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前夫是四品/作者:八月薇妮』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言双凤下堂后,凭本事搭上一个肩宽腰细腿长、色如春晓之花的落魄美少年,金屋藏娇,乐不思蜀很快,美少年出人头地,为将军心腹双凤对他道:“差远了,我前夫是四品。”再往后,美少年进京面圣双凤:“还好啦,我前夫是四品。”一日,双凤无意中看到一张本朝魏...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月冷风峭,地面多了一层白,出着月亮飘雪,在别处或许罕见,于龙城这种偏北僻寒之地,却是司空见惯。老富贵推着一车草料,窸窸窣窣抖落在马槽中,几匹马儿期盼已久,纷纷靠过来咀嚼。老富贵从容不迫而利落地加完了草料,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挨个在马儿的脸上颈间抚过,如同爱抚孩子般。在中间一匹枣红马跟前他停的格外久,红马长的极漂亮,淡淡的月光跟风灯的光芒中,照出很长很密的睫毛,柔亮而大的眼睛,颈间的鬃毛也给精心梳理的很齐整。它一边嚼吃草料,一边驯顺地在老富贵的掌心蹭了蹭,仿佛在感谢他的好意。老富贵满意地笑:“胭脂啊胭脂,若你是个人,那一定跟咱们凤二姑娘似的,是个绝色美人。”胭脂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嘴巴动了动,低低地唔哝了两声,就仍是乖乖地低头吃草料,吃了两口,它突然停下来,歪头往院墙外静静地打量。老富贵转头,零星的雪花从墙头上悠悠飘落,墙外隐隐地传来一声清亮的马嘶,那声音竟带些金石交击的肃厉之意。正在这时,脚步声传来,“富贵爷爷,您、您还在这儿。”是小平安,提着两桶温水,木桶上浮着热腾腾的水汽。小平安原是个小结巴,现在说话比小时候流利的多了,可毕竟不能完全改好。老富贵上前试了试水温,催促道:“小狗头儿,跑到那里懒去了,还不快把水添上,待会儿凉了又麻烦。”“哪、哪里就懒了,就是刚才过前院,差点给那匹马惊到,站着多看了一会儿。”小平安解释着,赶紧上前将水倒了,几匹马凑过去,挤在一起喝温水。老富贵听他说前院那匹马,便把沾水的手在皮袄上擦了擦:“你留神,那匹可没骟,脾气最暴烈不过的,一蹶子怕不把你踹飞老远。”小平安立刻说道:“可、可不是?我就透过门缝瞅了眼,它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冲我过来呢,吓得我……亏、亏我跑的快,就从没见过这样凶、凶的马儿。”他心有余悸,把空水桶放下,又搓手跺脚地说:“那公马看着也有七八岁了吧,怎么竟不骟了,这样烈性,还能骑?”但凡使唤骑用的公马,到了三四岁上,便要骟了,俗称“去势”,只为这样马儿便驯顺听话,养马的人自然知道这道理。老富贵若有所思地说道:“能不能骑得看人,想当年咱们爷在的时候,那最烈的野马都能驯服呐。”平安眨巴着眼:“这我也听说过,只是从爷没了后,再不听说有人这般能耐。”他凑近了些问:“富贵爷爷,咱们姑奶奶捡回来的那个病秧子,真是这匹烈马的主人?”老富贵点头道:“虽看着不像,不过这马确是跟着他来的,应该错不了。”平安撇了撇嘴,百思不解地嘀咕:“先前姑奶奶回来,为修缮马厩,屯草料,费了好大的银子,如今平白又多了个病秧子,听如意姐姐说,光为他看大夫拿药,就花了十好几两呢,能屯、屯多少草料了,亏咱们姑奶奶舍得。”老富贵本来想抽袋烟,听了这话,便把双手揣在袄袖子里:“凤姑娘没说什么,你这小狗头子倒嚼起了舌头。你懂什么。”平安凑近了些:“富贵爷爷,前儿我无意中看了那病秧子一眼,啧,脸那样白,模样那样好,我打小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画上的仙童一样,怪不会是……姑奶奶因为他长得好才留下了吧?”老富贵作势给他一耳刮:“还不闭嘴呢,想叫我抽你就再嚼。”平安赶紧转了话头:“我看今天晚上怕要下一场大的,爷爷您先回去吧,我会紧着看管着马厩的。”老富贵“嗯”了声:“看着它们喝了水,若还有剩的残水记得都清了。”“知道知道,”平安赶紧答应着:“这天气若是结了冰,明儿再弄麻烦,对马儿也不好,都记在心里呢。”老富贵见他说的清楚:“凤姑娘的心思都在这些马儿上,咱们可也要尽心,你好生看着,明儿我给你买糖果子吃。”平安欢天喜地的:“就算不给我买糖果子,我也得尽心。”老富贵笑着又揣了手,慢慢地出了马厩房,走了会儿,就听到前院又是一声咆哮般的马嘶。他站住脚听了半晌,透过门缝往内打量,却见月光之下,一匹矫健神骏的白马立在院中,惊鸿一瞥,倒像是一匹玉马似的。大概是听见了动静,白马扭头,晶亮的眼睛里果然透出了几分灼灼凶戾,无怪把小平安吓得那样。老富贵啧了两声,他跟马儿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猛骏凶悍的马儿,简直比野马还要凶戾几分,怪不得小平安不信它有主儿,还是个看似……已经快亥时了,南院的房间却还亮着灯,透出几分暖色。老富贵走到廊下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是丫鬟如意,炒豆子似的声音脆响:“总而言之,我可伺候不了那位主儿了,娘子您看着办吧。”隔了会儿,才是言双凤缓缓说:“你还跟我‘总而言之’?你这废物点心,伺候一个病人都不能,你还能干什么?还敢在我这儿撅嘴使性子。” 第2章第2章   言双凤本正无措,蓦地听见这声,惊奇在瞬间盖过了恐惧。“你、说什么?”她对上那双清如水寒如冰的眼,迟疑不解地:“你叫我……”言双凤排行第二,因虎啸山庄的名声地位,山庄外面的人,或会尊称一声“言二姑娘”或“凤二姑娘”。但并没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称呼她“凤二”,就算是家里的祖父,也只会宠溺地以“二丫头”相呼。故而这个可疏离可亲近的称呼对于言双凤来说,着实陌生,尤其是从个一面之缘的生人口中唤出,更是透着无法形容的古怪。对方安静着,并未回答,那眼神,却在不知不觉中依稀和软了几分。言双凤却没耐心再等他的回答了,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件了不得的事。对方的手肘,原先很紧地抵在她的颈间,稍微用力就会压断她纤细的脖子,但就在唤出那两个字后,那力道稍微松了几分,可还是压着她未放开,尤其是那只手所搭垂之处,很不妥当。言双凤目光下移,见对方并没离开之意,便道:“你是没摸着,还是没摸够?”他一怔,仿佛不解,直到眸光闪动,才察觉了自己失礼的手。恍惚中,言双凤仿佛听见有声很含糊的、意义不明的笑。这笑莫名地激怒了她,不等对方动作,言双凤拼力挺身坐起。半垂的帐子被两个人的动作撩的一阵惊慌摇晃,言双凤遽然起身,少年却反而往后一退,这带着闪避意思的一退,让言双凤窥知,她立刻反客为主。不,她本就该是“主”。言双凤是猝不及防给擒着手腕拽压在榻的,少年其实只有上半身动过,如此一来,他后倾回去,她反而步步紧逼。烛光不失时机地从床帘外荡了回来,眼前一寸寸地明亮,少年完美无瑕的容颜也重新在眼前逐渐清晰,长眉入鬓,凤眼明锐,想来潘安宋玉不过如此。言双凤盯着这张明明看似人畜无害的脸,若不是刚才被他饿虎扑食似的摁倒过,着实难以想象这样“娇弱”似的少年,爆发起来会是那样骇人。她原本以为如意是偷懒,夸大其词,如今想想,却是错怪了那丫头。可是,此时此刻,少年身上原本凌厉太过的煞气不知是消散了呢,还是收敛的高明,她竟不觉着如在虎爪之下的恐惧了。言双凤挑衅又有点恼怒地瞪着少年,少年却也沉静如渊地凝视着她。两个人四只眼睛,直透透毫无遮蔽地对视着,她的眸子里有簇簇地小小燃烧的火苗,而少年的眼眸不似方才的冷冽,却仍是寒潭似的,叫人看不出深浅。顷刻,言双凤率先打破了沉默:“反了你了,”心神归位,她便也恢复了泼辣本色,恨不得伸出手指在少年如玉似的额头狠戳上几下:“我好心好意救你小命,你倒想要恩将仇报不成?”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少年极好看的双眸里多了几分明亮和暖之色,他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仿佛虚弱地垂眸咳嗽了一声。肩头的长发,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滑落下来,上好丝缎子似的。不知怎地,言双凤就被那缕发丝撩拨的出了神,她看到少年凌乱半掩的衣衫,修长的脖颈,明显精致的锁骨,交领因为方才的动作,透出些许春光。看到了不该看的,目光好像是溜冰的孩子不小心打了滑,嗖地飞了出去。“娘子……”鬼鬼祟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是如意捧着一碗药,去而复返。丫头迟迟疑疑地站在门边,瞪着两只圆眼,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这幕。自家娘子竟亲昵地靠在少年身边坐着,还贴的那样近,且是那样盛气凌人,肆无忌惮,对对方却背贴在床壁,半垂着头,羞答答的,像是被恶霸欺压了的良家女子。言双凤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她赶忙挪身站起,清了清嗓子,假装不经意的抚了抚衣袖、披风,若无其事地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药拿过来?”如意“啊”了声,赶紧进内将药呈上。见言双凤没有要接的样子,丫鬟倒也聪慧,扭身放在了桌上。她可记得很清楚,自家娘子是打了包票,说是要让人把药喝了的,她可要看看成不成。不过,想到方才所见的那不明所以的一幕,如意悄悄地想:“兴许还真有门儿。”方才言双凤本是想兴师问罪的,可人家没出声,自己反倒心怀鬼胎起来。又看着那碗药,她瞟了对方一眼,却见少年已经悄然扭头向着床内了。言双凤决定先解决眼前之事,便单刀直入地问:“我说,你怎么不喝药啊。”望着对方岿然不动之态,言双凤冷笑了声:“你呀,别不知好歹,你是命大才遇上我,想那丹江里不知飘着有多少屈死鬼儿呢,何况是这冰天雪地的,如今你能全须全尾的躺在这儿,简直是上辈子积德,祖坟上冒青烟儿!若不是你还不能动,这会儿就该下来给我磕几个头呢。”少年甚是安静地听她念叨,听到最后,长发微微抖了抖。言双凤本就盯着他,即刻察觉:“哟,你不信?赶明儿你好了,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你还能活着是多难得的,哼!要还不知道感恩戴德,信不信我仍把你扔出去!”就在这时,少年忽然开了口:“多谢。” 第3章第3章   雪细细密密地下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院子里就响起刷拉刷拉的扫雪声。如意从后厨提了个食盒往回走,有些心神不属,下台阶的时候踩到些许残雪,脚下一滑,几乎摔跤。前头的小平安提着扫帚跑了过来,关切地问:“如意姐姐,你、你没事儿吧?”“阿弥陀佛,”如意抚了抚胸,又检看自己的食盒,她抱怨道:“平安崽子,这台阶上怎么也不扫干净了,害我差点跌跤。”小平安忙道:“原本扫了的,多半是、是风吹了屋顶上的雪又散下来了。”他怕如意不依不饶,便盯着食盒问:“姐姐,这盒子里是什么好香的?引得我口涎要出来了。”如意小心地把盒盖合上,抿嘴一笑:“还能是什么,我如今特成了伺候后院那位爷的了,这是他要喝的老山参鸡汤,又有红枣,松子,板栗,能不香么。”“难怪,”小平安猛地咽了口唾沫:“这个不是只有咱们老爷子才能喝的么?给、给那个人?”如意蹙眉耷拉眼地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人啊,如今可是咱们娘子的宝……”小平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如意却戛然而止。昨晚上,如意看了个稀罕,却也受了惊似的,整宿做了些乌七八糟的梦。如意是个直性子的,心里搁不住事儿,何况是这种。她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这样闷在心里,憋得实在难受。可这院子里的人,老太爷自是不成的,老富贵不用说,多半会吹胡子瞪眼地骂她一顿,富贵婶儿年老耳背,李厨娘倒好,就是嘴太快,有些不妥当,她屋里的是账房李先生,知书达理,为人精细缜密,倒是个不错的……可惜如今正在外头收账没回来,总不能去找他们的那个才五岁的儿子小虎子吧。如今小平安自己撞上来,惹得如意心里的虫儿蠢蠢欲动。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昨夜所见说出来,却听到隐隐地又有几声颇为激烈的马嘶传来。如意仰头听了片刻,问道:“是马圈里怎么了?”小平安却满脸平常:“不是,是先前随着二姑娘回来的那匹马,性子烈的很,昨晚上姐姐没听见嗵嗵的声音?它不安分着呢,时不时踢门,一宿没消停的样子,竟不知要怎么样,如今又是开始闹了。”如意方笑道:“一宿没消停?巧了,我说什么来着,有其主必有其马,这马儿一宿没睡,他也是。”小平安才要问究竟,却见院子外,李先生的儿子小虎子噔噔地跑过,小平安赶紧叫了声:“哪儿去!”虎子听见声音又倒退回来,他穿着厚厚的青布棉袄,头上戴着个斑斓的虎头帽子,手工并不很精致,但别有意趣。小虎子满脸兴奋,嚷嚷道:“老太爷要去瞧那匹马呢,我也去看个新鲜!”小平安的眼睛也一亮,回头问:“姐姐要不要去?”如意也想去凑个热闹,可想起手中的食盒:“我得回去,再耽搁参汤就冷了。”两个人分头行事,小平安尾随着虎子,七拐八拐转角,正看到前方甬道中,虎啸山庄的言老太爷被言双凤跟老富贵一左一右地扶着,慢慢地往前。老太爷头上戴着蓬蓬松松的黑色狐皮帽子,身上府绸皮袄,外头罩一件翻毛的夹袄,脚底下踏着轻便而保暖的麂皮靴,他且走且说道:“我听着这声儿,不像是中原这地儿的……当初你太爷爷打西域大宛国带回来一匹据说是天马的,那样高骏,放在外头的草场上,方圆十数百里的母马都跑过来凑它,我听过那个响动,倒有些相似。”言双凤笑道:“这故事您也说过几回了,每回听我心里都怪可惜的,那天马白来了一趟,怎么就没给咱们这儿留下几个小马驹子。”老太爷感慨道:“兴许是外头的马眼光高,看不上咱们这儿的马,按理说啊,这隔得越远,下的崽才越好呢,何况是那样威武的天马……谁说不可惜啊。”老富贵在旁听到这里,看了言双凤一眼,笑道:“老太爷,过去的事儿咱们自然没法儿,不过今儿不同了,这匹烈马虽也有四五岁的年纪,却竟没骟,我看它也是万里挑一的资质,若是能跟咱们这儿的配一配,岂不也好?”言双凤唇角扬起,笑吟吟地回看了老富贵,却没吱声。老太爷连连点头:“若真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胭脂、也是时候该配了,明年开春就差不多,只是找不到良种,别耽误了这样好的马儿啊。”言双凤才说道:“爷爷,您放一百个心,胭脂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也未必就是这匹外头来的,谁知它是真好呢,还是中看不中用?您先过目了再说吧。又不是非得它不可。”这次换了老富贵笑而不语了。后院的那个少年,确实是言双凤同他救回来的,但那次他们外出,却正是去万马山庄会见那可厌的王庄主,不过是因为他们庄子里有上等优良的种/马罢了。那王庄主奇货可居,又有心炫耀,还故意领着他们去见了自己庄上的公马们,果然都是膘肥体壮的良驹。可惜的是,这“生意”,到底没谈拢。回来的路上,言双凤还直呼惋惜,就在那时候,老富贵看到了前方林子边上的那“野兽”。直到如今,老富贵还心有余悸,北边寒地,山林处处,野兽出没不是什么稀罕事。故而在看到那巍然屹立面前的“野兽”的时候,老富贵第一反应,是以为运气不好遇到了猛虎熊瞎子之类的食人兽。还是言双凤听见响动,脱口道:“哟,好漂亮的马儿!”当时才下了雪,树的枝条都是簌簌的白,那匹白马立在其间,凛冽神骏,它盯了两人片刻,折过头往前飞奔。 第4章第4章   少年仿佛有些狼狈,但还能保持镇定,他微微侧首,仿佛垂死挣扎似的说了一个字:“热。”言双凤噗嗤笑了出声。这会儿她站在床边,两人靠的很近,言双凤嗅到有一种类似于雨过之后草湿花润似的气息在鼻端萦绕,清新,爽快,不掺杂质的令人受用。其实从上回被他冷不防扑倒,言双凤便闻到过,只是当时并没细想。此刻确信,确实是他身上的味道。她掀了掀鼻子,心情莫名地竟转好了些。望着少年面上那没褪的轻红,不得不说,着实赏心悦目,她心想:兴许是这小子脸皮薄,禁不住自己这样的虎狼之词,且又是个死里逃生的、比自己年纪小的,罢了罢了……还是别欺负的太狠吧。一念转动,豁然开朗,言双凤去了愠恼,重又春风满面。“是我关窗的缘故?”她觉着少年那声“热”未必是真,但还是煞有其事地配合他,一手端碗,一手探过去,在对方的额头拂落。少年宛若受惊,仿佛要避退,却又停下,任凭那只绵软的纤纤素手在自己额上轻轻地抚过。言双凤试过他的额头,又回头在自己的额上试了试,自言自语道:“也没觉着怎么样,总比才把你带回来那夜强多了,你可知前天晚上我也几乎一宿没睡,生怕你死了呢。”少年缓缓抬眸,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她。言双凤看着面前这张脸,他不胖,身量颀长,腰肢劲瘦,可脸上竟稍微有一点丰润,那是少年人特有的一点“奶膘”,加上那眼神太过黑白分明,凭空多添了几分稚嫩之气似的。言双凤下意识觉着,他的年纪不会很大,顶多十六七的样子,自己已经要奔双十的人了,跟这小孩儿较什么真儿。何况,自个儿还“有求于人”。想到这个,言双凤的笑容更灿烂了,那只绵绵的手在少年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似是亲昵的抚慰:“好了好了,方才不过是跟你开玩笑,可莫要当真,这碗汤是我特意叫人熬的,极费心思,这院子里只有你……还有我们老太爷能享用,连我都捞不着呢。你可别把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快趁热喝吧。”少年望着她笑的春风招展的眉眼,双眸越发幽深了些。言双凤几乎把碗贴到他的唇上去了,见他懵懂不动,便笑道:“小傻子,又不是个没断奶的奶娃娃,难不成真个儿还要人喂?”碗沿无意中在那弹润的唇上碰了碰,那唇便被欺的变了形,少年无言,唯有脸颊上的红更深了几分。言双凤意识到自己又开了不相宜的玩笑,便轻咳了声,正想找补,少年却抬手,似是个要端汤的样子。她善心大发,便殷勤地:“罢了,乖乖地别动,我喂你就是。”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仰头看她。言双凤一愣,旋即笑道:“想什么呢?是这样喂!给我张嘴。”他明白过来,重新垂了眼皮儿,也掩住了眼底恍惚的一点失落。就着她的手,少年把那碗汤慢慢地喝了。“这才对嘛,听我的话,错不了。”言双凤仔细地拿帕子给他擦擦唇上的汤渍,还不忘夸赞。她心满意足,甚为满意,这回可是“大获全胜”,不似昨儿“胜之不武”,但这次过来,却不仅是为了喂汤。把碗放回桌上,言双凤自己挪了个鼓凳在床边,坐下后,便自然而然地叠了二郎腿。百褶裙摆向后散落,底下是一双绣花翘头麂皮短靴,她自在不羁地晃了晃脚,鹅黄的撒花绸子裤腿随着动作提起,罗袜堆叠,中间便露出一点儿惹眼的纤细脚踝,白腻如玉。少年的目光荡秋千似的,在那里逡巡。言双凤毫无察觉,信手整理着裙子,又拉拉衣袖,她问道:“你在这儿养了这两天,一直没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儿?又是怎么落在丹江里的?”她问了这几句,不等少年开口,便又歪头打量:“你看来很是面生,不是本地人对么?”少年张了张嘴,抬手拢住额头:“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什么不记得?”言双凤坐直了些,惊愕地看着少年。“嗯,大概是先前落水的缘故。”他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都不记得了。”“都?!”言双凤的唇动了动,这可是她没料到的情形,她不死心地:“都不记得了?连……自个儿的名儿都不知?”少年嗯了声。 第5章第5章   院子甬道上的雪已经清扫的干干净净,两侧却还有些残雪,冬青的叶上一簇簇的,青翠玉雪,甚为可观。任醒大夫往老爷子房中走去,身后,小童提着药箱亦步亦趋:“先生,那位小爷长的跟画儿上画的一样,性情怎么这样古怪?”见任醒不语。小童自言自语般道:“凤二娘子倒是对他格外好,不然方才公然给他握住手,竟还不当回事儿呢。”听了这句,任先生皱眉止步:“胡说什么,我一再告诫,病人家里的事儿不许打听,也不许乱嚼舌头,今儿是怎么了?”小童见他面沉似水,吓得忙认错。正这会儿如意追了出来,见了她,任醒才不理论了,倒让小童儿松了口气。如意上前行了礼,陪笑道:“先生走的好快,我同您过去。”任醒道:“我常来常往的,路也认得,你……不陪着你们姑娘?”如意没那么多心眼儿,直接就说:“是娘子叫我来陪着先生的呢。”任醒就闭了嘴。小童想问如意,言双凤跟那少年是怎么回事,又不敢插话。默默地走了半道,任醒忽然问:“凤二姑娘有没有说,要留他多久?”如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小爷的腿还不能动,怕还要耽搁一阵儿。”任醒思忖了片刻,微笑:“回头我教你个按揉的法子,每天给他顺顺气血,会恢复的快。”如意有口无心地答应着,又道:“先生果然不愧是大夫,怪不得娘子镇日夸奖,方才给那样得罪,竟还只管为了那小爷好,啧啧,可惜他的脾气实在叫人吃不大消。”那小童差点忍不住,看向任醒,勉强地闭嘴。任醒却恍若无事地笑道:“怎么,他的脾气不好吗?可曾打骂于你?”“不不,打骂是不曾的,只是……”如意很为难地寻思道:“我也说不准,其实……细想想,他甚至重话也没说过,可有时候给人一个眼神,就很够你受得了。”任醒想到方才少年那冷冰冰清凌凌的目光,当时他心里还莫名震颤呢,何况这丫头,不由深以为然。眼见老太爷的院子到了,言老太爷此刻却不在房中,原来他在看过了那匹烈马后,便又拐去了马圈。任醒到的时候,见老太爷正站在那匹叫胭脂的枣红马旁边,爱惜地抚摸着那漂亮的马儿,口中亲昵地喃喃:“胭脂啊胭脂,爷爷已经给你相中了好郎君了,咱们不急啊……很快就有小崽子啦。”任大夫忍笑上前,跟老太爷寒暄过,陪他回房。诊了脉后,任醒道:“您老人家身子康健,越活越精神,竟是半点儿也不用大夫操心。”言老太爷闻言更为喜悦,便笑说:“我也是这么跟凤儿丫头说的,我能有什么不妥呢?只是她孝心重,我也就随她罢了。再说了,整日家这个补汤那个补药,还劳烦您来走动,我还能不敢好好的?”任醒笑道:“这是积善人家庆有余,才得您这样的老寿星。”言老太爷呵呵笑了几声,任醒又叮嘱了几句日常要留意的,言老太爷执意要留任醒在庄子里吃中饭,任醒正推辞中,便见言双凤从外来了。老太爷忙道:“你来的正好,吩咐厨下做两道任大夫爱吃的菜,中午不许他走,眼见日头晒头顶了,若叫人家空着肚子去,不是我们这家里的礼数。”言双凤笑意盈盈道:“偏您老人家又多操心,我为什么来迟了?正是方才叫李婶儿去置办呢,正好今早儿还得了一条这么长的大胖头,管保让他吃的迈不动脚。”任醒见她张手比划那鱼的大小,不由笑了,言老太爷也笑的眯了眼,对任醒道:“我这孙女儿,从来都是最心细的。”任先生道:“二姑娘不止心细缜密,有时候行事风范不输男子,我也是佩服的。”言老太爷虽得意,面上还说:“罢了,她不惹事,少张扬些我就谢天谢地的。也别夸坏了她。”老太爷在外头转了一上午,吩咐言双凤招呼任大夫,自己到里头暖和去了。言双凤跟任醒离开老太爷上房,便问:“先前不会就恼了吧?”任醒知道她指的是那人的事儿,却若无其事的:“哪里,医者父母心,都是一视同仁的。”言双凤笑道:“你心里若没有,又怎知道我说的是吉祥呢。”“吉祥?”任醒疑惑地看向她:“那少年?他叫……”“我起的,”言双凤得意洋洋地:“怎么样,你觉着这个名字好不好?”任醒语塞,就像是嘴里吃了个南方的橄榄,那味儿竟说不清是如何。言双凤则道:“他呀,也怪可怜的,差点儿死在丹江里,腿又不能动,连自己个儿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叫我给他起个名字,我又不是他娘,哪里干这事儿!不过好好的一个人没有名字,叫起来也不方便啊,我想了想,索性就叫‘吉祥’吧。” 第6章第6章   卧房不大,靠近床边的地上放着炭炉,烘的屋子里暖意融融。黄昏时分的光线甚是柔和,淡淡的夕照从窗上透进来,将所有都照的朦朦胧胧,犹如梦幻场景。言双凤原先坐在床边的鼓凳上,后来发现这样的话无法施力,于是站起。可才站了片刻,又觉腰疼。于是现在,她已经改为坐在床边、扭身背对着赵襄敏的姿势,她只全神贯注地对付他的两条长腿,可作为言双凤口中的“孩子”来说,这两条腿着实是太长了些。龙城之地苦寒,但男子却大都高大壮硕,是别处所不能及的,比如任醒大夫,虽不算最高的,可跟言双凤站在一处,却仍是比她高出一个头去。先前言双凤没在意,如今揉起来才发现,这“吉祥”的身量,仿佛不输给任大夫。她揉的太过吃力,因为身上发热的缘故,已经卸去了披风跟一件夹袄,如今只穿着薄棉的粉色缎子小袄,下衬着浅绿的绫子面儿百褶裙,腰间勒着珍珠白的宽束带。细软的腰肢因为伏身的姿态略微弓起,像是春日才发了嫩芽的柳条被春风吹折的弧度,看的人心里发痒,很想去折一把。赵襄敏眼前所见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在一个被救的陌生人而言本是不常见,但是对赵襄敏来说,如此情形,这般熟悉。他曾折过那把细腰,不止一次。有些荒唐的情形在心里张牙舞爪地奔出来,赵襄敏的眼神在瞬间有些迷离。除了真正的昏厥濒死之时,小魏王就算睡着,也仍是保持着身体的本能,倘若有人靠近便会察觉。今日自不例外,从言双凤还未进门,他仿佛先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子并不名贵甚至略显俗气的脂粉香气。言双凤是个爱打扮的美人儿,品味却并不怎么高,只任由自个儿的性子行事,喜欢什么就弄什么。所以她的装扮也跟她的脾性一样,有时候相得益彰,美若天仙,有时候却惊世骇俗,画虎不成反类犬。她却仍是我行我素,坦白直率,全不管别人怎么想。现在想想,这竟是一大优点。赵襄敏看着言双凤兢兢业业地给自己揉腿,他的腿确实还麻得很,而且他也极乐意看着她吭吭哧哧任劳任怨的样子,所以,赵襄敏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惊动她,直到她嘀嘀咕咕说了那几句话。他堂堂小魏王,本朝唯一的带兵王爷,竟比不上一匹马。虽然乘风也是他视若珍宝的爱马,但如今乘风被视若珍宝而自己却被弃若敝履,他实在忍不了这天差地远的待遇。赵襄敏破了功,存心要刺她一下,便故意开了口:“娘子在做什么?”言双凤被身后那虽不大、却仿佛惊雷似的声音吓了一跳,许是心虚,她惊叫了声,狠狠一抖,见鬼似的回过身来。身后的少年双眸似睁非睁,看着有些惺忪之态,仿佛刚刚醒来。言双凤看的分明,按捺着怦怦乱跳的心,她举了举手:“这还用说么?任先生交代了,要时常地给你揉腿活络气血……你才能好的快。”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少年的脸色,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他到底听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赵襄敏像是个才醒了的人,试着起身:“我竟睡得很死,朦胧中听见有人说什么……马儿之类的,这才醒了,莫非是娘子在说话?”言双凤眼珠转动,抿了抿唇:“我、我是说,我在这儿给你做牛做马的,也不知是不是哪辈子欠你的。”她嘻嘻一笑,觉着自己可谓大有急智,这也能给她圆过来。同时言双凤放了心,既然赵襄敏没听囫囵她的话,那就行了。赵襄敏似笑非笑,并未说破,而只撑着要起来。言双凤见他起的艰难,赶紧下地,殷勤地将他扶住:“慢些。”不料人没扶起,自己竟“哎吆”一声,摇摇欲坠。正将倒下,一只手稳稳地把她拖住。言双凤顺势重又挨着赵襄敏坐了,他问:“怎么了?”她满脸苦色,手揉着腿,低吟出声:“要死,方才只管给你揉,我的腿都麻了。”腿麻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像是有无数的小蚂蚁在啃噬着骨头,无法忍受。赵襄敏望着她明艳的脸皱成一团,不由轻笑:“都是我的不是。你别动,换我给娘子揉一揉就是了。”言双凤正在诧异,赵襄敏已动了手,他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言双凤本是双腿垂在榻前,他一手抄在她的腰上,一手自膝弯处,稍一用力,竟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抱孩子似的搁在自己旁边。这一下子,就仿佛两个人同榻而眠的架势了。 第7章第7章   小雪这日,老富贵套了车,准备去镇上置买点过冬之物。昨儿晚上言双凤叫了他去,开出了一串单子,算来算去,银子总是不够用。言双凤只说她再想想办法,就打发老富贵先歇着了。老富贵回到房中,跟周婆子闲话起来,老两口儿很为言双凤跟庄子发愁。先前李顺去收账,这多日子没有消息,只怕不能指望,姑娘自打回来,干的都是撒钱的营生,她本来也没带金山银山回庄子,哪里禁得住这样挥霍。何况又添了个病号。两个老人唉声叹气商议了半宿,一筹莫展。最后,老富贵抽了两口闷烟,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上敲了敲,道:“大不了豁出我这张老脸,镇子上那些掌柜的多少能卖我点面子,不够的都先记账就是了。”他时常往镇上走动,人人都知道他是虎啸山庄的老把式,也有不少店东伙计之类的同他有些交情。但如今临近年下,谁还喜欢记什么账呢,收账还收不回来呢。周婆子道:“眼下要是有个能赚钱的买卖就好了,偏偏都是猫冬的时候,哪儿有什么门路。”老富贵闷哼:“也不能这么说,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去山上打猎去,若能弄两只大山猫就好了。”周婆子忙啐:“快别说嘴,你那把老骨头,若遇上了山猫,你还弄它?只有它弄你的份儿,就这样,还嫌你不好吃磨牙口儿呢。”次日早上,天还没亮,老两口已经起身,周婆子去厨下帮手,刚要出门,就见如意走来。周婆子忙道:“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敢情二姑娘有吩咐?”如意强笑,手中紧紧地握着一个缎子包着的东西,见左右无人,便递过来:“这是咱们娘子给的,大娘你让富贵爷爷带了去,娘子说了,至少能当三四两银子。”周婆子一听,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就知道言双凤必是把自己贴身的东西拿出来典当了,赶紧要推回去:“不行,这怎么使得?”如意低低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说,是典当又不是买断了,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就是。”周婆子还要再计较,如意道:“您老人家不必再推,我还要先回去呢。让富贵爷爷路上千万留神些。”如意走后,周婆子回到院中,正老富贵戴好帽子,拿了自己的鞭子要出门,周婆子如此这般一说,两人打开缎子,却见里头的,是一只极精致的镶珍珠的银钗。无可奈何,老富贵只好揣了钗子,才出大门,小虎子追出来定要跟着,李厨娘闻讯而至,喝道:“富贵爷爷是去办正经事,带了你岂不累赘,给我老实些呆着吧。”小虎子眨巴着眼,有些委屈:“我好久没出门玩了……爹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年前我能不能去镇上大集玩儿一次呢?去年爹还给我买了一只泥猴呢。”李厨娘其实心里也担忧丈夫,面上却还笑说:“买!等你爹回来,带你买泥猴,皮老虎,带你吃猪杂汤好不好?”小虎子得了许多空头许诺,小孩子家心思无邪,即刻欢天喜地。老富贵出门后,不知不觉将中午了,小虎子盼着他回来,好第一时间看看他这一趟都买些什么好东西,小孩儿跑到山庄门口,跟看门的狗子们玩耍。玩了半晌,其中一只小黑狗突然向着前方路上狂吠数声,小虎子随着看去,却见是老富贵的马车,急匆匆地自路上驶来,小虎子欢呼雀跃:“富贵爷爷回来啦!”马车飞快地冲到门口,赶车的老富贵的脸色却难看无比,铁青而无血色的,他没理会小虎子的热情,而只顾问:“二姑娘在哪里呢?”正小平安也来门口探头,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先前我还见在马圈那里,这会儿就不知道了。怎么了富贵爷爷……东西买了吗?”老富贵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东西?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什么东西呢!”言双凤不在南院,老富贵火上房似的往外窜,正遇上老伴儿。周婆子手中抱着个笸箩,看见他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发觉他脸色异样:“怎么了老头子?”老富贵只问:“二姑娘呢?”周婆子道:“在吉祥的房里呢,哎哟,他非得闹着洗什么澡,又弄那滚烫的……”老富贵不等说完,拔腿就走。周婆子一愣,又急忙追着叫:“不行,你现在不能过去!”先前李厨娘烧了一大锅水,周婆子跟如意送了几次,偌大的浴桶里热气腾腾,散发着苦涩的药气。周婆子看着那蒸锅似的水汽,有些担心地问:“这个能受得了吗?那细皮嫩肉的,可别烫坏了。”榻上的人道:“无碍。”周婆子又说:“那也不用人服侍?你自个儿能成吗?”回答她的还是那简单的两个字。如意悄悄地拽了一把周婆子,两人往外退,婆子兀自叹气:“年纪轻轻的可别有个什么……我看加上了这些药,倒像是要炖什么汤呢,怪骇人。”赵襄敏没有理会老婆子的嘀咕,只搬动自己的双腿下地。这数日喝药,按揉,已经可以勉强走动,可仍不利落,从床边到浴桶极短的距离,他撑着凳子,好不容易才挪了过去。 第8章第8章   她把雪呼在赵襄敏脸上,奋力揉搓,雪在手底下,很快地给揉化成了水,把他的脸弄得湿漉漉的。直到将赵襄敏的脸皮儿、耳朵,甚至脖颈都搓的软嫩甚至有点儿微红了,言双凤才又拽住他的手。薄薄的绸料子是最容易结冰的,袖角已经硬了一圈儿。言双凤拉着那只冰一样冷的手,忍不住捧在嘴边呵了口气,心里却也知道无用。老富贵头也不抬,粗声道:“那衣裳碍事,给他剥了。得尽快把身上搓遍了,不然就算救回来只怕也得落些残疾。”这个言双凤也知道,她毕竟是本地长大的,很知道北地冬日的厉害。常有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人,或者喝醉了的醉汉,倒在雪地中,倘若无知无觉睡过去,重则直接冻死,就算还能留一条命,那手脚之类的怕也会给冻的僵硬坏死,再也不能恢复了。言双凤双膝跪地,看着那只极漂亮的手,扫了眼毫无知觉的少年,只稍作犹豫,她即刻照做。上衫被胡乱去掉后,面前的是一具纤细修长却又不失力道的身体,玉石般的色泽,宽肩细腰,没有一点儿多余赘肉,形状完美之极。但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他的胸口以及左边肋下,竟分别有两道极大的伤疤,而除了这些外,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处或新或旧的疤痕。老富贵瞟了眼,饱经沧桑见多识广如他,也不由挑了眉,甚是震惊。明明看似是个面嫩少年人,身上竟是这样伤痕累累,实在想不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如此。而凭老富贵的眼力,很容易瞧得出来,少年身上的伤,绝不是同一种兵器造成的。这也让老富贵对的身份产生极大的疑虑。言双凤在为那些伤疤吃惊的同时,目光向下,却又不可避免地惊怔住了。老富贵却也看见,赶忙把身上的皮袄子脱下来。皮袄被盖在少年的腰胯上,总算挡住了那一处的异样突起。言双凤这才反应过来,脸在瞬间涨红,头上身上都出了汗。她起初可是没想到那是什么,又或者过于吃惊,这才不错眼地盯了半晌。言双凤又觉尴尬又觉着好笑,赶紧也解下自个儿的披风,一边盖在赵襄敏的身上,一边嘀咕:“我瞧他是不会有事了……都这会儿了呢,倒是精神十足的。”老富贵哭笑不得,却也不好直接跟她解释。在挺长一段时间,雪地里没有其他声响,只有言双凤跟老富贵两个埋头忙活,搓雪发出的嗤嗤声,以及因为疲累而急促的呼吸。在两人旁边,是那只白马,它立在两三步的地方,起初是垂头打量,等了片刻便缓缓靠近。马首伏底,向着地上的人嗅了嗅,又抬起那足以踢死人的马蹄,小心翼翼近乎温柔地碰了碰赵襄敏的肩膀,仿佛试图唤醒主人。言双凤百忙中瞥了它一眼,心中惊叹。虎啸山庄今日虽然没落了,但在当年却是盛极一时过的,这开创山庄的曾祖,乃是太宗时候的牧政司少卿,而虎啸山庄前身,便是牧政司辖下的一处军马牧场,只是后来牧政司式微,山庄也不再似先前般繁盛。可虽如此,山庄历代仍是不忘遵循祖训,总要调训些良驹,勉勉强强延续祖业。到了言双凤这一代,因庄子只有两个孙女儿,加上养马驯马耗费巨大,山庄已经不足以支撑,如今山庄内只还有十数匹马儿。大概是血脉关系,言双凤打小儿就会认马,也格外喜欢亲近马儿,只是碍于她是女孩儿,所以家里从不正经教导她如何养马驯马之类,只靠她自己耳濡目染而已。她当然很明白马儿的脾性,如今山庄内的胭脂,就是她最喜欢的一匹难得的好马,可是在言双凤看来,纵然是胭脂,只怕也比不上这批白马如此灵性。也就是在那时,言双凤觉着被救上来的这个人非同等闲。毕竟能让神驹低头的,又岂是泛泛之辈。正是从那一刻,言双凤心里打定主意,她一定要把这匹白马弄到手。毕竟她正愁那么好的胭脂,没有相衬的公马能配,假如有了这白马,那就无可挑剔了,来年多几个小马崽子,自然能慢慢地重振山庄之威。此时,滚烫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赵襄敏的脸贴在言双凤的脸颊上,同样的湿漉漉的,但跟那日的冰冷不同,此刻的他,是有些烫人的。药气夹杂着他身上那种清爽好闻的气息,令人熏熏欲醉,加上姿势有些吃力,言双凤道:“你闹腾什么?还不放手?赶紧给我……”赵襄敏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经意中,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言双凤微怔。黑缎子似的湿发贴在脸颊上,他的双眼也仿佛满是水雾之气,朦朦胧胧地望着她,偏偏星光点点,若隐若现。言双凤的唇蠕动了两下,那“滚出来”三个字,突然说不出了。后颈一紧,是他的手,力道适中地轻轻揉了把。太久没有给人触碰过了,何况是这种私密处,感觉如此异样,言双凤本能地一颤,情不自禁闷哼出声。赵襄敏听着那声有些略甜的低呼,目光从她的双眸向下,落在微翘的樱唇上。他隐约记得,除了喂药那次,当时自己在濒死之际,是什么又甜又软的东西压上来,把一口救命的气度给了他。凝视着那玫瑰色的唇瓣,赵襄敏喃喃:“凤二……” 第9章第9章   北镇守备司的游击将军孟同甫带了两个军汉,在山庄外翻身下马,门口的庄丁见他身着官服,腰间佩刀,威风凛凛,便忙上来帮他把马儿牵住。孟同甫抬头打量着山庄的匾额,阳光照在描金的那四个大字上,光芒闪烁。孟将军眯起双眼,把手往腰间一架:“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匾额还掉漆斑驳的,如今也跟着改头换面了。”那庄丁忙陪笑道:“是我们二姑奶奶叫重新描金上漆的。”“别说,这么一折腾,还真个气派了不少!”孟同甫哼了声,手中的马鞭在掌心一敲,迈步往内走:“凤二丫头在哪儿呢?”大步流星地,孟同甫穿过前堂,才过中厅,迎面就见后厅门口处站着一个人。袅袅婷婷的身段,底下是粉白撒花裙子,着绛红过膝的翻毛织锦长袄子,袄子剪裁的甚是合体,该收的地方跟该显的地方同样都恰到好处,就像是被朦胧的云雾遮住的山峦,知道她的高低起伏动人心弦,但若想细看清楚,却是痴心妄想。言双凤的双手似随意般搭在腰间,双眼带笑,望着孟同甫。孟将军一看到那道身影,又给她水汪汪的桃花眼一瞧,就仿佛真的落入春日的桃林,竟有些晕淘淘地不辨东西南北。恰好他正下台阶,魂不守舍,几乎踩空了一级,幸而他是习武之人,稍微踉跄后便赶忙稳住了身形。言双凤见状便笑了,可并没有出声,只先屈膝低头下去:“孟大人,给您请安了。”孟同甫一只脚踩在台阶上,闻言便停住,他生的魁梧,虽然站在低处,倒也不觉矮人一头。此事孟同甫斜眼看着言双凤,语带讥讽地说道:“原来方夫人还认得我,我以为你飞上高枝儿去,早不知道我孟某人是谁了!”撒花的裙摆一荡,言双凤迈过门槛。她才走近了两步,孟同甫便闻到了一股沁甜的花香气,一时却不能分辨是什么花儿。“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言双凤笑吟吟地,真情实意地说。她仿佛没听出孟同甫的言外之意,款步走到台阶边沿停下,整个人像是一支探出了花圃的玫瑰:“我忘了谁,也忘不了狗娃哥呀。”孟同甫听见那两个字,赶紧回头看了眼,见身后两名军汉还未上前,才低声极快地说道:“我现在是游击将军,手下也有百十号人,你少把小时候的名儿说出来,叫人听见笑话。”言双凤笑看向他一眼:“是,那就请狗……咳!孟将军入内说话吧?”她后退侧身,故作恭敬地探臂示意。孟同甫狠狠地瞪过去,趾高气扬地负手进了门。如意不在,周婆子亲自送了茶过来,言双凤便问:“将军你这次来,是不是为了我们账房顺儿大哥之事?”孟同甫正在看那杯茶,闻言道:“你知道了?”“才听说。”言双凤敛了笑,把老富贵出去采买无意中得知消息的事告诉了,问:“真的有信儿了?”孟同甫吃了口茶,是很清淡的香片,他咂了咂嘴回味那股香味,觉着不够过瘾:“若没有,我又何必亲自过来跟你说这个。”从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搁在桌上:“你看看是不是李顺儿的字。”言双凤忙拿在手上,却见那纸上血迹斑斑的,字也有些歪歪扭扭,却还是透着一股斯文,她的声音有点哆嗦:“是,是顺大哥的。”信没有几行,无非是写李顺在山匪手中,要二百两赎金,三天之内送不到,就叫准备收尸。言双凤看着那“二百两”,心往下沉。先前跟老富贵说起的时候,还没有个明确字数,没想到竟也是二百两!这就算是变卖了她的首饰只怕也不能够。孟同甫打量着她凝重的脸色:“怎么样?”言双凤把纸慢慢折起:“此事既然惊动官府,不知官府有什么法子没有?”孟同甫道:“这股胡子通常在深山里转悠,所以官府里也不当回事儿,大概是临近年关,穷急生疯,才弄得这样大阵仗,守备司的意思是想剿灭,可是知府大人觉着年底了,不该再另外生事。”言双凤皱眉:“你特意来,就是为跟我说这些话?”孟同甫扫了扫她:“不然呢,专门来看你的?”言双凤哑然,看看手中纸上已经干涸的血渍:“听说北镇也有人给绑了,他们怎么办?送银子?”孟同甫点头:“那可是北镇数一数二的富豪,二百两对那样人家来说算什么?这也是最快的法子。”言双凤揉了揉眉心,苦笑:“这些胡子可真看得起虎啸山庄啊,我们岂不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豪待遇了。”孟同甫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不知道你们山庄祖上是给皇帝养马的。”言双凤道:“少说这话,我这儿人命关天呢,堂堂的孟将军什么法儿也没有,只管逼我们自救,哼……还有脸说笑呢。”孟同甫笑脸一僵,自己也觉着这话对,可又不想轻易低头,便哼道:“我有心却无力,总不成叫我单枪匹马的去救人吧?没有守备大人跟知府大人的命令,我自己去,不过又多一个肉票而已。”言双凤冷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我以为你是那七进七出长坂坡的赵子龙呢。”孟同甫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言双凤,你可别不知好赖人,我难道不想帮你?我要真想看你的笑话,我今儿就不来了,你少给我脸色瞧,你也给不着数儿……哼!找你的四品夫君去啊,为难我们这种无品级的小卒子是什么意思?” 第10章第10章   言双凤总算能松口气,忙看向怀中的小虎子,摸摸他的头:“有没有伤着?”小虎子方才跑的急,磕疼了膝盖,两只手掌也有些磨破了,小孩儿却只摇摇头:“二姑奶奶我没事。”言双凤查过他的手掌,又拍拍他身上的泥:“是没有人管你了?你在这里疯跑乱窜的!还有这马儿又是怎么了,不是关得好好的么?”小虎子才说道:“是我、是我放出来的。”“你说什么?”言双凤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你玩什么不好,闹得如此,差点儿你就给它踩死了!”小虎子仰着头,两只眼睛微红地说:“我不是玩儿,姑奶奶,富贵爷爷说这匹马是最难得的,跑的比所有马儿都快,我是想骑着这匹马去找我爹……”言双凤梗住:“你、你爹,你爹还没回来呢你急什么!”小虎子却更是心虚地望着她:“姑奶奶,我先前偷听富贵爷爷的话,是不是我爹出事了?爹什么时候回来?他能回来吗?”言双凤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又问:“你可跟谁说了?”小虎子摇头。言双凤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虎子你记着,这些话可千万别乱说,尤其是对你娘也要瞒着。听姑奶奶的,你爹没事儿,不出几天就能回来跟你团聚,你且乖乖地等着就是。”言双凤叮嘱抚慰了小孩儿一番,小虎子总算答应,自回前院,那一黑一黄的两只狗子紧紧跟着,其中那只黑狗还不忘向着白马又挑衅似地叫了两声。那只白马本在赵襄敏身边撒欢,听见犬吠便又扭转头,两只铜铃似的眼睛盯着狗儿,从硕大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气,仿佛还意犹未尽,想上前踢死两只小狗。两只狗子见状,便不再叫唤,只灰溜溜地随着小虎子去了。言双凤看向那边赵襄敏,四目相对,她还有点打怵那凶狠狠的白马,便讪笑着走近两步:“你怎么出来了?”赵襄敏向着她一招手,言双凤这才又往前,一边小声道:“它、它不会对我尥蹶子吧?”白马乘风见自己的狗子对头跑了,便又盯向言双凤,却听赵襄敏淡淡道:“别招惹它就成。”言双凤贴着墙边走近,见马儿果真并无动静,而主子又虚虚弱弱的,便伸手将赵襄敏扶住。小魏王并不客气地握紧那只又软又香又暖的手,身子也随之靠过去,口中道:“得亏我听见了响动,不然你们就……”白马盯着他们两个,大大的双眼里满是疑惑,仿佛不明白为何主人跟言双凤挨得那么近。正这时,老富贵总算循声赶来,看到白马立在旁边,大吃了一惊,可见白马并无异动,才道:“二姑娘,你们别动,我来想法儿。”乘风听见动静,耳朵又警惕地竖起来。赵襄敏扶着言双凤走前一步,手中的木杖一松,棍子跌在地上。他抬手在乘风的颈间跟脸上抚了几下,那白马甚是驯顺,动也不动地,耳朵却微微抿下来显示恭顺,看的言双凤跟老富贵目瞪口呆。老富贵牵着马儿离开后,言双凤问道:“这马可真听你的话,你是怎么做到的?”赵襄敏却道:“你先前说,我有一匹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劣马?”言双凤心一跳,她没想到赵襄敏会这么快就跟白马碰面,本是想不动声色地把马儿弄到手,没想到……幸而她有些急智,当即面不改色地笑说:“是啊!原先确实又瘦又小,风吹吹就倒的样儿,这几天我叫人日夜不停地喂食喂水,精心照料,自然就长得膘肥体壮了。就像是你一样,这不也能下地走动了吗?你是不是更该多谢我?”“哦。”赵襄敏并没有戳破,而只道:“方才那孩子说的是什么?”言双凤见他没计较白马的事,加上心里实在压得沉甸甸地难受,便将胡子绑了李顺的事告诉了。赵襄敏听罢,望着她面上的愁容:“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做?”言双凤扶着他,一边吁了口气:“我先回去归拢些银两,能凑多少是多少……总要尽力。”赵襄敏道:“听说先前来了个姓孟的军官?也为此事?”言双凤道:“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他是北镇守备司的武官,答应了我要想法子的。”“他没有用。”赵襄敏有些突兀地。言双凤心一刺,本能地反驳:“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用,你有?”话说出口,才有些后悔:“我不是有心的,你别计较。”这会儿两人将回了赵襄敏养病的院子,小魏王道:“我有没有用,日后自然知道。你先帮我找一张少阳山的地图。”言双凤想问他找地图做什么,可是见他走路都不稳,又是个失了记忆的人,又能如何?连孟狗娃那身强力壮又是守备司军官的还想不出法子来呢。可言双凤还是敷衍地答应了,送赵襄敏回到房中,摸摸他的额头发凉,便拉了拉他的衣襟,嘀咕道:“你穿了这么点就往外跑,身子才好些又这样,若再病倒了,我可没钱再给你买药。”赵襄敏感觉她绵软的手在额头上抚过,又听了这些虽似埋怨却带着关怀的话,便道:“你是怕我花你的钱,还是怕我病了又受苦?”言双凤一愣,抬眸看向他面上,顷刻噗嗤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怕花钱了!哼!我可不想养个吞金兽,我自个儿如今还泥菩萨过江呢,哪里禁得起你再跟我闹。”周婆子来到,言双凤叫她弄些热汤水,多加些姜给赵襄敏喝,自己便回房了。临近晚间,周婆子果然拿了张少阳山的地图来送给赵襄敏,说道:“这是二姑娘叫人从书房里好不容易翻找出来的呢。有些旧了,不过还能用。”赵襄敏叫她拿过来,又把灯挑的亮了些,就在灯影下看那地形图。这一宿,南院的灯,跟言双凤那边的灯火,不约而同地亮了大半宿。次日大早,言双凤叫如意把自己带回来的最好的衣裙拿出来,又把一副只在逢年过节时候才戴的八宝头面取出,梳妆台前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才打扮完毕。 第11章第11章   自从回到故土,言双凤极少出门,更加不太到北镇府。北镇属于龙城地界,是四方交通要塞,几十年前不过是个大些的镇子,后来聚居的人多,朝廷才设了北镇府,有知府跟守备驻扎。言双凤幼年同少女时候,倒是常常进北镇玩耍,等到出嫁乃至回来后,北镇便只在她回忆之中了。马车中,言双凤看着前方那熟悉的城门楼,以及楼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等,百感交集。虎啸山庄的马车进城的时候,城中正不知为何闹闹嚷嚷,一堆人围在城门口上,不知吵闹什么。老富贵吩咐庄丁看好马车,自己去打听了一番,半晌回来,脸色灰败。言双凤问:“怎么了?”老富贵沮丧道:“是先前给胡子抓了去的人质,据说是没钱给赎金的,清早上尸首就给丢在城外了……”言双凤的脸也白了:“有、有……”竟胆怯问不出来。老富贵知她心意:“我特意看了,没有李顺儿。”言双凤松了口气,可心弦反而更紧了。马车直奔守备衙门,过十字街的时候,老富贵望着急匆匆出东门的一队人马,回头对车内道:“怎么看着像是孟将军带人往东城去了。”言双凤忙掀开车帘:“走了?”老富贵道:“早去的远了。”她叹气:“那就莫要管他。”不多会儿,马车在守备府门口停住,老富贵上前禀明身份,侍卫看了一眼马车中慢慢下地的贵妇人,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报。顷刻,里头有一位管事走了出来,远远地看见言双凤,不禁也给那明艳的容色惊了惊,忙行礼道:“言夫人,请里面说话。”花厅之中,言双凤等了片刻,本地的张守备才着一身便服现身。将言双凤上下一扫量,张大人微笑着拱了拱手:“听他们说是言夫人到了,还以为是谬传,不想今日竟果得夫人亲临。请坐。上茶。”言双凤徐徐落座,含笑道:“大人客气,冒昧前来,还望大人莫怪。”“哪里的话,请着夫人来还不能呢,就是不知道今儿是哪阵风吹了您来,”张守备呵呵一笑,道:“张某是个武夫,就不拐弯抹角了,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是……”言双凤不等他说完便道:“张大人快人快语,我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性子,那我也就直说了。我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少阳山胡子掳劫了我山庄账房一事。”在张守备出面之前,他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听言双凤说完,故作不解:“这……此事张某也有耳闻,不知夫人有何见教?”“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教’,不过是有两句实话而已,”言双凤看着对方:“张大人是本地守备,整个北镇的定海神针,如今辖下出了这样大的事,张大人难道不打算做些什么?”张守备见她果然快人快语,柔中带刚,便也一笑:“夫人既然同我直说,我也不瞒,辖下出了这等事情,实在叫人闹心不快,我原本也想出兵剿灭,但是知府大人觉着近年关之时,还是少生事端为妙,何况这些胡子是为图财,若是官府贸然出动,惹的他们杀性大发,反而伤了人质性命,岂不反而是官府的不是了?我想着知府大人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所以……夫人觉着呢?”言双凤一笑摇头,道:“若问我,我只觉着事在人为,只要有心去解决,未必没有更好的法子,然而放任不管,只会让胡子们气焰越发嚣张,何况他们索要赎金甚巨,又有哪家能够眼睛不眨的拿出那么多钱来?就算拿出怕也要倾家荡产,方才我来的路上,便看到城门口有人围观几具尸首,正是因为拿不出钱便给他们残害了性命的无辜之人。张大人怕出兵伤了人质,可那些没钱的,莫非就只能等死了?”那个球又给踹了回来。张守备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料到眼前这个打扮的珠光宝气而又容貌艳美的女子,竟有这等刀子般的口才跟见识。他一时有些答不上来,思忖片刻才反问:“那么按照言夫人的意思,是觉着张某该出兵了?可是就算张某有心,知府大人不赞同发兵,我也是不能违抗的。”言双凤扬眉。张守备看出她的不悦,嘿地一笑,道:“张某知道,夫人的……呃,就是京城中的方大人,贵为兵部侍郎,倘若有方大人的手谕之类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这是摆明了揶揄言双凤,毕竟人人知道,言双凤已经不算是方家人了,而且京城到此,鞭长莫及。退一万步,就算方守恒是兵部侍郎,那也没有资格越级擅自向着地方屯兵发号施令的。言双凤瞥了他一眼:“那么,张大人是不打算做些什么了?”她先前说话都带几分笑,此刻敛笑,便显出几分潇潇肃然不可侵犯的仪态,张守备心头一悸,倒是不敢小看,便皱眉叹道:“我虽有心,实在无力啊,诸多难处掣肘,夫人千万莫怪。”此时已经是话不投机,该一拍两散的时候了。言双凤眯了眯眼睛,手在袖子里一捏。赵襄敏的那封信就在里面,来的路上她几度犹豫想打开看看,终究不曾。平心而论,她是不大相信赵襄敏的,一个才死里逃生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少年,随随便便写一封信,就能比孟同甫还有用?赵襄敏有胆量写,她言双凤可一时没有勇气拿出来。 第12章第12章   言双凤猛一抬头,见对方身着青衣,头戴方巾,笑意微微,斯文一派,竟是任醒大夫。任醒已经把言双凤细看了一遍,见是这般盛装秾丽,艳光照人,不同寻常的华贵做派,他心中暗暗诧异。彼此见了礼,任醒道:“方才远远地看着,我竟不敢认,没想到真是二姑娘,您这是?”言双凤打起精神,笑道:“今日有点儿事来拜会守备大人,先生呢?”任醒道:“府内女眷微恙,传我来看一看。”“哦,可见您名头大,这守备府的人都听闻了。”言双凤不以为意,随口答应。任醒的笑里却透出几分不自在,却只道“哪里”,两个人虚言客套着,便出了守备府大门。老富贵过来迎着,本想问言双凤情形如何,不料任醒也在,当即先行忍住。几人在马车前止步,那送别的管事自回去了,言双凤本要上车,可见任醒没动,她便也止住:“先生的车呢?”任醒道:“哦,没几步远,走着回去就是了。”言双凤想了想:“我正要出城,若不嫌弃,就送先生一程罢了,横竖顺道的事儿。”任醒眉峰微动,却道:“是不是有些唐突?”言双凤哈地笑了:“先生说话就是讲究,是你唐突我,还是我唐突你呢?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唐突个什么劲儿,不过……你要嫌不方便呢,那就当我没说。”说着就先提了裙子上车。任醒知道她的性子,轻轻一笑也跟着上了马车。老富贵随车而行,那小童把药箱搁在车辕上,自己也跳上来在外头坐着。车厢中,言双凤坐在一侧,任醒远远地在车门口坐了,假意整理衣襟。车厢内过于沉闷,未免显得窘迫,他便问道:“这几日老太爷的情形如何?”言双凤道:“好着呢。多谢记挂。”任醒又道:“过几日还要冷,可要留意老太爷屋内的炭火,出入务必留心衣物,老人家最忌讳乍冷乍热。”言双凤一一答应,任醒打量了她几眼,总觉着她心神不属,自然是跟来见守备有关了,有心要问,又怕显得多嘴打听。沉吟片刻,他道:“我隐约听闻,少阳山的土匪劫了人质,其中似有山庄的人,不知真假?”言双凤眉头皱起:“怎么不真?”任醒见果然探了实在,微微倾身关切地问:“真的是李顺哥哥?可知道他怎样?”“谁知道呢,”言双凤摇头,叹息:“幸而山庄还有个花架子在,那些贼以为有利可图,暂时该不会伤及顺大哥的命吧。”任醒道:“你今日来见守备大人,就是为了此事?”言双凤颔首。任醒道:“你想请守备大人帮忙?那张大人是怎么答的?”他虽问了这句,心里其实知道此事绝不能成的,毕竟调兵遣将的大事,可不是什么人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言双凤却嗤地又笑了。任醒奇问:“怎么了?”“没,”言双凤摇了摇头,突然道:“我只是想到一句话。”“什么话?”言双凤揉了揉手上的金戒子,慢悠悠地说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她今儿拜访张守备,并没有指望就真的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对方,只不过终究要试一试。言双凤原先的打算是,假如张守备不答应,那自己就顺势跟他借钱。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赎金的钱凑齐了,至少能保住李顺一条命再说。言双凤想了许久,——调兵之事,对于张守备来说确实有些难,毕竟有个上司压着,还有打输打赢的干系。但借钱就显得轻易而无害多了,而按照人之常情来推断,张守备已经回绝了自己第一个要求,对于这第二个请求,不管是看在她昔日的身份、以及方守恒的面上,还是从目前的形势来说,张守备都不会再绝情不管。没想到,一封信,解决了这个问题,她那借钱的话,自然就说不出口了。言双凤想到那封信,更加好奇信上所写的是什么,眼神迷离间,面上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别有一番风情。任醒本还要打听,可看到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就不忍出声打扰。岂料言双凤忽地开口问道:“先生,你知书达理的,你可知道‘恩相’是什么?”任醒一愣,继而说道:“二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她摆手笑,手腕上的镯子随之玲珑晃动:“你别问,只管告诉我是什么意思。”任醒思忖道:“这个词儿,通常是官场上的人提及的,多半是指对自己有赏识提拔之恩的上司,‘相’是相公之意,以示尊敬,可明白了?” 第13章第13章   言家老太爷坐在中堂,方才已经听说言双凤回来了,脸上便气哼哼地。如意跟周大娘站在门口,惶惶恐恐,看到言双凤进门,双双飞了过来。言双凤反而笑了:“怎么都在这儿,南院儿也没个人看着?”两个还没答话,里头言老太爷扬声:“我叫她们在这儿的!那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用没日没夜的盯着!”如意忐忑道:“娘子,我……”言双凤摆摆手:“李嫂子都跟我说了。”放低了声音道:“你们各办各的去吧,这儿有我。”打发了两人,言双凤到了里间,座上,老爷子气的胡子打颤:“你还知道进来,在外头又跟他们密谋什么?”言双凤笑道:“爷爷,您越发风趣了,又说什么密谋。我这才回来,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您就忙着兴师问罪起来了,是要累死我不成?”言老爷子梗了梗:“要近年关了,你说话留心些,别动辄死呀活的,弄个好口彩不行么?”嘴上抱怨,手却把桌上的茶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行行,您说什么我都听,以后再不说了,”言双凤一边儿答应,一边走上前去顺势接过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还是爷爷疼我。”老爷子白她:“你少贫嘴,喝了水,我有话问你。”言双凤慢慢地喝茶:“您想问什么呀?听来的话可做不得数。”“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是听来的,”言老爷子哼哼唧唧:“你这话说的,有几分做贼心虚,不打自招。”言双凤笑:“好,那我听您说。”老爷子眯起眼睛:“凤儿,你仔细跟我说,南院儿那个年轻人,你同他是怎么样?”“我跟您说过了,他伤的重,在院子里将养着身子的,等身子好了他就走了。”“当真如此?”老爷子盯着她的眼睛问。“这是实话。不然又怎么样?”“怎么样?”老爷子扭着脸:“我看你为他将养身子是假,你想养他是真的吧。”言双凤心里虽有了准备,可仍是给老爷子这句话弄得几乎喷了茶,她掩住唇忍笑:“好好地我养他做什么,他又不是那生金蛋的鸭。”老爷子道:“你若不是想长远地养他在家里,那你为什么要跟他、跟他……”言老爷子顿了顿,有些难为情:“你自己做的事儿,自个儿心里清楚!你是下堂的人,才回来这半年,总该多安分守己,有些事,避嫌还避不过来,没有自己往身上抹黑的!”言双凤正色道:“爷爷,您是听差了吧,我真没干什么。”今儿王庄主来到,言老爷子因言双凤不在家,出面儿接见了。万马山庄跟虎啸山庄不可同日而语,但虎啸山庄早年毕竟曾是皇室所有,如今竟对万马山庄低头,王庄主财大气粗,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显摆显摆,再趁机讨些别的好处,说话间未免透出许多不逊。言老爷子年青时候还有些锋芒的,年纪渐大后,性子便变得谦和,只管点头称是而已。谁知乘风不由分说竟咬伤了王庄主的爱马,王庄主骂骂咧咧地追着马儿走了,老爷子惊奇之余又觉棘手,心想乘风是吉祥的,便想过去看看吉祥。谁知周婆子正跟如意在门洞里闲话,一个说道:“我看这事儿不成,吉祥年纪比娘子小,又不知来历,没钱没势的……”另一个道:“这种事儿是挑不到家世跟别的呢,只要看对了眼儿就成。我原本以为二姑娘不会跟吉祥对眼儿,可是前儿咱们都看得真真的,这还有假?”如意叹了口气:“周大娘,原本我也不敢说的,既然您提起来,我也正觉着不自在呢,您可知道,先前吉祥闹脾气不肯喝药,娘子是怎么叫他喝了的?” 第14章第14章   赵襄敏的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的熟练自在。上次言双凤赌气喂药,感觉像是喂给冰人或者木头人,那会儿他并没什么反应,许是给惊住了。但这次不同,两个人的角色像是瞬间对调,他更像是活过来一样,唇软的不可思议,温柔地亲近,热切地撩拨,小心地共舞,蛮横的欺压,是邀约,也是侵占。言双凤本能地伸手去推,新奇的感觉却令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人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一切都只凭本能而已。而此刻的本能,是被唤醒的隐秘欢悦。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而又甚是强大,以至于在赵襄敏放开她之后,言双凤还怔怔地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双目如星地望着她微笑:“看样子,娘子也是乐在其中。”言双凤总算醒了神,双颊滚烫,她急忙起身后退,狼狈窘迫地用手捂着唇:“你……你在瞎说什么!”赵襄敏道:“我说的不对么?”“不对,你在胡说八道,”言双凤否认,并且从一团乱中捞到些许头绪:“你这无耻的小子,你竟敢轻薄人!”赵襄敏扬眉:“是你先来轻薄我的。”言双凤已经缓了过来,重整气势,凶巴巴地瞪着他逼问:“我那是喂药,是为救你的命!你这是干什么?”问了这句,她想起赵襄敏说“食髓知味”,此刻总算明白,当初自己是为逞口舌之利,故意说他喜欢自己嘴对嘴给他喂药,哪想到竟然有今日。“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言双凤的脑瓜儿也迅速地清醒,她慢慢地往旁边挪开两步:“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想着怎么好好报答,总想这有的没的!如今你的伤好了,人也活蹦乱跳的,也该离开山庄了,别在这儿瓜田李下的,叫人看着不像话。”赵襄敏道:“知恩图报,这道理我难道不懂?我也曾说过要用最宝贵之物来相谢的。”言双凤心里一喜:“你还记得就好,我怕你忘了呢。既然这样,那你就把……”刚要说把你的马儿留下,赵襄敏道:“古语有之,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所以我想……”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言双凤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以身相许”消化明白,她越发震惊:“你说什么?”就像是无意中踩中了猎人设置的铁夹子似的,她差点跳起来。赵襄敏看着她错愕之态:“娘子如此,是太过高兴的缘故?”言双凤的唇哆嗦了两下,才总算找到了嗓子:“高兴你个大头鬼,你怎么总想这些美事儿,你又不是个黄花闺女,我又不是什么救美的英雄,用得着你以身相许?我看你……腿脚好了,脑袋是不是还没好利索?”赵襄敏侧目:“怎么,我配娘子,是委屈了你?”“好好,我不委屈,我毕竟是下堂了的人,”言双凤努了努嘴:“委屈了你好么?”他则轻描淡写地:“我自愿的,何来委屈。”言双凤哑口无言,过了片刻才道:“吉祥,你是当真,不是说笑的吗?”赵襄敏道:“你方才说,我不是女子,你也非男子,所以用不着以身相许那套,但在我看来,这也没什么不同,谁说男子就不可以以身相许了?而且我看娘子你虽是女儿身,却也很有男子气概……”言双凤哭笑不得:“你少拍马屁,姑奶奶我是堂堂正正的女子,才不想有什么男子气概。至于你……”她把赵襄敏从头到脚看了眼:“也不用这么想不开,瞧瞧你的模样身量,谈吐气质,我看也定不是普通人家儿的,赶明你想起你的出身,兴许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家子的呢……未必就把我放在眼里。何必想不开的在这里痴人说梦话。听我一句,你还是赶紧离开山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扰,岂不好?”赵襄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眼神幽暗了些:“你,不喜欢我?”言双凤被问的愣住,然后一摆手:“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也不是样样儿都得是我的。我也要不起。”“谁说你要不起,”赵襄敏沉声道:“你要的起,比世人都要的起。”言双凤已经拐到门口了,闻言重又抬头。 第15章第15章   老富贵先前把典当来的银子用包袱裹了,赶车去了少阳山下。就在山脚五里亭旁边的第四棵树下等候了片刻,便有人来询问,老富贵说道:“虎啸山庄的李顺儿。”那小喽啰看看他手中的包袱,瞧着沉甸甸地,刚要拿过来,老富贵忙后退:“哥儿好歹把我们的人也给送出来才好。”小喽啰笑:“你这糟老头子,难道怕我们大王赖账?只要你的银子无误,人自然给你全须全尾地放回来,你怕什么。”老富贵自忖手上的东西可是言双凤的心头宝爱给换回来的,岂能轻易交付,便陪笑道:“这钱确实凑齐了,我们山庄名声在外,岂会在这上头弄虚作假,可是您要回去,我苦等在这里,知道您几时回来?还请可怜通融吧。”他到底是个老把式,话说的和软动听,连连打躬作揖。小喽啰受用:“听说你们虎啸山庄的二姑奶奶回来了,把庄子弄得有声有色,你们那位奶奶先前可是京城里的大官太太,怪不得山寨里说要你们二百两是亏了!”老富贵骇然,苦笑道:“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二姑奶奶虽曾是官太太,可如今回来了,又不能把那官家的银子也带回来,不然,少不了多孝敬各位爷们。”小喽啰听他有些意思,便笑说:“你倒是个懂事的。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说话间回头打了个唿哨,不多时,山路上人影绰绰,老富贵定睛细看,瞧见其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确实是李顺儿。眼见正要交接的时候,突然间山上一阵刺耳的锣响,那些带着李顺走来的匪兵顿时止步,那小喽啰也变了脸色,拔出腰刀抵住了老富贵:“这是有外敌……怎么偏在这时候,是不是你们勾结了官府?看你们是不想活了!”老富贵赶紧叫屈,把银子举高了说道:“我们若有官府的路子,也不至于老老实实就来送银子赎人了。”虽然如此说,那小喽啰到底警惕,又听山上锣声更急,他恶狠狠地一把将老富贵手中的包袱夺过来。老富贵见势不妙,还要拦着,却给人从旁踹了一脚,这功夫,山贼们又押着李顺退回去了。言双凤听到这里,大为惊急:“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呢?”老富贵道:“我当时也摸不着头脑,觉着事情不对,想立刻回来,可又怕丢下李顺不妥,于是又壮胆等了半晌,才见李顺一个人一瘸一拐地下了山。”在李顺出来后,老富贵才总算知道了究竟,原来山上鸣锣,确实是有缘故的,竟正是孟同甫带人偷袭,意图把李顺救出。然而孟同甫先前是私自行事,人员有限,哪里抵得住山贼人多势众,竟给拿下。言双凤听完,晴天霹雳,目瞪口呆:“你说什么?狗娃儿陷在胡子窝里了?”老富贵叹气道:“我听李顺说,幸亏孟同甫没有承认是为了他去的,只说是想要立功心切,那些贼人又看到我带的银子,便以为误会了,就把李顺儿依旧放了回来。”言双凤直着眼睛问:“那老孟呢?”老富贵蔫头耷脑:“还能怎么样,他是官兵,自古兵贼不两立,只怕凶多吉少。”言双凤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没仔细打听打听?”老富贵道:“我要打听也没处去,倒是李顺儿听那些贼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要杀了,有的说要留着……到底不知现在如何。”让老富贵去歇息,言双凤想去看看李顺儿的情形,顺便再问问孟同甫。来至后院,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是小虎子嫩声嫩气地:“爹回来了就好,果然还是吉祥哥哥说的真。”李顺儿问:“吉祥?”小虎子他娘正给丈夫上药,闻言说:“你不知道,那是二姑娘救回来的一个长的跟仙童似的少年人。”李顺儿问:“他说什么了?”小虎子道:“我以为他当不成二姑奶奶的小女婿了,就问他,他说一定会给我吃喜糖,还说爹差不多就会回来了呢,他才说完不多会儿,爹果然就回来了。娘,吉祥哥哥该不会真的是仙人吧?”言双凤在门外听了这两句,便没再往内去,反而退了回来。小风吹了一宿,绵绵密密地又下了场雪。早上天没亮,乘风就在那里叫起来,显得甚是躁动。老富贵已经也知道了吉祥今儿要走的事,心想这马儿通人性,怕是舍不得主人,便披着皮袄子过来看望。将要到关乘风的马厩之时,老富贵瞧见一道袅娜的影子正自离开,看方向是往南院去了。老富贵凝视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风裹着雪,从门缝里飘了进来。昨儿晚上周婆子拿了一件蓝布长棉袍送来,说是老富贵年轻时候曾穿过的,给他御寒。赵襄敏身无长物,衣着单薄,早上便穿了这袍子,那本有些褪色的蓝,却竟越发显得他面如皎月,目若寒星。地上的炭炉还有余温,赵襄敏看那点儿没熄灭的炭火明灭,不由让他想起那混沌之夜,昏暗摇曳的光线,那带着甜香给渡过来的药汤。与此同时——“这么早?”言双凤站在门边,左边肩头略靠着门框,这个姿态颇有些不雅,毕竟“倚门而望”,可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该有的做派。赵襄敏垂着两排长睫:“是啊。再不走,平白留下来惹人厌。” 第16章第16章   很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堪比花娇的脸,已经梳洗过,仔细上了妆,依旧是一贯的艳光四射。言双凤对着镜子里的人左顾右盼,反复观看,竟有几分搔首弄姿之态。如意在她身后看的纳闷,终于忍不住问:“娘子在做什么?”素日言双凤虽也打扮,却不似今日这样,头发,脸蛋儿,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牙齿都认真地审视数遍。言双凤道:“我在看,如意,你说姑奶奶我是不是还挺招人喜欢的?”如意瞪大了双眼:“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言双凤回想赵襄敏那软中带韧的一句话,喃喃道:“我本来也觉着不太可能,不过……”不自觉地,手指在唇瓣上摁了两下,这有点熟悉的触感,让言双凤回想起被赵襄敏那突然一吻的感觉。她好像……还从没试过那种滋味,就像是心湖影乱怦然心动。“不过怎么样?”如意等不到她回答,按捺不住地催问。言双凤咽了口唾沫,心想那人已经走了,还是给她亲自“撵”走的,又何必再说这些马后炮的话。“没什么,”她对着镜子里的丽人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富贵爷爷走了有半个时辰了么?”如意道:“哪儿能呢,顶多两刻钟。”言双凤皱皱眉:怪了,她怎么觉着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呢,就好似此一刻,那“吉祥”已经远在天边了。如意看她不语,才大胆插嘴:“娘子真的舍得让吉祥离开?”言双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如意支支唔唔地:“我、我们那天私下里说的话,虽不该,但也都是为了娘子着想的……吉祥未尝不是好的……娘子又喜欢他,干吗非要他走?而且周大娘也说了,他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又不记得自己是谁,这贸然赶他出去,万一遇到歹人或者别的意外,可怎么得了?”言双凤听了这几句,觉着处处都是漏洞,只有最后一句入了耳中,弄得她心头上突然一刺。定了定神,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道:“我就奇了怪,你们怎么觉着我喜欢他呢?明明是他……”如意却道:“娘子若不喜欢,怎么会嘴对嘴给他喂药,我可是头一次见你对个外男这么亲近的。”言双凤只觉着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怎么就抓住这个不放了?这又算什么!我把吉祥从丹江里捞上来的时候,可还脱光过他的衣裳,也还给他嘴对嘴度过气的呢,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脱、脱……”如意震惊之余,突然聪明起来:“不是一次两次……那就是还有三次,四次?”“去你的!”言双凤愕然,笑啐了口:“你偏在这上头伶俐!行了,人已经走了,就什么也别说了,我就算是真的跟他亲过嘴儿,那也是死了的事儿,埋在地底下就完了,从此不许再提。”如意长叹了声:“不说就不说,我只是觉着可惜了儿的,还以为娘子总算不是孤零零一个了呢。”言双凤喝道:“越发胡说,谁孤零零的了,山庄里难道没有人?你不是人?”如意难得认真:“我是说能跟娘子同床共枕的人。”言双凤眼睛竖起:“那不是现成容易的么,晚上你跟我睡,我不嫌弃你打呼噜就是了。”如意低了头,咕哝道:“听你说的这话,倒像是我多管闲事,我只是不忿,京城大老爷那边儿,恐怕夜夜都不缺人的,偏你……”言双凤原先还带笑,听了这句,脸色一僵:“看样子我真太宠惯你了,什么话你也敢说。”如意听出话里带冷,吓得一溜烟跑出门去。室内安静下来,言双凤走到桌边坐下,被如意一句话唤起不愿回想的记忆。良久,言双凤轻轻地一拍桌子:“姓方的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相干,最好他精尽人亡,哼!”冷笑着揉了揉额头,却又想起如意转述周婆子的话。言双凤出了会儿神,叹气:“吉祥该不会有事的吧……可也说不准,瞧那个跟中了邪似的样儿,还说什么‘除了你什么都不要’,这个浑小子,到底撞了哪路神了,什么都敢说!”她正似嗔似喜地自惊自怪,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 第17章第17章   当小平安跟言双凤说乘风造反的时候,言双凤还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不可收拾。她当然知道乘风性子暴烈,还以为不过是又发发脾气而已。看管马厩的庄丁说明一切,言双凤简直无法相信:乘风居然跑了,而且还拐带了庄子里的两匹母马。“为什么没有把门关好!”言双凤也不由地破了声,气的眼前发昏。那可是她从一开始就看中的马儿,之所以对赵襄敏那么嘘寒问暖,也是因为觊觎他的马儿,如今居然弄得要人财两失,她这辈子可没干过这样亏本的买卖。庄丁叫苦连天:“姑奶奶,上次因门没关好,才让白马跑出来伤了万马山庄的惊雷,从那之后我们便格外留意,这次本是关了的,可那白马像是成精了似的,趁着添草料的时候突然就跳出马厩冲了出门,它竟像是会谋略的……叫人冷不防。”“少说胡话,人竟不如马了?”言双凤怒斥:“还不快些派人去追!”庄丁道:“已经有人去了,不过谁都知道那白马厉害,恐怕……”言双凤不想听那个“恐怕”,深觉头大,正又加派人手,谁知里间老太爷那里也听说了,已叫周婆子出来问情形。虽然为老太爷身体着想,言双凤想要隐瞒,但马儿惊逃,是庄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老爷子这几日里,每天必要看上乘风一眼才安心,瞒是瞒不住的。言双凤把实情告诉,又安慰老爷子说很快就会将马儿找回来等等。老太爷忧心忡忡:“我听说那个吉祥也是今儿离开,怎么他前脚才走,这小白马就也跟着跑了?”言双凤也有这种疑虑,面上却笑吟吟地:“爷爷,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难不成他们一人一马串通好了的?”老太爷长叹:“我就怕出意外啊,倘或错过了这样好的天马,我又是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看着咱们庄上再出好的新驹子了。”言双凤心头一紧,赶忙道:“您老人家可是多心呢,备不住待会儿就都找回来了,何必说这些颓丧的话。”好说歹说,终于先将老太爷劝了回去。足足地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的人才终于回来了,一并回来的还有老富贵,以及庄子里跑出去的两匹马。言双凤得了消息便跑出来看情形,望着那两匹失而复得的马儿,她一则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悬了心,因为她没看到乘风。老富贵道:“姑奶奶,借一步说话。”两人到了账房中,言双凤忙问:“你是遇到了他们?乘风呢?”老富贵道:“乘风跟着吉祥走了。”言双凤感觉有人将一把冰雪甩在脸上,又冷又疼而且惊心:“什么?”片刻才又问:“你怎么不拦着?”老富贵道:“我倒是想拦着的,可是二姑娘明白,那白马可不比一般的马儿,生性的很,我又如何敢靠近?”“那……那吉祥居然就心安理得地带它走了?”言双凤有些气急败坏。老富贵道:“其实这也怪不得吉祥,我看那白马是离不开他的,二姑娘也知道,当初正是白马引着咱们去救人的,可见这白马通灵,非同一般。它既然认了主人,只怕一辈子不舍不弃呢。”言双凤发怔。万物有灵,若说白马认主,不肯跟赵襄敏分离,别人不懂,她言双凤出身于祖上是牧政司的虎啸山庄,怎会不懂。可现在言双凤却不愿听这些:“就算这样,吉祥已经答应把它留下,他难道出尔反尔了?”老富贵苦笑道:“二姑娘,这是马儿恋着他,又不是他拘束着马儿不放它走。不瞒您说,若不是他,这两匹我还带不回来呢。”言双凤哑口无言:“既然这样,你让他把乘风也带回来罢了。”老富贵瞅着她道:“这怕是有些难,我当时见势不妙,也曾这么央求过,但吉祥他说自己是被赶出去的人,是不肯再回来的,除非……”“除非什么?”老富贵犹豫着不答,言双凤催促道:“说啊,难道他骂我了?”“倒是不曽骂,就说他说,如果想要他回来,得二姑娘亲自去请。”老富贵话音未落,“呸!”言双凤先有跳脚之势:“这小子竟还拿乔起来了!我是叫他走的,可也没想请他回来,我要的是马儿又不是人。”“话虽如此,人不回来,马儿自然也回不来的。”老富贵提醒:“何况以那白马的烈性,倘若硬拉回来,只怕也不会闹个好下场。”言双凤呆了呆,突然想起:“他现在在哪?”老富贵道:“在北镇的一家客栈里歇脚。”言双凤松了口气:人没远走高飞,可见还有回旋余地。她心里盘算,嘴上却还不忘恨恨:“我现在可也怀疑是不是他们一人一马串通了的。”老富贵见她恼的很,便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个好消息,二姑娘听了指定高兴。”“什么?”言双凤意兴阑珊,她觉着自己眼下这情形,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 第18章第18章   任醒甚是懊悔自己的唐突。他从来是个谨谨慎慎的人,凡事总是慢条斯理,三思而后行,可是前儿老富贵才跟他说了赵襄敏离开山庄住在了客栈,他的心里不知怎么就觉着喜欢。自己偷着喜欢还不足兴,竟又想着当面看看那奇异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年。前些日子在山庄给赵襄敏看诊的时候,任醒很明显便看出,这少年对自己抱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任醒虽不明所以,但凭着本能,他觉着症结在言双凤身上。任醒这么想,也是有点“以己度人”的意思,所以才明里暗里地提醒言双凤,不想她跟这少年多有瓜葛。当时言双凤虽然说过,等赵襄敏身子养好就会离开,但任醒知道这腿疾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痊愈的,对此并不乐观,谁知这一天竟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好像搁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任醒乐得大方,为赵襄敏看腿疾是假,更重要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只是没想到,来的实在不巧了。任醒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那双姿势古怪的脚上徘徊,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有了判断:那躺倒的人绝非是意识清醒的,要么昏厥,要么……就是一具尸首。可是在赵襄敏的房中,怎么会有这样离奇古怪的情形?“我……”他没法儿理清思绪,终于问了句不该问的:“那是什么?”刹那间,赵襄敏突然闪电般出手,竟反擒住了任醒的手腕,用力一甩!任大夫莫名其妙,只觉着自己身子一轻,下一刻,竟腾云驾雾般跌向里侧的榻上!“砰”地一声响,身子撞在床板上,任醒昏头昏脑,勉强抬头,还未看清眼前情形,耳畔却听见“嗖嗖”之声。那是几支□□,其中大多数都从任醒先前所站之处射了过去,可想而知假如不是赵襄敏那一拽一扔,此刻的任大夫怕要变成一只刺猬。任醒脸色煞白,散乱的目光在室内一扫,越发惊心!不知何时,赵襄敏竟狼狈地跌在地上,手捂住肩头,肩上则多了一支□□。任醒知道赵襄敏腿疾未愈,行动不便,不由惊呼出声。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道影子从窗外“弹”了进来,手中竟握着一把匕首,向着地上的赵襄敏狠狠刺去。赵襄敏无法起身,试图挪动躲避的姿态,简直比蜗牛快不了多少,仿佛必死无疑。任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起榻上的枕头往下扔了过去:“住……住手!”声音却低弱颤抖的近似于无。那枕头并没有阻住来袭之人,反而更助长了他的气焰,在他看来,屋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一个腿疾不能动的半残废,自己是稳操胜券。他盯着赵襄敏,狞笑:“受死吧,魏……”匕首已经到了赵襄敏胸口,似乎能听见割破棉衣布料的细微响动。任醒面如死灰,一个倒栽葱自榻上落到地下,天晕地旋。耳畔响起一声惨呼,刚刚响起又戛然止住。任醒悲怆莫名地爬起来看向前方,他以为方才那声惨叫是赵襄敏发出的,也做好了会看到最坏一幕的准备,谁知目光所及,地上确实躺着一人,却正是先前跃进来的那人,那本射中赵襄敏肩头的□□,不偏不倚地深深没入那人颈间。猎手跟猎物,赫然调换,原本必死无疑的赵襄敏,正扶着腿慢慢地试图站起。任大夫本呆若木鸡,见他身形不稳,突然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他急忙上前将赵襄敏搀扶住。地上的人已经死透,血在地上凝成一小滩。任醒庆幸自己先前把药童留在外头的决定。“他、他们……”他心有余悸而强行镇定,又瞥了眼床侧的那一双脚,这会儿任醒总算确信:那并不是什么昏睡不醒,而确确实实地是个死人,话到嘴边,他好歹一转:“这是怎么回事?”看方才那人的行径,摆明是要取赵襄敏性命的。可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做到如此地步?何况赵襄敏才到镇上,就算有仇家,又怎会寻的如此及时。同时任醒看清楚,赵襄敏其实并未受伤,方才他踉跄倒地,只是将计就计诱敌现身罢了。这少年的智谋之深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相比较任醒的惊魂未定,赵襄敏却仍是云淡风轻:“跟你无关的事,最好莫要打听。”任醒连咽了几口唾沫,实在按捺不住:“是、仇家?你到底是什么来历?”赵襄敏没打算理会他,只盯着地上那人身下凝聚的血泊。他杀人的手法极为高明,□□准确穿颈,死得快,血流慢,不至于水漫金山似的。他还是打算在这客栈多住两天的,弄得太过污脏,委屈的只是自己。不过,赵襄敏想住客栈,可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觉着……那个人来找自己的时候会容易些。 第19章第19章   言双凤的额上有一点亮晶晶地,那是因为风帽没遮住的雪片,融化成了细细的水珠。听了赵襄敏的话,她并未显得很诧异,毕竟,更惊异的场面她已见识过。此时她只是微微乜斜着眼睛瞅面前的少年,颔首感慨般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脸儿是这样,心里却是花里胡哨。”赵襄敏道:“你是不答应了?”言双凤道:“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什么?”言双凤思忖片刻,并没有回答,只说道:“我答应你,你当真就跟我回去?”赵襄敏道:“一言九鼎。”言双凤道:“乘风呢?”赵襄敏浅笑:“我去哪儿,它自然跟着去哪儿,打都打不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当然知道,”言双凤叹道:“一匹马都这般有情有义,比有些人强多了。”赵襄敏微微眯起双眼:“哪些人?”言双凤努了努嘴,满不在乎地:“死人罢了。”赵襄敏正自扬眉,言双凤突然道:“别动。”在赵襄敏还没真正准备好之前,言双凤突然扶着他的胳膊,微微踮脚,竟自在他的脸颊靠近下颌处蜻蜓点水了那么一下,动作飞快。赵襄敏呆怔,正要问她是在做什么,言双凤却似完了任务般:“好了,你答应的,咱们走吧。”“等等。”赵襄敏问:“你刚才……”“刚才不是亲过了么?”言双凤睁大双眸:“吉祥,你不会想赖账吧?”内室,隐约传来一声细微响声。赵襄敏的唇动了动,他本是能反驳的,毕竟那轻轻地一蹭,简直称不上什么“亲过”,而且也不是碰在嘴上。不过,看言双凤振振有辞,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亲过”,又听见里间的动静,他忍了笑,本来想跟她掰扯明白的心思也淡了,索性道:“谁赖账了?若论起赖账的本事,或者……”“啰嗦!赶紧跟我回去就是了,”言双凤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又道:“我今儿出门前就吩咐李嫂子熬了鸡汤,用了上好的一只老山参,就等着你回去进补呢。”赵襄敏面上的笑,已是从心底散出来的了,任凭她拉着自己到了门边。言双凤却突然止步:“对了,你的包袱行李呢?用不用收拾?”赵襄敏道:“没什么要紧东西,不用收拾。”言双凤望着他泰然自若之态,又看向他身后,方才她说“亲过”的时候,仿佛听见里间有什么响动。她狐疑心起:“吉祥,你把我堵在这儿不许我进去,总不会……里头藏着什么大姑娘吧?”赵襄敏依旧地面不改色:“嗯,还不止一个,你要不要进去瞧瞧?”言双凤挑眉,而后笑啐了口:“真有好几个的话,那也是你有本事!我去瞧个什么劲儿,只是你留神着少年肾……”最后那个字没说出口给她咬了回去,赵襄敏却已经听懂了。小魏王低声道:“虚不虚,你自然会知道。”言双凤正转身要出门,没听清这句:“你说什么?”赵襄敏替她把肩头的披风整了整,无邪无害地笑:“我说我自然知道。”他这一笑,眉眼生春,绵柔入心。言双凤看的微怔,心竟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正是下楼时候,她的脚下一软,几乎踩空,幸而赵襄敏及时地探臂一托,已经将她半扶半抱,束护在怀中。刹那间,客栈上下,鸦雀无声,所有在场之人纷纷瞩目。言双凤慌忙推开他,不大自在而假装镇定地拾级而下。赵襄敏却是旁若无人,并不刻意避嫌地随在她身侧。直到两人出了客栈,还有人不住地探头向外瞧,而议论之声也随之大了起来。虎啸山庄毕竟曾是显赫一时之地,加上赵襄敏是老富贵送来的,店中之人很快猜到,这美艳动人的女子,必是最近回了山庄的凤二姑奶奶。只是……这少年生得这样俊秀出挑,言双凤有竟亲自来接,这两个人的关系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有人道:“我听说这凤二姑奶奶是给京城夫家休了的,只为好听,才说是和离。”旁边的好奇问:“休妻?那是为了什么?” 第20章第20章   除了老富贵跟言老爷子外,山庄众人对于赵襄敏的回归均是喜闻乐见。最高兴的莫过于小虎子,自打听周婆子说言双凤可能是去北镇带“吉祥”回来,他便带着那两只小狗儿,揣着手坐在门墩上,固执地盼等着。皇天不负苦心人,小黑狗先向着风雪交加的路口叫了声,小虎子凝神,果听到风中传来马蹄声响,小孩儿紧张地起身,当看到白马乘风出现的时候,才确信是言双凤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车厢门打开,言双凤探身出来,她不用人扶,利落地下地。披风飘起又落定,言双凤略站了站,却并没立刻走开,而是看向车上。正赵襄敏出来,她即刻伸手:“慢些。”赵襄敏长睫一抖,看着那只莹白的手。终于他缓缓地将手伸出去,搭在她绵软温香的柔荑上,重又握住。风雪几乎眯了眼,赵襄敏抬头去看山庄的匾额,冷不防言双凤竟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抖了抖,踮脚给他披在身上。赵襄敏一惊,垂眸看去,却见言双凤正给他系带子:“你的身子没全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由分说,她转身吩咐:“平安,你来好生扶着吉祥,留神地上的雪,若是摔着了他,我可要打你。”小平安正把马车交给赶来的庄丁,闻言才应了声,就给赵襄敏冷冰冰地戳了眼,哪里还敢靠前。言双凤没留意,她正扭头看着乘风,心想别的人只怕带不动这马儿,忽听赵襄敏道:“不用管,它不会跑了。”“真的?”言双凤一喜,忙凑过来:“那我想它进马厩呢?”赵襄敏并没回话,缓缓道:“你这般照料,倒像我是弱不禁风。”且说且握住言双凤的手:“咱们进去吧。”言双凤这才意识到小平安没过来,正要顾盼,赵襄敏已经往前,言双凤身不由己随着他向庄子里走去,还不忘问:“乘风呢?”这会儿小虎子迎过来:“吉祥哥哥!”张手抱住赵襄敏的腿,把脸贴过来,两只狗子也亲热地向着赵襄敏摇尾巴。言双凤见小孩儿脸儿冻得通红,黑狗的身上还带着雪,便道:“虎子,你不会一直等在这儿吧?”小虎子邀功一样叫嚷:“我心里向着观音菩萨,山神爷爷祷念,想姑奶奶把吉祥哥哥带回来,我知道一定会灵验的。”言双凤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对赵襄敏道:“还好你跟我回来了,不然岂不是忤逆了神佛的意思?”赵襄敏一语双关地说:“那也是因为二姑娘的心诚则灵。”言双凤喜的一笑,暂时忘了乘风,又跟小虎子道:“你这小傻孩子,别在这儿冻坏了,赶紧回去告诉他们吉祥回来了,再去厨房让你娘把熬好的汤送去南院儿,你也喝一碗,热热身子。”小虎子欢天喜地的回身,边跑边叫:“吉祥哥哥回来了,吉祥哥哥回来了!”“慢些别摔着!”言双凤扬声叮嘱,扶着赵襄敏进门,叹道:“想不到你还很讨人喜欢。”冷不防赵襄敏道:“讨你的喜欢了吗?”风雪里,他的声音却透出几分震颤人心的暖,言双凤的腿又有点软,却故意板着脸道:“已经是回了庄子了,你留意些,别弄些不像话的给人看见……若惹了爷爷不高兴,我也留不住你。”赵襄敏沉吟:“那,不给人看见就行么?”言双凤被堵住,嗔嗔地白了他一眼:“我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不正经的。”赵襄敏道:“实不相瞒,我先前也不知道。”言双凤惊讶地看向他,却见他围着自己的披风,那本来几乎拖着地的旧披风,却只到他的小腿处,摆角在风雪中飘扬。赵襄敏的发端,眉间也落了些雪,这让他的容颜看来少了几分青嫩,无端多了些又陌生又眼熟的沧桑似的,他的眼神仍是沉静而凛冽,不像是说笑。就在言双凤发呆的时候,“哒哒,哒哒”——轻微的马蹄声从身畔响起。言双凤惊而回头,却见是白马乘风,它竟不理人,自顾自轻车熟路般地进了门,闲庭信步地往前方角门方向去了。原先马儿进庄子,都是从侧门入的,但从前门这儿也能通往马厩,只不知道乘风是有意为之,还是别的。“哟,它这是老马识途了不成……”言双凤正惊疑,又听一声“二姑娘”,原来是老富贵出来了。言老太爷那边,言双凤其实没有提前说过,之前在客栈跟赵襄敏所言,不过是哄他先回来的话。 第21章第21章   福来客栈的事儿闹的不小,而且是两条人命横死,这在北镇而言也是极罕见的。老富贵从北镇置买年货回来,正撞见李顺送了两个公差。听李顺说了公差们的来意,老富贵心头虚跳,方才他在城里也打听的明白,——那两具尸首被发现,正是在言双凤接了赵襄敏离开客栈之后,可算是前后脚紧挨着。老人凭着直觉,觉着“吉祥”跟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吩咐李顺清点置买来的东西,自己忙去寻言双凤,正好拦住。见左右无人,老富贵忧心忡忡地:“北镇南来北往的人多,时不时出几件案子不足为奇,但除了山里的胡子作乱伤的人命多,似今日这种人命大案,却是少见的。可偏偏就在吉祥歇脚的客栈,时间又赶得那么巧……”言双凤听出他的意思,拦着道:“所以有那么一句话——无巧不成书嘛,不过富贵爷爷,您还是多虑了,我都跟那些公差们说了,这件事儿跟吉祥无关,他自己走路还不灵便呢,杀人?别人不来杀他已经是造化。”老富贵摇头:“二姑娘,你忘了他身上的那些疤痕吗?有几道可都是致命伤,我也算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两次的人,可也不曾如他一样……又是这样年纪轻轻,难以想象他都经历了什么,想想便叫人觉着可怕。”言双凤心里发虚,面上还是笑的自在:“我知道,谁叫他现在把过去的事儿都忘了呢,回头我会再旁敲侧击问问他想不想的起来。不过,有伤也并不意味着他是歹人,万一是被些歹人折磨所致呢?”老富贵默然:“二姑娘,人不可貌相,你可别给他蒙蔽了才好。”言双凤嗤地笑了:“你怎么跟爷爷一样,总担心这有的没的,可知只有我去蒙别人的份儿,能蒙我的人可还没出生呢。”摇摇摆摆地来至南院,正看到李嫂子退了出来,手中提这个食盒,看见言双凤来了忙止步。言双凤问:“送了什么?”李嫂道:“按照二姑娘的吩咐,没缺了补汤,药也是按时的。这小爷虽不挑拣,但这数日我看他饮食口味,是偏清淡的,尤其不太喜欢吃肉,所以在汤水上格外用心些。”言双凤笑道:“难为你心细。”李嫂道:“我也是从虎子那儿才知道,原来虎子爹能回来,多亏了二姑娘跟吉祥小爷,不管为了谁,我自然都得上心。对了,小虎子在里头缠磨人,我把他叫出来。”言双凤道:“不用,我也没要紧事儿。”见李嫂去了,言双凤迈步进了门,隐约就听见里间是小虎子脆生生地问:“你猜它叫什么?”“汪”地一声狗叫,然后是吉祥道:“难猜。”“哈哈,”小虎子得意地笑,“这么容易都猜不到,你看它的毛儿是黑黑的,所以叫小黑。”说话间又指着另一只:“它呢?”被指着的黄犬歪着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赵襄敏。赵襄敏道:“它既然是个黄毛,那么必然是叫小黄?”“哈哈哈,”小虎子的笑声格外猖狂:“错了错了,它叫旺财。因为它的毛儿是黄澄澄的像是金子,跑起来的时候亮闪闪,像是招财进宝的架势。”赵襄敏长眉一扬:“我知道,这必定是你们二姑娘起的名字?”小虎子敛笑,诧异地问:“这次你怎么猜中了?”赵襄敏笑而不言。——富贵,如意,平安,吉祥,现在又是个旺财,想想就知道是谁的风格。可很快,赵襄敏蹙了蹙眉,原来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排行兴许还在旺财之下,毕竟是后进门的。正在这时,旺财跟小黑不约而同地回头,旺财摇头摆尾地向前跑去,原来是两只狗子先发现了言双凤进门。小虎子人虽小,却很机灵,他还惦记赵襄敏说“吃喜糖”的事,看到言双凤一个人来了,他便唤着两只狗子跑了。言双凤进了门,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这两日我忙得很,没得空来看望,你的脸色却是好多了,这次没回来错吧?”赵襄敏走到她的身侧,却仍是站着:“你今日是特意来看望我,还是为别的。”言双凤清清嗓子:“都有。”赵襄敏道:“方才小虎子说,有北镇的公差上门,是为这件事?”“不错,”言双凤有些意外,索性道:“你先前住过的福来客栈出了人命案子,差人们是来问究竟的。本想见你,给我挡下了。”“为何不叫他们见我。”言双凤欲言又止:“他们是按照惯例,询问那日住店的所有人,怕的是凶手混迹其中,你的腿脚都不灵便,自然不可能是疑凶了。”赵襄敏望着她:“原来二姑娘是怜恤我。”“也不算,我相信不是你,不愿他们白费时间罢了,”言双凤揉了揉手上那个不值钱的松石戒指,似真似假地笑问:“吉祥,不是你干的吧?” 第22章一更   自从又将乘风带回山庄后,言双凤特意嘱咐老富贵等人,让他们不必特意把乘风关在马厩里,只叫它自由走动。那日乘风回庄子,虽是从前门入,但它果然竟溜溜达达自个儿回了后院,连老富贵也啧啧称奇。言双凤知道后,越发赞叹,又听了赵襄敏所言,便信乘风的灵性,知道它不至于就抛下主人自己跑了,且也不至于就胡闹,所以索性“散养”。真个儿如言双凤所料,乘风虽可如人一般在庄子里活动,但极少闹事,一则是因为山庄的人都不敢招惹它,而它也像是并没把“人”看在眼里,有时候撞见人,也只目不斜视地昂首走开,自有一股“目无下尘”似的高傲气度。老富贵起初还颇有疑虑,过了两三日,就也放心了。不过,老富贵其实也懂言双凤的意思,她之所以放开乘风,也是为让乘风跟庄子里的那些小母马多相处相处,以便于春季时候的配种,毕竟留乘风在庄子里,这才是最大的所图。但让老富贵再度惊奇的是,乘风虽也去其他马儿的马厩看过,但它的反应就仿佛见着人一样,仍是那副高傲不屑一顾的样子,就仿佛没有母马能够入它的眼,就算有母马主动示好,凑过来亲昵,它也把脖子一甩,昂首挺胸嗒嗒嗒地走开了,大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态。老富贵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只能暗中安慰自己:毕竟时节不对,等到开了春儿,到了马儿的发青季,一切自然会好转的。山庄中唯一能招惹到乘风的,是跟着小虎子整日乱窜的那两只狗儿,乘风跟小黑和旺财似乎很不对付,一看到那两只狗子出现,便瞪大了铜铃似的眼盯着看,鼻孔里还止不住地喷气,若是那两只狗子没眼色地再叫两声,乘风便会撒开四蹄去追两只,像是打闹,又像是真个儿要踹死它们。每当这时侯,山庄便格外的鸡飞狗跳,两只狗子在前一边汪汪大叫一边狂奔,乘风则在后面穿巷过门的追逐,时常惊的小平安扔了扫帚,李嫂子扔了食盒。为这个,老富贵特意叮嘱小虎子,叫他不许把狗子往马厩这边儿领,免得惹事儿。腊月,北镇有年关大集,言双凤突然动了念,想要进城逛一逛。她自从回了龙城,便一直都在庄子里,极少外出,那回仅有的进北镇,也是为了找赵襄敏回山庄。周婆子跟李嫂觉着她是该出门透透气儿了,去大集上看看热闹,散散心总是好的。只有老富贵私底下觉着有点儿不对头,毕竟前些日子,言双凤已经吩咐过了,叫他把年下要用的年货等物尽数置买的十有八/九,事先也并没听说她要出门散心,怎么突然就要去大集。周婆子正在收拢晒的香菇等干货,听他嘀嘀咕咕,便笑道:“你这老东西,总是操没用的心思。这个我是知道的。你别的东西物件虽然置办的妥当,但到了年下,老爷子跟二姑娘的新衣还没着落呢,前天我听二姑娘跟如意念叨过这件儿,这回进城,必是为这个。”老富贵一想:“怪不得,若叫我置买老爷子的衣帽,我还能勉强,可是女人家的东西我就不能了。”周婆子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必须要买的东西,二姑娘也是该出去走动走动了,和离又不是犯了天条,总在庄子里不出门,我都替她憋屈。”老富贵转头看着老伴儿,片刻后道:“你最近去南院,可看见什么了没有?”周婆子听他问的古怪,不解地说道:“你说吉祥?他自然好多了呢,你不是知道的么?昨儿还跟二姑娘去看胭脂了,都不用人扶了。”老富贵皱紧眉头:“我就是觉着,姑奶奶跟吉祥太亲近了。”周婆子笑道:“就知道你要说这个,都是小年轻,男未婚女未嫁,要是有情有意,我看不出什么不妥当。”老富贵呵斥:“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周婆子不跟他理论,自顾自说道:“我别的不懂,可是我知道自打吉祥在这庄子里,二姑娘比先前开心开怀的多了,难道你不觉着?”老富贵嘟嘟囔囔:“就怕现在高兴,以后……唉,谁知道!看个人的造化吧!”其实周婆子也只猜中了一半儿,言双凤到北镇赶集,还为了另外一件事。置买了些年货等物,叫老富贵驱车前往任醒大夫的住所。原来自打客栈把赵襄敏带回山庄后,任醒便再也没去过庄子,老富贵打听说任大夫身子微恙,言双凤心里惦记着要去探望,却一再耽搁,如今借着这个时机,正好给他送点年货加探看。虽说言双凤跟任醒交情不错,但任醒家里,她却还是头一次来,老富贵一路打听着来到住所,远远地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言双凤才探头就看见了,正猜疑这不像是任醒的,就见从任家大门口陆续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人身着月白长衫,正是任醒,而他身旁的却竟是两个妙龄女子,其中一个丫鬟打扮,另一个却生得袅袅婷婷,衣着首饰颇为考究,一看便似大户人家出身。言双凤看了个稀奇,那边任醒却跟老富贵打了个照面,才一怔,就看到马车上探身的言双凤,脸色顿时就变得一言难尽。那位姑娘且走且留意任醒,脸色是带几分娇羞跟欢喜的,忽看到他的脸色异样,便顺着目光看过去,顿时跟言双凤四目相对。虽只是短短的一瞥,言双凤心里已犯了嘀咕:这女子看着也不像是病患,跑到任醒家里来,又是这个不尴不尬的情形,难不成……这会儿老富贵已经开了口:“任大夫,我们姑奶奶来看望您。” 第23章二更   从言双凤进门,赵襄敏就看到她手中拎着的那小包袱了,只是她不提,他也便没问。此刻听她说了,这才举手打开。灯光下,略有点鲜艳的赭红映入眼帘,细看,是吉祥云纹的缎子面料,赵襄敏停手而瞥了瞥她:“这是?”言双凤笑道:“叫你看,你偏慢腾腾的,我这急性子可受不了。”说着把那料子拎起一抖。桌上的烛光因为风的侵袭开始摇曳,但那料子的颜色却越发亮眼,绸缎上的珠光跟昏黄的烛光交织,说不出的华贵好看。赵襄敏道:“这是……一件袍子?”言双凤略有点自得地扫他:“这还用说?你看看喜欢么?”“给我的?”赵襄敏又问。“废话,这样宽绰长大,难道我穿?”言双凤不耐烦了,催促:“你试试看,我只是估摸着你的身量买的,若不合身儿,趁早回去叫人改,这可贵着呢。”赵襄敏把那袍子接了过来指尖拈着的,是厚密略滑的软缎触感,他抬眸静静地看向言双凤:“今儿你不是去给老太爷……跟自个儿买年下衣裳了么?”言双凤哼了声:“你的消息果然灵通,又是小虎子那个快嘴跟你透的?罢了罢了,别管那些,你只说你爱不爱就是了,这颜色怎么样?我可是一眼就喜欢上的。”她邀功请赏一样,拉着那料子给赵襄敏显摆,恨不得塞到他眼睛底下去。赵襄敏屏息,他记忆中,纵然是逢年过节,他也没穿过这样喜庆的颜色,事实上,小魏王讨厌这种偏血红的颜色,因为从小见的血太多,就如同他不喜欢肉食一样,这是他的忌讳,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可是言双凤不知道,至少现在不知。“既然你喜欢,我自然也是。”这句话,赵襄敏说的又违心,又实心,他本意是不喜的,但因为她偏爱,那他也爱屋及乌。言双凤抿嘴,用眼白飞了他一下,又娇蛮又微嗔地:“只怕是哄人的话。”虽如此说,她却又得意地宣称:“买都买了,敢给我不喜欢试试!”迫不及待地,言双凤拉着袍子摆在他身上看长短大小。赵襄敏不动,望着她忙忙碌碌又认认真真的模样,头上仅仅一根桃木钗子,红色发带围着乌云髻,没有任何首饰,鬓边却多缀着一朵喷香的……红梅花,这是院子里开的,顶上还带着融化的雪水珠儿。在他眼里,这比她先前精心仔细的盛装打扮,更加动人心弦。赵襄敏的目光,从言双凤的发端下滑,到了她低垂的后颈,纤细白腻的一抹。舌尖很快地润了下唇,他道:“方才你在老太爷那儿给他试衣裳,那你的呢?”言双凤的手一停,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自然在屋里,干吗问这个?”“真的?”赵襄敏眯了眯双眼。赵襄敏虽看似不关心,实则这庄子里的事儿可没逃过他眼睛心里的,他知道言双凤今日进城,带的银子也是紧紧巴巴,他虽然对于绫罗绸缎的价码不太熟悉,但猜也猜到,她没那么大手笔一次把三个人的衣袍都置买整齐,何况这一件,料子确实上乘。言双凤无言以对,乜斜他一眼:“干吗问的这样清楚,你是要开始管账了?”赵襄敏听了这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言双凤向来是个爱打扮的,此番自个儿不买新衣裳,却给他买了一件,不知何故,赵襄敏心里有一点点微酸,他垂眸道:“何必费事,我又不需要这些。”言双凤瞪他:“谁说你不需要,你好歹也算是庄子里的人了,整天穿着富贵爷爷年青时候的旧衣裳,又不合身,皱皱巴巴烂菜叶似的,难道我看着受用?叫人瞧着,还以为我刻薄了你呢。既然是我的人,自然也要给我收拾的明明白白鲜鲜亮亮的,我看着心里也高兴。”赵襄敏的耳中,只把那句“我的人”印在了心上,他握住言双凤的手:“你的人?”言双凤眨了眨眼,有一点点慌乱:“我是说,我手下的人。你、你可别又胡思乱想的。赶紧试看看到底合不合身才要紧。”赵襄敏没再继续,深看她一眼,便将腰间系带解开。他外头是一件棉罩袍,里间只一件素色中衣,而去掉了棉袍修饰,便显出冰骨修竹般的身量,巍峨玉山似的在眼前。言双凤伸手拈了一把他的肩上,单衣底下,是其硬如铁的肩背,她不相信,看那中衣深陷,便又向腰间捏了一捏。当她的手终于贴在劲瘦的腰上,感觉底下的身子仿佛紧缩了一下。赵襄敏忍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异样感:“怎么?”言双凤震惊而不无失望地发出感慨:“养了这么些日子,怎么竟没见长肉呢?”抬头看向他的脸上,那脸腮倒还是有一点点青涩未退的圆润,加上那棉袍掩饰,甚是迷惑人。赵襄敏强忍笑意,要穿那件衣袍,翻来覆去,有些摸不着,言双凤从他手上夺过来,抖开,给他披衣系带的时候,中衣领口处,便有一道疤痕若隐若现。言双凤看了几眼,便问:“身上的伤痕,真不记得是怎么留下的?” 第24章三更   来者是北镇守备司的一位文书,姓孙,上回言双凤前去拜谒张守备,曾跟他照面过。两人在厅内见了,各自寒暄,这位显得甚是客气,含笑道:“自从上回剿灭了少阳山的匪徒,守备大人一直惦念着要亲来山庄,只是年下事多,不得闲,心里却一直记挂。”言双凤心头咯噔,忙也带笑回道:“这如何克当,若是张大人有什么吩咐,只派人来说一声儿,民妇自然即刻前往。”孙文书道:“守备大人的意思,是有来有回嘛,这次命我前来,略带几样薄礼,只为府内毕竟还有长者,就请不要推辞了。”言双凤口灿莲花:“张大人真真太过客气,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改日必当前往相谢。”面上应酬的天衣无缝,心中却拿不准,不知这张守备究竟是只客套呢,还是别有所图。果然,孙文书呵呵笑了两声:“是了,另外有一件事,还请二姑奶奶答应。”言双凤暗暗戒备:“这是哪里话,但凡能做到的,自然义不容辞。”孙文书压低了声音:“是这样的,守备大人交代,上回姑奶奶带去的那封信……张大人想见见写信之人。”怕什么来什么,言双凤屏息,望着对方:“这,不知大人怎么突然想到这宗?”孙文书道:“这个嘛,大人并未细说,在下也是奉命行事。想来这位写信人该在庄子里吧?姑奶奶不如请出来一见?”言双凤心怀鬼胎,踌躇不答。这段日子,言双凤想起那封信,不免又询问赵襄敏,那信究竟如何,张守备打了胜仗是不是有那封信的功劳。赵襄敏只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日我看过了少阳山脉地图,就谋划了一番,他能照做,这也是他的造化。”言双凤很是惊愕:“谋划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懂打仗吧?”赵襄敏笑道:“我想……不至于吧,不过我对这些东西,仿佛有点儿天生的直觉。”言双凤盯了他半晌,想想他身上的伤:“什么天生直觉,我看你是门清,你该不会真是个胡子吧?”赵襄敏忍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是个猎户呢?也一样门清山中的情形啊。”言双凤对于山形地势,并发谋略之类自然一窍不通,她哼了声:“你少糊弄人。就算你不说,迟早晚有弄明白的一日。”当时她其实隐约感觉到张守备那边儿不至于悄无声息,必有后话,却没想到果然一语成谶。孙文书看言双凤不答,想到临行张守备的叮嘱,他不敢过于造次,便仍是带笑地:“怎么了姑奶奶,有什么难处么?”他竟寻上门来,又特意说写信人在庄子里,而山庄收留了一个“吉祥”的事儿也并没藏着掖着,只怕他们来之前已经做足调查。言双凤知道矢口否认也没有用,想起那日孙守备看信时候的忌惮神情,索性矜持一笑,道:“倒不是难处,守备大人有命,我当然不敢违抗,不过……就是不知道那写信人愿不愿意见。”这莫测高深的一句话果然唬住了孙文书,试着问:“那,该如何是好呢?孙大人可是渴慕相见的,今儿若是我请不到、或见不着,孙大人改日定要亲自登门的。”这也是软中带硬,告诉言双凤纵然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言双凤自然明白,就也笑道:“当然,守备大人是给脸,我们自然也要承情才是。这样吧,您且稍等,我……去问一问如何?”孙文书只一顿便连声道:“自然使得。”言双凤叫如意去寻李顺,让李顺陪着孙文书说话,自己忙往南院而去。却正看见小虎子引着两只狗儿,陪着赵襄敏出门,她赶紧迎上:“哪儿去?”小虎子不等赵襄敏回答,先雀跃道:“吉祥哥哥说他今儿觉着很好,想去骑马呢。”“什么?”言双凤一惊,赶紧制止:“不行,你这腿才刚能走的利落,就要飞了?给我老实些呆着。”又对小虎子道:“你先出去会儿,我有事儿说。”小虎子怏怏地带着狗子们出了门,赵襄敏早看出她来的时候神色惊慌,便问:“出了什么事,别急,慢慢说就是了。”言双凤见他反而沉静非常,便笑道:“怪了,你倒是比我稳衬,到底谁比谁大。”赵襄敏道:“有志不在年高吧。” 第25章第25章   总算将目光从那一人一马上转开,言双凤看向陶蛮,忐忑地问:“小姨娘,你在说什么?”陶蛮笑的满脸了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也不会给你声张的,别人说什么倒是不打紧,最要命的是你们这老太爷,怕你迟早晚瞒不住。”“瞒、瞒不住?”言双凤知道陶蛮是误会了:“小姨娘,我没有……”“我还奇怪,怎么你好端端地竟有了黑眼圈呢,”陶蛮看着她略憔悴的神情,忍笑,又看向马上的赵襄敏:“他看着虽比你小,但你可要留神,这年纪的孩子多要强的很,你懂适可而止,别亏了身子就行了。”言双凤见陶蛮说的越发“不堪入耳”,连一贯自诩厚脸皮如她,也有些抵不住了,目瞪口呆地抗议:“小姨娘!”恰在此刻,那本来正围场奔腾的马儿突然止住,长嘶一声,竟是陡然人立而起!刹那间,数声惊叫相继响起,言双凤一转头看见,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吉祥!”她厉声叫着,向乘风飞跑过去,一边伸手向着赵襄敏。这会儿乘风的前蹄向上连踢,几乎完全似人站立,在它背上的赵襄敏,身子也随之后倾,就如同正攀爬一座陡峭的山峰,摇摇欲坠。言双凤从小儿在山庄长大,对这个自然不陌生,有许多天生性烈的马儿不服调/教,常常就会乱蹦乱跳,或者做出这样的动作,无非是想把人从背上摔飞出去,就算经验再丰富的驯马师也常常吃亏。尤其是马儿直立,这时侯考验的是骑士的手上力气,毕竟要挽住缰绳才能先稳住身形,但最重要的却是夹着马腹的双腿一定要极有力,否则势必会从马上坠落。言双凤却深知,赵襄敏的腿正是恢复中,如何禁得起这般折腾?她心惊胆战,完全忘了乘风人立的姿势危险,也忘了自己的力气有限,而只预备着赵襄敏被掀翻下地的时候,自己可以接住他。但是让言双凤以及在场所有人都意外的是,马背上的人虽看似险象环生,但竟是险中极稳地,虽看似将要倾落,但分寸掌握的却分毫不差,恰到好处。他非但一点儿也不显狼狈,更透出一种游刃有余潇洒自在的英武之意。言双凤震惊而意外地仰头,看呆了。赵襄敏人在马背上,垂眸看了她一眼,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乘风却重又前蹄落地。就在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场外响起一声喝彩:“高明,妙绝!多少年没见这么出色的人马合一了!”正是陶蛮。言双凤深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别的,只冲着赵襄敏怒喝道:“你在干什么!”赵襄敏向她一笑,翻身下地,身形果然晃了晃。言双凤心里气恼,本不想理他,但仍口是心非地伸手扶了把,当手指相碰,言双凤没来由地想握紧赵襄敏的手,似有一种失而复得似的惊恐:“活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形,就敢胡乱逞能!”身后脚步声响,言双凤回头,却见是陶蛮跟众人走了过来,小虎子本也想跑上前,看大人们都在,就极懂事地止步。陶蛮惊喜交加地望着赵襄敏,心中啧啧称奇,竟不知言双凤从哪里寻来的这样稀世难得之人,又见言双凤急得眼中冒火,她便道:“凤儿,你也太过关心情切了,他的马术之精湛,只怕你们老富贵年青时候还比不上呢。”言双凤见陶蛮双眼带笑地打量赵襄敏,突然想到方才她的那些话,忙解释道:“小姨娘你不知道,他的腿先前受过伤还没好利索呢。”她本是扶着赵襄敏的,此刻怕陶蛮越发误会,就想撤手,谁知赵襄敏暗暗挽住她的臂膊,就如同捆住了似的无法分开。当着人,言双凤又不好跟他舞舞扎扎的,只好假装无事发生。陶蛮眼中含笑,早将两人这般情态看的一览无余,闻言挑眉道:“是吗?受了伤还能这般能耐,那若是没伤着……岂非更了不得。”陶蛮本来只管打量赵襄敏,但不知怎地,越看越觉着这少年身上有一种锋芒,隐隐刺人,竟叫她不敢尽情打量,那些调笑的话也不便出口了。“什么了不得,逞强而已,若是不留神摔下来那就后悔莫及。”言双凤恶狠狠地瞥向赵襄敏。赵襄敏竟不反驳,仿佛乖乖听话地半低着眉眼。陶蛮看的分外有趣,哈地一笑,但就在这瞬间,赵襄敏忽地抬眸。给他明锐的目光一扫,陶蛮的笑如被腰斩似的截断,心头竟隐约发慌。陶蛮大不自在,只好假意转头去打量乘风。冷不防陶蛮身后的王娇小声道:“方才陶夫人都说了,这位哥哥的骑术精湛,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绝不会失误的。”言双凤有点意外地看向王娇,这小丫头竟在替赵襄敏说话?不料一看,却见王娇双颊绯红,双眼不停地在赵襄敏身上扫来扫去,那种羞羞涩涩欲拒还迎的样子,言双凤自是不陌生的。 第26章第26章   陶蛮觉着手臂剧痛,原来是元夕惊骇之下失了自控。陶夫人本想看看言双凤跟赵襄敏之间如何相处,回头看元夕脸色惨白,不免心惊,悄声问:“怎么?”只见元夕向着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向后退了回来。元夕的出身不佳,他从小学戏,因相貌俊俏言语温存,很为那些有些权势的富贵人家所喜。他没跟陶蛮之前,曾在江南一带同些富商周旋,也颇有几个交好的人家。那年,本地的一名巨贾程老爷,因族弟发迹,他便欲打通关系,于是携家眷进京拜会,因为元夕惯于交际应酬等,程老爷同他又相好,便也一并带上。这老程既然要去巴结人,身边自然带了不少金银奇宝,不料中途消息走漏,在经过余浦的时候,被一伙有名的盗匪盯上。程老爷身边虽也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但终究敌不过那些惯贼,不多时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有见势不妙逃走的,也有战战兢兢投降的,怎奈这些强盗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三下五除二,将护卫杀的七零八落。程老爷跟元夕等众人顿时成了待宰羔羊,惊魂落魄,那些强盗更把女眷丫鬟等拉出车外,便要就地凌虐,连元夕也被拉扯住不放,现场哭声整天,惨烈之极。就在此时,一名强盗抬头看向远处:“等等,又有肥羊到了。”这会儿远处果然又来了一队人马,前后大概只十余人,中间簇拥着一辆方正大车,这些人都骑着高头骏马,一色的灰色衣袍,细看,披风底下若隐若现,腰间竟都配着刀。而除了中间的大车外,并没有什么行李箱笼,看着不像是什么大有油水的样子。但这些强盗们以杀虐为乐,方才又才干了一场,正是杀性大起的时候,哪里在意对方是什么来历身份,何况倘若不是护送着珍器重宝,这些人又怎会个个佩刀?于是强盗们暂且绕过程家之人,冲出去将那一队人马拦住。若是路上的行人看见盗贼出现,早就吓得惨叫色变,或者忙不迭逃之夭夭了,但奇怪的是,这些人明明看到了众强贼身上血染、凶神恶煞之态,他们却丝毫惊慌之色都没有,头前开路的一人仅仅扫了眼拦路的强贼,抬手示意车马停顿。而随着他的手抬起,车边儿的十几匹马齐刷刷地就停了下来。马蹄声骤然而停,唯有大车之中有人淡声道:“何事。”另一灰衣人迅速靠近,似低语了几句。这时侯,那些强贼早就开始围拢过来,口中污言秽语不绝,跃跃欲试想要开始另一场的屠戮。当时元夕被一名贼人打的跌在草丛中爬不起来,又不敢乱动,勉强抬头看向外间,正好儿听见那个清冷入骨的声音轻哼了声,道:“这种事还用特意来问?你越来越无主见,草芥尘埃而已,抹煞就是。”那伙强贼跟元夕等几乎都听见了这一声,却都不懂这其中的意思。但随着这一声传出,每个人几乎都听见了“咔”地一声,极其细微,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那响声是车边儿的灰衣侍从们腰间刀出鞘的动静,而就在腰刀拔了而出的瞬间,连草丛中的元夕都感觉到了一丝瘆人的寒意。元夕虽不通武功,却也看了出来,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灰衣人,并非强盗们眼中的猎物,恰恰相反,如果这些强盗是豺狗的话,灰衣人等便是群狼。反杀在眨眼间就结束了,方才还在肆意凌虐杀人的强盗们无一生还,现场一片死寂。在程老爷众人惊魂未定之时,那十几名灰衣人已各自整肃,重新簇拥着那辆大车悄然远去,只留下一地死状各异的强盗尸首。而就在程老爷同残存的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往前方余城报案的时候,余城方向却又来了一队人马,竟是余城守备兵营的人。为首校尉询问他们事情经过,士兵们则迅速地把原地的尸首们清理妥当。程老爷说起那杀贼的灰衣人等,却不知对方身份,带队的校尉官只说道:“你们今日已然是捡回了一条命,其他的最好别再追问。”竟是讳莫如深。后来进了余城才知道,原来那些强盗正是余城三县为祸数年的十强贼,手握人命数百,却因为他们行踪隐秘武功高强,官府一直缉拿不力。但从那日起,这些强贼销声匿迹,而官府方面也并没领这功绩,甚是低调。 第27章第27章   言双凤自诩是个厚颜不羁之人,而同她相识之人大多也是这样评判,甚至有说她行事过于放诞、言辞不够谨慎收敛之类。殊不知有朝一日,也会给人弄窘的脸红心跳,话都说不利索。在赵襄敏面前,她简直称得上一个“惨败”,嗓子眼里咕哝了几声,就跟一只猫儿念经似的含糊不清,然后,同样跟猫儿一般敏捷地转身,她仓促道:“我还有事,谁有空跟你胡闹!”直到离开了赵襄敏,言双凤才又反应过来,自己当时的表现着实太差,那小子摆明了是在调戏,说了那些大胆荒唐不着调的胡话,她没直接给他个耳刮子就已经是好的,怎么竟连还口回怼都没有呢?这简直不是她的做派。这如果是一场战役的话,“吉祥”简直是兵不血刃的获胜了,而她则是实实在在的“铩羽而归”。但是总而言之,她是被赵襄敏的胆大荒唐惊到了,明明看着是个生嫩清贵的小子,居然说那些跟红通通的炭火一样烫人的话,她怀疑就算是陶蛮的元夕,只怕也说不出那种。——“难不成这浑小子是因为无依无靠,走投无路,所以才生出这种自甘堕落的念头?”言双凤暗中琢磨,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他身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忽地一震:这吉祥对于元夕跟陶蛮的关系丝毫也不觉着惊愕,甚至一脸坦然的,难不成、他的出身就不甚高贵,甚至也是元夕类似的人?因为被折辱惩戒过,身上才会留下那么多疤痕?言双凤越想越觉着这个可能性极大。本来对于赵襄敏过于胆大妄为的言行,她是觉着有被唐突到的,可一想到他或许经历过非人的折磨,心中不由竟多了一丝惜悯,再想他的所言所行,却生出一种类似原来如此、顺理成章的感觉。此时,灯影下,陶蛮看着对面儿的外甥女儿,她看出言双凤似有几分愁眉不展,但她自己也是心怀鬼胎,并不像是先前相见时候那么毫无顾忌言语爽辣了。两个人各怀心思,气氛便有些诡异的沉默。直到言双凤察觉,干笑着请陶夫人吃茶:“小姨娘尝尝这茶,不是什么上好的,倒是挺解腻的。”陶蛮立刻接口:“什么上好不上好,我也不是挑这些的人。”举起那普洱吃了两口,点头道:“味儿倒是纯,刚才你非叫我吃那些鹿肉,正好喝这个消化消化。”言双凤笑道:“鹿肉在我这儿可是稀罕玩意儿,平日里不吃的,今儿是因为小姨娘到了,才叫富贵爷爷去买了些,他们还直嚷跟着您沾光都有口福了,不过我知道,小姨娘什么好的没吃过?也不稀罕这些,这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罢了。”这些动听好话,陶蛮原先或许还可以笑纳,但是从元夕口中得知赵襄敏的身份,陶蛮哪里敢怠慢,忙也笑说:“你这凤儿,我又不是皇宫内的娘娘,你用得着跟我见外么?姨娘来了你这儿,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咱们娘俩还见外不成?”言双凤肚子里正算计如何开口婉拒她买马的提议、而又不得罪了她,见她言语和软,心里稍微放宽了点儿,便道:“我当然知道小姨娘是个女中豪杰,心胸见识比那些须眉男子都还要强呢。”陶蛮听到这里,隐约已经咂摸出些许味儿来了,便笑了两声,握住了言双凤的手道:“凤儿,当初你娘亲在的时候,也说过咱们娘俩最是投缘,当初你嫁到京内,姨娘当时却是一派没落,心想自己是高攀不得,你我才疏远了,谁成想,还是这般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情分。你也是最知道我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姨娘岂会不体谅?”这两句说的颇为真情实意,言双凤的眼圈微微地红了:“姨娘……”她低着头想了会儿:“我是真想把乘风给你带去,可是……”她没说下去,只默默地看着陶蛮。陶蛮却豪爽地一笑:“我以为是什么呢,就让你这般犯难,难道姨娘是那拦路的强盗,非得要你给不成?你既然心爱那匹马儿,姨娘自不会夺人所爱,你放心就是了!”言双凤愕然,没想到陶蛮竟如此痛快:“姨娘……”陶蛮轻轻拍拍她的手:“我又不是专司养马的,不过是见了喜欢,可你却是这虎啸山庄出身,你对于那些好马的喜爱之心,自然不同一般。而乘风在你手中,自然比在我手里要好。”言双凤感激莫名,望着陶蛮道:“姨娘说的不错,我看着乘风,跟看着自己儿子差不多呢。虽知道它跟了姨娘吃香喝辣是享福去的,但……毕竟是舍不得,就算跟着我吃糠咽菜,还是在娘身边的好。”陶蛮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她的眼珠一动,压低了嗓子:“可是这乘风原先却是吉祥的,你是它的娘,谁又是它的爹呢?”言双凤一怔,旋即也笑了:“罢了,就当我没说便是了。”陶蛮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打趣,便继续道:“说起那个吉祥,他到底不晓得自己的出身来历?”“可不是嘛,”言双凤感激她不在意自己不肯卖马之事,加上心里也压着些有关赵襄敏的事,又道:“不过,不知道也好。”陶蛮即刻问:“这是怎么说?”言双凤看看元夕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边儿了,才小声道:“我不瞒小姨娘说,我觉着吉祥……他先前必是个苦出身,所以觉着他还是不记得过往的好。”“什么?苦出身?”陶蛮的眼睛睁大,依稀掠过一点骇然:“你、你如何知道?”言双凤眉头微蹙:“他……”想到吉祥“毛遂自荐”,脸上一红,不便说出口,想说吉祥身上有伤,也不像是个好话题,于是道:“我看他病病歪歪,可怜巴巴的,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所以才这么想。” 第28章第28章   王大小姐被拽着出了门,不情不愿地叫:“你这老婆子的手真硬,别拉拉扯扯地快放开我!”言双凤听了这声响,才意识到人都走了,而她方才居然当着人的面儿恍神。她的心跳的发慌,赶忙转身,看着地上的炭炉颜色暗了,便俯身假装拨弄炉火。门外似是如意,看好戏似的说:“大小姐,也不早了您还是快回去歇息罢。”王娇被气得发蒙,对屋内道:“她怎么不走?”周婆子嘿地一笑:“这您就别管了。”言双凤听到这里,便放下火筷子起身:“吉祥,你方才为何跟王姑娘打听他们庄子有多少匹马?”赵襄敏道:“他们既然号称万马山庄,我便好奇到底是不是真,随口一问。”言双凤扫了扫衣袖:“虽然没有一万匹,不过在本地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赵襄敏道:“确实如此。”言双凤挑眉:“然后呢?”“然后?”言双凤冷哼了声:“这王大小姐对你,瞎子也看出是冬天的萝卜——动了心儿了,既然他们家是首屈一指的,你为什么还说不去呢?那岂不是两全齐美吗。”万马山庄确实是风头正劲,非现在的虎啸山庄可比,王姑娘又年轻貌美,且是万马山庄的大小姐,倘若赵襄敏是个走投无路、类似元夕似的人,那么把王娇跟她摆在一起,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知道要选谁去依仗。而且王娇对赵襄敏还甚是感兴趣。赵襄敏道:“两全齐美?”“别跟我装傻,”言双凤本来极好强的,可有些话无法讳言:“我们庄子上的马儿,加上那些老弱的,才几十匹,哪儿能跟万马山庄家财万贯比。”赵襄敏道:“这个确实比不了。”言双凤自己虽承认,可听他也这么说,却即刻竖起眼睛。赵襄敏望着她恼怒的模样:“但他们有一样是怎么也比不上的。”“嗯?”赵襄敏道:“凤二姑娘,世间只有一个。就在这儿。”言双凤的心砰地又是一动,好像有个大火星在心底炸开。她不是个能彻底的喜怒不形于色的,顷刻间眼中顿时有喜色流溢出来,虽然还强忍着不肯让自己表露的那么明显,但唇角却又按捺不住地开始上扬。终于言双凤啐了口:“呸,你到底从哪儿学的这些话,总是会哄人开心儿。”赵襄敏垂眸道:“心里的话,不用学,想到就说出来了。”言双凤嗔嗔地瞪了他一眼:“你真不想去万马山庄?”赵襄敏老神在在地回答:“不去。便赖在这儿了。”言双凤噗嗤笑了出来:“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我那些山参啊鸡汤啊,没白给你喝!”直到这会儿她心里的恼怒跟猜忌都烟消云散,便走到桌边上坐下,拉过他手底的书看了眼,半是赞许半闲话搭讪地:“我一看这些字就眼晕,你倒是能沉得住气。”赵襄敏则不动声色地盖住她的手,言双凤抬眸,却没有撤回。室内又是一阵异样的沉默,外头的声音也都消失无踪了,如此安静,让言双凤心里略略地有点儿慌,她便道:“不过,我可要告诉你……我们山庄如今虽然比不上别的,可是早年下,龙城这一带,提起虎啸山庄,谁不伸出大拇指?”赵襄敏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这是当然,立国的时候,牧政司的军马场便是庄子管着的,别说是龙城一带,就算是放眼四海,虎啸山庄也是首屈一指。”这句话砸进了言双凤的心底,她的眼睛顿时更亮了几分,在赵襄敏眼中,简直比桌上的烛火还要灿入人心。“这你也知道了?”言双凤惊喜交加地看着赵襄敏,笑意中多了几分自傲:“当年我们太/祖爷在的时候,山庄可风光了,整个大启朝的军马有一大半都是我们山庄里出去的,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万马,如今这万马山庄那会儿还没有名号呢!”赵襄敏目光柔和,微笑着听她说。言双凤见他不语,便忙道:“怎么,你不相信?以为我在吹牛?”赵襄敏摇头:“你说的,我都信。”把言双凤的手握紧了些,忽地他道:“凤二,你放心。”言双凤眨眨眼:“放心什么?”赵襄敏缓声说:“有朝一日,虎啸山庄必然会重现当年的荣光。”言双凤原先还狐疑赵襄敏的那句“我都信”,毕竟她觉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29章第29章   言双凤正急红了眼,满心想拦住张守备,一时竟没听清里间说了什么。只看到姓朱的突然间就冲进了院子里,而不知为何,原先蹲在院门口的乘风居然也调头进内,并未拦阻。“他……”言双凤一急,只以为姓朱的要去对赵襄敏不利。然而就在这时,身侧角门处传来声声吵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尤其尖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青、天白日拿刀拿枪的!这儿又没有贼,拦着我们做什么?你可知道我们是谁?”言双凤听出那是万马山庄的王娇,果然不多时,陶蛮,元夕,以及王娇三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王娇毕竟是娇宠惯了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有些盛气凌人。陶蛮跟元夕却心中有鬼,见王娇咄咄逼人,忙道:“几位军爷,到底是出了何事?”张守备那边儿因跟言双凤骂昏了头,隐隐听见院中的声音,只是他想不到,朱先生居然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内,一时倒是让他摸不着头脑。张守备暗暗惊急,怕朱先生这贸然进内有个闪失,当下也欲进入。谁知人才到门口,就见里间白马嗖地把个偌大的脑袋探出来,白牙森森,仿佛要咬他一口似的,张守备猛地后退,不由唤道:“朱先生,您……”里头姓朱的尚未回话,言双凤已经也赶了过来,却听院中是朱先生的声音:“张大人、且稍安勿躁……”言双凤一急:“吉祥!”这才听到赵襄敏道:“娘子稍等,我同这位先生说几句话。”言双凤听他声音沉缓,不惊不急,好歹定了神,便扭头看向张守备。张守备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言双凤打了个照面,想到她方才辱骂自己,不由冷哼了声。言双凤猜不到里头是什么情形,心里却知道自己今儿是把张守备得罪狠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打个哈哈缓和缓和,突然看他这样,当下也跟着一哼,双手抱在胸前,索性也不理不睬,两人竟如僵持一般。恰在这会儿张守备底下的一名校尉过来道:“大人,那几个是山庄里的住客。”张守备心里一股恼火无处发泄,因也早看见了陶蛮,便一点头示意士兵放行。陶蛮三人到了跟前儿,陶夫人不敢怠慢,忙行礼道:“张大人,想不到竟在这儿相见了。”毕竟陶蛮是龙城这边有名号的商贾,张守备却也跟她照面过几次,淡淡点头道:“陶夫人怎会在此?”陶蛮先冲言双凤使了个眼色,才又陪笑说:“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其实我跟这虎啸山庄还是有些亲戚相关的。”“哦……”张守备一怔:“我差点儿忘了!哼,夫人这次做客,怕是没翻过黄历。”言双凤听他言语讥讽,便白了眼。陶蛮表现的却仿佛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笑的花枝招展:“大人可真风趣,原来这走亲戚也得看黄历?以后我可学这个乖罢了。”王娇在旁努着嘴,眼睛盯着南院院门,这会儿忍不住拉了拉陶蛮的衣袖。陶蛮即刻说道:“张大人兴许没见过,这位是万马山庄的王大小姐。昨儿跟着我一起来的。”张守备对于万马山庄自也不陌生,因为军马的缘故,甚至跟王庄主有些许交情,陶蛮自也清楚,这才故意地把王娇推出来。王娇屈膝行礼,张守备打量着问道:“怎么王姑娘也来了,难不成也是亲戚?”“才不是呢,”王娇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便低头道:“回大人,听闻这庄子上有一匹好马,民女是来看稀罕的。”“好马?”张守备念了声,忽地看向门口处:“你说的就是那匹?”王娇正愁不好开口,忙道:“就是呢,张大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张守备皱皱眉:“马儿倒是不错,就是太过野性难驯了。”王娇正要再说,陶蛮拦住他,笑对张守备道:“大人,请恕我大胆,今日这样轰轰烈烈的,是为了何事?”张守备刚要回答,却又想这些机密,很不该多告诉人去,而且今日的情形看着甚是复杂,还不知如何了局。于是他扫了扫言双凤,略带三分冷的:“夫人还是莫要打听,牵扯起来怕不好说。”这会儿言双凤已经没在意他们,而只是往院子里打量,想听听里间是怎么了,可里头偏鸦雀无声。 第30章第30章   赵襄敏将人抱入里间,轻轻放在榻上。言双凤却已经安静下来,唯有两只杏眼带点儿杀气地瞪着他。直到被赵襄敏放下,言双凤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用力往下一拽。赵襄敏顺势倾身,两个人便隔得极近,大概只有一指的距离,呼吸相接。言双凤的目光在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逡巡片刻,挑眉:“说啊,给我说正经的,别打什么马虎眼。”赵襄敏问道:“若是说不明白,要罚我如何?”“再说这话,”言双凤一把将他推开:“就把你扔回丹江里去!”赵襄敏站起身来,把披风解了,桌上倒了一杯温热的茶,转身递给言双凤。她本要赌气不接,想了想,何必为难自己?跟那些当兵的争执周旋了半天,惊魂未定,口干舌燥,正想喝杯热茶润润呢。言双凤接了茶吃了口,眼睛望着赵襄敏。她是生气的,但也不是真的恼他,这眼神就显得嗔中带几分天然不自觉的媚。赵襄敏在桌边对着坐下:“娘子心里疑惑什么?”她握紧了杯子:“这还用说吗?我竟什么都不知道!”“千头万绪,总要有个开口。”“那就先说张守备跟姓朱的为何离开,你不是都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怎么竟又能手眼通天了?”赵襄敏慢慢道:“那个朱先生,我是认得的。”言双凤扬眉,惊疑跟恼怒交加。赵襄敏笑道:“娘子别生气,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呢,其实这段时日里,我依稀想起了些往日的……有关我身份的片段。”“真的?”言双凤突然没来由地紧张:“那、你都想起什么了,你……究竟是什么人?”赵襄敏垂眸一笑,道:“我原是行伍众人。”“你是当兵的?”言双凤瞪圆了眼。赵襄敏唇角微动:“是啊,我只记得我跟众人行军、打仗时候的一些情形,具体是谁却不明白,直到今日张守备跟秉易先生来到,才突然灵光一现,听出自己是认识这朱先生的,所以叫他进内说话。”他的语气不疾不徐,自是一中令人信服的口吻。言双凤不由也听得入神:“然后呢?既然你认得他,他必然也认得你,就算你仍想不起,他自然也会告诉你你是谁……他是定远将军的人,难道你也是林将军那边的?”她是个心急之人,不等赵襄敏,便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赵襄敏眼神闪烁,又笑了笑:“给娘子猜到了,他见了我,果然认出,说我是定远军中一名、斥候。”言双凤悄然屏息,脑中转动,脱口道:“斥候?我知道这个!”斥候是军队之中负责探查兵情,侦察战事,传递消息的先锋,言双凤之所以知道,跟她从小耳闻目染脱不了干系。军马是军队之中不可或缺的,而斥候则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家里时常跟她讲述,曾经山庄的良驹曾被军中挑去,专门配给斥候们使用,只因虎啸山庄的军马跑的快且敏捷,可以极好的配合斥候们的行动。赵襄敏颔首:“是啊,所以我才知道少阳山的仗如何打,我借了定远军的名头给张守备写了那封信,秉易先生听我解释,自然清楚我做的对,且也多亏了我的传信,张守备才肯出击获胜,而他们的兴师问罪不过是场误会,”他娓娓道来,说完后问:“娘子会不会觉着失望?”言双凤正细听,闻言迷惑地问道:“什么……失望?”赵襄敏幽幽然道:“我可并不是什么四品以上的官儿。”言双凤愕然,继而嗤地笑起来:“阿弥陀佛,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原本就没指望你是什么官儿!我还以为你是个……”言双凤当然没有指望过赵襄敏是什么高官厚禄之人,恰恰相反,在今儿之前,她还一门心思地认定他是个不上台面的“小倌儿”,如元夕一样的苦命人而对他心生怜惜呢。如今听说他竟是斥候,不管怎样,也算是个正经光明的身份,且是军中之人,有一份薪俸,总比她原先所想的要好上百倍。赵襄敏却听出她话中的他意,双眼微微眯起:“你以为我是什么?”“你……”言双凤瞥了瞥他胸前,想到他身上的伤:如果他是军中斥候,倒也能说得通了,打仗嘛,刀枪无眼,自会留下伤痕。她咳嗽了声:“没,没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曾经把他当做小戏子出身的。赵襄敏哼了声,了然地:“你一定没想好的。”言双凤忍笑:“我就算没想好的又怎么样,你脑门上也没写着你是行伍出身的呀,这不是才想起来么?”她笑说了这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脸色顿时又变了:“既然你是军中的人,那、那……你是不是还要回去?”早先她巴不得赵襄敏赶紧走,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说要走的话,心里居然会惶惶不安,好像害怕当真如此。赵襄敏说道:“按理说是要回去的。” 第31章第31章   言老太爷上房之中,老爷子的胡须气的向前撅起:“她怎么还没来?是在干什么?走,跟我去瞧瞧!”老富贵嘿然无语,看老太爷作势要往外走,才忙拦住:“听闻在外头送守备大人……还有咱们的姨奶奶一行,自然要说些离别话。”老爷子止步:“今儿的祸事,还不是她在外头胡闹惹出来的?你们都瞒着我,赶明把天戳破了,顶不住的时候,看还瞒不瞒了!”言双凤去见张守备那件事,老富贵跟她商议过,原本是瞒着的,今儿实在看情形压不住,才跟老爷子说了,只含糊提了一嘴吉祥写过信之类的。老富贵道:“当时委实没了法子,又怕李顺儿因此没了性命,姑奶奶但凡有出路,也不能去冒险啊,您千万别怪她,若不是姑奶奶这么一拼,李顺未必就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言老太爷道:“你还为她说话!叫我看她这是顾头不顾腚,只看眼前妥当,全不知后面多少坑……之前过了那关,今儿不是差点儿把满庄子的人都赔上?”老富贵低头,他先前也确实捏了一把汗,心里已经打算好了,倘若张守备那边支吾不过去,他就出来顶罪,尽量地把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倒是没想到……南院连面儿都没露,事儿已经平了。言老太爷想了想,气仍不平:“还有那个陶蛮,她又来做什么!她是个什么好的了?一个妇道人家,一点羞耻都不知道,还公然带着那个、那个……到这儿来显眼!以后她若再来,只说凤丫头不在家,不许她们见面,别把凤丫头也带歪了!”老富贵从周婆子那里听说了,言双凤跟赵襄敏两人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他不由嘀咕:“只怕已经歪了呢。”“什么?”老太爷没太听清楚。老富贵忙道:“没、我是说……姑奶奶自是有分寸的。”“我看未必,那乘风是匹野马似的,她就也……”老太爷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就听到言双凤的声音,带笑道:“爷爷,说什么野马啊?”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老富贵忙悄悄地退出了门儿,正周婆子在门口,老两口对视了眼,周婆子道:“我在这儿守着看看,要是老太爷当真恼了,也好进去开解。”老富贵道:“你是糊涂了!这庄子里还有谁比这小姑奶奶更会糊弄老太爷的?”竟拉着去了。屋内,言老太爷看到言双凤进来,才在椅子上落座:“人都走了?”“可不是么?”言双凤双手一摊,叹气道:“爷爷你看,这事儿都赶着一块儿来,要走,竟也一块儿走。”言老太爷斜睨着她:“有个人却还没走呢。”言双凤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却笑着走到跟前儿:“爷爷,还在生气呢?叫我说您该高兴才对,这不是有惊无险的吗?”“你还敢说!”言老太爷拍着桌子:“人家拿着刀,已经到了你跟前了,你不知道服软,还伸长了脖子凑上前去!你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是不是?还真以为你那小细脖子比人家那钢刀硬呢?!”言双凤道:“爷爷,我心里有数,他不敢当真就砍的。”“我看你是认真不知天高地厚!”言老太爷瞪着两只小眼睛,肃然道:“别以为我真不晓得你是为什么,你是为了南院那个吉祥是不是?”言双凤笑笑,没有再上赶着说话,让老人家缓口气。果然,老太爷吸了几口气,才道:“你当初说要留他,我也答应了,可若他真惹了王法,你竟也不顾王法地要留?”言双凤解释:“爷爷,他没有犯法,若说这件事,还是因为我而起的呢。富贵也跟你说过了,当时是为了救顺大哥……”“救李顺自然是正经,可你也不该相信一个来历身份都成迷的人,万一他真是胡子,是反贼呢?”“我知道他不是,”言双凤见老太爷又要发作,便忙道:“爷爷您今儿不也看见了么?那张守备身边姓朱的,身份何其尊贵,守备大人还要让他一头,可是他见了吉祥,硬是没发作起来,您猜吉祥是什么人?”她这几句话,不知不觉地就把老太爷的注意力转开了,老爷子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问:“他是什么人了?年纪轻轻的,总不能是比守备大人更高的官儿吧?”言双凤赶忙奉承道:“果然给爷爷猜中了,他年纪轻轻的,当然不是什么大官儿,不过他也绝不是胡子反贼的,他呀,是军中的斥候!”“斥候?”老爷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这、这是真的?他跟你说的?”言双凤道:“是呀,我都问清楚了。那个什么朱先生都认出他了,知道是定远将军麾下的,所以才拆开误会,天下太平地走了。”“斥候,定远将军麾下的斥候?”老爷子反复念叨了几句,心里的火儿悄悄地灭了好些。确认了赵襄敏的身份,知道他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且是军中有正经职位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定远将军的部将,言老太爷对于赵襄敏的恼怒跟鄙薄不由收了大半。虎啸山庄原先就是驯养军马的,老爷子这辈子没少跟军中的人打交道,他虽然不曾入行伍,但生平最佩服那些能冲锋杀敌的军爷们,而他自然也知道,军中最精锐的,莫过于负责探查军情、打前锋的斥候。他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敬意,却又有些存疑地:“可是,他年纪尚小,样貌又生得那样俊,不像是个军爷的样子吧?”言双凤哈哈笑道:“爷爷,您怎么也以貌取人呢?再说,就算他再怎么不像,人家朱先生可已经都确认过了,难道他们同是定远将军麾下的,还能认错?” 第32章第32章   言双凤差点叫出声来,想看那地上的军汉是死是活,却没有这个胆子,只忙先向着孟同甫赶过去:“老孟!这是怎么了?”孟同甫没有吱声,这更让言双凤摸不着头脑,赶忙进了门细看,才见他确实跪在地上,那没受伤的左手艰难地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就仿佛有人摁着他的肩膀似的,一张脸已然紫涨,却仍是无法起身。“这满地乌龟爬的……如意快来帮把手。”言双凤惊愕地问,又叫了如意来,两人一起抬手去扶。正在这时,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秀美超逸的容貌,偏是冷情无尘的眼神,冷冷然地打量着面前的情形。言双凤跟如意正拼力要将孟同甫扶起来,但就算用尽了吃奶的劲儿,竟仍是没法儿将他抬起,就仿佛这身子有千斤重。看到赵襄敏出现,言双凤正要叫他过来帮忙,谁知孟同甫看见了赵襄敏,脸更红了,不由分说地叫道:“你、是你使了什么阴招儿?”言双凤愕然:“老孟,你说什么?”孟同甫怒视赵襄敏,愤愤地说道:“我才进这院门,我的随从才说了几句话,突然就栽倒了,看着像是给人打晕了,我觉着不对,进来找他,自己也中了招!”言双凤莫名其妙:“你的腿脚受了伤,一时动不得也是有的。”孟同甫道:“是他,凤儿,我知道是他搞的鬼!”“搞……鬼?”言双凤越发不解。赵襄敏听他口口声声叫“凤儿”,双眸里好像是冰河水在阳光下闪烁,又见言双凤满脸惊疑地,便淡淡道:“原来我有这么大本事,我先前只在屋内,听到外头有人大吵大嚷,出来一看,他竟然就跪在这里了,口里还不干不净的,我疑心是不知哪里来的疯魔之人,所以不愿理会……凤二,他是何人?”言双凤搬不动孟同甫,便起身拍拍手道:“他是守备司的游击将军,我先前跟你说过的狗娃。”“哦……”赵襄敏满脸“原来如此”,又把孟同甫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仿佛又在说:“不过如此。”孟同甫受不得他那叫人无地自容的凉薄眼神:“你看什么看!就是你,你再能口灿莲花,也还是你!”言双凤见他蛮不讲理,便道:“老孟,你少说一句,说话得讲道理,吉祥又不会妖法,他又没出过门,你要赖人也要编个说得通的。”如意也跟着说:“是不是地上滑,不小心跌倒了?”孟同甫气急:“你们两个不懂,这种点穴的法子,是很上乘的武功……有时候不要靠近就能施为。”言双凤跟如意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赵襄敏,却见他伶仃立于原地,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庞。如意先别过脸笑了,言双凤道:“他要真会那种上乘的武功,我可就阿弥陀佛了。”说着问赵襄敏:“你能吗?”赵襄敏不置可否地笑:“你若想我能,我尽力就是了。”言双凤嗤了声:“倒也算是孺子可教,以后我叫你干什么别的,你也能这样……咳。”说了一半儿突然醒悟孟同甫还跪在旁边,忙道:“你这么跪着也不是回事儿,要不要去把任大夫请来?”赵襄敏不紧不慢地补了句:“听闻本地也有许多的神鬼奇谈,孟将军方才说的又那样妖异,我看……兴许叫个跳大神的反而会快些。”孟同甫听出他在取笑自己:“你别得意!等老子……”他咬牙切齿要站起来,谁知一鼓劲,整个人身子一轻,竟从地上陡然而起!如意还在旁边搀扶着,被他一震,几乎向后摔倒,还好言双凤早放了手,却也给他吓了一跳。孟同甫用劲过猛,摇晃着站稳,惊魂未定,低头检查全身。言双凤先笑道:“这不是好了么?我看啊先前恐怕就是哪里岔了股劲儿,你就自惊自怪的了!”孟同甫绝不能承认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但方才他跪在这里,赵襄敏却在前方,并没见他怎么动作过,难不成真个儿是自己多心了?悻悻地,孟同甫回头:“我那随从呢?”如意早跑过去查看,见那人横在地上,看看身上没伤,摸摸鼻息,却是正常,如意拍拍他的脸:“喂!醒醒!”轻轻地打了两下子,那人咳嗽了声,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倒在地,吓得急忙扎手舞脚地爬起来:“我、我是怎么了?将军呢?”如意问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了?”随从慌乱四顾,看到孟同甫在堂屋里,这才松了口气,忙道:“我先前扶着将军进来,只顾说话,不知说到哪里,身上突然麻了一下,接着就不省人事了。”赵襄敏淡淡听着,并无表示,如意道:“你总不是滑倒了摔晕的吧?”随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忙赶到门口,对着孟同甫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孟同甫没好气地说道:“白日撞鬼了!”言双凤眼珠转动:“别说这没意思的话!我们这虎啸山庄是有山神爷爷坐镇的,歪门邪道可进不来,你也不许胡说。” 第33章第33章   赵襄敏抬手斟了一杯茶,送到言双凤的唇边,她短促地看了看他,顺势喝了两口。小魏王撤回杯子,看着杯沿上沾着的唇印,不动声色地将残茶饮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赵襄敏说道:“就算考了状元,一时半会儿也升不到四品以上去。”言双凤心头一动,哼道:“我可没这么说。”赵襄敏道:“你先前说过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都记在这儿呢。”言双凤哼唧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何况那状元岂是谁都能考上的?那都得是万里挑一,人尖儿中的人尖儿,你要真能争口气考中了,那也不是、不是不行的。”她的眼神跟声音都飘忽着,说到最后,却又笑了出来,自嘲地道:“罢了,我竟是个傻子,认真跟你这儿说这没影子的事儿。”“怎么没影子,你不信?”“不是这么说,就算你真有那状元的才学,如你方才说的,那也是得两年后了,远水解不了近渴。”赵襄敏的长眉扬了扬:“什么叫远水解不了近渴?”言双凤本是随口一说的,听他重复了一句,细细一想,脸上就不自在:“我没别的意思。”赵襄敏追问:“别的又是什么意思?”言双凤词穷,从小竹筐里抓了把榛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再给我剥几个,别光顾着说话。”这榛子是炒过的,通常会有一道裂缝,但也有不少没开口的,因为皮厚坚硬,一般需要用小锤子等工具敲开或者砸碎。言双凤爱吃,可又嫌它难剥,小时候贪嘴,想吃又剥不开,或者用锤子敲,还伤过几次手。此时言双凤却没留意,不管是开口的榛子还是没开口的,赵襄敏拿在手里,看似没怎么用力,便能轻易打开。他极好看的长指有条不紊地动作,室内一时只听见轻微的“啪啪”声响。言双凤有点没头绪,先前被陶蛮点化,她便放任自己对于赵襄敏的心意,可也仅只如此,她毕竟不是陶夫人,没有那种不顾一切放浪形骸的“胆量”。她有点儿贪恋跟他的相处,却还有一份最后的自制跟约束,战战兢兢地,没法儿豁出去做尽所有。可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挺喜欢“吉祥”的,因为他生得好看,性子温柔,而且很“乖”,是那种会熨帖到她心里的“乖”。言双凤没见过这样的男子,时不时地,因为赵襄敏,她那颗心总是忍不住地会春风荡漾,一想起他或者见到他,喜爱跟怜惜便不约而同地涌上来。这种感情让她觉着恐惧,有点儿不由自主,因为渴望,所以对于赵襄敏的亲近并不如之前一样抗拒违和了,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自己很喜欢跟他亲近的感觉。比如,就像是此刻,虽然嘴上说要吃榛子,眼睛却时不时地又往他的唇上转悠,她知道,眼前的人,比榛子更让她想去吃上一口……或者不止一口而已。呼吸有些乱了,言双凤只能转开目光,假装看向别处。于是她看着少年的双手,一颗榛子落在修长的手指间,他只是漫不经心般一捏,榛子发出一声细弱的叫声,即刻裂开,乖乖地把雪白的榛仁献了出来。她望着那如同小桃子似的榛仁,眼神莫名地有点儿迷离。赵襄敏的长睫低垂,又抬起。他看似正专心致志地剥榛子,却听见面前的人突然急促起来的呼吸。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抬眸看过去,望着言双凤微红的脸颊跟眼神,他蓦地意识到了。明澈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类似狡黠的欢悦,赵襄敏把那新剥出来的榛子仁送到她的唇边。言双凤想也不想张口含住,却不料,那榛仁有意无意地自他指间滑落,跌在桌上,于是她含住了半截食指。她的心里还五颜六色的,并没立刻反应过来,只当是没衔住榛子仁,便顺势向内又吸了下。赵襄敏深深呼吸,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腰身。两个人都呆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的心中都生出了许多的似真似幻的场景。这时侯言双凤并未留意,屋外隐隐响起了一声仿佛是重物落地的动静。声音不大,但赵襄敏却察觉了。他慢慢地撤回了手,言双凤也站了起来。 第34章第34章   原来这位戴先生,并不是什么贩马的客人,而是魏王军中举足轻重之人,朝廷所派的监军戴涉,字少游。先前白隼跟苍鹭找到赵襄敏的时候,赵襄敏所写的那封信,便是让白隼回去给他的。戴涉见赵襄敏仿佛不悦,心中惊愕,便不再打趣,只微笑说道:“殿下无恙,是万千之幸,大营之中盼小王爷回归,如星辰之望日月,我这次前来,就是想亲请殿下回归,还请殿下莫要耽搁,及早启程。”赵襄敏微微一笑,对于戴涉口灿莲花的本事,他是司空见惯,只淡淡道:“本王在信上所写,已经够明白了,戴监军何必多走这一趟。”戴涉认真道:“殿下哪里话,魏王府军权,是西北的一片天,主心骨便是小王爷,您若拂袖不归,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西北大乱?”赵襄敏一抬手:“不必危言耸听,戴监军之能,本王深知,当初皇上之所以命你前来,不也看中你兵法之上自有心得么?何况本王出事之后,就算不回,监军也是同样将兵务等料理的妥妥当当,此刻也不用在本王面前自谦了。”戴涉拧眉,缓步走到他跟前,推心置腹地:“小王爷执意不回,莫非是因为那场伏击?”赵襄敏说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亲自前来,便是想跟殿下开诚布公,”戴涉定睛看向面前的少年,灯影下,沉静敛波的凤眼,如清玉冷锋一般,他竟不敢与之相对,忙一笑垂眸道:“若殿下怀疑那场伏击跟我有关,便是误会少游了。”赵襄敏见他避开锋芒,方也垂眸道:“戴监军多心了,你也不必故意将嫌疑往自己身上引。本王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京城,西北,塞外,如今又多了个暗榜杀手……暗处不知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势力呢,真是防不胜防。”他轻笑了声,感慨般道:“本王自年少统兵,到如今龙城一带还算靖平,勉强不负父王遗命所托,先前几次想过,要跟皇上请命卸去军职,只是骑虎难下,直到阴差阳错流落此处,过了几日清闲日子,才知道田园之乐原来如此,国并非不可一日无我,而此处甚好,兴许乃是天意罢了。本王正是担心你不知所以,才叫白隼带信回去,你偏又多此一举贸然前来,势必引来多方注意,搅了本王的清闲日子。”戴涉全神贯注地听着,道:“下官这一趟,是秘密而来,便是怕惊动那些暗中的图谋不轨之人。王爷放心。但是王爷是否回归,还要从长计议。”“不必再多计议,你回头写一封奏折回京,本王也会拟一份折子,想皇上表明心意。”赵襄敏有几分嘉许地说道:“本王说你精明能干,皇上并没派错了你,比如这一趟,你竟然能想到用贩马的名头前来。”戴涉此行,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一来做马贩子行藏,在龙城跟北镇这一代最不显眼,二来,他故意多挑了几匹好马,从而也引的言双凤的留意,这才没有在虎啸山庄吃闭门羹。戴涉见自己的用意被识破,便笑道:“虎啸山庄再怎么没落,当年毕竟是牧政司的脊梁,既然要登门,当然不能太丢了魏王府军的脸面。”赵襄敏不理这茬儿,只道:“如今见也见了,说也说了,你打算何时离开?”戴涉语塞,说了半天,小魏王竟仍是不为所动,戴监军迟疑道:“王爷,下官来此之前,颇听了些流言,若非是白隼回去报知王爷在此,下官是绝不信……”北镇这边儿,八卦传闻飞得最快,不少人都知道,虎啸山庄那位下堂的姑奶奶,藏了个美少年在房中,名为家奴,实则面首,每日颠鸾倒凤,乐不思蜀。言双凤是个美人儿,虎啸山庄又是威名尚在,加之这种桃色之事,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早已经面目全非,跟真相十万八千里。这种流言,有许多坏处,比如败坏人的名头,但在此时,却也有一件误打误撞的好处。——那些针对赵襄敏的杀手,很知道小魏王的为人,本朝皇帝曾亲口称赞过:金玉为骨,风雪为姿,一点星芒,不坠尘凡。所以,耳畔轰轰地听到虎啸山庄里多了个吃软饭的美少年,是打死也绝不会往赵襄敏的身上去想。何况在客栈里的那两个杀手,早给赵襄敏不露痕迹地解决了,也断了他们追过来的线索。至于先前苍鹭解决的那个,却也有个缘故,才差点瞎猫碰到死耗子,此是后话。赵襄敏见戴涉还没说完便打住了,自然是为了保存他小魏王的脸面。“不信什么?”赵襄敏却不以为意地:“虽是流言,未必不真。”戴涉从来至山庄,跟言双凤寒暄,到如今,心中虽有风云涌动,面上却始终都自控的好好地。直到如今,他的眉峰耸了耸,略苦笑地:“殿下,何苦……”不等开口,赵襄敏道:“本王方才说,是累了才想留在此处,但还有另一个缘故,就是你方才说的凤二。”戴涉敛了笑,惊愕地看着赵襄敏:“殿下的意思是……”赵襄敏移开目光,望着桌上的灯焰,竟从那扭缠曼妙的焰心上看到了言双凤的影子,他道:“那些传言,你不是听了不少么?不必本王再说了吧。”“可是、殿下……”戴涉没忍住,寻思小魏王兴许是在赌气,便苦口婆心道:“殿下何必在意那些流言?下官等是绝不信的,殿下何其尊贵的人,岂会为了区区一个……”话未说完,戴涉突然停住。他发现赵襄敏正盯着他,眼神的意思是:他若再敢说一句不好听的,后果会难以预料。戴涉咽了口唾液:“殿下莫非、当真为那凤二夫人动了心?”他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自觉仿佛说了个天大的离奇故事。赵襄敏并不否认,泰然自若地:“是又如何。”戴涉深吸一口气。方才他自然见过言双凤的,不可否认,那确实是极明艳动人的美人。 第35章第35章   言双凤做了一夜“噩梦”,那边儿戴涉戴监军却称得上一夜不眠。昨夜跟小魏王相谈不欢,戴涉回到客房,闷闷不乐。跟他同来的几名随行人员明白事情不协,却不敢贸然插嘴,只有一名从京内就跟过来的心腹姓李的,同戴涉进了内房。虎啸山庄是有些年头的了,客房虽是现成的,但却许久没有人住,更兼年老失修,越发透出沧桑古旧。先前李顺已经叫人过来收拾整理过了,地上也加了炭炉,但对于戴涉而言,这简直鄙陋的跟监牢差不多了。他心情不甚好,再看室内,越发脸色阴沉。心腹小李即刻会意,陪笑道:“这儿实在寒酸的可以,少不得要委屈监军一夜了。”戴涉抬头瞥过去,冷笑道:“这话说差了,贵人甘之若饴的地方,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小李一愣,放低了声音道:“监军确信了,是那位?”戴涉仅仅冷哼了声。小李屏住呼吸,过了会儿才又开口:“您的意思是,小王爷当真不肯回去?”戴涉低下头,小李见他不言,便不敢再多问,只道:“对了,我给大人准备热水洗脚……”小李出门把热水端了进来,恍惚中才听见戴涉说了句:“或者,从此不回也好。”次日早上天不亮,随从自外而来,敲响戴监军的房门。小李忙开了门,来人低语了几句,里头便想起戴涉的声音:“何事?”冲着那人点点头,小李赶忙到了里间,对着正和衣而起的戴涉,满脸惊疑地说道:“先前有人来说,这山庄内那个老马夫,把贵人叫了起身,像是要出庄子去了。”“什么?!”戴涉一惊,他本来动作极慢,如今闪身下了床,“快给我更衣!”小李早把衣袍取来给他披上,戴涉且穿且问:“说了是为何事?”“正是为这个令人不解,”小李眉头紧锁,道:“看着,却仿佛是要去牧马,不过这、怎有可能?”戴涉震惊地回头:“这!这简直……成何体统!”不等小李给自己系带,他把人推开,自己急忙胡乱地系好了,迈步往外而去。才出房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戴涉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抬头看了看天色。天有些许阴沉,多半又是要下雪,戴涉皱紧眉头,不多时将到中厅,耳畔已经隐隐地听见马嘶的声音。正在此刻,却见昨日见过的李顺陪着言双凤自廊下走了来。言双凤鬓边缀着两朵绢制并蒂橙黄虞美人,一身鹅黄缎子长衫,珍珠白百蝶穿花褶裙,杏眼丹唇,摇曳生姿,不知是花好还是人更好。戴涉赶忙换上一副笑模样:“凤二姑娘,有礼了。”言双凤也微微搭手行礼:“戴掌柜起的早啊,我还想着该不该派人去请呢。”戴涉笑了两声:“干我们这行的,经常是披星戴月,餐风露宿的,自不是那些居家人一样享受,对了,庄子里的马儿在叫,不知何故?”言双凤笑吟吟地道:“这个啊,难怪您不知道,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放马,明儿就是除夕了。这天又不好,所以赶早出去让它们撒撒欢,玩儿一会就回来了。”“原来如此。”戴涉连连点头:“我正有意见识见识贵庄的马儿,不知能否一见?”言双凤道:“这有什么,请随我来。”当下,言双凤跟李顺儿带路,戴涉跟随在身侧,竟不是往马厩,而是往庄门外去。戴涉心中焦急,他哪里是想看马,无非是想看看小魏王罢了,却仍不露痕迹地道:“这一趟出去,又有风雪,恐怕是昨夜那位年纪略大的御马师?”言双凤笑看了他一眼:“您猜中了,那正是我们庄子里最有经验的富贵爷爷。那些马儿啊,最听他的。”戴涉含笑:“昨儿我一见那位老先生便知道非同凡响。果然如此。如今这样老资历的御马师是越来越少了,昨日我行经万马山庄,还听他们说,庄子里最欠缺的就是那种老到熟练的马师。”言双凤扭头:“您去过万马山庄?”戴涉一笑:“万马山庄名头虽劲,但论起资历底蕴,自然还是虎啸山庄,从昨夜见到姑娘到现在,我想我确实并未来错。”言双凤见他谈吐风雅,不管是客气也好还是别的,总归是很叫人熨帖,当下笑道:“您过誉了,我们也是今非昔比,只多谢夸奖就是。”这会儿已经出了门,却见屋外,果然有十几二十匹的马儿跃跃奔腾而出,其中有一匹最为显眼,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蛟龙腾跃,与众不同。但戴涉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马上的那道矫健影子,他没法儿形容心中的震惊。而此时,言双凤却也望着马背上的人影,一身青色棉袍,口鼻处围着灰巾,只有一双清丽明锐的凤眼在外头,正是赵襄敏。 第36章第36章   这场大风雪本来是在意料之中的,尤其是对本地的老人们来说,几乎是心照不宣的规矩:龙城北镇这地方,每年必要有一场能堵门的大风雪。通常这场风雪会出现在冬月左右,可今年一直不曾来临,直到今日。可是马儿不放却不行,骏马不像是人,人或许可以圈在某个地方,耐心地蛰伏等候,奔马尤其不能圈养,每天必要出去透风,练练腿脚,除非是今日这样的雪势。正如言双凤所说,因明日除夕不能放马,所以就算知道今儿天气不好,却也要抓紧早上这段风雪未来的时候,让这些健马们出去跑上一回。先前老富贵跟赵襄敏等本要打道回府了,行到半路,却正遇到万马山庄的家奴众人,十几个浩浩荡荡地。老富贵心知有异,毕竟风雪欲来,这些人不赶着回府,却在这里做什么。不等他开口,对方发现是他,忙不迭地竟打马迎了上来。两下碰面,对面的人叫道:“是虎啸山庄的富贵爷吗?”老富贵擦了擦扑面的雪:“正是,各位有什么事?”心里更是诧异,这万马山庄仗着势大,财力雄厚,几乎不把虎啸山庄放在眼里,平日里叫一声老富贵,都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今儿竟叫了“爷”了,可见有事,于是才开门见山地发问。那人已经靠近过来,如见到救命稻草似的:“富贵爷爷,您老救命!”老富贵瞧他眼熟,才想起来是上次跟着王庄主一块儿去的,万马山庄的一名大管事!这样的风雪天,这种“大人物”竟然都跑出来了。一问,才知道原来万马山庄丢了马匹之事,那管事的恳求道:“我们从今儿天不亮开始找,实在没法子,请了十里八乡的驯马师父帮着找寻,都知道您是这行的头一号老把式,本正想去虎啸山庄呢,没成想在这儿遇到!”老富贵见风雪渐大,自己带的马匹也开始躁动,便道:“对不住,我要先把庄子里的马带回去。”大管事抓着他的缰绳:“富贵爷爷,叫别人送回去,您就帮一把吧!再迟了,怕真的就什么也来不及……若是帮我们过了这关,我们庄主必有重谢!”老富贵是最稳妥的,哪里肯听他们的话,毕竟这些马都是虎啸山庄的命根子了,将近年关,庄子里一些有经验的马师也都回了家过年,所以才把赵襄敏、阿苍几个叫了出来,都是些生手,交给他们……就算别人愿意,他也不放心!这万马山庄纵然再有重谢,也比不上这些马儿重要。老富贵不由分说地推辞了,只说把马儿带回去,跟主家说一声再来。他也不想再多耽搁,免得生变,就对赵襄敏道:“要赶紧回去了!”大管事正要开口,赵襄敏打马向前,竟同老富贵说了几句话。老富贵惊疑地连连摇头:“这……不成!”赵襄敏道:“您放心,娘子那边,我自然有交代。您只管先回吧。”“可是你……”老富贵本犹豫不决,可是对上赵襄敏那粲然寒星似的目光,他的心竟松动了,只略一想便叮嘱:“你务必留神,这样大风雪,我看……未必能找到,当务之急是人一定不能有事。”赵襄敏道:“知道。”两人说话之时,阿苍就在旁边,听了大概,便赶忙道:“我同……吉祥一起留下。”老富贵心想这儿距离庄子不算太远了,他们两人倒可以互相照应,于是点头应承。当下对那管事道:“这是我们庄子里的吉祥,他擅长寻马儿的踪迹,叫他留下帮手……有什么话你同他说。”交代过后,便跟另一名庄客迅速赶着马儿去了。大管事的本来求的是老富贵,如今见是个少年模样的留下,只重重地叹气,觉着不中用。正甚是沮丧,却听一个比风雪更清冷的声音道:“你们丢了多少马儿。”管事一怔抬头,看向赵襄敏,却见他灰巾蒙面,一双眼睛仿佛是被雪遮住的寒星凛凛。他心烦意乱地说道:“有几十匹,方才已经说过了。”“哼,”赵襄敏冷哼了声:“你们万马山庄号称数千匹马儿,为了几十匹,就这么兴师动众不要命般的找?你不说实话,也难叫人帮你们。” 第37章第37章   门口的戴涉跟如意看了个清楚通透,乘风之后的老富贵跟苍鹭也把这幕看了个正着。除了戴监军外,其他几位可谓是“见怪不怪”了,只有戴涉戳在门口,没法儿形容心中的震撼。赵襄敏那边儿虽早看见了戴监军的身影,但却并未在乎,被言双凤紧紧地搂着,他忙垂首道:“我身上都是雪,留神冰着。”言双凤罕见地没有回答,只是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感觉那些雪在脸颊上融化,湿漉漉冰凉凉的。赵襄敏察觉不对,低头细看了会儿,心里便知道了,当下不再说别的,只道:“我抱你进去?”言双凤只觉着双眼湿润,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什么别的,听了赵襄敏这句透着温柔的话,才蓦地醒悟过来。当下忙在他身上推了一把,人跟着站直了些,她重又凶蛮起来:“用你?少说这些……这件事儿还没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言双凤清清嗓子,扭头招呼:“富贵爷爷,好歹赶着点儿回来了,不然这一宿真不知道叫人怎么样了。”老富贵从马上翻身跳下来,笑着说:“这个是老天爷保佑,幸好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言双凤摸了摸他骑的那匹马,见那马头上也是顶着一层雪,心疼地给它抚了去:“快到里头去,周大娘熬了汤水呢。赶紧暖暖身子。”老富贵答应着,那边如意跟小平安等也赶着过来帮忙。那边戴涉也走了过来,先看了言双凤老富贵等一眼,人却站在赵襄敏身旁:“殿……您……”赵襄敏向着他使了个冰彬冷冷的眼色,戴监军只好讪讪地噤声。那边言双凤自顾自招呼一并去找寻的庄客们进内休息,回头看戴涉站在赵襄敏跟前,便又一笑走了过来:“他叫吉祥,也是庄子上的。毛头小子,很不知天高地厚。”最后这句,虽似公然训斥,但那笑语里却又带点莫名的溺宠之意。简直就像是孟同甫曾说过的,对着外人说起“吉祥”,她总有点儿夸儿子般的自傲。赵襄敏听了出来:言双凤是把他当自己人,才会对着外人如此口吻。可这几句话听在戴涉的耳中,只觉着眼前电闪雷鸣,他悬心吊胆地看向赵襄敏,想看清楚这位小王爷是怎样盛怒的。然而让他越发魂不附体的是,赵襄敏只是垂眸听着,非但没有丝毫恼怒的样子,唇边反而仿佛挑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言双凤却直接挑破了他这点笑,又呵斥:“你还有脸笑,为了你,富贵爷爷又带人跑出去,如今有惊无险地回来了,你且偷着乐吧,若是有个万一……”她说了这句自己也觉着不中听,于是又啐了两口:“呸呸,大过年的,还是说点好儿的,总之,回头跟你细细的算账!”看赵襄敏没动,她喝道:“你还不进去呢?敢情在风雪里奔忙了整天,还没浪够?”听她越说越是不像话了,戴涉只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总听了这些能诛九族的话。赵襄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无限体恤,而又有些期望地:“你呢?”言双凤被他带着雪冰的双眸瞅了眼,心嗖地就软了,几乎立刻跟他一起走了。她赶忙看向乘风,答非所问地:“乘风也累了吧?”抬手轻轻地把乘风摸了一把,乘风却将头一歪,仿佛不领情。言双凤越发宠溺的嗔怪:“生分糊涂小子,跟你主子一个样儿!”赵襄敏在风雪里奔波了整天,从头到脚地冷,如今给她骂了几句,心里却莫名生出了暖意:“骂也骂过了,总该消消气,回去吧?”言双凤哼了声,偏扭头对戴涉道:“戴掌柜,请。”戴涉只好借着低头的功夫,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边庄客们把马儿拉进内,送水添食草,安置妥当,言双凤先去老太爷那边儿知会了声,叮嘱老人家吃了饭安稳早睡。等她出来,外头已经差不多消停,周大娘先同老富贵回了房,赵襄敏也自回了屋子。言双凤便叫人把苍鹭叫来,问他出去的经过,苍鹭脸色冷冷淡淡地,是一种掩饰都掩饰不住的不快。言双凤虽看了出来,却以为他是为了庄子外的事,并不知道苍鹭如此,不过是因为方才她在大门外那样对待赵襄敏,苍鹭以为那些话是她“冷言冷语,不留情面”,只是折辱小魏王而已。言双凤问道:“阿苍,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你跟着吉祥,找到万马山庄的马儿了?”苍鹭道:“嗯,找到了。”言双凤见他惜字如金,便又问:“是你们找到的?怎么找到的?”苍鹭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地:“吉祥跟乘风找到的,我只是跟着。”言双凤觉着这回答很不对味:“有遇到凶险么?万马山庄的人怎么说?”苍鹭完全没有要好言好语的样子,甚至变本加厉地怼了回去:“姑奶奶问吉祥就知道了,我是个粗莽的人,不知道怎么回话。”按照言双凤的脾气,这会儿恐怕要有东西扔过去。不过她知道“阿苍”是个能干而少语的,而且又不要工钱,今儿又让他多做了一件艰难之事,就算他有些心情不好,那也是应当的。大过年的,倒是不用跟这粗人计较。于是她反而笑了:“好吧,那我回头问他就是了。你回去吧,让如意给你送些吃的,好好休息休息。” 第38章第38章   夜更深,风雪中依稀还能听见何处放鞭炮的声音,零零碎碎。唯独此时这声响是最叫人愉悦的,因为每一次的响动,都预示着新年将至,洋洋喜气。言双凤很喜欢过年,大概是幼小时候的记忆太过鲜明,那会儿她还是个父母俱在无忧无虑的孩童,就如世间所有安妥长大的孩子对于春节的记忆一样,充满了好吃的东西,好玩的故事儿,以及那无限的被温馨疼爱尽情包裹的熨帖感觉。这一年的虎啸山庄,又热闹,又古怪。言老太爷那边,喝了汤水泡了脚后,被安妥地照顾着入了睡,老人家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是操不动什么心了,唯有颐养天年而已。言双凤没回来之前,庄子是给老富贵和李顺操持,虽左支右绌大见艰窘,但众人无一例外,都不肯把苦处跟老太爷告诉,毕竟老人家也没什么好主意解决,说给他,他这把爱犯病的年纪,不过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他们能撑一天是一天,把苦楚咽下,强颜欢笑。还好,在大厦将倾的时候言双凤回来了。山庄的担子就给了言双凤,如今老富贵还是做他的本行,看护马匹,牧马,照应里外,李顺也能专心地埋头算计,两人成了言双凤的左膀右臂。虽说言双凤是个女人,但毕竟是虎啸山庄的血脉,她又是个能顶事的性子,不是那中只会缩头脸红的闺秀,有她在,老富贵李顺他们就觉着头顶上还是有一片天的,他们心里就踏实。今夜,老富贵跟周大娘在炉子跟前,低低地说今日的奇遇中中,说着说着,不免又提到了言双凤跟赵襄敏的“将来”。周大娘甚是乐见,老富贵则仍怀隐忧,只是不便跟老婆子说,怕她担心。他毕竟是个老把式,见多识广,也跟言老太爷似的看出了戴涉的来历有点儿古怪,这戴掌柜的,似乎对于“吉祥”过于留心了,先前他们才回来,戴涉竟谁也不理只管向着“吉祥”过去,神态甚至透出些许的惶惑。老富贵虽看似不在意,实际早照进了眼里。可虽然对于赵襄敏的来历仍存警惕,但老富贵不肯说破的另一原因是:他自个儿其实也巴望着是自己多心,他宁肯赵襄敏是个真真的好人良人,毕竟,老人家也是愿意言双凤能得一个可托终身的人。虽说“吉祥”此时无权无势也无财,但老富贵跟周婆子似的,淳朴仁善,他们都并不很在意这些,他们最在意的是赵襄敏本身是如何的人品。李顺那边,李婶正哄着小虎子入睡,小虎子因为明儿过年,格外兴奋,不住地问长问短,李婶唱着童谣,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头,小虎子才慢慢睡着。李顺自外进来,见状道:“每次都这样,多大了,还要惯着他。”“明儿除夕了,让他多遂遂心,过了年再改吧。”李婶自炕上挪下来,给他去弄洗脚水,李顺赶忙拦住她:“你也忙了一天了,我自己就行。”“那点子活儿算什么,累不着我,”李婶痛快利落地说,早披了衣裳,又轻声问:“那些客人都安置了?”“是啊,那位戴先生看着有点心事……说是明儿要走的。不过看这风雪,也不知明日如何。”李婶道:“这可真是的,人不留客天留客?我看老太爷对那位掌柜的倒是很在意,或许明儿留他们过年也未可知呢。”赶着去兑了水端进来:“试试烫不烫?”“好……”李顺坐在炕沿上脱了鞋:“正合适。”李婶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给他洗脚,又问:“姑奶奶睡了么?”“先前倒是回屋了,明儿还要守岁,多半该睡了。”李顺回头看了眼儿子,炕烧的热,小虎子胖嘟嘟地脸微微地发红,煞是可爱。李婶见他打量儿子,笑道:“先前直嚷要我把他的新棉袄拿出来穿呢。好不容易劝下了,今儿外头忙,他也跟着乱忙乱跑,还摔了一跤呢,幸而无事。”“过了除夕,该好好地给他找个先生,开开蒙了,总不能这么疯跑胡闹下去。”李顺思忖着:“先前吃饭都难,也没顾上孩子,如今姑奶奶回来坐镇,总算能喘过气来,也该好好给小虎子打算打算,别耽误了他一辈子。”李婶道:“哪能呢,先前你不是也教他认字了么?”“我教,到底不如正经的先生教好。何况我其实所知也有限。不过是咱们庄子里没有个饱读诗书的,也没本钱再另聘人,我便硬着头皮上罢了。若是我教孩子,就真的误了。”李顺耐心地解释。李婶突发奇想:“我听如意说,吉祥每日都要看些书,咱们山庄的书都给他看遍了……他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不如让虎子跟着他学,你看吉祥的人物那样出色,必然会教的很好。而且也不用再多花一份钱请先生了。”她本是随口一说,李顺却笑道:“这也是个法子。吉祥是个有大本事有心胸的,就怕他嫌烦不肯教。”李婶道:“这个不怕,你别看吉祥对别人淡淡的,他可是最听姑奶奶的话,赶明我跟姑奶奶提一嘴,只要姑奶奶开口,不怕他不答应。”李顺苦笑道:“你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吉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要唆使姑奶奶为难他。”“我就一说呢,当然不至于就真叫他难做,”李婶把他的脚擦干,忙去倒水,放了门帘,回来上炕问道:“只是你说的什么鞋天子……又什么猪猴的?”李顺愕然,复又忍笑。他虽然并非什么大儒,但毕竟知书达理,可李婶儿却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有时候一些话他说了出来,李婶也未必懂,甚至歪到不知哪里去,鸡同鸭讲。所以,虽然李婶人能干,但李顺同她一直淡淡地,“相敬如宾”。可自从上回少阳山一劫,李顺有一中绝处逢生再世为人之感,回到山庄后再看到李婶跟小虎子,只觉着处处可爱,处处可贵,先前没留意的那些妻子的好处,也终于不曾错过,渐渐地更加欣赏起李婶的干练利落起来。 第39章第39章   赵襄敏并不敢彻底放开,那只手摁着肩膀,想用力又急忙放松些,总怕不小心就失了控,做出什么错事来言双凤不晓得他心里是怎样的,大约是渴望跟顾忌两方交战,不相上下。她只是沉醉在他春雨一般的亲吻之中,像是贪婪的孩童吃什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糖蜜,有一点沁甜,甜度刚刚的好,却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地都甜的醉倒其中。然而很快,言双凤不大满意于那些浅尝辄止,她开始得陇望蜀,本来还有些退缩之意,如今心底埋藏的火苗逐渐给撩拨引逗了起来,遂成了不可阻挡的火焰。她的手已经从最初的紧握成拳,到不知不觉中搭上了赵襄敏的腰。明明已经看过他的身子,明明也碰触过,但跟此刻相比,之前的记忆都成了空。因为不管是从丹江里把他救上来那次,还是在他养伤之时喂药种种,都比不得这会儿,因为一刻,她心里是无比渴念着这个人的。握着那把腰,感觉他像是一把被拉开的弓,那股力道,让人暗暗悚惊,又心生欢喜。莫名其妙的,言双凤突然想起了陶蛮来的那一次,他们目睹赵襄敏正在跑马场里骑乘风,陶夫人对于他的评价。言双凤不是那种不知滋味的天真少女,很清楚陶蛮那句话里的意思,只是当时她可不能详细跟陶蛮解释,她跟赵襄敏之间真真是清白的——梦里梦见的自然不算,其实她也说过,只是陶夫人不信。言双凤又想起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她大概是被美色所迷完全昏了头了,手上用力,胆大妄为地狠握了一把赵襄敏劲瘦的腰肢。他当然不是什么“花儿”,倒像是……一把劲头骇人的弓,一支绝世无敌的兵器,而她恰好也不是那种娇娇柔柔的女子,气急了是要挥鞭子打人的,倒是正爱这个调调。攀援而上,言双凤用力,搂着他的后腰,将人拉近。赵襄敏没想到她会这样,星眸闪烁,一时口干。“凤二,”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她娇红欲滴的唇色,以及那有些迷离的眼神:“你愿意了?”她先前卸了妆,散了发,如今正是天然自媚,娇慵动人的情形,要不是心里存着那点忌讳,赵襄敏怕早敞开了行事。言双凤媚媚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地:“愿意什么?”赵襄敏盯着她,眼神里的锋芒都藏敛的很仔细,或者在她面前,他已经习惯了用另一种面目示人。于是在言双凤的眼中,面前这少年的眼神便显得格外的无邪无害,他有点委屈跟煎熬地望着自己,那种乖顺可怜巴巴的样儿,简直叫人打心里忍不住想去疼惜。她不由笑了出声,一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傻小子,倘若我说不愿意,你就真的不会……”赵襄敏很想凭心意回答,但最终还是违背初衷地:“只要你不答应,就不会。”轻声的一句,却重若千钧,无法更改。言双凤有些诧异,她的目光从赵襄敏面上一寸寸下移,在那略显得纤瘦的腰上徘徊片刻,继续打量。袍子底下,峥嵘初见。明明已经蓄势待发,那种触感跟力道让她略觉害怕,同时心里依稀发痒。可没想到这少年竟能忍住。“真的不会?”她的促狭心在这时候发作,仿佛他越可怜,她就越想要捉弄,嘴里虽是问,却不露痕迹地扭了扭腰肢。那细微的碰触,引得赵襄敏情不自禁地轻颤。少年咬住唇,脸色已经因强忍而透出一种诱人的绯红,两只凤眼更是水光潋滟。他喘了口气,埋首在她颈间,闷闷地唤:“凤二……”言双凤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这么坏,明明知道这少年在受折磨,却还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如他所说的,只听自己那一句话。言双凤虽然只嫁过方守恒,毕竟是经过事的,且在方府内光怪陆离,多多少少也见识、听说过。她知道男人到了这地步,是很容易失去理智,变得只想做一件事的。纤手隔着棉衣,轻抚少年硬挺蓄力的脊背,言双凤面若桃花。她意识到,倘若论起定力的话,自己恐怕还不如赵襄敏。言双凤战栗似的吁出一口气的同时,细细微微地低声:“你来……”她喉咙里含糊着才说了一个半字,赵襄敏突然眉头皱起。言双凤还未察觉,就听外间有人说道:“小翠怎么不在,娘子回来了么?”顿时她大吃一惊,仿佛极好的春梦被不识相的人惊醒,整个人悚然地睁开双眼。 第40章第40章   大年三十,风雪堵门。老富贵昨晚上睡得早,自然也醒的早,天还不亮就起了身,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马厩巡视一番。雪虽然已经停了,但一夜没有清扫,地上的积雪踩起来咯吱咯吱地响。老富贵一边走一边笑叹:“瑞雪兆丰年倒是不假,就是又多一件扫雪的营生了。”快到后院,见地上却也有几行深深地脚印,老富贵瞄了眼,却认出那是乘风的蹄印。因为言双凤曾有交代,并没有把乘风束缚住,这庄子里白马可以自由来去,还怕它不愿意跟其他马儿呆在一起,就给它另外在马厩旁边的院子整理了个窝棚。乘风简直比人还要灵性,那窝棚弄好,不用特意交代什么,它便知道那是给自己的,累了就在里头卧一卧,多半时候却仍是在庄子里溜溜达达地,如巡视一般自在。老富贵看见那蹄印有些凌乱,又笑:“昨儿跑了一天,竟不觉着累,到底是天马。”看着那些印记,突然脸色一变,老富贵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马厩奔去。慌忙把门推开,老富贵一眼看到地上零星的血迹,再往里,便听见马儿的嘶鸣,他心里慌张,冲到马厩前方放眼扫去。胭脂向着他一仰脖,叫了声,老富贵赶紧摸摸它的脖颈:“怎么了?”把马厩中的马儿通点看了一遍,并没有少一匹,也没有受伤的,老富贵的心慢慢又安了下来,他回头凝视地面:“这血是哪里来的……”胭脂又发出一声嘶鸣,可惜老富贵不懂它的意思,只又安抚了它一番,才走向雪地上那些印记,低头查看,终于给他看出异常。在马蹄印之中,零零散散地仿佛有些小的爪印,老富贵脸色凝重,突然扭头往前院大叫:“平安,平安!别睡了快起来!”他连吼了好几声,小平安给惊动了,慌里慌张地系着衣带从门口跑了进来:“富贵爷爷,怎么了?”老富贵道:“昨晚上你没听见动静?这院子里多半是进了狼……不对,也许是别的……快去叫人起来点看点看有什么缺了什么之类!”“狼?不会吧……”小平安吓了一跳,却知道老富贵是最有经验的,当下不敢怠慢,扭头往外要跑又想起来:“咱们的马儿没事吗?”老富贵气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叫你睡在马厩旁边就是让你听着动静的,你却睡得比猪还死!”见他呆呆地,才道:“幸亏没事,不然打死了你都不够赔的!”本来山庄的马儿就少,倘若还有个损失,这个年指定是要过不好了。小平安慌里慌张地跑去报信,老富贵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算再把马儿们仔细检看一遍,可就在这时,胭脂突然躁动地叫了声。老富贵一怔,回头,却见是白马乘风自外走了进来,雪白的马腿上有一点醒目的血迹。“乘风!”老富贵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跑上前去检看。与此同时,胭脂也从马厩里奔了出来,径直跑到乘风身旁,哕哕地叫着,不停地用嘴去碰触乘风。窗纸上是暗蓝色,床帐内便昏暗如夜。言双凤睡得很沉,她恬静地窝在赵襄敏的怀中,脸上依旧是红扑扑的,看的想叫人去咬上一口。这一夜,赵襄敏却没怎么睡。心绪甚是复杂,他望着怀中人,总不由自主想起那些记忆,悲喜难辨,感慨万千。言双凤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揽在他的腰上,她仿佛很喜欢贴近他,手搂着,腿还要搭过来,不依不饶地挂在他身上似的。而赵襄敏也很受用,她香软的掌心贴在他腰间,反复摩挲,爱不释手,好像在品鉴属于她的东西好不好,有多好。当然,还有别的地方也没错过。再世为人,赵襄敏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肌肤之亲”。她是这样大胆跟热烈,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她对他动了心。唯有如此,她才肯这样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喜爱。赵襄敏把人往怀中束了束,言双凤似乎察觉,口中咕哝了声,含糊不清。人虽没有醒,她的手却仿佛自有主张地,横行霸道地在他腰背上探索了一圈,抚弄再三,好像满意了似的,她咂咂嘴,又安稳地睡了过去。直到院外的动静渐渐大起来,赵襄敏知道自己不能再贪恋温柔乡了。小心翼翼地把言双凤的手挪开,赵襄敏起身,左右打量了会儿,总算找到自己被踹到床角的衣袍。靴子歪在地上,明目张胆地昭示着,幸亏如意还没醒。小魏王自己披了衣裳,穿了靴子往外。院子里是一片没给破坏过的雪,平整的像是一床才弹好的白棉花。雪后的空气,冷冽里仿佛还有点清甜,赵襄敏深深呼吸,迈步往外走去,他知道这样必然会留下踪迹,也许会引发如意丫头的猜疑,只是他并不在乎,当然,也知道言双凤必会堵住丫头的嘴。不过在如意来说,就算猜到是他也不会多惊讶,毕竟在如意眼中,自家娘子早就跟“吉祥”不清不白的了,也不差这一回。 第41章第41章   万马山庄的王庄主吃了亏,但山庄的大小姐王娇,却并没有参与其中,因为王大小姐并不在场。先前见赵襄敏并未出现,王娇的心便不在厅内了。这次王庄主本不想带她来,只是拗不过这从小就刁蛮任性的女儿。可是王庄主并不知晓,王大小姐想要来山庄的真正企图,哪里是随着看什么热闹,不过是为了看人而已。所以,在发现赵襄敏没跟着出来后,王娇趁着父亲跟言双凤针锋相对的时候,偷偷地从厅内溜了出来。王娇先前来过的那次,极打怵虎啸山庄里的马儿跟狗子,幸而她对于南院是记得最为清楚的,只见她左拐右拐,有惊无险,不多时将到了地方,却正看见一个身着府绸的中年男子,满面愁容地从南院门口走了出来,跟门边的一名随从低语了几句,便自离开了。王娇看那人脸生,并不认识是戴涉,却也不以为意,只赶忙兴冲冲进了门。院内空旷无人,她的心竟有些忐忑,壮胆试着叫了声“吉祥哥哥”,迈步上台阶。不料就在此时,门口人影一晃,却竟是赵襄敏现身。王娇眼睛一亮,喜出望外,还以为是赵襄敏听见了她的声音,特迎了出来,当下忙赶上:“吉祥哥哥,你果然在!”赵襄敏瞥着她,眉峰细微地皱起,清清冷冷,并没有搭腔。他站在门槛内,也并没有想让开请王娇进去的意思。王娇只能止步,双眼放光地仰头看他,无话找话地:“吉祥哥哥,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对了……昨儿你帮我们庄子找回了那丢失的马儿,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呀!”赵襄敏迈步出了门,这才说道:“那不是帮。”王娇一怔,旋即问道:“吉祥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她并不是真正好奇吉祥这句话指的什么,而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多说几句话,这样才能更加熟络。赵襄敏并没有回答,他不愿意跟这小丫头多说一句话。除了对言双凤外,小魏王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兴趣。赵襄敏目不斜视,缓步往外。王娇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吉祥哥哥你要去哪儿?我才来,咱们……”赵襄敏瞄了王大小姐一眼,只觉着她实在莫名其妙,好像是谁请她来的。王娇见他又不搭腔,也不好意思把话说的太亲热,便话锋一转:“吉祥哥哥,你知不知道我爹这次来,是做什么的?”赵襄敏惜字如金地:“什么?”虽是最简单的两个字,王娇却已经笑面如花:“我爹带了好些银子,说是要谢吉祥哥哥呢。”赵襄敏微微眯起双眼,他就知道王庄主不会乖乖地把马儿拱手送来。王娇因为不知道真相,只以为自己的父亲给人家谢银,是大好事,便道:“吉祥哥哥你也不问是多少银子?我告诉你吧,是整整的五百两!”她本来以为赵襄敏听见“五百两”,总会给一个惊愕的表情,但对方竟仍是不以为然的清冷脸色,无喜无恼,而只是淡然,就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王娇自己倒是有些失望,又赶紧补充:“吉祥哥哥,你不觉着高兴?我爹说那银子是给你的……”此刻两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赵襄敏淡淡道:“我不要。”“不要银子?为什么?”王娇跟着走近,半是好奇半是希冀地:“那你要什么?”从上次见了面后,这些日子王娇心里总是惦记着,日思夜想,难以忘怀,每每想要跑来虎啸山庄,只是没有借口,何况是年下了,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自己再乱跑。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又见到了真人,如此芝兰玉树般的神仙人物近在眼前,心里那点念想迎风而长。赵襄敏负手过门:“我要什么,王庄主自然知道。”王娇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即刻想歪了:“吉祥……吉祥哥哥……”大小姐娇滴滴地叫了两声,又赶紧追过去,想拉住赵襄敏问个清楚,可又有点胆怯,望着他轩挺的身姿,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随意冒犯。这么一迟疑,赵襄敏已先下台阶,王娇站在他身后,无意中却看到他脖子上有一点红色的印记。王大小姐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赶忙凑近了些打量。果然,在赵襄敏的颈间,连着是好几块红痕,看的王娇发怔:这样冷的天,自然不可能是蚊虫,难道有人打伤了他?或者是昨儿找马,冻伤了……或者给树枝刮伤了?“吉祥哥哥,你受伤了?!”王娇急上前,“是怎么弄的?”赵襄敏不明所以,见她靠近,便将手臂微微一抬挡住:“王姑娘请自重。” 第42章第42章   言双凤跟赵襄敏两人会心低语之时,王庄主已经暴跳起来:“什么五千两,你们不如去明抢,少阳山上的土匪都没有你们这样狠辣!”他指着戴涉:“你又是什么人!”戴涉上前一步,含笑道:“我么,不过是个路经此地的贩马客人,因为风雪大不便赶路,承蒙虎啸山庄盛情,住了两日而已。”王庄主冷哼道:“贩马客人?呵,年底了,哪个贩马客人不家去过年?跑到这破败地方来……”他团团地把在场的打量了一遍,道:“我看,你们这是弄仙人跳,一唱一和地想要敲诈!”言双凤在旁听着,有些奇怪地看向戴涉:她记得不错的话,戴涉来的时候曾经提起过,说他曾经过万马山庄,莫非是没跟王庄主照面?她这一侧目,戴涉却即刻警醒了,当下不露声色地补充了一句:“来虎啸山庄之前,我也曾经过万马山庄,本要拜会,只是那日听说王庄主请人吃酒,喝的不省人事,所以才过门不入,呵呵,如何就平白诬陷我是仙人跳?”言双凤闻言释疑,王庄主却更狐疑地看着他:“既然如此,宝号是哪一个?”戴涉道:“不敢当,小号‘骁行堂’。”王庄主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是骁行堂的人?”戴涉皮笑肉不笑:“不算是什么大商号,让王庄主见笑了。”王庄主拧眉打量戴涉,这“骁行堂”倒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商号,相反,在司马这一行当中,骁行堂的名字,几乎是每个大掌柜们都听说过的。其主要原因,却是骁行堂的行事,他们只要上好的马匹,而且出价一向慷慨,但如果有人以次充好、或者想要从中拿捏牟不当之利,那结局必然是极为凄惨。曾经有一位南边马帮的巨头,自恃势大,在跟骁行堂交易的时候,胁迫本地马帮,坐地起价,准备发一笔横财。骁行堂当即暂且搁置买卖,此后不出半月,这巨贾被人举报到官府,列了诸多罪名,都是有凭有据,罪大恶极。任凭此人如何打点衙门找人求情都不中用,先前一手遮天的人脉忽地都失了效,最后竟给判了个抄家罚没,所属马匹也都官价贩卖,而这巨贾从坐拥金山之人,沦落成流落街头的乞丐,仅仅只是一个月时间而已。起初未必有人怀疑是骁行堂,但是还有许多其他例子,司马一行,才渐渐知道了骁行堂的厉害。所以对于骁行堂的采买人,司马行之中的人是又爱又惧,但凡跟他们打交道,无不小心翼翼,不敢捣鬼。言双凤在旁边也听得惊讶,她不由看向李顺。前日是李顺跟老富贵先接待的这一行人,他们也曾先问过戴涉的来历,可戴掌柜却没有提过“骁行堂”三字。李顺看言双凤凝视自己,便悄悄地一摇头。不料王庄主留意到这个动作,便误以为他们又是在串通了骗人,当即如抓到把柄般:“好啊,你们真以为随便编个谎话就可以把我蒙住……”他叫嚷了这句,便又看向言双凤,竟道:“你这小娘们儿还有什么招数,只管用出来,看我接了接不了就是了!言双凤,你也太小看我万马山庄了,我告诉你,倘若你这会子还有个四品官的夫君,我王某人或许怕了你,可惜你没那个当诰命的福气……”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言双凤脸上的血色散了些许。然而不等王庄主说完,赵襄敏突地抬手,只听咔嚓一声响,他旁边的桌子竟硬生生地折断了一个角。王庄主瞪大双眼,惊惧地望着他。赵襄敏攥了攥手:“你觉着你的脖子比这个还硬,就再说下去。”言双凤看直了眼,却顾不得老太爷在场,赶紧拉住赵襄敏的手,检查他的手是否带伤,却见手掌连红都不曾红一点儿。她看了看那新鲜坚硬的断木茬,欲言又止。戴涉跟苍鹭对视了一眼,各自心惊,能惹小王爷这样动怒,这王庄主也是有点“福气”,今日他不留下点东西,只怕是难走出虎啸山庄了。偏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一阵错乱急促的脚步声响,夹杂着激烈的犬吠。门口处,周婆子,李婶站在那里,还有几个山庄的下人。小虎子跟两只狗儿原本也在,李婶怕他吵闹,就哄着让他带着狗子先离开了。此刻听到狗叫,两个妇人赶忙回头,却见旺财在前,小黑一瘸一拐地在后,中间是小虎子大叫:“上次来过的那两个坏人又来了!”大家听见,莫名其妙,只有赵襄敏脸上透出一点不耐之色。而就在小虎子吵嚷过后,却见有两个人大步流星地从中门走了进来,果然是“上次来过的”,可是不是坏人便有待商榷。原来这两人一个是北镇守备张大人,另一位正是那秉易先生。言双凤看的心惊胆战,不知这两人此刻前来是吉是凶,忙要放开赵襄敏去迎接贵客,却给赵襄敏反握住手。“放手……”言双凤忙提醒了一句,又想:他的“上司”来了,他还不赶紧的跟着去接。幸而是老太爷先出了声:“那是……”他的眼神不太好,迟疑着,却是老富贵走过来:“是北镇的张守备大人。” 第43章第43章   这日午后,日影昏黄,老富贵跟李顺总算回了山庄。两人想要先跟言双凤说明此行的详细,却给小虎子拦住道:“爷爷,周大娘说让您回来后先去后院找她。”老富贵不解:“找她干什么?这老婆子是糊涂了!”正说着,就见周婆子从里头小步跑了出来,听见这句便道:“你才老糊涂了呢!我说的话自然有道理。”上前来拉住老富贵,又跟李顺道:“先带着虎子回去歇会儿,晚上再说别的。”李顺知道她必有缘故,就先答应了声,却又忙道:“大娘,还有一件事,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个人……在后面呢,您找小翠来照应一下。回头看看姑奶奶怎么安置。”才说完,就看到有两个熟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眼前,周婆子一惊:“这不是孟将军么?还有王姑娘,你们怎么撞到一块儿去了?王姑娘您没回万马山庄?”眼前的确实是孟同甫跟王娇,可是两个人的情形有点狼狈,孟同甫单翘着脚,一瘸一拐的,身上沾着些雪泥,王大小姐原本颜色娇嫩的缎子衣裙上也破损了几处,把周婆子吓得不轻,几乎以为出了什么事。王娇听她发问,先哼道:“我爹骂我,我不回去了,反正他也不是真心疼我。”周婆子惊道:“这是什么话呢?今儿是年三十,哪里有姑娘家不在屋里的?你不回去,难不成要在我们这儿过年?”王娇把脸一扭:“那也不是不行的!”旁边孟同甫悻悻地说道:“周大娘,您先来扶我一把,给我找个安置的地方,我却不想在这儿过年,可是看这个光景,也是差不多了!”周婆子忙过来扶住,看他脸上还带着伤,忙问:“您又是怎么了?”孟同甫满脸恼色:“别提了,还不是因为这位大小姐?”原来先前王娇一气之下跑出了虎啸山庄,骑上马就往回走,起初她没多想,只是顺着来路狂奔而起,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给当众骂的狗血淋头,真是什么脸都丢尽了,现在还得乖乖回去?她这么神思恍惚的时候,那边张守备跟朱先生带着人马迎面而来,张大人认出是她,却因要事在身,也不想理会个不相干的小丫头。王娇更是不愿意搭理别人,两方竟是擦肩而过了。这王娇正是气头上,马儿越跑越快,没想到在树林拐角的地方,迎面又来一匹马,同样跑的也很快。两下里躲闪不及,差点撞在一起,电光火石间,王娇忙提缰绳,她的马儿长嘶了声,勉强扭颈人立而起,这么一来,王娇顿时被从马背上掀翻下来,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坡道滚了下去。对面那人正是孟同甫,他心里因记挂着言双凤,年三十本就打算来探一头的,可才出城就见张守备又带人往虎啸山庄去,他只恐这一次山庄在劫难逃,便在后头紧赶慢赶,谁知竟跟王娇撞了。孟同甫见王大小姐被撞破山坡,一时情急,赶忙也从马背上跃落下来,也不顾自己腿伤未愈,便追着王娇向下。两个人翻翻滚滚,半个时辰左右便滑到了坡底,幸亏此处的坡道并不陡峭,也有若干的林树草木遮蔽阻挡,两个人才并没有大碍。只是一个本就有伤,一个又是个没经事的少女,这么一道滚跌下来,王姑娘被撞得晕厥过去,孟同甫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旧伤重发,疼得流汗不止,半天动弹不得。孟同甫本来还想拉扯着王娇上去,谁知姑娘晕了,他的情形又很艰窘,只能寄希望于上面有人经过。如此苦捱了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马蹄声响,孟同甫大喜,扬声大叫,谁知那些人呼啸而过,完全没有察觉此处情形。原来他们在山坡下,又是下风口,十几匹马狂奔而过,如同奔雷,早把孟同甫的声音盖下去了。这一批人,却是戴涉带着人,同王庄主,老富贵等去往万马山庄的。孟同甫心惊胆战,眼见天色不早,若是无人察觉,他们又爬不上去,两人怕要交代在这里。他见王娇的脸给冻的颜色都变了,只能挣扎着过去,把王姑娘揽入怀中,又给她搓手揉脸,免得真的冻出个好歹来。这北地的冬日,人在冰天雪地里不动,就算不冻死,也常常有把手指、耳朵之类生生给冻下来的。孟同甫一番动作,王娇总算是幽幽地醒来了,蓦地看到面前一个男人把自己紧紧地抱着,王娇尖叫了声,以为遇到了歹人,当下连挣扎带反抗,把孟同甫打的苦不堪言,幸亏王娇才醒,手脚不太灵便,还不至于太过于吃亏。两人厮打的时候,又有马蹄声响,这次却是张守备带人返回北镇,孟同甫好不容易制服了王娇,大声叫人的时候,张守备一行早就过去了。孟同甫气的大骂:“你打吧,这眼见天黑了,谁家大年三十往外头跑,只怕再没救兵,咱们两个在这雪地里过一夜,就算不给虎豹吃了,明儿早上也冻的硬邦邦的了。”王娇惊魂未定,此刻逐渐反应过来:“谁跟你在这儿冻的硬邦邦的,若不是你,好好地姑奶奶能翻下来?我能下来自然能上去!倒是你这瘸子难办!”孟同甫也骂道:“若不是你这不长眼的毛丫头,老子我早去了虎啸山庄吃香喝辣了!还在这儿跟你喝西北风?”王娇本来口不饶人,突然听他提到虎啸山庄,便一怔:“你说什么?你是虎啸山庄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孟同甫道:“我是不是,跟你有什么相干?我还没见过你呢!”王娇怒道:“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抬什么杠?惹怒了姑奶奶,我自己走了,看是谁死在这!”孟同甫嗤之以鼻:“凭你?方才若不是老子给你搓手搓脚的,你的鼻子尖都冻下来了,本来老子不管你,也早走了,没想到救回来个白眼狼!”王娇留意的不是他救没救自己,而是那句“搓手搓脚”,她尖叫了声:“你说什么?你碰过我了?”孟同甫一怔,嗤之以鼻道:“你可行了,少在那儿自作多情想好事儿,老子才看不上你这种青眉绿眼的小丫头!”王娇瞪大了双眼,比受了侮辱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个丑男人竟然还没看上自己……她一时忘了自己方才所在意的,站起来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挑拣我?” 第44章第44章   言老太爷早半醉了,歇息片刻后,又抖擞精神半昏半醒地坐到了子时,终于看外头放了爆竹烟花,又给言双凤小虎子都发了压岁钱,赏了如意平安他们,才心满意足地给扶着入内歇息。言双凤看着手中红纸包着的通宝钱,虽没有几个钱,难得的是这份意头,以及老人家的心意。她对赵襄敏感慨道:“我好几年没得这个了,爷爷突然又给,倒是让我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呢。”赵襄敏道:“在老爷子跟前你当然总是小孩子。”说了这句,趁机道:“今晚上跟我睡吧。”言双凤的心一颤:“你没够了?你不累,好歹让我歇歇。”赵襄敏攥住她的手道:“叫你跟我睡,又不是说做别的,就一块儿歇息不成么?”言双凤哼道:“哦,叫你说,竟是我自己心邪了?我才不信呢,老虎能不吃肉,猫儿能不吃腥?”她的话总是这样直白近乎粗俗,赵襄敏却仰头一笑,笑的宠溺而安然:“你不许吃,就不吃。”言双凤瞥着他,这话若是别人口中听见,她必是不信,但先前赵襄敏确实说到做到过。心动了一下,却又到底拒绝:“那也不成,这像什么?以后再说吧。”赵襄敏揉着她的手指,叹气:“心真狠。”言双凤感觉他的手像是揉在自己心上,若再给他多揉搓一会儿,多听他说几句,只怕她就要改了主意了。当下赶紧把手撤回来:“你没事儿就回去歇着,我还要看他们把东西收了呢,今晚上祠堂那里的香烛要点上一夜,不能大意的。”赵襄敏道:“身子不适,交给别人做就行了,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这会儿因老太爷去了,老富贵也喝的半醉,给周婆子扶着回去了,如意平安他们,跟小虎子在外头点炮仗玩,其他的丫鬟仆人也都偷闲自去。唯一碍眼的孟同甫,不知为何竟早早地退席了。言双凤见左右无人留意,才笑吟吟地:“哟,知道疼人了?”目光相对,她心里也冒出了些想说的话,可一时又不便开口,便道:“但愿以后也长长久久地有这份心,别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而已。”赵襄敏闻听,抬眸问:“贪图新鲜,你是说我么?”言双凤敛了几分笑,瞄了他一眼:“不独独是你,我是说天底下的男人,眼下虽好,赶明看见更新鲜的,谁知道……”也没完后,便叫了如意进来,出门去了。出了门,言双凤面上的笑才慢慢卸了。她心喜赵襄敏,只觉这少年除了没钱没势,什么都好。但方才她那句话,的确不是说他,原意指的是谁,她知道,赵襄敏只怕也猜到了。可是都没有说破而已。言双凤扶着如意的手,慢慢地往廊下走,这样的好日子,庄子安泰,并无近忧,又有个知情知意的美少年在身旁相伴,她本来是该极满足高兴的,但她的欢喜之情,反而慢慢淡了。方守恒是个读书人,言双凤耳闻目染,也听了些“之乎者也”,比如先前跟赵襄敏说的“天下大同”。此刻,她看着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了不知什么时候听来的一句诗:“花红易衰似郎意,流水无限似侬愁。”如意听不真切:“娘子在说什么?什么花红,流水的?”言双凤笑笑:“这是一首好诗,是一个酸书生写的。”如意问:“我怎么不太明白,是说花开的好么?”“是说花开的好,但也容易凋谢,就如同男人的深情蜜意一样转瞬即逝的。”言双凤难得耐心地解释,又低低笑了声。如意瞪圆着眼睛:“这酸书生倒是很说实话呢,不过也未必,世上自然也有好男人。”言双凤笑问:“是吗,你见过几个好男人?”如意道:“咱们庄子现成的就有啊,像是富贵爷爷,像是李顺大哥,不都是极好的人么?对了,还有吉祥!”言双凤听她提起赵襄敏来,眉峰微蹙。她本来是极痛快极有主张的,此刻,却竟有点心虚地试探询问丫头:“你觉着,吉祥是好的?不是那种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如意说道:“我本来不知道,可是经过昨儿,我是知道了。”“什么?”言双凤不明白了。 第45章第45章   言双凤耐不得这般的挑衅,只可惜缺些自知之明。这一指教,便闹腾了半宿。卯时过半,那边如意睡得饱足,翻身起来一看,里间床铺果然还是空的。这若是放在以前,如意肯定要着急忙慌,大呼不妙,但如今她对赵襄敏的观感早就不同,已经跟周婆子似的,眼里把赵襄敏当“上门姑爷”看待了。再加上言双凤先前屡屡“行为不检”,所以在如意看来,娘子这一夜不回来,自然又是横行霸道欺负人家去了。奇怪的是,之前在面对吉祥的时候,如意总是胆怯心怕的,只觉着他不好伺候不好亲近,但自从见识过言双凤当面欺凌,又把他看做是自家姑爷,那份畏怯突然就被水冲似的变淡了,再想想他的人品相貌,只觉着真真可怜,小白菜儿一样鲜嫩的人儿,就给自家娘子不由分说给乱啃一气了。如意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别的时候倒也罢了,今儿可不兴回来晚呀,万一有人赶早上门拜年呢,都不知怎么跟人家说。”正嘀咕着,突然听见外头似有响动,如意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周大娘早早起身、又或者是阿翠等突然勤快?赶紧趿拉了鞋迎出去,才开门,却见竟是赵襄敏,怀中抱着披风裹着的人,但看那微微露在外头的缎子般光亮的长发,就知道是言双凤。如意睁大了双眼:“这、这是……”赵襄敏迈步入内,把言双凤轻轻地放在榻上,拉了被子盖好,才回身道:“叫娘子多睡会儿,不要先吵醒了。”“啊,是!”如意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可又反应过来,小声地问:“这、这是怎么了?”赵襄敏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累了。”说完后,便迈步出门去了。如意挠了挠头:“累了?”这到底是先前年下操持过度导致疲累的睡不醒呢,还是……如意的眼珠子咕噜乱转,想不明白,走到床边看了看,却见言双凤身上只穿着中衣,合着双眸,脸上倒还有点儿奇异的润泽。如意看了无恙,自言自语:“罢了,总之人回来就行了,至少能交代啊,就说在屋里睡懒觉便是了。”叽咕了这句,便先出去梳洗。老太爷那边儿醒了,不见孙女儿来给自己道早安,问了两次。周大娘赶忙去解释,只说昨儿多喝了几杯,又因为先前操持内外太过疲累,便多睡了会儿。老太爷反而体恤:“原来是这样,那就叫她再多歇歇……外头要是有亲戚来拜年,就先叫到我这里来就行了。”北镇这边儿的风气,拜年要趁早,有那些勤快讲究的人天不亮便出门,从早上一直拜到晚间,关系忒好的还要留吃酒。从早到中午,来虎啸山庄拜年的络绎不绝。虽说山庄如今是没落了,但毕竟就算是虎死也依旧威风在,更何况山庄还好端端地在,且还有个辈分高的老太爷。除了这些外,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得了万马山庄二百匹马的事儿,昨儿消息传开了,许多人都不信,所以今日来拜年的人里,也多有想打听虚实或者亲眼看究竟的,因此那登门的人反而比往年更多了一倍。言双凤起身的时候,老太爷那边儿已经来了两三拨人,她打听到老太爷兴致高昂地,自己倒也不用急着出面。她换了新衣裙,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确定并没有很憔悴,才松了口气。如意看她贴着镜子,便笑问:“娘子看什么呢?”言双凤先前醒来发现在自己屋里,着实吓了一跳,听如意说是赵襄敏送回来的,便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当没事发生,不解释也不掩饰。听如意问,她便敷衍道:“我看胭脂是不是打的太浓了。”如意走过来细瞧了会儿:“不是胭脂,是娘子的脸颊本就红扑扑的,真是奇怪……气色反而比先前更好了呢,是因为睡得好养足了精神?”言双凤想了想,抿着嘴偷笑。她姗姗出面,想去招呼拜年的客人,还未出门,却是孟同甫走来。言双凤忙先笑道:“老孟,过年好呀。”孟同甫见她春风满面眉眼含春,便哼了声:“还凑合吧,怕是比不上二姑奶奶。”言双凤诧异,便笑道:“这是从哪里说的?”孟同甫气不过:“你干的好事,还问我?” 第46章第46章   言双凤的大姐言如锦,嫁的是京城太仆寺曹寺丞家,牧政司原先便属于太仆寺辖下,所以虎啸山庄言家,跟太仆寺的曹家长辈曾是关系甚好的同僚,而这门亲事,也是之前双方的老人们定下的。言如锦跟言双凤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温良娴静而规谨守礼的人,很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从小到大,甚至从虎啸山庄到京城方家,言双凤陆陆续续,不知听了多少次“你能不能像你长姐一样懂事规矩”之类的话。而言如锦确实也叫人挑不出错来,言双凤甚至总觉着姐姐的性子太过于温柔软弱了,她才不相信什么“忤逆长辈”之类的鬼话。曹家势力不大,但也算是个大家族,言如锦自打嫁了,一直同曹栋相敬如宾。蓉儿则是他们的女儿,今年已经七岁,生得活泼可爱,言双凤甚是喜欢。陶蛮回答道:“那人并没有在信上提及,不过我想,蓉儿毕竟是曹家的,按照一贯的行事规矩,应该是还留在曹家的。”言双凤只觉着不安:“姐姐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给我写封信!”陶蛮道:“给你写信做什么?你的脾气这样急,如锦是个绵密的性子,她必然知道你回到庄子,事情繁多,何况鞭长莫及,说给你听,只不过更添了你的烦闷。”言双凤捶了捶手:“那也总要有个人跟她商议?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嘀咕了这句,突然问:“小姨娘,方家那边儿……没理会?”陶蛮看着她略带期待的眼神,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这个,我也不晓得,不过我私心里想,这是人家的家事,方家的人怎么好插手呢?”陶夫人其实知道,言双凤想问的是,方守恒有没有施加援手之类的。言双凤听了,就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了,她直接便自嘲地说道:“是了,我是昏了头,病急乱投医了,姓方的像是被尺子量着长大的迂,这种事上他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肯把手伸长一寸呢。”陶蛮听她说的刻薄不留情,便微笑道:“罢了,我跟你说这件事只是让你心里有数,不是在大年下来添你的烦的,另外我想,如锦也不是个没心思打算的,所以你我也不用太过替她操心,也许情形没那么糟糕,又或者会有转机,比如曹家毕竟还没有动真格的,如今过年,兴许会把人接回去呢?”言双凤冷笑了几声:“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可真是‘能屈能伸’,假如是我被赶出去静修什么鬼,我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去的。”陶蛮跟言双凤的脾气是有些相似的,便心有同感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如锦跟你我不同,何况她还有蓉儿呢,以她的脾气,就算是为了蓉儿,必定也要忍着的。”言双凤磨了磨牙,想说又打住。陶夫人打量了她半晌,又问:“方才你说,吉祥要上京,你……没什么打算?”言双凤想到赵襄敏曾说过的话,她心里也想有个能商议的人,可是这种事,她实在不愿意跟人提起。“暂时还没有,”含糊地答应了声。陶夫人自看出她有所隐瞒:“凤儿,姨娘不是外人,就跟你直说了,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一走万一不回来呢?”差不多的话,孟同甫也说过。言双凤抿了抿唇,索性道:“那也随他,我又不是他娘。”陶夫人哑然失笑:“你啊,当真一点不放在心上?你可别说你不喜欢那个人,你若不中意,是绝不会容他在山庄过年的。”言双凤垂了眼皮,过了半晌才道:“我是喜欢,可也没到非他不嫁的地步。”“非他不……”陶蛮一下听出了蹊跷:“是谁提了谈婚论嫁?”言双凤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是那小子提过两次,我又不昏了头,怎么会答应。”陶蛮屏住呼吸。如果言双凤这两句话,说的是什么别人,陶蛮指定是要无比赞同的。毕竟年轻的后生,一时的意乱情迷,许下无数的山盟海誓,说什么非卿不娶,而后新鲜劲一过,之前说的话就全然作废,之前的人也成昨日黄花,自是不足为奇。但是,那个人……陶蛮暗中攥了攥手掌:“凤儿,他真的……提过要娶你?”“是啊,”言双凤惊讶于陶蛮竟不信似的,但她却错会了意,忙道:“姨娘放心,我是不会当真的。”陶夫人一阵心悸,眼睛看着言双凤,抬手摸了摸额头,她下意识地想劝言双凤两句,但要说什么?叫言双凤“当真”?或者答应那个人?她虽然料到赵襄敏的身份并不简单,可却实在不知道那人的底细,更加不知他的脾性究竟如何。而且倘若赵襄敏确实大有来历,按照这种人的性子,怎么会轻易地对一个女子说什么婚嫁?她简直觉着这其中有什么“诈”了。所以,虽然陶夫人觉着这是一件大好事,可又因为这事儿太好了,所以看着竟像是个陷阱似的。既然言双凤说不会当真,陶夫人在心中转来转去,心想还是随她吧,自己就别贸然掺和了。陶蛮只应了言双凤,说自己派去的人一旦有消息,即刻就会告诉她,又叫她莫要过于忧心,当日告辞回了龙城。这日言老太爷就问言双凤陶蛮来做什么,言双凤哪里敢说是言如锦的事,只说是来拜年道好儿的。 第47章第47章   赵襄敏出来之后,言双凤已经换了一套衣裳。乌云一样的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元宝髻,不带其他钗环,红色的绸带挽着发髻,系着长貂鼠的额带。淡桃红的缎子短袄,露出底下一抹小蛮腰。下面两片式样浅绿褶裙,深青的小圆金钱裤子,底下是到腿肚的麂皮靴,手中还拿着一根马鞭,这般飒爽利落的,跟先前那富贵人家掌事奶奶的模样大为不同。赵襄敏一照面,半是惊讶地一蹙眉:“是真的要当山大王了?”言双凤嗤地笑了:“要真是山大王,就封你做个压寨夫人。”这等调笑,连跟在她身后的如意都听得不好意思起来,赵襄敏却似笑非笑的:“这是愿意给名分了?”言双凤轻轻地啐了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要办正经事去呢。”“跟男人赌马,是正经事?”言双凤知道他一贯的消息灵通,也不觉着惊讶,只说道:“你管我呢。”她拔腿往外走,赵襄敏抬手拦着:“凤二……”言双凤用马鞭子拨开他的手:“我不是胡闹,心里有数。”看他仍是盯着自己,才又说道:“我跟姓邬的赌他家的那片草场,你不知道,那原先是我们家的,后来没法子才贱卖了。我正愁咱们那些马儿的草料难弄,若是把那片场地弄回来,非但出了气,更解决了难题。”赵襄敏叹道:“你确信你能赢,万一输了呢?”“我这正要跟人去比赛,就像是你们打仗一样,讲究个彩头,你说点好听的,”言双凤抱怨了一句,才又说道:“你就放心吧,你当我们山庄真的不如人了?我告诉你,我们胭脂可是方圆百里头一号儿的!虽然未必比得上你的乘风,但是跟他们那些马比可是杀鸡用牛刀。”胭脂确实是优中之优,北镇这边没有其他马儿可争风头,言双凤心里明镜一样,胭脂就像是虎啸山庄的底牌,也是她的底牌,所以面对邬大郎的挑衅也并不打怵,反而正合心意。赵襄敏道:“那你呢?”“我?”言双凤一怔,对上他担忧的眼神,才露出了几分笑意:“你怕我不会骑马?你别太小看人,我是虎啸山庄的二姑奶奶,你去问问周大娘,我从几岁就能上马了?”赵襄敏道:“那,能不能换一匹马?”言双凤惊奇地道:“这是什么话,胭脂是必胜的,换一匹我可不知道了,何况胭脂跟我从小熟络的。”赵襄敏思忖着:“要不然,你骑乘风。”“我倒是想,”言双凤笑起来:“可是你那匹马,别扭的很,我怕它不乐意别人骑,还是胭脂好。”刚要走,却又给赵襄敏攥住手腕。言双凤慢慢敛了笑:“怎么了?”赵襄敏可不是个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人,这样三番两次拦着自己,让言双凤很觉着意外。四目相对,言双凤看出点儿什么来:“担心我?怕我输?”赵襄敏终于开口:“输赢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你。”言双凤心里暖意融融,却偏不以为然地轻笑了声:“谁说输赢不重要,若不重要,我干嘛要费事跟人赌?”赵襄敏还是握着她的手,又想了会儿,终于道:“就算输了,我也有法子把草场弄回来,你只记着我一句话,这不值得去拼命,更别伤着。”言双凤很想骂他又说这些咒人似的话,搞得她好像要出师不利般。但是望着少年凝视自己的眼神,她笑着靠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要再这么‘贤良淑德’的,我怕真的要扶正了。”赵襄敏松开手,言双凤跳出门口,带着如意去了。今日是万马山庄请客,邬大郎等都去赴宴,因知道王庄主吃了大亏,有些跟他相好的酒肉朋友便气不忿,邬大郎为首,过来找言双凤的晦气。而在他们前脚来到之后,又有数人陆续赶来,不料正听说邬大郎要跟言双凤赌赛。一时之间,那些好事之徒如何不高兴?又赶忙派人回去送信,等到言双凤出外,两人将开始赌马之时,来观战的已经不下百人。毕竟正是年下无事的时候,谁不喜欢凑这个大热闹。虽然对于虎啸山庄仍是心存一份敬意,但是言双凤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怎么能干,对那些男人而言,竟仿佛天然差一头。听说她要跟邬大郎比,那些肤浅之辈一个个兴高采烈,有的便笃定说道:“这下子好了,邬大哥赢定了,王庄主那边也不用再心疼……虎啸山庄要么给马,要么给钱,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白白得了二百匹好马。”也有的说道:“可别小看了虎啸山庄,听说他们那匹胭脂马,是当初军马之中最出色的配出来的,脚力最健,只怕北镇这边儿很难有比它更快的。”“虎啸山庄的马儿,我们不敢小看,可是这位言二姑奶奶……早先嫁去京城,做了几年少奶奶,一个娇滴滴的官太太,哪儿能跟邬大哥比?”大家说着,竟然都想趁机压个赌注。言双凤出门后,苍鹭过来南院:“他们选了从山庄到前头十里松林,取了松林上系的红花先回到庄子,就为赢。”赵襄敏没有言语,苍鹭大胆看了眼,却见他眉心微蹙,像是在思忖什么难题。苍鹭心里很不高兴,在他看来,言双凤实在胡闹的捅破了天,一个养尊处优的妇人,跟男人去赌马,抛头露面还在其次,万一丢丑卖乖,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倘若言双凤跟小魏王没有关系,倒也罢了,偏偏赵襄敏把她看的跟什么心头宝一样,这就让苍鹭心里难过了。 第48章第48章   无视其他人形形色色的眼神,赵襄敏牵着言双凤的手,拉着她进了门。剩下的事儿也不用言双凤再操心了,围观的众人因为暗器伤马的事,早就倒向了虎啸山庄,不至于哄闹。就算是邬大郎,原先本不情愿把草场乖乖地让出来,可是出了这种事,他再耍赖,就很不道义了。老富贵坐镇,绝不会让山庄吃亏,而赵襄敏身后,还有个朱先生不紧不慢地踱步了出来,他向着赵襄敏拱了拱手,退到了老富贵身旁,显然是受了赵襄敏的示意。两人才到了中厅,言双凤突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松林里抢来的红花,那耀眼的红让她重又清醒了些。抬头看着赵襄敏略显肃然的脸色,言双凤把红花举起来,向着他摆了摆。赵襄敏一怔,而后笑着转开头。言双凤笑着把花怼到他的眼底下,偏问道:“怎么样?”“无话可说,”赵襄敏顺势将她的手跟花儿一起握住:“心服口服。”言双凤把手挣出来,反握住他的:“刚才是怎么回事?”有人暗中使坏,言双凤确实不知道,但是赵襄敏明明不在场,却在刚一露面就看出蹊跷,并且阿苍那么准确地就将人拿下,捉了个现行。赵襄敏的眼神格外的和软些,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跟言双凤开口。她自然是个能干的人,就性子而言,也算是有几分精明了,可是她到底没有真的扑到江河湖泊之中去,试试那水到底有多浑浊,弄得不好,足以要人性命的。赵襄敏只说道:“你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吧?”“我连这个都不知道?”言双凤哼道:“你是想说我太打眼了?我当然明白,万马山庄的那二百匹已经很招人恨,如今又是草场,可是……竟然在赌赛之中对胭脂下手,这我实在想不到,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还有……那铁蒺藜不可能失手吧?”外头的众人都以为那暗器是差一步没有射中,可言双凤却猜到,这种“碰巧”的事绝不可能是真的碰巧。赵襄敏却不能告诉她,他是经历过一次、听说过她吃大亏的传闻,才有所防备的。现在想想,还好他认真做了防范。于是说道:“是秉易先生看出了不妥,暗中告诉了我。又安排了人及时地将那铁蒺藜给打落了。”“果然是这样!”言双凤惊愕咋舌,又感慨道:“我就说呢,你难道真的是神仙会未卜先知?原来是那位朱先生,他确实是个精细伶俐的人,我倒真要多谢他。”赵襄敏拦住她:“又谢个什么?他在这里白吃白住,能出点儿力还不是应该的么。”言双凤笑的贼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闪闪发亮。赵襄敏道:“笑什么?我说的不对?”“我是笑你,怎么也学的市侩了?”赵襄敏道:“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言双凤摇头:“我有另外一句话比这个更合适。”赵襄敏问是什么,言双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魏王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而后却道:“你敢这么说,你敢真的这么做吗?”“我……”言双凤差点脱口说出来,晃了晃手中的红花,又看了看赵襄敏。赵襄敏哼道:“就知道你只会过嘴瘾,算了。”说着作势拂袖转身,“又是我自讨没趣。”言双凤上前拉住他的手,好声好气地哄他:“这次若不是你,我只怕真吃了大亏,都没法儿想后果如何了。”赵襄敏不为所动:“少拿这些话来搪塞。”言双凤瞅了他两眼,正要再讲几句,这时侯小翠从里头跑出来,看见他们在这里忙道:“姑奶奶,快进去瞧瞧,顺大哥让我来找你,说他拦不住老太爷了。”言双凤闻言,赶紧往里跑,赵襄敏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声。却见她跑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折了回来。 第49章第49章   赵襄敏来至老太爷的上房,正听到言老太爷在里头没好气地说:“要不是看在你已经大了,就该去跪祠堂,好好反省反省!”李顺站在门口,正来回踱步,无计可施。看到赵襄敏现身,李顺赶紧迎过来:“吉祥,你怎么来了?”赵襄敏道:“我来看看。”说话间他已经迈步进内,里头周婆子正劝的词穷,言双凤还跪在地上,没看见赵襄敏,反而是言老太爷一眼瞧见了。赵襄敏走到言双凤身旁,向着老太爷只点了点头,也不行礼,也不招呼。言老太爷匪夷所思地:“你……”地上的言双凤这才发现:“吉祥?你、你来做什么?”赵襄敏看她眼中带泪,眼圈微红,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跟你们太爷说。”他在言双凤跟前,从来都很做小伏低,连哄带劝,极少这样不由分说的语气。不知怎地,言双凤竟自顺从地站了起来,起身后才发现不对,她不该就听他的,毕竟老爷子还在跟前,老太爷都没发话呢。言老太爷显然也错愕着,望着赵襄敏问:“你又有什么话跟我说?”赵襄敏抬眸,清冷的目光投向老人的双眼,老太爷短促地倒吸了口气,下意识地不做声了。“你出去吧。”赵襄敏又看向言双凤,这次他的声音温和了些:“我自会跟老人家解释。”言双凤懵懵懂懂,想问他解释什么,也想叮嘱他不要胡说八道。可又一想,方才在老太爷跟前儿,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也不惮赵襄敏再说别的。于是她看向言老太爷,却见老爷子哼哼着不做声。言双凤于是静悄悄地跟周婆子一起退了出去,出了门后,不敢走开,就也只站在门口。屋内一团寂静,气氛也有些古怪。言老太爷本来觉着,自己面对这少年,是天然要压着一头的,可如今,隐隐地竟让他有一种锋芒在侧之感。老爷子为掩饰自己的不安,便不理会赵襄敏,自己转到椅子旁,看着宽绰的太师椅面儿,他却没有立刻坐下,而刻意缓慢地问道:“你……想同我说什么?”赵襄敏道:“有一样东西,想请您过目。”言老太爷忍不住诧异,却也不以为意地:“哦?是什么东西,给我看做什么。”他觉着这少年行事很是奇怪,又觉着言双凤是给他引逗坏了,便冷笑道:“你就算是拿出了绝世的宝贝,也别想迷了我老人家的眼。”赵襄敏道:“不敢。只是觉着这东西您兴许见过,借您老人家的眼看看,是不是真的。”言老太爷挑了挑眉,心下却好奇起来。却见少年从腰间拿出一样物事,轻轻松手,金丝穗子摇摆,中间像是一块玉佩,又像是一块令牌,老太爷眼前光影乱晃,他不由地走近了一步:“这是……”当看清楚眼前之物,言老太爷原本有些伛偻的腰身都突然板正了:“这是!”他看看那东西,又看看面前的赵襄敏,少年腰身笔直如剑,岿然不动。老太爷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响声,终于他双膝一软。正差点跪倒,却给赵襄敏及时地探臂挽住:“不必。”给少年一扶,言老太爷颤巍巍地站直,心中打鼓,踌躇半晌才哆嗦着问道:“您、您是……”灯影下,依旧是如画的一张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从言双凤把他救回来那日,老爷子就知道“吉祥”生得好。他原先以为,那少年只是相貌出色,如今却发现,自己可能也是“以貌取人”了,殊不知这少年容貌的好看还在其次。何况细看之下,眉眼里透出的冷冽萧肃,锋芒慑人的气质,依稀透出了几分熟悉之感。老太爷门外,言双凤垂着手,留神听里头的动静。她到底还是担心赵襄敏一言不对,惹急了老爷子,万一真气出个好歹来。所以随时地预备着,打算一旦听到里间吵闹,便赶紧进去救火。谁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里头仿佛没说几个字,言双凤纳闷的很,正想摸到里头看看究竟,却听到脚步声响,原来是赵襄敏走了出来。言双凤吃了一惊:“说完了?爷爷……”还惦记着进去看一眼,却给赵襄敏拦住:“老爷子许是累了,你待会儿再来看望。”“怎么累了?”言双凤心里狐疑忐忑,赵襄敏却对周婆子道:“您多照看着。”周婆子赶紧走到里间去,就听言老太爷颤颤地道:“倒、倒一杯热茶来。”听了老人家发话,言双凤总算松了口气,赵襄敏趁机把她拉了出来。 第50章第50章   日影西斜,一辆马车停在兵部门口。里间,换了常服的兵部侍郎方守恒匆匆地向外走去。门房见了,颇为惊奇:“方大人今日甚早,可是有什么事么?”方侍郎只向着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门口处,跟随方守恒的仆人方勇赶上来行礼,主仆两人低语了两句,方侍郎便上车而去。身后两个门房目送马车远离,一个说道:“今儿日头也没打东边落下,怎么方大人居然提前早退了。”另一个道:“可不是么,很少看到方大人在天黑之前离开,莫不是府里有什么?”两人对视了一眼,先前那个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一件,就是方大人的那个……前大姨子,嫁给太仆寺曹家的那个?”“这个我也听说了,就是那个、那个龙城来的言氏娘子?”另一个赶紧接口道:“不是说她忤逆了曹家的长辈,被赶去了寺庙清修么?”“那是先前,最近才发生的你怕是不晓得,因为年下,曹府里把人接了回来,本是要阖家团圆,上□□面的,”那人凑过来,低语道:“谁料不知怎地,说那言氏娘子在曹府里寻了短见!”“原来先前传的那个寻短见的是她?这可奇了,好端端地寻什么死呢?”“就是说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先前咱们方侍郎的那位少奶奶,都跟方大人和离了,也没见怎么样,痛痛快快地就回了龙城了,听说最近……”这人突然露出一种神神秘秘的表情,没有再说下去,他旁边的反而催问:“什么?”“说是……”那人左顾右盼,虽然没有人,还是凑到了同僚的耳畔低语了几句,说完后脸上就似笑非笑的:“我也不知道这个是真是假,但若是真的,那……岂不是得亏方大人有先见之明,跟她和离了。”“该不会吧?”另一个惊愕:“听说言家祖上也极显赫,还是太仆寺里任职过的呢,子孙竟这样胡作非为了?还是别传这些不堪的话,方大人是正人君子,说这些都玷辱了他。”“怕什么,反正和离了,纵然真的养那些……又跟方大人有何关系,何况方大人现在好着呢,不是都要再娶了么?”“对对,我倒也不知从哪儿听了一句……”两个人正议论,又有兵部的官员出入,两人便即刻打住了。方守恒的马车过了兵部大街,又行了片刻,便在一处酒肆的杨柳树前停了下来,他的人才刚下马,就有人从里头奔了出来,举手热切地唤道:“方兄!”方守恒转身,脸色淡淡地,略一拱手:“曹公子。”迎着他的那人,年纪比他要轻些,相貌还算清俊,只是愁眉苦脸地像是有什么难事,这人,却是言双凤的长姐言如锦的夫婿曹宜。此刻曹宜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守恒,仿佛看到救星一样:“方兄,你可算来了!让小弟好等!”此时天幕降临,路上人来人往,方守恒皱眉不语,曹公子也算是机警,忙道:“里头说话。”两人进了酒肆,到了曹宜预定的房间落座,小二来送了茶,退出去后,仆从们将门关了。曹公子还让茶,方守恒并不喝,只带三分笑地问道:“着急叫人报信,不知是有何要事?”“方兄你莫非还不知道?我如今可是焦头烂额,招呼不了了!”曹宜见他不动茶杯,就也讪讪地放了杯子。方守恒瞥他一眼:“哦?”曹公子脸上的表情甚是怪异,道:“言双……我那位小姨子上京来了!”方守恒面沉似水,并没有显得很惊讶。曹宜发现,口吻惊奇地说道:“方兄,难道早已知晓了?”“只是耳闻,”方守恒的语气也很沉静地,淡笑地:“今日才确信罢了。”他说了这句,终于拿起了茶杯,握在手中停了停:“听曹公子的语气,莫非你已经见过了?”曹宜叹了声:“若不是见过了,我至于这样么……今儿下午,她几乎把我们家闹了个底朝天!”方守恒的眉峰挑了挑,掀起盖碗,浅浅地啜了口茶,这才说道:“这样……却不知你为何要跟我说呢?”曹宜见他不紧不慢地,便起身,推心置腹地说道:“方兄,我也是没法子了,言双凤的脾气,我实在是没辙,她如今还在我府里,岂不是要家宅不宁了么?”“这话说的,”方守恒垂眸道:“难道我有辙?” 第51章第51章   言双凤在听见那个“方”的时候,心里就有中别扭的预感,当真正看到跟曹宜一同出现的那人之时,她的呼吸很短促地停顿了一会儿。相见争如不见,这话言双凤是听说过的,可当时并不很懂,直到现在。目光不可避免地碰了碰,言双凤望着昔日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下意识地竟将脸转开一边。而就在转头的瞬间,她看到身前言如锦房中的丫头婆子,以及仍旧倒在地上的丫鬟虹儿,这丫头显然是因为看到曹宜出现了,似乎有了点底气,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少爷……”言双凤盯着那丫头看了片刻,这一幕场景,分明的似曾相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才掠过的那点仿佛“难为情”般的感觉一扫而空。此时曹宜早看清了院中的情形,脸上是不自在的笑:“这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地先看了身旁的方守恒一眼,又假装无事发生地看向言双凤,带着笑招呼:“我正好在外头跟方兄说话,听人说二妹妹进京了,赶着回来看看,这是丫头们不懂事,惹了二妹妹不高兴?”言双凤的脸色早就恢复如常了,她没有再多看方守恒一眼,而只迎着曹宜走下来。双手垂在腰下腿上,言双凤笑吟吟地行了个礼,口中说道:“我来的唐突了,曹姐夫,妹妹在这里给你拜个晚年呀。”她春风满面地说了这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就是我来的太急,都没带什么礼给府里……”曹宜可没指望她给自己好脸色,突然间言双凤笑面如花地跟自己行礼,一时间竟生出一中先前打闹只是误会,此刻大家仍是和睦相处的错觉。他一边走到跟前,一边忙笑着道:“哪里哪里,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当然是要的。”言双凤抬头,笑嘻嘻地:“想起来了,正现成有一样好的。”曹宜正疑惑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眼前一花,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一记巴掌,又狠又脆。言双凤打了一记不过瘾,又要反打回去。曹宜还算机灵,赶紧往身后的方守恒旁边躲开:“二妹妹你干什么?”“干什么?没别的礼,这五指山你且先受用着,”言双凤早变了脸,眼睛里冒火,把袖子往上一撸:“姓曹的,你还真当我来给你拜年?弄不好,我他娘的今儿来给你们阖府吊丧!”曹宜慌了神:“有话好好说,你何必这样……方兄!”最后一声唤,如叫救星。方守恒早在看到言双凤含笑行礼的时候,就察觉不对,她分明是笑里藏刀,可惜曹宜给那笑迷了眼,没看出来。他也没好心到要提醒曹宜,果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曹公子就吃了一记巴掌。此刻,曹宜跟小鸡躲老鹰似的躲在他的身后,方守恒却望着面前的言双凤。平心而论,言双凤性子泼辣,方守恒是知道的,但今日这样的情形,却还是超过了方大人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像是要重新把面前人看个清楚。而因为曹宜的躲藏,言双凤没法动手,也不愿意追着他围着方守恒转,索性站住了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人道:“姓曹的,你是这么做人的?你以为你是躲在乌龟壳里一辈子也不出来了?是男人的,你跟我说清楚,你是怎么逼的我姐姐好好地要寻死的?”曹宜在方守恒身后,见她没追过来,便捂着脸道:“我倒是想好好说,你一上来便动手又怎么说?”说着又推了推方守恒,“方兄,方兄你说句话。”方守恒扫了扫身后人,重看向言双凤:“凤儿……”一声唤出口,他愣了下。此时言双凤挑了挑眉,勉为其难地看向他:“稀罕啊,方大人,竟然在这儿见到您,什么时候你也喜欢管起别人的家事来了?”方守恒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更好,便只说道:“凡事不过一个理字,纵然有天大的冤屈说明白便好,何必动手。”言双凤笑道:“哟,您贵人事忙的,怎么竟有闲心跑到这说教?”她装模作样地俯了俯身:“真对不住,我不是什么大家子的出身,从来都是小家子气,性子又爆,您就别在这儿对牛弹琴了,不过……我听不懂还在其次,万一听的烦了,对您也动了手,岂不就有辱您方大人的斯文?劝你还是走远点儿,看热闹就罢了,小心靠得太近,血溅一身!”方守恒垂眸道:“我是好言相劝,你也不必见谁都嘴上不饶。”言双凤嗤笑:“那倒不敢当,只是世上的人这样多,偏偏我跟前出现的最是面目可憎,叫我想忍都难!”这时侯院子里的下人们见势不妙,纷纷后退,加上曹宜在方守恒身后摆手示意,连那虹儿都畏畏缩缩地要出院子去。言双凤偏看见了,喝道:“站住!”虹儿吓得哆嗦,刚要跑,如意赶上去揪住:“你耳朵聋了?我们娘子叫你站住!”曹宜忙道:“二妹妹,何必跟个丫头过不去……”言双凤冷笑,眼睛看着方守恒:“是了,方大人,你不是最爱说道理的么?我请问你,这曹府里‘宠妾灭妻’的,你那一肚子的话不拿出来晾晾?”曹宜急道:“不不不,没这回事。”“你问这丫头有没有!”言双凤厉声道:“姓曹的,你不善待我姐姐都罢了,连蓉儿在这府里被人欺负,你都不管不理,你简直不配当人的爹!”“什么?蓉儿被欺负?”曹宜惊愕:“这、这是……怎么可能?”方守恒回头低语了几句,曹宜面色忐忑,回头走到虹儿跟前,低声喝问:“真有此事?” 第52章第52章   再怎么隐忍,男人的力气到底是大的,言双凤靠着桌边,后腰被撞得一疼。就在同时,外门口人影一晃,竟是苍鹭及时现身。方守恒正盯着言双凤,再加上苍鹭脚步轻,本没有留意。直到察觉言双凤目光变了,方大人顺势回头,才看见了进来的魁伟男子。两个男人目光相对,一个警惕,一个戒备,苍鹭先开口道:“方大人,劝您放手。”方守恒意味深长地看向苍鹭,先前在院中的时候,方大人就留心到这个相貌还算周正的青年了,虽然身着下人的衣裳,但身上却透出一中不容小觑的气质。此时,见苍鹭大有护花之意,方守恒微微扬眉:“你是什么人?”“用你管!”苍鹭还未回答,言双凤已经用力在方守恒的手臂上打了一下,同时将他往后一推。方侍郎被迫后退了一步,只听言双凤道:“刚才还骂我动辄动手,你呢?才说嘴就打嘴,方大人你的话就这么不值钱?”苍鹭见状便不再插手,抱起双臂,仍虎视眈眈地看着方守恒。“阿苍你出去吧,没什么事儿。”言双凤却向苍鹭摆了摆手。男人二话不说,昂然退出。方守恒见苍鹭竟言听计从,不由冷笑出声。言双凤看他笑的有几分古怪,便道:“你笑什么?”方守恒道:“就是这个人?”这句话把言双凤给问的懵了:“什么?”正琢磨不解,方守恒先看看里间无人出来,也无动静,才道:“我听说,你在北镇那里并没有闲着,所作所为,荒唐之极,呵……言双凤,你可真能做得出来。不过,你当初不是说过了,要找个比我更高更上之人么?照我看来,倒也不如何吧。”言双凤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方守恒是听说了自己在北镇养了一个“小白脸”的事情,而且把苍鹭当成了赵襄敏。言双凤惊讶之余有点想笑:“哟,我说的话又不是圣旨,怎么方大人还记得这么清楚呢?”方守恒冷笑不语。言双凤却有恃无恐地:“何况,这男人高不高,上不上的,也不全是看权势地位,你得看他有没有内秀。”方守恒原本也算是个喜怒不太行于色的人,此刻的目光中却不由透出几分骇然,他按捺着恼怒问:“你说什么?”言双凤笑道:“这个何必我多说呢,方侍郎你自个儿不也很有心得么?”方守恒不懂这意思,本来不愿自降身价,却因过于好奇,还得“不耻下问”:“言双凤,别跟我拐弯抹角。”“我哪儿有,”言双凤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衣袖,道:“方大人找女人,不也是看着年纪小、样貌娇,对你百依百顺的么?反过来,我当然也是一样。”这般放肆大胆的话,简直闻所未闻。方守恒倒吸冷气,几乎一口气上不来。言双凤看出他的怒意渐浓,更加掩口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方大人做什么这幅脸色?难道你不觉着我这话极有道理么?你看我们阿苍,比你年轻些,性情温柔,样貌也英武,体格更是比方大人健壮……咳,该懂的你自然懂,只是你们读书人都要脸皮的,想的做的虽花样百出,嘴上偏是极规矩的,我也就不说了,免得你受不了。”“言双凤!你够了!”方守恒忍不住了,大喝一声。里间显然听见了,依稀脚步声响,仿佛是曹宜的声音:“我去看看。”在曹宜出面之前,方守恒盯着言双凤,握拳道:“我本以为……都是他们胡说的,没想到你竟真的自甘堕落到这中地步!不以为耻,反而……”言双凤果然反以为荣地回答道:“多谢夸赞,我这也是跟您学的。”方守恒死死地看着她,终于点点头道:“好,你就闹吧,我看你最后能闹出什么,你留神……”此时曹宜走出来,见气氛大不对,惶恐问道:“方兄、二妹妹,怎么了?”言双凤抬头看天:“没什么,不过是我同方侍郎说了些心得。”方守恒垂了眼皮,恢复了先前那冷静的脸色:“我告辞了。留步。”简简单单地说了这句,他转身往外去了。曹宜叫了声:“方兄……”不敢真的“留步”,急忙小跑追了上去。方守恒出门,却见苍鹭果然还站在廊下,威风凛凛,有几分彪悍姿态。他想到言双凤说的“年青体壮”,只觉着甚是不堪,磨了磨牙,如风样下台阶。方大人只管要走,并没有留意苍鹭的脸色极为难看。原来方才两个人在里头吵闹,苍鹭在外间,听得仔仔细细,别的倒还罢了,他本来就不甚待见言双凤,很乐意看方守恒跟她争执,只是因得了赵襄敏的命令,随身护卫,不叫她受伤就是了。谁知道方守恒误会大了,竟把他当成了那个“奸/夫”,最糟糕的是,言双凤居然顺水推舟地应承了,还变本加厉说了那些有的没的。 第53章第53章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曹宜蹑手蹑脚地回来。言双凤本来要等他回来再问几句,可从她在北镇得知消息,到没日没夜地赶路进京,一路马不停蹄,连喘气都是急的,实在是身心俱疲。先前只是太过担忧言如锦,又被那股恨怒之情所激,竟把疲惫压得死死的,到了晚间,才有点撑不住了。言如锦又特意叫了蓉儿,让她陪姨娘去歇下。曹宜便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敢回屋,没了方守恒做护身符,他总有点打怵,生怕言双凤真的拿一把刀把自己剁了。打发了丫鬟们,曹宜上榻,靠着言如锦道:“二妹妹同你说什么了?”从言如锦去家庙到回来,曹宜只在这屋里睡过两三次,如今虽是夫妻,却总觉着生疏的很,言如锦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熏人的脂粉气。她懒怠管别的,便淡淡地:“老太太跟太太是跟你说什么了?”曹宜笑道:“你怎么反问我起来了?”言如锦垂着眼帘:“凤儿跟我说什么,你大约能猜得到,老太太跟太太同你说的什么,我兴许也能猜到。”曹宜赶紧安抚:“你别多想,身子还不大好呢,”言如锦抬眸:“宜郎,咱们毕竟夫妻一场,有什么话,你敞开同我说就是了,不必旁敲侧击。”曹宜的脸色略见不对,僵了僵,才道:“我哪儿旁敲侧击了,只不过是……嗐,这凤妹妹的脾气怎么越发急了?今儿见了我,不由分说先一个嘴巴子,若手上有刀,恐怕我真要给她……”言如锦轻声道:“她之所以这样急,不过是因为太担心我。等我好了,我替她向府里的老太太跟太太赔罪吧。”“我当然知道你们姊妹情深,也不用就想着赔罪,何况我也没怪她呢,”曹宜侧身看着她,笑问:“凤妹妹……这是要在府里住下吗?”言如锦道:“她好不容易来了趟,就算是寻常的亲戚,也要招待住个三五十日吧?”“那是自然的,”曹宜急忙先应了声,才道:“不过,今儿方侍郎跟她见面,总觉着他们之间有些什么。”“都是和离了的,能有什么?”曹宜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哪里就能断的那样干净利落,说来也怪,我先前去请方侍郎,他本来一口拒绝的,谁知半道又转回来,我就纳闷了,你说他为了什么?”最后这句,他是试探的语气,目光闪烁地看着言如锦。言如锦也有点意外,想了想摇头道:“劝你不要乱想,方大人是个正经人,既然跟凤儿分了,以他的脾气,身份,家世,就不会容他再回头怎么样。”曹宜想到言双凤今日那艳丽嚣张之态,轻声嘀咕:“这也未必啊,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言如锦皱眉:“你说什么?”曹宜察觉自己是有点轻浮了,忙笑道:“我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说,要真的是缘分没断,那也未尝不是好事。”言如锦听了这个,半是惊恼,半是冷笑的:“好事?什么好事?”没等曹宜说下去,言如锦红着双眼道:“是不是因为,倘若凤儿又成了四品诰命夫人,府里就又能跟方家搭上关系了?或者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们待我跟蓉儿会比先前好些?”曹宜没想到她直接说了出来,一时语塞:“我、我没这么说,你想多了。”言如锦道:“是我想多了,还是给我说中了?”她闭了闭双眼,流下两行泪,却又定神道:“不过,倘若方大人当真余情未了,你们家里怕又要着急了吧?你难道忘了先前我为什么得罪了老太太?不就是因为府里想把表小姐塞到方家去?”曹宜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这个……这个,”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转身背对着言如锦:“先前二妹妹跟方侍郎和离了,去方家说亲的人简直前赴后继,每天都得有几个,若说府里想给晚儿表妹和方侍郎说和,也是人之常情。”言如锦道:“我妹妹是方守恒的原配,你的表妹又要去当他的填房,反正,我是不会开这个口的,谁爱去说谁去。”先前曹家的人动了结亲的念想,却也知道方家的门槛难进,便打起言如锦的主意。毕竟言双凤先前在曹家的时候,言如锦常常去府里走动,跟方家的人熟络不说,方家上下也很高看这位娴雅大方的言大娘子。何况言如锦又是言双凤的姐姐,如今要她给曹家表妹说亲,方家的人自然不会等闲视之。本来曹家人觉着言如锦向来温顺懂事,自然会一口答应。谁知言如锦竟推脱不从,显得不很满意这门亲事,这才得罪了府里的老太太。只是外间的人并不知道此中的内情罢了。曹宜却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你也太讲究那些了,古时候出嫁的长女没了,次女前去当续弦的还有的是呢……”他说了这句,发现言如锦的脸色更不好,便忙改口:“何况,如今这不是还没成么?” 第54章第54章   如意听说要出门,本兴高采烈,不料等上了车才听说竟是去骡马市。丫头忍不住道:“娘子,好好的不消遣消遣散散心,怎地又去那种地方?”蓉姐儿虽在京中,但却极少出门,更不知道骡马市是个什么所在,便问道:“小姨娘,那是个做什么的?”言双凤道:“傻丫头,有骡子有马儿,顾名思义,那当然是买卖牲畜的地方。”蓉姐儿问:“买来做什么?”言双凤笑道:“用处大着呢,比如拉车,当坐骑,赛马……都有。”蓉姐儿点点头:“那姨娘为何要去哪儿?难道姨娘也想买骡马?”言双凤道:“你若去过北镇就知道了,咱们言家的祖上是牧政司出身的,这驯养马儿呢,可算是立身之本了,如今虽大不如从前,却也算一切向好,这京城是天下精英汇聚之地,我想着去骡马市看看,若有那些好的,也能买几匹带回去。”蓉姐儿认认真真听着:“姨娘怎么知道什么样儿的才是好骡马?”言双凤道:“我当然知道,小时候我还在马圈里睡过呢……”蓉姐儿听得入神,正要细问,如意在旁说道:“蓉姐儿,我们娘子的眼睛是最厉害的,寻常的马儿拉出来,是好马劣马,她一眼便知道。”言双凤回想往事,不由感慨道:“从小我学看的第一本书,可不是什么《女德》什么《女则》,是《相马经》。”蓉姐儿道:“《相马经》是什么书?”言双凤便又同她解释,蓉姐儿道:“府里虽然也教识字,可我也只看过了《女则》《女诫》之类的,别的书府里不让看,娘亲也不许我看,说是女孩儿只认得字就行了,看多了书反而不好。”言双凤听了这句,大不以为然。正要发些不同的意见,突然想起言如锦恐怕不会喜欢,而且自己虽然觉着女子多看看书,是有裨益的,但她毕竟没有子女,万一这想法真的是错的、是教坏了蓉姐儿呢?她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别误人子弟了。言双凤沉默,如意在旁问道:“蓉姐儿,你既然没看多少书,方才你们爷说起小魏王殿下的事情来,你怎么竟知道呢?”蓉姐儿眼睛一亮道:“这个,京内的人都知道。”如意啧啧地说:“知道归知道,只是那些句子难记的很,你竟都记得住?”言双凤这才又插嘴:“对了蓉儿,你再给我说说那四句话是什么来着?”蓉姐儿便又脆生生地说了一遍,言双凤越琢磨这几句,越觉着很适合赵襄敏,心想:“等见了他,我倒也可以显摆显摆,他该不知道这是说小魏王的吧……嗐,就算知道我无妨,我抬举他难道还不更好?”越想越觉自得,简直恨不得赵襄敏即刻出现在眼前。冷不防蓉儿在旁问道:“小姨娘,你笑什么?”言双凤才忙咳嗽了声:“没什么,我就觉着这几句真真是好。就是不知道那位魏王殿下真人到底担不担得起。”蓉姐儿道:“当然担得起呢,这可是当年皇上亲口称赞的。”言双凤随口敷衍道:“那应该是错不了,”说着掀起窗帘向外打量:“到哪儿了?”喧哗声传来,骡马市近了,言双凤掀动鼻子:“果然快到了。”蓉儿忙问:“姨娘先前来过?这么清楚的。”言双凤道:“你闻闻。”蓉姐儿凑过来闻了闻,果然有一种像是草料、又有些许淡淡的臭味,小丫头侧脸往前看,却听见一阵阵地马嘶驴叫响声。京城的骡马市,跟别处更是不同,非但有各种马儿,骡子,驴,牛羊外,还有域外的骆驼,牦牛等,挤挤挨挨,吵吵嚷嚷,热闹非凡。言双凤下了车,又交代蓉姐儿:“跟着我身边,这儿人多,千万别走丢了。”蓉姐挽着她的手臂,果然不敢离开半寸,起初还有些不敢抬头,渐渐地,只觉着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到处只顾乱看。她是长在府里的小姐,连马儿都少见,如今见了这么多的牲畜,形形色色的人,自然大为惊喜新奇。如意则忙着回头招呼苍鹭:“阿苍,快来!”几个人从北边街头往市南慢慢地逛,言双凤格外留心那些健马,倒果然看见了几匹极不错的,可惜无一例外,价格昂贵的到了叫她不敢还价的地步。言双凤望马兴叹,倍感挫败。 第55章第55章   如意才要叫,就听那面具人低声道:“是我!”听到这个声音,如意即刻反应:“阿苍?!”对方把面具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紧张警惕的眉眼。如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又弄这鬼东西,是要吓死人!”言双凤也是才发觉苍鹭不在身边的,突然看他这样,便笑道:“不是跟小孩子似的,贪玩跑去买这劳什子了吧?”苍鹭咳嗽了声,把面具更挪开些:“二娘子,这儿没什么好逛的了,咱们不如回去吧?”如意跟蓉姐儿忙着去打量他戴的那面具,听了这话,双双不愿意。如意忙道:“才逛了骡马市,就算没有可心的马儿,也该去别的地方走走,娘子你说呢?”苍鹭皱眉:“已经走了大半条街,别劳累着二娘子。”他一向不说这种“贴心”的话,这还是头一遭这样“关怀”言双凤的身体。言双凤心里是不大高兴的,她本想今日或许能弄几匹又好又便宜的马儿,没想到囊中羞涩,竟是连半匹马都买不起的,简直极大挫败。她意兴阑珊,正要答话,忽然瞥见旁边蓉姐儿渴盼的目光。言双凤心头一动,曹府之中乌七八糟,言如锦又连连出事,蓉姐儿一个小女孩儿,困在其中不知多难过,今日好不容易平跟着自己出来透透气,怎好就这么回去。她心念一转,便故作思索地笑问道:“那……要去哪儿呢?我这一年不在京内都不知哪儿好玩了,蓉儿有想去的地方么?”蓉姐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拉住她的袖子道:“二姨娘,我听人家说,南街那边最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他们的吉光寺,祈福许愿最为灵验,我想去那里看看。”言双凤对上女孩儿清澈的眸子:“好,那咱们就去。”苍鹭见她决定去南街,便回头往后打量了片刻,却也没说什么。几人出了骡马市,登车往南街而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到了地方,眼前一条十字街,两侧都是店铺,客栈,商号,茶馆,应有尽有,人潮如织。如意跟蓉姐儿一看眼前繁盛情形,两个乐得直跳,言双凤往前打量,那长街一望无尽,她踌躇满志地:“再怎么样,这儿的东西也不会比马儿贵,逛的起。”见如意跟蓉姐儿迫不及待要往前,便又吩咐:“你们两个慢些,如意看好了蓉姐儿。”此时,苍鹭跟在她身后,他并没再戴那面具,目光炯炯地扫量向周围。言双凤问道:“你那面具呢?”苍鹭道:“在车上。”言双凤道:“先前怎么就突然弄了那个东西?真的是一时好玩儿?”苍鹭不答,只说道:“这里人多,娘子且留神些。”言双凤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那什么大人物,总不会有人来害我。”她说着止步,拿起旁边摊子上的一把折扇打量,仿佛不经意般道:“阿苍,你跟吉祥都是同一路的吧?”苍鹭一惊,闭口缄默。言双凤回头瞅了他一眼,笑道:“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苍鹭犹豫了会儿,终于道:“娘子怎么看出来的?”言双凤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是富贵爷爷说你可能是冲着吉祥去我们庄子的,后来……我想想确实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比如你的身手极好,谈吐气质么也不像是那些粗鲁不堪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苍鹭想到山庄里的那个目光鹰隼似锐利的老把式,心想果然不能小觑这些乡野之人,他细听言双凤的话,听到最后便问:“是什么?”言双凤把那柄折扇放下,笑道:“你有这样好的身手,怎么会屈居我们那小庄子,只干活不拿钱呢?我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傻子。”苍鹭哭笑不得,虽然赵襄敏没表露他的身份,但既然是言双凤自己看出来的,也那怪不得他。不过苍鹭又担心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不错,我确实是……”具体是什么,他可没有说下去。言双凤见如意跟蓉姐儿在前方摊子前站住,便不紧不慢地跟上,又道:“那你是定远军中的什么官职?你巴巴地跑到我们庄子,就是为了吉祥?”又想了一想,她继续问:“吉祥走的时候是不是跟你交代过,让你留在庄子如何?”苍鹭的心踏实了些,斟酌着回答:“是,我……便是负责找寻、吉祥的,我也不是什么官儿,只是个侍卫,吉祥在离开之时确实叮嘱过,因为恐怕、比如王庄主之类的上门为难。”其实赵襄敏担心的,是比王庄主之流更棘手的势力,当初秉易先生也提醒过他,怕他露面之后招来暗榜杀手等,这才命苍鹭留下保护。但这些话苍鹭当然不能告诉言双凤。言双凤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走的急,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可有……凶险吗?”苍鹭微微一笑:“二娘子不必担心。”“我当然知道操心也无济于事,”言双凤摇了摇头,“不过他曾跟我说,会进京升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个信儿,要不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他真的……” 第56章第56章   回到曹府,蓉儿兴高采烈,拿着所买的东西先去见自己的母亲。言如锦先前喝了几次汤药,情形大有起色。原本屋里屋外的人,甚至包括言如锦自己,都觉着言双凤命人重新找大夫,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效用。谁知竟是他们目光短浅了。只不过,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位“大夫”,到底是京城里的哪一号。毕竟曾太医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看过那一次后,药也是叫人送到曹府的,因此曹家的人竟连他在哪儿“坐馆”都不知道。蓉儿跟一只小鸟儿似的扑到言如锦怀中,兴高采烈地跟她讲述今日外出玩耍种种,又把买的东西给她看。言如锦望着女儿容光焕发的脸,只觉心酸。强打精神看那些东西,有玩器,也有胭脂水粉,女孩儿家的手帕钗环,或精致细巧,或粗拙而不失古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叫人看着喜欢。言如锦笑道:“果然是好,就是又花你姨娘的钱了。”“姐姐你偏说这些,”言双凤在旁边坐着喝茶,闻言摆手:“我一年到头见不着蓉儿,给她买点小东西算什么?”蓉儿跟了她这大半天,性子都开始外向活泛了,给母亲看过了所买之物,又说起言双凤骑马的事情,道:“当时那些人都惊呆了,我也看呆了……竟不知道二姨娘那么能耐的,娘,你也会骑马么?”言如锦语塞,苦笑道:“先前倒是骑过一阵儿,多少年不骑,早忘了。”“你娘从小性子文静,可跟我这野马似的不一样。”言双凤在旁笑着打趣。蓉儿忽然道:“我、我也想学骑马。”言双凤跟言如锦双双一怔,言如锦正要阻止,言双凤摇头道:“你还是罢了,这也是为了你好,可知道我为学骑马,从小摔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苦?”言如锦听她如此说,便跟着叹了口气:“你还说呢,我想起来,最狠的那次,把手臂都弄折了。吓得我几乎晕过去。”蓉儿没想到这般危险:“真的吗二姨娘?”言双凤摸了摸左臂,道:“至今还有个疤呢。所以你还是不学的好,再说了,毕竟这是在京城,要是在咱们山庄么……”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蓉儿跟前说这些话,只会叫言如锦难做,于是笑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姐姐,你果然好了许多?”言如锦含笑道:“可不是么?你到底哪里请的大夫,真真的比神仙还效验。”“管用就好,我还怕遇上那种招摇撞骗的庸医呢。”言双凤说着起身:“我先回去整理整理,姐姐好生歇着,有事叫人去找我。”言如锦点头,目送她出门去了,蓉儿送了言双凤,回来挨着言如锦坐了:“娘,我先前跟二姨娘说,她要留下来就好了。”“怎么,舍不得你二姨娘?”蓉儿心里其实有个想法,只是不敢就说出来,她想了想,便问道:“娘,咱们一次也没回过虎啸山庄,我听二姨娘说,那好玩极了。”言如锦毕竟心细如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她道:“莫非是你二姨娘说了叫你回去吗?”“没有啊,”蓉儿忙否认,道:“我只是……只是好奇。”言如锦叹了口气:“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哪里会习惯北镇的日子,那可是最偏僻寒冷的地方,一年到头没几天暖和的,荒野山林中有许多的虎狼、还有劫道的土匪,像是你去了那……”蓉儿听她说的如此,那向往之意才减退了,可她又想到:“娘,既然北镇那里这样可怕,二姨娘在那里岂不危险?不如你跟她说说,让她留在京内好吗?”言如锦的眼中透出几分若有所思,道:“蓉儿,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先前言双凤带了蓉儿出门,曹家的人却并没闲着。曹家老太太亲自来“探望”长孙媳妇。经过一天一夜的思量,曹家的人仍是没法儿看清言双凤跟方守恒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曹老太太甚至传了曹宜问话。曹宜笑道:“照我看,还真说不好。我看方大人的那个情形,若说想吃回头草也未可知。毕竟他还没有真的另娶。”老夫人被气的色变:“若真如此,这方家也是家风日下了。”她平心而论觉着,方守恒绝不可能再回头,毕竟若次日,整个京城恐怕都会为之沸然,这方家的名声可就不要了。但又实在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方守恒的态度叫人捉摸不定,方家老太君派人来请,又加上言双凤先前的故布疑阵,让老夫人也质疑起自己的判断来。投鼠忌器,她不敢再叫儿媳妇对言双凤动粗,而且还要对长孙媳妇改变态度。老夫人对言如锦嘘寒问暖了几句,便问起言双凤,只问言双凤上京来是有什么打算,小住还是久居,她故意说让言双凤在曹府多住些日子,让她们姐妹也亲近亲近。言如锦早知道她是来投石问路的,便道:“老太太虽是好意,不过据我所知,凤儿恐怕住不几日就要回北镇的。她这次上京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久居的打算。”老夫人狐疑:“是么?”言如锦道:“是,北镇的山庄在凤儿的手中已大有起色,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是不会抛下山庄在京内的。” 第57章第57章   言双凤试着睁开眼睛,眼前却模糊不清。影影绰绰有一张脸,眉眼里有几分熟悉,正像是她先前所思所想之人。猛然间言双凤清醒了许多,脱口唤道:“吉祥?”面前的人怔了怔,言双凤也总算把这人看的更明白了些,令她吃惊的是,此人竟不是赵襄敏,而是……不知怎么,她的脑中混混沌沌的,竭力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不是白天在骡马市那个突然出现的好事少年吗?言双凤直直地把对方看了会儿,心想:“我难道是在做梦?”她试图起身,可是手脚一时竟都使不上力,身子也不能动,沉重无力。“真的是梦?”她喃喃自语,闭上双眼,过了会儿才又睁开。在她跟前的还是那个少年,这次他的脸更清楚了些,俊秀的剑眉,有些类似赵襄敏的凤眼,正莫测高深地看着她。少年道:“你叫我吉祥?”言双凤很惊愕,这不像是梦,但如果不是梦,这少年怎么会在她跟前?她又为什么竟无法动弹?可就算是做梦,无端端的怎么会梦见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一切都这么诡异。她咬了咬牙,试图起身,人总算能动了,但只勉强地坐起了半截,就又支撑不住地往后倒下。可就在这瞬间,言双凤发现自己竟不是在曹府的内室之中,眼前所见,明明是个陌生的处所,令人惊心。少年看她挣扎,脸上透出了几分不怀好意地笑:“别动了,你至少还得半个时辰才能褪了药性。”言双凤一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而是……“你是谁?”她按捺着心头的惊悸,“这是哪儿,你要干什么?”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是珍珠白的贡缎窄袖衫,腰间系着一根雕琢精细的连环玉带,脚踏宫靴,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要干什么,取决于你如何回答我的问题。”言双凤心跳加速,疑窦丛生:“你在说什么?你……要问我什么?”说话间暗暗用力,终于给她重新坐了起来。言双凤翻身便要下地,可是双脚碰到地面的瞬间,整个人无法自控地向前扑倒,竟是重重地跌在地上,四肢虽然还麻木着,手臂跟腰腿上传来的钝痛却是真真切切。少年背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看好戏般啧啧了两声:“告诉你且不能动呢,再说你就算能站起来又能怎么样?”言双凤暗暗地吸气,过了会儿才能抬头:“你到底是谁,我……哪里得罪过你?是因为白天买马的事?”她自忖当时可没说什么破格的话,做什么逾矩的事,恰恰相反,她因为担心这少年来历不明,还刻意地敬而远之,连白得一匹好马的大便宜都没要,怎么会得罪人。少年的嘴撅了撅,有些顽皮之色,要不是此情此境,这动作倒是有些可爱的。“言……双凤,”他寻思一般念出了言双凤的名字,又道:“曾是兵部方守恒的原配,因为无嗣又善妒之故,跟方守恒和离,后来便回了北镇的虎啸山庄,对么?”言双凤先是一惊,继而想到自己若不在曹家,那么就是这少年把自己弄到了外间,他知道她的身份当然不足为奇。“哼,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公然在京城内掳人?”少年笑道:“敢不敢的,看我的心情罢了。我问你,你在北镇是不是救了一个人?”言双凤屏息:“你……说什么?”少年道:“那边跟京城相隔虽远,但有些事儿只要一打听便会知道,尤其是那种男女风月之事……”说话间少年俯身看着地上的言双凤,感慨:“你可真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啊。”言双凤听到这里,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莫非跟方守恒认识?”少年挑眉,并未否认。他这态度,显然确实是认得的。“你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劫出来?我跟姓方的早和离了,彼此不相干,我就算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都跟方家没丝毫关系,”言双凤愤怒,冷哼道:“那也轮不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装什么判官什么青天大老爷。”少年盯着她:“这么说,你当真的跟那个吉祥……”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斟酌该怎么说下去。言双凤总算缓慢地爬了起来,可却好像耗尽了力气,她只能顺势坐在地上,道:“京城不是法外之地,你敢劫我,不管是太仆寺曹家,还是方家,都不会善罢甘休。劝你快些把我送回去,我可以不同你追究。”“是么,只可惜,不管是方家还是曹家,小爷我都不放在眼里。”少年颇为倨傲地。言双凤惊奇地抬眸:“你说什么?你……”她斟酌了会儿,心寒了一下:“你不是为了方守恒出头的?”少年张了张口,笑道:“我为什么要为他出头?”“那你干什么要劫我?”言双凤震惊地问,同时试着向后挪了挪。 第58章第58章   那少年看到赵襄敏,本是意外、惊疑,而后惊喜交加,脱口便要叫一声“三哥”。不料赵襄敏不等他喊完便怒斥打断,少年猛然愣住:“三……”眼巴巴地看着赵襄敏,又看看给他抱在怀中的言双凤,竟没法再喊出口。言双凤依稀听到那少年似说了句什么,可是比不上赵襄敏那一声清晰。她本来惊魂未定,但看到赵襄敏出现,却仿佛在瞬间喝了定神汤似的。她紧紧地抓着赵襄敏的衣襟,赶忙道:“你认得这贼小子?他想对你不利,还要欺负我……”少年听了这句,脸色变得极难看:“你这贱人胡说什么!”言双凤没开口,赵襄敏冷冷地说:“你叫谁贱人。”“三、她……”少年大觉诧异,指了指言双凤,到底并没有说下去,只将头转开看向旁边,他嘀咕道:“真是活见鬼……”言双凤听出这少年确实是忌惮赵襄敏的,便回头瞪着少年道:“不错,你才是贱人!把我掳劫到这里,还说什么要我伺候你……现在就看你怎么死!”少年气鼓鼓地,原地跳脚,眼睛却只管扫着赵襄敏,仿佛要等他做主。言双凤却又催促赵襄敏:“快叫人报官,把他抓起来好生审问审问。”少年恨恨地说道:“谁敢……”赵襄敏眉头皱蹙,并不理会少年,而只低头看着言双凤:“你方才说什么?他叫你……伺候什么?”她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神情惶急,小魏王心中本有□□分的怒意,现在已经冲破了十分。少年虽隔得远些,依旧能察觉他身上散发的寒意,不禁瑟缩了一下,忙道:“言双凤,你最好别胡说八道!我不过是……”言双凤才不在意他的威胁:“你自个儿做的,我哪胡说了?要不是我踹了你一脚,谁知道现在到底……”正说着,嘴却被轻轻地捂住了。言双凤回头,听赵襄敏低声道:“凤二,这件事交给我好么?”“你?不报官么?”言双凤略觉茫然。赵襄敏盯了少年一眼,才又对言双凤道:“这种事若是报官,传扬出去,谁知道那些闲人的嘴里又说出些什么流言蜚语的来,放心吧,我自然……不会放过他。”言双凤先前半是惊吓半是气怒,见到赵襄敏又是委屈又是欣慰,并没有想到这些详细,闻言梦到:“你说的对,总之别轻饶他就是了……”赵襄敏把她抱了把,轻轻地擦了擦她的眼角,不出意外抹去了一点湿润的泪渍,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你先……到门外等我,我先处置了这儿的事。”言双凤才跟他重逢,并不想即刻就分开:“那得多久?”赵襄敏听出她话底下的意思,微笑道:“很快。”他捧住她的脸,望着她夜色里亮晶晶的双眼,忽然低下头来,竟公然地亲了她一下。那少年冷然看着两人,看到这一幕,仍是禁不住脸色大变,嘴唇蠕动,几乎又叫出声来。言双凤察觉他的唇很温柔地在眉心印落,心里舒坦了些:“那你快点儿。”“知道。”赵襄敏一点头,把身上的披风解开,轻轻一抖给她披在身上。言双凤似嗔似怪地白了他一眼,把披风攥紧了些。正想回头再瞪一眼那少年,却见竟是苍鹭自赵襄敏身后转出来,汉子的脸色难得地有些忐忑:“娘子……我陪您先出去。”言双凤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对不住,”苍鹭满面惭愧地:“我来迟了一步。”言双凤这会儿慢慢地恢复了过来,摇头道:“倒也不算,来的正好。”苍鹭陪着言双凤出了门,那少年才敢走近了一步:“三哥……不是说在路上吗,怎么这么快的?事先也没有个消息。”赵襄敏一言不发,抡起手臂扇了过去。少年被打的踉跄后退,他身后的侍卫们猛然向前一步,又急忙停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三哥你对我动手?”少年的声音都沙哑了,就算赵襄敏只用了六七分力气,却已经够少年受的了,口中一股腥甜,必是流了血。“你跟我来。”赵襄敏一声吩咐,往前走去。少年捂着火辣辣的脸,身旁一名侍卫走过来:“殿下……” 第59章第59章   言双凤披着赵襄敏的外衫,叉开五指梳理自己的长发。她听到外头隐隐地说话声,像是赵襄敏在交代什么。“这小子看着挺威风的,”她嘀咕了声,看看自己方才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双足:“在我跟前倒是很乖。”才把头发挽起,就见赵襄敏拿着药膏走了进来,他道:“虽然说并未伤筋动骨,但若是不管,也得留不知多少日子的淤青。这药是极好的,明日就能消肿。”言双凤道:“你们定远军中的行事有些古怪,怎么发现你在庄子里,还叫阿苍装神弄鬼的进去呢?”赵襄敏走到床边落座,微微一笑:“当时我……神志不清的,他们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而且我知道些机密军情,所以……”他没有说完,言双凤却“聪明”地想到了:“他们不会以为你泄露了军情,就先考验考验你吧?”“是有这个意思。”赵襄敏含笑回答:“把袖子撩一撩。”言双凤举手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撸起来,露出白莹莹的胳膊,先前跌落时候撞出来的青紫却几乎到了肩头,赵襄敏皱了皱眉:“以后若遇到这中事,不要逃,不要反抗,他们说什么便顺着说,万别叫自己吃亏。”幸亏今晚上有惊无险,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若她有个闪失,就算是真的杀了赵兴良又能怎样?言双凤道:“呸,我难道还会这么时运不济的?”笑怼了一句,突然又想起来:“不过,还真说不定,万一你还有什么大兄弟小兄弟的想替你出头呢?”“这个倒是不会了。”赵襄敏挑了药膏,给她涂在肌肤上,指腹轻轻地抹开。他的动作甚是温柔,可指腹所到之处,丝丝密密的微痒,言双凤禁不住润了润唇:“真的不会?”赵襄敏“嗯”了声,其实也有点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把手臂上涂了,他犹豫了会儿:“腰上伤着没有?”言双凤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娇嫩,再说我自己弄就行了。不用你。”赵襄敏道:“毕竟你有看不到的地方,何况你方才不也说了,手脚还是有些麻的么?”“你方才不是给我吃了颗药丸儿么,”言双凤道:“没什么大碍,只要不是毒/药好的自然快。”赵襄敏望着她,忽地一笑。言双凤问:“你笑什么?”“凤二,”小魏王晃了晃手中的药瓶:“你是害羞了吗?”言双凤看着他玩味的笑容,那双极亮的眼睛看的人心里麻酥酥的,她觉着自己的脸肯定是红了起来,便恼羞成怒地说道:“去你的,少说这有的没的。”一把将药瓶抢了过来,言双凤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说来,我倒是觉着奇怪。”“什么?”“你为什么只叫我凤二?”言双凤盯着他。“这个、先前不是说过了么?”赵襄敏神色虽淡淡的,却垂了眼皮没去看她。言双凤道:“我知道你说过,只是当时咱们还不熟,你那么叫我还罢了,现在……你还这么没大没小?”赵襄敏抬眸笑问:“怎么就没大没小了?”言双凤道:“总之我听着刺耳,你给我改改。”“那……要叫什么?”赵襄敏思忖着:“叫凤儿如何?”言双凤抿嘴一笑,却低头去闻那药瓶子,嗅着清香扑鼻,她便说:“或者叫姐姐也行。”赵襄敏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姐姐?”他本是疑问,可言双凤听在耳中,却另有一中滋味,脸上似嗔似喜,却未做声。赵襄敏看她这般神色,便又靠前,一边拦住她,一边将药瓶子拿了过去:“你若喜欢,以后便这么叫你,如何?”言双凤转头,心中的喜悦像是潮水般阵阵涌上来,她仔细地打量少年的眉眼,越看越觉着喜欢:“你叫什么都好……”赵襄敏怦然心动,本来还想给她把腰腿都涂上药的,这会儿哪里还在意那些,当即俯身亲了过去。像是鱼儿戏水,口唇彼此开阖,发出了荡魂动魄的细微响动。赵襄敏窸窸窣窣地去解衣带,却不小心碰到她腰间的伤,只听言双凤闷哼了声,赵襄敏忙停了手:“疼么?”她气喘吁吁地,半嗔怪地推开他的手,就在赵襄敏以为自己被拒绝了的时候,言双凤道:“穿衣不会,脱衣也不会?明明看着也不笨……”嘴里仿佛是嫌弃般说着,眼神却又恼又媚地瞟了他一眼,她自己抬手将中衣解了。室内的灯光都随之亮了亮,赵襄敏只觉着满眼春光,令人沉醉,不禁唤道:“凤二……”言双凤伸手抵住他的唇:“叫我什么?” 第60章第60章   言双凤莫名其妙,直到出了门一瞧,却见门口停着辆红柚木的宽梁马车,侧面车围雕刻各种精致花纹。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昨夜自己跟赵襄敏乘坐的那辆。但如今言双凤在意的并不是这辆车,而是那拉车的两匹马。昨晚上夜色深沉,外加上她惊魂未定,所以没有留意,这会儿才看的清楚,原来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浑身毛色油亮漆黑,唯有四只马腿处生着簇簇白毛,看着就像是踩在雪堆里沾了雪花一样,所以叫乌云踏雪,乃是关外的名驹。不过,就算言双凤生在虎啸山庄,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好马,却也很少见到真正的“乌云踏雪”。毕竟浑身全是黑亮无杂色毛的马儿还可以找到,但真的那么巧到四只马蹄如雪色的,那可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言双凤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围着两片马儿转了一圈,目不转睛,双眼发直:“这这……是哪里找到的?”这问题除了雨燕姑姑跟苍鹭外,没有人可以回答。苍鹭不敢开口,雨燕姑姑上前一步道:“二娘子,有什么不妥么?”“不妥,当然是大大的不妥,”言双凤皱眉,“赶紧把这两匹马卸下来。”苍鹭毕竟跟她久了,已经有点儿明白她的意思。雨燕姑姑却皱眉道:“怎么了?这两匹马还不错吧?”她以为言双凤是不满意。“何止不错,是忒好了!这样的好马用来拉马车……啧啧,”言双凤恨恨地啧了两声,靠近两匹马,伸手轻轻地抚摸马脖子,感觉那缎子似的马毛在手底滑过,简直令她爱不释手,言双凤不由感慨道:“那小子好歹也在虎啸山庄住了几个月,怎么一点数也没有,不管是哪里弄来的乌云踏雪,也不能这样糟践,简直败家。”她念叨了几句,吩咐苍鹭:“还是把咱们的马儿拉出来,换了它们吧,我可舍不得。”苍鹭早料到如此,侧过脸去,偷偷地笑。雨燕姑姑这才明白,当即叹了口气:“罢了,拉一趟车也伤不到它们,大不了回来再换,这会儿时候不早,再耽搁下去,干脆别去方家了,人也省事马也省事。”言双凤一想,倒也有理,于是又眷眷恋恋地对马儿说道:“那就委屈你们拉这一趟,回来就把你们换下来,乖。”看她欣喜爱惜的样子,简直恨不得亲一亲这两匹马。两匹名驹步伐轻快,拉着马车招摇过市。车厢之中,蓉姐儿先说道:“这车一点儿也不颠,又这样宽敞,比府里的都强,我从没坐过这样好的车。”如意也是头一回坐这马车,她自个儿,言双凤,蓉姐儿加上雨燕姑姑四个,竟然还绰绰有余。且车内的陈设布置,处处透着一股一眼可见的名贵不凡,如意想到言双凤方才的举止,便说道:“当然,给咱们拉车的可是名马呢。”言双凤时不时地往车窗外打量,想看看前头那两匹马儿,此刻忍不住道:“实在是暴殄天物,回头我要说说他,这两匹乌云踏雪虽然比不上乘风,但也是一等的好马,既然有这样的好马,就该好生驯养照管,怎么却叫它们在这儿拉车!”如意听言双凤念叨,便小声道:“娘子,吉祥是打哪儿发了财吗?这车可不便宜的,再加上马,更加了不得了。”言双凤道:“你不知道,这不是他的东西。”如意疑惑地问:“不是他的又是哪儿的,不是他的,他就能随意叫咱们使用?”言双凤愤愤不平地哼道:“这是定远军里的东西,要真是他的,我还管他呢,早弄到咱们山庄里去了。”昨晚上赵襄敏说,那房子是林将军给他安置的,所以言双凤见到这车,理所应当地也认为是定远军的产业。雨燕姑姑在旁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到这里,唇角扬起复又按下。蓉姐儿本来闷着一肚子疑惑,此刻依稀有些明白了,这时侯她便抱着言双凤的手臂道:“二姨娘,那个吉祥哥哥,就是上回你在吉光寺给他祈福的那个?”言双凤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雨燕姑姑,却见她闭着双眼,仿佛正出神的样子。如意却对蓉姐儿道:“对呢,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吉祥。”蓉姐儿好奇地问:“那吉祥哥哥什么时候能进京呢?我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儿的。”言双凤的唇抿了抿,她心里有三分喜欢,面上就会显出一分,便漾着笑意道:“好孩子,你别急,该见的时候自然就见着了。”马车停在方府门口,已经有几个内宅的管事妇人得了消息等候多时。其中大多数是熟面孔,昔日言双凤在方府的时候管事,这些人都是她手底下行走的,自不陌生。马车刚停,雨燕姑姑先下了地。如意跟着跳下,先把蓉姐儿抱了下去,雨燕姑姑则抬手,接了言双凤。这会儿门口的几个妇人都走到跟前,一双双眼睛看着言双凤,想到昔日她在府里,有的感恩,有的畏威,竟不敢怠慢,齐齐地低下头去,垂手躬身地行礼。只不过称呼上却出了岔子,有的口称“娘子”,有的却仍是以旧称相呼:“少奶奶。”言双凤看着这些“旧部”,心中却不由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只是她在答应今日前来之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就算再进方家门,也绝不会让心智动摇一分。 第61章第61章   皇帝难得一见地迟了早朝的时辰,朝堂上的气氛也隐隐地透着怪异。文武百官们都是些堪比人精的,当然不会毫无察觉,很快,众人发现这一切的不对劲,都来源于一个人。那就是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京了的魏王殿下。龙城那边的战报才传到京城不足三天,百姓们放炮竹的响声仍在耳畔,大家都以为小魏王如今才刚启程,或者是人在半路,没想到睡了一觉,那传说中的人物已经赫然在眼前了。此时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不像是喜悦,可这显然不该是因为小魏王的突然回京。而堪比老狐狸的朝臣们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原因,才会让从来是老谋深算城府最深的皇帝也破了功。最让人诧异的是,皇帝对于龙城之战的功绩只寥寥几句,并没有想要封赏赵襄敏的意思。如此反常的举动,让百官们禁不住生出一个猜测:到底是小魏王做错了什么事而惹怒了皇帝呢,还是有什么“功高震主”之类的缘故在内。不过,不常回京的小魏王,倒还是一如往常,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冷情之人,再加上他生得出色,那冷肃之中更多了几分天生的清贵自矜,让人忍不住想去注视,可又觉着多看几眼都是亵渎。早朝上,除了二皇子陈王称病未到,晋王赵兴良跟齐王赵嘉轩都在场,晋王难得地少言寡语,站在齐王身侧,怕冷似的锁着肩头,脖子上还围着个毛茸茸地兔毛围领,别说脖子,把他半边脸腮都遮住了。齐王赵嘉轩却不住地凝眸注视着对面的小魏王,先前魏王说起龙城战事的时候,他便频频点头,面露激赏之态。赵嘉轩本来想赞扬小魏王几句,可皇帝却一反常态、并没有格外的说什么赞赏的话,齐王察言观色,终于还是把舌尖上滚动的那些话先压下了。议过龙城战事之后,群臣们陆续出列,各自奏本,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有一件引人注意,竟是御史台的验官弹劾太仆寺曹家,说是曹家无端残害长媳,几乎致死,建议彻查此事。太仆寺本就不是个起眼的地方,曹寺丞家更是无足轻重,连上朝都没资格,这种事居然也拿在早朝上说,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但言官弹劾,本就不拘范围,只要是他们看不顺眼的,哪怕是市井中的杂事,也可能会提及。皇帝因为先前被赵襄敏所激,心不在焉,本来兴趣缺缺。此事若是放在昨日,他只怕是轻轻一挥手作罢而已,可这会儿细细一想,突地心血来潮。皇帝的目光先是掠过小魏王,又在群臣身上扫来扫去,终于落在一个人的面上,那就是兵部侍郎方守恒,对方半垂着眼皮,眉头微蹙,仿佛在沉思。而在扫量群臣之时,皇帝也意识到,言官的弹劾,恐怕并不只是冲着曹家去的。毕竟曹家的长媳是言如锦,而这两日,京城内传的最多的,却是言如锦的妹妹言双凤进京、在曹家大闹的事。不过,市井小民以及高门大院里的人提起言双凤,却并不是冠以言如锦之妹的头衔,而是“兵部侍郎方大人的原配”。也正因为涉及方家,此事才更加哄闹,竟传遍了半个京城。区区一个曹家,没有人想要去动他们,可如果是方守恒那就不同了。言官此刻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过皇帝恰恰却也有同样的心意,但他剑指的“沛公”,不是方守恒,而是站在他右手这位小魏王。皇帝的目光转了转,终于道:“既然涉及人命,自然不能等闲视之,齐王,此事该交给哪个司去审讯。”齐王赵嘉轩完全没有在意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正在琢磨待会儿退朝后,该怎么跟自己的这位堂弟相处,或者该把他请到王府,大家坐了一番畅谈。突然被皇帝点名,赵嘉轩愣了愣:“这……”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皇帝皱了皱眉,目光飞快地瞄过赵襄敏,又看向齐王身后的晋王赵兴良:“晋王,你说呢?”赵兴良原本当然也没把曹家放在眼里,可是一提到曹家,他就想到了言双凤,一想到她,他脸上那个巴掌印,跟双腿之间的某个部位不约而同地开始疼。晋王正在悄悄地磨牙而不敢让赵襄敏发现,听见皇帝发问,他微怔之下道:“回皇上,儿臣觉着,这件事涉及太仆寺官员,应该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吧?” 第62章第62章   且说群臣避让三位王爷起驾离宫,这才重又鱼贯出了宫门。那被晋王踹中的朝臣,被两个同僚扶着,惶惶然先登车去了。方守恒走的甚慢,先前他一直打量着那三人之中、中间最为出挑的那道身影,方侍郎的心底委实琢磨不透,为什么大名鼎鼎的小魏王,竟会主动跟自己攀谈,且说了那些莫测高深不明意味的话。几个兵部之人走过来,却也都是面露疑惑之色,这几位先前在旁边看的清楚,先前晋王对于方守恒明明大有兴师问罪之意,这个倒是好说,晋王原本跟方侍郎并无任何交际,今日如此,不过是因为皇帝叫晋王处置曹家的事罢了。毕竟思来想去,方守恒跟晋王之间,也唯有这一点关联:方守恒的原配言双凤在曹家,多半是晋王无辜迁怒。不过,魏王赵襄敏对于方守恒那样礼遇的情态,却也实在叫众人意外愕然,百思不解。此时这几位便围着方守恒,笑道:“方大人,可喜可贺啊。”方守恒问:“不知是有何喜?”“魏王殿下向来是个不问凡尘的,却独独对方侍郎如此不同,自是别人想求而求不到的殊荣。”又有几位齐声附和。魏王军功在身,执掌西北,方守恒又是兵部侍郎,得小魏王青眼,谁知以后会如何呢。方守恒的脸色却淡淡地,他可没有同僚们这样高兴,相反,心头反而沉重了些。他当然知道小魏王的脾性,赵襄敏从不跟朝臣交际,就算跟几部尚书略有交情,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得小魏王当面称赞这种事,他方守恒的确是头一个。然而到底凭什么会得魏王殿下的青眼,方守恒自问,他在兵部虽算是兢兢业业,但也只博一个中规中距,不出错而已,没有什么惊世的功绩可被人惦记。至于“博学多才”,那不过是本朝读书人的本分,满朝文官随便拎一个出来,也当得起这四个字。可如今他是被魏王殿下拎出来的那个,这让方守恒心中着实忐忑。再至于“诲人不倦”,他又不是国子监的,实在谈不上,难不成是魏王随意扯来的一句话?看不透个中缘故,方守恒没有浅薄到因此受宠若惊的地步,他不认为这是什么殊荣,反而觉着事有蹊跷。一声咳嗽,几位围着的朝臣忙退开。方守恒回头,却见是兵部于尚书跟工部一位侍郎走上前,那位侍郎拱了拱手,先行去了。方守恒行礼道:“尚书大人。”于尚书道:“王爷跟你说什么?”方守恒简略说了一遍,于尚书捋了捋胡须道:“怪道众人议论纷纷,此事果然古怪,王爷从来不跟朝臣有私交,怎会突然赞你。”方守恒苦笑:“下官也正困惑不解呢。自问跟这位王爷从无任何交际。”于尚书一摆手,两人缓步向外,于尚书思忖着道:“魏王殿下在龙城,除了送往京内的奏折,另有军报发至兵部,你不是有些经手的?”方守恒脸色微变,忙转身正色:“大人,跟龙城来往的军报,但凡是下官经手,也不过是按照兵部行事惯例,绝无任何一次逾矩而为。”于尚书一笑:“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不过,今日王爷这样‘礼贤下士’,我看外人恐怕少不了闲话的。”方守恒何其聪明,从于尚书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察觉意味,魏王虽是皇亲,却也是掌兵的“外臣”,而这种手握兵权的皇族,最忌讳跟朝堂上的官员牵扯。所以不管是从老魏王还是赵襄敏,跟朝中大臣们的关系从来其淡如水。方守恒悬心吊胆,忙道:“大人容禀,要真的下官跟王爷有个什么……咳,王爷也绝不会公然在皇宫中、当着群臣的面如此相待啊。”话刚说完,方守恒突然怔住,微微出神。于尚书颔首,低声交代道:“这样吧,你即刻先回兵部,把昔日经手过的那些公文再过目一遍,务必别有任何纰漏。”方守恒咽了口唾液,终于道:“是。”见左右无人,于尚书又低低道:“王爷凯旋,皇上本该大有封赏,今日朝上却只字不提,却好像跟王爷有什么不快……朝廷虽倚重魏王,但魏王府兵权倾西北,先前朝中便有许多议论,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咱们这些人,一定要知道明哲保身,远离是非。”“大人放心。下官明白。”跟于尚书分别,方守恒进了轿子。轿帘早面前垂落,他的心里的异样越来越浓。就如同方守恒方才跟于尚书所说,假如他跟魏王有什么私交来往,小魏王岂会公然在宫内众臣面前表露出来? 第63章第63章   琴姨娘发疯似的向前扑了过来,胡夫人惊得忙喝道:“快,还不快把她拉出去?!”那些丫头婆子们乱糟糟地围着琴姨娘,拉拉扯扯,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如意在旁看的着急:“没一个顶用的!雨燕姑姑……”她扭头,不明白雨燕为什么总拦着自己。只听雨燕说道:“你主子都还没着急,你急什么?”果然,话音刚落,却是言双凤扬声道:“又拉个什么?不许拦着她!都给我闪开!”上下皆都愣住,连正挣扎的琴姨娘也都停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看向言双凤。言双凤望着前方那张妖娆的脸孔,冷笑道:“我骂你还是轻的,你敢跟我在这儿撒泼,你大概忘了,姑奶奶我是治那撒泼耍横的祖宗!还怕你这个?你只管过来!”双臂在胸前轻轻地一抱,两只杀气腾腾的杏眼乜着琴姨娘。满院肃然无声,琴姨娘似乎还想往前一步,那脚却仿佛给定在了地上,没法儿再动。言双凤嘴角斜挑,哼道:“你以为我如今不是方府的少奶奶了,你就能来咬我一口,你却打错了主意!我若是方家的人,还得顾忌方家的规矩跟律法,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如今上门是客,你跑过来寻衅滋事,我为自保,纵然弄死你也是你活该!不信的话你就过来试试。”琴姨娘的嘴唇动了几下,眼中的怒色被惧意取而代之,终于她一拍大腿,嚎哭道:“我可怜的孩子,竟给这个泼妇害死了,也没有地方讲理去,老天爷你怎么不开开眼……”那些围着她的丫头婆子方才被言双凤的威势所吓,并不敢动,也有些心里存着要看热闹的想法,故意的不靠前。只有胡夫人着急地跺脚:“反了反了,糊涂东西,又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什么……”言双凤眼神一变,却并没出声。“你少猖狂!”忽然间一个丫头跑下台阶,怒骂道:“我们娘子不愿意跟你这种人费口舌,你却越发不知体统规矩了,满嘴嚼的什么蛆!”这丫头自然是跟随言双凤的如意,如意跑到琴姨娘跟前,不等她开口又说道:“当初的事儿,分明是你自己凑上来闹的,你自作自受跟娘子有什么关系!你还别肚子疼怨灶王爷,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积德!”琴姨娘确实不太敢上前跟言双凤动手,可是对一个小丫头倒是没什么顾忌。“好好,”她爬起来,张手便向着如意打过去:“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奴才都这么霸道欺负人……”如意见她张牙舞爪,来势凶猛,便后退一步,掳袖子踏马步准备跟琴姨娘大干一场,不料却有人比自己更快。“何必跟她废话,”雨燕姑姑不知何时竟走了过来,也没见她怎么动作,一张手,竟轻易地捉住了琴姨娘的手腕,不等姨娘开口,雨燕姑姑闪电般左右开弓打了两个嘴巴,冷冷道:“给我闭嘴。”琴姨娘被打的天旋地转,口中只是惨叫。雨燕姑姑盯着她道:“再敢胡说八道,先割了你的舌头,不信你试试。”“你、你们……”琴姨娘自己就算是彪悍的,没想到这些人竟一个比一个凶蛮,她的嚣张气焰已然没了,连撒泼的本事都无法施展。她这边结结巴巴地,雨燕姑姑却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拖到门口,手腕一抖,竟把人往外扔了出去:“滚吧!”门外,婵娟跟两个小丫头忙过来扶住她,琴姨娘摔得气息奄奄,气迷心似的,耷拉着头给半扶半拉地带走了。院子之中,众丫头婆子才都散了,胡夫人对言双凤道:“这可是真没想到的,她竟敢在今日闹事。也是我平日没大理她,不知道她竟然放肆无礼到这种地步。”言双凤道:“太太当然是善心之人,不理她才是正经。”方成梅,方成琳还有蓉儿,女孩子们都在旁边看了个清楚明白,方家姊妹因知道言双凤向来的行事,并不怎么惊诧,只有蓉姐儿心中更是敬佩的五体投地。方成梅小声道:“这琴姨娘确实不太像话,之前听说还总欺负婵娟呢。大哥哥也不管管。”二小姐冷笑道:“她就算把长房后院捅破天,大哥哥也不会管。”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胡夫人呵斥:“罢了,又嚼什么舌头。还不陪着你们凤姐姐到里头坐着,消消气。”言双凤道:“太太别生气就行了,我心里一点儿都没有。”胡夫人叹息道:“这样最好,她原本就疯疯癫癫的,不是个正常之人。”说着又催促两位姑娘:“去看看老太太惊动了没有?” 第64章第64章   言如锦本来不想先急着看的,见言双凤脸色不对,就也悄悄地过来瞅了眼,连如意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当看到纸上所绘人物之时,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惊了惊。如意先忍不住叫起来:“这、这是个男人?”又狐疑地:“怎么看着……这样眼熟的?”画纸上,是个身着长袍,孑然而立的少年,头戴金冠,脚踏宫靴,负手站在一丛杏花树下。虽然头顶繁花簇簇,但他神情淡然,凤眼微冷,自有几分孤高在上而落落寡欢之气质。可以看出,这绘画者的功力并不算高,技法也有些粗糙,但却掩不住画中人的绝代风华。言双凤正盯着那画中人,听见如意那声“熟悉”,不由看了看她。原来言双凤也觉着这画中之人似曾相识,尤其是那一双出色的眉眼,就仿佛是她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间,言双凤竟然失语了。“确实是个男子,”开口的是言如锦,她暗暗地松了口气,对言双凤:“想必是你姐夫哪里认得的外头的人。”言双凤回过神来,看看画又看看言如锦:“那他怎么说瞻仰玉容呢,那玉容自然是说女人。这样一个男的……”“你还不知道你姐夫么?一旦高兴起来,就语无伦次口不择言的,”言如锦笑笑,把画从言双凤手上接了过去:“好了好了,我把他放起来吧,也别叫他知道咱们看过。”言双凤总觉着哪里不对,皱着眉努着嘴,想了会子,脸色一变,说道:“不好。”“怎么?”言如锦给她吓了一跳,忙回头。言双凤才要张口,被她清澈的目光一扫,却忙忍着:“没什么,我是想到别的事了。”“嗯,正是要想想正经事,大理寺那边,也不知会怎样。”言如锦叹了口气,转身入内把那画轴放在柜子顶上靠墙的地方,重新走出来对言双凤道:“实在想不到这件事竟会闹到朝廷上去,我既然打算留下来,当然希望曹家好好的,这样也算是有个容身之处。此事因我而起,我想……大理寺那里,我是不是要亲自去一趟?可我从没见过官的,又怕应对不当。凤儿,你毕竟比我强百倍,主意又多,快帮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怕迟了的话,万一你姐夫他们在大理寺吃了亏,那我就真的无地自处了。”言双凤本来一肚子对于曹家的怨念不满,听言如锦说了这些话,她的那些就不便开口了。她当然清楚这件事棘手,最棘手的是,也许大理寺要的不是什么真相。毕竟曹家在京城实在数不上号,对于朝廷上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但如今居然会哄闹到让本朝的王爷亲自出面查问的地步,那她就得好好想想,曹家到底有什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相比较真相来说,恐怕这才是最要紧也最要命的。言双凤的想法当然是对的,可就算是她想到了症结,却也无从下手,毕竟她所认识的人里,纵然是方家,也没法摸到晋王的边儿。可是她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言如锦为此愁眉不展,甚至也给带到泥淖里。“姐姐,你别急,叫我说你先按兵不动,”言双凤假意轻松地口吻:“大理寺要问话,自然会传你,但现在他们先传的是曹宜,恐怕还轮不到你出面,也许他们是一个一个的来……”言如锦点头:“那他们会不会对你姐夫动刑?”“这个……应该不会吧,”言双凤故意先沉吟了会儿,才道:“就算是定罪,也要问遍当事之人的口供,没有个什么证供还没上就先用刑的。”言双凤说的头头是道,她心里却很明白:如果真的有人想针对曹家,那别说用刑,一把子弄死曹家的人也是易如反掌的。不管怎样,言如锦是有些相信了,又问:“你说,为什么朝廷、皇上会留意到曹家这里的事?”言双凤见姐姐也想到了,心中一叹。可惜自个儿心里的猜测却不能跟言如锦直说,恐怕吓坏了她。“这个,”言双凤琢磨着:“姐姐你放心,我虽然不知道,不过……我即刻去打听,放心,很快就有消息了。”言如锦凝视着妹子,握住她的手道:“凤儿……”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去找今日在早朝上的人问,而言如锦所知道的,只有一个人。她看着言双凤,终于低头道:“我知道又为难你了。”言双凤却笑道:“姐姐,瞧你说的,这有什么可为难的,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只要能派上用场,我张张嘴算得了什么?你安心等着。”转身要出门的时候言双凤又想到蓉姐儿的事,她本来还打算把言如锦也先弄出去,可心里清楚,姐姐是不会答应这时候离开的,于是只说了蓉姐儿在认识的人家里暂住的话。言如锦毕竟不笨,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凝视着妹妹,言如锦欲言又止,最后只柔声道:“如此甚好,你先去吧,不过……要谈不拢,不必勉强。”言双凤笑道:“什么谈不拢,我一出马自然是旗开得胜的。”本来言如锦满腹愁绪,心情沉重,给她这么一句,却又逗得笑了一笑。言双凤带了如意出门,道:“去兵部。”苍鹭跟在车边,闻言眉头紧锁:“去兵部做什么?”言双凤道:“找人,打听消息。”“为曹家的事儿?去找方侍郎?”苍鹭竟问。言双凤笑道:“知道还问?”苍鹭闷闷地说道:“怎么不去找……吉祥呢?”言双凤眨了眨眼:“他?他跟我一样才进京的,哪里知道朝廷上的门路?而且我找的是今儿在早朝上的人,你跟我白日做梦呢。” 第65章第65章   言双凤先前要来此处,是为了曹家的事。没想到半路跟如意说着说着,想通了那画中人像是谁的眉眼,竟又弄的她心神不宁。被赵襄敏的双眸凝视,他那看似宁静的目光灿灿如湖波,照妖镜似的,简直晃的她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想起自己的来意。“你……”言双凤赶忙抬手把他推远了些,趁机理了理思绪:“你听说过曹家的事儿了?”赵襄敏顺势后退半步,将袍子一抖,在椅子上落座:“听说了。你是为他家的事这样急?”言双凤道:“我哪里在意他们家死活,只是他们出了事,大姐姐自然也没法安生。”赵襄敏问:“所以你想如何?”言双凤希冀地:“我问你,你在京内有没有认得的人……跟大理寺有什么关系的?”赵襄敏道:“有倒是有。”“真的有?”言双凤大为震惊,好像不太相信。赵襄敏笑:“难道会骗你?”“可……”言双凤把赵襄敏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看不出来啊,你不过是在定远军里当差的,怎么跟大理寺的人也有交际?”赵襄敏道:“这个,说来话长。”言双凤并未在意,只感慨道:“先前阿苍问我为何不来找你,我还笑他天真不懂,原来不懂的是我。”赵襄敏道:“先前是什么意思?”言双凤本来没想瞒着他,可有关方守恒的,她也不愿意多费口舌再提一嘴,横竖她去见方守恒,不过是“公事公办”,就像是拿一件衬手的工具,用完就放下了。“也没什么,”言双凤一摆手,急忙又问道:“你大理寺认得的人,可能在曹家这宗上说的上话吗?”“这个……想必还可以。”言双凤先是一喜,继而又叹气:“可惜啊,再怎么能耐,终究也不能摸着王爷的边儿。”“嗯?”言双凤道:“这件事不是交给晋王殿下去亲自审理了么?你就算认识大理寺的头儿,在王爷跟前,也不能做主啊。”赵襄敏轻轻咳嗽了声。言双凤只以为他是同意自己的意思,却也不想过于逼他,就道:“我只是想试一试,才问你的,有终究好过没有,不管官大官小。吉祥,劳烦你跟你那相识之人通通气……好歹照看着曹家……你说行不行?”“你想救他们?”赵襄敏蹙眉望着她道:“可确实是曹家的人逼的言娘子自戕,而据我所知,曹家的名声也不甚好,既然他们家不干不净的,如今大理寺查办,必然会牵连出别的事体来,若是曹家的人就此折了,岂不也是一了百了?”赵襄敏说的这些,对言双凤而言,只是他的揣测跟推论。但是对于小魏王而言,这些,可确实是曾经发生过的。当时曹家被查的缘故,跟这回不太一样,可区区曹家在赵襄敏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他也没心情体谅什么言如锦的想法,只想着既然曹家的人不是好东西,又得罪了言双凤,那直接除掉就是了,有什么可斟酌考量的。他一念之间,太仆寺曹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他只以为从此眼前干净,谁知竟犯了大错。所以此时,这回,赵襄敏并未叫晋王轻举妄动。言双凤听了他所问,便道:“就算曹家一了百了,但按照大姐姐那个性子,恐怕也好不了哪里去。我不瞒你,大姐跟我不一样,而且她打定主意要留在曹家了,我倒是想叫她跟我走……奈何人各有志。今日曹家那老不死的说了句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些道理的,如今大理寺是因姐姐而查曹家,若曹家因此没了,那姐姐在京内也呆不下去了。如果换了是我,我当然可以鱼死网破,不愁没别的路走,没有关系,但姐姐不行。”赵襄敏仔细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最后一句。默默地看着言双凤,赵襄敏道:“是么……我知道了。”言双凤道:“吉祥,你既然能想到曹家底下不干不净,可见你虽然不在京内,倒也有些知晓这京城的风气,你不如再替我想想,朝廷这次,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地对付曹家?”赵襄敏无法回答。他想到今日早朝的情形,不过是因为他说的有关言双凤的那些话惹急了皇帝,皇帝无事生非,拿这件事做现成的由头。赵襄敏道:“照我看不是什么大事,御史台的言官们是什么话都敢说的,皇上……叫晋王处置,也无非是显示自己‘亲民’之意,并不是那种不理民间疾苦的,绝非是认真对付曹家,你想,倘若曹家真的犯了事,也不用找这种借口来处置。他们毕竟不是那种一品大员,要旁敲侧击才行。”“我还以为……”言双凤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豁然开朗:“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听着很有道理,那你觉着这件事究竟怎么结局呢?”赵襄敏一笑,不答反问:“你觉着要怎么结局才最好呢?”他的态度很是温和,就像是彼此在推心置腹的商量。言双凤毫无防备,歪头想了想:“如果真的是皇上亲民之举,那……我倒是想,最好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叫他们从此不敢再刻薄对待姐姐了,毕竟我姐姐贤良淑德是有了名的,倘若这样的人都要给婆家祸害,那京城里的女人还活不活了?虽然都说这是家事,但如果家风都不正,那官儿做的如何可想而知。上梁不正下梁歪嘛。”赵襄敏笑道:“我听着也很有道理。”言双凤最禁不得他夸赞,得意地笑瞥了他一眼,越发道:“你不是女人,不知道当女人的苦处,侍奉公婆可不是什么容易干的,简直比当官的伺候上司还要艰难呢!最离谱的是,尽心尽力地伺候,还要被打三十大板甚至要逼上绝路,你说委屈不委屈?” 第66章第66章   方守恒问晋王的几句话,并非心血来潮随口为之。他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兵部最年青的四品侍郎,洞察先机,判断局势,非一般人可比。先前早朝的时候,那几个多嘴的大臣议论言双凤,晋王一脚踹开了其中一人,又指着鼻子骂了他一顿,当时方守恒便心生异样,不明所以。起初他觉着晋王或许不喜欢听那些闲言碎语才出手的,可晋王素日就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什么斗鸡走狗,谈风论月,什么都会碰一点。试问这样的人,怎么突然就在言双凤的这件事上“规矩”了起来,他跟言双凤又不认得,若说为她出头也是讲不通的。尤其是晋王透露了言双凤跟自己在吉光寺的事。堂堂晋王殿下,为什么对一个才回京的下堂妇如此关注。方守恒又将早朝之时的情形仔细回顾了一番,终于他找到了让自己不舒服的一点。晋王一边儿满是瞧不起言双凤的口吻,一边来指责他没把言双凤看好。而那被踹的大臣,在抢落台阶之前,正说了一句话,那就是——言双凤在北镇那边养这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一句,才是引得晋王出手的关键。方守恒当然没那个胆子把赵襄敏往“小白脸”身上去想。但奈何这些事情太过于巧合跟诡异。龙城那边,距离北镇并不远,正如方守恒先前跟晋王所说,在十月之后的那些日子,魏王并没有亲自发公文奏折回京,连一向的年下亲笔贺函都没有。有段时间,朝中曾有些奇异的传言,说是魏王殿下在龙城那边遇到伏击,生死未卜等等。可是皇帝从没有昭告天下,也并未知会群臣,没有人敢公然询问,毕竟大家都不傻。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些说法,是说魏王殿下正韬光隐晦,准备打一场大仗。然后,言双凤回京的时间,跟魏王殿下正是前后脚。当然最令方守恒惊心的,是在早朝后,赵襄□□动跟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给方守恒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更加不会把言双凤跟小魏王想到一处去。朝野人人都知道小魏王是个冷清至绝,目无下尘的冰雪之人,但言双凤,方守恒自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脾气。赵襄敏跟言双凤,就如同一个是天上最避寒高远的星辰,一个是地上最喧闹俗气的烟火。方守恒没法儿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去。直到言双凤跟他说了那句话,让方守恒意识到,她的那个“奸/夫”小白脸,正在京内。这个念想,如同一根针,正刺着方守恒的心,他知道自己不该来打草惊蛇,但还是按捺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果然,从晋王殿下的反应,他已经确信了自己的那个猜想。方守恒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晋王府的,从面上看他依旧是沉稳冷静,毫无异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双脚都仿佛轻飘飘的。甚至在下台阶的时候,他都没意识到前方有个人正注视着他。齐王赵嘉轩看到方侍郎自王府走出,颇为诧异,继而一笑。可他很快发现,方守恒仿佛心不在焉,并没有看到自己。齐王制止了欲上前拦阻的内侍,主动咳嗽了声提醒。还好方守恒听见了,猛地抬头,方侍郎微微色变,急忙躬身行礼:“微臣一时失态,殿下恕罪。”原先在朝中,赵嘉轩本没很注意方守恒,可自从赵襄□□动夸赞,齐王不得不对方侍郎另眼相看。“不打紧,”他笑微微地说道:“只是方侍郎怎么到了晋王府,是有何事?”方守恒深吸了一口气:“这……只是一点小事。”齐王心中转念,并不去刨根问底,只仍含笑道:“方侍郎得闲,倒也可以多往本王府中走动走动。”方守恒愕然,又急忙道:“那是微臣的荣幸,只要王爷不嫌。”齐王笑说:“哪里的话,似方大人这般的能臣,求之不得。”寒暄几句,赵嘉轩这才进了王府,方守恒也才上轿而去。往晋王府内而行之时,齐王旁边内侍悄声问:“这方大人怎么跑到晋王殿下这儿来了?还吞吞吐吐的,莫非有什么事儿?”赵嘉轩道:“先前皇上叫晋王处置曹府之时,恐怕他是为此事而来。”“这可奇了,不是跟那言双凤和离了么,又为曹家跑什么?”齐王笑笑:“谁知道。” 第67章第67章   先前赵襄敏出来见晋王,言双凤本来想安安逸逸睡过去。可是又想起来,先前正是趁着她睡得人事不省,他就不知偷偷跑去哪里了。自己先前才叮嘱过,叫他不要跟京城里的人胡混,总不会阳奉阴违吧。想到赵襄敏的那张脸,又想起曹宜兴冲冲拿着那张画的神情,言双凤硬是撑着起了身。雨燕姑姑倒是问她要做什么,言双凤道:“我得去瞧瞧,别叫他跟人学坏了。”“学坏?”雨燕姑姑一时都不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言双凤道:“你怎么不懂?你看看他生得模样,很是个招蜂引蝶的,招引了蜜蜂蝴蝶之类的倒不打紧,万一招引了些狼虫虎豹,还把他吃的渣儿也不剩呢!这京城哪里是好呆的,要不然有个大诗人也不能说什么‘京城居大不易’了。”雨燕姑姑也不是那种博学多才的,不晓得言双凤这“旁征博引”的来历,只是吃惊于那“狼虫虎豹吃的渣也不剩”的高论。她硬是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不知死活的狼虫虎豹敢对小魏王张嘴,从小到大,小魏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没惧怕过什么。别说是衣冠禽兽了,就算是真的凶猛的虎狼,见了小魏王也当退避三舍。只不过,赵襄敏那张脸着实是太能骗人了,但他对着别人的时候,并不刻意收敛身上的虎威,只是面对言双凤,才卸去所有杀意煞气,竟是百依百顺的温柔无害模样。所以在言双凤看来,让赵襄敏在京城这种波谲云诡深不可测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殊不知,他才是所有“卧虎藏龙”中最凶猛的那个。此时,言双凤察觉不对。她瞪着赵襄敏,蓦地站起身来。有那么一刻,赵襄敏以为她会当面质问起来,可言双凤只冷笑道:“好啊……你跟我来!”她迈步往门口走去,小魏王跟给鱼线牵着的鱼儿一样随了过去,门口处两人站住,言双凤斜睨着:“他说的是真的?”赵襄敏知道这会儿若矢口否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不说,只怕还会因此对他生疑。“是。”言双凤深吸了一口气,先看看背后的晋王,望着少年乌溜溜的眼睛,她再度压低声音:“这么说,你今年才十七?你先前跟我扯谎!说什么你十八了……”先前在虎啸山庄的时候,赵襄敏说他十八岁了。那会儿还没过年,等他在山庄过了春节,言双凤理所应当地以为他已经十九岁了。如今倒好,他竟然只有十七!原本以为跟他只差两岁的……现在……仔细打量他的脸,言双凤不由问:“这次是真的了?会不会又是胡说呢?”“这次是真的,”赵襄敏的脾气出奇的好,道:“当时是因为我刚醒,对于先前的事情记得模糊,所以才想错了,并不是故意要骗人。”这个说法,倒是情有可原。言双凤看了他半晌,抱怨道:“我当时就觉着你看着不像是十□□的,哼……看样子还是那句老话,不能随便相信男人的嘴。”赵襄敏叹息道:“姐姐这样说,我岂不冤枉?”言双凤最禁不住他叫自己“姐姐”,唇边的笑意已经按捺不住,终于笑瞥了他一眼:“你要记得下不为例,要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可饶不得你!”赵襄敏手拢着唇:“这个……”言双凤道:“怎么,难道你还真有?”赵襄敏往旁边晋王的方向瞟了一眼。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晋王赵兴良虽没靠前,却已经竖起了耳朵。赵襄敏的那声“姐姐”,惊得晋王色变,简直比小魏王先前让他叫“嫂子”还要震惊。言双凤察觉了赵襄敏在看向赵兴良,便也跟着回头,狐疑地望着那惊魂未定的少年。她直接问:“我问你呢,你看他做什么?”赵襄敏道:“先前同你说过,所认识大理寺的人……他就是。”“什么?!”言双凤不觉提高了声音,看看晋王又看向赵襄敏:“你别跟我说笑,他才十六岁,怎么会是大理寺的……是大理寺某个官儿的儿子才差不多。”赵襄敏忍笑:“甘罗十二为丞相,何必这么小瞧人呢。”“我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言双凤皱眉道:“但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经当官的……就算是大理寺的,也不可能是朝廷官员。”“哦,为什么这么说,”赵襄敏轻轻地哼了声:“难不成所有朝臣都该是方侍郎的样子么?” 第68章第68章   言双凤觉着赵襄敏这问话有些怪异,对她来说,东西是好是坏,当然重要,便宜的物件终归跟贵价的大不一样。至于身份的高低,更是不用多说了,如果身份高低真的不重要,那她当初也不用立誓赌气地想着若再嫁只能嫁四品之上的。何况不提这个,单说别的上头,那高官厚禄的跟寻常的贩夫走卒又岂能一样?比如曹家的这件事上,她不是还得巴巴地先跑去求方守恒么?至于,到底看重赵襄敏什么……从头说来,最初看中的,是他的乘风。然后仿佛是因为他生得好,性子又温柔,至于他有大能耐,却是慢慢才察觉的。喜欢赵襄敏,甚至有点儿离不开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让言双凤细说到底喜欢他哪里,最喜欢他哪里……那她一时还真不好说。“你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有的没的,”言双凤嗤嗤地笑了两声,缓缓道:“我看重的,当然也是你这个人。不然还能是什么?”刹那间,赵襄敏的双眼中仿佛有光闪了出来:“真的?”言双凤瞧他惊喜太过的样子,笑道:“不真的还是假的?你现在又不是四品官,也没有家财万贯的,我不看重你的人还能看重什么?”赵襄敏一怔:“凤二……”先前的惊喜仿佛被打散了一些,可依旧还残存着许多。“你啊,不要想那些没用的,”言双凤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哄人一般:“你现在心里有我,我很高兴,我当然也有你啊,可是……”“可是怎么样?”言双凤望着小魏王的脸,越看越觉喜爱,忍不住又捏捏他的腮。他才堪堪十七岁,还没成亲过,多半也没受过男女之情的折磨。不像是她在方家滚了两年,挣扎过,垂死过,好不容易活过来,豁着脸皮没心没肺的活着。她当然希望赵襄敏对自己是一心一意,最好白头到老,但她却不敢往深深去想。她相信过一个人,那人却负了她,她学乖了,不能再轻易地把心完全给出去,因为生怕有朝一日,重蹈覆辙,自己却没有力气再爬出来了。言双凤眼波闪烁,眼角却泛了红,她不想再说这个,这个话题叫她不快。轻轻握着少年的手掌:“可是来日方长,我不喜欢只在嘴上说的……”她模棱两可地搪塞了一句,在赵襄敏将要开口的时候,主动地凑过去,衔住了他的唇。嘴唇给堵住的瞬间,小魏王把心里的话又压了回去。他原本是想试探言双凤的心意,找机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但如今看来,他在她心里的重量,显然还不够重,至少……现在把“吉祥”跟“四品官”放在秤上比量的话,那沉压下去的,恐怕还是四品官。赵襄敏倒是不怕言双凤更看重四品官,退一万步想,小魏王宁肯言双凤真真的势利到底,那样的话如果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兴许她会……觉着高兴?可他不敢确认,在言双凤知道他是魏王之后,到底是喜欢呢,还是别的什么。次日,言双凤醒来之时,不出意外的赵襄敏已经出外去了。洗漱之后,言双凤便带了蓉姐儿回曹府。曹府这边比昨日已经平静了许多,原来曹老爷昨儿晚上已经给“放”了回来。据说老爷回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夫人大吵了一顿,痛骂她过于苛吝,自家好好的一个儿媳妇,竟然还不足,百般虐待几乎致人死地,还差点连累阖府遭殃。原先曹老爷是个不管内宅事情的,这次突然成了包青天,显然是因为大理寺里被训诫过。曹夫人起初还想争辩,奈何老爷一向很少发威,这次突然一反常态,也吓得她不敢多言了,何况这件事追溯起来,确实是她刻薄在先。 第69章第69章   方守恒突然厉声,把言双凤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方守恒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跟前。她定了定神:“你嚷什么?!我做什么我自己难道不知道,还要你来说?”伸手摁了摁胸口,往旁边挪开了两步,言双凤才又哼道:“是谁自寻死路了?我又没杀人放火、起兵反叛,方大人,我并没得罪你,你也犯不着这样咒我!”门口如意闻声探头出来,眼睛骨碌碌地,仿佛在判断要不要冲进来。而在她身后还有一道身影,那是雨燕姑姑,奇怪的是雨燕姑姑并没有想要动作的意思。方守恒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一时失态了,他从没像是现在这样煎熬不安的,就算是当初言双凤离开方家,他都没有像是如今这样的心境。因为当时,他觉着一切……尚在掌握。可是他好像错了。“我几时咒过你什么,好好的我又为什么要咒你,”方守恒尽量把那股邪火往下压,沉声道:“凤儿,你不要以为自个儿有多聪明,这世上比你聪明的人多得是,只怕你在人家的掌心里还不自知呢。”言双凤歪头盯向方守恒面上,想说话,又先打住了。她确实也知道方守恒的脾气,他可不是个爱赌气乱咒的人。可是他的话说的太过难听,叫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言双凤哼道:“您放心,我并没有自大到觉着自己比这世上的人都聪明,恰恰相反,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是无权无势穷乡僻壤里小女子而已,有点聪明也是有限的小聪明,上不得高枝儿大台盘,所以不劳方大人特意跑这一趟来教训我,你并不是我的老师,也不是我的父母兄长,却没有这个资格。”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言双凤的唇角微微一扯:那些三从四德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原本也迷信过一阵儿,后来,就不过如此了……如今说这话的意思,方守恒当然明白。方侍郎极清楚:言双凤的意思是她如今也不是他方家人,他不是她的夫君,也教训不着她了。他心里有一点酸涩:“你真以为我特意来此,就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利?”言双凤将双臂往胸前一抱,道:“这谁知道,不如你别问我,有话直说如何?我知道您贵人事忙,也不用在我这儿耽误时候,早说早好。”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如意跟谁在说什么。方守恒隐隐听见男人的声音,他忽然想到那个跟随言双凤身边的阿苍。想到这个,方守恒不由自主地又瞥向言双凤颈间。但目光却又随之向下,鸦青的腰围裹着那浑圆紧实的一抹纤腰,脑海中随之而起的,是一些永无法忘却的过往,方守恒的心猛地就窜跳了一下。“凤儿……”他轻轻地唤道,声音变得别样温柔。言双凤吃了一惊,回头对上方守恒凝视的眼神,她有些疑惑。方守恒闭了闭双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是……你并不知我的苦衷。而且当初,府里的人都劝着你,并没有想要你走……老太太因此还罚我跪了两日的祠堂,又百般劝你留下,你却铁了心要和离,如今却只怪我么?”言双凤呆了,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来。瞪了方守恒半晌,她冷笑道:“谁说我怪你了,我可不敢,只是怪自己命运不济遇人不淑而已。”方守恒道:“我是跟你说两句真心的话,你不用和我赌气了。咱们把话说开了不好么?”“真心话?说开了?”言双凤耐不住失笑:“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同我又还有什么真心话?”方守恒道:“此刻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你平心静气些好生想想就知道。”“狗屁!”言双凤情不自禁地脱口骂了句,胸口忍不住起伏,她的脾气已经不像是才上京跟方守恒照面时候那样冲了,但听了他这句话,仍是忍不住破功,怒道:“你少放屁,是谁没平心静气,只是你说的这些……如今到底有什么用?我也不爱听!”方守恒沉默。言双凤心头火起,举手要去拿茶杯,哗啦啦倒了一杯茶,刚要喝,却又停下来。扭头看向他,气怒滚滚:“呵,你竟然说这个,当初老太太劝我,我就要留下?我嫁的人可不是老太太!”她越说越怒,举手一甩,那杯子给狠狠地扔在地上,茶水跟瓷片乱飞。门口处,苍鹭先闪了出来,继而是如意,倒是不见雨燕姑姑。看清楚室内的情形,苍鹭道:“二娘子……”言双凤抬手一挥,苍鹭见状便又往门边退开了。如意迟疑了会儿,也跟着又退了回去。室内,方守恒望着地上的瓷片,默默然:“你当真的一点儿旧情都没了?”言双凤吁了口气,终于笑道:“这话听着怪恶心的,方大人跟谁余情未了呢,既然和离了,就各不相干,弄这幅嘴脸给谁看?”又嘲笑地看着他:“还是说……你还念着旧情?”方守恒本是该冷冷否认的,但他迎着言双凤的目光道:“你当初不也说过了么,我跟曹家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地步,若不是为你的缘故,我何必管他们家的事!” 第70章第70章   曹宜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拿个物件儿鉴别鉴别好歹,居然就给逮到了京兆府。他觉着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前脚才被大理寺放出来,后脚就又跑到了京兆府的监牢,这还真的给言双凤说中了,一回生二回熟,别人更没有他这样的运气。京兆府的人倒是认识曹宜,太仆寺曹家的地位虽不算高,但曹宜也算是个玩的像样的纨绔子弟,京兆府里也有几个小校尉、文职之类的或认识他,或是点头之交,但大多都是些酒肉朋友,先前曹宜进大理寺的时候,这些人便隔岸观火,如今见他又犯了事,自然没有个敢靠前的。负责拿人的京兆府的尉官望着面前的那件长命锁,又看看面前脸如土色的曹宜:“曹爷,您……怎么也干起这杀头的买卖来了。”曹宜连呼冤枉:“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这这……这是有人给我蓉姐儿的见面礼。”尉官笑了起来:“我说曹爷,这可是正经大内御造的东西,您说的给了贵小姐见面礼的,莫非是哪一位皇亲国戚?”“不不……”曹宜赶紧摇头。尉官也知道不可能,方才那句只是调侃而已,此刻便道:“那可糟糕了,偷盗御用之物,私下传递这人非但自己是死罪,还要拉你们曹府下水呢。”他敛了笑,皱眉望着曹宜:“曹爷,您是聪明人,现在最好痛快交代是谁给的东西,我们拿下他,你的罪责兴许能够轻些。”曹宜的心如乱麻一般:“这、这是……”想到言双凤的交代,他犹豫了一下。如果如实说明,那么只怕言双凤也要被牵连,可如果不说,自己的下场只怕极惨,终于,曹宜唯唯诺诺地:“是我一个酒席上认得的人。”尉官瞥着他道:“姓名,身份,家住何处?”曹宜心中一声哀叹:“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宫内的东西,还以为这是假的呢,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尉官呵地笑了,把那盒子捧起来,走到曹宜身旁,微微倾斜,单手拖着盒子,一手指着那长命锁道:“你自己看。”曹宜莫名,从言双凤那里听说后,他飞去蓉姐儿那里取了此物,猜测恐怕价值不菲,可是这长命锁他也反复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此时被尉官示意,曹宜垂眸看去,却见在那金锁的边沿有些纹路,他之前也见过,本以为是寻常花纹之类,还感慨做工精致独特,这会儿留神细看,见那纹路一直绵延向上,在金锁扣上停住,花纹跟那形状奇特的锁扣合二为一,看着竟像是一条……龙?尉官看着他骇然的神情,道:“看到龙纹了么?这是内造府里出来的物件,因是进献内廷的,才带着龙纹,不过那些器具上有的明显,有的很难看出来,有的是别的标记,就是为了让那些不法之徒毫无防备,以为拿出来变卖之类的也无妨……”说来也确实是赶巧了,前些日子,京城内有些大胆之徒仿制御造之物,用以私下贩卖,此事被御史察觉参奏到皇帝跟前,从上到下都彻查了一遍,在诸多的假货之外,却也查到了若干真品。追溯起来,有的是宫中内侍偷运出宫的,也有诸王府里丢失的,甚至连内造署都牵连在内,皇帝一怒之下,不管是失职的,偷窃的,或者是藏匿的,但凡是经了手的,无一幸免,杀了一批又重罚了一批。如今京城内的各店铺,典当行等众人,如果发觉是御造的东西,都会立即报官,以免自己也跟着获罪。曹宜却是正赶上风口被捉了个现行,他目瞪口呆,无法言语。尉官道:“你那位相识之人,莫非是内造府的?”见曹宜惶惶然无法言语,他有些不耐烦:“曹爷,我念在你也是官宦之家的公子,不想动粗,可你若是不坦白交代是谁人把东西给你的,那我也只能不客气了。”“且慢,”曹宜忙叫道:“王大哥,有话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少来这套,”王尉官皱眉道:“上头催得紧,兄弟我只能得罪了。”手下的人把旁边的刑具搬动起来,什么割的烙的打的坐的……这情形简直比在大理寺还可怖。曹宜几乎要晕厥过去:“我说,我都说,只是别动手!”他从小锦衣玉食,养的细皮嫩肉,所受的最可怕的刑罚不过是被父亲责打,或者罚跪祠堂,哪里会受得住这些。尉官拿起一根带刺的鞭子,作势挥了两下:“那就请快说,到底是何人给你的此物?”曹宜瑟瑟发抖,眼前却又火星乱冒:“王、王兄,我、我只知道那人住在泉涌巷一带,我可以带你们去抓他,我若知道那是个骗子,是怎么也不会跟他结交的。”“他的名字呢?”“呃他……他叫吉祥。”尉官色变:“曹爷,你可别想不开,捏造些话出来哄骗咱们,那可只能罪加一等。”这些消息,是曹宜从蓉姐儿口中得知的,他不想把言双凤牵扯进来,便省略了她,只说是自己认得的。可是“吉祥”这个名字,任是谁一听,都觉着有点怪。曹宜流着汗,急忙道:“真的没说半句谎话,他确实叫吉祥,我带你们去,捉到了那骗子,也算是我戴罪立功……”先前在大理寺里,晋王赵兴良敲打了曹宜后,问起了他是不是藏着一幅画。 第71章第71章   先前言双凤打发了苍鹭出门,便跟言如锦等候消息,不料门外又有人送来一封北镇的书信,原本是山庄那里老太爷叫李顺写了问情形的,其实没什么大碍。言双凤折了信,思虑再三,便跟言如锦提起要启程回北镇。先前言如锦怕她被牵连在内,本也想着寻个避祸的法子,最好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所以才想叫她去方家。突然听言双凤说要走,言如锦虽觉着是个法子,但也太过突兀,一时迟疑。不料言双凤道:“我上京只为了姐姐,原本大理寺那边平了事,曹府这儿也不敢再闹腾,我就该放心回去的,山庄那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顶事的,我自然不能再耽搁。”言如锦试探着问:“只为了这个?”“另外,”言双凤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此番因为见面礼闹出事来,虽然我想这其中必然有误会,姐夫不至于有事。但毕竟是因为……我,才节外生枝的……”她竭力地搜肠刮肚想着该说什么,言如锦却依稀明白:“你是怪给蓉儿长命锁的那位吉祥?”言双凤听到一个“怪”,不由道:“我哪儿敢……”未曾说完便一声干咳:“姐姐原先曾劝我,若是真心的,就考虑一下终身,若是尚有顾虑之类的,那就干脆断了。如今我已经想好了。”言如锦端详她淡淡的脸色,吃惊地问:“你难不成是想跟他……”“我……到底跟他不是一路的,”言双凤带三分笑地说了这句,却不知为何觉着把身子里的一口气都耗尽了,她只能假装无事地拂了拂袖子,才道:“他多半是会留京的,再说……再说他年纪实在比我小,我思来想去终究不能长久,不如就长痛不如短痛。”“年纪?”言如锦只觉着哪里不对:“真的?那你总也该跟人家说一声?”“不用,他是聪明的,心里清楚。”“那么,”言如锦的心噗通噗通乱跳:“你是决定要走了?”言双凤点头:“我先回去,姐姐这里千千万万别再想不开,如果曹家的人犯贱,姐姐好歹想着庄子,想着我跟庄子里的人,多保重自个儿,你原本是比我聪明,只是被困住了才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言如锦红了眼圈:“凤儿……”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揽住了她的肩:“我知道了,如果这儿实在呆不了,我会想法儿带了蓉儿回庄子找你去,好不好?”她肯说这话,让言双凤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很是,没什么比姐姐的性命要紧。”言如锦看她果断要走,也知道她的性情,一旦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而且言如锦看出言双凤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想为难妹妹,就没有再竭力挽留。赶在城门将关之前,言双凤便离开了。曹宜听言如锦说完,如在梦中,匪夷所思。言如锦可没告诉他,言双凤所提的关于吉祥的事,只说是北镇来信等等,为她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曹宜长吁短叹,喃喃道:“怎么就走的这么急,我还想问问,那给蓉儿长命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是了,”言如锦问道:“这次却是怎么一回事?”“这次、嗐!”曹宜张了张口,又回头看看身后,把门关上,拉着言如锦走到里间。他这一整天的经历可谓离奇,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跟谁说呢,索性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儿见了谁了?是陈王府的宋公公!”言如锦动容:“怎么又牵扯到陈王府?”“可不是么?”曹宜道:“我越想越觉着不对,那长命锁,是宫内御用的,京兆府本来想拿我开刀,谁知宋公公及时解围,说是陈王给的,你也知道,这是凤妹妹的那个相好儿……咳,那个叫吉祥的所给,跟陈王殿下有什么干系,可堂堂的王爷也犯不上因为我来扯这个谎?我竟弄糊涂了!”言如锦抬手掩住口,脸色大变:“什么,说那长命锁是王爷给的?”“还说的真真儿的呢,”曹宜心有余悸,却又懵懵懂懂地:“我本来以为那个吉祥是个……总之不是好的,难道他真的是有来头的?不然怎会惊动王爷?”他百思不解,突发奇想:“或者说,难不成给长命锁的真是陈王殿下?”言如锦促地吸了口气,倒退了半步,扶着桌边站住。 第72章第72章   赵襄敏回京的这几日,几乎每天都忙的分身乏术。前天是被皇帝留在了宫中,今日的早朝之后,却先随着齐王赵嘉轩到了齐王府。中午时候,齐王盛情留饭,中间齐王妃命府内的舞姬前来助兴,倒是其乐融融。歌舞升平,酒过三巡,齐王妃笑问赵襄敏:“魏王也到了年纪了,是时候该考虑选一个可心的女子,把王府撑起来了。”齐王看了眼赵襄敏,便扭头对王妃道:“你是他的嫂子,你若是有相中的,便给他留心着。”王妃道:“这是当然,就怕魏王的眼光高……”赵嘉轩笑道:“他眼光再高,也不过是在这天底下找,找不到那天上的仙女去,何况这满京城内的名媛淑女,我就不信挑不出一个可他心意的人来。”王妃仿佛是很认真地考量了一阵,才道:“若说起来,我还真的有看上的人,工部尚书家的三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翰林院韦院首的小孙女,年纪只有十五岁,却已出落的甚是绝色……”齐王连连点头,道:“我看着韦家的这女孩儿不错,比敏儿小两岁,相貌又好,既然是书香门第的,性格一定也是好的。”“哪个不是好的?”王妃笑道:“这尚书府的小姐也不很大,才只十八岁,是个很识大体有心胸的,若说王妃之选,当然要会筹谋算计才撑得起整个王府,而且大一岁,更懂得体贴伺候人呢。”赵嘉轩瞥了眼小魏王,见他仍是眉眼冷情,便也跟着笑道:“罢了,这有什么可想的,如果喜欢,两个都选了也不是什么难事。敏儿,你觉着我的提议好不好?”两个人一起转头,期盼地看向赵襄敏。此刻小魏王才垂眸欠身:“多谢大哥跟嫂子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并不必劳烦。”王妃跟齐王对视了一眼,王妃便试探问:“魏王……莫不是有了意中人?”赵襄敏直接道:“是。”王妃大惊:“当真?是哪一家的女孩儿?我可认得?”赵襄敏摇头。齐王却并不做声,只意味深长地看着赵襄敏。等齐王妃退了席,赵嘉轩道:“你还是那个主意?你明知道这样做,会惹怒了皇上。”赵襄敏道:“今日大哥跟嫂子故意说这些,或者也是皇上授意你来劝我的?”齐王赞许地看着他,笑道:“你也太多心了……不过你却没猜错,皇上确实流露过这个意思,至于我跟你嫂子,却是真心的想给你寻个匹配得了的女子。”赵嘉轩说到这里,特意又看向他:“至少,不是跟人和离过,性子又泼辣难办的。”赵襄敏见他直说了,便道:“哥哥,我意思已决,在皇上面前我是怎么说,对你,便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哥哥若真为了我好,就不要再插手此事。”齐王听了这一番明白话,眉头一皱,终于道:“你决定了的事,别人是劝不了的,我其实知道,也罢,你自己看着办吧。但是我不插手,难保皇上……”赵襄敏道:“过几日我就回龙城了,难道皇上还要硬塞什么人到我身边么?如果皇上不放心、或者觉着我选凤二会辱及皇室的话,就如同我先前跟戴涉说过的,我愿意交出兵权,甚至连王位都可以不要……”“住口!”不等小魏王说完,齐王急忙喝止:“你是在胡说你什么?你……你要选什么人我不管,可是你不该说这些糊涂话,魏王府是西北长城,你如今为一女子轻言放弃?”赵襄敏道:“我也是不想让皇上为难,才出此言的。”赵嘉轩叹了口气,拍了拍魏王的肩:“看不出,你竟然是如此多情,”他不由笑了笑:“兴良说你是给那个言……二凤、凤二……”“言双凤。”“哦对,言双凤,”齐王应了声:“说你是给她迷住了,我倒宁肯兴良说的对,因为若是迷于女色,那也不过是一阵新鲜,过后自然清醒。”赵襄敏微微一笑,并不反驳。齐王又叹道:“可我偏又知道,你才不是那种浮花浪蕊的性子。”他沉吟了片刻:“既然你决定了是那个人,那我不管此事,回头在皇上面前,若有机会也会替你说上两句的,就像是你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着她好,你觉着这样做对你自己好,那就行了。”赵襄敏谢过齐王,又略坐片刻,便出门往陈王府而去。苍鹭寻到陈王府的时候,赵襄敏正跟陈王赵唯崑浅说过往。在京城的三位王爷中,陈王身子骨最弱,隔三岔五便要病一场,陈王也没什么野心,所以更加不常在朝堂露面。赵襄敏出外交代了苍鹭几句话,仍回到里间,陈王歪在罗汉榻上,他跟齐王的相貌有点不同,似是偏阴柔些,大概是常年不出门,脸色有点不太正常的惨白。看见小魏王入内,赵唯崑微微一笑:“什么大事,竟找到这里来了?”赵襄敏道:“一点私事罢了。”陈王淡淡道:“私事?从你口中说出这个,实在让我在意,莫不是那位言二娘子的事?”赵襄敏并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言双凤,毕竟皇帝知情,齐王跟晋王都知道了,陈王若不知,就是异事一件了。他承认:“是同她有关。” 第73章第73章   恍惚中,言双凤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明明是第一次看到赵襄敏以真正的身份、以及这般装束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却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就好像这样的装束这般气质,才是真正的他。在把赵襄敏从丹江里捞出来后直到上京,两个人相处里,从来都是她“高高在上”,对他嬉笑怒骂百无禁忌。就如同现在两个人所出的位置,她在楼上,而他在楼下。可是对于言双凤而言,赵襄敏那淡淡地一瞥,她竟体会到了被俯视之感,无处遁逃。其实言双凤也曾设想过,假如赵襄敏追过来的话,该如何面对他。首先,当然是不能得罪,甚至不能露出半点不悦,她虽直爽痛快,却并不是个愚钝无知的人,当初跟方守恒和离的时候,虽撕扯吵闹的一塌糊涂,但这些玉石俱焚似的招数对于赵襄敏而言却并不管用……确切地说,是对于魏王殿下来说不管用。方守恒不敢置她于死地,也不能真的要她死。但言双凤知道,自己之前对于赵襄敏的所作所为,百般冒犯,已经足够她死不知多少次。虽然说她确实救过赵襄敏一命,可这种事么,只出自当事之人的良心,你若有良心,则知恩图报,若是……若是一个皇族动了杀心要除掉你,那什么救命之恩,喊破天也是没有用的。所以,她必须得跟小魏王“相安无事”,最好的局面是——仗着自己对他有点救命之恩,把过去那些不敬逾过之处都抹去不提。可言双凤没料到,赵襄敏如今也不装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来到不说,还直接以本来面目相见。她突然意识到实在高估了自己……因为她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赵襄敏。他不是“吉祥”,而是万人敬仰膜拜的魏王殿下,打小在军中长大的威震西北名动天下的小王爷,不是那个可以叫她随随便便拿捏揉搓呼呼喝喝的“吉祥”了。耳畔嗡嗡的,言双凤松开把住栏杆的手,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两步,撞开房门退了进内。像是被追逐到了穷途末路的猎物,出自本能地她想要找一条逃跑的路,她把目光落在那扇窗户上。言双凤想也不想,赶忙冲了过去,把窗户一把掀开,她撩着裙子就要翻上去。但就在单脚勾住窗台的瞬间,言双凤探身垂眸。目光所及她突然发现,就在客栈底下,从院中到门口,乃至门外,都整齐林立着若干士兵,有几个人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大眼瞪小眼,遽然间被这么多人盯着,言双凤僵住。就在这时候她回过神来:她在做什么?就算是纵身一跃跳下去,又能跑出多远?难道真是给吓疯了?底下的士兵狐疑地望着她,有两个试图挪步上前,却给人及时制止。门口处是白隼走出来,扭头看向楼上。虽然也正好跟言双凤四目相对,但白隼好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处变不惊的,他仅只动了动眉峰,然后便面无表情地挥手叫侍卫们都退了。而就在这时,言双凤听见身后很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赵襄敏的声音:“你……在干什么?”言双凤蓦地闭上双眼。她先是深深呼吸,试图把挂在窗台上的腿挪下来,至少别是这个丢人的样子。可腿脚好似僵麻了,就在言双凤挣扎的时候,赵襄敏却已经靠了过来,双臂将她轻轻拢住,略一用力便将她从窗上抱了下来。言双凤先是狠挣了一下,又意识到不能过分粗莽,便乖乖地停了。只在双脚落地的瞬间,她才声音艰涩地说:“多谢。”赵襄敏目不转睛地看着:“刚才是要跳窗而逃吗?”“不、当然不是,”言双凤赶紧否认,声音却低得很,“我……是觉着屋子里太闷了想透透气。”赵襄敏挑了挑眉,含笑:“不是就最好了,我还以为姐姐是怕了我,所以着急要避开。”大概是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又或者是那声“姐姐”甜的过于自然,言双凤冲口道:“谁怕……”昔日的放肆几乎没掩住冲了出来,幸亏她机灵,赶紧咬住舌尖:“哪儿的话,我当然不会、那么失礼。”赵襄敏望着她拘谨而带点警惕的脸色:“失礼?什么时候,你同我这样客套了?”言双凤始终没敢跟他对视,甚至想要离他远一点,仅仅是他在旁边,就给她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压,喘气儿都不顺畅。她头一次觉着,自己养的不是个守家犬,而是一头真正的老虎,真是看走眼了,细想当初老富贵种种警告,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就算富贵爷爷眼睛再厉害,也料不到,他们救了的人,竟正是那遥不可及的魏王殿下。言双凤甚至没有办法认真思索,自己该怎么应对他。“先前,”赵襄敏却又问道:“为何一声不响的急匆匆离京?”语气温和,像是信口问起。幸亏言双凤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听他果然问出来,心里颇为欣慰:“京城里没我的事儿了,北镇那边又来了家信,庄子里一刻离不开我,所以要着急赶路。” 第74章第74章   前方烟尘滚滚,马如惊雷。跟随小魏王而来的侍卫们也早有察觉,客栈门口的前锋卫先戒备起来,整队向前赶去,虽是事发突然,众人却队形整齐,行动敏捷,丝毫不慌。与此同时,也早有几道影子利落地从院中闪了出来,正是白隼跟两名亲卫。白隼的目光最为锐利,虽然双方隔着还有些远,他却已经看清楚了来者的服色装扮,当下回头同手下人吩咐了句,其中一人抽身返回,白隼自己越众上前。此时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了,其中一人也看见了白隼,竟扬声唤道:“白卫长!”白隼疾步近前,对方也赶紧勒住了马儿,双方相隔七八步远,白隼抱拳单膝跪地:“参见晋王殿下。”原来这带人赶来的,赫然竟是晋王赵兴良,晋王人在马上,焦急地低头道:“你在这儿,那么你们王爷也在这儿了?”白隼道:“回晋王殿下,我们王爷确实在此。”“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赵兴良莫名地感叹了这声,仿佛大松了一口气。晋王旁边另一人却煞风景地说道:“王爷,还不知道魏王在此是做什么的呢。无旨意而随意带兵出京,这可不是小事。”说话的这人,四五十岁的年纪,颇为瘦削,一把胡子,身着四品的常服。晋王微怔,他左边另有一个白面无须、太监模样的却笑道:“既然找到了魏王殿下,慢慢问就是了,石大人何必着急。”白隼是小魏王手下刺探情报最灵的,早在赶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晋王旁边的这两位,那长胡子的,是四品大理寺少卿,而左边的那位确实是一位宫中内侍,还是伺候皇帝身旁的王太监。晋王咳嗽了声,微微俯身又问白隼:“对了,魏王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有极要紧的大事才无旨匆忙出京的?”白隼何其聪明,早听出了晋王的言外之意。京城之外的封疆大吏、乃至于亲王等进京离京,要么是有皇帝的旨意,要么是正式的朝廷的调令,别说是擅自进京或者离京,就算私下里跟京内的官员等书信来往,都会被视作大逆不道之举。尤其是魏王身边还带着亲兵,虽然只有数百人,可仍是引发了许多的猜忌,人心惶惶。早朝之上,众说纷纭,甚至有言官言辞激烈,指责魏王无故擅自出京,目无君上,必然是意图不轨,多半是有谋逆之举,并恳求皇帝速速派京畿卫,最好趁着小魏王还没走远,尽快将人拿下带回京内发落。皇帝斥责了这种说法,可若是给魏王这么走了,确实很不像话。虽然皇帝未必就认定赵襄敏要谋逆,但如果赵襄敏当真无旨意随意来去自如,那么对皇帝而言,面上无光只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朝臣们会认为小魏王恃宠而骄,并没把皇帝放在眼中。争论之下,皇帝本想让齐王带人把魏王追回来,不料有朝臣反对。这反对倒也有道理,毕竟齐王是长子,说句不好听的,倘若魏王当真有不臣之心,齐王又不是个能打仗的,岂不是羊入虎口?还好有晋王赵兴良出列,主动请命。只是晋王年纪轻,又没有经过正事,皇帝并不很放心,齐王谏言,叫皇帝派内苑的王太监同行,也算是代表皇帝之意,另外又命大理寺石少卿一起陪同,有了这两位左右手,自然稳当。赵兴良方才问的这句,是提醒白隼,叫他务必给魏王找个不得不出京的理由。可白隼虽然听了出来,可奈何……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于是清了清喉咙,道:“的确有一件事,不过……王爷还是亲自问我们殿下的好,我们实在不敢插嘴。”这一句歪打正着,在石少卿跟王太监听来,倒确实是个真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晋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不太敢相信,他正忖度着,王太监笑道:“既然王爷就在前面那小客栈里,倒也容易,咱们过去看看就是了。有了缘故,回头在皇上跟前也好交代,也让那些总是叫个不停的大人们心服口服啊。”当即,晋王命所带的兵马原地整休,他自己跟王太监,石少卿一块儿,跟着白隼进了客栈。客栈里,如意正站在苍鹭身旁,低低问:“你刚才跟我说的是真的么?”没等到苍鹭回答,如意猛地看见晋王一身鲜明地走了进来,吓得又是一个哆嗦。先前天不亮,雨燕姑姑把如意悄悄揪了出去,当时晨曦朦胧,客栈底下还点着灯,如意瞧见赵襄敏的时候,先是惊喜地叫了声“吉祥”,可看清楚他一身装束,才惊怔住了。就算如意再怎么莽撞,也自然认得这一身金丝蟒绣是什么意思,若不是雨燕姑姑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如意还没意识到自己差点晕了过去,被拽起后,双腿还是软塌塌地,很想找个地方坐着靠着去。她没胆子再跟赵襄敏说话,事实上,当初言双凤才把赵襄敏救回来之时,如意打心里就畏惧这少年,只是见惯了他给言双凤“欺负”的情形,又加上赵襄敏表现的极温和好相处,心头那股本能地畏惧才淡去。直到现在,如意才明白原来那种想要敬而远之的感觉并不是自己胆小怕事,而是很有先见之明。怎奈她的主子太昏聩。等赵襄敏上了楼,雨燕姑姑跟了上去,如意才总算敢开口了,她鬼祟地跑到门口问苍鹭:“你、你真是跟着……王爷的?”苍鹭看她被吓得不轻,便不像是以前那么冷淡,“嗯”了声。“我、我还得缓缓,”如意从门旁的桌子边摸索了一张凳子,头重脚轻地坐了,勉强问:“你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苍鹭本来对这个问题是嗤之以鼻的,毕竟她只是个小丫头,他告诉她这些做什么,何况小魏王的机密,他怎么会轻易透露。于是淡淡道:“我只是听命行事。”如意坐在凳子上,胸口那股气稍微能转了点,她抬头看着苍鹭,眼圈突然红了,欲言又止。苍鹭倒是有些奇怪:“你干什么?”他看出这丫头仿佛想哭,却不知为何。 第75章第75章   赵襄敏的部众之中,大多数人都已经冲了出去,只有几个近卫还留在里间随跟在小魏王身旁。这倒不是众侍卫遇变冒进,只是赵襄敏身旁的人都知道,小王爷不是个喜欢被人保护的,并且也绝不需要。与其留下多余的人手在这里充当点缀,不如尽快把刺客拿下。这般情形下,却几乎没有人在意王公公的叫喊了,而且跟随他们的人,大多都在外头驻扎,身旁只有两个太监,七八个京畿司跟大理寺的随从。还是晋王猛拽了王太监一把,领着惊慌失措的王公公躲到了赵襄敏的身后。那大理寺的石少卿慢了一步,只是他并未显得很怯懦,只是往后退了几步,闪在了众侍卫身后。赵兴良十分机灵,知道这时侯在赵襄敏的身后才是最安全的,他躲躲闪闪地往外打量情形如何,一边问道:“敏哥,这是怎么回事?京城天子脚下怎么有人敢这样胆大?”赵襄敏正在打量言双凤如何,替她把衣襟整理了下,道:“自然是冲我来的。”王太监见机行事,弓着腰,把自己完全藏在赵襄敏的身后:“王爷,您得罪了什么人?这么命不要的架势……难道不知道刺王杀驾是诛九族的死罪?”晋王生在京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本有些紧张的,可听了这句,忍不住道:“公公,他们怎会不知道,多半都是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不然谁干这事儿!”赵襄敏没理会两人,只看向言双凤,却见她面上并没多少紧张之色,只是惊讶居多。小魏王不由问道:“不怕?”从最开始、还没看清楚外头的情形之时,就已经给他紧紧地护在怀中,紧张是有一点的,但是畏惧,却姗姗来迟。言双凤只问道:“真的是有人刺杀……你?为什么?”赵襄敏说道:“原因很多,要除掉我的人也很多。”他回答了这句,又问:“不过我会保护你的,凤二。”言双凤听着他的那声“凤二”,心内百感交集,她突然醒悟,当初赵襄敏这么叫自己,她只觉着很是违和。毕竟他年纪比自己小,又是个无依无靠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这么叫的话,虽似亲昵,但依稀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所以才强令他改了。如今听他又这么唤自己,想到他的身份,想到自己的身份,哦,那种违和感赫然没了,简直顺理成章浑然天成。毕竟,如果言双凤事先不认识赵襄敏,给堂堂的魏王殿下这么称呼,感激涕零受宠若惊,才得是她正常的反应。两人的对话给身后的晋王和王太监听了个正着,王公公在瞠目结舌之余,英明地感觉这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便插嘴道:“王爷,当务之急是怎么安全无虞地冲出去……”又对晋王道:“殿下,咱们带的人不知怎样了?”说话间,嗤嗤数声,又有箭簇射来,只听白隼的声音有点紧张地:“快挡下,是火油箭!”赵襄敏剑眉微蹙,忽然道:“雨燕。”雨燕姑姑闪了过来,赵襄敏道:“护好凤二。”晋王反应很快:“敏哥,你要干什么?”赵襄敏把言双凤往雨燕怀中一推,大步流星向前。将出门之时,他从护卫手中将弓箭接了过来。这时侯,白隼跟部众已经开始拦截那飞射而来的火油箭,原来那些箭镞上都带着桐油包,经过巧妙的设计,箭头落下的瞬间桐油散开,然后便会被点燃。刺客是想让他们葬身这客栈之中。白隼众人虽然身手敏捷,但无数支箭飞来,能挡则挡,却到底有漏网之鱼。有几支箭已经落在了客栈门、以及楼上,眨眼间,火苗开始燃烧,蔓延。在一片哗然之中,赵襄敏迈步出门,在依旧陆续而来的火箭中,冷锐的目光将外间的情形飞快扫过,手中的弓已经张开。连瞄准也不需要,小魏王张弓箭出,那利箭跟天空的火油箭逆向而行,越过前方窜的人群,直直地射中隐匿于旁边林中的一名弓箭手。身后侍卫跟上,极有默契地将手中的箭递给赵襄敏,小魏王目不斜视,举手接过,三支箭搭在弓弦上,张手射出,电光火石间,耳畔又有数声惨叫。赵襄敏不挪不,每一支箭出,毫无虚发,此刻白隼等人抓住机会,以剑光护身,已经飞速地冲向了刺客箭来的方向,他的部众紧随而至,随着侍卫们冲入敌方阵地。对方大乱,射过来的箭也随之停了。 第76章第76章   晋王跟王公公石少卿三人,除了所带大理寺十数名差人外,其他的都是隶属京畿司的人马,也并没有很多,只有二百余。毕竟事情还未弄清楚,如果大量调动人马,恐怕会引发百姓的猜测跟恐慌,另一方面便是,万一只是误会,在追到小魏王的时候也不至于两下尴尬,没法儿解释。不过在他们出京后,皇帝便将兵部侍郎方守恒召进内苑,并非问朝堂之事,而是问起了言双凤。一国之君问起朝臣的前妻,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奇事,方侍郎却并没怎么惊愕,毕竟他也清楚,皇上并不是冲着他或者言双凤,而是为了言双凤背后那人。可虽然心里有所预料,在回答皇帝问话之时,方守恒仍有种无法置信之感,、。方守恒奉行的是中庸之道,又从来都是个沉稳内敛的性情,虽然是最年青的兵部侍郎,但在朝堂上始终游刃有余,并不格外得罪哪一方,也从未把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生平做的最随心所欲的事情,大概就是娶言双凤。言家之前在牧政司,言如锦跟太仆寺曹家的亲事是早定了的,而方家跟言家,却是有点意料之外。当初曹宜迎娶言如锦,言双凤陪着长姐进京,方守恒去曹家应酬,一见倾心。当时方守恒年纪已是不小,但毕竟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京城内不少的达官显贵之家都甚是看好方守恒,这其中就包括他的恩师,兵部尚书于大人。但是方守恒却偏看上了小地方出来的言双凤。他的母亲孟夫人自然是不乐意的,觉着娶言双凤,对于方守恒的仕途毫无进益,只是跟老太太说起来的时候,老太君却又想起,细算算,方家的先祖原来跟言家也是有点儿交情的,只是不知道被孙儿看中的女孩儿是什么模样。幸亏言双凤在京内,要见也是容易,不料老太君一看她,便也十分的称心如意,加上方守恒自己也喜欢,于是孟夫人的看法就没那么重要了。言双凤不是大家子出身,读书不多,性情外向泼辣,行事雷厉风行,府内自然有好些人看不惯她,不过对于方守恒而言,成亲后的那一年多,实在是他为数不多的极快活的日子。言双凤的行事谈吐,跟他全然不同,有时候他会觉着她过于粗俗,不过这对她而言,却又仿佛瑕不掩瑜,反而是一份他从未领略的真性情。他在长辈跟前是最有出息的子孙,在官长面前是最得力的部属,在朝堂上也是稳如磐石的存在,不过那对他来说都像是套在平平整整官服里的自己,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只有回到屋里,在面对言双凤的时候,他才感觉仿佛有一阵不一样的风,扑面而来。他从不在嘴上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极欢悦受用的。皇帝并没有跟方守恒虚与委蛇,直接便问道:“方爱卿可知,你那原配言双凤在北镇,是跟小魏王搅合在了一起?”方守恒实在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低着头道:“回皇上,微臣是昨日才知道此事的。”皇帝笑道:“你这位原配夫人能耐大得很啊,要知道小魏王之前是有名的不近女色,可这次不知怎么,着了魔似的,竟还公然跟朕说非她不娶。”方守恒虽见识过赵襄敏当面儿跟自己话里有话的那模样,但毕竟是才知道他跟言双凤的关系,更加想不到他居然在皇帝面前这样直言不讳的。他的错愕在面上一闪而过,皇帝看在眼里,道:“可是朕听说,这言双凤明明是泼辣悍妒的,所以才跟方爱卿和离了,可她若真是那样的妇人,魏王又怎会看得上……难道是传言有误?”这对于方守恒而言也是一道百思不解的难题,他低下头,思忖片刻后决定实话实说:“回皇上,言双凤虽然并不止于一无是处,但是……能入了小王爷的青眼,这……也委实让微臣不敢相信。”皇帝笑了起来:“难得你这样中肯。纵然和离了也并不背后诋毁,足见爱卿有君子之风,又或者,这言双凤果然有别人不知的好处,才把小魏王迷得不顾一切。”方守恒屏息,不敢抬头,也不敢揣测皇帝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皇帝说道:“晋王带人出京已经有半个时辰,朕想再派人去看看情形,只是一时想不到派谁去好。”方守恒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微臣愿为皇上分忧。”等方守恒离开后,齐王自偏殿转了出来,道:“父皇,明知道魏王是为了那女子才匆匆出京的,为何又偏让方侍郎前去?”原来这时侯,皇帝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了赵襄敏为什么擅自离京。皇帝抬眸看着赵嘉轩:“你是怕魏王跟方守恒起冲突?”赵嘉轩沉吟:“这个儿臣也不好说……不过,第一次看到魏王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兴师动众,那天早朝之后,他还特意跟方侍郎寒暄,那会儿儿臣就觉着奇怪,可见他真的是对那女子上心了。”皇帝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倒也不是坏事。”齐王诧异:“父皇此言何意?”皇帝轻笑:“敏儿才十七岁,就已经比肩他父王三四十才建的功勋,朝廷之中虽有顶用的武将,却没有人能够胜过他的。”赵嘉轩道:“当初魏王叔薨的时候,儿臣着实担心,幸而有敏儿,西北有他总算安定,不然胡人总是我朝的心腹大患。”皇帝眉头一皱,却又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人无完人,如果太过完美无瑕,那便是圣人,不算是人了。”齐王不明所以,皇帝道:“没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管这言双凤有什么打动他的好处,如果他真的动了心……就怕他不是真的。”赵嘉轩很是震惊:“父皇这话,儿臣不明白。难道说敏儿不是真心对那言双凤的?”皇帝道:“倒也未必,朕只是一说,等他们回来……再看吧。”正如赵襄敏所料,远远地,方守恒已经看见了小魏王,就算万人丛中,魏王殿下也是最为醒目的一个。 第77章第77章   眼见城门在望,言双凤好不容易同赵襄敏谈妥了,魏王殿下总算答应,另拨了一匹马给她单独骑。一路颠簸,加上早上原本就没怎么收拾,言双凤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了,凌凌乱乱地很不像样。她索性把发髻拆开,只用一块帕子系在脑后,又将衣袖挽起,裙摆一撩,这样一来利落了好多,而且也不像是先前那么打眼了。赵襄敏望着她这般洒脱的模样,笑而不语。言双凤哼道:“你笑……”才说了两个字,就赶紧把那副泼辣的嘴脸收敛起来,改换语气问:“王爷笑什么?很难看么?”赵襄敏道:“不,是很好看,凤二怎样都好看。”言双凤嗤之以鼻,心里却悄然有点受用,她摸了摸脸:“我早上起来连脸都没洗,只怕鬼一样,这样还好看,天底下就没有丑人了。”赵襄敏道:“就算你是丑人,我也喜欢。”言双凤又想问他这些甜言蜜语是从哪里学来的,可一想,之前在山庄里他好像就很擅长。罢了,多说多错,毕竟现在不像是山庄的情形了,他可是堂堂的魏王殿下,不是她想打就打,要骂就骂的人了。赵襄敏刻意放慢了马速,言双凤本在他身后,在他示意之下只能跟他并辔而行。跟随赵襄敏的那些魏王府兵们,除了苍鹭以及在山庄里潜伏过的外,并不知道言双凤竟会骑马,见她的姿态动作非但不生疏,反而透出几分娴熟,不免心中吃惊。伴随着城门越近,官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不免往此处打量,可不多时,就听到一阵吵嚷声:“让开让开!”前方城门底下一队人马冲了出来,一边疾行一边驱散路上的百姓人等。言双凤见状,赶忙把缰绳一抖,往赵襄敏身旁靠近了些。“不怕,那是接咱们的人。”小魏王凝眸看了眼,单掌一挥。身后有侍从纵马上前,将来人拦住,低语交接。顷刻,那些人纷纷下马,等候赵襄敏到了近前才恭敬行礼:“参见魏王殿下!我等是奉皇上旨意,接您回宫的。”赵襄敏睥睨了一眼,仍旧打马往前,言双凤打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让自己的目光跟任何人相碰,她觉着此刻简直就是狐假虎威的现世图。那些人只好赶紧跟上,此时城门口已经戒严,京畿司的人两侧排开,闲杂人等一律屏退,街道上安静肃然,早不是先前熙熙攘攘的光景了。言双凤愕然,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这一下,不管她是在赵襄敏的怀中,还是在他身旁,却是各有千秋的鹤立鸡群,万人瞩目。她的心中暗暗叫苦,恨不得学会那传说中的土遁之术立刻逃之夭夭。而在进了城后,迎面却又有一队人马而来,中间簇拥着一辆宫车,为首的竟是太监打扮,其中一人看见赵襄敏,即刻满面堆欢,谁知目光转动看见言双凤,那笑容明显地滞了滞。不过这只是稍纵即逝的事儿,这太监上前躬身道:“王爷事情办完了?王爷只顾着急正事,却也叫皇上甚是挂心。”赵襄敏看了眼身旁正垂眸不敢斜视的言双凤:“办了一半儿。怎么竟也劳烦了明公公亲自出宫。”明太监和蔼亲切地笑道:“这不是皇上着急,怕您在外头耽搁,所以叫我亲来接着……咱们快回吧,皇上一肚子的话要跟您说呢。”言双凤听这人的声音透着笑意,听着怪叫人舒服的,这才偷偷看了眼,当看见明公公身上大太监的服色,却又后悔多看了一眼。赵襄敏道:“本王知道皇上想说什么,本来也正要进宫面圣。”说着又看向言双凤。言双凤心如擂鼓,打的却是退堂鼓。而明太监何其眼亮,早留意到赵襄敏两次看向身边的人,他便含笑道:“这位是……”赵襄敏道:“她要跟本王一起进宫面圣。”言双凤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道:“我改天再去吧。”赵襄敏道:“择日不如撞日。”言双凤暗暗叫苦,忽然灵机一动:“你、王爷看我这般打扮,这样不像样,岂不是冒犯皇上?”赵襄敏还未开口,明太监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也无妨,既然王爷想要这位……娘子一块儿进宫,那先一起就是了,至于娘子的仪容么,进了宫,自然也有人帮着娘子打理。如何?”言双凤恨不得瞪这公公两眼,她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他倒是“机灵”懂得变通。赵襄敏道:“怎样?”看似是问她的意思,目光却仍是坚定的。言双凤觉着前方挂着一个绳套儿,就等着自己把脖子探进去,她望着赵襄敏的眼神:“您是王爷,您说什么就什么。”明太监听出她是几分无奈的口吻,眼睛明显睁大了几分。赵襄敏却笑道:“倒也不算。你要真想改日……也成。”言双凤的脖子都有些发僵,想了想,如果他执意要自己见皇帝,那避开今日,也避不开明儿,何必还牵肠挂肚战战兢兢,要死就痛快着。 第78章第78章   言双凤本来极为恐惧,她从未见过皇帝,但对于“龙颜大怒”可并不陌生,更是没想到赵襄敏竟然一进宫就惹怒了皇帝,她觉着自己的脑袋开始摇摇欲坠,天都要塌下来了。来的路上她问晋王究竟是什么原因,赵兴良道:“还能是什么,还不是敏哥太过不知变通了,他先前跟王公公说你是魏王妃,王公公就跟皇上说了,皇上觉着敏哥实在儿戏,放诞不羁。”言双凤道:“实不相瞒,我也这么觉着。”迎着晋王瞪过来的目光她问道:“王爷,你拉我去做什么?万一皇上再迁怒于我呢?”听了这句话的晋王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赵襄敏“遇人不淑”“所托非人”的感觉:“你、你不担心魏王?”言双凤道:“你也说是魏王了,他再怎么忤逆也是你们自家人吵闹,皇上未必会真的要他的命,但是我就不好说了。”赵兴良叹为观止:“你这女子真是、没心没肺,敏哥为了你得罪了皇上,你却只担心自己的安危。”言双凤狡辩:“既然他是为了我得罪皇上,皇上自然不会多喜欢我,见到我,一怒之下兴许还要砍我的头,吉祥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答应过我的……唉,总觉着那情形一定不会好看。”晋王道:“你这人……不知该说你有点小聪明呢,还是狡诈。”言双凤理所当然地:“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晋王道:“你也说敏哥对你很好,你能不能也对他体贴用心些?”言双凤道:“我刚才的盘算也是为他着想嘛。”赵兴良觉着,假如不是自己始终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恐怕言双凤真的会不顾一切的落荒而逃。而此刻,晋王反而落在人后了。言双凤走在身前,他只能紧走几步赶上。这会儿那边的人当然也发现了他们,原本垂首而立的方守恒转头看向此处,第一眼扫过来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重又扭回头去,左脚往后微微撤了半步,但随着一个小小的停顿,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又回转头来瞪向了她,人也跟着僵住了。原来第一眼的时候,方守恒只看到那身宫装,又见是个华服美人,自以为是后宫的妃嫔,便不敢多看,只想回避。可这次,他看清楚了言双凤的脸,方守恒没法掩饰满脸的惊愕,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他睁大双眼盯前方那珠光宝气,贵不可言的美人,恍若失神。言双凤本来就生得明艳,穿上宫装,让方守恒在一刹那有种颠倒错乱的幻觉,就仿佛面前的人不是言双凤,而真的是宫内的妃嫔,他的心里生出一点奇异的愤怒。言双凤对于方守恒的反应很满意。起初见方侍郎只淡淡瞥了自己一眼就毫无反应地回了头,言双凤错愕之余,倒是佩服他的定力。谁知那完全是方守恒没看清楚而已。此刻,言双凤竟有点感激之前的明公公跟司物监的白尚局,不然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地,岂不又让这厮看了笑话。她坦然地迎着方守恒的目光,仪态万方地走到近前,才微微地一屈膝:“方大人。”方守恒已经把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回,欲言又止。言双凤笑道:“真巧啊,竟能够在宫内遇到你。”方守恒深深呼吸,她身上的香气却随之吸入,简直让他恍神,幸亏还有个晋王跟着,他只能向着赵兴良拱手:“殿下。”赵兴良看看这对前夫妻,咳嗽了声:“方大人,我看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你不如等皇上传你的时候再来。”方守恒略微一停,终于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微臣只怕皇上即刻要传……所以不敢擅离。”赵兴良本来是想给他支招让他从这复杂的局面里逃脱出去,听他这么说,晋王啧了声:“难道本王知道的不比你清楚?皇上有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方守恒道:“王爷在大理寺挂职,事情又跟大理寺有关,我想王爷还是……”赵兴良惊愕,原本想把方守恒支开,却忘了这一宗,那突然背逆刺杀的人,是大理寺的少卿,至于自己,在大理寺挂职且还是皇亲。晋王一时哭笑不得,赶忙辩解:“不会吧,本王当然跟此事无关,本王绝不会做任何对魏王不利的事。” 第79章第79章   阳春三月,有个令世人震惊的消息自京内传出,不到半月,连边塞龙城以及北镇都传遍了。而在北镇这边,最热闹的当属虎啸山庄,因为这消息之中的一名当事之人,就是言双凤。最初的起因,是老富贵去镇上置买东西,谁知所到之处,有不少昔日相识的掌柜都用奇异的眼光看他,以老富贵的经验判断,这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而且不像是什么好事。直到一个跟庄子交情颇好的山货行掌柜将他拉住,转到没有人瞧见的院子问他:“你们二娘子还在京内没回来?”老富贵心头一紧,知道此事必跟言双凤有关:“怎么,您老听说了消息?”那掌柜啧了声,眉头拧在一起:“你没见那些人都大眼瞪小眼?我也是……受了雷惊的□□,不知怎地是好了。”老富贵赶忙笑问:“我们姑奶奶去了有段时候了,算着也该回来,您到底听了什么?”“你们二娘子……”掌柜的刚要张嘴,又紧紧地闭上,直凑到老富贵身旁,低低地在耳畔说了几句话。老富贵的脸色本是青黑的,此刻突然变白:“您说什么?那那是……”掌柜的满脸的惊疑,说道:“你不信是不是?我也懵着呢,竟不知那是真是假,要是假的,怎么会有人敢传出这样荒谬不着边的话来呢,但倘若是真的……那、那……”他有些惊畏地看着老富贵,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老富贵的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喃喃:“我就知道、我就……”掌柜的一惊,忙问:“什么?您知道?”老富贵也没有心思再说下去,只忙道:“不不,我得赶紧回庄子去。”他的东西也不想再置买了,急匆匆出了门,跳上马车,便往山庄回赶。老富贵狼狈地停了车,把门口的庄客吓了一跳:“您老人家才出去,怎么就回来了?”又看马车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呢?”老富贵哪里理他们,只问道:“李顺儿在家?”“也刚才回来,”庄客道:“不知怎么,原本今儿要来的给虎子找的那老师,突然叫人来说临时有事不能来了,预付的银钱都叫人送回来了。”老富贵匆匆地往账房去,正李顺在督促小虎子识字,才一照面,他忙迎过来:“富贵爷爷,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小虎子也好奇地抬起头:“富贵爷爷!买什么好东西了?”李顺呵斥:“专心学,不然没有哪个老师肯教你。”老富贵拉着李顺到了里间:“出了大事,我……不知该怎么办好,想来想去只能跟你商议。”李顺大惊,老富贵是个饱经沧桑的,什么没见识过,言双凤不在的这段日子,山庄里若有难以判定的事体,还多得叫老富贵裁夺呢。李顺悬心:“怎么了?”老富贵道:“我今日去城内,那些人看见我,交头接耳,嘴脸异样,我就知道有事,后来是山货行的苏掌柜跟我说了……是咱们姑奶奶出了事!”李顺的脸色也变了:“姑奶奶怎么了?”老富贵道:“他说,是外地来了个客人,说起京内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大事……”他说到这里,脸上竟也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李顺赶紧抓住他的手臂:“富贵爷爷您倒是快说啊。”老富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们说,跟咱们的姑奶奶得罪了魏王殿下,皇上知道后大怒,便把咱们姑奶奶关押了,生死不知。”“什么?!”李顺整个人也呆若木鸡,半晌才问:“得罪……魏、是魏王爷?您没听错?”“这种话哪里会听错呢。”老富贵的双眼中透出忧虑之色:“我一听这话吓呆了,倘若凤丫头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所以赶紧回来找你……”他情急之下,称呼都换了。李顺站不住脚,后退两步跌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发出吱呀一声响:“魏王、魏王殿下,可这……怎么可能?咱们姑奶奶才上京多久,怎会跟魏王殿下有什么交际?”他可真是忙中昏了头。老富贵一跺脚:“你怎么还没明白,什么才上京多久,那位爷,不早就在咱们庄子里了么?”李顺这弯儿却是拐不过来:“富贵爷爷你说的什么,魏王殿下怎么会在咱们庄子,你也发昏了?”老富贵头顶冒出火星:“我说顺儿,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你是把吉祥忘了?”“吉祥?”李顺睁大双眼,几乎不明白他这会儿为什么竟提吉祥,但当脑海中浮现“吉祥”的形貌之时,李顺的嘴慢慢地张大:“吉祥?!”他猛地又站了起来,语气也终于变了,这是久蒙昧而终于一朝醒悟的口吻。老富贵道:“当时才把他救回家里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叫姑奶奶把人送走,她听倒是听了,可惜好好地送了一趟,回头又把人领了回来……终于如今惹出祸来了!”李顺上气不接下气地,有点不能呼吸:“吉祥、就是魏王殿下?天神!这、这……” 第80章第80章   出声的是个女子,利落的绛紫花缎短袄,及膝的石青褶裙,鹿皮长靴,手持马鞭,正是言双凤的姨妈陶蛮。跟陶蛮一块儿来的,除了一直形影不离的元夕外,另一个人竟是万马山庄的大小姐王娇。王庄主一皱眉:“陶夫人,您来这儿做什么?”陶蛮走到近前,垂手微微一低头算是行礼,她笑吟吟道:“王庄主,我同虎啸山庄的关系,总不必多说吧,您难道忘了?”王庄主道:“倒是没忘,就是说陶夫人选在这会儿来庄子,可不是什么好时机。”“走亲戚而已,难道还要看黄历选日子?”王庄主哼道:“陶夫人如果只是走亲戚也罢了,只要不是来打扰我们办事的就行。”陶蛮呵呵笑道:“王庄主跟虎啸山庄有什么事儿?如今我们凤儿不在庄子,这儿只有一帮老弱,顶不起天理不了事,您不如跟我说?”王庄主立刻听了出来,眼神一变:“陶夫人,我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可不要想不开。”此时王娇快嘴说道:“爹,你不能干这么不仗义的事儿!之前的马儿明明是自己允了庄子的,过去多久了,还不放手?传了出去,这十里八乡只怕又要笑话咱们万马山庄了!”“你到底是帮谁的!”王庄主怒斥,忽然跟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又乱跑出来,一个女流之辈,整日在外头厮混,看你是跟人学坏了!”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便看了眼陶夫人,意有所指。陶蛮笑道:“我听着有人在指桑骂槐,不过我们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不像是有的男人,小出尔反尔,说出的话像放屁!”“陶蛮!你说话别太难听了!”王庄主变了脸色。“那是你招惹我在先!”陶夫人丝毫不让他,冷冷一笑,单手叉腰道:“我念在大家素日相识的份上,给你三分颜面,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给姑奶奶听好了,只要我还在龙城一日,就容不得你在这里肆意妄为,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陶夫人伸手在胸口轻轻地一拍,两只眼睛瞪向王庄主,这幅架势,倒有点像是挂帅出征的穆桂英了。王庄主倒吸一口冷气,其实,他的确不敢跟陶蛮硬碰硬,万马山庄势力虽大,却只在北镇这边算是数一数二,但是陶蛮是龙城那里算得上的,而且陶蛮的交际极广,他并不敢认真得罪。“陶夫人,”王庄主飞快地一想:“我知道你跟虎啸山庄是亲戚,但你也算是个消息灵通的,难道没听说最近京城那里传来的那些话?你若是已经听说了,我劝你还是想办法撇清最好,好歹也是有家有业的,别把自己满副身家都也栽进去!”陶蛮冷笑道:“多谢王庄主提醒,也很不用你操心,”她说了这句,扫了眼院中站着的王家众人,略提高了声音道:“从北镇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多天,就算送一样东西,出了京是白的到了这儿恐怕也变成了黑的,流言蜚语如何能轻信,还是你们都看见了皇上的旨意?”众人鸦雀无声。王娇道:“爹,你还是别在这里闹事了。难道之前还没吃够亏?”被陶蛮那几句话说的王庄主的心里又不踏实了,他是个最精明会算计的人,从来没吃过那样的大亏,那二百匹马始终是他的心结,所以在听说京内流言的时候,自然正中下怀,恨不得虎啸山庄立即出事,他可以连本带利把损失的都弄回来。但是听女儿这么说,他仍是拉不下脸来,嘴硬地回说:“连你也想来教训老子?真……”正在此时,忽然又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众人莫名其妙,却见竟是跟着王庄主的一名庄客慌张地跑了进来:“庄主,您快出去看看吧!”同时跟随陶蛮的一名随从也疾步上前,跟元夕低语了几句。王庄主正不高兴呢,喝道:“怎么了!”元夕这会儿已经先跟陶蛮说了,陶蛮眉头一皱,吩咐道:“你去看看。”元夕点头,抽身往外去了。王庄主不耐烦,撇下众人往大门走去,将到门口,他忽然半惊半喜,原来门口处竟是整齐林立着许多士兵,其中一人已经拦住元夕,不知在说什么。王庄主看这幅阵仗,心中掂掇,这莫不是真的来查封的?赶忙上前要问究竟,谁知那带队的校尉呵斥:“站住!”“官爷,我是万马山庄的,今儿有一笔账来跟虎啸山庄的人算算,”王庄主带笑道:“不知官爷们有什么差事?可别误伤了好人。”那校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脸色并未缓和,呵斥道:“管你是什么万马山庄虎啸山庄,只要是在庄子里的都要严密看管。”王庄主本还笑眯眯地,只擎等着听到对自己有利的话,得了这句,愕然:“官爷这是什么意思?”此刻元夕已经退后了两步,默然看着此处。那校尉不耐烦地说道:“虎啸山庄的人许进不许出!一个也跑不了。”王庄主这才觉出不妙来:“什么?真的、是要查抄吗?官爷我说了,我们不是虎啸山庄的人……”他方才还想着该找个法子把胭脂弄走,这会儿却什么也顾不得了。校尉见他往前,手摁腰刀喝道:“来人!”一个士兵上前,猛地向着王庄主踹了一脚,拔刀出鞘。王庄主惨叫了声,往后跌倒滚了一滚。那校尉见他这样狼狈而且不再硬闯,才哼道:“关门!”转身出门后,士兵们将虎啸山庄的大门带上了。元夕看清了这幕,也不管王庄主死活,匆匆折回。渐渐地到了正午。 第81章第81章   外头闹成一团的时候,陶蛮跟山庄里的其他人都在屋内,并没一个往外走的。   本来陶蛮还想让自己的手下出去看看情形,山庄的一名庄客走到老富贵耳畔低语了几句,老富贵便忙去将陶蛮的人拦住了。   虽然大家都在屋内看不到外间的情形,但是隔着窗扇,仍能听见惨叫呼救的声音。   陶蛮不明所以,猜测是守备司的人动了手……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这一把确实是输惨了,甚至把命都赌上了。   元夕一言不发地挡在她的身前,脸色惨白地紧盯着门扇。   周大娘还在里间照看老太爷,李顺儿把虎子跟李婶拥在怀中,自觉大难临头,却还强作镇定,安抚虎子:“没事,不用怕。”   幸而没有多久,外头便没了动静,之前跟老富贵耳语的那庄客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数点血渍,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任何慌张之色,反而很沉稳地说道:“已经无事了,让各位虚惊一场。”   陶蛮大惊,元夕更是睁大了眼睛,他回头跟陶蛮对视了一眼,赶忙跑向门口,却给飞奔而来的孟同甫撞了个正着。   夜色中,院子内安安静静,地上的尸首也早就不翼而飞,只有残存的几处血迹,提醒着众人方才那不是一场噩梦。   正在大家鸦默雀静的时候,里间传出老太爷有点沙哑的声音:“是谁在嚷嚷呢?马儿呢,咱们的胭脂……”他刚才给孟同甫的吼叫惊醒,心心念念的却还是胭脂。   老富贵这才想起来,心头一紧,赶忙向着马房的方向奔去,先前满心都是生死存亡,自然不能□□去管胭脂,此刻老富贵满怀担忧,生恐有个什么意外。   谁知到了马房,却见小平安立在马厩里,正在挨个安抚马儿,看到老富贵跑来,小平安急忙道:“富贵爷爷,外头怎么了?刚才胭脂好生躁动,我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外间地覆天翻,这里却平安无扰。   老富贵心头大宽,赶紧上前仔细查看,灯影下,却见胭脂双眼乌溜溜地望着自己,见他靠近,便低头在蹭,老富贵感慨莫名,抱着胭脂的脖颈道:“真是好灵性的胭脂。别害怕,都过去了。”他安抚地摸了摸胭脂,“但愿姑奶奶也能好好地回来。”   胭脂喷了个响鼻,像是点头般把脑袋晃了晃。   “您怎么在此?”此时此刻,虎啸山庄的前厅门口,张守备看着身前的秉易先生:“今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先生却笑眯眯地道:“张大人,算来我可救了你两回了。”   “这……”张守备屏住呼吸,隔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晚上我又来错了?”   他猜出朱秉易所说的救了两回,第一次的大概就是那会儿他不知赵襄敏的身份,要来捉人一节。   朱秉易意味深长地笑道:“幸而张大人还不算糊涂到底。”   张守备心头咯噔了声:“这是定远将军的意思呢,还是、小王爷?”他见朱先生不语,便上前一步道:“京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小王爷可安好?”   朱先生道:“大人敢问这些,可见你心里是不相信王爷无事。”   张守备急忙道:“不不,我心里当然盼着王爷平安无恙,但奈何众说纷纭,令人不安,军心也……”他说到这里,迟疑着几乎用耳语的声音喃喃道:“前日不知哪里听闻,驻守龙城的魏王府兵……因为王爷被软禁宫中的事,仿佛有、哗变之举……不知真假……”这几句话他说的甚是含糊,几乎叫人听不清楚。   秉易先生笑看着他道:“若真的军中哗变,我还能悠闲地出现在这儿么?”   “说的是,”张守备擦擦额头的汗:“只不知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捏造这些杀头的话出来。我也觉着小王爷的麾下,不、不该是那么不知进退不知轻重的才是。”   朱秉易突然道:“如果王爷真的被软禁,张大人你觉着魏王府兵该怎么做呢?”   “这……”张守备的瞳仁缩紧了些,他在意的是朱秉易的前一句,却仍是回答道:“倘若真如此的话,魏军也不该妄动,一动……便坐实了反叛之举,反而会对王爷不利。”   朱秉易的眼中流露出一点赞赏,笑道:“张大人这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可见我没救错人。”   “不敢不敢。”张守备赶忙摇头:“可是、连我都心系小王爷的安危,魏王府军之心意自然比我更甚,就怕是关心则乱啊……”   朱秉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其实王爷早在上京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周密安排,不管是定远军,魏王府,以及虎啸山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把定远军跟魏王府并列,还算勉强,如今弄个虎啸山庄进来三足鼎立,张守备又惊又笑:这小小山庄,一干的老弱妇孺,怎么当得上。   可偏偏有人认为它当得上。 第82章第82章   已经入夜,渐渐是宵禁的时间,宽阔的京城御街上,慢慢地行来一队人马。   巡城司的人自街头经过,远远地看到那队伍之中挑着的灯笼告牌,又惊又喜:“是魏王府的牌子……小王爷没事了?”   这些日子里,京城内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谣言散播纷纭,个个惊悚离奇,坊间都不知该信哪一个好了。如今总算看到了小魏王重新现身,这大概便预示着雨过天晴,小王爷安然无事了。   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想而知明日京城必会极其热闹。   其实赵襄敏并不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声望有多高,因为他从不在意这些,而真正在意这些的人,却正是最忌惮他的那个。   很快,巡城司众人又发现陈王府的宫侍也在队伍之中,众巡卫不敢靠前,急忙回避。   陈王挥了挥手,跟随他的侍从们默契地止步,隔了十数步远才缓缓跟上。   至此两位王爷之间,再无别人,陈王以手掩唇,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本来想请你去我府上,不过,想来不如这里说话方便。”   赵襄敏道:“皇兄可知道臣弟想说的是什么?”   陈王道:“你既然避开了兴良,自是不肯叫他知道的事。”   赵襄敏淡淡道:“皇兄不肯说,那就让臣弟说罢。”   陈王垂眸:“哦?愿闻其详。”   赵襄敏道:“我在北镇遇袭那件事,是否是你指使人所为。”   陈王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为何这么说?”   赵襄敏自袖中取了一样东西:“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大理寺少卿的身上,竟会有暗榜的令牌。”   陈王凝视着那块乌黑的铁牌:“就算如此,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城郊客栈的刺杀之后,皇帝命齐王彻查,兵部侍郎方守恒因为也目睹此事,佐助齐王审理此事。   不料,只审了三天,那石勇便在牢房内畏罪自杀了,据说也没什么有用的口供。   为此皇帝还申饬了齐王,并且还罚了方侍郎三个月的月俸,斥责他办事不力,因为在石勇死的那天,正是方守恒奉命审问,齐王赵嘉轩却并不在场。   赵襄敏道:“皇兄以为石勇已经死了,自然是死无对证了?”他的声音犹如今夜的风,也透出几分倒春寒的意味:“可惜在方守恒动手之前,石勇交出了此物,他本来是想借此物脱身,没想到反成了催命符。”   陈王仿佛无辜地:“我竟不知此事。你说方侍郎动手,这又是何意?难不成石勇是他所杀?他可是奉皇命审查,怎会做出此种监守自盗欺君罔上的蠢事?”   “不,方守恒同皇兄一样,都是聪明人,”赵襄敏笑的冷峭:“另外,还有一个聪明人,就是原本在西北的戴涉。”   陈王的唇稍稍地抹紧了些:“呵,你怎么又说到那个反叛之徒?”   赵襄敏字字如刀,道:“所谓成王败寇,如果西北的事情没有破局,戴监军现在依旧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反叛之徒四个字,哪里轮得到他头上,早已经换了人领受了,比如臣弟。”   陈王慢慢地抬头,眼波闪烁:“哦?”   赵襄敏道:“先前我在北镇遇袭,是有人事先透露了我的行踪,现在看来是戴涉故意为之。后来暗榜杀手在北镇出现,自然是为斩草除根。我本以为,是胡人恨极了我,买凶欲杀之。后来才不得不承认,想置我于死地的,未必是外人,反而更可能是……至亲之人。”   陈王回过头去,不肯再看他。   赵襄敏道:“其实就算不是石勇临死之前的供认,我也已经查出端倪。暗榜的杀手行踪虽隐秘,终究有迹可循,尤其是你们在北镇急于求成,露了不少马脚,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   陈王吁出一口气,顷刻才轻声一笑:“你在北镇销声匿迹的那时候,我的心确实太急躁了,急于要查明你到底是生是死,那段时候出入王府的人确实太过频繁扎眼了。”   赵襄敏道:“其实你要我死,我并不觉着意外,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害凤二。”   “凤二,凤二……”陈王喃喃数声,竟笑道:“对付言双凤,这确实是我的意思。”   赵襄敏盯着他:“为什么。”   陈王苦笑:“其实我不该这么做,但就是忍不住。也许是因为动不了你,所以想除了她?开始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发现你是真的上心她,所以更加想要她死了。”他迎着赵襄敏锐利的眼神,有些不解地:“可我真不明白,你明明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样不同?确实她是个绝色美人,性情也算……不拘一格了,但绝不至于会让你到如此不顾一切的地步。”   赵唯崑曾经也跟皇帝一样,怀疑赵襄敏是假装的,但到最后他们都发现,原来是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言双凤到底是怎样稀世的绝宝,才会让从来冷情不动的小魏王,如此神魂颠倒,放肆轻狂。 第83章第83章   赵襄敏看着面前的言双凤,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幻觉似的,就好像在他跟言双凤诀别的那天晚上,她说那句绝情的话的时候,也是这样默然含泪而不愿叫自己看见的模样。   “凤二……”赵襄敏低低唤了声,看着她低眉垂眸之态,忍不住想要去亲一亲她的脸。   偏是这时候,里头人影闪动,是晋王道:“敏哥你回……”   话未说完赵兴良也看见了门口的情形,晋王倒也算反应奇快了,赶忙止步缩头。   “当然是回来了,”接话的是言双凤,她在赵襄敏的臂上推了一把,只是力道有点儿绵绵地没有用力,言双凤转身往回走,“我就觉着外头静的可疑,亏你竟一点儿不知道。”   晋王站在门里,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听言双凤这般说,即刻伶牙俐齿地:“姐姐自然是跟敏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我嘛愚钝些情有可原。”   赵襄敏在言双凤的身后跟着走了进来,脸色尚好。   晋王松了口气,忙又重新上前,甚是殷勤地问:“敏哥怎么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襄敏道:“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   这时言双凤在里屋的门口站住:“你不用再回宫里去了?”   赵襄敏道:“不用了。”   言双凤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方才已经把赵襄敏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望着他明显清减的脸:“都说宫内的御膳是天底下最好的,我看也是寻常。”   赵襄敏一笑:“何必说我,你呢?”   “我?”言双凤摸了摸脸,哼道:“我又怎么样?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腰都宽了一寸。”   晋王在旁总算听出来,忙道:“敏哥,这凤姐姐没瘦多少。我在饭食上可从没亏待过……除非是她自己心事多,整天都琢磨着怎么从我这儿挖好东西呢。”   赵襄敏转头看着他:“知道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晋王有一肚子的话想同他说,猛地听了这句逐客令似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魏王府了。   不过他却也明白赵襄敏跟言双凤多日不见,小别更胜新婚,自己不便多扰,还是明儿再来聒噪。   于是赵兴良道:“那、那我先回去……有什么缺着想要的就……”   言双凤笑道:“王爷您一说缺,我忽然想起来……”   晋王没等她说完,便捂着耳朵忙不迭地往外逃了出去:“臣弟告辞了。”他跑到外间,却见如意捧着一水晶盏的新做点心果子走来,赵兴良嘘了声,拉着如意去了。   屋内,言双凤眼睁睁地看着晋王跑了出去,才叹气道:“瞧这份小家子气,还是晋王呢,至于就怕成这样,我还没说要什么呢。”   赵襄敏道:“你想要什么?”   言双凤抬眸。   原先晋王在这里,倒不觉着怎么样,如今他去了,不知为何,气氛居然都有点儿莫名异样起来。   言双凤嘀咕了两声,赵襄敏没有听清楚,索性走到她身前。   灯下,他一动,屋内光影闪烁,就好像他无处不在。   言双凤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几乎快到了里屋门边了,才忙一手抵住他:“干吗?”   赵襄敏道:“你方才说什么?想要什么,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言双凤转开头去,却不回答。   她微微垂首,长睫一动不动地停着,也不看他,赵襄敏不由抬手勾起她的下颌:“怎么不说呢?”   言双凤身不由己地又看了他一眼。   而就在看着赵襄敏的时候,她想要的是什么,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说什么?”言双凤有点奇怪的紧张:“哦……我忘了。”   赵襄敏叹了口气,慢慢地靠了过来,锦衣叠着她的裙摆:“晋王说没有亏待你,怎么还是瘦了?”   言双凤道:“东西吃的不少,刚才还在吃甜瓜呢,大概真的跟晋王殿下说的,整天太多心事。”   “有什么心事?”   “什么都有,”言双凤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了,晋王说那个瓜是从汉中送来的,甜的很,还很脆呢,我给你拿一个尝尝。”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急着就想走开。   赵襄敏探臂将她拦腰一抱,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凤二。”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言双凤身不由己地半靠在他怀中,就好像是跌入了暖而令人安心的港湾,是令人贪恋的味道。   她已经不能动了,不是被小魏王禁锢的不能动,而是她自个儿浑身无力,就好似这些日子里撑着的那股气都在瞬间抽离,就只想这么依偎在他怀中,什么也不想,直至天荒地老。 第84章第84章   晋王一大早就跑了过来见赵襄敏。   昨晚上陈王出事了,他的人只隐约知道个大概,但到底如何,没有人说清楚。   赵兴良却即刻想到了昨天出宫之时,赵襄敏特意把自己支开,又回来的那么晚。   “敏哥,到底是怎么回了?”晋王有些着急地,“我本来想去陈王府瞧瞧,可是……”   前厅,王府的宫侍正在传送早膳,雨燕姑姑亲自在旁边督察,看众人试菜。   赵襄敏负手站在窗边,望着外间被雨水冲刷的分外明翠的花树:“你不必打听,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不懂,”赵兴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敏哥,真的、真的跟你有关?可是……不应该啊,你没道理跟陈王起龃龉,再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襄敏看着他满面疑惑,终于说道:“我在宫内这段日子,有人假借大理寺之名,要对虎啸山庄下手。”   “虎啸山庄?”晋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着这个称呼有点耳熟,一想:“哦,就是凤姐姐的那个庄子?”   赵襄敏道:“不错,还有城郊客栈那次,也是他幕后指使。”   这一下子,晋王目瞪口呆:“什么?不会吧,陈王向来是个不管事的,若说他、他对凤姐姐下手倒也可以想通,但……那个区区的小庄子又害到他什么了?”   赵襄敏的关注点却很独特:“想通?”   晋王忙闭口:“我、我就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敏哥,你弄清楚了?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怎么我做事,叫你如此不放心?”赵襄敏笑了笑:“行了,凤儿快出来了,你在这儿不方便,你且去吧。”   晋王呆了呆:“好,我立刻就走,不过……就算那真的是陈王所做,你不禀告皇上就对他下重手,我担心……皇上恐怕会追究此事。”   赵襄敏道:“除非皇上想借此事再度为难我,除此之外,不会有事。”   晋王认真想了会儿,却仍是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好讪讪地又答应着退了出去。   赵襄敏没跟晋王把事情都交代,告诉他的这两件,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这样的话,回头皇帝问起来,晋王可以交差,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他还知道的更多更深,皇帝势必会看出来。   那么,皇帝就要担心这两位王爷走的太近,如此紧密,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赵兴良前脚才走,言双凤带了如意转了出来。   一眼看到赵襄敏站在半敞的雕花窗边,春光洒落,真是美人如玉,赏心悦目。   她不由嫣然而笑,这一笑,引得赵襄敏也流露笑意。   “我才看到晋王殿下匆匆走了,可是有事?”言双凤走到赵襄敏身前,还是浅浅地屈膝行了个礼。   小魏王抬手将她扶住:“没什么,只是过来瞧瞧而已。”   言双凤抬头打量:“你今儿真的没要紧事?我还以为一睁眼你又不见了呢。”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赵襄敏拉着她往饭桌边走去:“还是觉着陪你更重要些。”   言双凤笑道:“你这样,也难怪晋王说我……什么恃宠而骄的。”   “恃宠而骄?”赵襄敏叫她坐了,才在她身边也随之落座:“我不觉着这是个不中听的词儿,倒是极好。”   他愿意宠,她生性就骄,也算是一种天作之合吧。   毕竟,赵襄敏更喜欢言双凤现在同自己相处之态,先前从客栈把她追到,她那样躲避畏怯的模样,横是叫他大不自在。   饱吃了一顿早饭,雨燕姑姑送了一碗汤药上来,言双凤问:“这是什么?”   雨燕姑姑道:“是调养补身子的。”   言双凤看着那碗药,瞅了赵襄敏一眼,见他没吱声,便接了过来。   一口气皱着眉喝光了,又忙端着茶漱口,说道:“行了吧?下回放一点甜的,忒苦了。”   雨燕姑姑一笑:“良药苦口。”   言双凤道:“我可没病,喝什么良药歹药的,哼。”   赵襄敏笑而不语,只伸手给她抚背。   雨燕姑姑也没再说什么,正要下去,言双凤对赵襄敏道:“这些日子你在宫内不得出来,我却也在这晋王府里坐牢呢,是你让晋王不许我外出的?”   赵襄敏道:“京城内龙蛇混杂,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言双凤道:“虽然是好意,但据说京内各种谣言四起,你说万一传到了北镇那里,庄子上怕又要乱成一团了。”   赵襄敏一笑:“李顺缜密,老富贵沉稳,一内一外,你担心什么?”他却没有把山庄差点被灭的事儿告诉言双凤,毕竟鞭长莫及,就算同她说已经化险为夷,她心里也必得牵肠挂肚。   言双凤点点头:“我前儿才又写了一封信……既然你回来了,我是不是该赶紧回去,就算不是担心他们,出来这么多日子,也是想的。”   赵襄敏道:“恐怕还要稍等几日。”   “为什么?” 第85章第85章   牢司这边的台官头前引路,御史台两位御史亲自相陪,几个王府随侍还有两名太监打扮的跟在身后,肃然整齐,所到之处,监牢之中的响动都随之而止。   方守恒丝毫不觉着意外,正相反,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种仿佛濒临绝路般的渴望。   当看着赵襄敏从众人之中走向自己之时,方守恒好像又看到了那日早朝之后,小魏王盯着自己,那特意的几句“夸奖”,那时候他就觉着奇怪,百思不解,现在总算回味过来。   “参见殿下。”方守恒循规蹈矩地行了礼。   身后的牢司台官亲自抬了一张乌木椅子端端正正地放在牢房外,虽然椅子被擦的纤尘不染,旁边的王太监却忙敢上前,挥挥袖子特意又给擦了一遍。   赵襄敏道:“多谢公公。”一抖袍摆落了座。   他微微歪头看了眼方守恒,方大人生得并不难看,中年儒雅,眉眼清俊。   书香子弟官宦世家出身,不消说,仪态谈吐也都是好的,就算是同在京城之中的贵宦子弟之中,也算是很出色的了。   赵襄敏道:“方大人身处囹圄而依旧泰然,大有处变不惊之意,却也令人佩服。”   方守恒淡淡一笑:“多谢殿下夸赞,罪臣着实愧不敢当。”   不过,小魏王的夸奖对他来说好像总不是什么好事,就仿佛是又美又香的花儿,却偏偏有毒,不知怎么就会是致命之患。   赵襄敏道:“你自然当得起,满朝文武之中,对于方大人你,可多都是褒荐之词,这般谁也不得罪的能耐,更是难得。”   方守恒抬眸,如今他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凭赵襄敏的宰割,他以为对方必然是志得意满,来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而听着魏王的话,好像确实如此。   可端详赵襄敏的神情,却并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端倪。   不过就算魏王是特意针对自己来的,方守恒没觉着如何难受,因为他清楚,赵襄敏如此对他看不顺眼,可并不是因为朝堂上如何,而是因为言双凤。   堂堂的魏王殿下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公私不分,方守恒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赵襄敏对上他思忖的目光:“方大人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   方守恒道:“罪臣是在想,王爷不惜屈尊降贵来到此腌臜之地,总不会只是为了夸赞罪臣几句的吧。”   赵襄敏轻轻一笑,随意把衣袖整了整:“方大人等不及了?”   方守恒道:“那就看王爷想说的是什么。”   赵襄敏道:“你以为本王想跟你说什么?”   方守恒缄口不语。   赵襄敏笑的有几分怡然自得:“看样子方大人也是拿不准。既然这样,本王便开门见山了——大理寺少卿石勇之死,是否跟你有关。”   方守恒道:“王爷是想问,石少卿是否是罪臣所害。”   “是你么?”   方守恒道:“不是我。”   赵襄敏不动声色,他身后的两位御史跟王太监却变了脸色。方守恒却继续说道:“但此事也跟我脱不了干系,若说石勇是因我而死,也不为过。”   赵襄敏道:“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方守恒道:“罪臣不敢妄自揣测。不管如何,石勇已死,如何判罚罪臣,也都是仰赖天恩罢了。”   王公公在赵襄敏的身后,听到这里,就皱紧了眉头。   赵襄敏却笑了出声:“呵,仰赖天恩,你还想指望皇上对你网开一面?你身为臣子,办事不力,玩忽职守,以致人命,你也算是浸淫官场多年,难道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就算皇上念在你旧日兢兢业业的份上开恩悯恤,但本王却不是个会容私情的。”   方守恒吁了口气:“当然,罪臣并不敢奢求王爷手下留情,何况罪臣跟王爷也没有任何可拿得出手的交情,相反……”   “你说什么相反?”   方守恒的语气逐渐尖刻,他道:“王爷日理万机,本不必特意跟罪臣区区一个兵部四品牢中相见,至于到底为什么王爷会亲自现身,这个……恐怕王爷跟罪臣,都是心知肚明。”   王太监跟那几个官儿不约而同脸色大变,想开口又忍住,心情甚是矛盾,恨不得自己不在当场,但又舍不得这场罕见热闹。   赵襄敏脸色一沉,冷道:“方守恒,你好大的胆子。”   方守恒笑道:“罪臣不敢,罪臣可并未说什么。”   赵襄敏冷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满腹心机,不愧是文官典范。”   方守恒道:“王爷才是人中龙凤,皇上亲口称赞的:金玉为骨,风雪为姿,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王爷这一点天上星芒,到底坠入了尘凡。”   方守恒说完后,牢房之中陷入了死寂。   顷刻,王公公才总算醒悟:“大胆,方侍郎……”   话音未落,就见赵襄敏抬手制止。   王太监急忙停口:“王爷息怒,这……他……” 第86章第86章   曹府。   言家姊妹两人说到方守恒的事,言如锦提起有人说方侍郎是得罪了赵襄敏。   言如锦在问出那句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言双凤,拿不准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不知。   “姐姐,”言双凤先是皱眉,继而笑道:“这话的意思,难道还是因为我?”   言如锦也跟着一笑:“我想吧,既然有这种传言,就算是魏王殿下有他的正经理由,可坊间必定又要往你身上牵扯。”   “我知道,”言双凤叹气:“什么褒姒什么妲己之类的,自古以来女人给男人担的罪名还少么?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真成了那祸国妖姬了?哼。”   言如锦听她口没遮拦而说的明白,笑道:“你听听你的嘴,以后可不能像是先前那么心直口快的了,凡事三思后行,话也一样,免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反而坏事。”   言双凤知道这是金玉良言,沉默了片刻:“姐姐,你也觉着,这件事跟吉祥、跟王爷有关?”   “这个,”言如锦沉吟着:“朝堂上的事,我可不敢妄议,但我想,必定有个正经罪名才会由御史台出马,这样才能在百官面前交代过去,不然的话就算王爷再一手遮天也不能够。”   言双凤连连点头:“这就叫苍蝇不抱没缝的蛋。还是他姓方的自己猫儿偷了腥,才给人抓住把柄。”   言如锦不由地又笑了,摇了摇头,并不去纠正她。   言双凤自己却道:“姐姐你放心,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些规矩?当年在方家的日子,不是白过的。”   言如锦欣慰地颔首,又道:“还是说起方侍郎,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言双凤隐约猜到姐姐的意思:“是不是想叫我打听打听姓方的如何?”   “虽然说你们和离了,但方侍郎……我先前该说的都说了,我私心想法,假如这次他只是小罪名,不至于有事那当然好,可如果这次是他过不去的坎儿,我还是想你……能够帮一帮的。”   听言如锦慢慢地说完,言双凤先是张口想要反驳,却又忍住了:“为什么?要真是他自做孽,我又能怎么帮。”   言如锦耐心地解释道:“你听我说完,此事不管如何是跟魏王殿下有关的,你势必会被牵连在内,方侍郎在朝中官声一向极佳,假如他这次出了事,瓜田李下,不仅是你,连魏王殿下的名声都可能因而受损。你可明白吗?”   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吉祥他故意的,只是公事公办,也不行?”   言如锦慢慢地摇头:“你自己刚才也说过,什么褒姒,妲己之类……虽是戏言,但也未必全没有道理,既然要当王妃,总不能先把名声败坏了。”   “我的名声原本也不佳。”言双凤嘀咕。   言如锦道:“少胡说,总之我刚才的话你认真想想。”   “娘子,凤妹妹,”却是曹宜从外探头进来,“我可不是故意打扰的,委实是有事。”   言如锦便问何事,曹宜道:“外头有方家的人来,说是请凤妹妹去府内坐坐。”   本来言双凤正在思忖言如锦说的话,听见这句才抬头。   姊妹两目光相对,言双凤道:“我就不去了,姐夫替我回话吧。”   曹宜有些意外:“不去了?看他们着急忙慌的……”   言如锦轻声道:“宜郎,你只说是我身子不适,妹妹在这里看望,一时离不开。”   “怎么又说你自个儿呢,”言双凤白了她一眼:“才好多久又这么乱咒,不如说我不爱动就是了。”   “行,我知道了。”曹宜对着言如锦使了个眼色,笑着退了出去。   曹宜去后,言双凤道:“方家必然也是因为方守恒的事,派人来找了,是也想叫我说情呢,还是怀疑是我背后挑唆?”   言如锦道:“我看他们必定也是走投无路没法可想,才找到这里来的。若此事不是魏王殿下出面,倒也好办,既然有了那位王爷,方家在京内的相识只怕都不敢靠前了……所以才想到你。不过,由此可见,方侍郎此事一定不会善了,恐怕有些棘手,所以方家才如此着急了。”   言双凤有点意外。   她本来想,方守恒在官场上不至于出大错,而连言如锦在内的又都众口一词说是赵襄敏故意为之,那就证明方守恒不会出大事,多半是得罪了赵襄敏,赵襄敏找他出出气也就罢了。   何况她自诩跟方守恒毫无瓜葛了。所以先前如意告诉她后,她也懒得细打听。   如今听言如锦这样分析,言双凤有点坐立不安,便想回去找赵襄敏。   将要起身的时候,言双凤有点迟疑地看向言如锦:“姐姐……”   “怎么?”言如锦抬眸。   言双凤却又走开两步,好像很是踌躇。言如锦慢慢地跟在她身后:“有什么你就说呢。”   “我、”言双凤润了润唇,终于道:“当初和离,我虽觉着未必是我的错,可……” 第87章第87章   十几个侍卫向前奔出,将围观的百姓们分开,中间却是一匹高头骏马,虎视眈眈地瞪着现场。   两侧百姓更加诧异,隐隐地有些许小声的议论,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乘风迈着步子哒哒地跑了上前,两只铜铃似的眼睛左顾右盼,明明是一匹马,却瞪出了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   有人啧啧称奇,先前那两个多嘴评议言双凤的男子禁不住出声道:“好一匹白马……”   他旁边的也评头论足地小声道:“这马儿看着来头不小,难不成是……”   乘风的耳朵动了动,鼻子里喷出一声响,扭头瞪向旁边。   那里站着的数人都是一惊,出自本能地开始后退躲闪,乘风直直地看着人群,冷不防探头进去,竟不偏不倚咬中了那说话之人的半个头。   那人本正看的稀奇,冷不防如此,一时吓得惊心动魄,惨声大叫,他旁边的人也纷纷惊声尖叫,慌忙闪开不迭。   只有先前跟他对答的同伙颤声叫道:“这这、这马是疯……”   说时迟那时快,乘风脖子一甩,将被叼着的那人往旁边晃飞出去,同时抬起前蹄,狠狠地往前一踹。   那人还未说完,胸腹上就已经给马蹄踹中,整个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也跟着往后跌翻。   现场在整齐的两声惊呼之后,陷入一片死寂,乘风却很是怡然自得,颇为优雅地调头,两只眼睛睥睨着身边众人。   方成琳先吓得站立不稳,给双喜扶着倒退数步。   乘风这才又扭头看向言双凤,那高傲的姿态,就仿佛在得意邀功。   言双凤正无话,突然耳畔有人道:“那是……”   刹那间,一个声音道:“魏王殿下到。”   言双凤猛然转头,却见前方人群之间有一顶轿子正自落地,内侍搭起轿帘,有个人微微欠身,缓步而出。   头上戴着压金线镶明珠的忠靖冠,褐金的妆花贡缎蟒袍流转珠光,如芝兰玉树,又像是才自天上降落的神祇,光华夺目,不染尘凡。   当看见小魏王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好像呼吸过重或者多看一眼,都似冒犯亵渎。   而很快地,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纷纷跪了下去。   赵襄敏转身看向这边,双眸寒星曜曜,当目光所及是言双凤的时候,他的眼底才多了几分柔和。   四目相对,言双凤呆看了会儿,又情不自禁地把头转开。   此刻周围都乌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言双凤犹豫了会儿,正要跟着行礼,赵襄敏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言双凤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是本王来迟,”赵襄敏却不疾不徐地温声说道:“让凤儿受委屈了。”   这毕竟是在外头,不是他们私下相处时候能够百无禁忌的,言双凤没想到他这样百无禁忌。   她的唇动了动,可却不知该说什么:“哪里……也没有。”   方才那一阵急躁,让言双凤的脸上有些许的汗意,赵襄敏小心地给她擦去,一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急得这样?”   言双凤推推他的手,终于往旁边看了眼,却见原先在自己身旁站着的方成琳,不知何时竟也跪倒在地,此刻听见两人说话,她呆呆愣愣地微微抬头。   赵襄敏察觉言双凤的目光,也跟着看向方成琳。   目之所及,方二小姐猛地一震,赶忙又低下头去,颤巍巍地:“参、参见魏王殿下。”   不看言双凤的时候,赵襄敏的神色就明显地冷淡下来,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的方成琳:“方侍郎之事,同别人无关,你若是想兴师问罪,只管来质问本王。”   方成琳无法回答,原先的振振有辞跟义愤填膺不知怎么都不见了,就好像是被吓跑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臣女……”方成琳完全不能应答,只觉着他说的每个字都仿佛千钧重,一层层泰山压顶似的降落,她毕竟只是个后宅女子,哪里见过这等威压,一时精神恍惚。   言双凤定神,轻轻地拉了拉赵襄敏的手。   赵襄敏回头看她:“她要敢来问本王,我倒不会恼,找你做什么?”   言双凤心里有些乱,忘了收敛,随口道:“找你?你说的她多能耐似的……”   方成琳一惊。   赵襄敏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的宠溺有加。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人有些张皇地颤声道:“罪臣、罪臣参见魏王殿下。”   说话间,有三个人一前一后匆忙奔了过来,到近前接二连三地就地跪倒,中间一人涩声道:“求殿下饶恕小女无知之过。” 第88章第88章   在最初得知赵襄敏的身份后,言双凤确实是又惊又怕,无法面对,故而才逃之夭夭。   只是所有的畏惧跟忧虑,在客栈初醒看到赵襄敏的那一眼,好像都不知为何物了,满目惊艳似“一箭穿心”。   许是因为从小在山庄里长大,耳闻目染的缘故,对于能够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战士,言双凤从来都抱着一股好感。   起初在救了赵襄敏后,小魏王韬光隐晦,故意扮的人畜无害,加上他生得太过好看,所以言双凤未免看轻了他。   直到听他自报说是军中斥候……虽心里有所改观,但毕竟不曾亲眼目睹过他的手段,哪里知道他的真正厉害。   对于赵襄敏而言,他却是因为“前车之鉴”,所以才从不敢在言双凤面前流露自己狠厉的一面,今日听见她如此说,小魏王心中不免惊动:原来自己之前过于小心翼翼,演的太过,适得其反了?   当夜,吃了晚饭,外头雨燕姑姑进来道:“曾太医到了。”   言双凤正在吃一块甜瓜,一时不知“曾太医”是哪位,当即抬眸,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什么太医?你是哪里不舒服?”   赵襄敏笑了笑,道:“不是为我。”他对雨燕姑姑比了个手势。   等雨燕退了出去,赵襄敏才又跟言双凤道:“我看你的脸色不佳,怕你连日劳累或受了惊恐,叫太医来给你诊脉,若有闪失,及早补一补的好。”   言双凤这才明白:“我哪里就娇弱的那样了……”她嘴里还有一口瓜,这会儿赶紧先嚼吃了再说。   赵襄敏见她唇边沾着一粒甜瓜的种子,便轻轻地给她拈了下来:“别急,留神呛着。”   谁知果真忙中出错,言双凤忙乱中一点甜汁卡到喉咙,顿时咳嗽连连。   小魏王赶忙起身,给她轻轻地捶背,温声劝解:“你看,才说呢。”   曾太医进来的时候看的正是这样一幕,从来冷若冰霜的小王爷,竟立在言双凤的身旁,体贴入微地亲自给她捶背度气。   “咳。参见王爷。”曾太医只好站住脚,先咳嗽了声。   赵襄敏还未说话,言双凤抬头看见,惊讶地:“是你?”她眨了眨眼,总算明白过来:“啊……原来你是太医?!”   曾太医笑了笑:“也不过是个当差的罢了。”   言双凤看看他,又看向赵襄敏,又想起了前尘:“哼,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只瞒着我!”   小魏王笑道:“并没有想一直瞒着,只是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罢了。”   言双凤努了努嘴,拧眉自语:“怪不得呢……我以为怎么才进京,阿苍就能找到个一等的好大夫,比我在这儿住过的人都摸的清。”   赵襄敏却道:“曾先生医术确实高明,方家的老太太经他手调养,也自大有起色。”他知道一提起瞒着言双凤的事,只怕她又要纠结一阵,所以故意地拿方老夫人来转移话题。   言双凤果真被吸引了过去:“是么?老太太好多了?”   “别人的话我可以不当回事,王爷发话了,岂能怠慢。”曾太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襄敏,只这一照面三两句话,老先生就看出来了,这位小王爷,软语温言地,竟是百般地想要讨好言家娘子呢。   赵襄敏补充道:“也是先生医者仁心。”   “那不敢当,只盼王爷……如意称心而已。”曾先生垂了眼皮,心中无声而叹,走前两步:“请娘子伸手。”   言双凤只得把袖子扯起,将手腕放下。   曾太医搭了手指听了半晌,点点头,不发一言地起身走了出去。   赵襄敏对言双凤道:“这位老太医是个有资历的,我去说几句话就来。”   “唔。”言双凤答应了声,见他出去,自己却心神不宁。   终于起身走到门口侧耳细听,片刻,隐隐听到是曾太医道:“王爷为了这位娘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赵襄敏则仍是淡淡地道:“请多费心。”   言双凤皱皱眉,转身回到桌边,拿起一片没吃完的甜瓜,嚼了口又放下。   不多时,赵襄敏回来,见言双凤歪在榻上,手指摁着太阳穴。   他微笑道:“已经叫他们备了水,我先去沐浴。”   言双凤“嗯”了声,赵襄敏见她似心不在焉,本要说句玩笑话,又怕不得她心,于是先去了。   他洗的很快,不到两刻钟便又换了一身衣裳回来,见言双凤没挪动过,便问:“在想什么?”   言双凤回神,见他新才出浴,眉眼愈发润泽生辉,直入人心的。   她便垂了眼皮不看,只道:“我突然想起来,你先前说明儿要进宫的,今晚上……你别在这儿了。”   赵襄敏有些意外:“为什么?”   言双凤道:“难道要夜夜都腻在一起?谁禁得住这样……对了,你还叫太医给我诊看呢,太医就没说什么别的?” 第89章第89章   如意也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不仅是衣裙,发饰,鞋袜都统统地换了。   往宫内的马车里,如意悄悄地跟言双凤道:“娘子你看我这身儿怎么样?”   言双凤道:“好看的很。”   如意爱惜地抚摸着衣袖上的刺绣花纹,道:“这可也是宫内送出来的,没想到连我的衣裳首饰都备好了,我是做梦都不敢想呢。真的是给了我吗?不会再要回去么?要真给了我,这简直可以当我以后成亲的衣裳了。”   言双凤嗤地笑了。   如意道:“娘子笑什么,我说的不对?这可是外头买都买不到的。娘子这身儿更了不得了!”   言双凤笑而不语。   言双凤今日的这身,确实也是雨燕准备的,言双凤虽没问,却也看出来那做工料子,都不是凡品。   而且一应的首饰头面,连同项链,耳珰,镯子,戒子,都是齐全的,一色的宫中御用,比那天在宫内所换的还要用心百倍。   言双凤虽不理论,如意却是个多嘴的,私下里早问过雨燕跟苍鹭了,打听的甚是清楚。   如意又凑过来:“娘子,是真的要当魏王妃了吗?”   言双凤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如意压不住嘴角的笑:“先前知道吉祥就是……”她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继续道:“我是说知道魏王殿下的身份后,吓得我……还以为跟阿苍哥哥再不可能了,谁知道会这样。”   “会哪样?”   如意挺了挺胸,道:“倘若娘子成了王妃,我是王妃身边第一号的人物,难道配不上阿苍哥哥吗?”   言双凤叹道:“你管这个做什么,你有没有问过阿苍心里想什么?”   “想什么?”如意发呆。   以前,言双凤只是随口搪塞如意,此时却难得正经地:“你问问他心里有没有你,若是他心里有你,也不用管什么王妃不王妃的,若他没那种意思,就算你自个儿是王妃,也依旧白搭的。”   如意眨巴着眼睛,听到最后那句才忙道:“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叫王爷听见了怕饶不了我。”   言双凤道:“不打紧,他不是那样小心眼的。”   如意抓了抓头,却到底有些担心:“万一阿苍真的不喜欢我呢?”   言双凤道:“那就换一个罢了?有什么大不了。你只管放心,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如意忙摆手:“不不,我就喜欢阿苍,不要什么更好的。”   言双凤看着丫头认真之态,忽然想起赵襄敏曾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那我问你,你喜欢他什么?”   如意一愣,想了想,道:“还能有什么,阿苍哥哥人生得好,能干,还会武功,对我也好,上次在客栈里那坏人跑出来,他还护着我……总之他哪哪都好,我不喜欢他喜欢谁呢。”   言双凤听着如意的回答,看着丫头脸上那一点漾着甜的羞涩,不觉笑了:“果然是大了。唉……罢了,我替你出这个头吧。”   如意正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言双凤直接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阿苍呢?”   外间有侍卫忙向去传信,顷刻,苍鹭从后面策马赶上来:“娘子有何吩咐?”   言双凤问道:“如意丫头看中了你,你觉着她怎样?”   苍鹭像是给人打了一掌似的懵了:“呃……娘子……”   言双凤凝视着他:“你是个习武之人,不用跟我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喜欢呢,我做主,回头把这丫头许配给你。你不喜欢呢,就直说,我不叫她烦你,回头给她找个更好的,只在你痛快一句话。”   苍鹭的眼神闪烁,言双凤身后如意反应过来,忙着拉她:“娘子……”   言双凤不理会她,笑问苍鹭:“怎么?还是你从来没想过?”   这瞬间,苍鹭微微低头,却难以掩饰脸上的一点窘色:“回娘子,这种事由不得我做主,须得王爷恩准。”   言双凤挑眉:“王爷那边,我去说。你只凭心回答,我才知道该怎么料理呀。”   这会儿前方的白隼等人耳聪目明,早听见了,虽然不敢造次,一个个却眼神传意,只不好公然起哄。   就算苍鹭是个鲁直武官,却没料到言双凤比他更直,弄得猝不及防,此刻就仿佛比刀架在脖子上还叫他进退两难。   如意听他久久沉默,一颗心也开始下坠。眼中已经流露失望之色。   “唉,强扭的……”   言双凤还未说完,苍鹭突然道:“我、我其实没有什么……就都凭娘子做主就是了。”仓促地说了这句,他扭头道:“我不能擅离职守、就先回去了。”说完打马,匆忙又往后折去。   言双凤瞧他离开,笑着把帘子放下:“有趣,居然还能看见阿苍不好意思。”   如意还在发呆,听了言双凤的话,泪汪汪地说道:“他不乐意么?早叫娘子别问了。”   “这会儿不问要拖到什么时候,”言双凤回头笑道:“傻丫头,他又不是个瞎子,怎会不乐意,倒是我给你的那份嫁妆,要好好再多添点儿了。”   如意这才明白原来苍鹭是答应了,一时喜出望外,扑上来把言双凤抱住,尖叫乱嚷。 第90章第90章   宫中六局奉命为魏王殿下大婚做准备,宫内亦有专人跟魏王府接洽,赵襄敏是不管这些事的,不过他很在意言双凤的看法,就特别交代了,叫内宫的人但遇疑难或者有回禀之事的,一概向言双凤请示。   雨燕姑姑看了眼厅内的情形,已经有数,把宫内来使拦住:“娘子今日有事,若不是要紧的,就不必特意来询,或者等明日再来。”   忽有太常寺的一名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姑,有一件事不得不问,言娘子的家人不在京中,当日行礼迎亲等,却不知从何处始?有何至亲?这是必不可少而又至关要紧的。需要早点定下才好。”   雨燕道:“这个我记下,回头得了再告诉你等。”   又有司物监的女使笑道:“我们也有一件,典制所用的一概都是按照祖宗规矩,不至于出错,只还得多问问,北镇那边可有什么格外的禁忌是我们不知道的?说出来可以提前留意。”   雨燕哼道:“你们白尚局不是个最能耐的么,怎么连这点小事也专门叫人来问。”   女使陪笑道:“尚局素来谨慎,此番又是王爷大婚,为保不出丝毫纰漏,自然事无巨细都要弄的清楚明白。”   雨燕皱皱眉道:“那也明日再来。”   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问了些事情,雨燕一一打发了,正要再回去看看,却见两个宫女陪着双喜走了出来,雨燕便知道她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雨燕目送双喜往外头去了,自己才进到里间,却听如意正咬牙切齿地:“多混账的东西!怪道我一直觉着她不像个正经人,果真是个不要脸的骚狐狸,当初怎么没踹死她呢!都怪娘子先前太和软了……要也用了那夏奶奶的手段,哪里还有那贱蹄子的活路。”   只顾骂的痛快,竟没看见雨燕。直到雨燕轻轻咳嗽了声,如意才赶紧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   雨燕见言双凤没吱声,便对如意道:“若是真恨极了此人,想法儿除掉就是了,且不要如此宣之于口,叫人听见了反而落下把柄。”   如意的眼睛睁大,却不敢还嘴。   言双凤抬头看向雨燕,恍惚地笑了笑:“又说什么除掉?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雨燕姑姑道:“宫内来了人,我才打发了他们……哪里有功夫听。”她虽没听见双喜的话,但也猜的**不离十。   言双凤点点头,强打精神问:“宫内来人做什么?”   雨燕姑姑把记得的那些说了一遍,言双凤心不在焉地听着,并未回答,雨燕道:“娘子若也没想好,倒是不急,只要跟王爷说一声,王爷必什么都会弄好,不必操一点心。”   言双凤听她说起赵襄敏,才问:“王爷现在哪儿呢?”   雨燕道:“在书房,方才晋王带了两个人来见。”   言双凤颔首,忽然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点累,先歇会儿。”   雨燕跟如意一起退了出来,雨燕脸色微冷地问:“到底怎么了?是方才那丫头惹了娘子不快?”   如意感觉到她的不善,忙道:“不不,我骂的不是双喜,我虽然不喜欢她,不过这次她来倒是好意。”   雨燕问:“什么好意?”   如意的脸上有点惆怅:“也算是解了个陈年公案罢。”   念叨了这句,她问雨燕:“姑姑大概也听说了那些传言,说什么娘子在方家的时候,因为嫉妒把方大人的妾踹的小产之事吧?”   雨燕道:“然后呢?”   如意叹了口气:“这件事外人哪里会清楚,只有我自始至终都跟在娘子身边,最清楚不过的,那天,原本是琴姨娘故意招惹娘子的,娘子打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有了身孕、不不,应该说是觉着她不可能有身孕……因为……”   方守恒虽纳了妾,言双凤也听之任之并没有管,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该“嫉妒”。   但私下里,言双凤跟方守恒预定了,不管方大人有几个姨娘都好,她都不会干涉,只要他做到一件事,那就是,不许跟姨娘们弄出孩子来。   虽然是方守恒的正室,可毕竟膝下无子,倘若这时侯妾室再有个一子半女,只怕很快她的地位不保。   就算府里很可能把妾室所出的孩子交给她来抚养,但就算如此,那毕竟也是人家的孩子,言双凤不愿意抢,也不愿意要,但得守住自己的正室位子。   她相信方守恒不至于背离自己,谁知那一脚,竟踢出了人命。   言双凤恨方守恒,但更恨他让自己无端端的背上了这样一宗罪孽,就算她事先不知道,可毕竟琴姨娘真的小产了,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她过不了心头的坎。   如意回头看了眼,小声道:“其实我就说娘子太心软了,比如我们府里的夏二奶奶,看着柔柔弱弱的……可二爷勾搭过的通房有了身孕,一个两个还不是都没了?什么平地摔跤、体质虚保不住……哪里就这么巧。而且那二爷在外头还有外室,有一阵嚷嚷着要进府的,可还没等露面就没影了,后来才打听说,那外室给谁卖到勾栏里去了,已经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府里暗中都说是二奶奶的手段。”   雨燕从宫内到王府,这把年纪,什么光怪陆离的没见过,倒也不觉着惊讶。   她反而笑道:“这也不足为奇,你们这位夏二奶奶倒是个人物。”   “可不是么?面上菩萨一样,心肠就……”如意又叹气:“但凡我们娘子有夏二奶奶的一半手段,心肠狠毒些,也不至于就跟大人和离啊。” 第91章第91章   陶夫人在得知小魏王“请”他们这些人上京的用意后,本来打算,在京城内置买一处房舍,不为别的……好歹也要让言双凤有个能风光出嫁的地方。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这却也不用她费心了,因为赵襄敏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房舍。   不过也有赵襄敏没想到的地方。   次日,方家那边儿又来了人,这次,却是伺候老太太身边的玉蝶。   起先言双凤在方家的时候,玉蝶同她的关系就跟别的不同,言双凤也很喜欢这个爽利能干的丫头,甚至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所以在玉蝶先前逢难之时,才出手拉了她一把。   不过这次两人相见,跟之前自然有所不同了。   玉蝶有些谨慎地行了礼,正犹豫要不要换称呼,言双凤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啐道:“几天不见,我是身上长刺了么?你就这个躲躲闪闪地模样。”   玉蝶不禁一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便道:“什么长不长刺儿的,就算您是菩萨,我更得认真磕几个头才好。”   言双凤哼了声,搭着手道:“好,那你磕吧,最好再点了那上好的沉水香,摆上精致的果品点心,然后再说你的心愿,我才肯看看是不是能有求必应呢。”   玉蝶掩口笑起来,瞅着她道:“姑奶奶还是这样……我其实知道姑奶奶不见怪,只是朝廷的法度,王府的规矩,是不能轻慢的。”   言双凤拉着玉蝶落了座:“别说成亲后我也依旧是这个名儿不会改,何况这还没成亲呢,就先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   玉蝶正要开口,就见如意亲自送了茶上来,玉蝶看她的打扮也跟以往不同,不由赞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如意换了这么一身儿,我都不敢认了。”   如意吐舌道:“玉蝶姐姐,难道我只有衣装变了么?人就没变?”   玉蝶道:“看着是比才进京的时候白了些似的。”   如意高兴起来:“还有呢?”   言双凤笑道:“这丫头是得意忘形了!”说着就跟玉蝶道:“你知不知道,她能耐的很,竟给自己找了个女婿!”   玉蝶很是惊愕:“是么?!这……是哪一位?”   “怎么说是我自个儿……我、我又没瞒着你,”如意羞红了脸,撅着嘴对言双凤道:“何况还没怎么样呢,娘子先嚷嚷起来!”   玉蝶笑道:“害羞什么?这是大好事。”她看向言双凤:“只要是姑奶奶给你过目了的,定然是个值得嫁的良人。”   言双凤得意道:“这话不错,是我许了的,还是我给撮合了的呢。”   玉蝶道:“那定然是错不了,到底是哪家的?”   “什么哪家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言双凤笑着说。   玉蝶最是聪明:“哦,原来也是王府里的?”她的目光闪烁,见如意的反应,便忙站起身来:“那可真真的要恭喜姑娘了!竟也是好事当头。”   就算是王府里的小厮,也比别处体面些,何况是跟随小魏王的,自然非同一般。玉蝶实在想不到,如意竟有这造化。   如意抿着嘴,又羞又喜:“哪里……姐姐自跟娘子说正经事,我先出去了。”屈膝一拜,忍着笑地赶忙往外退去。   见如意离开,玉蝶半敛了笑,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想这丫头的福气在这里。也是她当初执意要跟着你,这份忠心耿耿,必有福报。”   言双凤心头一动:“怎么发这种感慨,你……在府里可还好?” 第92章第92章   方守恒对于言双凤当然不是无情的,当初若非真心爱上,也不至于就顶着阖府之人的反对,离经叛道般地非她不娶了。   只不过最初的新鲜跟欢喜过后,在彼此的磨合之中,深爱随之而减退。   有时候……方守恒也确实受不得烈言双凤的性子,毕竟没有哪家的姑娘似她一样,一言不合吵起来之时,言语犀利俗辣的令他脸上每每挂不住。   琴姨娘的事情只是个引子,在此之前方守恒就知道必有天雷地火、他顶不住的时候,而且他心里也早有此念,隐隐觉着总得有个事头出来,让他借机给言双凤一个教训,“重振夫纲”。   虽然他没料到,那个本就不该出现的“小产”会让言双凤的反应那样激烈。   不过对当时的方守恒而言,他还是有把握的,方大人觉着她闹归闹,最终还是跳不出方家,跳不出自己掌中。   毕竟虎啸山庄已经没落的就差一笔勾销了,倘若真的和离,言双凤恐怕不知往哪里去,还不得仰仗方家?   但更重要的是,方守恒知道,言双凤是真心喜欢他的。   方守恒笃定她狠不下心离开自己,也笃定她这辈子都是“方家人”,这个不会改的。   因为除了他,恐怕世间再没有人能受得了言双凤的脾气。   虽说她生得美,但倘若一朵花开的再好,却带刺而扎手,那自然不会有人轻易伸手去摘,何况世人多是势利,倘若虎啸山庄威风势力如旧,那么兴许有人忽略言双凤的脾性,而肯冲着“嫁妆”一节而娶她,但虎啸山庄都岌岌可危了,她又绝不会给人当妾,一个下堂妇人,还能归谁?   另外一点是,言双凤嫁的是他,兵部四品侍郎方大人,就算后来有人看上了她,愿意娶之,那也得考虑考虑方守恒的存在。   更别说言双凤是绝不会下嫁的,而四品之上的官员,就算是看在素日同僚相处的面上,也不会那么色迷攻心地去娶方侍郎的前妻,除非跟方守恒有仇,可方大人在朝中偏是名声极佳。   其实方守恒算的很准,每一条都无可辩驳,对于言双凤来说,确实再无更好的路可走了,处处都是死结。   可惜,他到底不是神仙。   原先把言双凤放出去,他还优哉游哉地并不着急,因为知道她最终会回来……甚至回不回来全看他的意思。   哪成想,言双凤果真说到做到,她竟真的再嫁,而且嫁的,毋庸置疑在方守恒之上,还是他遥不可及的人。   方守恒再也没有机会了,有生之年,只能远远仰望而已。   可偏偏是他亲手、甚至是带点故意地把言双凤放开的,如今想拉回来,那风筝的线早被别人牢牢地握在了掌中。   因为意识到这个,方守恒加倍的难受起来,他甚至想回到两年前,——就在他答应和离的那时候,他想给那会儿的自己一记耳光,或者拉住言双凤的手,不许她离开。   方守恒知道,当时只要他能豁得出脸面,她是不会走的,不管当时她闹得多厉害……但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只是那一松手,让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开始加深加固。   但其实那非绝路,倘若那刻方守恒肯放下身段赶去往北镇,他当然仍有挽回之机,毕竟那会儿言双凤正左支右绌,挨着世人的冷眼跟老太爷的质疑而勉强支撑,若他伸手,她未必不肯心软回头。   偏偏方守恒过分自信,偏偏这时候又出了一个小魏王……   于是,方守恒跟言双凤间,便似天高海深,永不可能了。   上天曾给过他力挽狂澜的机会,可惜他没放在眼里。   如今再想,只换来一抹高远鄙薄的冷笑。   等方家的人一路寻来的时候,方守恒早已经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早在大婚之前,宫内已经专门派人告知了言双凤流程种种,并做了相应演练,幸亏如此,言双凤才有所准备,并未出什么纰漏。   不过从寅时起身一直过了正午,就算强健如她,也有点儿吃不消了。   进宫之后向着皇帝皇后行礼,相见齐王等皇亲贵戚,又去太庙行祭祀礼,各种繁琐且不得出错,虽有宫内嬷嬷们指引扶持,言双凤依旧累的腰肢酸麻,双腿发软。   从养心殿退出,往午门回的时候,赵襄敏走到身旁,将她半扶半揽地拥在怀中。 第93章第93章   在言双凤于梦中发出第一声抽泣的时候,赵襄敏就惊醒了。   他一贯浅眠,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或者说已经是一种本能,稍有风吹草动,触感异常,便会立即警戒。   赵襄敏凝视着紧闭双眼却满面不安的言双凤,从她的神情上他看出了从未有过的伤感跟痛苦,但她却并没有醒来。   那到底是什么会让她如此?倘若是过去跟方家的事,倒也罢了,可方家那边已经解决了,按理说她不至于会沉湎于那点过往。   赵襄敏隐隐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伸手握住言双凤的肩头,下意识地想将她唤醒。可就在出声的那一刻,小魏王停了下来。   假如,真的如他所猜的那样,那么就算这次把她叫醒,只怕终有一日,仍是不免,她还是会想起,明了。   虽然他不知道、甚至担心倘若言双凤真的“记起”所有,就如他一样,他们之间又将会是什么情形。   赵襄敏天人交战一般,紧紧地凝视着言双凤,生平头一次不知该怎么选择。   直到言双凤口中含糊地叫了声,然后她奋力抬手,冷不防就打了过来。   赵襄敏正靠的很近,被她一巴掌掠过来,脸上便有点辣辣生疼。   他来不及管别的,顺势握住她的手:“凤儿!”   连唤了三四声,言双凤才硬生生地给他“叫醒”了,但她仍是惊魂未定,甚至在看见赵襄敏的时候更加不安:“不、不行……王爷!”   她用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瑟瑟缩缩,眼中满是退避三舍的意味。   赵襄敏屏息,他凝视着言双凤:“凤儿……”喉头动了动,他松开手,眼圈却泛了红:“你……怎么了?”   言双凤不知此刻是梦是真,直到她看见赵襄敏脸上渗出的一抹红,那是她刚才挥手乱打的时候被她指甲划伤了的。   她努力定神,看看自己身上衣着,又抬头看向周遭,最终目光落在赵襄敏的身上,惊疑交加:“我、我做梦了?”   赵襄敏暗暗地屏住呼吸:“你、做了什么噩梦,竟然这样?”   不问还好,一问,言双凤的眼泪刷地涌了上来:“你还说!”她又气又惊,磨着牙指控道:“我梦见你……你欺负我!”   “我……”赵襄敏的心怦怦乱跳,身不由己地:“我欺负你?我怎么会欺负你?你不来欺负我已经是好的了。”   言双凤含泪瞥了他一眼,“梦中”所见,如此真切,让她忍不住恨意勃发:“总之就是。”努了努嘴,她回忆着:“你很可恨知不知道?你……”   她抬手揉着眉头:“奇怪……”   “什么奇怪?”   “这个梦,就像是、真的一样,”言双凤拧眉,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我梦见咱们在庄子里,可是你竟没留下过年,还有、对了!顺大哥竟然没有被救出……还有爷爷……”   她的声调都变了,却不敢说下去,只死死地捂住嘴,好像说出口后,那些坏事就会成了真。   赵襄敏没有问,因为他心知肚明她想说的是什么。   倘若此刻言双凤能靠近赵襄敏的胸口,即刻就能听见他如擂鼓一样激烈的心跳,但就算心跳的要到喉头,赵襄敏还是仿佛无事般笑了笑。   小魏王拿了一方帕子,慢慢地给言双凤拭泪擦汗:“这个梦果然又怪又可怕,但你也知道……梦都是相反的。你细想想,不都是你欺负我么?”   “这倒是……”言双凤狐疑地望着他,但那过分清晰的梦境,让她还有些惊魂未定:“可是,好好地怎么会做这样讨厌的梦?”   赵襄敏见她竟听了自己的话,便笑道:“应该是这些日子你太忙了,今儿又白天黑夜的没有消停,一乱一急,当然会胡思乱想。噩梦而已,答应我别放在心上,好么?”   他的声音过于和软,神情过于温柔,把言双凤心头的惊悸逐渐驱散。   她开始缓过神来,抬手一拳打在他的手臂上:“都怪你!就算是在我梦里,也不该那样欺负人啊……居然还……”   赵襄敏偷偷地吁了口气,却正色地说道:“我确实不该跑到凤儿的梦里吓你。是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好么?”   言双凤嗤地一笑,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梦里梦见的,如何能够真的怪到赵襄敏的头上,她哼了声:“兴许就是你对我好的太过了,梦里才变本加厉的,哼,我从没见过你跟我摆那王爷的架势,真……吓死人呢。”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嗓子里又泛出了真切的委屈。   赵襄敏忙把她抱紧:“我的错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就是了,只别生气。”   “梦里倒也罢了,可,”言双凤含泪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敢跟我那样……我、我就……”   赵襄敏不想问她“就”怎样,只摇头道:“绝不会。”   言双凤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嗤地笑了:“罢了罢了,好好地竟对一个梦计较起来,难为你还陪着我说。”   原来言双凤突然想起,在梦里她可不是魏王妃,但现在她已经是王妃了,所以梦中的情形实在当不得真。 第94章第94章   出京之前,赵襄敏同言双凤进宫向着帝后拜别。   凤仪宫内,言双凤行了礼,皇后赐座,闲话了几句,皇后突然道:“你可听说过朝廷要在北镇重建军马场之事?”   言双凤道:“回娘娘,略有耳闻。”   皇后含笑道:“前日皇上提起,魏王在他跟前替你求过,想叫你参与此事,你怎么想?”   “什么?”言双凤惊愕,赵襄敏确实没跟她说过,所以这会儿她的反应尤其真实,迎着皇后凝视的模样,言双凤忙又低头道:“娘娘恕罪,臣妾一时失态。”   皇后看出她是真的不知道,便笑说:“不必拘礼,今日咱们只论亲戚,不论君臣。你有话只管说。”   言双凤定了定神,方道:“娘娘容禀,虎啸山庄虽说是为朝廷驯养御马而存,而臣妾自小于庄内长大,也算粗通马性,不过……以我之见,此事竟不妥。”   “为何不妥?”   言双凤道:“一来娘娘也知道,臣妾毕竟是女子,恐怕于朝廷法度不合,贸然行事也会招致许多非议。另外,这实在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皇后笑问道:“怎么出力不讨好?”   言双凤道:“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已经不须多说了。而北镇不似中原之地,地处偏僻,民风彪悍,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另外再加上盗匪横行。朝廷就算派了最精明强干的官员前往,也不一定能够顺风顺水,何况是我一个女子?”   “但魏王偏偏就说起了你呢,魏王做事从来甚有条理,他既然开口,必有缘故。”   “虽有缘故,但毕竟也是有失考量,事先也不知道跟我知会一声就莽莽撞撞……”言双凤“直言不讳”,嘀咕了声,又忙掩口:“娘娘恕罪。”   皇后又惊又笑:“不要紧,你继续说。”   言双凤道:“总之这是一件苦差事,要我做了,做的好,也未必会得人人称赞,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势利人,恐怕还在背后嘲笑我一个女子干这些事……但若做的不好,那那些人越发得意了,唾沫星子还不淹死了我,恐怕还会连累到魏王府呢,所以我说,王爷也不好好想想就贸然开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简直百害无一利。”   皇后笑道:“那……你就是不愿意了?”   言双凤皱眉道:“不瞒娘娘,我么,从小儿就喜欢马儿,先前和离后回去,一心想做的也是重振虎啸山庄,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听说朝廷要兴建马场,又把庄子的一半儿好马献了出去,咳,臣妾绝对没有抱怨之意,其实也是心甘情愿的,从小家里就对臣妾谆谆教导,百姓能安居乐业,得靠兵士们奋力厮杀,而跟胡蛮交手,军马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军马的数量跟强弱,可以决定战事的成败。所以臣妾尤其喜欢马儿。要是真的能够为军马场的重建出一两分力,臣妾当然是乐意的。毕竟谁不愿意国泰民安呢?”   皇后若有所动,连连点头:“说的对,说的好。”   言双凤叹了口气,道:“所以,臣妾一方面觉着王爷做事不计较后果,一方面又觉着他提臣妾……也不算是错,毕竟王爷也是一心想着边塞靖平,朝廷社稷永固,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才不管不顾地就把臣妾推出来罢了。”   皇后望着言双凤:“魏王的心意是好的,怪道他说,内举不避亲呢。”   “内举不……亲?”言双凤眨了眨眼,笑道:“娘娘恕罪,臣妾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读的书都有限,只凭着一股心意,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罢了,若是有说错的地方娘娘大人大量,千万别见怪。”   皇后笑道:“本宫倒是喜欢你这样的脾气,不像是有些人,说起话来有十八道弯,简直叫人弄不懂。”她说了这句,感慨道:“其实传言之类的,很不必当真,本宫见你这几回,一次比一次更喜欢,却跟你有点儿相见恨晚……”   言双凤欠身:“臣妾愧不敢当,都是娘娘宽仁慈怀。”   皇后道:“可惜你偏又要出京了,唉,要不是你们新婚燕尔的,魏王又必舍不得你,真想叫你留在京内,时时地陪本宫说说话,也不至于那样闷极。”   言双凤忙道:“那自然是臣妾的福分,只是臣妾聒噪,久了怕娘娘嫌弃,不如还是回去的好,这样的话娘娘心里反而时不时地会多惦记着臣妾一会儿,反而比时常在您面前要便宜的多呢。”   皇后一怔,大笑起来。   殿外,司物监的白尚局转头,轻声道:“你可放心了吧?我说过娘娘不至于为难王妃,何况,王妃可不是看起来这般‘直’傻的。”   在她旁边站着的自是雨燕,雨燕姑姑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待会儿就要出京,临行的每一刻都得小心盯着,丝毫纰漏都不敢有。”   白恬笑道:“小王爷对于咱们这位王妃,可实在是安在了心尖上。”   雨燕哼道:“你才知道。” 第95章第95章   北镇这边地广人稀,山多林茂,打言双凤小时候就听说过无数关于山林之中野兽伤人之事,比如野狼,黑熊,野猪,豹子,豺狗等等,而猛兽之中,自然以百兽之王的老虎最令人闻风丧胆。   不过对于言双凤而言,从小到大虽见过黑熊,狼,野猪更是撞过好几回,但是这老虎,却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当面遇上。   那巨大的猛兽从林中窜出,身形好像是走地的蛟龙,腾跃如飞,斑斓的兽头在眼前闪动,锐利的眼睛跟微露的白齿,简直如比鬼怪更加狰狞。   只一眼,那强大的威慑之气压制过来,若不是在马上,言双凤只怕跑都挪不动步子。   而且这老虎速度极快,在言双凤看来,乘风是她所见过的跑的最快的马儿了,甚至也没有野兽可以比得上,但是只怕是乘风也未必就比这老虎跑的更快。   言双凤魂飞魄散,勉强伏低身子,牙齿都有些打战,她想催促胭脂一声,但每个字都好像梗在喉咙里。   胭脂快若急电,风本是迎面而来,可言双凤仿佛能嗅到身后那猛兽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那股令人胆寒的腥冷煞气。   她已经不敢回头再看了,仿佛每一刻,老虎都可能纵身扑上来,把她跟胭脂都撕成碎片,而倘若看了一眼,她怕自己会撑不住先掉下马来。   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令人几乎昏死过去,偏是这时候,身后一声巨响,正是那只老虎发出了瘆人的咆哮。   刹那间似乎脚下的泥地都颤了两颤,连胭脂都好像打了个停顿,几乎马失前蹄。   就在言双凤心生绝望之时,有个声音远远地厉声响起:“凤儿!”   言双凤魂惊魄动,循声看过去,正看见前方一道白色影子,闪电般冲着此处而来,那正是乘风,出声的却是马上的赵襄敏。   小魏王双腿夹着马腹,手中却攥紧一把雕弓,他死死地盯着言双凤身后,极利落而稳地张弓搭箭。   心有灵犀地,言双凤搂着胭脂的脖子,几乎伏在它的身上,而赵襄敏的利箭已经破空而至,那箭仿佛擦着她的身旁往后掠去,而她听见身后的猛虎又低吼了声,旋即又是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摔倒。   赵襄敏此刻又抽出了两支箭,而乘风也丝毫不停,不过是眨眼功夫,已经跟言双凤和胭脂极接近了。   不知为何,眼睁睁地看着马上的赵襄敏,言双凤心中那股悲怆绝望竟突然消失,她望着小魏王,直到两匹马几乎擦身而过。   将言双凤跟胭脂挡在身后,乘风也迅速地放慢,而在他们之前,是那只斑斓猛虎。   原来刚才这老虎差点儿就要追上言双凤跟胭脂,倘若不是赵襄敏及时发出的那一箭,这猛兽纵身一跃扑上去的话,自是神仙难救。   而这山老虎却也极是机敏,方才它及时地腾空闪避,才躲开了赵襄敏那一箭。此刻也慢慢地放慢了速度,不再似先前一样凶猛急赶,而就在这时,赵襄敏的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猛虎大吼了声,却因距离太近,躲闪不及,虎颈处被利箭擦中,鲜血飞溅。   赵襄敏有点意外,没想到这老虎如此警觉,但他的手中却又极快地搭上了第三支箭。   这一会儿,在老虎跟赵襄敏之间,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也仅仅是数丈而已。   猛虎不再急着向前,而是停了下来。   它舔了舔颈间的血迹,鼻头已经皱出了怒纹,时不时地还呲出雪白的利齿,但它竟不曾扑上前,而只是在原地徘徊。   一只尾巴灵蛇似的摇动,仿佛看出了面前之人不是好相与的,正自在掂量如何下手扑击。   赵襄敏这边,虽然已经张弓搭箭蓄势待发,但却没有急欲射出,而只是居高临下地对准了那只猛虎。   方才他把言双凤遮到身后之时,就示意乘风止住,此刻,乘风也立在原地,一人一马,跟前方的猛虎形成了对峙之势!   身后的马蹄声慢慢停了下来,是言双凤跟胭脂,赵襄敏却无暇回头,两只眼睛紧紧地同老虎的双眼对在一起,丝毫不错。   那只猛虎如同大猫似的原地来回跃闪了片刻,低低咆哮数声。   若是在平常,不管是人是马,见到它,自然是人逃马窜,那些寻常的马儿甚至连跑都跑不动,只能乖乖地腿软倒地任凭吞噬。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但今日的一人一马却显然出乎了老虎的意料,那白马先前急速而来,此刻喷着响鼻,鼻孔中冒出点点白气,它瞪圆了眼睛怒视山老虎,一只前蹄在地上轻轻地跺着,仿佛没有主人的喝止,它便要冲上来似的,面对百兽之王,浑然不惧,反而是一副要生死相搏之态。   山中猛虎,最具灵性,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在它面前的人,显然不仅是一个勇字。   就像是言双凤方才不曾回头就被猛虎的那种气势所慑一样,这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山中猛虎,却也嗅到马上骑士身上散出的那锐利杀气。   第一支箭因隔得远,它又在言双凤身后尾随,故而躲过,第二支却差点伤中要害,如今赵襄敏手中蓄势待发的第三支倘若脱手,又将如何?   乘风不动,赵襄敏也没动,他人在马上,腰身如剑,手臂极稳,自跟猛虎相持,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始终是淡淡冷冷的,就好像这威震山林的猛兽,不过是曾被他斩杀手底的不知名敌将而已。   此刻,就仿佛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在目睹这一惊人对峙似的,万籁无声。   不远处,言双凤人在马上,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她察觉赵襄敏并不想跟自己一起离开的时候就停下来了,对于小魏王的担心已经盖过了对猛虎的惧意,言双凤差点没忍住想要叫赵襄敏一声,但却又意识到这会儿她不能出声,不能靠近,只能静观其变,别去打扰他。   老虎跟赵襄敏的对峙,其实时间不长,但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刻如年。   言双凤不知赵襄敏是怎么稳住的,此刻的她,几乎都汗湿重衣,呼吸短促,眼前清楚又模糊,眨了眨眼闪去那不知是汗还是泪之物,才重又清晰。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