这命运,也太会捉弄人了吧。 我把《黑暗传》小心的放在一边。心里感慨不已。 第二天早上,我又去了做模型的地方。 很意外的老板和那个年轻人都在。老板给我安排活,我说道:“我不想干了……前两天干的活,能不能把钱给结一下……不行的话,就算了。” 老板和年轻现在很忙,两个人在手忙脚乱的摆弄手上的别墅模型,嘴里并不说话。我看见他们已经弄好了一个,看着一堆未成型的模块,估计他们还要做至少一个。 我正要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却说不出口。我看见两个人身后各自站了一个人,纯白的衣服,隔着一尺远,安安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我猜想的事情,来的比我要快。 我走到卧室那边,把门推开。果然,站了一屋子的人影。 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除了人影,到处摆的是别墅模型。乱七八糟,满屋都是。 每一个模型,都有一个安静的鬼魂在站在旁边。沉默地守着别墅模型。 老板和他的帮工,已经镇不住他们收集的鬼魂。 我闪身出门,飞快的把门关上。翻转身,看见老板和那个年轻人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他们身后又多了三四个浑身血污的鬼魂。 老板和年轻人躺在地上,开始口吐白沫。他们的眼睛睁得老大,却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帮他们,我努力想办法驱赶他们身边的厉鬼,猛的想到杨任的画像,连忙在满屋里找着画纸,我看到桌子下面放了一摞纸,连忙掏出来看,却不是杨任和雷震子的门神年画。而是报纸,最上面一张,是今天的,上面的一则豆腐块消息,用记号笔给圈了起来—— “某某路口,大货车失去控制,将一辆面包车撞翻……” 我想到了昨天年轻人慌慌张张的来找老板。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基本上已经明白了。 我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魂魄越来越多。他们摆脱了别墅的控制,都在开始向着两个人反噬,他们脸上开始渗出暗灰色。 我想在报纸中找到杨任的年画,可是翻来翻去,都是报纸,而且都是被他们标识出车祸的消息。 我没办法了,我不是王八,就算是我学会了这几种算术,可是我不会镇邪的法术。当初我学过《杀鬼咒》,可是我试过很多次,并不是很灵,倒是王八念了管用。 我只能眼看着他们被鬼魂慢慢的附体。 我打算放弃,这是他们自作自受。他们也和我没什么交情。再说,我现在也的确没有能力帮助他们。 我慢慢地退到大门,准备走了。 “嘟嘟……” 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我在犹豫,到底接还是不接。踌躇一会,我拿起话筒。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天有三奇日月星 通天透地鬼神惊……” “你说什么?”我对着话筒问道:“你是谁啊?” “若有凶神恶煞鬼来临 地头凶神恶煞走不停 天清清 地灵灵 ……” 我明白了,这个声音是在告诉我镇鬼的方法。 我对着话筒急忙的喊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 “天有三奇日月星 通天透地鬼神惊 若有凶神恶煞鬼来临 地头凶神恶煞走不停 天清清 地灵灵 弟子奉三茅祖师之号 何神不讨 何鬼不惊 急奉祖师茅山令 扫除鬼邪万妖精 急奉太上老君令 驱魔斩妖不留情 吾奉三茅祖师急急如律令敕” 话筒里男人把这个段咒语连续说了三四遍。我才大致记住。 我正要依葫芦画瓢,念出来。 话筒里又说道:“在你手心画眼睛。才管用。” 我身上一震,对着话筒喊道:“你是谁……” “明天我来收东西,你等我。”电话在那头挂了。 我飞快的在双手上画了眼睛。然后对着鬼魂念起刚才刚学会的咒语。 所有的魂魄都顿时温顺驯良,这种感觉,我不是第一次遇到。我知道,这咒语是个驱鬼咒,并且由于我手心画眼睛的缘故,施展出来特别顺手。 “先回别墅吧。”我脑袋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所有的鬼魂都蹲到别墅的模型里。 还有两个鬼魂,无处可去,我也想不出太多办法,他们自行飘到厕所的角落里呆着。一个钻到镜子后面,一个俯在淋浴喷头的上面。这就是他们最爱呆的地方。 我找了杯子,装了冷水,含了口,分别向还没有神智清醒的两个人喷去。隔了好大一会,他们才渐渐醒转。 我坐下来,等着他们完全清醒。 抽了两根烟了,老板才恍惚的问我,“小徐,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故意来的。” “你做这些东西,到底是卖给谁?”我反问。 老板在迟疑。 我紧接着说道:“这个事情,不是你们该做的。” 看着老板一脸迷茫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我什么时候,也故弄玄虚的说些高深莫测的话来。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是不是专门来打探我们的?”老板紧张的说道:“你是有备而来。” 我干脆不说话,让他觉得他的猜想是对的。 老板还在迟疑,我说道:“看这个别墅的风格,我就知道是那个楼盘了。” 我把老板面前别墅的鬼魂放了出来,老板吓得发抖,嘴里念道:“天有三奇日月星……” 可那个鬼魂那里会听他的。 我摆了摆手,鬼魂回去了。 老板指着我的手,大喊起来:“你的手……你的手……你的眼睛……” 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也清醒过来,连忙从沙发靠背后拿出杨任的年画,展开来,仔细看着。 老板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问我们干嘛。”神情萎靡。 “你们做了多少了?”我问道。 老板说:“全部在这里,才二十六个……我们没有做害人的事情……他们都已经死了,我们才去收……” 我心里突然很难受。人就是不一样,有钱人讲究吃穿,连住都要讲究这些。买了这么贵重的别墅还嫌不够,还要收魂,用来坐镇宅邸,顺风水,驱外邪。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可不真的仅仅是比喻。 “你们以后别干这个了。”我劝道:“弄不好,就把自己搭进去。” 老板说道:“明天就要交货……” “我知道”我打断他,“这个钱,你拿了也没福花……” 老板把我恶狠狠的看着。 我知道他认为我想贪图这笔钱,是啊,收一个魂魄到别墅模型里,再卖给开发商,报酬当然不菲。可是开发商把别墅的模型,安置在地基里,然后以此向业主漫天要价,比付给他的报酬肯定要多几十甚至上百倍。 我对老板说道:“你们把房子退了吧,我明天等他来。以后不要做这个了。” “你不会要跟我抢饭碗吧。”老板虽然是笑着在说,可是脸上的表情难看的很,“你又不会做模型……” 我干脆来个默认。我想做什么,怎么可能告诉他。 我今天不打算回仓库了。 就在这个屋里睡觉。陪着这些倒霉的鬼魂。我把手心的眼睛看着,心里莫名的兴奋,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想起我从前的胆小,现在不禁好笑。 我对年轻人说道:“雷震子的那张呢?我想看看。” 年轻人慌忙从沙发后掏了出来递给我。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连忙问道:“两张年画,是谁给你们的?” “一个医生。”老板不敢再隐瞒。 “精神病医生。”年轻人补充道。 我不再说话,仔细看着雷震子的年画。雷震子的画像,身躯并不大,倒是身后的一双翅膀,占据年画的大部分,非常的夸张。我连忙又把杨任的年画拿到面前,果然,杨任的年画,眼眶里的双手也是如此,十分突出。 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不是兴奋,也说不上落寞。命运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当局者请旁观者迷。 我把所有的别墅模型都搬到客厅,依次摆好。 我也不要他们帮忙,看着他们一脸的舍不得,我知道,他们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钱吗。 我本来就不是个有原则的人,想想也就心软。对老板说道:“好吧,明天那人来了,你们拿钱走人。” “谢谢……谢谢……”老板说道:“报酬我们三个人均分……不,你拿一半……” 我问道,“报酬是多少?” “一个一千块。”老板答道。 我心里一动,原来做这个还真是个挣钱的好办法。 三个人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老板问我喝不喝酒,我说喝。老板吩咐年轻人去楼下的餐馆炒菜,买酒上来。 我问老板,是怎么想到要干这个的。 老板不再隐瞒什么,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他本来是个木工,专门搞装修。一次给一个医生家里装修。那医生看他活做得好,就告诉了他这个财路。 老板说道这里,我连忙问道:“你是卖个医生的?” “是啊。”老板说道:“我那里有能耐认识真正的卖家。” 我不说什么了,我心里大致有了谱,是啊,任何秘密组织,都要有敛财的方法。 年轻人带着餐馆的帮工,端了酒菜回来。 三个人就在屋里喝酒。我喝的醉了,把别墅里的鬼魂都招出来,看着鬼魂听从我的安排,在屋子里乱窜。我开心地哈哈大笑。 老板和年轻人吓得面如土色。 喝的烂醉的我,一直睡到翌日中午才醒。醒来后,我去厕所洗漱。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那个在电话里教我驱鬼咒的人过来。 午时一过,门外有人敲门。 老板连忙去开门。 人进来了,老板咦了一声。看来他并不认识来人。原来不是他说的医生。 我虽然也有点意外,但我毕竟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们比我想的要直白的多。 来人我见过,电影院那个捣鼓音响的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一看见我,嘻嘻的笑道:“徐师傅,不打不相识,我们有话好好说。”中年人从手上掏出一叠钞票,递给老板。 老板飞快的把钱点了点,看样子数目准确。 老板把钱分给我一半,我拿了。 那个中年人本来有点提防的表情顿时放松。 “我姓施。”中年人自我介绍:“上次的事情,我先赔罪。” 老板和年轻人拿了钱,站在屋里很不自在。 “你们先走吧。”老施对他们说道:“以后有活,蒋医生会来找你们……” “不用了。”我打断老施,“这个活,我以后来做。” 老施非常欣喜,拉着我的手,“就是嘛,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老板和年轻人准备走了。 我对他们说道:“算了,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干吧。” 老板和年轻人就开心起来。干这行,风险太大,他们有我帮忙。当然求之不得。 “你们先出去看看。”老施打发他们,“我和徐师傅有话要说。” 老板和年轻人出去了。 我和老施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话。 但是这个事情总是要说的。我决定先开口:“王抱阳以前和我是好兄弟,你知道的。” “王所长他是个好人……”老施说道:“可是他跟着老严……助纣为虐啊。” 我尽量的保持微笑,对着老施说道:“老严我见过,印象的确不好。” “对啊,对啊。”老施说道:“糊涂啊……我可不是说你,我说的是王所长……他怎么能跟着老严这种人呢……” “不管怎么样,王抱阳都是我的兄弟。”我说道。 “是的,是的。”老施都有点兴奋了,两个手相互搓着,“你是个明白人,我知道,我知道。” 我对老施说道:“才二十六个,少了点,等我再弄一些,凑齐了一起给你,好不好。” 老施把手扬了一下,“这个算什么啊,没事,没事的。你能给我们帮忙,才是大好事。” 我看见老施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还是有疑虑。对他说道:“你知道我和王抱阳翻脸了?” 老施说道:“朋友间一时误会,都是正常的。你们两兄弟,会和好的。放心,放心。” 我说道:“只想挣点钱。” “行……行……你过得这么拮据,不该啊,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该为钱操心。”老施说漏嘴了。 就是他,他妈的一直在暗中盯老子的梢,还把我的背景打探的清清楚楚。 但我尽量压抑我的情绪,故作平静的说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管不着。” 我不能太操之过急。慢慢来,慢慢来。 他们缺人,缺少能对付的王八的人,可他们竟然真的以为我会帮他们和王八作对。 不对,他们不会这么想,他们知道我穷,想先拉我入伙,然后慢慢跟我洗脑。催眠,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我不知道,我的智商能否和他们较量。我开始后悔我为什么不能像王八那么聪明了。 我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我回不了头了。 我的底牌,就是我会算沙。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老施坐着也无趣。起身告辞。我没有问老施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这个问题不需要我来操心。他比我急。 老施走到门口,我叫住他。 老施回头。 “谢谢。”我说道:“难得你把广告贴到我门口……” 我把屋子里的模型都摆放好。念了一遍咒。才放心走出门。 我要去找个朋友。很久没见过的朋友。是我初中同学,当年关系一直很好。后来我出门读书,他去当兵。早两年见过一次,他在一家医院开救护车,而我那时候天天送牛奶,寄住在王八家里。 见面后,两人很亲热,他拉着我喝了一次酒,可后来就没有见面。 一个原因是我觉得自己混得不好,在初中同学面前,有点自卑。另一个原因是我那时候和王八又是石础、又是赶尸的,焦头烂额,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和老同学联系。 我的那个同学姓曲,名字叫带兵。既然是带兵的,当然是总司令。所以朋友们都叫他曲总。没想到他真的去当了兵。 我去了曲总上班的医院,直接在里面找救护车,很容易就找到他。 曲总见我来了,惊讶得很。问我从那里钻出来的,几年不见人,见了一面,又消失。 我说了些不知所谓的理由。敷衍过去。 正说着话,曲总接到电话,要出车。我连忙问,能不能跟着一起。 曲总说道:“正好啊,我们兄弟两个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多聊聊。我还担心你不愿,忌讳坐我的车。” 我说道:“我是这么迷信的人吗。”心里就有点惭愧,其实我就是冲着他的救护车来的。 曲总问清楚地址,立马带了两个医院专门抬人的男护工,开车出医院。车到了一个小区,曲总和护工抬着担架就往单元楼里去了。过一会担架抬了人下来,搬上这次接的病人是个老年人中风。还好不算严重,没什么性命之忧。 救护车一来一回,折腾半天,就到了下午。两人又聊了一会,医院的领导找他有事,留我在车上等他。 我一个呆在救护车后厢。 慢慢地,仔细地在车厢里寻找。我想的没错,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九个暴死的魂魄还藏在车厢里。躲在两边座位下,有一个烧死,两个溺水,两个车祸,一个打架被捅死,一个跳楼,一个心脏病,一个吸毒过量。刚才我看到担架边还有两个紧紧跟着,一个老太婆,一年轻的汉子,是因疾病而死,死在担架上的。 这十一个鬼魂都是一年来死在车上的暴亡的鬼魂。一时不能脱身。 我蹲下身子,慢慢的把头伸进座位的下方,我打算先从那两个溺水的开始。我没本事一下子全部都收,相对来说,水鬼好收一点。我嘴里念着驱鬼咒,仔细的看着座位下黑黑的角落深处。 那两个水鬼,身亡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很谨慎害怕,看见我了,连忙向角落深处躲去。我伸出手,往他们的方向摸索。 我捏住了其中的一个,他被我的手烧得吱吱的叫唤起来。我把手往回收,可他却拼命的挣扎,我手上滑溜溜的。几次都被挣脱,可我用手继续在角落胡乱摸索,想把他逮到。弄了半天都没法如愿。 我焦躁起来,满头大汗。这个事情,实在是不好干。我伸出双手,一只手拦着,另一只手把那个水鬼给逮住,这次我不急了,慢慢的一点点往回拉。拉的过程中,我总觉得我的汗水流到我的耳朵里,痒得厉害,忍不住想用手去抠耳朵,可腾不出手来。 我耳朵痒的越来越厉害,实在是受不了,就不停的摇晃脑袋。这脑袋一摆,就知道不妙。我眼睛余光看到自己耳朵边隐约有个人头。妈的个巴子,怪不得耳朵痒,肯定这个东西在往我的耳朵里吹气。 我把头一偏,脸正对着个鬼魂,怪不得这个敢招惹我,他是烧死的那个,一张被烧的焦烂的脸,和我相距不到一寸,脸上红肉油脂模糊一片。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焦臭。 “滚!”我对着这个烧死的鬼影大喊。 他一闪就消失了,融到座位下一坨很不起眼的黑色油渍里,那个就是烧伤人体,流出的油脂。 “疯子,”曲总在车外喊道:“你在叫谁滚啊?” 我连忙答道:“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我嘴里说话,手上用力,把两个水鬼狠狠的扯了出来。抢在曲总打开车门之前,把两个水鬼拖到后车厢的空白处。 两个水鬼,在车厢里乱爬,我的脚胡乱的踢着,不让他们又钻到座位下面。 曲总打开车门,上了前面的驾驶座,对着我说道:“你跑到后面干嘛,到前面来坐撒。” “没事。”我把水鬼其中的一个用脚狠狠的踩着,准备收到我手上的黄裱纸里。另外一个水鬼在车厢板上狂躁的翻滚。 曲总的脑袋从前面的座位向后够过来,“妈的,车里怎么这么多水。” 我说道:“是啊,返潮吗,是不是要下雨了。” “你格老子在日白(宜昌方言:说瞎话)吧,”曲总把头伸到车窗外,又缩回来:“明明是晴天。” 我趁他把脑袋伸出去的那一刻,飞快的把脚上踩住的水鬼收了。 曲总在前面调整后视镜,嘴里说道:“你在念叨什么啊?” “我在哼歌。”我答道。脚上一跺,把另外一个水鬼也踩住,水鬼被我踩的嘴里飙出一大摊水出来,我知道他很惊恐,我心里说着:我不整你,你放心,给我帮了忙,我就找个能人超度你们。 曲总开始发动车子。 可水鬼还是在脚下挣扎,发出尖叫。 曲总身体不动了,歪着脑袋听着,嘴里说道:“什么声音,车子出毛病了?上星期刚送去修啊。” 曲总下了车,围着车身走了一圈。我连忙把第二个水鬼也收了。他上了车,车子发动。这下他满意的把车开起来。 “你最好还是坐前面来。”曲总边开边说。 “没事。”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我觉得在后面挺好的,还可以躺下来。” “你可千万别趟。”曲总在前面提醒我,“后面可是专门躺病人的,死了好几个在车上了。” “是吗?”我故作惊讶。 “是啊。”曲总手扶着方向盘说道:“救护车就是邪,一个人开车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后面有人……你还是坐前面来吧。” 我不再推辞,翻到副驾驶上坐下。 曲总开车去了一家餐馆,两个人点了菜,边喝边聊。我心情很好,和他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喝到半夜。晚上曲总就把车开到他的家,不容我推辞,非要我睡在他家里。 进了门,曲总用食指竖在嘴上,“嘘”。 我就不敢做声。 “你嫂子睡了。”曲总说道:“你洗了,就睡沙发吧。” 曲总从卧室抱了一床铺盖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然后先后洗漱,他回房睡觉。我躺在沙发上,把收了两个鬼魂的黄裱纸给拿在面前,在黑暗里看着。 妈的,黄裱纸湿漉漉的。我把黄裱纸收了起来。 我心里想着,明天一定要处理好。 慢慢就睡着了,根本没意识到一件事情:我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 睡到半夜,我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我被叫声惊醒,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一个穿着睡意的女人指着我这边的方向喊起来,吓得不动,嘴里喊着“曲带兵,你快出来……” 曲总连忙从卧室里跑出来,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同学徐云风……在这里睡觉……” 我知道她是曲总的老婆。对她说道:“嫂子,我不是强盗……” “是啊,”曲总继续说道:“你怕个什么,我们喝酒回来晚了,打算早上介绍你认识的,他可是我的好兄弟。” “不是……”曲总的妻子说道:“我没把他当贼。我刚才看见客厅有两个人,就站在电视机前面,一动不动的,身上在流汗,流好大的汗,头发都是湿的……” 我一听,连忙下意识的去摸胸前衬衣的口袋,果然,符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下。 曲总安抚了他老婆好大一会,两口子才回屋睡觉。 我在地上摸索了一会,把符贴攥在手里,不放手。 第二天起来,曲总上班,我又跟着他上了一天班。把两个出车祸的和心脏病、跳楼的也收了。这次顺手的多。一分钟不到就搞定。 中午和曲总吃了饭,我说我要上班了,向他告辞。走回做模型的那个房子,那个木工老板和年轻人都在。看我回来了,眼睛里满是疑问。 我把符贴拿出来,说道:“我这两天收了两个。” “两个!”老板和那个年轻人的嘴巴张得老大,“你一天就能收一个?” 我无谓的笑了笑。我把两个溺水身亡的留下,其余的四个让他们镇到别墅模型里。 我对老板说道:“凑足三十个了,联系蒋医生吧。” 老板连忙拨了电话,电话半天才通,老板讲了一会,挂了电话,对我说道:“他要我明天拿过去。” 我漫不经心的问道:“送他家里吗?” “是的啊?” “在那里?” “开发区发展大道那边,优抚医院撒?”老板说道。 我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克制自己的情绪实在是太累了。 接下来几天,我没事就去找曲总。把剩余的五个鬼魂都收进来。 收烧死的那个麻烦点。他不怕我,我抓住他,他还在根本就不怕我烧他。 我留下那个发急病死掉的中年,其他的叫老板镇到模型。 我现在手上有三个了。但是不够。而且我知道,我做不到像王八那样能随心所欲的控制。 我睡觉都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御鬼随心所欲,收发自如。我想到王八、老严、还有罗师父,他们施展这个本事,都很娴熟。我也想到金仲,他也会。金仲……金仲…… 我决定去个地方。 起了个早,我到南苑坐麻木,去了风宝山。我还记得路。走到了罗师父的家所在的那个半山坡。罗师父以前的房子,被我和王八还有田叔叔那些人给烧掉。 现在原地上起了个两层楼的楼房。我要不是看见房屋外面到处都是稻草人,就以为这房子是别人的。 我到房子跟前,看到房子表面仅仅抹了层灰浆,没有贴瓷砖。只有一楼的窗户有窗棂和玻璃。大门就是两个破旧的门板,两扇门上,各自刻了一朵牡丹。从窗户里看进去,里面黑洞洞的。 我走到门口,把门往里推开。门枢吱嘎的响。 屋里和屋外一样,到处是稻草人。一个人影,躲避着门外传来的光亮,跟一个野兽一样,夹着一个稻草人往屋里的黑暗角落里,飞快的爬过去。 我见此,把门又给阖上,屋里重新变得黑暗。等我的眼睛能够适应屋内的微弱光线,然后向那个人影走去。 那人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用稻草编织。 “罗师父。”我给他打招呼。 罗师父,把手上的活停了停,用鼻子往我的方向嗅了嗅。然后看着我。 他脸上的表情很怪异,忌惮且鄙视。 “我说过你会有师父……”罗师父说道:“当时你还不信。” “没有。”我否定他。 “你身上带着三个……”罗师父说道:“没人教你,你怎么会收魂?” “我自己学的,”我迟疑一下,继续说道:“所以很多东西,还不会。” 罗师父格格的笑起来,笑的浑身发抖,身上的稻草纷纷掉落。 看着罗师父鄙夷的嘲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我是多么瞧不起他这种人,可是才两三年的时间,我已经和他没什么区别。 “我是个外人,本就不该掺和到你们之间。”罗师父说道:“结果我成了现在的样子。” “金仲还算是仗义,给你起了间房子。”我说道:“他至少没让你睡在野地里。” “那我还要多谢你们啰。”罗师父说道:“你现在有本事了,你们门派的事情。看样子也具宜(宜昌方言:完结,妥当),倒是我……” 罗师父哼哼两声,然后又说道:“赵一二只能收一个徒弟,你的朋友没搞成器(宜昌方言:成功)?” “不是。”我说道:“他现在拿到螟蛉了。金仲没跟你说吗?” “我什么都不是了,他可懒得跟我说一句废话。”罗师父把手中的稻草人丢在一边,对我说道:“他给我起了房子,算是给我一个交代。你们都是好人,呵呵。我就是该给你们垫背的命。” “你做了那么多缺德的事情。有什么好埋怨的。” 罗师父笑的更厉害了。 我站在他面前,心里沮丧,是啊,现在的我,有什么资格跟他谈道德。我要逼迫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残废,要他教我御鬼。并且让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金仲能控制罗师父,我昨天想通了,罗师父惧怕我,当然也惧怕金仲。因为金仲和我是一样的人,金仲和我都能进入人的思维。 “我告诉你怎么学。”罗师父惊惧的说道:“你别那样干。” “对不起。”我心里有点愧疚,“不是我逼你……我实在是找不到别人了……时间很紧。我必须要在段时间内学会。” “先把三根稻草搓成一股。”罗师父拿起稻草,对我比划。 我跟着照做。 “你先把搓稻草。”罗师父跟野兽一样,爬到屋子的另外一边,找了几个小木棍。然后又爬回来,将两根木棍组交叉,对我说道:“第一个关节在膻中处,左边斜着绕三匝,右边绕四匝,再左边四匝,右边三匝。” 我搓好稻草绳,把两个木棍绑的结结实实。 罗师父又拿了两个木棍,“臂膀的关节绑在缺盆,稻草绕的方法一样。” 罗师父说完后,不做声,就等着我按照他教的方法做。 我笨手笨脚的把棍子缠好。 “五枢这里要加一截。”罗师父继续说道,“直着绕……” “绕多少圈?”我拿着木棍,低着头问。 罗师父不回答我。我抬头。看见他愣愣的看着我。 “绕多少圈,不重要。”罗师父吊我的胃口,“要念个诀……” “什么诀?” “你过来,”罗师父,手摆了摆,轻声说:“我告诉你。” 看来这个口诀是关键,罗师父必须要很谨慎的对我说。估计他的师父当年也是这么做的。 我放下已经成了人形的木棍,挪了两步,蹲到罗师父身边。罗师父欠了欠身子,我侧着脑袋,把耳朵伸到他面前。 “口诀就是……”罗师父的声音很微弱,我把耳朵又向他靠拢了点。 罗师父的声音仍旧很小,“你记好……” 我突然看到屋里多了一个人,心里猛地紧张起来。 “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多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我的耳朵一阵剧痛。 我猛力的用手把罗师父的下巴捏住。罗师父的也痛苦的喊叫起来,松了嘴巴。 我看清楚了屋里多的人,是谁了。 是那个脑瘫的秦小敏。她还是那个呆呆的痴傻样子,手里端的一晚面条已经掉在地上。 我扭头看着罗师父,他满口鲜血,下巴上的胡子已经烧得焦黑。我用手捂着我的耳朵,呲牙咧嘴。 罗师父说道:“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告诉你。” “你要我养活她……”我指着秦小敏,“她爸爸呢?” “老秦已经疯了……”罗师父说道。 “我可以送她去福利院。” “那我就不告诉你了。”罗师父说道:“你把我脑髓掏烂,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好吧,”我无奈的摆手,“我答应你,她饿不死。” 罗师父说道:“你答应了?” “恩。”我点头。 “你已经会了。”罗师父把我的耳朵指着。 我偏着脑袋愣住,我他妈的真傻。 “你活得好好的,急什么?”我说。 “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罗师父惨然的冷笑,把腿伸到我跟前,我看见他的腿已经萎缩,如同小儿麻痹症一般,纤细跟胳膊一样。并且,都是黑色。 我不敢再看,心里后悔。 我站起身,抓了几根稻草在手上。 向屋外走去,看见秦小敏仍旧傻傻的站在原处。我看她的眼睛,比以前好像变得有神采一些。她的眼睛,看着我,流露出怨毒的神色。 我回到仓库,把存折拿出来,到银行去取钱。想了想,给自己留了两千块,其余的都取出来。 走到做模型的地方,把钱给了木匠老板。问老板:“你知道风宝山的罗师父吗?” “听说过。”老板说道:“以前很厉害的,这两年,没什么消息。” “他还在那里。”我说道:“你明天把这些钱送给他。” “你认识罗师父?他可是个厉害人呢。”老板的表情有点夸张,“怪不得、怪不得。” 我到商场去买了个手机,装了卡,又去医院找曲总。 曲总看见我了,对我说道:“疯子,你连电话都不买一个,找你都找不到人。” 我说:“我已经买了。”把手里的电话拿给他看。 我上了救护车,车里没什么动静,我问曲总,“这两天没出车啊。” “是啊。”曲总说道:“没得什么事情,天天在屋里打游戏。” 我说,“那好啊,今天我们去喝酒。” “不行啊,”曲总说道:“我要送个病人到远安。一个人开车没劲,正想找你跟我一起出去。” “好啊,”我答应,“反正我也没事。”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曲总问道:“你说你在牛奶公司跑业务,我看你也没做什么事情,是不是没上班,我给你介绍个工作……” “我跑业务不用打考勤的,公司管理蛮松,每个月完成任务就行了。”我骗曲总。 说着话,医院里的护工和两个农村打扮的男女,把一个担架往车上放。曲总这次带的病人,是个工伤致残。已经是个植物人了。 曲总把车开到东山大道的路口上,我问曲总打算走那边。 曲总就问我:“你地理好,你说走当阳还是走黄花,那条路近些?”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对曲总说道:“走黄花,黄花的路好走。” 曲总方向盘一打,车就顺着东山大道往小溪塔方向开去。 我坐在副驾驶,车后厢是那个病人,还有病人的家属。病人躺在担架上,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但是车若是颠簸一下,他还是会咿咿啊啊的呻吟。 坐在车上,听曲总和病人家属日白,把病人的大致情况弄明白。 这是个给电力公司架线的工人,是个临时工,架线的时候,从高处跌落,把脑袋摔了。人没死,可是脑袋摔坏。一辈子要躺在床上,让人照顾。 其实还不如死了干净。 电力公司还行,包揽了医疗费用,还给他们家赔偿一笔钱。今天就算是出院,曲总就送他回远安旧县的老家。 我告诉曲总到远安走黄花,并不是因为路好走。而是我另有原因。 我不能让救护车走当阳,因为走当阳要过金银岗。金银岗公墓的野鬼太多。我只想再收两个就够了。 一个植物人在山路上行走,很容易被路上的野鬼惦记。我不想惹麻烦。 野鬼除了晚上,还有个时间会出来。 正午午时。阳极而阴,也是他们在路上游荡的时候。一个没了魂魄的植物人,对他们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 我只要两个,两个就够了。 “你在笑什么?”曲总问我。把我从思考中唤醒。 “没什么。”我说道:“我没笑。” “来,抽根烟”曲总给我打了一根黄鹤楼。 车过了小溪塔,中午的时候,就到了黄花。快要出黄花集镇的时候,曲总把车停下,我问道:“怎么啦?” “没烟了。”曲总递给我一张一百的钞票,“帮个忙,去路边的商店买包烟,再买两瓶水。” 我拿了钱,走到路边,看到一个妇女在一个遮阳伞下,摆了一个摊子。我走到她跟前,买了一包黄鹤楼,两瓶绿茶。等着那个摆摊的妇女给我找钱。 钱拿到手上了,看了看,对妇女说道:“你钱给错了。” 妇女把钱拿回去,重新点了一遍,对我说道:“没错啊,找你七十六块。” 我说道:“数目没错,但是钱是错的。” 妇女捏着钱,把我看着,等了好大一会,才把钱给换了。 我拿着钱和东西,回到车上。把烟和绿茶放到驾驶台上。 “你在跟那个卖烟的说些什么啊?”曲总问道:“裹(宜昌方言:磨蹭)了半天。” 我说道:“她开始给我找的五十的是假钱,我要他换。” 两个人讲着话,车开了好大一截。曲总,把烟一打开,嘴里叫苦,“你净防着假钱,就没想到烟是假的吧。” 我说道:“我还真没想到。” 曲总把烟盒一打开,嘴里奇怪的“咦”了一声。 我看到烟盒里,且不说什么真烟假烟,里面根本就没有卷烟。全是跟香烟一般粗细的香。 曲总骂道:“妈的,太过分了!老子现在回去找她麻烦。” 话虽然这么说,可曲总看看后面的病人家属,也只是嘴上骂骂咧咧一番。 不用说,绿茶估计也喝不成,曲总要把烟和饮料都扔到窗外,我连忙阻拦,“算了给我吧。” “你拿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曲总问道。 “看着蛮好玩的,”我敷衍,“我拿着玩玩。” 我把烟盒中的香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了。扔到路边。开过了七八里路之后,我又点燃一支香,扔到车外。 曲总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说道:“丢的好玩呗。” “你在骗我。”曲总突然说道:“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啊,没得事做,烧香烧得好玩。” “你开车,我帮你烧香。有什么不好的。”我这也不算在骗他,“保佑你开车平安。” 车上有个植物人,我身上有个用筷子和稻草编的小人,藏在腰间。这两个东西,味道能飘出好远。等会正午时候,我的动静估计会有点大。我要先给点买路钱。 让曲总掏钱,可不是我吝啬,而是这个买路钱,必须要司机来给。 我不停的掏出手机看时间。眼看十一点就要到了。 曲总问道:“你急个什么。我都没急。你怕几天赶不回宜昌啊。” 我没说话。又把头伸到窗外。看了看四周。车正在开一个上坡,已经开到半山腰。 正看着,曲总嘴里突然喊道:“兔子,兔子。” 车子猛然加速,我连忙向前方的路面看去。果然路面上有个灰色的兔子在车前跑着,并且左窜右窜,但兔子就只是在公路上跑,不跑到路边。 曲总的方向盘随着兔子奔跑的轨迹晃动。脸上露出一点兴奋。 我对着曲总一声大喊:“别追!” 曲总没听见,我凑到他耳边,又喊了一遍。 曲总猛的清醒。把车减速。 车后面病人的家属,埋怨曲总起来。 曲总讪讪的说道:“我刚才怎么看见兔子就想去轧呢。” 我安慰道,“正常的,很多司机走山路无聊,看见路上有兔子,就喜欢去轧。” “然后这就翻了。”病人的一个家属说道:“走山路的货车,很多都是这么翻的。那些在公路上跑的兔子,都是横死的人化的……” 一席话,把曲总说得脸上治淌汗。因为曲总正在驾驶着车开始放下坡了,并且前方有个九十度的大弯。这种路上,把注意力放在兔子上面,会有什么后果,曲总很清楚。 我把头扭到后面,对那个家属说道:“你知道这么多啊?” “我可没开玩笑。”那个家属说道:“我们山里面经常翻矿车,很多司机都说是追兔子追翻车的。等翻了后,就看见兔子变了人样,来掐脖子……估计能说这些的,都是命大没被掐死的。”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完全相信他没撒谎。 因为,我看见,一个人影,已经站到救护车的车后厢,我也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这是个老头子,穿着一身灰色衣服。 我对着他喊道:“喂,看过来。” 病人的家属都问道:“叫我吗?” 我没理会他们。继续对着灰色的老头子说道:“你别惦记了。” 车里的人,包括曲总,都把我看着。曲总说道:“疯子,你怎么啦。” 我现在没时间跟他们解释。 那个灰色衣服的老头子慢慢转过来,看着我。他头顶上一个窟窿。但是已经没有血迹了。脸上白白的,创口处的骨头裂口也是灰白色。 “过来——”我说道。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我嘴里开始念驱鬼咒。用手点着他的额头。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曲总猛的踩了刹车。车停了。 车里的人都一阵摇晃。 那个植物人开始叫唤起来。他的家属连忙去把他身体扶正。 我趁势把那个灰色的鬼魂收到我腰里的稻草人里。 “你刚才用手指着空气……”曲总质问我:“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我无法向曲总解释,我脑袋反应太慢了。不能像王八那样随机应变。 我诺诺的说道:“刚才好像看到这个人站起来了。”手指着植物人。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病人的家属对我骂道:“拿病人开玩笑。”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曲总说道:“几年没见,怎么变得古里古怪的。” 我还在向家属陪不是。躺在担架上的植物人刚好嘴里开始叫唤起来,呻吟一声比一声痛苦。这人虽然没了思维能力,但是还能感知痛苦。他的家人连忙去照料。 十一点左右,车到了这家人的屋外。我看了这家的房子,心里想到,原来世间的任何人和事物,都或多或少的有所联系。表面看来不相干的人和事,总会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例如这家人,虽然我已经不认得他们,但我小时候,却是和他们打过交道的。 他们的家在沮河旁的一个村落里,我小时父亲在附近大山里的江北厂上班,所以夏天我经常到沮河来游泳,到沮河的路上,必须要经过他们家。 我之所以能很快的想起,是因为他们家门口的那个手压式的抽水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时候,我不止一次的向这家讨水喝,这家的女主人,就让我自己去压水上来喝。其实我更多的是想去玩抽水机,而非口渴。但这家人还是给我很深的印象。 曲总和病人家属进屋去了。我在稻场上转悠,走到抽水机附近见了个泥块到手上,看了看。 等曲总在病人家里安顿好了,走出来。病人的家属也跟着出来送曲总。我对着家属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问道:“你们家以前的那颗皂荚树死了,为什么不重新种一颗呢?” 年长男人把我看了看,很随意的说道:“哪有这个精力去买树苗回来。”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重新挖口水井?”我紧接着问道。 “打口井要最少千把块钱……”这个然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和曲总上了车,这家的男人才突然领悟到我说话的用意。他一脸的惊愕,估计他刚想起来,我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他家门口曾经有颗皂荚树。 曲总倒是好奇,问我,“你为什么要他们重新挖井呢?” 我和曲总在车上无聊,我就把这个事情当谈资跟他日白:“这家的水井里面的水已经脏了,导致家运不好。所以家里穷。不然你看,现在路边的农户,门口有抽水机的都是用的水泵抽水,但刚才那家,还是用手压的。” “这跟他家人出事有什么关系?”曲总问道。 “这家水井地下四五米的地方附近,有个很大的蚁穴……” “地底下有蚂蚁,没什么好稀奇的吧。”曲总说道。 “关键是这个蚂蚁与一般的有点不一样。”我耐心的解释:“蚂蚁都是在地上觅食,然后召集同伴,再搬回巢穴的。” “你狗日的跟我讲生物课啊。”曲总笑道。 “可是这家人水井旁地下的蚂蚁,是从来不会到地面上来的。”我对曲总继续说道:“这种蚂蚁很少见,它们的食物是人类埋在地下的遗体,所以有这种蚂蚁的地方,附近绝对有坟墓。” “你又跟我日大瞎(宜昌方言:扯淡),这家人房屋附近,哪有什么坟墓。” “你看不到,”我轻蔑的笑笑,“不见得地下就没有。这些蚂蚁,就喜欢在底下的泉水旁筑巢,然后挖出很多细微的通道,到地下的棺材里,然后一点点的把腐烂遗体衔回巢穴。它们吃了这种肉,会分泌一种物质,拿来喂养蚁后。它们分泌的这种物质。是很多神棍巫医很想要的东西。” “你格老子的越说越玄乎了。”曲总扶着方向盘跟我说话。 “呵呵。”我估计曲总是不会相信的,他当过兵,应该是不信邪的。但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当故事说下去,“这种蚂蚁分泌的东西,不仅有毒,而且溶进水中,这家人喝了,不仅仅人会生病,而且家道会衰败。你看他家里这么穷,估计屋里横遭厄运,不止那个植物人。” “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曲总说道:“他们屋里好像还有个傻子,被关在小屋里面。” “所以我要他们重新挖井,重新种皂荚树。”我见曲总有点兴趣听,不等他问,就往下说:“他们家水井很早就有那种蚂蚁了,可是一直都很少,是就是因为水井旁有颗皂荚树。这种蚂蚁和皂荚树相生相克,有皂荚树的地方,这种蚂蚁才会存在。但是他们之间又相克,这种蚂蚁喜欢咬皂荚树的树根,而皂荚树的树根也会释放一种东西,让有蚂蚁毒素的水过滤洁净。可是这家人的皂荚树枯死后,水井的水就脏了……就这么简单。” “你从那里知道这么多的?”曲总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东西?” 我苦笑起来,没有回答曲总。当年我和我王八在荆州纪南城附近的荒地里,到处找这种蚂蚁,几乎被当地派出所当做盗墓贼。那时候我们那里找得到呢,我若不是学会了听弦,也听不到这些地下几米深活动的蚂蚁动静。 我突然发现,曲总开车的路线不是远路返回的,而是往当阳的方向开去。 我连忙问曲总。 “我当阳的兄弟已经把菜都点好了,在馆子里等着我们呢。”曲总把手里的手机晃了晃。 曲总说话就是喜欢夸张,他开得再快,也还要一个多小时到当阳啊。 “那你要记得一件事情。”我说道:“我们喝了酒,走到鸦鹊岭了,就往枝江的方向走,从太保场那边走白洋回宜昌。” “为什么要这么走啊?”曲总问。 我说道:“问这么多干嘛啊。” 我就是不想我们路过金银岗,可是我也没什么借口敷衍曲总。只是一再坚持。 曲总没问什么就答应了,过了几分钟,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是不是那边有你的相好,想过去看看。” 我呵呵笑着说:“就当是的吧。” 可是我们当天最终还是走了金银岗,遇到我最担心的事情。不仅这样,我们还没到当阳,就开始出事。我们阴差阳错的走错路,偏离省道,走到百里荒去了。明天再说,我和曲总,是怎么迷路的。 和曲总从旧县不一会到了远安县城外,然后顺着路往当阳的方向开去。一路上,曲总老是问我那种蚂蚁的问题,把我问的山穷水尽,其实我对这种蚂蚁的了解,也仅限于古老的书籍记载。具体是什么情形,那里知道。 我随口向曲总敷衍,“我有个同学,知道的很清楚,等他回来了,我带你去问他。” 曲总说道:“那好啊,找个时间见见面。” 我随即醒悟,我和王八已经翻脸了,哪有机会再在一起。突然又想到了王八和我的芥蒂。我心情,立即恶劣起来。就不愿意再说话,靠着窗子,闭目养神。心里计算,还差一个,还差一个。 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打盹中,总觉得曲总在开着车绕圈子。这是人的方位感,天生的能力,我不晓得别人是否具备这个能力。我连忙睁开眼来。看见曲总在一个很简陋的厂区里开车。 我连忙问道:“你在路上开车,怎么就开到别人的厂里来了撒?” 曲总郁闷的说道:“刚才在路上开的好好的,突然就前面的路就在施工,有个标识,方向指向就是这边。我开了过来,路越来越窄,又不能倒车,刚好看到有个厂,我就打算进来倒车,再往回走。哪晓得,进来了,就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紧张起来,问曲总,“你在这里耗了多久了?” “估计有十几分钟了吧。”曲总抠着脑袋说道。 “快把车往高处开。”我看了看地形,这是个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工厂,占据了一个小山包,整个厂区没有一个人。到处长的是茅草。 “我刚才已经开上去过了。”曲总回答我:“我就是找不到出厂的门。” “再开一遍,”我说道:“我要去看看。” 曲总把车顺着水泥小路又开向小山包上。车停了,我下车,往小山包四周看去。我的担心,被印证了,山包四周都是绵绵的丘陵,而且丘陵上下,都是漫山遍野的枯黄茅草。 我问曲总:“你看远处是什么地形?” 曲总说道:“不就是公路和水田么?” 我能确定我和曲总被鬼打墙了,这个厂很邪门,看样子以前是出过事情的。曲总开救护车开了很多年,救护车阴气重。我又把镇在车上的鬼魂都散了,现在曲总和车都容易被鬼迷住。以至于大中午的被鬼给迷住了,走迷了路。 大中午,大中午,午时…… 我猛地把自己的脑壳拍了一下,想曲总问道:“现在几点啦。” “十一点一刻。”曲总车上的计时器,指了指。他看见我的表情很古怪。连忙把手机掏出来,把时间指给我看,“没错啊,你看,十一点一刻。” 我不想吓曲总,对曲总说道,“哦,我们歇一会,在开出去。” 曲总还在埋怨,“当阳的朋友,菜都点了好了,等着我们去吃午饭。” 听了曲总这句话,我明白,原来我们从小溪塔出来,就被惦记上了。我收的那个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是十一点了。可是到了旧县那个病人家里,然后出来,还是十一点左右。现在开车开了这么久,曲总的时间,还是十一点…… 曲总一点都没意识到他时间上的错乱。当然这不是时间上的错乱,这是被蛊惑后,对时间感知的误差。 我心里有点得意,这种误差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了,毕竟我学会了诡道的五种算术。用最简单的水分算术,就能破了这个谜术。 我仔细想了一下,在黄花的时间。然后心里慢慢的算着水分,用水分的刻度来想,不去想曲总告诉我的时间。 廿三刻四分七厘余不尽。就是这个了。实在是雕虫小技。我不仅笑了笑。然后对着曲总说道:“你把你的手机再看看,到底是十一点钟,还是下午五点二十一四十七秒,不,四十八秒、四十九秒。” 曲总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唉呀,刚才明明是十一点。”他又看车上的计时器,“妈的车上的也是下午五点半。我刚才眼睛花了?现在应该天开始变黑了啊?怎么还这么大亮。” 我却知道,现在已经是傍晚的天色了。我看清了出厂的路,然后把手上的鬼魂放出去一个,对着曲总说道:“我们走吧。” 一个鬼魂在车前探路,我指点着曲总在路上走着。 车在这个厂里又转了很多路,曲总都不耐烦了,“刚才这路走过的,走不通!” 我耐心的说道:“别急,再试试。” 曲总说道:“妈的路都看不清楚了。” 我下意识往车窗外一看,外面一片漆黑。 这到底是个什么厂呢?我不停的想。 正想着,救护车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曲总嘴里咒骂,连呼倒霉。 我和他连忙下车去看,原来是一个石块从高处滚路,撞到车身。接着又滚了一个下来,这个比刚才那个更大,狠狠的砸在车前灯,把灯泡砸碎。我和曲总都看不清,石头到底是从哪个地方掉下来的。因为刚才的两个石头,方向来源并不同,一个是车的左侧,一个是前方。 我和曲总连忙上车,我喊道:“快点开!” 曲总还在纳闷,“这个么小山包,那里来的石头。” 我在刚才就想起来我父亲说起的一个往事,他那时候刚刚被安排到江北厂。他说,在江北厂的深处,有一个很隐秘的军事机构,研发顶级军事科技的。 当是我就对我老头说,谁不知道啊,江北厂,万山厂……表面是做车的,是军转民企业,可核心工厂是做导弹。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老头当时就说,他说的那个厂,比做导弹工厂的更加机密。当时连很多厂里人都不知道,在大山的更深处,有这么个机构。 我问老头,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说,一个幸存者告诉他们的。那个幸存者,到了江北厂,到处喊:“XXX所被山压了,山崩了,山崩了,XXX所被山压了。” 后来这个人就莫名其妙的失踪。 领导就告诫他们别听这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可是父亲他们那一群年轻人,都不相信,但是他们也只是私下说起,那个疯子出来喊胡话之前的几个小时,他们的确听到了动静,大地震动了一会,他们当时以为是地震。然后又以为是敌对国的军事打击,都准备往防空设施里躲了。可是厂里的广播,随即告知大家,只是个实验,不用慌张。 当时大家都将信将疑。这个航天工业部安置在远安大山里的工厂,只负责生产和组装导弹的,并不进行试验。导弹试验的基地在甘肃…… 父亲在几十年后,跟我说起的时候,还是一副很怀疑的口气,他相信那个失踪的疯子的话,肯定是有个山体崩裂了,并且把XXX所给掩埋。 我现在相信我父亲的话有点靠谱了。 因为我已经在刚才路过的一个老式车间门口,看到了“XXX所外部车间机修……”的牌子。 XXX所的前面的三个字是数字,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你怎么把车开到这里来了?”我不仅为自己的大意懊恼。但是嘴里还是埋怨曲总。 “我那里知道。”曲总有点摸不着头脑,“我只是顺着路走……” 旁边的厂房,我看得越来越清楚,看到一个礼堂,礼堂的大门上方正中,是个巨大的红色五角星,而两旁写的标语,左边写的是:“为人民下三线,”,右边的字迹斑驳,只有剥落的水泥面,什么字都看不到了。 我越发觉得这个事情奇怪。父亲当年当做故事讲的轶事,在我心里愈发的清晰。这个事情绝不是空穴来风。我对曲总说道:“你开车这么久,听说过,公路边,有这种废弃的工厂吗?” 曲总回答:“工厂那里不是啊,可是没听说过这种老工厂修建在公路边的。” 我说道:“我们估计被鬼迷住了,被带到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来。” 曲总把我看着,“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可不信这个邪。” 我把头伸出车外,张望了一会,对曲总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但是这个地方太古怪,我们还是快走。” “我当然知道这个地方有问题!”曲总把着方向盘,“我也想快点出去,你他妈的净说写废话。” 曲总停了停,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对我慢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几年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变了,现在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连忙打岔,“我们还是先走出去再说吧。” 我努力计算,挖空心思想这当年父亲所说的事情的脉络—— 也许是XX所在进行什么实验,跟导弹有关,但绝对不是导弹试爆的实验,这个实验牵扯到什么东西,我不明白,也许按照科学来讲,跟空间时间有关。但以我现在的理解方式,我只能认为,他们肯定是请了身负绝技的人来操作,比如方浊这样的人,但是出了问题。至于具体出了什么事故,我无法探知。我猜测,要么是请来的人不受控制,或是失误了。向方浊这样的人,一个就让人头疼了,若是多了在一起,未知因素太多。比如他们之间时间长了,会产生矛盾矛盾,然后…… 我想到这里,心里愣住,内心隐隐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接近真相,因为还有个可能,有人会故意破坏这个实验,施展一些手段让这些具备异能的人相互对峙。这几年我的见的神棍多了,离间的计策不是一次看到,包括自己都几次中招。我随即想到,若是真的这样,情况还好一点,要是真的这个世界上有和这种机构对抗的组织存在,并且造成这么大的后果。这种组织,太不一般了。并且民间没有任何关于他们信息存在。他们是掩藏起来了,还是已经被消灭殆尽。 我越想越发寒。对着曲总喊道:“快点开车,前面十米处,往左拐弯。” “妈逼的,那地方是个防空洞。” “不管了,就是哪里。”我喊道,“掉下的石头越来越大了。等不了了。” 曲总着了急,把车开到那个防空洞里面。我和曲总坐在车内,看着防空洞内部,这是个废弃的防空洞,大小能容纳一辆大货车进来防空洞深处堆放着杂物,木箱子和旧机械之类。就在车头前方五六米处,把防空洞靠里面的那边堵得严严实实。 我不停地计算水分,可是水分算得混乱了,实在是算不出来准确的时间和方位。看样子只能在这里等一会再说。 曲总问道:“外面是不是天黑了?” “不是。”我随口说道:“就是天阴了。过一会我们出去。” “过多久?”曲总问道。 我没有回答,曲总也不做声。防空洞里传出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我和曲总都听过。打丧鼓的声音。没有什么乐器伴奏。就是个老者的嗓音,在用远安兴山这边的方言在唱,唱得很快。 曲总偏着脑袋在听,听了一会,对我说道:“好像有人在唱丧鼓。” “是的。”我点头。 “我听不清楚在唱什么,”曲总说道:“咿咿啊啊的唱得太快了……还有这声音从那里来的?” 这个古怪的老厂区里面,我和曲总刚才转悠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影。现在躲在这个防空洞里面,我们却听到这个丧鼓的声音。 “那里死了人撒,大白天的唱丧鼓……”曲总不耐烦的说道。 我对曲总说道:“别说话,让我仔细听听。” 我听到的丧鼓声,歌词和我在赵一二留下的那本《黑暗传》有很大不同。宜昌地区的丧鼓唱的丧歌,就是《黑暗传》。这个我很早就知道。 我往防空洞的洞壁上看去,本来是应该写标语的地方,用红色油漆的写的几行字,我看两行就知道是《黑暗传》,刚好这段,我前几天刚在赵一二的《黑暗传》里看过,但墙壁上的字和赵一二的那本《黑暗传》,同音不同字: “孽杀传杀天,杀天传杀符, 杀符传鸿宇,鸿宇传画戟,画戟传轻眇, 轻眇传死羽。千变万化有根基,随人知得那玄秘。” 声音是一样的,但是文字上的差距太大,意义甚至背道而驰。我心里疑惑,把赵一二的那本《黑暗传》拿出来,让曲总开了车灯,在车内看,一边听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丧鼓声音。 可是现在我听到的歌声,和《黑暗传》的唱词,听起来,就知道有差别: “虎豹长蛇互争斗 飞龙化云不安宁 通天一见便生怒 斩杀四方顾云亭 通天水旗分三色 虎豹长蛇成土石 抽出长剑光芒现 阴阳两界避鬼神 ……” 其实这一段,我比较熟悉的,从唱的曲调上,我知道是创世录的开篇的部分。可是唱词和我手上的书本完全不同。我边听,边把手上的《黑暗传》看着,一一对应,越看越糊涂。 我忽然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道掺杂着恶臭。 我分不清我现在听到的《黑暗传》和赵一二留下的这本,到底那一个版本是真的。 血腥味道越来越浓烈。我的水分算到了“闰十一,大馀廿三,起七刻六分,终廿六刻正” 我连忙对曲总说道:“再过三分钟,我们就把车倒出去,应该就能看到路了。” 曲总很奇怪,“你到底在搞些什么,你说三分钟就三分钟,跟我闹着玩吧。” 我没跟曲总多解释,我和曲总迷路到这里来,肯定跟我有点关系。但至于为什么和我有关系,我只能用世界上的事情或多或少会有关联,勉强来安慰自己。那里会知道,这个在几十年前,被山体掩埋的XX所,当年发生的事情产生的影响,会在今后的日子多次和自己交集纠缠。当然,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三分钟后,曲总把车慢慢往后退。退了不到一米就停下。 我对着曲总说道:“别看后视镜,你看的都是假的,不是真实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曲总脑门流汗,“外面还是有路的……” “是的。”我知道曲总在他的后视镜里看到的是什么,是个一个锈迹斑斑的栅栏门横在洞口,而这个栅栏门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是不存在的。而且栅栏门之后,是一个草地,上面根本就没有路。所以曲总迟疑。 曲总还在犹豫,我对曲总说道:“你看看前方,我们刚才的地方。” 前面的空间已经变小了。那堆杂物仍旧和车头保持没倒车时候的间距,也就是说,再不出去,车就要被困在防空洞内。 曲总一狠心,车身撞开栅栏门,除了洞口。时间刚好,我心里一阵舒坦。 洞外的环境又变了,没有厂房,一个厂房都无。救护车在一个开阔的山谷里。而且天色又变得明亮,视野开朗。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站了很多奇装异服的人在那里,这些人都身材高大笨拙,都谨慎的站在那里。我和曲总也顾不来许多,驱车过去。车开近了,才发现,那里是人群呢,都是石头。只不过我和曲总眼花了,把这一片独立站立的石头群,当成了人群。 曲总笑道:“看到这些石头,我就知道我们在那里了。” “我们在哪?” “在百里荒,我以前来过这里的,不过是和同事来玩,可不是迷了路。” 我故意轻松的对曲总说:“你确实厉害,迷路都能偏离省道这么远,一般人那里有你这夸张。” 曲总找到山谷中的一条路,辨明方向,往当阳市开去。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车上的计时器,现在仍然还不到十二点。曲总没意识到时间上的问题。毕竟他没学过计算水分。 四十分钟后,我们到了当阳。在路口,曲总的朋友在等我们。曲总的朋友看见了救护车,就连忙请我们下车。曲总的朋友真的在一家餐馆,把酒菜都准备好了。 边上桌子,曲总边说,今天开车开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开的就开到百里荒去了。 曲总的朋友诧异地说道:“开到百里荒有什么奇怪的,现在当阳和远安之间在修路,很多车都绕道百里荒。” 说的曲总摸不着头脑。 我们边喝酒边聊天,曲总就把路上的遭遇给说了,说是开了这么多年的车,长途都跑过不少,这次在还没出大宜昌的范围,反而迷了路。开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厂房里面。 曲总的朋友一听就来了兴趣,马上接口,说他自从修路以来,他听说很多人开车往返远安,都出了稀奇事。动不动就把车开到别的地方去了。最夸张的是一个拖矿石的,开夜车,这个车是准备往宜昌开的。却开到宜都和松滋(荆州地区和宜昌地区交界的一个县市)之间的刘家场去了。后来别人问司机,是怎么回事。司机就说:“就是顺着路开啊,没什么异常的路况。” 我听到这里,就想起曲总迷路了也是这么说的。 曲总的朋友说的都笑起来了,“顺着路就算了,开到刘家场要过长江,要过桥他都不晓得……” 我们继续喝酒,曲总的朋友又说,幸亏我们是中午去的百里荒,要是晚上,估计就很麻烦。 我一听,就问他,“百里荒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曲总的朋友就说:“我的一个做生意的兄弟,在百里荒玩,玩到晚上才回来,在路上被一群阴兵给拦住了,浩浩荡荡的走了一夜,等到凌晨才回来。幸亏他是个火罡旺的人,不然被拉走都说不定。” “那里是什么阴兵撒。”曲总说道:“就是一些石头,我们今天都看到了。我以前到百里荒的时候,专门去看过这些石头的。” 曲总的朋友也不跟曲总较真,“那是,那是,说不到他眼睛看花了。” 一顿酒喝的天昏地暗,曲总因为要开车,只喝了点啤酒。而我却喝的酩酊大醉。喝到下午,我已经醉的吐了好几次。 曲总把我拉上车,和他的朋友道别。 车开出当阳市区,上了到宜昌的公路,我脑袋疼得厉害,把头伸出窗外,又狠狠吐了几口。脑袋被冷风一吹,略微清醒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仔细想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随口问曲总,“我跟你说过什么事情没有,好像很重要的事情。” 迷迷糊糊的听到曲总答应了一声,心里踏实。然后躺倒座位上睡觉。 在车上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酒醒了些,抬头一看,车窗外都黑定。我问曲总,“几点了,怎么还没回宜昌。” 曲总答道:“才开了几十分钟。你慌什么撒,现在已经到新场了。” 我一听立马坐起来,我脑袋已经清醒,连忙对曲总埋怨道:“不是说好了从鸦鹊岭那边走白洋回去的吗?” 曲总不以为然的说道:“绕那么大个圈子,回宜昌不是半夜了啊,还是这边近些。” 我正准备要曲总掉头。可是我发现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一个是穿着对襟衣服的老年妇女,一个穿红色校服的十岁左右的男孩,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他们都不是活人。 现在这几个乘客都把我盯着看,脸上似笑非笑。 我皱了皱眉头,问曲总,“你带这些人上来干嘛?” “他们在路上等车,我收他们一个人五块钱,就带上来了。” 我冷笑了一下,想都不用想,他们是去金银岗的。 我正在想该怎么编个借口,让曲总停车,把这几个脏东西给赶下车。曲总却有把车给停了,车门一拉,后厢又上来了一个人,是个驼背的厉害,佝偻身体的老头。这老头穿的一身黑色的寿衣,脸上煞白,双颊两个红坨坨。他也朝我笑了一下,嘴里稀稀落落的牙齿黑漆漆的。 妈的他们都不怕我。 是不是我喝醉了,身上火气减弱,不足以驱鬼。 我把曲总看着。曲总现在嘴里骂骂喋喋,正在不停地换挡,踩离合,加速减速。 他在和别的车斗气。听他嘴里在骂:“老子被你超了,就不信曲。” 我连忙往看他在和那辆车相互飙车。 一看果然一辆金杯的面包车从我们右边超到前面去了。曲总见势,连忙挂档踩油门,跟着那辆车追赶。 前面有个道口,刚好一列火车要开过来。 那辆车开得慢了些,曲总驾驶我们的救护车离这辆面包车,越来越近,虽然是晚上,我都能清晰的看到他们车厢后面的车窗。 这是一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车。天色已晚,车牌看的不甚清楚。 曲总慢慢的赶上这辆车,因为前方的道口警报声已经开始响起,隔栏慢慢地放下,横在路面上。远处的火车鸣声已经能够听见。 前面的面包车越开越慢了,我们的车慢慢赶上他们这辆。看阵势,曲总非要超了这辆车不可。所以,就算是知道要在道口停车,也要在到达道口前,超了他们。 我们的车和这辆面包车已经在路上平行,车头和这辆面包车后厢平齐了。而且仍然在慢慢超越。我从车窗向外看去,正对着旁边这辆车的最后一个座位的车窗。 我看见那个车窗上的玻璃映出一个人脸,这张脸,仿佛就是贴在玻璃后面似的。 白惨惨的一张老人脸。 我大惊,这不就是刚才上我们车的那个老死人吗。我向我们的车厢后看去,果然,那个老头子就是坐在相同的位置,而且他也正是用同样的姿势,把自己的脸,贴在车窗上。 我回头看向对面面包车的车厢玻璃,那个老死人,对着我凄然一笑。 我猛然醒悟了,对着曲总喊道:“老曲,妈逼的你超个什么超啊!这不就是我们的车吗!” 曲总没听清楚我的话,张口对着那辆车大骂:“妈的巴子,跟老子抢,赶着去投胎啊!” 我听了曲总这句话,心惊肉跳。 我看清楚了,这辆车就是我们自己所在的救护车,同样的金杯面包车,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车型……甚至同样的乘客——我已经看到了那辆车上的另外几个人,就是一个老太婆,一个穿校服的小孩,一个年轻妇女,他们和我们身后坐的人一样,都是赶着去金银岗的。曲总的车慢慢在超赶,他们的脸一个接着一个贴在对面的车窗上。 两辆车一摸一样,一阴一阳的救护车,已经完全平齐,我仔细地看他们那边的驾驶室,那边的司机我看不清楚脸,可是从身材上,我能确定是老曲的模样。 可是那边车上副驾驶,就是我所在的位置,没有人。 我大声对曲总喊道:“你快给我停车!马上停车!” 曲总被我喊的回了回神,下意识的把车给刹住。 现在,两辆车都停下来了,停在道口的横栏前方。一列列车从前方呼啸而过。轰鸣的声音,把曲总的神志唤回一点。 他把头拼命的左右摇晃,“我他们的在做什么啊?” 我仍旧看着旁边的救护车,那个司机终于把头扭向我这边了,我看得明白,是一张长长的马脸,脸上的皮肤跟纸一样薄,皮下的骨骼都看得很清楚。 更要命的是,那个司机竟然也在朝我笑起来。嘴巴笑成了一个黑洞,看不见牙齿和舌头。 我看见这个司机,身体偏了偏,估计是踩了油门。这辆救护车忽的猛然向前冲去,冲过横栏,冲进正在行驶的列车。但是什么都没发生。这辆车从列车中穿过去。 曲总正在蠢蠢欲动,要踩油门。我急得连忙去阻止。忘记了提防身后的那些死人。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让曲总不把车往火车里开。曲总挣扎一会,脑袋就清醒了。然后狠狠把我推开。指着我说道:“你要干嘛?” 我指着方向盘,表明我的意思。 曲总大声说:“你在开什么玩笑,这里是道口,你疯了,想把车往前开么?” 我明白了,刚才争执的时候,我和曲总都以为对方想把车发动。所以相互推搡。都想控制救护车,我随即有想到,也许刚好相反也说不定,有可能我和曲总心里想着不能开车,但手上做的事情却背道而驰。 我不能动弹了,我身上冷得厉害,我知道是后厢的死人,在跟我为难。我从头顶的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小孩和老太太还有小媳妇还坐在位置上。他们是死人,所以能从镜子里看到。 那个最后上车的老头子看不到在那里。 我现在明白一件事情:我不能喝酒,我若是喝酒喝醉了,就抵挡不住这些邪性的事情,以前反正是什么都不懂,喝不喝都没什么区别。可是现在我在镇鬼了,不同往日了,火罡一弱,比常人就更逗鬼。 我身体在座位上摆动,可是不能移动分毫,我对曲总说道:“你帮我看看,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没有。” 车前的火车驶过,声音轰鸣。曲总听不见我对他说什么。对我摆手,示意他听不见。 我的脖子僵硬,无法扭头。只好用尽力气,把手慢慢抬起,想去摆弄头上方的后视镜。曲总看见了,连忙帮我把后视镜对向我的脸。 “点火……点火……”我对曲总说道。曲总把打火机点燃。我心里背了一遍那个看蜡的口诀。 我看到后视镜里的东西了。 果然是那个老头子,他是从车顶上,往下冒出来的。只有半截身体,腰部以上在车顶里悬空,倒着把我狠狠地搂着,两个胳膊死死箍住我的脖子。怪不得我头部一点都不能动呢。 我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前方就是一节又一节的火车车厢飞驰而过,每节车厢都有几十个窗户,每个窗户后面,都有一张脸孔,这些面孔无一例外的都神情麻木,颜色呆滞。 我都无法分清这到底是开往什么地方的火车。只知道这火车开进了无垠的黑暗里。谁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我现在知道那个老头子在那里,事情就好办得多。 我用手慢慢摸索,摸到这老头子的胡须,然后紧紧的拽住。又腾出另一只手,把他的胡须一根一根的往下拔。拔一根,老者就痛苦的嚎叫一声。 拔下的胡须,在我手里烧起来。 曲总耸这鼻子,“什么味道,有东西烧糊了吗?” 我的酒渐渐的在醒,老头子知道无法对付我了。拼命的挣脱我,上半身飞快的收回到车厢顶上。 我看到老头子的身影嗖的窜上了火车。然后不见踪迹。 我和曲总等着火车过去。 我对车后厢的三个死人说道:“过来。” 三个死人安安静静地走到我身后。 我对曲总说道:“你把刚才收他们的钱给我。” 曲总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零钱。 我很容易地在里面找到黄裱纸和冥币,挑出来,一一还给这三个死人。 他们一一拿了钱,下了车。钻入路边的草丛。草丛摇晃了一会。就没了动静。 曲总说道:“你把他们赶下去做什么啊?” 我说道:“他们是死人,自己能走路的,你没必要掺和。” “瞎说……”曲总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死人。” “不信啊……”我随意的说道:“不信你看后厢,到处是泥巴,这是他们从坟里爬出来的时候,刨的泥巴粘在身上的……” 曲总真的把头伸到座位后看了看,再把头扭回来,脸色铁青。 “你现在到底做什么的?”曲总问道。 “我啊……”我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帮人过阴。” 这句话,是我完全骗曲总,跟他扯淡的。可是有时候随口而出的话,反而比深思熟虑说出的话来的更真切。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后悔,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开银行的。 我这么一说,曲总呵呵的笑起来。对我说道:“你小子,就他妈的故弄玄虚。” 我不说话,因为我想起了当年我和王八,每次都是我说他神神秘秘的。现在在曲总面前,我估计也是那副德行。 终于把火车等过。 道口的横栏又抬起。曲总慢慢的把车开过道口。 过了这个道口应该是个长长的上坡,往一个大山上爬。到了山顶,就是金银岗——宜昌著名的公墓群。 可车过了道口,却是个下坡。 我问曲总,“是不是又走错路了?” 曲总手一摆,“我是司机还是你是司机?” 曲总把车开过道口。 这条路我从前走过很多次,路边的房屋和农田我都有印象。现在我看到的景象,跟我记忆中的没有什么改变。除了一点,就是上坡路变成了下坡路。 我非常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错了。毕竟我喝了酒,而且曲总是司机,应该比我记路。我抬头看了看,路边的草丛里好些个死人在爬行,爬到草浅的地方,我看的清清楚楚,爬过的草都被压的歪倒贴在地面,无法立起来。 走了一刻钟后,曲总对我说:“我们也许真的走错路了。” 我没精神跟喋喋不休,来证实我预见性。我反而担心,刚才我们走的路,明明是大路,没有遇到岔道。为什么就走错了。有什么东西,把我和曲总都迷惑。曲总是个不信邪的人,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喝醉了,脑袋昏的,被迷惑了视线不奇怪。 我身上有东西,容易逗鬼,所以我尽可能的要曲总不要走金银岗。当年我在那个溶洞干活的时候,王八就说过,金银岗这里邪性,不仅是现代和近代的尸骨存积。即便是还在春秋早期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些楚国贵族下葬的地方。当然这点无法从历史和考古上证实,仅仅流传在民间。 几千年的鬼和尸骨积存下来,跟阳世的城市吸引人户一样,如同海绵一般吸引附近的鬼魂,所以阴气过甚。附近的冤魂都到此来,甚至一些入土不安的死人,也在傍晚时分,从土里刨出来往这个方向走。至于走到哪里,我懒得去想,金银岗这片地方,加上附近的森林,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有个几十个山头,几百平方公里的范围。都是漫山遍野的树林,为了开发旅游,前两年开发旅游区成风,这里还建了一个野生动物园区。看中的就是这里的林木茂密。别说几个死人走进去,就是活人进去,也难得找到。 曲总现在到底把车开到什么地方了? 曲总自言自语的说道:“今天妈的个巴子,到底怎么了,净是迷路。”然后打开车门下车。 我不敢跟曲总说什么,也从副驾驶这边开门下车。 我一踏到地上,就知道不妙,地下是土路,而且到处是茅草。 曲总却还在那头说:“妈的,我明明走的公路啊?” 哪里有什么公路,都是茅草。我们正在一个山顶上,满山的枯树和杂草。明明走的是下坡,却到了山顶,我真的后悔我喝醉了。 我不敢告诉曲总真实的处境,我还要指望他开车呢。 曲总看了一阵子,又上车,曲总发动了救护车,嘴里还在说:“没走错啊,明明是顺着公路在走。怎么就走到死路尽头了。” 听得我发麻,什么都不敢跟他说。 曲总掉转车头,往原路走去。曲总挂了二档,可是我们明明在下坡啊。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问曲总,“我们在上坡,还是下坡?” 曲总脚踩着油门,救护车的发动机响得厉害,这个车还真是在爬坡的状态。 我干脆什么都不看了,也不想了。 车又往回开了一刻钟。曲总把车停了,嘴里长长地“咦”了一声。 前方的路是个十字路口,可我们记得,来的时候,是没有路口的。而且按照车速,我们离火车道口应该不远了。可是我们看不到铁路。也没有火车的声音。 曲总没招了,他问我知不知道该从那条路走。我当然不知道。 于是我们就等,等来个当地人再问。时间还不是很晚,应该有人来的。 曲总和我终于等到了一个当地的农民来了。我本来是不想让曲总问的,因为我看到这个农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带着很老旧的草帽,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我怀疑他和曲总开始载的三个人一样,不是活人。可是那个老头被曲总喊了一声,向我们走过来。对着曲总说起话来:“你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正常,我的戒心消除一些了。 曲总连忙给那个老汉打烟,“是的,是的,你儿告诉我们呢一下撒,该怎么走出去。” “这段时间,这里蛮多开车的找不到方向……”老汉自己用火柴把烟点着。我心里更加踏实。 曲总又说了一遍:“麻烦你儿帮我们指个路撒。” “可以啊,”老汉说道:“我刚好要去龙泉,你们带我一截,好不好。” 曲总连忙把老汉请上车。然后发动起来。 老汉指向左边的路,“这边走。” 现在走的是上坡了,我基本上对老汉不戒备了。 可开了一会,我问道一股臭味,这个臭味我好像以前闻过,是某种动物身上的一种骚味,我想这老汉平时养些个家畜也不是很讲究,味道大得很。 我坐着无聊,就用鼻子去嗅,分辨老汉身上的动物味道是牛、还是猪、还是狗…… 想了半天。应该都不是的。 车走到一段路上,前方的路面上突然摆了两个大石头。 曲总破口大骂,“是什么人撒,这么无聊。” 于是我们三个人下了车,去试试,能不能推动大石头,可是忙活半天。一个石头都没推动。 天已经黑了。我模模糊糊的看到路边的有空心砖砌的围墙,仿造长城的模样。老汉说道:“这里附近有住户我认得,我去找他们来帮忙……” 老汉话还没说完,就穿到路边,从一截垮掉的围墙缝隙里钻了过去。 看他走得急匆匆的,连曲总知道他有问题。 “你别走,”曲总连忙追了上去,“妈的是不是你和当地人故意来整老子的,不就是要出点钱撒……” 我知道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但是看到曲总过去了,也跟着过去。 我跨过这截垮掉的围墙。发现这边都是树林,密密麻麻的树林。 这么密集的树木,竟然吹了一阵风过来。 我看到那个老汉已经不走了,曲总马上就要追到他的身边。 我闻到刮来的风里,一股骚臭,和老汉身上的一模一样。突然明白了,这个是什么味道。 家猫的味道。 我对曲总喊道:“被跑了,回来。” 曲总回头看向我,我对着曲总招手,示意快回来。 曲总迟疑的走到我身前,我已经看到那个老汉身边,蹲了一个畜生。 什么动物的臭味和和家猫的味道类似,但是更浓烈。 什么动物,会有专门的鬼魂引活人来给它吃。 我慢慢的对曲总说道:“你莫慌,这老头子是伥鬼。” “什么是伥?”曲总还没反应过来。 我从没见过伥,以前对也很少去了解伥的特征。没想到伥竟然能把自己阴气隐藏这么严实,也许他是借助了老虎的生气吧。不然怎么能够骗到活人。 要是以前知道这点就好了。我可不愿意今天事到临头了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伥,现在正在跟身边的畜生说着话。说的很得意,嘴里叽叽咕咕的对着畜生的耳朵说着。曲总现在回过神了,回头看着。嘴里喊了出来,“老虎!” 真实的老虎和《动物世界》上的老虎完全是两码事。形象和《水浒》上被武松和李逵狂殴猛劈的更是相距甚远。甚至和动物园里的老虎更不一样。 原因很简单,但是讲出来却不容易。 我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到的老虎,是假的,无论怎么描述,都知道是假的。在动物园里,老虎关在笼子里,你知道它不可能伤害到你。我现在的心情,只有一个感觉:紧张! 老虎的体形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所有的动物都对体形比自己巨大的动物有本能的恐惧感。而且,现在我和这个老虎之间,没有任何的阻隔。更为可恨的是,那个伥,还在不停地凑在老虎耳边说话,鼓动它。伥不再是刚才那个老头子的模样,他把脸上的面具给撕了。 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孔。身上的衣服也变了,变成了古代人衣着——他死了很多年了。 衣服褴褛,露出身上部分躯体。他的左胳膊很完整,但是右胳膊和两个大腿就不同了:没有肌肉,只有臂骨和腿骨,光溜溜的,挂着些许肉筋,这肉筋年代久远,已经呈黑褐色。 妈的,我恼火地想到,难道我也要跟他一样,身上的肉被老虎吃的干干净净啊。我吃大骨也是喜欢把肉啃得一点不剩。 老虎动了动,立起身来。伥变得非常兴奋。在老虎的头边上窜下跳,手指着我和曲总。 可是老虎晃悠悠的摆了摆身体,斜斜地往旁边的树林中的小路里走了。 曲总在我面前长呼出一口气。 我心里彻底放松,不再紧张,反而好笑起来。 这里肯定是三峡野生动物园,里面豢养的有老虎、天鹅等野生动物。这些野生动物没天都有饲养员专门定时定量地喂养食物。 所以老虎根本就丧失了自己捕猎食物的天性。老虎不是人类,吃饱了,就不会为了吃口点心去捕猎。并且这个地方,也不是老虎自己的领地,它是伥带过来的。既然它不饿,我们也侵犯它的地盘,更对他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它是肯定不会攻击我们的。 我懂了这点,一点都不害怕。 果然,老虎自己走回去,到熟悉的领地去睡觉,也懒得理会我们。 我看见那个伥,仍旧不死心,还在拉扯老虎的尾巴。 心想,就是你了。 对这伥招了招手,“过来……” 伥想挣脱我的控制。可是没了老虎,他一点能力都没有。他把一个面具举到身前,瞬间,伥又变成了刚才的老汉形象。 可是那里还能骗得过我。 我嘴里念着咒语,向他招手。很轻松的把伥拖到我的身前。我腰间的稻草布偶,里面伸出八个臂膀,狠狠地把伥拖了进去。 我收起布偶。撇嘴笑了笑。忽然意识到,还有人在旁边。 曲总把我盯着看,面露恐惧。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往回走去。 上车的时候,我看见曲总开门开了半天,想过去帮忙,曲总把我一推,虽然什么都没说,他的意思很明显:要我离他远点。 我很自觉的做到车后厢,去曲总说道:“相信我,回头,走鸦鹊岭和白洋,这次不会再迷路了。” 曲总没说话,掉了车头,果然开了不就,就回到道口。我回头向金银岗看去,无数阴气都在向这边蔓延。 车在半夜前终于回到市内,曲总开的很慢,又绕了个大弯,开了三个多小时。这三个小时,我和他一句话都没说。 曲总把车停在他的楼下。我下车后,跟曲总道别,然后往一边的路上走去。 曲总喊我,“你等等。” 我停下,等着曲总对我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曲总顿了顿,“你现在的样子太古怪,这样下去,别人都不敢接近你……” 我把曲总看着,这个我初中时候的好朋友,也和我开始疏远。我忽然觉得现在的这一幕好熟悉。只是角色改变而已。当初我也是这么劝王八的。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我对曲总说道:“现在不行。” “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曲总说道:“非做不可吗?” “非做不可!”我点点头。 曲总扭转身体,上楼去了。 我觉得我有点理解王八当年的执着。 但是迟了。 曲总的心情,不就是当年我对王八的态度吗。再说了,我找曲总,目的也不单纯,我惦记他的救护车,才找他的。这点,和王八当初找我去中医院帮忙治邱阿姨老公,何其相似。 绕了个圈子,我还是走回来了。只是现在,我的心境和那时候完全迥异。当初邱阿姨一个养的一个小鬼,就把我吓得够呛。可如今,我手上捏了五个魂魄。 我回到做模型的地方,那个做模型的老板和那个年轻人都不见了。我猛地想到一件事情,连忙把卧室门打开,里面的模型一个都不剩。我猜测,他们肯定是在这一天里,背着我把所有的模型都给卖了,然后消失。我还给了他们一些钱,找这么想,估计我托他们给罗师父的钱,他们肯定也拿着跑路了。 我倒不是很纠结这个问题,反正我是起心补偿一下罗师父的,他自己得不到,可跟我没什么关系。谁叫他这辈子不做好事。 每天吃饭睡觉。等着老施来找我。 不到一个星期,老施果然来了。我坐在沙发上,对着老施两手一摊,“这两个人跑了。” “反正楼盘奠基都结束,已经开工了。”老施说道:“走就走了呗,这种人,满世界都是。” 老施看着我,一副讨好的脸色。 “带我去见见那个蒋医生吧”我把手上的布偶拿出来,“他应该对这个感兴趣。” 老施有点不相信,向我问道:“你真的想通了,和王所长对着干?” 我故意把眉头皱起来,“我跟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和我之间的事情。” “那你……”老施把手绞在一起,狠狠的搓着。 “我什么都不会,不干这一行,饭都吃不上。”我说的是大实话。 “也是,想你这样的人,不加入我们,真是浪费。”老施更加激动,“幸亏你看透了老严那个研究所,不然我们那里有机会合作……王所长也是一时糊涂。” 我不想跟老施废话,就问老施,什么时候见见蒋医生。 老施说道:“那容易,明早就行。” “好啊。”我嘴上应承,看着老施嘴上答应的爽快,其实还是要回去问问,不然怎么会推到明早。现在时间还早,又不是不能去。 老施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担心,我答应得太快,他们会不会反而不信任我。 第二天老施掐着时间又来了。 “徐师傅,走吧,”老施笑着对我说:“我们去见蒋医生。” 老施带着我上了的士,车往开发区开去。 我一直想当然的认为蒋医生是优抚医院的医生,可是我只猜对了一半。 在车上我向老施询问蒋医生的背景身份,老施说道:“蒋医生以前是精神病医生,但是现在辞职下海,自己干了。” 我心想,一个精神科的医生,辞去公职,能做什么啊,肯定是和老施一样,被那个荧幕里的中山装给蛊惑了。发展势力。 车顺着发展大道开,到了偏僻的乡下。到了运河旁边的一个农舍停下。我看了看,这是个单门独户的农家楼房。 我和老施下车,刚走到大门口。三四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女,就冲了出来,一起对着我喊道:“欢迎,欢迎帅哥加入!” 最前面的一个男孩就把我的手握住,拼命的摇晃。后面的就开始鼓掌。对我非常的热情。 这几个人的行为和表情都很夸张,跟傻必一样。 老施把他们推开,“这是来的重要客人,钻石级的,你们先让开,让他进去休息。” 我跟着老施走进屋内,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穿着劣质布料的西服,正在给几个年轻人讲课:“没有梦想,就没有前途,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努力把自己的梦想成为现实……这位,你说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几个年轻人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年轻的女孩猛地站起来,“我的梦想就是要成为富人,要有很大一笔财富,然后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 “说得好!”那个老者夸张的喊道:“我们一定要有信心,我们一定会成功,你们有没有这个信念?” “有!”几个年轻人在喊起来。 “我没听到。”老者喊道。 我哧了一声,这么大声音都听不见,除非是聋子。 “有——”那几个年轻人声嘶力竭的喊起来。 “一群疯子。”我自言自语,看着这群被洗脑的傻必。心里无比的鄙视。 我问身边的老施,“这个就是蒋医生?” “不是。”老施拉着我往楼上走去,“蒋医生在上面。” 我跟着上了二楼,看见两个同样犯傻的年轻男女正在张罗这做饭,土豆丝切了一大脸盆。二楼客厅的中间有个煤气灶,估计他们就这一个菜。我瞥了一眼旁边的里屋,地上铺满了儿童玩的那种泡沫拼图的垫子,十几个同样的男女,都无所事事地或坐或躺,还有四个人坐在中间,打拖拉机。 这些人都面有菜色,表情都很古怪,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股跃跃欲试的神色掩饰不住。 在继续往三楼的楼梯上,我轻声问老施,“你把我带到传销窝子里来干嘛?” 老施笑着说道:“蒋医生很难得露面的,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来了。” 说着话,走到了三楼。三楼实际上是这个房屋的炮楼,只有一间房间,房间外就是露天的平台。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坐在露台的一个椅子上织毛衣。 老施走到这个妇女面前,指着我说道:“这个就是徐师傅。” 我和这个中年妇女相互打量,老施背着手,又走下楼去。 “蒋医生?”我问道。 “嗯”蒋医生点了点头,“你是徐云风?” 我也点头。 “坐”蒋医生把手上的毛衣放到一边。抓了个凳子,放到她身前。 我安分的坐在她面前。我有点意外,我没想到蒋医生是个女的,但随即想到害死赵一二,蛊惑王八的那个女人,心里就明白了。催眠的能力,女人比男人更有天分。 “是你教那个跟着麻哥的女人催眠?”我问道。 “是的。”蒋医生回答道。 “我现在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你催眠出来的。”我问得很直接。 “不是。”蒋医生笑了一下:“你不用这么防备。” 我怎么不可能防备呢,我见识过那个叫花子女人的本领,她能把一个房间的事物,在我脑海里全部扭曲改变。那这个蒋医生催眠的本事,当然高深莫测。 我端正的坐到蒋医生面前。 “你想好了?”蒋医生问道:“你真的打算来给我们帮忙。” “是的”我答应到。 蒋医生安慰的笑起来。用手把我的衣领整理一下。 我心里一阵温暖,这感觉还是很小的时候,在妈妈面前有过。我抬头看着蒋医生,蒋医生的笑容特别和蔼,虽然他不是我妈,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慈爱。 “你早就该来找我的。”蒋医生说道:“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我苦笑一下:“吃得饱,穿得暖。” 蒋医生眼睛眯了一下,“谁叫你脾气倔,不知道回家。天下哪有不疼子女的父母,你非要觉得自己有能耐才回家吗,真的有那天,你也迟了。” 蒋医生的说的话,直接就抵到我的内心深处,她什么都知道。她跟金仲不同,金仲,只能探知到我的记忆和思维,而蒋医生,能准确的把握住我的情绪。 “以后别这么犟脾气了。”蒋医生说道:“你先休息,我过两天来看你。” “你要我和这些疯子住一起?”我吃惊的指着楼下,“你要走了吗?” 蒋医生说道:“他们干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不过他们也不是疯子。大家只是做事的方式不同而已。” 我觉得蒋医生说得也有道理。 蒋医生把手抬到面前看了看,“我真的要走了。今天本来没时间过来的……”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我问道。 蒋医生把毛线衣拿起来在我面前比了比,“嗯,比较合适。” “给我打的?” “我没猜错你的体形。”蒋医生边走边说,“没什么见面礼,下次来了,把毛衣给你带来。” 我趴在露台边,看着蒋医生上了楼下的车,就是老施接我来的车辆。然后车开走了。 我看着车在路上消失,心里升起依恋。才和蒋医生说了几句话,就对她产生了依赖感。感觉她好像就是和我认识了很久的一个长辈。无需多想,她肯定会很照顾我的。 我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被人关心的感觉。心里软软的,走到楼下,看见这些搞传销的傻必,也不是很厌,甚至坐下来,和他们一起打拖拉机。 我在这个传销的屋子里呆了一个星期。 每天听那个老头子讲课,听他蛊惑人心,时间听长了,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也开始想打电话叫几个亲朋好友过来,跟我一起发财。这个赚钱的路子太简单了,投资几千块,再努力点,说不定就能成为百万富翁,再不济,十几万应该能挣得到。 不停的有新来的加入者,来人最开始都很抗拒,但都跟我一样,听了几天课后,大家都乖乖的给家人打电话,说找到了好单位,要交押金,数目都在三千到五千不等。我也把手上剩余的一点钱给交了。然后挖空心思准备去找人也过来。 所有的钱,都交给老施的手上。老施每天都乐滋滋的去市内存钱。 每天晚上,我都老施睡一间屋子,比那些普通的学员强多了,他们睡的都是通铺。房间里脏得跟猪圈似得。老施有几天早上醒来,就抱怨我晚上不安分,喜欢起来到处走动。 我说我没有梦游的毛病啊。 老施说道:“你昨晚还坐在窗户旁,坐了好长时间。” “那肯定是你打鼾太厉害,吵得我睡不着。”我只能这么说,我真的记不清我昨晚起来没有。 每天就是听课吃饭睡觉,若不是蒋医生又来了,我还以为自己会真的投身于这个行当。 蒋医生来的时候,跟我打了招呼,然后和老施走到另一间房里,商量事情。我有点失落,我认为,这里这么多人,蒋医生应该和我最熟悉。所以我忍不住去听他们说些什么,我从旁人手里借来一个口琴,靠着墙,慢慢拨弄。 蒋医生在问老施:“小徐的状态怎么样?” “很好。”老施在回答:“比预想的好得多。” “我还是觉得太快了……”蒋医生的话语有点犹豫:“不过没时间等了。” 我心里一阵委屈,蒋医生为什么信不过我呢。 他们说了一阵子话,蒋医生出来了,又把我看了一会。 对我说道:“走吧,我们去见个人。” “见谁?”我茫然的问道。 “你见过的。”蒋医生问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我急的脸红起来,“还要我怎么样,你们才没戒心。” 蒋医生笑了笑,招呼我和老施出门。老施开车,我和蒋医生坐后排。 在座位上,蒋医生把织好的毛衣递给我,我比划着,非常合身。 “小徐,要开很长时间的车,”蒋医生体贴地问道:“你不睡会吗?” 她不说我还不觉得,我还真的很困。于是我点点头,靠着车窗睡觉。一闭眼就睡着了。 在睡梦中,我看到我左手心的眼睛把我盯着,发出光来,明亮的很。 等我醒过来,我看到车已经停在一个山间的空地里。空地很狭窄,支起了一个白色的大白布,隔着十几米的地方,是一台老式的电影放映机。 老施正在捣鼓台机器。 蒋医生说道:“小徐,路是自己选的,你不后悔?” “不后悔。”我答道:“我早想通了,我只能干这个。” “那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蒋医生说道。 “咔咔——咔咔”放映机里胶片的声音想起。白幕上显出画面。那个中山装出现了。我见过的,就是我和方浊在解放路见过的那个人,他现在正盘腿坐在一个垫子上,眼睛睁开,看着我们。 蒋医生对我说道:“今后有什么事情,要记得阿姨啊。” “你说什么?”我还没弄明白她的意思。突然发现,空地上突然不知道从那里冒出几十个人来,这些人,都盘腿坐在白幕下面,看着白幕上的中山装,都在热切的讨论,有的还在争执。 蒋医生把我拉到白幕下方,对着所有人喊道:“无极圣母启!” 所有的人跪拜下来,对着我和白幕的方向。我手足无措。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蒋医生突然唱起来: “明明上帝 无量清虚 至尊至圣 三界十方 万灵真宰”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祷词,但是听着和道家非常相似。 下面的众人听到了蒋医生的祷词,突然同时开唱: “天地神明需礼敬,爱国敦品崇礼忠,孝为先,师道重,朋友信,同胞和,恶向善,阐发五教圣人之奥旨,恪遵四维纲常之古礼,洗心涤虑,借假修真,恢复本性之自然,启发良知良能之至善,己立立人,己达达人,挽世界为清平,化人心为良善,冀世界为大同” 他们唱的很慢,我每个字都听懂了。 蒋医生接着喊道:“请张真人光壁讳者……” 众人都开始念起咒语,这个我就听不懂了。蒋医生的手上拿起一个白幡,摇晃起来。白幕陡然变黑。但中间那个中山装的人影,正缓缓的站起身来。 我闻到了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我突然想吐。但我被中山装的人影吸引,中山装慢慢把手举起来,伸向我。我无意识的走到白幕下方。愣愣地看着中山装的脸,我认得他,上次在解放路电影院,他第一次看见我,就想附到我身上。当时我和方浊费尽全力跑了。 他想出来很久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蒋医生年龄太大,不合适;那个叫花子女人,吸毒早就把身体弄垮了。他当时肯定是看中了方浊,可是随即发现,还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选就是我。 我是现在才想明白的,不,好像我早就知道这些了。 我的左手手心开始发热。 “小徐。”蒋医生温和的催促我,“你还在等什么?” “呜。”我答应了一声,把右手伸向白幕。 中山装也伸出手来。在我的手触碰到白幕的瞬间,中山装的手,本应该是光影虚幻的手,竟然成了实体,把我的手紧紧攥住。 我的左手变得滚烫起来。 我哈哈大笑。 中山装想抽回手去,却也来不及。他的手抓的是我那个布偶。他惊慌的想退回去,可是已经晚了,布偶里的五个鬼魂死死地把他手臂扣死。那个伥,从布偶里冒出来,不停的把中山装从白幕里往外拉,拉了几下,又爬进白幕,在他身后拼命地推着。 “小徐!”蒋医生慌张的喊道:“你在做什么?” 五万九千零四十九颗沙砾,三十四钱四厘水,全部流到沙漏的左边,沙漏的右边空了。我把左手举起来,杨任的眼睛发出刀一般的光芒,刺向中山装。 蒋医生对我喊道:“你有两个意识!你怎么有这个本事?” 我不是第一次用这个办法了,运气不错,我又蒙过了蒋医生。 我对蒋医生说道:“没办法,以前有个草帽人,呆在我身上好几年我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这是个没用的本事。” “我怎么看不出来?”蒋医生慌了。 我把布偶扔到白幕边上,从怀里掏出沙漏瓶子。沙漏一半空,一半实。 “你会算沙!”蒋医生惶急的说道:“这世上还有人会算沙,赵一二不是死了吗?你什么时候跟他学的算沙,你又不是他徒弟。” 布偶已经和白幕里的中山装纠缠一起,中山装半个身子已经拉进来。 下面的众人都涌上来,要抓布偶。 “别碰,千万别碰!”蒋医生阻止他们,“碰了就散了。” “你把他拉近去也没用。”蒋医生回复了平静,对我说道:“我们人多,你走不了。” “不见得。”我笑着说:“应该是你们走不了。” “什么意思?”蒋医生向四周张望,“警察怎么会来?” 这句话一说,所有人都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距我们几十米的路口,已经停了三四辆警车,现在他们的警灯已经开始闪烁,然后警号声响起来。 “你怎么报的警?老施一直看着你。” “老施是个通讯专家,他身上那么多电子仪器,好方便和你们联系,我只是让他把其中几个频道连上110的波段,然后不停的说,今晚有法轮功的学员集会。” “我们不是法轮功!”蒋医生激动的喊道:“那算什么东西!” “我知道啊。”我轻松的说道:“可是老施不这么说,警察怎么会来。” “你也会催眠?”蒋医生神情萎靡。 “我不会,可是我会趁他睡着了,稍稍改变一下他的想法。” “你天生就会。”蒋医生苦笑:“你隐藏得好啊,到了晚上就回复你的意识。算沙,哼哼,算沙……” 白幕上的中山装的影响,已经完全被拉近布偶,那个伥恭恭敬敬的把布偶递到我手上。 蒋医生说道:“风宝山姓罗的本事你也会……我真是小看你了。” 老施突然叫了一声,他面前的放映机电火花一闪,机器短路。老施回头看到白幕已经没了任何光线,嘴里叫苦不迭,走到我们这边来,对着蒋医生哆哆嗦嗦的说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蒋医生不跟老施说话,老施把身上的夷陵通和手机都拿出来给蒋医生,蒋医生一看,长叹了口气,电话的通话记录从一个小时之前,全部都是110的通话记录。断了又拨,不停的拨。老施凑过头看了,惊异不已。 “徐师傅……”老施说道:“你不是要帮我们的吗?” “我是想帮啊。”我把左手举起来,“可是他不愿意。” 杨任的眼睛在我手心里很明显。 警察开始向我们这边走来。 老施问道:“我没亏待你啊?再说你不是跟王所长闹翻了吗?” “你们弄死了赵先生。”我沉着脸说道:“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们,刚好你又自己找上我。” “赵一二死了,他不是只有一个徒弟吗,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蒋医生问道。 “你们自顾着调查王八,却不知道赵先生和我的交情。”我说道,“你们该问问那个叫花子女人的,但是你们看到王八走了,就放心了,是不是?”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这样做的,你若是知道老严和王所长会怎么对付我们,你就会理解我们。”蒋医生说道:“他们对付我们的手段,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喊起来:“我只知道你们弄死了赵先生,我就要报这个仇!还有,要不是你……” 我把老施指着,“董玲也不会被麻哥强奸。” 蒋医生和老施都不说话。 我接着说道:“那个叫花子女人的催眠术,是你教的吧?” “这些都是意外……”蒋医生的口气很软。 “我不管你们之间怎么明争暗斗,但是你们害了我的朋友,我就要报复。”我说道:“若不是你们,我和王八也不会翻脸。” “你和他迟早会翻脸的。”蒋医生说道:“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可以分成两个人,”我说道:“别的我都不明白。” “不——”蒋医生说道:“你就是你,你不愿意这样的是不是,两个人格在你心里,你很累是不是?你就想过你从前的生活,和你的好朋友在一起,和你的女朋友一起……你女朋友呢?她叫什么?” “婷婷”我无奈的答道。 “她为什么会离开你,你的朋友是不是都要离开你。”蒋医生把我的头摸了摸,“这不是你的错,都跟你没关系,甚至你的好朋友王八,也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这样……你不需要这么责怪自己。” “真的吗?”我迟疑的问道。从来没人这么开导过我,这么理解我的想法。 “把布偶给我。”蒋医生轻轻的说道。 我把布偶递出去一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把手收回,“你在骗我!” “都这个样子了……”蒋医生把正在追赶那些信徒的警察指着,“我骗你还有什么用。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的想法,我一直在想办法帮你啊,不然带你来这里干什么?” 四周的学员都在惊慌失措的到处奔跑,被警察制服的,都被狠狠的恩在地上,有的在痛苦的嚎叫。我的心软了一下。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我问道。 “是啊。”蒋医生说道:“你若是听我的,你的朋友都会回到你身边,我们只是想对付老严,这个你应该明白啊,老严的那个研究所垮了,王八不就回来了?这本来就不关你们的事情啊,我只是在帮你补救……” “我错怪你们了?”我觉得蒋医生说的很有道理。 “没事的”蒋医生说道:“相信我,王八会回来的。你们会重新变成好朋友,董玲也会回到王八的身边,还有婷婷,也会回来,……你的女朋友叫婷婷,我说的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我当然知道!”蒋医生做出很诧异的表情,“我这几天都在打探你她的消息啊。” 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察觉到蒋医生说话的破绽,以后就没那么多事情发生了。可是蒋医生太懂心理学了,很快就套出我的内心的想法。然后飞快的控制我的情绪。 “我该怎么办?”我无助的问蒋医生。 “首先……”蒋医生把收伸向我,“把布偶给我。” 我的手伸的很慢,但还是把布偶交给了蒋医生。 在交到蒋医生手上的那一刻,我猛然醒悟,想把布偶抢回来。 迟了。 布偶一到蒋医生手上,老施就飞快地把我抱住,把我狠狠的摔倒在地。 我在地上扭头看见,蒋医生慢慢的把布偶给点燃了,布偶是稻草芯子,一点就着。里面的五个鬼魂都散了,那个中山装,摆脱了束缚。散到了人群中。 他没得选择了,只能随便找个替身附上。我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 我连忙把沙漏给拿出来,正要计算,可是一个警察冲到我跟前,狠狠的把我的沙漏打掉,然后把我的胳膊扭到背后,我挣扎着要去捡沙漏,和那个警察厮打。我剧烈的反抗,就想腾出手来,去用沙漏去算中山装到哪里去了。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大蠢事,可我没机会弥补了,又来了一个警察,用肘在我背心狠狠顶了一下,我背心剧痛,一口气没换过来,喘着气跪下的时候,看见,那个沙漏被警察踩破。 我不可能找到那个中山装在那里了。 蒋医生还在对着警察喊道:“你们凭什么打人!” 我内心愤恨,不停的在地上挣扎,蒋医生走过来想扶我,被一个警察把她给掐住胳膊。她面无表情地让警察制服。还有老施,已经瘫软的坐在地上,根本就没反抗。被警察拖起来的时候,嘴里不停的说着:“死定了,我死定了……” 坐在警车上,我懊恼不已,我还是太年轻,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得意忘形,没防备蒋医生在最后关头还能反击。 警察的询问更加让我恼火。我不停地要求他们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说这群人其中有一个,被邪教的东西附身了。 警察就不禁笑了一下,“搞传销搞疯了。” 我吃惊的问道:“都说了是法轮功啊?是邪教。” “你们的头头都承认了,分赃不均,那个姓施的怀恨在心,故意报的警。”警察又笑了下,“哪里是什么法轮功聚会,害的我们分局领导都亲自带队。” “不是的!”我急忙说道:“他们是邪教,你别放过他们。只有我才能认得出来,谁被附身了,哦,现在不行,给我一个玻璃瓶子……” “你同伙没说错,果然疯了……”警察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嘴里念叨:“传销这个东西,真是害人不浅……”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就会出大事的……我告诉你们,我认识一个部门,是个北京的部门,他们是专门做这些事情的,你让我联系……你们相信我啊……” 门关上了。 我因为被他们认为有神经病,被关了三天。第三天,父母才来把我接回家。 蒋医生和老施还有那些信徒,第二天就被放了。毕竟没有出什么刑事案件,管理传销的部门是工商管理局,而非公安局。他们交罚款就脱身了。而我却被当一个说胡话的精神病。 我呆在号子里,心里郁闷非常,我到现在都不恨蒋医生,我觉得她是真的关心我。就算是她抢了布偶,那也是她的本分,但她关心我,应该是真的。至于老施,我早就明白,他就是个跑腿的。一切起因,都是因为那个中山装。 可惜我没能把那个中山装给制住,他和少都符一样,都是来自那个世界,到了人世,能力会降低,所以我有把握用五个鬼魂的布偶镇他。可是我还是输了。 我在家里郁闷了很久,跟谁都不说话,搞得我父母都差点以为我真的疯了。 白天在家里吃饭睡觉看电视,晚上出去上网。过了几天,心态才开始平复。心想,这个事情,我已经尽力了,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那个中山装,若不是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比如方浊或者是我,早就出来了。所以这个过失,我没什么责任。 既然王八喜欢干这个,就留着他去做吧。我不禁恶毒地想着。 我把这个事情想通了,心情舒畅,长时间来的压抑,减轻很多。 我趴在床上,把手上的一个东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看得笑眯眯的。这才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一个建行的储蓄龙卡,我已经在ATM机上查了,有十七万元人民币。这是我从老施身上弄来的,是个意外的收获,我当时就想看他身上的电子仪器。 最后一个晚上,我趁着老施睡觉,改变他的记忆,让他打110的时候,看见了这张卡,顺便探知了密码。 我想着老施现在拿着一张扑克牌的大王往ATM机里塞的场面,就忍不住要笑。 虽然我现在笑的舒坦,但后来我发现这张卡的户名:张光壁,真正来头的时候。就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我在家里呆了好几天。在网吧包夜的时候,来了两个警察,把我又给带到局子里。 我心想着,不会这么快吧,心里犹豫着,是不是把从老施那里偷来的钱坦白了。心里想着也不对,老施和蒋医生,都不会承认他们向信徒敛财,更不会交代这个是传销非法弄来钱。 我坐在屋子里,等着他们跟我些什么。 还是上次跟我谈话的那个警察。这次他不再像上次那样轻蔑的看我,而是很郑重的表情。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可没有把自己当作蒋医生和老施一伙的。 “你们不是传销,对不对?”警察追问我。 “当然不是!”我激动的说道:“我告诉过你们,他们是邪教,可是你们不信我。” “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啊,就是被他们骗去的。” “你没说实话……”警察掏出烟,拿出一棵,对我示意。 我接过烟,“你为什么又要找我回来?” “因为只能找到你了……”警察说道:“其他的人,都失踪了……除了那两个人……” 我心里明白,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把警察看着,忍不住想探知他的思想,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怀疑,那个中山装是不是一出来,就做了什么事情。 还没等我去探知警察的记忆。 警察倒是先把话说出来:“蒋医生死了。” “什么!”我叼在嘴上的烟差点掉下来。 “你说过会出事的。”警察说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蒋医生怎么死的?” “自杀。”警察说道:“昨天下午发现的尸体,她跳桥了。” 我呆呆坐着,闷着不说话。 警察也不做声,只是等着我说话。 “那个老施呢?”我问警察:“是不是也死了。” “没有。”警察说道:“我们已经控制住他,可是他……” “你们怎么知道,蒋医生是自杀的,而不是老施推她下楼?”我忽然想明白了,站起来对着警察说道:“你们该不会是认为我吧……” 警察还是直愣愣的看着我。 “昨天下午我在家里看电视,重播的《幸运52》,我看完了,就去网吧上网,一直上到你们找我……”我极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不信可以问网吧的老板,而且昨天下午的电视我还记得内容” 我不说了,因为我看件警察的表情,他完全相信我的辩解。 “你们监视我……”我吃惊的说道:“你知道有蹊跷。” “我们也知道不是老施干的。”警察说道:“因为老施根本就不愿意出去,一直呆在这里。” “他不敢出去。”我顺着警察的话头:“你们为什么不赶他出去呢?” “因为,他出去一天后,就跑回来了,一直坐在我们院子里不走。” “所以蒋医生死了,你们就来找我,”我说道:“就因为我说过会出事。” 警察沉默,他估计也在后悔当初没听我的。 “你们为什么不去问老施。”我说道:“他知道的事情可比我多。” “因为……”警察把话说了半截,转开话题,“这就是我们找你来的目的。他老是在说你的名字。” 我跟着警察去见老施。 我一看见老施,就完全明白了。 老施已经疯了。手里拿着扑克牌,嘴里念叨着:“徐云风,我的卡,我的卡。” 我看见他的手上捏了一大把扑克牌。 回头一看,警察的手上,拿着几张银行卡。 “你能跟他说说话吗?”警察问我。 我走近老施,仔细的盯着老施看。探知他的记忆,发现老施真的疯了。他的思维一片混乱。 但是我看到了他的记忆片段:那个中山装,已经是个正常人的模样。老施很怕他,以至于怕到精神崩溃。这也是中山装期望的事情。中山装在老施的记忆里,是个走远的背影。老施绝望了,然后……老施的记忆开始混乱……然后一片空白。 我走到老施面前。对老施说道:“老施,你还记得我么?” 老施抬头把我看着,“出来了。哈哈,哈哈。出来了。” 老施认不出我了,看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我回头对警察说道:“我帮不了你们。他已经疯了。谁也不认得。” 又回到警察的办公室。 警察把手上的信用卡拿着给我看,“这写银行卡,我们查了,都是同一个户头,名字是张光壁。” “张光壁是谁?”我问。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警察好奇的说。 “真的不知道。”我没有骗他。 “年轻人,以后少和这种事情掺合。”警察对我说道。然后放我走了。他知道蒋医生的死跟我没关系。也在我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走之前,问了警察一句:“蒋医生到底怎么死的?” “跳夷陵大桥死的。”警察面无表情的说道:“可是,她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不是溺水身亡。” 看见我的表情不惊诧,警察接着说道:“她的尸体挂在大桥的栏杆外侧,根本就没掉下去……头发绞在栏杆上。” 我没有再跟警察答话,走到街上。 我把手里的银行卡,拿在手里,心里明白,这个钱,我可没勇气给取出来。那个中山装,迟早回来找我的,等他精元恢复后,绝对不会放过我。也许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顾不上找我。 我发现自己处境,实在是不太妙。可是谁也不会来帮我了。 我惶惑不安的等了好几天,每天晚上睡觉,就觉得床边有影子出现,肯定是中山装回来找我了。当我凝神静气,却又发现是我的梦魇。我这段时间,连门都不敢出。 但是赵一二“五七”这天,我怎么都要去一下西坪。 赵一二西坪的房子已经拆了,留下一片狼藉的砖头。山梁的尽头,就是他的坟头。这是赵一二要求的地方。 我和刘院长陈阿姨站在坟头,给赵一二烧纸焚香。 刘院长和陈阿姨的表情都是一样的,都流露出对赵一二命运的不值。 我问他们策策怎么不来。 “这丫头,现在跟谁都不说话了。”陈阿姨说道:“还不如调皮捣蛋的时候。” 我无奈的想到:策策这丫头太聪明,聪明的小孩肯定是很敏感的,她知道了这么多事情,这些变故,那个小孩能承受得起。 炸鞭之后,刘院长夫妇要下山。 我正准备和他们一起回宜昌。可是看到一个人从山下走上来,就对刘院长说:“你们先回吧。我还呆一会。” 来的人是金仲。 刘院长的车下山了,从金仲的身边开过的时候,还停了一下,估计是相互打了招呼。 金仲到了赵一二坟前,就开始布置道具,开始做法事。哼哼唧唧的唱了好大一会。然后才跟我说话:“跟我去宜城吧,我师傅要见你。” 金璇子要见我,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我正想着。 “他要死了。”这句话不是从金仲的嘴里发出的。他直接透过意识告诉我的。 我也不客气的探知他的思维,金仲本能地想抗拒,可他做不到。我仔仔细细的把他的记忆看了个遍。 ——金璇子和金仲在赵一二办丧事的时候来奔丧,被王八折腾一下。金璇子元气伤了,回宜城就卧床不起,现在在苟延残喘。 我想了想,同意跟金仲去见金璇子。 金仲对我招手,“我们走吧。” 我走进金仲,金仲冷不防把我的耳朵拎起来,我霎时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用大拇指抵到他的印堂,嘴里威胁,“你敢!” “你以为我愿意吗?”金仲手上不停,嘴里说道:“不是师傅交代,我可不愿意多管闲事。” 我的手松了,金仲把那个伥鬼,从我身上扯出来。揉到赵一二坟前的纸灰里,用酒水给喷了。然后纸灰腾出火焰,伥鬼消散。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金仲冷眼把我看着,“你做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想不知道都难。你现在又偷又抢,也不管别人的死活,什么都不顾忌……” 是啊,我现在的作为,和金仲有什么区别。这个伥,改变了我的心智,让我变得狡诈且无原则。 金仲倒是好心,替我清除。 我又明白了,当然不是他本意,他只是听金璇子的。 金璇子的住处在宜城的一个乡下。 我以为他的住处会和赵一二一样,要么在高山,要么在水边,或是什么僻静清幽的山林深处。 当金仲带我走进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里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金旋子的住处。 金旋子要死了。 我一眼都看得出来。虽然他精神尚可,看见我了还给我打招呼,示意旁边的下人给我泡茶。可我看到他的脸上已经隐隐印出黑气。 我看着不忍。 金旋子笑了笑,“跟王抱阳没什么关系,我的寿数也快到了。” 屋里进来几个人,金旋子一一给我介绍,一对二十多岁的夫妇,是楚大的门徒。他们给我行礼,很谦恭,行的是下辈的礼数。我连忙站起来回礼,嘴上说:“这我可受不起。” 我想到我曾经对付过楚大。不免尴尬。 楚大的男弟子说道:“徐师傅没有对我们师傅赶尽杀绝。一直都很感激。现在当面谢谢你了。” 夫妇又对我拜了拜。 我觉得受之有愧,如不是楚大在电影院帮了我一把,现在我肯定被中山装控制了。 楚大的弟子退了出去,做农活去了。 金仲的两个弟子也进来,一个是十五六岁的男孩,看见我了,把我盯着看,眼珠滴溜溜的转动。脸上笑嘻嘻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把东西还回去!”金仲喝道。 那小男孩被吼得吓了一跳,连忙把手上的一本书,递给我。我一看,是我放在身上的那本《黑暗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男孩给弄去。 金仲的另外一个小徒弟,还不到十岁。被金仲叫来,给我行礼的时候,很扭捏。行了礼,脸都红了,然后飞快的跑出门。这小孩子非常害羞。 金旋子要起身。金仲把他扶了起来。 金旋子把放在床边的一口棺材指给我看:“还是我们这里好,不需要拖到火葬场里去。” 我想说几句话安慰金旋子。却又想到,这个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在他面前这么虚伪。 我看见棺材的木料上乘,都上了几道漆了,看样子就等着金旋子吊气,涂最后一道红漆。 金旋子看见我手上的《黑暗传》,向我伸手。我把书递给他。金旋子随手一翻,我看到的地方,折起来做了记号的,所以他一下就看到了我正在看的地方。 “无有乾坤无有天, 只有古祖他在先, 自从洪水泡了天, 渺渺茫茫无自然, 山中十万八千年, 才出昊天老神仙。 讲起古祖来出世, 提起昊天老祖母, 一无父来二无母, 你看怪古不怪古? 黑黑暗暗,混混沌沌, 渺渺冥冥,昊天此时生, 只有昊天圣母生得恶, 头上长出一对角, 打败黑龙平洪波。 洪水泡了天和地, 提起灵山虚妙洞, 昊天圣母一段情, 圣母原是金石长, 清水三番成人形。 石人得道称圣母, 名唤昊天是她身。 ……” 金旋子对着书开始唱起来,唱到一半,就把书交还给我,自己接着唱。看来他对这个书非常的熟悉。 我边听他唱,边看着书上,金旋子唱的词,和书上没有半点出入。 金旋子唱累了,金仲连忙扶着他到床上休息。 金旋子却摆手,示意不要睡床上。金仲明白他的意思,把棺材板推开。把金旋子搀扶到棺材里躺着。 棺材很厚,里面还铺了床褥。金旋子躺在里面,舒展了几下,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金旋子看见我有点诧异,对我笑着说道:“别奇怪,我死了就永远睡在这里,当然要先试试睡的舒服不舒服。” 金旋子躺在棺材里,继续唱着《黑暗传》的歌词。 我看见他如此看淡生死,内心走神,思想开始飘忽。觉得自己这个俗人,在他面前,自感惭秽。把手里的书给盯着看。不跟金旋子照面。 “我还是不相信他,他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做了这些花招,我虽然看不破,但肯定是假的……算了,我还是跟他去吧,反正天下之大,已没有我容身之地。他说要带我见他的师父,说他的师父,肯定会愿意收留我。” 我看到赵一二写的日记,心里想着,赵一二当年的处境,可比我现在要倒霉得多。就是不知道,他在日记里一再提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指着书页上的日记,对金旋子问道:“赵先生当初在书上写的这些往事,您听说过吗?” “他当年落魄得很,心里空有一番抱负,英雄末路,我看见了,就想拉他入诡道,这也是缘分……” “什么缘分!”金仲在一旁愤愤的说道:“他却不惦记你的恩惠,出师了,就跟你抢螟蛉……都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收留他的。” 我一听,恍然大悟,把自己的脑袋狠狠敲了一下: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然没有想到。赵一二日记说的那个人,不就是我面前的金旋子吗? 金旋子看我的表情,笑着说道:“是的,当时我跟他一见如故,当时就想办法让他安心跟我上山……他脾气太倔强,血气方刚,很多事情他都看不惯。可是我师父挺喜欢他,该教的都教了,不该教的也教了。他出了师,就凭着自己的义气行事,得罪不少的同行。师父后悔,就把螟蛉传给我……可他等师父死后,又从我这里给抢了过去……呵呵……他就是犟得很。” 金旋子说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可我知道,当年的事情,绝非如他现在说的这么轻松,不知道有发生多少惊心动魄的事情。赵一二学艺后,肯定率性妄为,导致师徒反目,师兄弟交恶,可是他最后还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和机智,抢到螟蛉。一个无神论的大学生,最终沦为一个神棍,其中的经过,那里会一帆风顺。 可惜这些具体的事情,金旋子是不会说了,看他的样子,早就把这些往事看淡。 我随即想到,金旋子死前,把我叫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我只是个外人而已。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想到这里,抬头看金旋子。他却已经睡着。 我和金仲慢慢退出屋子。走到院子里。我和金仲相互看着,都无话。 我无聊的抽起烟来。 金仲突然对我说:“若是我师父,要你进诡道,你答不答应?” 我愣住了。过了一会,迟疑地问金仲:“诡道不是说长房收两个徒弟,幺房收一个徒弟。这是千年流传的规矩,我想进,也没人收我当徒弟啊。” 金仲慢慢的说道:“我们诡道,曾经有过不拜师入道的先例……但是这种人要对诡道有点贡献。” “什么意思?”我说道:“我没听懂。” “比如当年的黄裳,就没拜师。” 我明白金仲的意思了,黄裳不是诡道,但是跟诡道有很深渊源。诡道这么多年的执掌信物,就是黄裳杀尽恶鬼的法器。 “我什么都不会,看样子我没机会了。”我说道。 “不。”金仲反驳我:“从来没人能把五种算术都学会。” 我不做声了。原来金氏师徒,叫我来,是这个目的。 “你把张光壁放出来了——”金仲说道。 “不是我放的!”我连忙打断他:“他随时都可以出来,他只是想附在我或者是方浊的身上,他一直在找人选,所以迟迟没有出来。” “我们知道。”金仲说道:“可是天下的道门都认为是你放的他。你没得退路。” 我大汗淋漓。是啊,这个事情不管是不是我的作为,都要我自己来面对了,我躲也躲不掉。那个中山装的行事方式,我已经见识过,他以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金仲的意思很明显,这个事情还真就着落在我身上。 我怎么能承担这么重的负担。 诡道是做什么的?我非常明白,金旋子知道金仲肯定是无法对付张光壁的,他也信不过王八,王八现在和老严已经是一路。他们的人选就只有我。 金仲走开了,他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选择。 我坐在院子里,有一根无一根地抽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楚大的女弟子来招呼我进去吃饭。 席上大家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饭吃完后,金仲对我说道:“如果你想好了,师父在屋里等你。如果你想走,我骑车带你去附近的镇上去住旅社。” 我站起来,对金仲说道:“给我个漏斗。” 金仲支派楚大的女弟子从厨房里那了个倒油的漏斗,给了我。 我把漏斗仔细的竖在吃饭的八仙桌上。然后倒了一碗水进去。对楚大和金仲的四个徒弟说道:“你们过来,我教你们,怎么不让水漏出来。” 我把漏斗举起,漏斗的下方出口,水珠一滴一滴的慢慢掉落。 他们都会水分,所以看得懂,我在做什么。 金仲的小弟子,小心翼翼的把漏斗捧着,水哗哗的从漏斗里漏完,把他的裤子鞋子都打湿。 我笑了下。走进金旋子的屋里。 金旋子仿佛知道我会进来。他坐在棺材里,对我说道:“你也明白,我没多少时间慢慢跟你讲了。我现在只给你说三件事。第一件事,你已经知道了,你这种人很少见,你可以行诡道,但可以不入门。你甚至可以收徒弟,来跟我的门人争螟蛉。但你不能做执掌。” 我点头,我对诡道的执掌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要去面对张光壁,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金旋子咳嗽两声,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情,我告诉你老严和王抱阳现在的那个部门的来历。” 我听了,身体紧绷。这是我一直好奇的事情,现在金旋子说起,那当然是跟我有莫大的关系了。 “无论哪个朝代,都很忌惮民间的宗教派系,因为只有会道门派,才能用最方便的途径,培养信徒,在民间发展势力。会道门派的势力大了,对政府就会形成威胁,若是在乱世,就不仅仅是门派这么简单了……这个你读过书,应该比我懂。” 我慢慢回想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无一不是依靠宗教的号召,发展起来的。最为典型的就是东汉末年的黄巾军“黄天当立,岁在甲子。”还有宋朝的方腊。 甚至元末的农民起义,都是韩山童父子将白莲教和摩尼教合二为一,组织起红巾军,和元朝的政府对抗。以至于后来的汉王陈友谅、吴王朱元璋都和红巾军有莫大的渊源。 “道衍”我脱口而出。我忽然想起,道衍也是诡道的人物。 “你终于想到了,”金旋子说道:“朱棣性猜忌,但是他一直都很放心一个人,就是道衍。因为道衍终其一生,都在帮助他剪灭威胁明朝的各种势力。” 我接口说道:“道衍不打仗,他没有任何军功,但是他的地位却比那些助永乐得国的将军更高。” 金旋子点头微笑:“读过书的人,就是明白的快一些。” 我现在没心思跟金旋子解释自己读书其实是乱七八糟。 我主动说道:“道衍帮助永历对付的势力,都是民间的神秘组织。因为朱元璋和朱棣都亲眼看到民间的宗教组织,若是任其坐大,会有什么结果——他们自己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金旋子说道:“但是道衍一生,还是做错了很多事情。” 我把金璇子看着,心想,道衍这么牛逼的人物,也会失手? “你和王抱阳去武当山收了少都符。”金璇子说道:“帮了老严。” “这和道衍有什么关系。”我说道,忽然想起,玉清宫的废墟下,有道衍布置的痕迹。 “武当派在道教,是后起之秀,可是在明初,突然大放异彩,超越太乙全真,成为道教最鼎盛的一支。这不是张三丰凭一己之力能过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道衍动用了明朝国力扶植武当派。当年道衍就是想依靠这个势力,来控制天下的道门。也许镇住少都符,就是其中的一个条件。”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少都符在张三丰的石像里面。 “但是后来,武当派渐成大宗,明朝的政权稳定。道衍放弃了对武当派的控制,转而培植一个隐秘的机构。这个机构原属锦衣卫,道衍将这个机构分离出来,自己控制操作。用于对付天下有反叛苗头的宗教派系和神秘组织。” “老严的那个研究所,从明朝就有了!”我大奇。 “从明至清,从清朝到民国,民国到现在,这个机构从来没有消失过。”金璇子说道:“白莲莲教,三太子,洪门,太平天国……这些斗争,都有这个机构的影子。” “还有一贯道!”我说了出来。 “张光壁就是一贯道的道首。”金璇子说道:“当年他在四川下落不明,外界都说他暴毙。” “其实是被老严的前任给压制了?”我听到这些陈年的秘闻,不禁心寒。 “不是老严的前任。”金璇子说道:“就是老严!” “老严到底多大?” “我算算,”金璇子闭上眼睛,“他一九年出生的,现在应该有八十五了吧。” “老严当年肯定没有完全镇压住张光壁……”我说道。 “应该是把张光壁压制到那边,却又没有让他魂魄消散。”金璇子说道:“现在,他回来了。” “老严最忌惮的人,就是他了。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培植势力,就是要对付张光壁,那他肯定和王八做好准备,等着张光壁找上门来。” “就是这样。” “当年老严做不到事情,你认为王八也做不到,是不是?”我说道:“所以你找我。” “这个……”金璇子迟疑的说道:“对付张光壁,必须要有个能过阴的人。不是普通的过阴,而是能够任意游离两界之间的人。这个人选,王抱阳不合适。” “为什么他不合适,他可比我有毅力,性格也坚强。” “他牵挂太多。”金璇子笑起来:“你比他想的事情要少。” “聪明上进的反而不行。”我也忍不住想笑:“傻瓜却可以。” “你不傻,你只是比他放的开。”金璇子说道:“诡道也是道家,过阴走的也是道家路数,你的性格比他更适合道家的路子。” “这么说,我是一点选择都没有了。”我对金璇子说道:“那我该怎么做?” 金璇子眯着眼睛说道:“这就是第三件事情了。” 我不说话,等着金璇子说出什么来,前面两件事情,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老严的那个机构,和诡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现在负责人改换成了茅山的领袖,毕竟创始人就是诡道的道衍。怪不得老严看到我和王八,就想拉拢。老严的机构和金旋子赵一二的诡道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情,只是一个隶属官方,一个流落民间。 而我,注定要和那个中山装纠缠下去,而且还真得跟黄裳一样,做个诡道的编外人员。 前两件都是跟我休戚相关,估计第三件事,也不例外。我看金璇子说出什么东西来,再让我诧异一下。 金旋子说话的声音变得小了些,他估计在赵一二死前,就已经开始病了。现在在勉强支撑,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体力有点跟不上。金仲在门口探头,看见金旋子在勉力的喘气,连忙端了一杯茶水进来。金旋子喝了水,又休息会,才继续往下说: “每年的三月十九,七眼泉(这个地方在宜昌那里,我在帖子里就不仔细说了,该避讳的要避讳一下)会有很多门派的能人在那里聚会。相互交流切磋,大家都趁这个机会相互认识沟通一下。这个规矩由来已久,只是这几十年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就只是四川湖北湖南几个地方的神棍道士每年来聚一聚,人数越来越少……”金旋子又开始咳嗽。茶杯都拿不稳。 我想到了我和王八第一次在风宝山和罗师父作对的时候,王八说过这个事情,当时我觉得他在扯淡。没想到,真的有这码事情。看来七眼泉的聚会,也是新人冒头的机会。 金旋子歇了歇,又开始说道:“但是今年来的人肯定会很多。” “因为张光壁的事情吗?”我插嘴问道。 “恩……也算吧。但是,”金旋子说道:“今年七眼泉会选出一个过阴的术士出来。” “每年都选一个吗?”我好奇地问道:“这个过阴的术士,是不是就是你说的能跟张光壁抗衡的人。” “每十三年选一次。”金旋子说道:“就是今年,张光壁现在能出来,也能回去。所以要有个能过阴的术士,也能来去自如。” “难道还没有定下是我啊?”我忍不住说句俏皮话。 “每个门派都会有人来争取做这个过阴人。到时候,各地无门无派的神棍、马仙,和一些医生,都会来。当个过阴的术士,是很多人的梦想。” “上一次,选的是谁?”我很好奇。 “上次本来是赵一二,可是他并没有被大家承认。因为他自己偷偷地找的守门人。” “有什么问题吗?” “过阴的人选,需要大家推选了,才能让守门人放他进去的,他没守规矩。” “所以说,赵一二只是个有实无名的过阴术士。”我说道:“那也无所谓,他反正也不看重名声。” “你不明白,”金旋子说道:“做个过阴人和平时帮助阴司走阴拉魂的人不同,在阳间的道家,做这样一个术士,地位很高,可以支派每个门派修炼过阴的门人。赵一二没有被道家各门派认可,就没有这个权力。所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支撑。这也怪我们诡道素来和其他的门派不睦,赵一二的能力应该是有这个资格,可惜,大家都针对他,他争不过,只能自己去找守门人。就算是被选中了,也只能做个光杆的过阴人,支使小鬼而已。” 我脑袋电光火石一闪,“赵先生的死,就是张光壁的手下干的。他们是不是积怨已久?” “嗨,当年老严拉拢他,就是想联手一起对付张光壁,可是赵一二不愿意。”金旋子叹了口气,“所以他死到临头,也没有人来帮他。” “我明白张光壁为什么要置于赵先生死地了,”我恍然大悟:“今年再选出一个过阴的术士,必定是通过了各门派的认可,若是这个人和赵一二联手,张光壁就抵挡不住。赵一二在今年前死掉,根本就不是什么命数,他就是被处心积虑的弄死的,刚好他那时候,没了本事……” 金旋子说道:“这就是命数。” 我不想跟金旋子就这个问题纠缠,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要当一个名正言顺的过阴术士,首先要在各门派中脱颖而出,才能获得守门人的认可。当年赵先生却是一不做二不休,知道自己不会被人推举,自己找的守门人……这个,道理上也说不通啊?” “我不知道,他跟守门人说了些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守门人说上话的。这个的确没有先例。但是从五三年开始,守门人都拒绝了各门派推举的人选。但是九二年,守门人选了赵一二。” “你也没见过守门人,是不是?”我问道。 “我见过。”金旋子说道:“到了七眼泉,谁都可以去见守门人,可是守门人不会对每个都说话……她就不跟我说话。” “和守门人说话,还要一些什么讲究吗?” “最基本的,你要会唱《黑暗传》。很多出色的道士,就栽在这条上。守门人会跟你唱《黑暗传》,若是你听不懂,她就不说话。就算是听得懂,也不见得会跟你说话。她是个很怪的人。” “有多怪?” “你到时候看见她,就知道。” “就为了一个过阴的身份,犯得着大家都去抢吗?” “被守门人认可,成为过阴的术士,还能有一些收获……” “什么收获?”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能吸引天下的道教中人去找她,肯定非同小可。”金旋子怅然说道:“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赵一二跟守门人说了什么,守门人给了赵一二什么好处,我都不知道。” 我没有追问金旋子。他现在很累了。 金旋子闭上眼睛睡了会,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道:“守门人什么都知道,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你说什么?”我问道。 金旋子却换了话题,“王抱阳肯定会去,他应该做好准备了。” “什么。”我惊讶地说道:“你不是说我跟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是我的看法,怎么去做,是你的事情。”金旋子说道:“你的性格近道家,可是王抱阳现在有老严的支持,各有自己的优势,从形势上讲王抱阳比你强太多。” 我完全明白金旋子的意图了,他的意思是要我去七眼泉帮助王八,两人合力,让诡道得到众多道教门派的承认,至于是由我,还是由王八去面对守门人,那是我和王八自己的事情。他只是表达一下看法,我和王八谁去当过阴的术士。我们自己选。归根结底,目的就一个,就是对付那个张光壁。 谁合适,谁不合适,他也不能肯定。 我知道金旋子的话说完了,心里去比刚来的时候更乱。 金旋子又躺回到棺材底部,睡去了。金仲把棺材板慢慢合上,留了一丝缝隙。 金仲安排我到偏屋里去休息。 我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心乱如麻。 我倒是更容易被安排好道路,顺着去走,而不是什么事情靠自己去决断。听了金旋子的意思,他也不能确定我和王八谁更合适。他只是希望我以诡道的身份,一起和王八,让诡道得到认可。再来对付张光壁。 到头来,还得自己选择。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向金仲和他的下一辈弟子告别,然后走到金旋子的屋里,对着棺材拜了拜。然后走出门去。 虽然是春天了,但迎面吹来的风,仍旧很冷。我走在国道上,想着宜昌的方向,慢慢行走。 我回到宜昌,那里都没去。天天呆在家里,把从前读书时候的物事都一一翻出来。然后把《黑暗传》拿出来看。逐字逐句的看。在家里呆了半个月,看到赵一二最后的日记写在最后的部分是: “我他妈的选择王抱阳,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王抱阳狗日的不跟着我,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凡人如诡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老子今天至少要弥补一点过失……” 字迹歪斜扭曲,非常的潦草,一看就知道赵一二喝醉酒之后写的字体。我知道,这是他死前写的日记。看到这里,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当初我答应赵一二,不就什么事情都完结了吗。那里会横生这么多变故。王八和董玲分开了,赵一二死了,可最终,我还是要走这条路。我根本就躲不开。 父母对我这段时间,呆在家里很奇怪。我那里都不去,天天等着他们回来了,和他们吃晚饭。他们都说我变乖了,不和他们顶嘴了。问我有什么打算,天天呆在家里,不上班也不是个长事。 我笑眯眯的对他们说:“我准备去个单位上班,要经常出差,以后回来的机会不多了。” “以前也没见你常回来。”老妈忍不住抱怨。 我不说话,只是和父亲喝酒。 老头问我:“你天天晚上在屋里唱一些什么东西?古里古怪的,跟喊魂似得。” 我敷衍地答道:“是我说梦话吧。” 三月十九这天越来越近,我开始联系我的同学,一个一个的邀请他们喝酒。同学们都非常奇怪:“你小子中彩票了啊,这么大方……” “老子现在是有钱人了,”我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我有十几万呢。” 我还是用了那张卡上的钱。 天天请同学喝酒,也没用多少。账面上的“17……”始终没变,用的都是零头。没钱的时候,觉得钱用得太快,现在有钱了,天天喝酒也没见用多少钱。我发现。其实我根本对用钱,没有什么概念。以前一顿吃半斤猪头肉,喝两块钱一斤的包谷酒。现在只不过变成请同学在吃路边摊,喝五块钱一瓶的枝江大曲而已。 钱其实不能改变我的生活。 我又见到董玲了,她也吃路边摊,和我坐邻桌。可是她未婚夫李行桓不在。董玲的面色很不好。她仍旧在酗酒。 我见她喝酒醉了,连忙打发了同伴,送她回家。 在路上,我劝道:“快结婚的人了,何必喝这么多酒,你又不是男人。” “五一结不了啦,婚期变了,改到国庆……”董玲喝醉了,不停的跟我抱怨筹备婚事的麻烦事,彩礼嫁妆买房什么的,一大堆。听的我头都大了。大致知道,李行桓的父母不太喜欢董玲,在婚事上很多事情双方父母意见不统一,所以又把婚期推迟。 董玲一副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模样,我见过她和李行桓在一起,也是不冷不热的。对李行桓的家人是什么态度,我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 李家的长辈不待见董玲,这是显而易见的。大人么,看事情总是比年轻人看得透彻些。他们看得出来董玲心不在焉。 我想了很久,对董玲说道:“王八在三月十九那天,会代表赵先生的门派,到七眼泉参加道家门派的聚会。”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董玲说道:“他这次是不是要得偿心愿,更上一步了?” “你不是不在意么?” 董玲蹲到一边哇哇的吐了一会,站起来对我说道:“是啊,他尽管做他的术士,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结婚,我估计也来不了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要去。也许以后没时间。” “你们的事情,跟我说干嘛。”董玲不耐烦的摆手:“我懒得听。” 我把董玲送回家。 计算着离到七眼泉,没有几天了。于是天天躺在屋里睡觉。我没主动面对过这么重大的人生抉择,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只有睡觉,睡着了,就可以暂时不去想这些恼火烦心的事情。 我等着那天到来。 15 龙蛇争霸 王八现在很郁闷。回到北京后,什么都变了。老严已经老了很多,头发都掉完了。眼角的皱纹一直延伸到耳朵。老严说话做事,都没有了以往的魄力。 现在什么事情,都是王八在主持处理。 王八很累。心里不停的怨恨疯子。 倒不是疯子和他作对的缘故。而是疯子把张光壁给放出来了。 老严一生中,最大的对头,就是张光壁。 这是老严亲自给王八说过的,但是王八不知道,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一路争斗过来。王八一直想问老严,关于张光壁的事情。可是没时间。 王八现在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都他妈的是疯子,这个糊涂蛋,这下铸成大错,把张光壁从那边给放了。王八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咒骂疯子的莽撞。 疯子把张光壁放出来的事件,王八已经派人回宜昌调查了。老严的机构,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全国各地发生各种突发事件。老严和王八都很关注宜昌,所以宜昌警方查获一起传销组织的消息,第二日早上通过老严机构的特殊途径传过来,王八就本能感觉,和疯子有关。马上就关注起来。 后续的情况,果然和疯子有关。传真过来的资料说的很明白,疯子在公安局,坚持说这个传销组织是邪教。王八看了当时事情的发生经过。和老严一起推测。肯定是疯子要替赵一二报复张光壁的这个组织,可是适得其反,让张光壁从那边给跑出来,现在连附在谁的身上都不知道。 老严当时精神就垮了。 老严当时就在王八面前失态,嘴角不停的抽搐,念叨着:“你的那个好朋友啊,你的那个好朋友啊。我安排的好好的人,让张光壁入套……我的部署,都被你那个好朋友给扰乱了,嗨……” “什么意思?”王八很奇怪,“您为什么这么说?你本来就安排了张光壁出来?” 老严意识到自己说漏嘴。 以王八的智商,马上就知道老严有所保留。王八慢慢回忆老严的安排。 王八想了一会,对老严慢慢的说道:“你为什么不在我出发前明说?” “你心软。”老严懊恼的说道:“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 “那个小丫头才二十岁!”王八激动的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老严的神态慢慢恢复冷静。 “你让方浊把少都符拖出来,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因为少都符真的会散阴瘟!”王八气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就是要让张光壁知道有方浊这么一个人。” 老严说道:“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能控制她,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王八追问道:“幸好张光壁也没有附到疯子的身上是吗?” “你在跟谁说话,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吧。”老严的脸色严峻,“若是张光壁附在小徐的身上,你能控制的住他吗?你的那个好朋友是个变数,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影响下,改变了方向。” “他扰乱了你安排的部署。”王八冷笑起来:“若不是他,张光壁现在应该是附在方浊身上了是吧,你肯定有办法制住方浊。可是疯子没让你达到目的。” 老严站起来,指着王八说道:“你要明白你现在的立场,记住,没必要感情用事。只要能镇住张光壁,谁都可以牺牲。” “包括我,”王八说道:“是不是?” “是的!”老严斩钉截铁的说道。 王八理顺了心中的思路,苦笑的说道:“少都符根本就对你没什么威胁,你就是故意让方浊的身份暴露在张光壁的视线里。我心无旁骛的对付害死我师父的凶手,张光壁就能轻松的找到方浊……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中,你每一步都算计好了。” “可是……”老严又叹了口气。 “可是,出了个变数——疯子”王八继续说道:“方浊给我说过,我在对付那个叫花子女人的时候,他被老施骗到电影院里,看那个在荧幕里的中山装,可是疯子不让她看,还和电影院里的人打架,还要她逃跑。” 老严喃喃地说道:“变数……变数……张光壁又看中他了。” “连老施的身份,你都早就知道,你是故意让他跑的,你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了。”王八摇了摇头,“哼哼,方浊这个人,就是你千方百计的找来,专门给张光壁当诱饵的!” “我和张光壁斗了五十多年。什么事情我没见识过,安插个人在我这里,还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老严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年是如何熬过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安排。” 王八说道:“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那又怎样?”老严说道:“你有更好的选择吗?” 王八站起来,要摔门而去。 “回来!”老严说道:“你跟我到北京来的那天起,你就回不了头了。你没有任何资格感情用事,想想你的师父,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王八转身把老严看着。 “别指望我了。”老严的语气颓丧,“我老了,你也看到,我没本事和他斗下去了,我把这个机构交给你,是真的看重你。” 王八拳头紧绷。 “现在的一切,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方式行事,我相信你的本性,你会做好的,你会利用你手上的权利去对抗张光壁的,是不是?还有那些你以前想帮,却帮不上的人。”老严的眼光变得柔和,“你是我这辈子最看好的人,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不会看错人……你不会让我失望。” 王八连续很多天,都没跟老严交谈。王八正在处理一件事情。XX区的警察局,破获了一起蓄意自焚的未遂事件。还和一件失踪案有关。 被抓住的人矢口否认自己学法轮功。也不是抗议的。 王八知道这个事情后,每天往局子里跑。和警察一起问讯,分析。 老严看到王八的样子,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王八。就做好了把所长的位置交给王八的准备,自己打算退休。老严的意图稍稍透露,研究所大院里,就开始传的风言风语。 王八没精神管这些事情,每天早出晚归,到局里去。 警察拘禁的是四个中年人,其中有个妇女,是另外三个男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的妻子。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丈夫的好朋友,一个是表兄。说白了,是个类似家庭的组织。 被捕前,他们在丰台的一个民房里,每天昼伏夜出,神神秘秘的。刚好片警去居委会了解情况,居委会的主任很随意的说起管辖范围内的情况。片警本来也没在意,听了后,回派出所的时候,路过那个民房。不经意的往那间房门口看了看,刚好门开了,走出一个男人,这也没什么。北京外来人口多,上夜班,白天休息的打工者不计其数。 怪就怪在,那男人一看到片警,就神情慌张,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愣了几秒钟,又反身回到门里。把门给关上。片警凭着警察的直觉,觉得有问题,估计是小偷。 片警连忙通知了派出所的同事,把刚才居委会主任说的情况,和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处境报了,然后对同事说,想进去问问他们的暂住证。 同事想着估计就是一般的打工者,这种事情常有,查查暂住证,没有的话,督促他们补办就是。也不太留意。直到那个片警到了下班的时间也没回所里,就问问什么情况。 打电话明明通了,可是被人掐掉。同事才意识到真的出事了。连忙叫上几个同事,带了证件,一起去那个地址查看。 到了地方,门被撞开。里面果然是有问题。满屋子挂满了不布条,白色的布条上画的稀奇古怪的符。警察控制住了屋内的三男一女。搜查房间,找到了一桶煤油,还有无数的蜡烛和黄裱纸、以及供奉的不认识的神像。 前两年动不动就有法轮功的学员到北京来自焚。警察们都成惊弓之鸟,见到这些易燃的物品,又看到这些古里古怪的物事。想不认为他们是来自焚的都难。 可事情最大的蹊跷就是,那个通知同事的片警,失踪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于是这个小小的治安事件,立马成了刑事案件。 在三男一女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们发誓赌咒说自己不是法轮功学员。也不是来自焚的。屋子里的东西,是他们从老家带来不假,但是是出于个人的习惯,绝不是来自焚的。问他们到底信什么宗教,他们说根本就不信什么教派,就是学气功,目的是强身健体,然后分别滔滔不绝的说自己以前得过什么什么病症,在学了气功后,身体恢复。至于问起那个失踪的片警,他们比警察还惊讶,说那个片警进来了,要查他们的暂住证,他们给片警看了,那片警就走了。 这些问讯都是把四个人分开问的。都对的上,没有破绽。 唯一回答不一致的,就是问起他们学习的什么气功的时候,那个女的说自己练的元极功,那三个男的说自己练的香功。这几个人的工作也符合常理,老点的男人给一家工厂守门,专门值夜班。另外两个男人在一家洗车场工作,也是专门上夜班,给的士洗车。女的晚上出去捡垃圾。这些都经过调查核实了。 “我们拥护党和政府的领导”王八见到这个几个人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地说这句话。 王八和刑警分析,他们不是法轮功,这是肯定的。但是那个片警失踪,和他们有没有关联,还真不好说。刑警也没办法了,在那间租屋里,一点片警出事的痕迹都没发现,刑侦的老师傅,能很肯定的说,确实在屋里发现了那个片警的脚印,还有他喝过水的一个杯子上有他的口腔组织残留和指纹。现场还原能证实那几个男女说的不假:片警进来后,他们招呼他坐下,还给他倒杯水喝。然后把暂住证给片警看了,片警交代了几句例行公事的话,就出门走了。前后就是十分钟左右。 警察没任何证据,他们是邪教组织成员,也无法证实片警失踪和他们有关。只能推测这几个人是失踪的片警最后的见证人,可不能断定失踪跟他们有关系。几个小时,把一个大活人弄得无影无踪,从逻辑上讲,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八却认定这个四个人有问题。警察局这边,按照程序,就要放人了。王八急了,他从这几个人的符贴上,看出这几个人的路数,就是和解放前的一贯道的路数一致。 王八就要求警察局,想尽一切办法,尽量多扣留这四个人几天。 王八要求单独和这几个人谈话,警察也由得他去。毕竟王八的身份莫测,来的时候,上面就打了招呼的。王八连续问了几天,都没有什么收获。到第六天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突然没来由地对王八说了一句:“回去告诉严XX,张真人很念旧情……” 严XX,就是老严的本名。王八一听,头就大了。连忙追问,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来历和身份。那个男人却什么都不说了。又是满口的说自己是本分的打工者,拥护国家,拥护政府之类的废话。 由于王八的身份特殊,问讯的时候,专门交代不能录音。王八也拿不出口实,来证明这个人有问题。看着他们有恃无恐的模样,王八心里焦急,连忙赶回研究所,想跟老严说起这个事情。 回到研究所,进了老严的办公室,王八看见老严正拿着一张传真发呆。 “你以前和张光壁到底是什么关系?”王八急了,这段时间他天天去调查,可没想到老严其实是知情的人。 老严没回答,把手上的传真给王八看了,王八一看,上面是一个布幡的图像,布幡上画的符贴,和自己在警察局调查的那几个人的布条上的符贴,一模一样。王八愣住了。 “这是从淄博发来的资料。”老严颓唐的说道,眼睛盯着办公桌上看。 王八顺着老严的目光,看到办公桌上还有相同的传真。 王八看了看传真号码之前的区号。 “027、0371、0311、0310、0531、022、0532、0516” 这些传真的图片无一例外,都是一贯道的符贴。都是通过老严机构的秘密途径,传递到老严这里。 “他在湖北河南河北都有信徒了。”王八看了区号后说道:“为什么山东的最多。” “因为一贯道就是在山东发展最为旺盛。”老严补充道:“解放前。他在山东有十几万信徒。” 王八看了看,“还有天津。” “那是他的老巢。”老严漫不经心的快速回答。 王八在流冷汗,能被追查到的就已经有这么多线索了。还有多少没有被发现。 “你既然撂摊子给我。”王八盯着老严死死看着:“总要把你们从前的恩怨说个清楚吧。” 老严不停的用收叩办公桌的桌面。 王八说道:“你以前和张光壁的渊源,不一般吧。不然他怎么会说和你有老交情。” 老严不用手指敲桌面了,抬起头,对王八说道:“我今天就是要给你讲这些。” 王八正待老严跟他说点什么。可是身上的电话响了,王八掏出电话一看,是公安局打来的。王八接了,里面就传来刑警的声音,有点急切:“王所长,你快来一下……” 王八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那四个人都疯了!”警察在电话里说道。 王八关了电话,对着老严说道:“他们为什么会疯?” 老严沉着的回答:“他们被关了这么长时间,得不到张光壁的施教,精神就错乱。没什么好稀奇的。” 王八去了公安局,这四个人已然都疯了。都躲在角落里,把膝盖抱住,嘴里喊念叨着:“我要看电视。” 任何跟他们说话,都不答应。 警察们准备把他们转精神病院。对王八就有点埋怨的情绪,当初是王八阻扰正常程序放人的,现在四个人都疯了,若是被媒体打探到风声,他们压力很大。 王八也知道,警察叫自己来的意思,就是这个事情,已经了结,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至于一个警察失踪的事情,也不需要王八来操心。 王八也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老严突然给王八打了电话,“把四个人弄到研究所里来。” 研究所本身是不能关押任何人的,不然王八前段时间也不会忙忙碌碌地两头跑。可是老严突然要求把这个四个人带回去。王八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老严要问他们。 王八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是把人带回来。 “我算是把警察局这边的人都得罪完了。”王八向老严抱怨。 老严看了这四个人,一言不发。马上把他们带到电视机前面,安放好影碟机和音箱。王八看着奇怪。不知道老严在搞什么鬼。 等电视机的画面一出来,王八就什么都明白了。 电视机了的影像,和上次过年的时候的一模一样,一个人在里面打坐,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场面,不就是张光壁穿着中山装蛊惑信徒的方式吗? 可是现在画面里的人,不是张光壁,而是老严。 四个已经意识混乱的人,现在突然变得安静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视画面。老严在里面慢慢的说话,慢慢的控制他们的思维,催眠他们。 这个四个人,平静里片刻,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年长的那个男人,一点征兆都没有,忽然窜起身来,头顶向墙壁撞过去。 王八伸手去阻拦,已经晚了。那个人,已经血淋淋的躺倒在地,额头上裂了个口子,鲜血汩汩的流淌。王八连忙招呼人,来把这个伤者送往医院。 “别弄了。”王八对老严喊道:“没用的。” 可是老严没有停手。另外三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人事不省。 王八对老严又喊道:“没用的,他们早就被催眠得很严重了。” 老严仍旧利用那个电视机里的画面,对付这三个人。 王八想去阻止,但是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几分钟后,王八看着工作人员,搀扶这三个人走出去。冷冷地对老严说道:“这下,他们真的疯了。” “对他们自己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老严,把电视机关上,“和被张光壁控制相比,他们还不如疯了。” “原来不仅是他们这些人,还有我,我朋友,我师父”王八苦笑起来:“还有你请来的这些人,还有其他被张光壁控制的人……都是你们之间的玩物。” 老严慢慢地做到椅子上,身体虚脱,颤抖的厉害,勉强的说道:“他现在出来了,但是没选到合适的人偶,所以你暂时不用太担心他的势力。” 王八没心情听老严说的这些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和张光壁是一个派系?” 老严说道:“曾经是。” “我这几天查了很多档案……和张光壁有关的。”王八继续说道:“他突然失踪,下落不明,外界都说他死了……” “你不用这么旁敲侧击。”老严说道:“是的,就是我干的,当初就是我趁他过阴的时候,突然发难,让他回不来的。” “以张光壁的身份,若非是身边很亲近的人,是做不到这点的。”王八说道:“你当时是出卖了他。” 老严沉默了很久。都不说话。 王八又说道:“哦,不是出卖,你在加入一贯道,成为他亲信之前,就是已经是这个机构的人。你就是你的前任安插到张光壁身边的棋子。” 老严说道:“我没时间跟你讨论道德。” 王八冷笑不已。 “他不仅是当年一贯道的道首,他还有一个身份……”老严虚弱的说道。 “什么?”王八问道:“什么意思?” “他还是最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过阴人。”老严说道:“四〇年他以一贯道领袖的身份在七眼泉成为道家的过阴人。本来你的师父赵一二九二年也能过阴,但是得不到天下道门的承认,所以一直都扳不倒张光壁。” 王八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今年又是选过阴人的年份。”老严在神经质的敲桌子。 “你要我去跟他一样,成为一名过阴人……”王八明白了,“这样,我才能两界都能对付他。” 老严说道:“以你现在的身份,胜算很大。” “什么意思?”王八问道。 “过阴人的人选的门派,都是经过天下道门推举承认,再到守门人那里得到认可。五三年是武当派,但是武当派推选的人选,没有被守门人认可。六六年是青城的主持,也一样。七九年是正乙推选的一个俗家弟子,也没有过守门人这一关……” “我师父是九二年……” “你师父虽然能过阴。”老严轻蔑的说道:“可是你们诡道势单力薄,其它的门派都不承认你师父的过阴身份。我当初好言相劝,要你师父以我们机构的名义。可是他不答应。” “所以我师父一直都敌不过张光壁。” “所以你这次,要带的人越多越好。人多势众。毕竟很多门派的长辈,都被我收拢。” 王八问道:“守门人在什么地方?” “这个,你应该知道……”老严笑道:“就在你的老家一个地方——七眼泉的道家聚会。” “每年的三月十九。”王八说道:“原来七眼泉的聚会,还有这么个仪式,每隔十三年。” 经过这次交谈,王八每天都在研究所里,按着老严的安排,了解各个门派的道法。可是研究所里暗潮涌动,人心涣散,王八也能看出来。 龙门的几个老道士,纷纷向老严提出要告辞。老严好言相劝,这几个老道士去意已决。然后其它几个门派的几个道士也纷纷要求回山。 老严能劝就劝,不能劝的,就安排送行宴,赠送钱财给他们,好生安排。方浊的师兄也出嫁了,老严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婚礼办得喜庆热闹,日益冷清的研究所里,难得有件喜事。可是方浊在她师兄出嫁的那天,哭得一塌糊涂。 老严在方浊师兄婚礼的晚上,要王八到他办公室,王八知道老严有话要说。 老严的办公室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王八也懒得开灯。老严天天晚上都是这么一个人静坐着。就坐在黑暗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觉。王八知道,老严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龙门的那几个道人。”王八说道:“估计是要转投张光壁了。” “嗨。”老严说道:“人各有志,他们本来就和张光壁有很深的交情。” “那几个正乙和全真年轻的道人。应该是看到我接班已成定局,不愿意在这里耗下去了。”王八说道。 老严又沉默起来。王八也不说话,心里想着世态炎凉。老严做的也没错,这些看到张光壁的势力兴起,见风使舵,或是对王八上位心怀不满的道人,就算是要走,老严仍旧对他们很宽厚。还不是在为王八收买人心,这些人以后也许会成为王八的对手,或者是站在王八和张光壁之外的旁观者,留一些恩惠在这里,不是什么坏事。 过了很久,老严才又说道:“你接班的事情,出了点麻烦。” “我看的出来。”王八说道:“不然你早就退休走了。” “上头的人信不过你”老严说道:“因为你师父的关系。” 王八哼了一声。 “还有,诡道的名声不好,他们更希望我的接任者来自于势力更大的门派。” 王八说道:“你说服他们了吗?” “这个不用说服,我坚持的事情,他们不敢太多干涉。”老严说道:“但你以后还要和他们打交道。” “所以我自己要做点事情出来给他们看看。”王八说道:“不让他们看扁了。” “这次你去七眼泉,用你诡道的身份,让你们的门派扬眉吐气一次。”老严说道:“不仅你要当过阴人,还要让世上明白,你的师承,不是默默无闻的门派。” 王八转身准备出门。 “你师父做不到的事情。我做不到的事情……”老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八打断: “你不用激将我,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三月十九这天终于到了。三月十八这天,我跟父母道别。说有工作有事情,要出去段时间了,也许以后回来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我现在也很难找个像样的工作,你们在屋里,也不要太担心我在外面,…… 父母干着要去上班,听我唠唠叨叨的,觉得奇怪。老头关门前说道:“你在外面上班努力点,莫跟以前一样,找不到哈数(宜昌方言:形势),现在工作难的找。” 他们连我去做什么工作都没问。 找个也正常,从毕业来,六七年了,我换了无数的工作,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不把我换工作当个什么事情。 我睡了个懒觉,睡到中午才起来。然后坐车到西坪,已经是下午。 我走在西坪的山路上,前方长长石梁尽头,就是赵一二的栖身之处,无论身前,还是身后。这都是他的家。我记忆起赵一二刚失去法术,在这里潦倒落魄,受尽楚大的折磨,县里官员的刁难的日子。心里就陡得一阵雍堵,看着这些曾经熟悉的山石树木,又升起了一股亲切感。两种滋味夹杂,鼻腔酸胀。 我打算在去七眼泉之前,来拜拜赵一二。虽然他不是我师父,他也没教过我任何法术。但是他在《黑暗传》上的日记,无疑对我指明了一条生活道路,让我知道,躲不过,就别再躲。他曾经经历的生活窘境,是我的千百倍。 他的这种情绪,也许就是我和他最相投的因素吧。 我走得离赵一二的坟头近了。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在赵一二坟头烧纸。看到背影,我认出是董玲。我默默地走到董玲身边,也跪下来,把手上的纸钱和香烛拿出来。董玲接了,替我点燃。 纸钱烧尽,仍旧是一叠厚厚的黑灰在这里。 “赵先生看样子拿不到这钱了。”董玲轻轻的说道:“嗨,烧纸也是白烧。” “他本来就对钱没什么兴趣。我们烧钱,也只是个心意。” “你说赵先生在那边,是什么样子?”董玲的声音飘忽,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根本就没在那边。”我说道:“他死了。真正的死了……” 董玲愣了好久,估计她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我主动问她:“你什么时候下山去?” “你呢?”董玲反问。 “我就呆在山上了。”我答道:“我就在山上找个认识的农户睡觉,明天一早,就去七眼泉。” “我本来是来等王哥的,”董玲说道:“我以为他会来,没想到你来了。” “王八不会在这时候,祭拜赵先生的。他要等到诡道这个门派在这次七眼泉扬眉吐气,才会来见赵先生,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觉得现在没脸见赵先生。” “你的意思是说,他肯定会在这次聚会成为道家的拔尖人物。”董玲说道:“他真的得偿所愿吗?” “当然,”我解释道:“他现在的地位,做到这点非常容易,而且,这也是我去七眼泉的目的。” “你会帮他吗?”董玲诧异的问道:“你们不是翻脸了吗……” “我为我自己。跟他无关。”我沉沉的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他飞黄腾达,我不在场,还真不甘心。”董玲漫不经心的说:“我倒要看看,王哥真的发扬诡道,成了天下闻名的术士,会是个什么好场面……” 晚上我和董玲找了一家农户歇息。这家农户就是我从前偷了他家菜的。我一直记得他的恩惠。所以对他家很亲切。 晚上我睡不着,走到吊楼的木制凉台上看星空。董玲也在。董玲问道:“婷婷跟你联系过吗?” “联系过,她现在在日本读书,上的什么什么医科大学。”我笑道:“我也会上QQ了。” “你没打算去找她吗?” “我怎么去找,难道我游泳去日本啊。算了吧,我还是别想这些天方夜谭的事情了。” 我说了这话,就靠着栏杆抽烟。董玲也知趣的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就无聊的看着远处的群山。 第二天一早,我和董玲,向七眼泉出发。 七眼泉和西坪的直线距离并不远,我和董玲坐车在国道上几个小时,就到了七眼泉所在的乡镇。然后问清方位,坐麻木往山沟里的小路行去,一路颠簸得厉害,小路的海拔却越来越高。道路越来越崎岖,终于走到一个半山腰,麻木停下,指着道路尽头的一个羊肠小道,对我们说道:“顺着这个路,直接走,就可以到七眼泉村。但是你们要快点,不然天黑前赶不到村子。” 我给了车钱,和董玲开始爬山。 走在路上,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看着大山直入云霄,头顶的岩石就压在头顶,随时会掉下来似得。但是更不能往身边的悬崖下看,无底的山涧,让人心惊。 这么高的山上,怎么会住人,不仅住了人,竟然还有一个行政村。心里想着,不禁好奇,住在七眼泉的村民,估计一年上头,都难得下一次山。 我和董玲天黑之前,赶到了七眼泉。和我想象的完全相反,这里不仅住的有人,而且稀稀落落的农户还不少。少说有几百人住在这个大山高处的坪上。 七眼泉这个坪坝,还不是大山的最高处,这是个被三个山峰夹起的平地。南峰最高,西峰和北峰略矮。我仔细看了,坪坝上地势平坦,易于耕作。七股小溪,分别从三座山峰上流淌而下。我仔细数了,西峰虽然矮点,但是山体庞大,留下四道沟渠,南峰两道,北峰一道。 七道溪水发源于山峰上的泉眼,然后汇集成溪流,再经过村人的布置,流淌到坪坝,就是七个灌溉的明渠。在坪坝里弯曲环绕。浇灌农田。 我看了一会,不仅感叹自然的造化,和人的才智。两者相融合,非常巧妙。这七到泉水,看似毫无规律,其实非常均匀的在农田里蜿蜒流淌。并且每个农户的房子,也都巧妙的修建在水渠的拐弯处。 我没王八看风水堪舆的本事,但我知道,这样的布置,绝对是上上的风水。我又看了一会,发现坪坝上的水渠流淌,把这片平地分割成无数的类似八卦的形状。心里就更加佩服了。 看来七眼泉作为道家众门派聚会的地点,不是随随便便定下的地方。 我和董玲一到村口,一个老年人就走上来,对我唱诺,我用以前看见赵一二跟人打招呼的姿势,行了个礼。我没必要跟以前一样,用俗家的拱手抱拳来打招呼了。 那老者看了我一会,对我问道:“道友姓王,还是姓金?” 我尴尬的笑了笑:“姓徐,叫徐云风。” 老者奇怪地把我打量半天,估计非常困惑。然后对我说道:“你们只有两房,你……” “我是挂名的,两房都不是。”我解释。 老者非常惊讶,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看来大家说的不假,今年诡道非同小可。今年的过阴人选,非你们诡道莫属。” 我不奇怪老者,为什么要这么说。王八的名声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我复姓宇文,字发陈。”老者回复了平静,“大家都说诡道的王抱阳是几十年不出的人才,比他师父赵一二更胜一筹……没想到还出了个挂名的弟子。” 宇文发陈把我和董玲安排到村内的学校里住宿。这是个不完全小学,宇文发陈对我和董玲解释,只有一到三年纪,四年级就要到山下读书去了。现在的学生更少。所以这几天,把教师腾出来,给来自各门各派的道友休息。 宇文发陈自己是七眼泉村的村长。看来每次聚会,都是他来安排大家的食宿。 我们来的时间刚好,正赶上吃饭。学校在南峰下的一爿空地上,已经支了两个大圆桌。一些人正坐在桌边,准备进餐。我看了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或道或俗,不一而足。我一个都不认识。 宇文发陈把我和董玲带到桌边,跟大家介绍,“这是诡道的门人……” 话还没说完,有几个人就把我看着,纷纷议论起来,我听到“王抱阳”不绝于耳。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宇文发陈说道:“他不是王抱阳先生,他姓徐,挂名诡道。” 这些人听到后,比刚才更加惊愕,全都不说话了。 我小心翼翼地和董玲坐了下席,闷头吃饭。 可是我的头顶,还是能感受到众人目光正有意无意的注意着我。 董玲悄悄地在一旁问我:“为什么你是个挂名的诡道,他们这么吃惊啊?” “因为诡道从来只收两房,并且人丁不旺,总是有一房会断嗣。”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像我这样挂名的弟子,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 “你说的什么意思?” “证明诡道中兴啊。” “就你吗?”董玲吃吃的笑了起来:“你有什么本事,会让诡道中兴。” 正吃着饭,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几个人。是村民带来的,到了之后,听宇文发陈介绍,分别是来自四川和湖北东部的道家门派的门人。他们来后,桌子上连忙给他们让座,相互亲切的打招呼。看来他们都是熟人。只有我和董玲和他们陌生。 看着他们坐在桌子上相互寒蝉。我心里就有了被排挤的滋味。很不好受。 我打算快点把饭吃了,早点回去休息。免得在这里如坐针毡。 忽然来了个村民对宇文发陈说道:“诡道又来人了。” 我一口菜含在嘴里,嚼也不是,吞也不是。身上非常不自在。王八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回头向董玲看去,董玲正把嘴角死死地咬着。 可是来的人不是王八,是金仲。金仲还带着那个羞涩的小孩子,他的小徒弟。我如释重负,连忙邀请金仲到我身边来坐。 金仲却不吃饭。和他徒弟两个人。 我正要询问金璇子为什么不一起来。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金仲的胳膊上绑了一块白麻。 我登时内心一阵混乱。连忙起身,拉着金仲,对宇文发陈说道:“宇文师伯,能不能借个地方,我要上香。” 宇文发陈也明白了,“那是那是,嗨,我也要给金老师傅祭拜一下。” 宇文发陈带着我和金仲到了村内的老祠堂,给金璇子焚香烧纸。金仲按照规矩,在一旁答谢回礼。 我给金璇子上香的时候,心里默默念道,“虽然你不是我师父,但是你却教会我听弦,没有师徒名分,却又师徒情分。我也没什么好回报,只能竭尽所能,和王八一起,在这次聚会,发扬诡道。了却你和赵一二的遗憾。” 礼毕,宇文发陈又去招呼客人。 我和金仲走到无人处。看着眼前的坪坝,这时候已是傍晚,村落里的农舍已经开始亮起灯火。 我突然有发现,这些灯火连成线后,分布的形状,就是一个个的卦象。 “你看出这个地方的玄妙了吗?”金仲终于开口说话了。 “都是八卦。”我说道:“真是好风水。” “风水好?”金仲干干的哼了一声。 “难道不是?” “这世上没有比这里更加凶恶的堪舆了。”金仲说道:“你当这些八卦阵,是干什么的?” “难道?”我背心一凉,“是镇压什么?” “你自己看吧。”金仲说道。 我再仔细向坪坝看去,果然地下隐隐有红光印出来,但这个红光,透着妖异,蠢蠢欲动。 一阵强烈的山风刮过。我听到了无数厉号,呜咽低沉,绵绵不绝。 宇文发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了:“酉时快到了,金师傅,徐师傅。回去休息吧。” “为什么酉时到了,就要去休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酉时一到,你就知道了。”金仲冷冷地说道。 七眼泉的小学本来就只有两三间教师。 现在两间留给男客,一间给了女客。不来这里,我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本事的女道士还真不少。宇文发陈正指派几个妇女,安排女道士的床褥。董玲也和她们一起。 我和金仲安排在男客这边,看着教室里面用课桌拼凑了很多临时的床铺,我就知道宇文发陈是做了准备,可是,来的人数,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在就已经住一大半。还有很多人,应该是明天才到。看样子,明天来的人,要安排住在农户家中了。 床铺上面都用红色的纸条,写了门派。有的上面已经做了道士在打坐。有的是空的。 四五个道士坐在一起清谈道德,看着仙风道骨。也有两三个在一起呼三喝四的谈天论地讲交情,跟江湖豪杰似的。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不理会我和金仲。 金仲翻着白眼,也不搭理这些道家同门。我留意看了看床铺上贴的红色条子,有崂山派、武当派、青城山、九华山、白云观……这些大门派靠门近一些,往里走,就是鹤山派、随山派、遇山派、嵛山派等式微的门派。 靠着墙壁偏僻地方,有的门派,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比如南极道,这个床上坐了一个人,样貌清裾一个老年人,银白头发,花衬衣,布料考究的夹克,穿着非常时髦。完全就是个游客模样。 他正拿着个DV在拍摄,我进了他的镜头。他还对着我微笑。我问他这个门派是什么地方来的。那胖老头说,是从马来西亚来的。 我扑哧的笑了,看来还真是个游客。来七眼泉凑热闹。 当我看到望德厚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望德厚正在床边坐着喝茶,看见我了,连忙招呼我,“小徐,过来,喝喝我们望家坪刚出的新茶。” 我不喜欢喝茶,便坐下来和他聊天,金仲不善交际,径直走到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是诡道的床铺,靠着窗户。我心里略微有点不快。宇文发陈表面对我们是热情的很,可是从床铺的排向,就看出来,诡道在他心中的地位。妈的,把靠窗的位置留给我们,这山上到了晚上肯定很冷,夜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我还睡个什么觉。 我问望德厚,“你儿找到摆脱望老太爷的邪煞没有?” 望德厚吓得连忙要堵我的嘴,“算了,我没几天活头了,莫提,莫提。” 跟我唯一认识的人寒蝉两句。我也走到诡道的床边。金仲坐在床上,痴痴的看着窗外。 现在已经是傍晚,天色蒙蒙黑。 我正在想着,不晓得风宝山的罗师父,来了没有。 忽然我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屋内所有的人都噤声,无声无息的开始休息。 “天黑了。”金仲说道:“酉时到了。” 就这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四周的环境就跟剪切后的电影一样,场景完全变了。我眼睛看不到四周,但是我知道他们都睡了。哪能睡的这么快呢,刚才都还热热闹闹的。而且天色也是,天边的夕阳暮光,如同灯泡被人拉熄一样,一点光线都无。 随之而来的是寂静,令人心寒的寂静。 我和金仲用意识交谈。我们都知道不该出声。 “怎么回事?” “你算算水分就知道。” “现在是酉时一刻了。” “那一刻的时刻,去那里了?” “不知道,我每年来都是这样。” “刚才的一刻钟,我们做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只有过阴人知道。” …… 我又听到声音了,隆隆的声音,很沉,很闷的声音,来自于窗外的坪坝下面。我眼睛又能感受到光线——红光,来自与坪坝地下的红光。 “那是什么?” “看过《封神榜》么?” “看过。有什么关系,那是扯淡的小说。” “许仲琳生性严肃,怎么可能扯谎。” “他也是道士?” “他是过阴人。” “什么意思?” “十绝阵” “什么?” “红水阵。” “七眼泉的下面是洪水阵?” “知道为什么我们诡道不受待见吗?” “和红水阵有关?” “我们是截教。” “……” 我不问了。道教最初分铲截两派,封神榜后,截教被铲教归化。世上所有道教门派不再有铲截之分,同属铲教分支。诡道一直游离于道教之外,原来是这个原因。怪不得诡道不承认自己是道教。 “九二年……”我继续用意识跟金仲交谈:“赵先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得不到道教的认可。所以做了个有实无名的过阴人。” “他没得本事让道门中人信服,却偷偷摸摸的去找守门人。” “他为什么不白天找?” “守门人白天不说真话,也不选人。” “你师父呢?” “我和我师父也觉得他做错了。” “你们……” “他不肯放弃诡道截教的地位。” “你和你师父和他意见相左?” “他野心太大。” “你们误会他了。” “他反对诡道入道教。所以诡道不被道门认可。” “他的想法,你不懂。” “算了,已经这样了。” “我想去见守门人。” “你想学师叔?” “不,我想知道守门人为什么要选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个时候出去找守门人的?” “还用猜吗?” 金仲的嘴角撇了撇,是啊,不做出格的事情,就不是赵一二了。 “你怕不怕?”金仲隔了很久才问我。 “什么意思?” “他们都怕。” “为什么?” “洪水阵。” “什么意思?” “是诛仙阵里的一局。” “专戮道门。” “永不超生。” “我们是截教。” “没分别。” “赵先生过去了。” “他计算了很长时间。他那年提前上来了一个月。” “我会算沙。” “你的沙漏呢?” “在我心里。” …… 金仲和我无声无息的走出门外。我不知道屋内的旁人听到动静没有,也懒得知道。 我们走到坪坝的边缘,金仲指着对面的北峰,“那里有一片松柏树林。守门人在梧桐树里。” 我一听到梧桐树,就马上联想到了那个溶洞中的梧桐树。 “那梧桐树会发光吗?”我问道:“绿色的?” “你在瞎说什么?”金仲说道:“就是一棵梧桐树,比普通的大。” 我不再提问了。 我们开始走向坪坝的边缘。 白天看来,这里都是农田,水田刚刚插秧。还有别的农作物,土豆、花生之类,还有些来不及收的油菜。 我和金仲走到坪坝的边缘,是一个水渠,我看明白了,我在学校教室里看到的红光,应该来自于这些水渠。现在我看不到明显的光芒,但是黑漆漆的水泛映出一点微弱的暗红。 这个红光要隔得远了,才能看得清楚吧。 我问金仲,“他们为什么不晚上来。” “他们可不愿意冒险,等大家推举好了,安安分分地去见守门人,岂不稳妥。” “你为什么愿意带我去?”我追问道“你不怕吗?” “我不怕。”金仲干干的说道:“算沙。” 金仲站立一会,对金仲说道:“走吧。” “三千另十四”我说道。 金仲把我的手一牵,双双跳过水渠。 “一万二千三百五十九” 我和金仲往前方走了三十七步。 “九十一” 我们向右走了一百二十步。 面前又是个水渠。 “四千另三十三” 我们跃过水渠。 …… 我不停计算这红水阵上的缝隙,避开凶险,慢慢和金仲走着。 “四千另九十八”我说道:“这个古阵,是什么来历?” 金仲带着我往左前方走了十七步,边走边说:“道家当年铲截二道,各自兴旺。渐渐有了争执冲突。” “许仲琳写的《封神演义》,就是这个过程,可是很多都是不符合历史的。” “他说的事情不假,只是人和时间变了而已。” “这个红水阵,真的是当年的遗迹?” “截教到了唐末还有势力。这里就是截教最后的门人被压制的地方。” “他们最后都死了?” “除了诡道。” “诡道入阴。勉强流传了下来。” 我哼哼两声,怕不是怎么简单的原因。谁知道当年的腥风血雨,藏了多少狡诈和出卖在里面。我自从被蒋医生催眠过之后,看待人和事的方式,已经有点偏执。 我随即沮丧,说起蒋医生,还是我骗她在先。而且她死了。可是若不是她教那个叫花子女人催眠,赵一二和董玲也不会出事。可是蒋医生对我个人,的确是不算太差…… 我脑袋里就开始纠结起这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不免分神。跳一个水渠的时候,一只脚就踩偏了,一只脚掉进水中。 脚上的寒冷,瞬间传遍全身,我浑身如同掉进冰窖。 金仲马上把我提起来,“有事没有?有事没有?” “我……我……好冷。”我哆嗦半天,才说出话来,“下面就是那个地方……” “是的。”金仲说道:“你还想过阴吗?” 我不说话。我还没想好。 刚才的一瞬间,我有体会到了那种无奈。恐怖到极点的无奈。这个感觉和在神农架洞里少都符给我的感觉刚好相反。 那个是永恒的虚无。让我不寒而栗。 刚才的感觉,是永恒的存在,没有尽头的存在。让人无尽痛苦的存在。让人恐惧之甚,并不亚于空虚。 “怪不得,他们都怕。”我说道:“和永无止境的感知相比。死了,真是个幸福是事情。” “是的。”金仲说道:“他们在那边,求死不得。” “那张光壁呢?”我问道:“他出来是为了求死吗?” “张光壁可不是从七眼泉出来的。”金仲说道:“他可以把握自己的生死……他现在还不想死,也不想回去……” 我不想再继续思考这些类似于哲学上的终极命题。太让人痛苦了。 可是金仲还是说了句,“还是人世轮回,让人活得有点希望。” “那又怎么样”我沮丧的说道:“即便是亿万世的轮回,终究有个什么意义呢。” 金仲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漠的说道:“我想不到这些事情。” 我刚才那种绝望落寞的情绪更盛。不在言语,只是不停的告诉沙砾的数字。和金仲在坪坝上绕着弯子行走。 我走在地上,感觉这地面一点都不踏实。好像如同鸡蛋壳一样地壳,谁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在脚下崩塌,我和金仲落入地下无尽延绵的世界。这种恐惧是惧怕鬼神不能比拟的失落。 我越走越担心。腿都开始酸软。 不过总算走到了对面的北峰脚下。面前是个长而缓的斜坡。斜坡上都是茂盛的松柏树林。黑压压的,阴森的很。 金仲从怀里掏出蜡烛,点上了。在树林边找到一个小路,我和他走进树林。蜡烛的光线很暗弱,只能照到前方不远处。走了不久,我心里开始纳闷,这个树立没有任何生机。按照现在的季节,树林里应该有很多鸟兽虫豸才对,可以点动物的生息都无。若是放在从前,我肯定吓得畏畏缩缩,让金仲笑话。可现在……我摸了摸,身上的布偶,不仅坦然。接触多了,知道的多了,恐惧的感觉就慢慢的消逝。 金仲猛地意识到我的想法,对我说道:“你学了罗掰掰的本事?” “嗯。”我说道:“有什么不妥当的?” “怪不得你收了那个伥。我还以为是他找上你的。”金仲不屑的说道:“看来是我多事……” 我们在树林了走了半个小时。 金仲停下脚步。前方是个方圆几百个平方的空地。天空略略有了点月光露出来,我可以看到,这片空地,没有任何松柏树木。 但是有一棵大梧桐树。 “你说的比一般的梧桐树大。”我笑道:“还真是个大实话。” 空地的中间,是个需要七八人环抱的大树。八九层楼房的高度。 我和金仲走到大树跟前几米处。我看见摆放了好几个大石头,方方正正。金仲找了个石头,坐了上去。我也一样,找了块坐下。石头上光滑的很,看来经常坐人。 金仲不说话,四周又开始寂静无声。过了很久,我都坐得不耐烦的时候。我发现大树的树杆有点变化。这是我眼睛逐渐适应环境后看到的。 我继续打量树杆。我看清楚了,树杆上倒挂这一个非常巨大蝙蝠。那个蝙蝠慢慢的用爪子移动身体,从树杆上,滑到树杆的下方,然后正立起来。我看花了,这不是个蝙蝠,是个人。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隔了几米远,看不清楚脸。 “金家的老幺?”那个人说话了,语调很怪,是个女人声音。 金仲做了个长揖。我也跟着做了。 “你是他徒弟?”那女人这次问的是我。 “你是守门人?”我反问。 “哈哈。”那女人说道:“你肯定是赵一二的门下。”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我说道:“可是你说错了。” 我马上明白了,提前一天来找守门人的,只有赵一二的先例。如今,我和金仲又不遵守规定,守门人理所应当的认为我是赵一二的门下。 守门人不再理会我,而是和金仲开始说起话来。我在一旁安分地听着。听了一会,我就越发的奇怪。他们两人的谈话,就是普通的日白,就是侃大山,东北话是唠嗑。都是守门人问,金仲答。内容净是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一直讲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还在奇怪,怎么金仲转性了,变得唠里唠叨。 我忽然没来由地意识到,守门人是在获得信息。人世间的信息。 “你多少岁了?”我横插一句。 金仲和守门人同时停下。金仲哼哼两声。 守门人说道:“你看呢?” 我明白我这句话问得很傻。果然守门人的回答,印证了这点。 “我没有年龄。” 没有年龄的人,只有两种:从未出生的人;永远存在的人。 我说怎么她要和金仲扯些闲话,她是要了解,世间的变化。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明白语言。 她若是几十上百年的不跟人交流。从语言上,就和世间隔阂。 想到这里,我连忙接过金仲话头,跟她讲起社会上的事情。她和跟金仲说话一样,就程序化的问着。我也滔滔不绝的说着。 当我说到现在的人,可以用电脑上网的时候。守门人表达出极大的兴趣。 估计跟守门人交流的都是各门各派的道士,和民间神棍。像我这样上过网络的俗人,是第一个。她没听说过。 我的讲了很久。守门人都不发问,等着我继续讲下去。我讲的兴起,都没意识到她已经沉默很久了。 于是,我停下来。等着守门人说话。 可是仍旧是沉默。不知道,守门人在思考些什么。 “也许以后,就不需要过阴人了。”守门人隔了很久,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我都不知道什么接话。 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来找我,是想做过阴人吗?”守门人终于说道正题上来:“十三年前,赵一二做得到的事情,你今晚不见得做得到。” “他做了什么?”我问道。 “铁树开花。河水倒流。死人说话。”守门人说道:“你能做一件,就是过阴人。不然就老老实实的回去,推举好了,再来找我。” 我和金仲相互对望,心里都明白,这三件事情,都是逆天理自然的事情。那里有可能实现。 不对不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金仲也意识到了。 “黄陵庙。” 我和金仲的意识迅速交换。铁树若是生长在热带以北,即便是生长千年,也不会开花。所以中国自古,就有把铁树开花,当作不可能的典故。 可是十几年前的黄陵庙,里面有一株铁树,真的就开花了。引去无数游客观看。 至于是不是赵一二的作为,我无法可知。但是当年赵一二肯定是用黄陵庙的说事,忽悠过了守门人。 “我做不到。”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今晚来,也不是想走捷径当过阴人的。我是想知道,赵一二是怎么对付一直在那边的张光壁……还有,张光壁为什么非要回来?” “这个跟我没关系,”守门人说道:“我只放人进出。” “我深更半夜里冒风险来找你。”我说道:“就是想知道,赵一二当年当了过阴人,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一门心思要过阴,可是仍旧敌不过张光壁,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可是既然他做了,为什么又这样……”我急了,开始语无伦次,我以为只要能找到守门人,就会知道答案。 可是守门人竟然一句和她没关系,就把我给打发了。 金仲忽然拉起我,“走吧,守门人不会跟你说这个的。” 我甩开金仲的胳膊,“我的好朋友,就是赵一二的徒弟,跟他一样,什么天生异能都没有,他明天就要争取过阴人的身份了,他是不是也会和赵一二一样,到头来,把命搭上,也一事无成……” “走吧,走吧”金仲在拉我。 守门人不说话,却开始唱歌起来: “东边一朵黑云起, 西边一朵血云开。 谁个孝家开歌厂? 引得四方鬼魂来。 阴风惨惨开歌路。 歌路开来嘴笑歪。 起歌楼来红满地, 搭歌台来白骨衰, ……” 我一听,呆住了,守门人唱的就是《黑暗传》,一点不错,可是唱词,和我看的根本就不一样。金璇子生前给我说过,“和守门人交流,必须要能背《黑暗传》,可是现在守门人唱的《黑暗传》,是《黑暗传》吗?” 金仲把我拉着往回走,我不死心的大声喊道:“是不是凡人过阴,终究一场空……” “住嘴!”金仲把我的嘴巴给堵上,“你还想不想回去!” 树林的蝙蝠铺天盖地的飞了出来,庞大吱吱声,吵得我心神混乱。我下意识的把身上的布偶给放出来,可瞬间就被蝙蝠撕扯成碎片。 “你作死啊!”金仲骂道。伸手扣住我的喉咙,把我夹着往回走去。无数蝙蝠在我们头顶飞来窜去。吱吱声不绝于耳。 直到出了树林,我还听得见守门人的歌声: “四把尖刀在四方。 一池黑水在高堂。 打开东门好吃人。 打开西门扯人魂, 打开北门招夜叉。 刑台搭在楼中央, 上有白色人骨架, ……” 金仲带着我,飞快在坪坝上从原路返回。到了学校的教室。里面的人都醒了。都挤在窗户后面,看着对面北峰,北峰围绕这一股黑色的妖气。大家都默默不作声。 那股妖气,不停的回旋。我也分不清是蝙蝠还是什么东西。 那股黑气,在北峰盘旋一会,飘到坪坝的上空,忽然一阵尖啸,往下栽去。没入了坪坝的下方。 众人都不做声,闷闷的呆立一会。都回床睡觉。他们应该是知道,我和金仲刚才做了什么,可是没一个人向我们发难。 我讪讪地想着,谁知道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自己在翻了无数个身,之后,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了好像没多久,就有些道士起来做早课,我估计连五点都没到。他们就开始起床折腾了。我烦得要死,把被褥翻过来,盖住自己的耳朵。心里盼望,做早课的快点完毕,别吵我的瞌睡。可是以事与愿违,早课的还没做完,又有几个人起来,在门外吆喝着打拳。妈的太极拳不是讲究调理呼吸吗,怎么打得跟杀猪一样的动静,估计打的不是太极拳。 门外越来越热闹。因为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天蒙蒙亮的时候,除了我,所有的人起来了。我勉强赖床到了七点多的样子。还是爬起来洗漱。洗漱完毕,一个村人带我吃了早饭,然后把我往坪坝上带去。 大家都在坪坝的中间一块空地上。这里都摆好了一椅子,围着空地,摆了几排。坪坝已不是昨夜的那种神秘古怪的模样。水渠里的水也看着清澈透明。看来到了白天,这个地方,和普通的农田没什么区别。若是不明就里的外人,谁知道地下暗藏的凶险。 各门派的道人,就稀稀落落的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几个俗家的神棍巫婆,一点风度都没有,还在磕着瓜子。 我找到金仲,挨着他坐了下来。过一会董玲也来了,我招呼她坐在一起。 从早上十点开始,就有人又开始陆陆续续的上来。这是没有赶上昨天上山。今天早上上来的人。 武当派来了个年轻道士,安安静静地坐着,跟我一样,不和人说话。 几个穿土家族服饰的汉字也来了,这些人,我认得,是赵一二三十六岁生日里,跳撒叶儿荷的几个人,不知道他们戴了表演的家业没有。 还有两个师徒关系的人,徒弟是个满脸虬髯的莽撞汉子,师父白净脸孔的六十岁样子。 接着来了个苗家的女子,赤脚空手。身上装饰的银器挂得满满的,走路叮叮作响。不用说,这就是放蛊的苗族人,可是她来凑什么热闹。这女子虽然年轻,可是容貌,说实话,宽脸阔鼻,皮肤粗陋,谈不上什么美貌。我心里想着,差点被金庸骗了,他书上的苗家女子,可是一个个美若天仙。 时间要到中午了,我远远的看着一个人走来,以为是王八,近了一看,原来是个和我们差不多大年纪的青年,看摸样是个医生。我等得急躁了,王八难道不会来了吗,又过了半小时。人来的更多了,就是没王八,今年来的人多。空地上的椅子都不够人坐。来的晚的,已经铺报纸坐在地上。 除了我和几个少数的年轻人,看样子,大家都是熟人。场地上,很快就自然的分成了几十个谈话的圈子,所有人都三三两两的交谈叙旧。当然还有看样子是这里的老熟人,也不说话的,比如那两个古怪的师徒就不说话,那个放蛊的女人也不说话。 我看见宇文发陈已经再往空地的中央走了。宇文发陈边走边看表。他应该是在算时间。 宇文发陈,站到群人的中间,大家都没注意,人群仍旧嘈杂。这时候,宇文发陈脚下的土,忽然开始翻动,然后钻出个绿色的茎干,这茎干刚冒出头的时候,很细,在地面上,斜着延伸两下,猛然就变的粗了,接着朝天猛长,又吐露出一个蓓蕾,霎时嫩黄的花苞绽放,一朵莲花开放,白色莲花的茎干往上抬了一米高,宇文发陈稳稳地站了上去。 我看呆了,这个穷乡僻壤的一个村长,竟然也是个神棍! 不对,是术士。能施展平地生莲的绝技的人,可比一般的神棍要厉害多了。 宇文发陈的身体,立马就高出众人很多。大家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瞬间,场上鸦雀无声。宇文发陈,做了个个长揖,做的时候,莲花慢慢转动。被敬拜的下辈,纷纷起身跪下叩首回礼。平辈都是作揖回礼。有几个枯皮鹤发的老者,只是点头。 我看见金仲是平辈还礼,我也学着金仲的样子回礼。 “一气化三清。”宇文发陈开场说道:“白藕青莲本是一家。天下道门各派,都奉道德南华为尊。今日在七眼泉一聚,实乃盛事,是七眼泉的幸事……” 我听宇文发陈这么说,我觉得他说的好假,大家来七眼泉,不就是盯着过阴人的位置吗。他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今年的情况特殊。我就长话短说。”宇文发陈说道:“我们也不啰嗦了,大家认为那个门派可以有资格举荐过阴人,就说出来吧。” 众人仍旧沉默。我明白了,来的人,有的是冲着过阴人的目的来,有得却不是,由于过阴人的地位非同小可,很多道门中人,都来选举,当然是有其目的。巴结奉承也不一定。 我看着他们的神色,和漫溢出来的情绪,发现自己好傻,原来很多人知道自己是选不上的,他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推举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门派。这样一来,小门派根本就没有机会。 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当年赵一二不跟他们一起推选。 “要是推出来的门派。有人不服。”我向金仲偷偷问道:“那怎么办?” “这就是最后要做的。”金仲没有说话:“以德服人不行,就较量手艺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还以为真的要彬彬有礼,其实还是和我想的一样,靠抢的。九二年,赵一二抢不赢,就偷了。哼哼。 王八怎么还不来。 众人纷纷推举,已经大致有了几个门派被选出来了。而且秩序很好,大家都是很平静的推荐,商量。没有我想象的吵架场面。 一个小时后,嵛山派,青城山,白云观,全真派,武当派,这几个大门派被大家认可。但是一些无门派的神棍也被推举,如秀山的黄家,来自贵州的吴大夫…… 被推举的门派里,没有诡道。我不禁着急起来:王八,你怎么还不来。 我正在焦急,难道王八真的不来了吗,我这辈子很难得去预测任何事情的走向,本以为王八这次让诡道来争夺过阴人的资格,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是不是我错了。 我看到宇文发陈正在和被推举出来门派的弟子说话,但眼光却看着村口的路上,他也在等什么人吗? 我走到宇文发陈跟前,对他说道:“我们诡道也要争取过阴。” 宇文发陈说道:“没人推举你们呢。” “实在不行。”金仲也跟着过来了,“我们凭本事较量。” “这里的诸位道友……”宇文发陈指着这几个门派的门人,“他们都是各大门派专门修行入阴的高手……你们有把握吗?” 被推举门派的道士和俗家不入流的术士,都把我金仲看着,脸上都露出轻蔑的表情。青城来的那个道士,指着我骂道:“你们诡道,从来就是这么不讲规矩,净捣乱。” “天下道家门派众多,可是专门走入阴路数的,只有我们诡道,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每次都要抢。”金仲据理力争。 “好吧,”嵛山派的一个老道说道:“你凭什么跟我们抢,你们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哼哼,我看诡道也没什么人才……” “谁说我们诡道没人了?我算不算?” 我听到这个声音,心里的一个大石头,终于落地。王八,你个狗日的总算是来了。 王八来了,不只他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群人跟着他,但都和王八保持着距离,在空地外围站着。王八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空地中间。 王八用收在后脑摸了一下,掏出螟蛉,对嵛山派的老道士说道:“诡道执掌,王抱阳,给朱师叔行礼了。” 王八嘴上说的谦恭,但是举止却傲慢的很。嵛山派的朱道长,被王八说得呛住,一时无话。只好回礼了事。 宇文发陈登时变得热切起来,混不像刚才那样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忙走过来,拉着王八的手,“抱阳子,呵呵,还以为你不来了。” 王八向宇文发陈抱拳鞠躬,“宇文师叔,我人多,走得就慢了点,还好,没来的太迟。” 这句话,是说给旁人听的。刚刚他们还讥笑诡道人少,可王八现在人多势众,单论一个门派,王八带的人,是最多的。 宇文发陈连忙给王八一一个这几个门派的人介绍:“这是青城的俞泉俞道长。” 王八作揖,青城的俞泉也还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王八。 “这是全真的刘师伯刘修全。” 还没等王八行礼,空地外围的一个小女孩,就跳起来喊道:“师伯,师伯,是我啊。” 刘修全一看,脸上表情就柔和起来,不跟王八说话,对着那个女孩说道:“方浊,你这个小丫头不跟着你师兄在北京呆着,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师兄出嫁了……”方浊的委屈的说道:“她还俗了,我跟着王师兄来的。” 刘修全看见了方浊,脸上都是慈爱,对王八也不再戒备,伸手在王八的肩膀上拍了拍。算是打了招呼。 我在一旁看着奇怪,方浊这丫头的渊源还真不一般,在这地方还能攀亲戚。 “清静派出自全真。”宇文发陈说道:“刘师弟,你和抱阳子是要多聊聊。” 宇文发陈说的话,解释了我的疑惑,但他的用意,很微妙。 我和金仲见王八来了,慢慢退到一边,看着王八和众人打招呼。王八也如同没看到我们一般,眼睛都没看过来,更不别说有跟我讲话的意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虽然和王八打了一架,可是心里还是觉得王八应该对自己很亲热才对,可是王八好像很记仇。懒得理我。 王八对旁人越是热情,我就更不自在。我突然想到了董玲,连忙往外场看去,却看见董玲和方浊坐到了一起,亲亲热热的交谈。好像她到七眼泉来的目的,就是要和方浊聊天似的。 王八向刘修全点了点头。一个青年道士走到王八跟前,主动跟王八唱诺,“王师叔,我们见过。” “去年,你在武当山陪了我一路,辛苦啊。”王八笑道:“你是冲舆道长的座下,让我想想,你是熊浩,对不对?你师父怎么不来?” 熊浩恭敬的答道:“师父坐关了。” 我现在看明白了,原来这个道士是我和王八在武当山遇到的那个道士。可是我只见了一面,王八怎么说他跟了我们一路呢。 这个武当派修炼入阴的支派门人,应该是非同小可,年纪和我们相当,可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他一直跟着我们。看样子他和玉真宫的事件有很大的关联。王八当时就知道,可是王八没吐露半点口风。 我更加郁闷。 白云观的道长是个中年人,没有穿道袍。王八拱手,他也只是颔首。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是四五个来自乡野的散人,这些王八都不认识,全靠宇文发陈一一介绍。有贵州的吴医生,湖南的一个姓王的,不是巫医,估计是个神棍。还有个老太婆,却是河北来的,姓马。 王八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然后走到两个人身前。这两个人,一个是面孔惨白的老者,穿的一身洗的泛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旁边的是个满脸虬髯的年轻人。 宇文发陈正要介绍。 王八却向那老者跪了下来,“黄师傅……你这又是何苦?” 王八脸向那年轻人问道:“黄师傅什么时候走的?” “三月初七。”那年轻人虽然长的跟张飞李逵的模样,说话的声音却是娇滴滴的女人声音。 我听了,忍不住好笑,知道不合时宜,连忙把嘴捂住,故意咳嗽两声。 “你是黄溪?”王八说道:“黄师傅对我和先师都有恩惠。本想找机会到秀山专门拜访,看来是没机会了。” “爷爷说过他终生不能出四川。”黄溪也跪下给王八还礼,“可是他死了,还是要来……” 王八站起来,走到外围,找到那个苗家的女子跟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张婆婆,能不能借你的小龙用一下。” “有本事你拿过去。”那个苗家的宋婆婆看起来才四十上下,说话是一口的贵州土话,幸好我和王八都是宜昌人,勉强能听懂。 王八手在宋婆婆的胳膊旁边挥了一下,手上多了个东西:一条碧绿的青蛇标缠绕在他手腕上。青蛇标在王八的手掌上扬起头颅,不停地伸缩信子。 王八捏着蛇头,喂到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前面,那青蛇标毫不客气地狠狠咬了一口。王八拇指上的鲜血迸出。我看着背心一麻。王八捏着青蛇标,走到那个老者跟前,将蛇身,喂到那个死去老者的嘴里。 我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应该是王八当年赶尸,要把那个横死的年轻人交付的对象——秀山的黄莲清。 青蛇标在黄莲清的嘴里扭动几下,眼见就一个尾巴在嘴外甩了甩,然后整个蛇身钻了进去。 “我知道你会来,我就来看看,你是不是和你师父一样,硬要凡人入阴。” 我嘴巴张的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死人说话。”我想起了过阴的条件,守门人昨晚说过,“铁树开花,死人说话,水倒流。” 王八能让死人说话。 那个脸色惨白的老者,黄莲清。听王八和黄溪的对话,他应该是三月初七就已经死了。 可是这个死人正在跟王八说话。 “黄师傅还惦记着今年的过阴人。”王八说道:“我感激得很。” 听王八这么一说,我就懂了,黄莲清和赵一二当年是过硬的交情。他死了都要巴巴地赶到七眼泉来,肯定不是指望自己的孙子黄溪当过阴人,而是来支持诡道的。看样子他的孙子赶尸的本事也不一般,十天就能把他从秀山赶到七眼泉。 赶尸都是从外地往湘西赶,而黄溪确实反其道而行之,把黄莲清的尸体,从秀山老家,赶到湖北。较之普通的赶尸术,要艰险得多。 “我当年还奇怪赵一二为什么要选你。”黄莲清说道:“看来,你没让你师父失望。” 王八烧了黄裱纸,把纸灰用酒水混合了,含在嘴里喷到黄莲清的脚上。 黄莲清扭头对宇文发陈说道:“我们秀山黄家,推荐诡道。” 言毕,黄莲清就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黄溪连忙稳稳托起尸体。然后背起尸体,往山下走去。 “我说黄老爷子怎么死了还要来……”宇文发陈一脸的尴尬,“现在诡道已经有人推举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刚才和王八打过招呼的众人都默不作声,宇文发陈说道:“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可是外围的众人开始呱噪,虽然没有人明着反对,但有人不满,还是肯定的。 跟随王八一起的众多道士,很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一时间,也没人敢站出来,公开质疑宇文发陈的决定。 我的心也渐渐放宽。看这个情形,王八真的是势在必得。从他和众人接触的过程,我就知道,他早就下足了功课。 正在这么想着,那个苗家的女子突然高声说道:“我不答应。” 全场的人都不说话,看向这个苗家女子。这苗家女子是放蛊的高手无疑。谁也不会为了替王八出头,去得罪一个放蛊的苗女。 王八慢慢走到苗家女子跟前,“宋婆婆,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宋婆婆说道:“你师父当年做的不太地道。今天,可不是我宋银花专门针对你。” 王八掏出一本书,递给宋婆婆。 那是王八当年学赶尸的一本书,里面全身女字的那本。 宋银花把书收了,可是仍旧不依不饶,“这书当年是赵一二从我本家那里拿走的……” “我替我师父物归原主。” “我领你的情,以后你到湖南贵州,有什么人要对付,只需要说声我宋银花的名号……” 王八笑道:“我还没什么人要对付。宋婆婆不用挂在心上。” 场上场下这么多人,刚才估计都在回忆,自己得罪过王八没有。现在听到王八这么一说,我看到他们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宋婆婆(我心里念着:老子就知道你要说但是,妈的但是)说道:“要让我推荐你,还是得靠本事。” 王八两手一摊,意思很明显。 “我会四千多种下蛊的办法。”宋银花说道:“你真的有把握,知道我下的哪一种。” “没把握。”王八微笑道,眼睛看向他带来的一群人。 “你人多势众也没用。我的下蛊的方子,没人懂。”宋银花继续说:“懂了也没有用,你没时间解。” 王八说道:“我曾见过两个下蛊的婆婆,他们当年也没害我……她们是一对姊妹。” “你说的是长潭的红桃和三叶?”宋银花说道:“当年你师父就从她们手上拿走的这本书。她们怎么可能放过你。就因为这本书流传给了外人。赶尸人,有那个不恨这两姊妹的疏忽。” 王八说道:“我没外传。” “看来你真的有点本事。”宋银花说道:“刚才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两个蛊……” 我一听,头就大了,王八那里有什么本事解蛊呢。我们没学过这个啊。认识的湖南人都少。这个宋银花也真是厉害,全场的人都看着她在跟王八说话,可是就不知不觉动了手脚。 王八轻松的说道:“你的动作好快。” 宋银花说道:“你输了,我下蛊,你根本就没有防范。我念你把书给我,我帮你解了。但是,推举诡道门人做过阴人,就算了。” “我不要你解,”王八笑道:“你推举诡道就行。” 现在该宋银花吃惊了,“你真的不怕我的蛊吗。我最快的那种,在三个时辰后就要发作。你的内脏会被蚂蚁掏空,现在蚁巢已经做好。” 王八重复道:“你推举诡道就行。” 宋银花一脸的惊讶。 “你是前辈,我不瞒你了。”王八把手指向人群中。所有的人都随着王八的手指看去。 当我看到方浊,心里就明白了王八的小伎俩。 方浊身边放了一截木头,木头上爬满了蚂蚁。 宋银花眯着眼睛,把那根已经腐朽的木头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向宇文发陈点了点头,慢慢的走下山去。 她下蛊的本领高强,但王八却是有备而来。方浊能转移任何东西,包括施加在王八身上的蛊术。 宋银花自以为能在说话的时候分散王八的注意力,却没想到,偷梁换柱,是王八的拿手好戏。 王八的眼睛向我这边看了一下,我和他两人相互一笑。就跟从前一起恶作剧之后一样。 王八又走回到场子的中央,和被推举出的门派过阴人选站在一起。 我走到方浊身边,方浊看见我了,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看着,眼神里透露点丝丝的生分。 “你和王师兄还会打架吗?”方浊怯生生的问道。 “我们打架不止一次了。”我安慰方浊:“当年我们就是因为打架才认识的。” “是这样啊!”方浊的神情马上就释然:“还以为你到这里来,是要和王师兄做对呢。” 我一时无语,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要帮王八,还是真的如方浊所担心,是要和王八做对。 “这里结束了,我和方浊回宜昌去玩。”董玲在插嘴说道:“上次她生病了,都没到处转转。” “你在北京,王师兄没陪你玩啊?”我问道。 “他好忙的,没时间陪我?” “他在做些什么啊?” “他不停的往公安局跑,”方浊说道:“回来了,也是跟着那些长辈学东西。那里有时间玩。” 我在方浊这里问不出王八的事情了。和董玲都无话可说。 “他净是带些疯子回来。”方浊又说道:“带了好多,院子里闹哄哄的。” “什么疯子?”我问道。 “可严师叔说,那些人不是疯子,都是敌人。”方浊一脸的迷茫,“明明都是疯子,可是他们都好惨,都把头往墙上撞,师叔和王师兄也没办法……” 场地中央。 王八对宇文发陈说道:“宇文师叔,现在支持我的人,应该是最多的。” 宇文发陈环首向四周看了看。除了王八带来的众人,还有那些围观的各个门派众人,应该都不会提出异议。那些没有深厚势力和背景的小门派和散人,刚才看见王八轻轻松松的让宋婆婆信服。对王八的本领,非常忌惮。而且,王八笼络了这么多的道家高手,任何一个,都得罪不起,更何况,刚才宋婆婆还说了,王八想对付谁,只需要一句话…… 宇文发陈对着身边的几个推举出来的门派候选人说道:“大家都跟抱阳子有旧情,如今大家也看到,抱阳子的威望,的确在众人之上,我看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王八正要一一拜谢。 “宇文师侄的话没错。”那个白云观的道士突然说话了:“但我有个问题。想问问王抱阳。” “李道长请说。”王八的神色很谦恭。 “你现在的身份,”李道长问道:“是王所长,还是诡道的王师傅?” 这句话一问,大家都愣住。刚才都没有注意到这点。可是被他说出来了,就发现的确是个大问题。王八现在人多势众,地位高高在上,而且有着深厚的国家背景。都是因为他是老严的接班人,那研究所的领导。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我在一旁冷冷的听着,等着王八的回答。他的答案,我知道。 果然,王八斩钉截铁的答道: “我代表诡道。”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王八,他们不是我,他们那里知道王八的性格。 “抱阳子,你这是……”宇文发陈说道:“这又是何苦。我们都已经……你要不要再想想。” “诡道。” 王八肯定会这么回答的。我知道,就算是宇文发陈再问一百遍,王八也是这句话。 场地上,本来已经轻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又变得严峻。大家都对王八的选择感到费解。这意味着,王八要抛开老严的势力,凭借自己的力量来争取。而诡道的力量,相对来说,实在是弱小得可怜。 本来已经同意王八过阴的门派门人,现在又开始犹豫,他们看不起诡道,无法忍受一个外道,成为过阴的人选。 十三年前,他们也是这么对付赵一二的。赵一二也拒绝了老严的拉拢。所以赵一二力单势薄,最终被张光壁…… 王八知道这些往事了吗。他肯定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做出这个决定。他要替赵一二出口气。替诡道出口气。 换做是我,我会怎么做。我不禁忍不住问自己,我想不出答案。我安慰自己,幸亏是王八来选,而不是我。 宇文发陈想了一会,对王八说道:“那你有把握,靠自己的能力,赢过这里的诸位吗?” 王八说道:“试一试吧,我尽力而为。” 这句话一说,白云观的李道长用鼻子哼了一声。嵛山派,青城山,全真派,武当派选举出来的修炼入阴的门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虽然他们极力隐忍,但不屑之情,已经挂在脸上。 “你一个人,能行吗?”宇文发陈还在劝说王八,他的看向王八带来的众多帮手。刚才方浊不显山露水地就把宋婆婆忽悠,大家都很敬佩。可方浊只是王八带来众人中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有那么多不动声色的道家门人在那里。这么强大的后援,王八竟然要放弃。 王八还是点了点头。 宇文发陈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你们诡道行事乖张孤僻,门人不旺。现在你估计独木难支。” 金仲走到王八身边,向宇文发陈和几个门派的人选冷冷的说道:“诡道长房,金仲。” 金仲虽然表明了自己的意图,可是还是刻意和王八保持了一段距离。我不禁好笑,他对王八的偏见,看来是永远无法改变了,就算是这种境地,他还是无意识的表现出来。 “诡道的长幼两房联手?”宇文发陈和白云观的李道长还有青城的俞泉,全真的刘修全,都大奇,仿佛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还有这个规矩?”刘修全问道。 “这是我们诡道的规矩,”金仲说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谁说的诡道长幼两房不能联手的规矩。” 众人都被金仲冷冰冰的话给噎住。诡道历来两房不睦,看样子不是从赵一二和金璇子开始。以至于,道家各门派,都理所应当认为,金仲只会和王八为难,根本想不到会两房交好。 武当的年轻道士熊浩,估计太年轻,知道的典故很少,所以不太惊讶。 那个来自贵州的吴大夫,说道:“他们是同门,当然联手,有什么不妥。”估计吴大夫地处山野,也不是太清楚诡道的渊源。 我想起金璇子一身的残疾,都是拜赵一二所赐,可现在又看到金仲稳稳地站在王八身边,心里对金璇子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我的手心一阵巨痒,我死死地攥住拳头。 “你们诡道只有两房,若是单独较量,也许有点胜算,可是这里有五位名门高手……”宇文发陈的话还没说完,另外两个还没来得及介绍的散人脸上登时黑了下来。宇文发陈连忙说道:“你看,还有凤师父、龚师父,他们都是入阴的高手,你们……” “我说过,有什么好选的,大家凭本事抢,不就行了。”金仲的话说很生硬。诡道的门人估计都是这个德行,不然也不会让别的门派如此不待见。 “你好大的口气。”白云观的李道长说道:“我看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先过我这关。” 看来,非要硬碰硬了。我其实早就料到这点,真的发生了,我还是有点紧张。我慢慢地向他们走去,身上抑制不住的微微抖动。我骂自己,别这么没出息,争点气,别让他们看出我没见过大场面。我尽量走的慢点,让自己的心态平和。但就几步路,片刻就走到王八的身边。 “诡道挂名,徐云风。”我的话一说出来。 场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看来。我更加紧张。全身都不自在。 宇文发陈向其他的旁人说道:“这位徐师傅,的确是诡道的挂名……徐师傅,你还不是道士,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可没答应金璇子,做道士。 四周的众人都纷纷议论。 全真的刘修全对我说道:“诡道真的出了挂名门人,可是徐师傅,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 我刘修全问得说不出话来,更加紧张。 “诡道挂名,在以前的确是有的。”宇文发陈说道:“时间久远,能肯定是诡道挂名的术士,是北宋的黄裳,荡尽天下厉鬼。他在如诡道之前,就已经是名闻天下的术士。” 宇文发陈的话,让我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和上一个挂名诡道的黄裳相比,我什么都不是。我只会坏事,什么都不会做,想把张光壁拖住,都没做成。 我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张光壁已经出来,这毋庸置疑的事情,而且以他的能量和以前的基础,培养信徒,肯定是很容易的。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培养,他的信徒早就存在,而且势力不弱,只是一直隐忍。现在他的动静应该会很大,方浊也说过王八和老严的研究所里有疯子。那些疯子,多半就是王八捕获的张光壁的信徒…… 可是这么大的事件,没有任何人提起。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提起张光壁。 我一脸的迷茫,旁人也看了出来。 白云观的李道长对我说道:“诡道挂名,应该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不知道徐师傅的遁术修炼的怎么样?” 我一听就傻了眼,我他妈的那里会什么遁术。我眼睛不敢看李道长的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我紧张得厉害,把头偏着,到处张望,我眼角看见,有的人,已经在捂着嘴偷笑。心里不免沮丧。 “他擅长的不是遁术。”金仲走到我的身体前方,“你为什么不找我。” 白云观的李道长说道:“那就是你吧。” 李道长,把手平摊在身前,掌心向上。手上多了个物事,是一个铜钱。金仲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个铜钱应该是他身上的东西。我知道,李道长刚才隔空取物,用的就是道家很普遍的法术:遁术。不是方浊天生的特异功能。 金仲的手一摆,那铜钱在李道长的手上就突然燃烧起来,李道长连忙用手指指着火焰,嘴里念了一句避火诀。火熄了,但是铜钱烧成了绿色的灰烬。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诡异。我的眼睛一花,金仲和李道长瞬间互换了位置。金仲站到了地面,李道长反而在我身前。这也是遁术。看着金仲脸上比较轻松,我估计是他施展出来,占了上风。 但是李道长又把手伸到空中抓握什么东西。我想金仲看去,金仲面色通红,喘不过气来,李道长抓的是金仲的喉咙。 两个人正较量得热闹,忽然同时,都消失了。 王八在地上看了看,走到一个地方,这是在空地上很普通的方位,旁边也没什么人。王八狠狠地,把脚跺了一下,然后踩着不动。我飞快的把沙砾数了一遍。王八方位选得很好,他把李道长的道袍给踩住了。我明白,金仲正在地下施展土遁,和李道长周旋。现在李道长的道袍被王八踩住。一时不方便。金仲得胜,是时间的早迟问题。 “你找的比我还快。”我主动向王八说了第一句话:“不愧是老严的接班人。” “你也不错,当了诡道挂名。” “这么多人跟着你,你心愿达到了,是不是很爽。” “你放了张光壁出来,以后也前途无量。” “你认为我会帮张光壁。赵先生可是死在他的手上!” “谁知道呢,你做事情,没一件是我猜得到的。” “比如我现在挂名诡道。” “你给了我师伯什么东西。” “应该是给了诡道什么东西。” “你没给我。” “你用不上的。” “算沙?” “你把脚挪开。” 王八把脚松开,过了片刻。金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地面上。走到宇文发陈的面前,用手指着距离我和王八刚才站过的位置两米半的地方,“在那里。” 宇文发陈连忙跑过去,手伸入地下,如同深入水中一般,将李道长捞了起来。 李道长灰头土脸的。 “还需要试试金遁和木遁吗?”金仲问道。 “你怎么算得这么快。”李道长很不服气,“金璇子听弦,也没这么快。” 金仲懒得理他,走到王八和我身边,说道:“你松了之后,我才动手。” “师兄,我知道。”王八突然喊了句师兄,让金仲手足无措,“算沙。” 金仲一上来,就和白云观的李道长拼的这么过分。照这么下去,火药味更浓,呆会不有人受伤才怪。 宇文发陈是东道,连忙招呼大家,到学校的操场上去吃饭。李道长没面目在呆着,他本想找我的场子,没想到,让金仲给羞辱了,金仲做事很绝。故意算好了他在地下的方位,把他夹在石头缝里,也不放他出来。李道长对宇文发陈说道:“观里有很多俗事,需要处理。” 宇文发陈敷衍着挽留两句。便让李道长回北京了。 众人都在宇文发陈的安排下就坐。我和王八站到角落里,继续说话。 “其实你知道我不会放张光壁。” “我当然知道,他就想附在方浊身上。” “后来是我。” “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了。” “你非当过阴人不可吗?” “那还用说。” “老严很忌惮张光壁吧,不然也不会把他所有的能人,都派来跟着你。” “张光壁的势力,比我们想的都要庞大很多。” “有多大。” “大到可以笼络天下部分道家门派,并且有几十万教众。” “怎么可能。他做不到的。” “他做到了,一贯道。” “他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怕新的过阴人跟他做对。” “釜底抽薪。” “他可以派他的人来争取过阴人。” “这是肯定的。” “是谁?” “我不知道,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已经被他收买笼络。” 我把眼睛想众人看去,每个人在我眼里,都好像已经受了张光壁的控制,是张光壁的傀儡。他们吃饭的模样,说话的语气,看我的眼神……每个人的举手投足。我都认为他们在透露这个信息。 “怪不得没人提起张光壁。” “因为谁也不知道旁人是否已经被张光壁收买。” “即便是没被收买的。也在观望。一边是你和老严,一边是张光壁。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七十年前,也是这样。” “所以你不知道那个门派是支持你的,或是支持张光壁的。” “既然我没本事分辨,那我就谁也不能相信……我只能做一件事情。” “自己来当过阴人。” “那还能怎么样?” “可是刚才大家都推举你,如果你愿意用老严给你的身份。” “他们也许还不是我们的对手。只是有可能。” “哼哼,这不就是见风使舵吗?” “天之道,其由张弓矣,高者抑之,低者举之。损有余以盈不足。”王八背的是《道德经》。 他的意思我明白,这句的下句是: 人之道,则不同,损不足以奉有余。 怪不得没人对我放出张光壁(至少他们这么认为)的事情发出诘难。怪不得当我说是诡道挂名,要和王八联手的时候,他们都如此惊讶。 他们忌惮老严。 他们也害怕张光壁得势。 所以他们只能摇摆不定,静待变化。 他们以为我是张光壁的人。 他们认为王八是老严的人。 众人都已经就坐,宇文发陈到处张望,看见我和王八了,连忙在正席上腾出一个位置,王八站着没动。宇文发陈连忙又给两个人说好话,腾出位子,我跟着王八过去坐了。可金仲不领情,自己找了个下席去吃饭。 吃过饭,大家又回到坪坝的中间。 现在形式很明朗了,王八和我,还有金仲就是要以诡道的名义,争取过阴人的身份。势必要和已经推选出的青城、嵛山、全真、武当,还有三个散人较量。得罪他们也不可避免。 嵛山派的朱道长主动说道,“我等了几十年了,既然来了这里,总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师傅说,七九年,大家都选你,可是守门人也没让你过去。”金仲说道。 “也许这次,她会同意呢。”朱道长闷闷不乐地说道:“你师父,金璇子的听弦,天下无出其右。你师父若是在,我就不争了。” 金仲不说话,从怀里拿出个沙漏,里面只有沙砾,没有水。 朱道长看了,愣了半天,才茫然说道:“算沙,嘿嘿,怪不得诡道今年志在必得。” 金仲把我指了指,“是他。” 朱道长上上下下地把我打量一番。对我说道:“徐师傅,你听弦能听到多少?” 我老老实实的答道:“你手上的那个二胡,只剩下一根弦了。” 朱道长苦笑道:“是啊,我还是要用它。可是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帮我看看,这个二胡,我还要用多久?” 我走到朱道长的身边,把二胡拿在手上。用手一勾,单弦也断了。 朱道长苦着把已经无用的二胡扔掉,从怀里掏出算筹,在地上摆起来。 我看了看,说道:“不用摆了,是景风。” 朱道长又想了很久,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你这么年轻……” 我把金仲手上的沙漏拿过来,“七千三百六十六。” 朱道长说道:“要是退三刻水分呢?” “一万二千八十九”我说道:“其实我不需要用这个。” 朱道长把沙漏接过去,看了一会,说道:“真的有人能真正算沙了……诡道,诡道……” 朱道长摆了摆手,慢慢地走到一边。走到场子的旁边。 我很钦佩他的做法,他其实可以继续和我们纠缠下去的。毕竟,我们刚才讲的都是数字上的东西。真的用算术较量起来,我的本事,和他相距太远。朱道长走路都是踏着七星步,而且很准确,丝毫不差。 朱道长自持身份,不愿意真的和我们这些下辈动手。仅仅说了几句话,就知道我和金仲的确是把五种算术都掌握。便不愿意再争。 青城的俞泉说话了,“天下道门众多,真正看重入阴的,只有茅山和青城……嗯,还有你们诡道。” “俞师伯,”王八缓缓说道:“青城和茅山,只是看重而已。可是诡道只修入阴。” “你的意思是说……”俞泉说道:“御鬼术是末节。” “青城和茅山都以镇鬼见长。”王八说道:“不会御鬼,怎么镇鬼。” “照抱阳子这么说,看来对御鬼术,有点研究。”俞泉不屑的说道:“你们诡道好像不擅长这个。” 俞泉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开始好笑,王八故意说这话激将他的。天下道门,都有修炼入阴和御鬼的门人。只是诡道始终游离于道教之外。所有人都认为诡道的人只能入阴。 可是自从王八去了北京,早就把老严的御鬼术给学了。时间过了这么久,王八肯定用他自己所学,将御鬼术修炼得纯熟。王八的御鬼术已经和茅山派的套路又所区别。 王八把手上的旗帜又拿出来了。这旗帜我熟悉,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用它御鬼。可是现在我发现旗帜好像有点古怪。再仔细瞧,发现旗帜上都织了牡丹——绿色的牡丹。 俞泉不做声,慢慢的抽出被在背后的长剑。我看着心惊,长剑的剑身闪着金属的寒光,不是道士常用的桃木剑。 四周的空气猛然凝结。阴冷的寒气,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往体内钻。寒气来的太猛,身上的衣物根本无法抵挡。场地上的众人,都下意识的把衣服的领口紧了紧。 普通的道人,一般能御鬼的数量就是一两个。专门修炼御鬼术的,能根据五行,御鬼五个。道家盛传的五丁,便是五鬼。可运财,可改运,也可夺人魂魄。 俞泉身属青城,五行术御鬼肯定炉火纯青。 我看见俞泉的身后,模模糊糊的站着一群鬼魂。都低沉着脑袋。身影都是灰色,在灰色的天色下,看的很模糊。 五五之数。 “二十五个”我轻轻地对王八说道:“你看得见吗?” “看不见。”王八说道:“但我知道有多少,在那里。” “要我帮忙吗?”我问道。 “暂时不要。”王八没敢把话说满,“我撑不住了,你再帮我。” 我向后退了几步。 王八把手上的旗帜开始摇晃起来。 王八身边的鬼魂慢慢显现出来。他走的是北斗的路数。王八自己站着摇光的位子。其余的六个星位,各分成七星。 四十二个。 “阳世的人。”俞泉说道:“怎么可能养这么多?你的魂魄镇的住吗。” 王八说道:“诡道的门人,没有魂魄的不止我一个。”王八话说完,脑袋后面的长剑也祭了出来。 螟蛉。 王八的魂魄在螟蛉里面。 我从没见过道人斗法,刚才看到金仲和白云观的李道长过了几招,才知道,高手过招,真正动手的,就是瞬间的几下。并不是想象中你来我往的纠缠很久。 我也没看见过鬼打架,现在我看见了。 王八和俞泉所御的鬼魂,在两人的压制下,跃跃欲试,猛地就混成一团。相互撕咬。空气都变得阴惨惨的,一时间,众鬼魂缠斗在一起,力量强大的鬼魂,吞噬弱小的鬼魂。 我看了一会,青城的道术非同小可,俞泉的鬼魂单个的力量很强大,若是单只对抗。王八的鬼魂处在下风。 但王八的鬼魂阵形整齐,就算是在混战中,也能看到不离星位。 时间长了,王八的鬼魂中,空出的星位越来越多,北斗七星的阵型,维持不下去了。 但是还有螟蛉。王八御鬼的法器是旗帜,螟蛉却可以空出来斩杀鬼魂。俞泉猝不及防,他的长剑没这个能耐。 王八的鬼魂本来数量已经和俞泉的相差无几。可是螟蛉出现后,俞泉的五行御鬼的阵法,就渐渐抵挡不住。 鬼魂在搏斗中,发出尖锐的厉号。我听得发麻,连忙把耳朵堵上。 王八的鬼魂在螟蛉的帮助下,又渐渐占了上风。 当俞泉的鬼魂只剩下四个,凑不齐五行的时候。王八也停下。王八的鬼魂也只剩下十一个,但是能勉强凑齐一个阵法。而且,还有螟蛉。 我现在知道,鬼也是会流血的,王八和俞泉的脚下,满是黑色。腥臭的很。 两边都停下。王八在等待俞泉认输。王八不能把事情做绝,他不想得罪青城。 俞泉的脸上很难看。败局已定,但是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不能认输。支撑下去,他还是没有胜算。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望这。 王八的眼神坚定,俞泉的目光开始散乱。这是道家御鬼的大忌,再这么支撑下去,魂魄就要反噬。 “俞道长真正的本事还没使出来,就这么输了。我也看着可惜。”站在一旁的刘修全突然走到王八和俞泉的中间。他正踏在王八北斗七星的北极星方位。王八所御鬼魂的阵法破绽顿时出来,每个鬼魂都够不着刘修全,可是刘修全能用手上的拂尘挥到他们。 我没想到刘修全忽然会这样趁人之危,横插一杠。我看见他和方浊的关系非同一般,还以为他就算是不支持王八,也不会如此的下作。 可是情况就是这样了。 王八的担心没错。谁也不知道张光壁到底拉拢多少人。当年张光壁是在四川失踪的,外界流传他突然暴毙。 这些暗藏其中的渊源典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四川的道家,以青城最盛。张光壁最后在四川消失,还真没准和青城有点联系。 王八不让别人当过阴人,是绝对正确的做法,因为他谁也不能相信。现在,连对王八表示友好的全真刘修全,都斜插进来,完全不顾身份,要帮俞泉。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让王八过阴。 就算是前面他们表示同意王八以研究所的身份过阴,也是假的。王八真的承认自己是老严的接班人,俞泉也不会答应。到时候王八背离了诡道的身份,还是要和俞泉这些人争夺,却得不到我和金仲的支持。岂不得不偿失。 老严是茅山。俞泉是青城。 北茅山,南青城。这两个门派都是镇鬼的流派。相互的关系那里会很融洽。如今,全真的刘修全是肯定要和王八对着干了。和王八对着干,就是和老严过不去。 他们不仅不忌惮老严,还要阻拦王八过阴。 傻子也看明白了,他们的后台是谁。能和老严做对的势力,还能有谁。 张光壁。 王八一上来就看得清这个形势,而我到现在才能想到。我发现我的头脑,和这些人,包括王八相比,实在是太简单了。 “俞泉道长是青城派。”刘修全慢悠悠地说道:“谁都知道青城派的看山本领是镇鬼符。如今抱阳子要让大家伙信服。就不该和俞道长较量御鬼……大家说,是不是?” 没有任何人回答。 “放屁!”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宇文发陈迟疑地说道:“刘师兄,这个好像不符合规矩。” “有什么不行,他们诡道能多人联手,倚多为胜,不让人信服。”刘修全说道:“再说也没规定两派之间不能联手。” 我现在明白当年赵一二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们较真了。如果是我,也懒得他们计较。直接偷偷找守门人,气死他们。推举人选,都是他妈的这些人自己定的。守门人可不管这些,只会让她自己认可的人过阴,那里管这个人是怎么来的。 刘修全继续说道:“要么这样,我来领教抱阳子的御鬼术,俞道长来施展他们青城派的符贴。” 俞泉擦了擦汗,把仅剩的几个鬼魂给收了。祭了几根蜡烛在地上,然后用手上的长剑穿了一长串符贴在上面。第一张符贴已经点燃。 刘修全的袖子一挥,他身边的鬼魂出现了,和王八的阵型一模一样。北斗七星的摆向。但是每个星位只有三个鬼魂。全真修内丹的道人很多,刘修全修炼讲究天人感应。他的御鬼七星阵法,每个星位都对应天地人三才。刘修全自己站北极星的星位,和王八站摇光的星位不同。 全真派的道士也御鬼!我背心发凉,我一直认为,天下道家全真是正统,刘修全走入阴,还能让人接收。可是没想到,他也是个御鬼的高手。 刘修全把阵势摆开,却不动手。气定神闲地等着,看意思是让王八休整。故意做出个大师风范。王八沉着脸,不说话,把剩余的鬼魂用布幡收起。然后又摇晃手中的旗帜。 这下所有能看懂鬼阵的人都惊呼起来。 王八重新布置了一个阵法。仍旧是四十二个鬼魂,仍旧是七星布置。只是王八的星位走到玉衡位置。王八底能御多少鬼魂。 原来刚才他,根本就没有尽全力。还留了一半。 俞泉首先发难,长剑上的符贴化作黑气向王八的鬼阵冲过去,王八鬼魂勉强在黑气中躲闪。刘修全的鬼魂也扑了过来。王八的鬼魂登时溃散。我心里惋惜,王八毕竟修炼的时间短了,第二个阵法中的鬼魂,实力太弱,根本不足以抵抗青城和全真两大高手的夹击。 螟蛉在刘修全鬼魂的上方斩杀,也被刘修全的拂尘给抵挡住。王八七星阵法,瞬间就损失了一半。王八回头向我看了一眼。然后摇晃白幡,无数魂灵从四面的山间向王八的白幡飘过来,然后补充到阵法中。 忽然地下一阵尖利的叫喊,七眼泉的水渠开始翻动。 宇文发陈连忙冲到王八身边,将白幡夺过去,“住手!” 宇文发陈的意思很明显,王八的作为,惊动了地下红水阵的鬼魂。 王八新招的鬼魂,更加没有章法。连阵型都布不起来。王八现在只能勉力用螟蛉抵抗刘修全的鬼阵。手下的鬼魂仍旧在俞泉的符贴下到处躲避。 俞泉的符贴已经烧到第七张了,化出的都是白色尖刃,在王八四周穿插,鬼魂纷纷消散。 我知道王八撑不住了。快速走到王八身边。 刘修全说道:“徐师傅,你的本事是算术。来这里,有什么用。” 我不理会刘修全,问王八:“我站在那里?” “开阳旁一步半。”王八说道。 “北斗七星中的暗星。”刘修全说道:“你能把这个阵法的暗星都摆出来?老严真的没看错人!” 我走到开阳位旁边。把刘修全看着,“刘道长,得罪了。就算是你和方浊的师门长辈,我也不留情面。” “你那什么和我比划。”刘修全笑道:“你的本事不是这个。” 我的手一伸,刘修全呆住。螟蛉现在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我第几次拿到螟蛉,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我把螟蛉捏在手上,就知道,我能用得,比王八更好。 刘修全连忙御鬼来和我争抢螟蛉,他肯定是慌了,螟蛉和我,鬼魂都避之不及,那里敢靠近。 仍旧是老样子,我的左臂以下,全部都是赤焰,火焰到了螟蛉的顶端,炙热成白色。 我对着刘修全笑了一下,带动阵法走了几步,站到刘修全和俞泉的中间,我手中的螟蛉一摆,螟蛉的剑刃斩到我身体左后方,俞泉的长剑上,螟蛉和俞泉的长剑相交,登时把俞泉的长剑劈为两截。俞泉的长剑断了之后,符贴纷纷飞散。在螟蛉的火焰烧炙下,全部化作黑灰。 符贴中的镇鬼法术都释放出来,渐渐聚拢,化作一个两米高的山魈。王八催动阵法,鬼魂都一拥而上,将山魈给围住。鬼魂都疯狂的撕咬山魈,山魈也拉扯鬼魂,一时不分胜负。 我走出开阳旁的暗星星位。捏着螟蛉,对着刘修全的鬼阵。刘修全的鬼魂,分天地人三才,最凶恶的便是人魂,甚至直接冲到我身上来。只是一碰到就魂飞魄散。 我对着刘修全说道:“还要比试下去吗?” 刘修全看着我,慢慢说道:“诡道挂名。我早该知道。天生就是杀鬼的命格……你赢了。” 我等着刘修全收了阵法,回头看王八。王八现在专心对付俞泉。俞泉的山魈,已经被他的鬼魂拉的四分五裂。王八已经胜券在握。 俞泉叹了口气。向王八拱了拱手。 王八收了旗帜。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谢谢。” 我没有回答。我现在什么都不敢说。 王八向另一边。金仲在那边和那个姓吴的医生在说话。 “吴大夫,你是个苗医,就不要跟我们争了。” 吴大夫面色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金仲比试。刚才,金仲的本事他也看见,三两下把白云观的李道长收拾了,而且金仲做事很不留余地,把李道长夹在地下,不放出来。输了倒是其次,面子丢大了。 “这个吴大夫,是贵州遵化XX乡的一个卫生院院长。”王八在我身边轻轻的说道:“他的医术很高明,擅长的事苗医。” “医生怎么能过阴?”我问道。 “苗医不一样,苗医和巫术的路子很近。”王八解释:“就算是中医,也有过阴的人物。以前有很多过阴人。在俗世的身份,都是中医。清朝就有个例子。” “谁?” “叶天士。”王八说道:“他治消渴病,能痊愈。” “很厉害吗?” “就是糖尿病。”王八说道:“我也是看了他的生平资料,在知道的。” 我不跟王八较真这些了,赵一二就是医生。这个例子就在眼前。苗医的手段比中医玄乎,可以将杀死的动物复活。具备还魂手段的人,来争取过阴,实在是不奇怪。 “吴大夫,”王八也说道:“你想看透还人的魂魄,让自己的医术更上一层楼,是好事。可是,名额只有一个,我们只好比试比试了。” 宇文发陈马上给一旁的村民使眼色。那村民,马上跑开。不多时,拎了个公鸡回来。 吴大夫见了,对王八说道:“你也懂我们苗家的医术吗?” “我不懂苗医。”王八说道:“但是,有些手段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吴大夫点点头,“你做了给我看看。” 宇文发陈找村民拿了把菜刀,揪住公鸡的脖子,狠狠抹了一下。公鸡在宇文发陈的手里拼命的挣扎,脖子上的血往地下滴落。宇文发陈把手一松,公鸡在地上扑腾几下,然后鸡头埋进翅膀。眼见慢慢死透。 王八向村民讨了一碗酒,含在嘴里。然后掏出黄裱纸给烧了。什么仪式都没做,猛地把嘴里的酒喷在公鸡的身上。 公鸡慢慢站立起来,脖子上羽毛的沾满鲜血和灰尘,肮脏的很。但是公鸡竟然度着步子,慢慢行走。嘴还在地上啄着草籽。 吴大夫把王八看着,对王八说道:“你还能活牛吗?” 王八沉默,但眼光和吴大夫对视。 那边的金仲又在逼问姓龚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是个算命的打扮,因为他手里攥了一把抽条。 “你给我抽一张。”金仲伸出手来。 龚师傅捂着手里的抽条,一脸警惕。 “你让我抽一张。”金仲说道:“看过阴人是不是由我们诡道出来。” 我心里好笑,诡道不擅长算命。龚师傅若是提出要和金仲比试算命,拉出人来比试,金仲肯定晕菜。可是金仲先入为主,先把龚师傅给镇住。 我不去管金仲了,还有个散人,姓凤。看来这个散人要着落在我身上解决。 我走到凤师父身边,迟疑的问道:“凤师父,你是做什么的?” 凤师父被我冒失的一问,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回答。估计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偏偏就遇上个外行,不知好歹地问他吃饭的行当。 “凤师父是陕西商南有名的阴阳师。”宇文发陈连忙说道,替我们解围。 “哦。”我嘴上应付,其实还是没明白。 “堪舆是他的绝技。”宇文发陈说道:“小徐,你不是十堰和商洛那边的人,所以你不知道凤师父的名声。” “糊口的本事而已。”凤师父说道。 我想起了蒋医生和老施那些人的敛财方式之一,就是给一个开发商做镇魂的模型。也是跟风水有关的。这凤师父既然也是看风水的,估计也是这个路数。 我问道:“凤师父,是看阴宅,还是看阳宅?” “都一样,”凤师父说道:“我都看。” “那这里的风水怎么样?”我突兀地问道。 这下,连宇文发陈都不自在了,那里有当着主人的面,问风水好坏的。凤师父愣了半天,也说不上来。这里风水很差,昨晚金仲就说过的。 凤师父的脸色发青,想了一会,慢慢说道:“七眼泉的风水极佳,地处高地。坤上乾下,卦象应着‘泰’卦。地形是个混元太仪,三面有山峰,是个巨鼎的形状。不仅如此,七条水龙,从三个方向流下来,我们所在的坪坝,北高南低,水流汇集,到了南边的悬崖,泄露到山下,玉龙入地……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极好的风水。” “也就是说,这地下的鬼魂后人,都是大富大贵喽。”我只能不停的跟凤师父抬杠,才能缓解心中的紧张。可是我这句话一说,宇文发陈的眼光突然变得严厉,我知道,这种话题,真不该讲。 “当年铲截争斗,这是截教最后一搏的所在。”宇文发陈对着我说道:“这红水阵就是截教的后人在这里布下……如今道家归流,无论下面的前辈身属截教,还是铲教,都是道教名宿……小徐,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 我忽然对宇文发陈的来历感兴趣,向宇文发陈说道:“宇文村长,你的门派是不是一直就守在这里。你是那个门派的。” 宇文发陈说道:“这个也不是秘密,这里各位同门都知道。唐末以来,就是玄都的后人在这里看守。” 我听了宇文发陈的话,心里暗自诧异,金仲说的没错,写《封神演义》的许仲琳,虽然把道教写的天花乱坠,破绽百出,但是基本的背景,他没有瞎掰:世人都知道道教分铲截二派,实际上真正遵循老子正统的,还就是玄都,我以为这一派早就归入了铲教,没想到还有个玄都的后人,隐藏在七眼泉这个地方。世世代代守着这个红水阵。 我心里想着,那守门人和宇文发陈之间,肯定大有渊源。 我对宇文发陈笑了笑,当是赔罪。然后对着凤师父说道:“凤师父,我给你看个东西。但是只能给你看……” 凤师父皱着眉头说道:“什么事情,你不让别人知道。” “你过来,我给你看。”我向凤师父招手。 凤师父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好奇,走到我面前。我对凤师父说道:“凤师父,你带了朱砂吗?” “带了。”凤师父从身上撮了点朱砂放在我右手手心。 我蘸了点口水,用左手小拇指,在手心里慢慢画了个眼睛。然后手心对着凤师父的下巴,慢慢让他看个清楚。凤师父看着我的手心,一动不动,愣了好长时间,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耳边流下来。 从我看见凤师父,我就知道,凤师父这个阴阳师,是带了鬼的。他自己都承认能看阴宅,也能看阳宅。这世上哪有靠自己的本事两样都能看的。他看阴宅的本事应该是靠自己,但同时看阳宅也厉害的话,就必须有人帮忙。说错了,不是人帮忙,而是一个跟着他很多年的魂魄。也许凤师父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遇到了这种鬼魂。才成为名震陕南的阴阳师。 凤师父看了我手上的眼睛,支支吾吾的说道:“杨任、钟馗、黄裳,三人都没传人。你从那里学来的杨任的本事?” “年画。”我说道:“有人一直存着杨任的本事,但是自己不会用。让我捡了个便宜。” 我用杨任的眼睛威胁凤师父,要斩杀他带的鬼魂。其实心里很没有把握,若是凤师父真的较劲,我是不是把杨任的杀鬼术使出来,还不能肯定。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手上有眼睛。特别是一个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凤师父抬起头,向我和宇文发陈拱了拱手,也走到场外。宇文发陈对我说道:“你手上什么古怪,凤师父看见就走了。” 我把手握成拳,然后伸展开,里面的朱砂一片模糊。宇文发陈什么都看不到。 我向宇文发陈歪着嘴巴笑了一下。转头看这金仲这边。 金仲还在和龚师傅唠叨,金仲说的话咄咄逼人,旁人看来,金仲现在肯定是要和我一样,把龚师傅给逼得没有退路。可是龚师傅的肩膀上面,慢慢在冒出黑雾。 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这三个无门无派的散人,为什么会被推举成过阴的人选。他们都是带了鬼上山的。我再向王八这边看去,果然不错,那个贵州的吴大夫,也一样,只是鬼魂控制的好些,躲在他的腋下。 可是金仲好像没注意到龚师傅身上的古怪,还在跟龚师傅说话。金仲的头发末端上有点泛白,我仔细看去,发现金仲的头发在结霜。 这个龚师傅比金仲厉害,就这么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竟然让金仲不知不觉的中招。那个吴大夫应该是知道自己没有把握对付王八,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作。可是也没有认输的打算。 龚师傅终于说话了,“上次七眼泉聚会后,你和你师兄楚大下山后,干什么去了?” 金仲头发上的白霜越来越明显。金仲的身体开始发抖,嘴里哆嗦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师兄刨了几十个坟墓,你也脱不了关系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金仲大惊。 我也愣住。那个龚师傅怎么突然变得厉害,能够打探这些事情出来。这个事情,连我都不知道。 “我没有,我没有,我当初是不愿意让师兄这么干的。” “金璇子怎么有你们这种徒弟。”龚师傅继续说道:“他怎么让赵一二清理门户,真是奇了怪了。” 金仲的眼光开始透露出惊恐。 我走到王八身边,轻轻问道:“这个姓龚的有古怪。” “何止他……”王八说道:“你看看其它的人。” 我连忙向四周的众人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的表情,但眼神又都是很迷茫的表情。只有宇文发陈和那个武当的年轻道士看起来很正常。吴大夫现在看着王八的样子,也是一副笑眯眯的。 我再向场外的人看去,都是嘴角翘起,笑眯眯的样子。 “他们怎么了?”我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王八说道:“他来了。” “谁来了?”我惊赫的问道。 “你和他打过交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到底是谁?” “你放的那个人。”王八说道。 “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大惊,“难道张光壁偷偷来了。可是我一点都意识不到。算也算不出来。” 吴大夫也开始说话,“王所长,你还记得茅坪的韩师傅吗?” 王八冷冷的答道:“记得又怎么样?” 吴大夫嘻嘻的笑了起来。 我现在看明白了,吴大夫的语气和龚师傅的语气是一模一样的。 “你求着韩师傅,不烧你……”吴大夫哈哈的笑起来:“他让你选,你怎么选的?” “你在瞎说什么?”王八喊起来:“我没有跑,我没有丢下浮萍不管……” 王八把头捧起来,“我没有跑。” “你是没有跑,你就在旁边看着……那个小丫头是不是死了?” 我现在忽然明白,我们的处境了。张光壁,那个我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张光壁,其实真的来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在那里。 场外的人群也开始骚乱起来。 方浊在哭,哭的声音很大声,“我不是被妈妈丢下的,是她养不起我,送给我师父的。我不是私生子。” 和方浊站在一起的道士,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有个老道士在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我没有告密,师弟,不是我出卖你的。我向老严求情,可是我也没办法……” 所有人的思维都开始乱了,他们都在面对被自己扭曲掩盖的记忆。众人开始精神崩溃。 我继续把众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发现,没有失魂落魄的,除了我,还有两个人:宇文发陈和那个武当的年轻道士。 宇文发陈的样子也很惊讶,但他的动作很镇定。他也在到处查看,他应该也知道大家突然骚乱的缘由。 我的眼神和武当的年轻道士相触。我脑袋里刚刚闪出一个念头,他好像叫熊浩。 熊浩的眼睛向我眨了一下。 我不动了,我揉了揉眼睛,一个背影就站在我身前不远处。 “你怎么老是不放过我!”我也喊起来,那背影带着个草帽,我冲上去,用手去扳那个背影的肩膀,那人回过身来,我看明白了,是蒋医生。 蒋医生看着我,嘴里说道“我对你不薄,小徐,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啊的喊起来,“你不是死了吗?” 蒋医生嘴巴惨然的笑起来。我看到她站在大桥上,慢慢的把自己的头发往栏杆上一缕一缕地系上去,然后搭乘死结。 “我送你的毛衣,合适吗?”蒋医生边绑着自己的头发,边问我。 “你不是好人,你想让我当你主子的傀儡。”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内疚,保持最后一点清醒。 蒋医生翻了个跟斗,我看见她的身体摔向桥的栏杆外面。身体翻转,刚好面对着我,舌头吐了好长出来。眼睛瞪得老大。 “当他的傀儡,有什么不好。”已经死掉的蒋医生,忽然含混的对我说道。她的舌头伸在嘴巴外面,吐词很含糊,但我还是听清了。蒋医生的眼睛开始流出红色的血水。 我吓得往后倒退几步,手里摆着,“我不信,我不信。” 我闭上眼睛,心里飞快的算着:七万三千一十二进,六千四百九十五出。 我把眼睛在张开,发现所有人其实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处境,都是真的。刚才所有人都在关注我和王八、金仲对付三个散人,没想到都着了道。 所有人都在和自己不愿意面对的记忆挣扎。每个人都有无法面对的事情,潜意思地去遗忘。可是现在,他们不愿意面对的记忆都被捞起来。都惊慌失措,心神散乱。 我突然明白,我刚才看到所有人的作为,并不是真的发生了,是我探知到了他们的思维而已。现在我能体会到所有人的痛苦。这些痛苦的情绪,排山倒海的向我压过来。 这些忏悔、内疚、困惑的痛苦记忆都被我完全的感知到了。每个人最隐秘的记忆,也被我探知得清清楚楚:金仲想阻止楚大侮辱尸体,可是楚大狠狠把他打了一顿,金仲怕楚大。王八在那个姓韩的神棍面前苦苦哀求,要他放过自己和浮萍,可是没有用,浮萍在他面前被烧成重伤。方浊每天都在道观里等她的妈妈来接她回家,虽然她已经知道她永远等不到了。龙门的老道士为了争夺门派的掌门,不惜向老严出卖自己的师弟,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只能任老严摆布。还有,那个东北的神婆,一年里只能通一次狐仙,她骗人无数,聚敛了钱财…… 还有……还有…… 我又探知到一个记忆:董玲的意识在拼命的拒绝,“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不可能的。” 董玲的四肢被麻哥的手下摁住,麻哥粗鲁的爬到她身上,一张淫邪的脸在董玲的眼前放大,油光闪烁的鼻子,无限放大…… 董玲在忍受疼痛。 我的心彻底的冰冷。不仅仅是麻哥…… 董玲现在坐在地上,痛哭失声,手扯着自己的头发。 “你到底在那里?”我大骂道:“有本事你出来。” 我开始狂怒,到处张望,想找到没有踪迹,又无处不在的张光壁。 他竟然能探知到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记忆。还是在不现身的情况下做到。张光壁的本领,高深莫测。但是他的手段太毒辣。 我现在出奇的愤怒,王八还在拒绝他的回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的错。” 我把王八的衣领揪起,“你他妈的给我醒醒,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 “董玲不是被我连累的?”王八看着我,脸上都是泪痕,“我一直都让她离我远点,是不是?” “你他妈的现在不要再想这些了!”我狠狠地抽了王八一个耳光。 王八呆立一会,慢慢清醒。 金仲现在已经完全被龚师傅给制住。在龚师傅的黑雾已经散到金仲的周身。金仲的衣服也开始结霜,身上白扑扑的一层。可是我和王八顾不上金仲。 王八走到宇文发陈面前,用眼神闻讯。 宇文发陈把眼光看向一边: 武当山的熊浩。 “你是玄门正宗。”宇文发陈对熊浩说道:“怎么和一贯道同流合污。” “天下道门修炼入阴的。”熊浩瞪着宇文发陈说道:“那个和天然真人没有点瓜葛。” “你给你师父丢脸了。”宇文发陈看着熊浩。 “我师父,哈哈……”熊浩轻蔑的笑起来,“我师父以前跟你,还有严XX一样,不都是天然真人的左膀右臂吗?还什么同流合污。哈哈……” 我和王八都吃惊的看着宇文发陈。 “我五十年来,一直守在这里,和守门人打交道,做了再多的错事,现在也能弥补了。” 宇文发陈的记忆也如同洪水崩溃一样,泄露出来。 “你是XX军的师长?辽沈战役的一个指挥官?”我吃惊的问道:“可是你当时不是这个名字……” “我到七眼泉,就恢复了本姓。”宇文发陈说道。 “可是你很早就参军了,怎么还和张光壁有关联?” 宇文发陈沉默不语。他不想说。 ——宇文发陈被一群红卫兵拉着在街上游行,在公审大会上,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他在破烂的小屋里,写下了当年部分一贯道教众的真实姓名,很多都是军队的干部…… 他准备自杀,刚把头套进房梁下的绳套里的时候,身后的门开了。 “这个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神棍,要自绝于人民……” 宇文发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我和王八现在顾不得探究宇文发陈的身份来历,都把熊浩给看着。 “张光壁在那里?”王八问道。 “你觉得他会在这里吗?”熊浩说道:“他最恨谁?” 王八连忙从身上掏出电话,拨了号码。我以为他不会打通。可是我想错了。电话通了。 王八对电话说道:“你注意点……他来了” …… “你知道他要来找你,你还把所有人都安排到七眼泉?” …… “我知道是你们的私人恩怨,可是……” …… “过阴人就这么总要吗?” 王八举着电话,愣了一会,把电话放回口袋。 “你这么做,有用吗?”王八对着熊浩冷漠的说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熊浩把场地上所有人慢慢指过,“你真以为你的人多。” 我和王八环顾四周。 场地上多了很多人出来。有些是走了又折返回来的。比如朱道长、俞道长,李道长,还有一些刚才没有看见过的人。 王八的手下,都在舔舐自己的痛苦回忆,精神错乱,一时帮不上什么忙。 龚师傅和凤师父,还有吴大夫也走到熊浩的身边。 金仲已经冻僵。 熊浩没说错,现在他的人多。 朱道长对着宇文发陈说道:“宇文师兄,这是我们和诡道,不,和老严之间的事情。你没必要参与进来。” 宇文发陈哼了一声。 “方浊!”王八喊道:“过来!” 方浊正在迷糊,想她的妈妈在那里。被王八喊了一声,走了过来。 “王师兄,我是个私生子,被妈妈丢在道观的。”方浊说道:“你们以后会不会看不起我。” “瞎说什么,哪有母亲不要自己子女的。”王八说道:“事情完了,我帮你找你妈妈。” 方浊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王八。看着眼前的众人,咬起手指甲来。 “你想当过阴人,好让张光壁了了后顾之忧。算盘打得挺好。”王八对熊浩说道:“可是,过阴人,轮不到你。” “用你们诡道的话说,”熊浩吃吃的笑起来:“凭本事较量。” 熊浩、朱道长、李道长、俞道长、龚师傅、凤师父、吴大夫这七个人,看似随意地站着,其实一目了然。他们的方位仍旧是七星站位。 有一件事情,我刚才就隐隐约约的在想,为什么他们都要用七星的阵法布阵。 因为这个坪坝。 坪坝上的水流,就是按照七星布局的方位流淌。当初镇住红水阵的铲教高人,布下的就是七星的符剑。没一道水流,就是一个星位的移动走向。 所以无论是王八,还是刘修全,还是现在的熊浩,都不约而同的借助前人的阵势而布阵。 我忽然想起,刘修全到底是什么人,他估计也被张光壁给收买了。我连忙在人群中寻找,有没有刘修全的身影。 “不用找,我在这。”刘修全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脸愕然。 “放心,我本来是谁也不帮。”刘修全轻松地说道:“我只是看不惯人多欺负人少。” 我对刘修全仍旧提防,谁知道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也许他是故意想讨好老严和王八也说不定。 “望德厚!”我突然看到了他在熊浩这边,指着他说道:“你还有几年活头。凑这个热闹干嘛?” “天然真人,帮我从望老太爷那里赎出来了。”望德厚犹豫地说道:“我欠他人情。” 熊浩对着宇文发陈说道:“宇文师叔,你当年是出于无奈,说出了几个道友的姓名。天然真人心胸广阔,知道你的难处,不会和你为难……你站那边?” 宇文发陈说道:“若是我不去参军,当然会一直追随真人。可是世事无常。现在时过境迁了……”宇文发陈说完,走到金仲身边,把金仲的头顶拍了拍。然后抬腿向龚师傅的方向踢了一脚。 金仲顿时活动自如,跳了两下,把身上的冰霜抖落。指着龚师傅骂道:“偷偷摸摸,算个什么,我们再来比试一下。” 龚师傅现在被宇文发陈措不及防隔空整了一下。脸上跟贴了金纸似的。黄灿灿。别说和金仲比试,连话都说不出来。 宇文发陈说道:“本来我是主人,不该这样待客。可是我觉得王抱阳是几十年不遇到人才,不逊色于他师父。九二年,我对不起他师父,这次,我怎么也要把这个过失给补回来。对不起,我这碗水,是怎么都端不平了。” 宇文发陈站在王八的左侧,我站在王八的右侧。金仲、方浊、刘修全站在我们身后,我们站的方位,是五行相生的位置,和熊浩一干人,相互对峙。 无数的鬼魂在忍不住约束,要显出来,空气变得越来越冷。我腰间的布偶也在蠢蠢欲动。 王八看了看身后,对我说道,“疯子,你和宇文师叔的位置换一下。” 我大惑不解,“宇文村长的位置在东边,我在南边,我们站的没错啊?” “听我的。”王八说道:“五行是活的。” 我们六人的方位,本来是我在南边,因我的命格火旺炎上。宇文发陈在东边,他名字就是发陈,路数当然是木,应着曲直。王八身后的正中央是刘修全,他是全真正宗,牢牢站着土位,带动四个方位,应着稼樯。金仲站在西边,他性格桀骜,刚直不屈应着从革。方浊是个女孩,女子阴柔属水,站在北面方位。 五行本以土为根本,但土德载物,不适合带动阵法。所以王八跳出五行外,布置我们站位。 熊浩这边,他自己站着天枢应天狼星,朱道长天璇应巨门星,李道长天玑应禄存星,俞道长天权应文曲星,龚师傅玉衡应廉贞星,吴大夫开阳应武曲星,凤师父摇光应破军星。望德厚这个老家伙,站在吴大夫旁边。 王八看见望德厚,对熊浩说道:“张光壁也教你摆布这个暗星了?” 熊浩不说话,往右后方走了两步,七星的位置变化,七星的布置变为横向,望德厚和吴大夫到了最前面,本来北斗七星中,开阳星光比较暗淡,实力较弱,可是添加上望德厚的暗星帮衬,反而是实力最强的星位。七星翻转后,俞道长的位置行到最后。 熊浩的布阵稳稳当当,把处在斗身和斗柄连接处的天权遮掩起来。 王八对吴大夫说道:“吴院长,刚才,我们还没比试完。再来试试。” 宇文发陈听了王八的话,立即走到前面,隔空要揪吴大夫的衣服领子,宇文发陈一动,方浊就跟着往前走。万物以春季发萌,王八运阵第一步也是和熊浩一样,中规中矩。 五行中水养木,所以方浊也要跟着走动。 吴大夫脱了鞋,用布带把头缠起。嘴里念念有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地上的野草都化作利刃,石头也变得通红。苗家一直都有上刀山,下火海的民间习俗,其实都是根据巫术演化而来。 吴大夫,应该就是黑苗中出类拔萃的巫师。 吴大夫露了这么一手,把七星的阵型防的严严实实。 熊浩对望德厚喊道:“看着点那个小丫头。” 望德厚放了个邪煞出来,那邪煞对着方浊喊道:“你叫什么?” 方浊下意识的回答:“我叫方……” 我急了,连忙跑过去,把方浊的嘴巴给捂住。邪煞若是喊了人名,答应的人,马上就魂飞魄散。 “别出声。”我对方浊说道:“谁喊你都不说话。” 方浊点点头。开始用力。 宇文发陈猛地就到了吴大夫的身前。吴大夫没有准备,被宇文发陈一把揪住,狠狠的往地上摔下去。望德厚也凑了上来,宇文发陈腾出一只手,把藏在望德厚耳朵后面的邪煞给抓住。 我喊道,“宇文村长,扔给我。” 宇文发陈把邪煞扔过来,我一把抓住。邪煞在我手里烧的吱吱作响。片刻就变成了一个甲鱼壳子。 望德厚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他摆脱望老太爷的邪煞被我破了。 我又看见了,当年跟着王老太爷敲钹的向豁子,还有吹唢呐的朱三憨子,已经默默的站到望德厚的身后,向豁子一张大嘴咧开了对着我笑,朱三憨子把望德厚剩下的耳朵拎起,望德厚无法挣扎,只能慢慢的被朱三憨子给倒拖着走。慢慢的走远了,熊浩等人也无法施援,和我一样,看着望德厚走远。 出乎我意料的是,望德厚一脸的平静。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也许早就等着这一刻到来。他曾经说过,哪怕只摆脱望老太爷一天也好,他的心愿已经达到了。 宇文发陈把地上的吴大夫用脚踩住,准备破了他的法术。 可是本站在斗柄末端,摇光位的凤师父赶了过来,身后窜出一群黑色的鬼魂,把宇文发陈往地上烧的通红的石头上推。方浊没办法,只好又将宇文发陈给拉回来。重新站到王八身边。 刘修全往前跨了几步,我随着阵法的相生,也只有跟着刘修全往前走。格挡住凤师父。刘修全,在地上踩了几下,地下的黄土翻起,将吴大夫的巫术湮灭。 王八和熊浩的第一次较量,就胜了一筹。 王八扯着刘修全的衣袖,连续往前走了七八步,我的位置站在五行中的最前面,和七星阵的凤师父已经面对面。现在七星阵的位置又变了,斗柄顶端的凤师父最靠前,熊浩自己在最后。 王八扬着脑袋,隔着几个人对熊浩喊道:“宇文师叔都在我这边,你的七星阵没用。” 熊浩也回道:“我又没输,你急什么?” 玉衡位的龚师傅突然就横插到我身前。我身上顿时冷的厉害,呼出的气都是白雾。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右手上的眼睛给亮出来。 正在犹豫,金仲却抢到我身前。我只能按照阵法,退回到金仲刚才站的位置。隔在我和金仲之间的刘修全,还是一动不动。我又和宇文发陈站到一起。 金仲对龚师傅说道:“你再把刚才的本事,拿出来使一使。” 龚师傅身后飞出来个八哥,等它飞到金仲头顶的时候,就成了乌鸦。金仲的手,猛地往上一伸,把乌鸦给捏住。乌鸦的头不停的在金仲的手上猛啄。金仲的手上鲜血淋漓。 王八又往前走了,他和方浊刘修全直接走到熊浩的身边,他自己也很懂阵法,所以在间隙里穿了过去。俞道长,朱道长,李道长和熊浩组成的斗身,把王八和方浊刘修全给围起来。 我和宇文发陈没有过去,因为龚师傅,凤师父,还有吴大夫已经站在一起,成了品字形。 吴大夫又放了蜈蚣出来,地上满是筷子长的红头蜈蚣,身上墨绿。宇文发陈的脚被咬了,这些蜈蚣也厉害,鞋都能咬破。 宇文发陈,脸色铁青,肯定在强忍剧痛。他的脚已经肿了,鞋都脱不下来。吴大夫毕竟是贵州的巫师,很会驱虫。 凤师父也全力施展他的本事。不停地把手上的铃铛摇晃,我听得发昏,勉力支持。 我把眼睛看向凤师父,凤师父躲闪我的眼神。刚才我放了他一马,现在,他知道,我不会再放过他了。 我把左手亮了出来。 在几个月前,我学会了驱鬼术,杨任流传下来的法术。就是手上要画一个眼睛。杨任绝对是古时候的镇鬼大师,至于他是商朝的大臣云云,我反而不太相信。 我嘴里念着杀鬼的咒语,将手心对着凤师父。 时间安静了那么一会。凤师父、龚师傅和吴大夫所带的鬼魂都从他们身上离散,尖叫着钻到地下。在地下的红水阵中,被地底的鬼魂吞噬。惨叫声,久久不散。 三个散人,没了跟随的魂魄,法术大打折扣,在宇文发陈和金仲面前,不堪一击。金仲走到龚师傅面前,狠狠地用手把龚师傅的锁骨给捏住。龚师傅浑身萎靡,反抗不得。 宇文发陈说道:“还比试吗?” 吴大夫和凤师父都拱手认输。宇文发陈示意金仲,金仲恶狠狠地把龚师傅看了一会,才把他放下。 七星阵破了。 只剩个斗身,和王八他们对峙。 我走到王八旁边。 王八刚才已经和熊浩这边几个名门的道长斗了几个回合。刘修全已经坐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休息。不知道是谁伤了他。 方浊也脸上煞白。 熊浩看见我了,对我说道:“徐师傅,你站那边?” “你说我会站那边?”我反驳道。 “你的心思,难道我不知道吗?”熊浩说道:“你杀鬼的法术,可是天然真人教你的……” 王八向我看过来,眼色严峻。我紧张得很。 “哼哼。”熊浩说道:“王所长,你真以为,你的好兄弟,好朋友,到这里来,是来帮你争取过阴人的吗?” 我看着王八默不作声。 “你问问他。”熊浩说道:“他是不是借助你的力量,排除旁人的竞争,自己想当过阴人。” “他说的是真的吗?”王八问道:“你在利用我。”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迟疑的说道:“我现在觉得,我的确想做过阴人,可是并不是处心积虑地利用你……” “你真的想当过阴人?”王八的口气十分冷漠。 “是的。”我对王八的态度很反感,“那又怎样!” “你是不是也投靠了张光壁?”王八竟然问出这句话来。 “你在放什么屁!”我大怒,“我怎么会投靠他。” 我指着熊浩说道:“你他妈的在这里信口雌黄,我……” “你把你的手给我看看。”王八说道。 我下意识的把拳头握紧。 “杨任杀鬼的法术。”王八慢慢说道:“是一贯道当年一个道士的绝技。你既然和张光壁没什么瓜葛,他为什么要教你。” 我懒得把当初我的小算盘给说出来,从熊浩的口气看来,我的那点小计谋在张光壁面前,算个屁。甚至被他们反过来利用,挑拨我和王八。 王八的眼神越来越冷酷。螟蛉又到了他的手上,化作炎剑的螟蛉,发出炙热的火焰。 王八的炎剑挥动。熊浩躲在了一边。三个道长中,朱道长和将所御的鬼魂使唤出来。我仍旧亮出左手,手心里画的是杨任的眼睛。我隔开了熊浩的帮手。王八得空,专心对付熊浩。 三个道长向王八这边逼过去,金仲和宇文发陈横插在他们面前。俞道长御的鬼魂已经被王八驱赶,朱道长的鬼魂被我拦住。李道长不会御鬼。三个人的本事大打折扣,宇文发陈和金仲合力,对付他们三个,并不处于下风。而且旁边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使坏的方浊。 三个道长看清了形势,知道都下去也无益。李道长把袖子甩了一下,算是罢了。 另一边,王八对熊浩说道:“你没人了。” 熊浩不甘心,“你凭什么当过阴人,你什么都不会。” 大家都能明确的感受到熊浩的怒意,他的意思很明显了,站在这里争取过阴人身份的,都是天生有那么点异于常人的特殊能力,只有王八,什么都不会。而熊浩自己的异能,我知道了,他可以感染人情绪。他探知旁人内心的能力,远远超出我和金仲。他不能操控旁人的行动,这点他不如金仲。但是,他能很准确的嗅到每个人思维和记忆中的弱点。 王八的眼睛在红了,手中的炎剑开始犹豫。我走到王八旁边,不说话,用意识告知熊浩:“我来。” 熊浩笑着说:“算了,我认输了。你们一起动手,我肯定输。就算是赢了王抱阳,你们诡道还有你徐云风,算了,算了,我认输了。徐云风的本事真是隐藏的好。到现在还没使出全力……” 宇文发陈听到熊浩这么说,连忙喊道:“今年的过阴的人选,就定下诡道了……大家有什么话说么?” 众人现在哪里还有人说话,连张光壁安排来的这么多人,都敌不过支持王八的这一派系。 宇文发陈环顾四周,等了半分钟,见没有人再出头,便高声喊道:“今年的过阴人,就是诡道门下。” 立即有人走上来,恭喜王八。有几个恬不知耻的人,还对王八说道:“赵先生本来就是上次的过阴人,今天抱阳子总算给你师父正名……”都忘了当年自己也是拒绝承认赵一二的其中一员。 但是王八没有理会任何人,就是和我对视着站在原地。我和王八连脚步都没挪一下。本来向王八道喜的人,都住嘴,他们也看出我和王八之间的冷淡气氛。 “你左手上的那个眼睛——杨任的驱鬼术。”王八平静地说道:“一直不使出来……” 我沉默。 “你再不使出来,我输了,你也没机会了。”王八接着说道。 我把头低下,不敢看王八的眼睛。 “熊浩没说错,你就是打算用这个法术对付我。”王八冷笑起来,“可是杨任的法术,我很熟悉……你用它没用。” 我对王八说道:“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要和你争?” “问这个有意义吗?”王八说道:“你已经在这么做了。” “你了解赵先生吗?” “你在胡说什么,”王八说道:“我怎么会不了解师父。” “赵先生一直是个有实无名的过阴人,道家所有修炼入阴的门人都不承认他,不仅仅是诡道的原因。他们还有一个理由……” “现在他们还有谁不服气我?”王八激动地说道。 “我不是不服气。我和他们的想法不同。”我辩解道:“我认为你不合适。” 王八哼了一声。 “不仅你不合适……赵先生也不合适。”我结结巴巴地补充道:“赵先生的死,就是他不相信……凡人过阴,没什么好结局……也许他知道,但是他和你一样的想法,他想改变……可是他输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王八说道:“你和我争,倒是为我着想啰。” 熊浩和三个道长、三个散人,见夺去过阴人无望,正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我对着熊浩喊道:“熊道长,你等等,先别走。” 熊浩站住了,看了看我,然后对着宇文发陈说道:“宇文师叔,今天是选出过阴人,不是诡道和老严,跟我们算账的日子吧。” 宇文发陈黑着脸说道:“不是,但是你最好留下。” “看来宇文师叔今天是偏心到底了。”熊浩把头又转向我,“徐师傅,有什么指教?” “熊道长,张光壁害死赵先生,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为难你,你只稍等一会。”我对熊浩说道。 我仍旧把头对着对王八,“过阴人,还是我来当吧。” 王八说道:“你有什么本事跟我争。” “你当了又有什么用,你当了术士,浮萍活过来了吗,赵先生活过来了吗?”我停了停,缓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就算是你当了过阴人,董玲呢,你怎么面对她。” 王八向董玲看过去,董玲现在已经完全想起了,自己被麻哥一群人欺辱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正在一遍又一遍的回现。现在董玲眼睛漠然无神,一副做梦的神情。她仍旧不敢相信。 “给董玲和赵先生报仇的事情,就留给我。”我对王八说道:“你还是想想,该怎么照顾董玲……”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要这么做。”王八说道:“你怎么会有这种信心,你赢得了我吗?” “我还有事情一直瞒着你。”我说道:“你在赵先生三十六岁生日那天,接过螟蛉。” 王八瞪大眼睛。看着我把右手伸出来。慢慢地在他面前张开。 一个金光闪闪的“狂”字,赫然在我的右手手心。 “就是那天,你师伯留了这个字给我。”我说道:“我想了好久,错了很多次,都不明白,这个‘狂’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八说道:“就凭这个字,你就能说服我了?” “我一直不明白这个字的意思。直到我上了七眼泉,直到刚才。我总算是明白来。”我说道:“金旋子给了我这个字,就是算准了我会到七眼泉来。” “他早就安排了,你和我会争夺过阴人。”王八说道:“这个‘狂’,到底什么意思?” “我以前把这个字想的太复杂了。其实很简单。”我说道:“天地人三才,你跟着老严,行的是天道和人道。而诡道和过阴奉行的是坤道。” “地支十二属相。”王八恍然大悟,“这就是那个‘狂’字!” “刚才,我总算是看明白了,熊浩这边,不算望德厚,是七个人。望德厚是望家坪坝山神的阴司,他本就不该到这里来凑热闹。我们这边,五个人。加起来是十二个人。”我慢慢的把后面一句话说出来:“熊浩的意思没错……你是外人。” 王八的表情定格了,惊愕的神色维持了好长时间。熊浩在一旁笑起来。他刚才就表明了这个意思,能在道门里修炼入阴的门人,那一个天生不具备点异能。 我想我是说动王八了,王八站着,看着我,“那我师父呢?他也是外人……” “是的,赵先生也是外人。”我说道:“这里本来就不是赵先生和你该来的地方。” “那守门人怎么选了师父?” “赵先生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徐师傅。”宇文发陈在一旁喝到:“你在胡搅蛮缠些什么?王抱阳和你是好朋友,如今你们又是同门。你怎么不顾大局,要他退出,他退了,谁还有资格当过阴人。” “我啊。”我对着宇文发陈说道:“我也是诡道。我有资格。” 众人都“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致。本来都以为大局已定,过阴人没了悬念。没想到,我却节外生枝,要和王八纠缠。 “诡道从来就是这样。”一个老道说道:“内斗不已……” 王八说道:“老规矩。你赢了,螟蛉拿走,你去当过阴人。” “我输了,马上下山。从此你当你的神棍。我做我的俗人。”我答道。 “你挂名,我来定规矩。”王八说道。 “这次你来定。” “你现在的心思很深。”王八说道:“我不让你了。就比御鬼。” “好的。”我笑起来,“就按你说的来。” 我的手伸到后腰,拿出个布偶出来。 王八看了,对我说道:“这是罗师父这一门的法术……你还有多少东西瞒着我。” 我不回答王八,把布偶端端正正的放在脚边。然后,又从后腰拿出来一个,放在身前,然后又从后腰拿出来一个……一共十二个。都安放在我身前。 宇文发陈站到王八身边,对我说道:“徐师傅,你的做法,我认为不妥当。” 我不理会宇文发陈,金仲站到宇文发陈面前说道:“你的脚还没好,我不想占这个便宜,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还是退下吧。” 宇文发陈一再维护王八,众人虽然谈不上不满,但也有点看不惯。现在宇文发陈被金仲挤兑,也无人上来帮忙。 我对宇文发陈说道:“上次,是赵先生当了过阴人,现在大家都认可了吗?” 宇文发陈说道:“死者为大,赵一二当了过阴人,这是事实。” “这么说诡道就是上次过阴人的门派?”我追问。 “是的。”宇文发陈不耐烦的说道。 “那这样吧,宇文师叔,你先给我个东西。”我把手上的“狂”字伸到宇文发陈的面前,“这是诡道的长房留给我的字,按规矩,你要给我……” 宇文发陈站了很长时间,拿起一个布偶,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一脸的不平。然后丢给我。 王八掏出手上的旗帜,嘴里劝道:“宇文师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会输。” 宇文发陈恨恨地走到一边,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道:“小徐,你怎么如此不识时务呢!真是糊涂!” 我看着宇文发陈还给我的布偶。 “我今年九十。”宇文发陈言毕,走的远远的,一直走到水渠那边,看他气呼呼的样子,是不愿意看到我和王八争斗了。 我还以为他才七十多,没想到都九十了,他属龙。 方浊看见我和王八剑拔弩张,对我们喊道:“你们怎么又要打架……别打架好吗……董姐姐都在说胡话了……你们停停……” 我面前的布偶突然消失,一个都不剩下。 我对方浊说道:“方浊,你是要帮你王师兄吗?” “方浊。”王八喊道:“还给他,我要让他输的服气。” 十二个布偶又回到面前。我转身对熊浩说道:“你多大?” “三十”熊浩说道。 “哦,”我说道:“你属兔。” 我把布偶丢给熊浩,说道:“我跟宇文村长说的话,你不怀疑吧?” “不怀疑。”熊浩把布偶扔回来,“大家都按规矩来。” 我把布偶一一扔给俞道长,李道长,朱道长,龚师傅,凤师父,吴大夫……还有金仲,金仲属虎。 还有刘修全,然后是我自己,我属蛇。 最后,我对方浊说道:“该你了,你是不是八二年的,属狗。” 方浊喊道:“我不把心魄给你。” “你又不是普通人,少个魂魄怕什么”我安慰道:“过会就回来了。” “你要和王师兄打架,我不帮你。”方浊还在坚持。 “按规矩来,”王八对方浊说道:“我当了过阴人,大家都像你这样,我怎么办?” 方浊不情愿的把布偶拉到手上,然又放回来。 王八仍旧是他最擅长的七星阵。但这次,是四十九个鬼魂。王八挥动他手上的旗帜。我眼前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王八的御鬼术,在道家里已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而我从罗师父那里学来本事,还没有一次用成功过。 王八挥了挥手上的旗帜,我的一个布偶马上就散了。我抬起左手,王八的阵法立即就连成一个整体,力量集聚,扛住了杨任的眼睛。我无奈把手给垂下,王八的阵法立即催动,逼到我面前。 我会算沙有什么用,王八在面前的每一个举动,我都能预测得清清楚楚,可我却无法抵挡。 我努力的用意识控制王八的思维,可是也做不到。王八早就有了防备。这一招,刚才熊浩已经奏效过一次,我再使用,已经没有什么效果。王八的意志力,坚若磐石。 布偶又散了两个。 稻草飞了出来,零碎的稻草把王八的鬼魂缠住几个,然后灼烧。可王八的阵法仍旧完整,鬼魂轮番撕扯我的布偶。王八的信心不是凭空而来的。他的确是有很大的把握赢我。 无论是奇门遁甲,还是五行八卦,梅花术数,我都不是王八的对手。这些东西,平时说起来没什么,可真正的要用了,才知道,我和王八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远。 王八现在都不用摆布阵型,他的鬼魂可以自行变换位置,对我的布偶分头击破。我无奈,只好自己走到前面,将仅剩的几个布偶拦在身后。 王八的鬼魂触碰到我,都被灼烧,一时间,王八的鬼魂阵型乱了点。 我这么做,就近乎无赖。完全靠自己天生的能力来和王八对峙。和御鬼没有什么关系了。 鬼魂一沾到我,就尖叫着躲避。我一时兴起,两个手不停的在众鬼魂里摸索,捏到后,就把鬼魂给烧为灰烬。 王八凭后天本事,我就只能靠天生的能力。两人暂时旗鼓相当。 王八无法,也只有把阵法给收起来。 两个人,又回到刚才相互站立的姿势。 王八的眼睛看着我,眼睛里突然变得跟流水一样,我看得模糊。 “不用这样。”我对王八说道:“你催眠不了我。你忘了,我有两个思维。学会算沙后,我就能藏一个起来。” 王八愣了愣,他的思维迟钝了一下。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身后的布偶,全部幻化成地支的属相。猛虎和苍狗冲上去咬住王八的肩膀。 王八手上的炎剑把两个属相格挡开来。 蛇属飞快地把王八周身给缠绕起来。王八的炎剑向蛇头砍去。我走上前,用手牢牢把炎剑的剑身抓住。 王八嘴里喊了声:“疾!”。 他的鬼魂突然又冒出来,又开始吞吃布偶化出的属相。 王八和我僵持在一起。 幻化成蛇的布偶无论缠得多紧,王八根本不在乎。他现在都不用呼吸,缠得再紧,也没有什么效果。 他在等他的鬼魂将我身后的布偶全部撕扯殆尽,再回来对付缠在他身上的蛇属。我要输了。 王八说话了,“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赢过我。” 我答道:“和你一样,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王八的鬼魂绕回来,纷纷扑到王八的身上。王八的身体开始松动。 我退后一步,讲最后的一个布偶收到手中。 王八说道:“你认输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有。” “你还想怎么样……”王八的话说了一半,就止住。董玲站到我们中间。 “方浊。”王八喊道:“把她弄走。” 我对着方浊摆了摆手,眼睛示意:别听他的。 方浊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董玲头发散乱,眼角湿漉,看着王八。 王八说道:“你让开。我们的事情,等会再说。” 董玲没有说话,却飞快的打了王八一个耳光。 “不是我故意瞒你。”王八解释道:“这样对你好些……” 董玲又打了王八一记耳光。 王八抚着脸,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董玲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心里猛地一紧,回头看向金仲:“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金仲的眼神很坚决:“她已经知道了真相,我们只是让她知道了来龙去脉而已。” “这么做,还是不妥当……”我把我的意思传递给金仲。 “这都是真的,我们没骗她。”金仲把脸撇开。 王八虽然听不到我和金仲的对话,可是从我的表情,就已经知道,金仲已经把麻哥是为什么找到董玲的细节,都灌输给了董玲。 “疯子!”王八冲过来,一拳打到我下巴上,我没有躲闪。被王八打了个踉跄。 王八仍旧不解恨,“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王八又要揍我。 董玲却突然用一只手抓住王八的头发,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王八的脑袋,嘴里哭着:“你不要我,你不要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害我……” 王八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的……”董玲用脚不停地踢王八的膝盖,“我都已经决定离开你了,为什么你不放过我。” 王八的头被董玲摁到腰下,说话的声音传上来:“我也不想这样,我一直都想给你报仇。” 董玲推开王八,指着王八哭道:“我已经要结婚了。你认识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扯上我。” 王八无言以对。 董玲哭了一会。对王八说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王道长。”董玲说完,恨恨地往村口走去,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方浊。”王八的颜面尽失,叫方浊的声音都很低沉,“你跟着她,别让她再出事。” 方浊飞快的朝着董玲的方向跑去。 我走到王八面前,对王八说道:“谁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王八脸上一道道的血痕,惨然看着我。 我把王八身上的鬼魂一个一个抓住,捏在手上烧掉。 “你这句话说了多少遍了?”我问道。 王八心神混乱,没有精力御鬼。 我继续说道:“浮萍死了,你说你不是故意的;赵先生死了,你也说你不是故意的;今天,你对董玲,还是这句你不是故意的。” 王八茫然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都说了,你就算是当了过阴人,就算是发扬诡道,就算是当了数一数二的顶尖术士,这些事情,你能挽回吗?” “我已经很努力了。”王八终于说话了。 “你再努力下去,也许等着你的,仍旧是那句……”我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话,王八的鬼魂全部都被我捏住。 王八没有任何鬼魂来施展七星阵。 而我的最后一个布偶,正化作一条青蛇标,在我脖子边缠绕。向王八吐着信子。 “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王八还没有从失败中醒悟。 “你牵挂太多。”我说道,“不是好事。” 王八仍旧不能相信自己已经输了,站立很久。才慢慢接收这个事实。 “那你呢?”王八说道:“到头来,你还是要走这一步,当年你不是也没答应草帽人。” “我和你不一样。”我对王八说道:“我也说过了,你是外人。赵先生也是外人。我和他们才是一路的。” 我把金仲指着。 “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懂。”王八激动地说道:“却非要趟这浑水。” “在我看来,大家都一样,老严和张光壁,没什么区别。” “那你还要当过阴人,对付张光壁。”王八不甘心地说道:“你非要和我抢。那里知道他们的背景和渊源。” “我不管什么过节和陈年旧事。”我说道:“我只知道,赵先生是张光壁弄死的,董玲弄成这样,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我没你那么多远大报复。我只想做这点事情……而且,我做,比你做合适。” 王八苦笑了一下:“现在你赢了,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其实,我也想通了一件事情。”我对王八慢慢说道:“我们都该认命,我这个人一无是处,在社会上什么都干不好。这么多年,你也看到了,我不想老是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会想这些问题了?”王八诧异的说道:“你脑袋开窍了?” 我把身上的《黑暗传》掏出来,扔给王八,“这上面有赵先生的日记,是他让我明白,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和该做什么。还有,我被张光壁给惦记上了,就算是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我不想束手待毙。” 王八拿起书,叹了口气,“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们这两年,很少在一起,”我说道:“两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了。” 场地上的众人看到我和王八已经决出胜负。而过阴人竟然是我,而不是王八。都面面相窥。连个跟我打招呼的人都没有。 和王八一起来的几个道长,都意兴阑珊,懒懒地准备下山。 熊浩走到身边,对我说道:“徐师父,哦,你真是不负众望……” 我轻蔑地对熊浩说道:“不用这么抬举我。我那里是什么不负众望了。” 熊浩两手一摊,带着众人向场外走去。 “等等。”我对熊浩喊道:“再见面,就不是七眼泉了。” 熊浩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嘴角撇着,然后拱了拱手,继续走去。 “现在,”王八看着我说道:“你是不是要去见守门人了?” “是的”我答道:“其实我已经见过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她?” “算了,还有什么见头。”王八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我说道:“以后?” “先回北京,老严现在处境不太好。”王八说道:“张光壁肯定要找他。我要快点走。” “嗯。”我对王八说道,“今天是事情,你恨我吗?” “恨你又能怎么样。”王八说道:“你现在的帮手比我多。我可斗不过你。而且张光壁和熊浩,还看着我们内讧呢。” 王八说完,转身准备跟着他带来的众道人回去。 可是我们发现,场地的边缘,站满了诸人。都挤在一起。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和王八也走过去看看究竟。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所有人都走不过场地边缘的一道水渠。 几个年轻点的众人,在开始咒骂,所七眼泉真是邪性。好端端的被人下了定身咒。 我隐隐觉得不妙,但一时又想不起什么。 我走到水渠边,一看,心里算沙。就知道,这个水渠,是肯定跳不过去的。我根本就算不出,水渠那边的方位。我们看到水渠那边的东西是幻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猛然想到了,是什么东西,能够布下这么强大的结界,让任何人都出不去。 我回头往坪坝的中间看去,宇文发陈正坐在一个水渠的石头上面。一动不动。 杀戮道家门人无数的上古大阵——红水阵! 我连忙拉过王八,指着远处的宇文发陈,正要说话。王八抢先说了出来: “看来他就是老严的最后一步棋子。” 和王八一起的龙门派的道人,也顺着王八的手指,看向宇文发陈。然后又环顾四周,对王八说道:“红水阵开了。” 不用龙门道人说,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坪坝上的纵横交错的水渠,水流都开始翻滚。每个石闸都开启已经开启。不用说,宇文发陈就是趁着刚才的时间,偷偷把阵法给弄活了。 众人开始慌乱,都纷纷向宇文发陈跑去。俞道长跑得最快。他飞奔到宇文发陈的身前,手向宇文发陈抬起,好像在说些什么。瞬间,俞道长站立的地方,地下开了一道口子。俞道长落了下去。 众人见此情形,都放慢步伐,和宇文发陈隔着十几米远,迟疑地站立。 王八没有停下,仍旧慢慢走到宇文发陈的面前。 “怪不得几十年七眼泉都出不了过阴人。”王八说道:“都是老严吩咐你的。” 宇文发陈说道:“他和我,都不能肯定过阴人会不会和张光壁走到一起。” “我师父也是这个原因?”王八说道。 “老严只相信你。”宇文发陈说道:“只有你,他才放心,你比你师父更坚定。” “所以选了旁人,你就不能放过?”我也走上前来,插嘴说道。 “老严和我,谁也不能相信。”宇文发陈说道:“今年不一样,张光壁出来了。他的手段……你们见识不到,我们赌不起。” “我们已经见识到了。”王八说道:“老严的做法,我就能看出来。张光壁只能更甚。” 宇文发陈说道:“只能这样了,把所有人都困在这里,张光壁也没什么厉害的帮手,老严的胜算大一些。他还有崂山那边的门徒。” “所以老严为了稳妥,就要把他们全部留下。不管是不是张光壁的人。” “他们现在不是,”宇文发陈说道:“难保以后不投靠张光壁,六十年来,不都是这样。那边得势,他们就跟随那边。” 站在身后的众多道人都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宇文发陈,你这个老不死的,快把我们都放了。” “你看。”宇文发陈笑着说道:“我没说错吧,他们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你还打算维护他们吗?” “不行。”王八说道:“我不赞同你和老严的做法。” “你打算和老严对着干吗?”宇文发陈说道。 “他这么做,是错的。”王八答道。 “其实。”宇文发陈说道:“我可以让一个人出去,只能是一个人,就是你。” 宇文发陈这句话一说,身后的众人都慌乱起来:“原来我们都被耍了。王抱阳还能出去……他能出去,为什么我不能……凭什么……” 宇文发陈冷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真是假。也许是故意挑拨也不一定。但我知道王八肯定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我带了这么多人来。”王八指了指身后,“他们困在这里,我一个人走……你觉得可能吗?”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啦。”宇文发陈说道:“老严也不会因为你改变主意……我也一样,出不去了。” 坪坝上无端地出现了很多暗渠,本来互不相连的水渠,都开始牵连起来。坪坝上的水渠在改变方向,水流也开始湍急。暗渠越来越多。坪坝上的实地更加少了。并且被水渠分割成片片小块。 “你为老严这么拼命。”我问道:“到底为了什么?” “你当年不是没有背叛张光壁吗?”王八说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为什么要投靠老严。” “我被批斗,关牛棚的时候。张真人可没有来管过我。”宇文发陈说道:“当年的战友都纷纷揭发我,张光壁在那里?身边的人都跟我划清界限,张光壁在那里?我病在床上,连口水都喝不上,张光壁在那里?我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张光壁在那里?” “是老严把你救出来,然后安排到七眼泉,让你守着红水阵和守门人?”王八想明白了。 “最后问你,”老严说道:“你走不走?” “我当然要走,”王八说道:“但是不是我一个人。” “这些人,已经在投靠张光壁了。”宇文发陈指着熊浩,“你也要决意这么做。” “他们能跑多远。以后的时间还长。我会帮老严对付他们。但是,不是今天。” “你这么做了,还以为老严会相信你吗?” “是啊,是啊。”王八拍了拍脑袋,“他安排你在这里,不就是对我没信心吗?” “你不得不承认,”宇文发陈说道:“老严担心,不是多余。” “我们今天,非下山不可。”王八说道:“多说无益。你还是把阵法给解了吧。” “你说了这句话,就不是研究所的人了。”宇文发陈说道:“你以后什么都不是了。” “没办法。”王八摊了摊手,“我没丢下他们的道理。” 王八说话的时候,手最先指向的人,是我。我内心一阵雍堵,胸口闷的很。鼻子好酸。 坪坝的地上,如同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巨大犁刀在地上切割,实地跟蛋糕一样,支离破碎。地面被划开后,显出深深的沟壑,旁边水渠的水,马上就灌入其中。黑色的水,映出红光。 我看见宇文发陈左方几米处的泥土破裂翻滚,沟渠笔直地冲宇文发陈过来。忍不住提醒,“你往后让几步。” 宇文发陈把王八看着,“我当年,怎么就碰不上你这样的兄弟……”身体一动不动。 沟渠飞快的从宇文发陈身下划过。宇文发陈掉到坑下。 王八把手伸到坑边,对宇文发陈喊道:“拉住我。” 宇文发陈仰头笑了笑,我突然发现他原本红润的脸颊,都变得松弛,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 水渠的水漫了过来,王八抢着去够宇文发陈的身体,被水把手沾了一点,王八惨叫着把手收回来,把手举着,看着小手指的前端腐烂得只剩下骨头。 王八连忙掏出一个小布包,我替他从中翻出白药和纱布,草草帮他包扎。 我和王八站到众人一起,大家都脸色阴沉。宇文发陈都下去了,再也没人能阻止阵法的运转。 所有人都把王八看着,都把脱困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王八把众人看了一遍,嘴里说道:“看来这里没有玄都的后人。” 这句话一说,大家都明白,宇文发陈之所以能控制七眼泉的红水阵,和他是玄都一派门人有关。老严就是看中了玄都后人有控制红水阵的法门,才拉拢的宇文发陈。 七眼泉是铲截争斗的最后一战所在。截教的后人布下了红水阵,铲教门人是无法破解的。 王八走着眉头,地上的沟渠越来越多。现在众人都不能一起站在一个地方。都分散的站在被沟渠分割的小片土地上。如同被困在一个个小岛上。 “我们诡道是截教的延续。”金仲隔着一个水渠,对王八说道。 我大喜,是啊,这红水阵是截教门人布下的。说不定截教的后人,也就是诡道门人能有破解的方法。 这里的诡道门人,有四个:我和王八,金仲和他的小弟子。 “你会吗?”我向金仲问道。 “不会”金仲的回答,让人泄气。 王八想了一会,对我说道:“可惜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会算沙。” “你想到办法啦?”我急切地问道。 “想到也没用。”王八说道:“红水阵的阵法催动,其实在这下面,我想了,既然是截教中人布下的阵法,就必须由截教的人下去。” “可是你刚才被水把手给化了。”我问道。 “试一试,也许诡道的入阴能做到。”王八说道:“我们入阴下去,关闭阵法的阴门。还要有个诡道的门人,在上面关闭水门。” “那好啊。”我说道:“我们现在就干。” “可麻烦就在这里……”王八迟疑地说道:“只有你能算沙。” “我跟你下去。”金仲说道。 王八看着金仲。脸上诧异。 “我已经把算沙的方法教给他们了。”我解释道:“诡道挂名,是需要点东西进门的。你手上的螟蛉,就是当年黄裳的陪嫁。” “那就这样吧。”王八对我说道。 金仲隔着水渠跳过来。我们三人站在一起。 王八对旁边的众多道人喊道:“大家现在同舟共济,齐心脱困。能不能听我指派。若是不能,大家就什么都不做了,站在这里等死便是。” 这些道家的门人,因为地面被切割的原因,很多人已经站的较远。但所有人都一致说道:“听抱阳子调遣。”包括熊浩这一干人,都服服帖帖。 我发现,王八是真的有实力,从众人对他这么恭敬,就能知道,他们是真的佩服王八。而我,只是个投机取巧的小角色。真正能主持大局的,是王八。 我不仅感叹起无数次的想法:我和王八,为什么就不能交换一下命格呢。 王八对我说道:“我和金师兄下去。他计算阵法阴门的开阖,他算我关。你在上面计算水门的开阖,你算,他们关。” 王八说完,指挥道家众人跳到坪坝上旧的水渠上石闸的上面。每个石闸都有道家门人站立。 都等着我来安排。 王八对我和金仲说道:“最难的一点,你们之间的算法一定要保持同步,错一点,就前功尽弃。所以一定要把第一刻算准了。后面也一定不能算错。” 我和金仲都忍不住笑起来。 “七十九进。”我心里告诉金仲。 “三十六万一千一百三十二出。”金仲的意识很清晰的告诉我。 “你们笑什么?”王八好奇地说道:“你们现在就把刻分对准啊。” “已经对过了。”我笑道:“你们下去吧。” 王八和金仲在坪坝上跳跃,找到伤门蛊位。那里的地面开裂出口是个泉眼的样子。王八割开金仲的耳垂,收了金仲的肾魄。一切妥当后,两人钻了下去。 我焦急地站在原地等着,沙砾在渐渐流逝。 五千六百零三颗沙砾进,八万四千二十一颗沙砾出。还是没有动静。 我不禁想到,也许王八本来就错了。现在他和金仲已经化作血水。沙砾还在继续漏。我越来越绝望。 红水阵发作得更加猛烈,地上的沟壑越来越多。无数恶灵已经漂浮到地面上。这些被阵法困了上千年的恶灵,怀着强大的戾气,在空气狂怒的尖叫。好几个力量强大的魂灵,已经开始向地面上的道人发动攻击。众人都开始慌乱。纷纷拿出法器格挡。 有人已经在破口大骂:“被王抱阳和老严骗了。他们自己跑了。丢下我们。” 也有人在喊:“妈的诡道都不是好东西。不该相信他们。” 全然忘了,老严并不是诡道。 我没有做声,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说。地面上的土地越来越少。四处红水泛滥。恶灵在开始疯狂起来,尖啸着扑向众人。已经有几个道行浅的道士,被恶灵拉扯到水中。道人一入水中,连话叫都没叫上一声,顿时没了踪迹。 水面上开始漂浮葫芦。我看了更加心惊,估计旁人也和我一样。大家都是道门,知道葫芦飘出来,是个什么处境。 这下,我知道大难临头了。绝望之中,大脑却无比清晰。 ——王八和我大冬天的,穿着短裤,浑身湿漉漉的看着紧闭的宿舍大门。冻的瑟瑟发抖。 ——草帽人躲在墙角,趁着夜色降临,呼吸点新鲜空气。 ——曾婷拉着行李箱,没入火车站里的人流中。 ——赵一二懒洋洋的躺在太阳下等死。 ——金璇子睡在棺材里等死。 ——沙漏的瓶子,“四十二进……” 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算沙,我不禁为自己开小差觉得好笑。 “四十二进!”这想法又在我脑袋里出现了一次。 不是我自己的思维。 金仲在告诉我。 我狂喜,连忙计算出“一万零三十三出!” 王八和金仲还在努力。王八现在关了第一道阴门。 我连忙大声喊道:“大家别慌。都听我的!” 可是我的声音,埋没在众人惊慌的叫喊中。我急了,跳了几下,走到景门的畜位,这里是水渠的一个石闸,一个龙门的道人正站在这里入定打坐,我摇晃他的肩膀,“王抱阳已经关了一道门了!你快把石闸关上。” 龙门的道人猛人惊醒,慌慌的烧了符篆,把石闸落下。 石闸下水渠一下子就平静了。传出类似于用金属摩擦毛玻璃的声音。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但是这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攻击道人的恶灵也被惊动,动作变缓。 所有的恶灵又飘到空中,集聚在一起,如同一团乌云。蠢蠢欲动。猛地就向我这边冲过来。可是距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乌云顿时飞散。 我身前被人布置了一个无形的罩子。我扭头看去,和我隔着几条水渠的熊浩,正在冲我点头示意。 我没时间感谢熊浩。 “两千四百五十九进。”仍旧是金仲在告诉我。 “五十八出。”我算了出来,对着正站在杜门蒙位的道人喊道:“就是这里,快落闸。” 站在杜门蒙位的是龚师傅。他立即放下石闸。 “六十二进”金仲又在告诉我,他和王八动作变快了。 “十三万七千六十六出。”我连忙对惊门归妹位的道人喊道:“该你啦,该你啦。” 这个道人我不认识,他还在茫然不知所措,身边的一个弟子,替他下了石闸。 “五万零九十七进。” “二十一出。” 开门明夷位。 “六千九百五十一进。” “十万二千四十就出。” 死门升位。 …… …… 红水阵渐渐消退。地上的沟壑也慢慢的回填成实地。恢复的息壤,慢慢推着水流倒退。红水从沟壑回到水渠,随着石闸的关闭,继续往回退去。 我忽然又想起了守门人的话:“铁树开花,死人说话,水倒流。” 地面终于恢复如初。王八和金仲做到了。 地面上飞散的恶灵没了依托,四处乱窜。被各个门派的道人纷纷剪灭。 众人脱离的险境,都不敢再在这里耗下去,都飞快的走向坪坝的边缘。熊浩走之前,向我拱了拱手。 我回礼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不用惦记,我帮你也是帮自己。”熊浩说道:“各为其主。我们后会有期。徐师傅。” 看着熊浩的背影走远。我心里不禁纠结起来,老严和张光壁,到底谁更可恶。 我懒得想这么多了,我已经没退路。过阴后,我会问守门人,到底怎么对付张光壁的。也许,到时候,已经不用再问了。 王八和金仲还没出来,但我不着急。金仲已经告诉我,他们在那里。 坪坝上的众人都走了。看着这些道家门人,兴冲冲的来,却又落荒而逃。我心里想着,真是何苦。七眼泉的村民来了几个,默默的收拾场地上的残局。某些没有填平的沟壑,也用土给填了。宇文发陈失踪了,他们也没慌乱,更没人来问我。应该是宇文发陈早就告诉了他们这个可能发生的结局。 我找了个石头,坐了一会。当刚才的紧张情绪在我心里完全消褪。我呼吸平和的时候,我站起来,向守门人的那个树林走去。 尾声 仍旧是那个大树。 守门人现在坐在树旁。正在听王八唱着《黑暗传》: “黑暗混沌无史记, 盘古开天又辟地, 才有日月照九州。 三皇五帝夏商周, 战国归秦及汉流, 司马梁晋隋唐主, 五代宋元大明休。 古今多少兴亡事, 留与后人度春秋。 古今多少英雄事, 争夺江山把名留。” 金仲在旁边恭敬的站立。 守门人说道:“你唱的是错的。” 王八笑着说:“怎么可能,书上就这样。” “你再废话,”守门人说道:“我把你丢下去。” 王八笑道:“你不会,我下去了,你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你和你师父一样,”守门人说道:“净是惹事的人。”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王八向守门人拜了一拜:“希望我还能活到你死的那天。到时候来道贺。” “你等不到了。”守门人说道。 “好了。”王八欠了欠身体。对着守门人说道:“正角来了。我不打扰了。” “他的事是点小事。”守门人说道:“我们多说说话。” 王八说道:“算了,我们说的不少了。” 守门人把身体伸展,用下肢走路,往树林的深处走去。 王八、金仲和我,都老老实实的跟着。 走了很长时间。守门人的爪子走路不方便。白天她也不能飞。 终于走到山峰的一面绝壁前面。守门人伸展翅膀,用翅膀尽头的爪子,在石壁上慢慢画了个门的形状。 画出来的门,里面的山壁登时变得模糊。向里看去,里面空洞虚无。 守门人把翅膀收起。对王八说道:“算了吧,我先走了。”然后慢慢爬到一个大树上,树上全是巨大的蝙蝠。倒吊在树枝上。守门人挤了进去。蝙蝠群骚乱了一会,然后继续休憩。我也分不清楚,那一个是守门人了。 王八把螟蛉交给了金仲。金仲用随身的匕首把王八手上腐烂的小拇指顶端给削掉。 王八疼得喊了一声。 “你也怕疼啊?”我取笑王八。 王八说道:“心情放松了,就怕疼了。” 金仲把螟蛉举到头顶,用王八的鲜血给抹了,然后狠狠的恩在王八的印堂上。王八眼珠子暴起,眼白血红。过了一会,脸上才开始恢复正常。 “谢谢。”王八说道:“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你倒是省心了,离开了老严,连诡道执掌都懒得做啦。” “你也说过我是外人。”王八说道:“既然是外人,就算了呗。” “那你快点下山吧,董玲还没走远。” “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王八说道:“你真的不怕了?” “怕也就是这样了。”我说道,“别等我,我想我不会很快出来,我有很多东西不明白。” “那你保重。” “快点下山啊。” “她已经订婚了。”王八说道:“何必再这样……” “那是你的事情。”我说道:“跟我没什么关系。估计过一会,董玲就到宜昌了。” “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王八说道。 “快走吧。”我向王八摆摆手,“别他妈的虚伪了,你再呆着,董玲就真的跟别人结婚了。” 王八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喊住王八,“差点忘了件大事。” 我把身上的那张银行卡,递给王八,“别做什么律师了,闹心。拿着这个钱做生意吧。钱是我的,你别贪污了。到时候,我还要找你要的。” 王八拿着卡愣着。金仲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来。我笑着向金仲做了道家的礼节,“我们是同门,还搞什么俗礼。” 金仲哈哈笑了一声。反身向树林外走去。 王八看着我:“真的决定了?” “走吧,走吧。”我不耐烦的向王八挥手,“和董玲生了小孩,我要当干爹。” “疯子……”王八慢慢后退,“再见。” “别这么矫情,行不行?”我转过身,面对这那个无法探知的门。手向后摆了摆,“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 我听着王八一步步往回走去。越走越快。心里好笑,他这次是真的要去追董玲了。董玲订婚了又能怎么样。王八做什么事情都是志在必得。 ——除了这次争取过阴人。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石壁上的门。 不知道门后面,等着我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迟疑一会,向门里走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