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通房文里当正妻/作者:余生怀』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纪忱是帝都城里的风华郎,成亲一年,他却极少在霍酒词房里过夜,只因他身边有个娇弱可人的通房丫头。他常对霍酒词说,“我只能给你名分,除此之外,什么都给不了。”霍酒词想,只要自己待他好,他总有一日会看到自己,却不想怎么也捂不暖石头的心。某天,霍酒...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大婚之日   金秋九月。   帝都,绥安侯府。   外头院子宾客满座,众人喝酒喝得正高,里头新房安安静静,红烛正亮。   霍酒词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坐在喜床边沿,盖头挡住了大半视线,叫她只能看到自己交握的双手,十指纤细,指盖略带珠泽。   凝脂肌肤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显莹白,白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而她的夫君,是帝都城里的风华郎,绥安侯的三公子,纪忱。   “纪,忱。”霍酒词轻轻念着这两字,字字憧憬。听闻她要嫁给纪忱时,几个手帕交左一句“羡慕”,右一句“嫉妒”,日日说,时时念,说得她都觉得自己占了纪忱的便宜。   记得上花轿前,娘亲曾在她耳边说,“纪三郎是个清冷的性子,起初一定不好相与,你要有耐心。他这样的人,真疼起娘子来定是疼到骨子里的,你若能得他喜欢,往后必是个幸福的女人。”   与娘亲不同,爹爹送她出嫁的话正经而古板,“小词,你嫁去侯府之后记得恪守本分,一切以夫君为主,孝敬公婆,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儿媳。倘若你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爹一定打死你,可要有人凭白欺负你,即便再远,爹都会去帮你讨回公道。”   在她的记忆中,爹爹为人刚正,更像一个严苛的老师,他时时刻刻教她规矩,要她成为温婉贤惠的女子。   温婉,贤惠……   “哐当”,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霍酒词的思绪,她下意识捏紧双手,面部微微紧绷。   “公子走慢些,千万别摔着。”随后,门外进来两人,小厮吃力地扶着纪忱进门。   纪忱闭着眼,整个人都压在小厮肩头,俨然是醉了。   “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姑爷怎能喝成这模样,外头那些人也是没眼力。”丫鬟夕鹭刚理完梳妆台,扭头见纪忱醉成这副模样,稚嫩的面上尽是不满。   然而小厮并没搭理夕鹭,自顾自扶着纪忱往床榻上走。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他喝醉了?霍酒词顾不得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习俗,自己掀了盖头。   屋内龙凤红烛高烧,满目喜色,她一眼看到纪忱。纪忱与她一样,穿着一身喜庆的新郎服,漆黑的长发被紫金发冠束着,面庞往下垂落,发丝覆面,看不清神情。   “哎呀!小姐做什么把盖头掀了,不吉利的,快盖上,快盖上!”夕鹭被霍酒词的动作吓了一跳,上前便去拿红盖头,焦急地往霍酒词面上盖。   “无妨,我不信那些东西。”霍酒词站起身,见小厮扶着纪忱过来立马伸手去帮,两人一道将纪忱扶至床榻上躺着。   回身间,小厮偷偷瞧了眼霍酒词,待看清她的容颜时,青涩的面上稍稍泛红,赶忙低头离去。   夕鹭捧了清洗的面盆过来,矮身放在床榻边。   “夕鹭,你也累一天了,去歇着吧。”霍酒词拿过夕鹭手中的布巾,温柔道。   夕鹭瞧瞧霍酒词,又瞧瞧榻上不省人事的纪忱,揶揄道:“原来小姐等不急了,想同姑爷独处,是是是,奴婢这便走。”   “你。”没等霍酒词捏她的脸,夕鹭俏皮地跑出新房,顺道关好房门。   “哐当”,这一声很响,响过之后新房内更静。   霍酒词嗔了一下,转身去看榻上的纪忱,五官染了醉意,饶是如此,眉目依旧俊秀雅致,气度高华,确实当得起帝都俊才之首的名头。   不知为何,此刻她竟觉心底生出了一抹好感,对纪忱的好感,可这好感来得突然,连她自己都弄不清缘由。   听人说,纪忱占了帝都如意郎君榜榜首的位置五年,想必城里要嫁他的女子数不胜数,偏生这份福气叫她摘了。而她,能嫁给纪忱全因爹爹和绥安侯的关系。   当年,爹爹与绥安侯坐同一艘船进京赶考,绥安侯误食毒菇,爹爹稍懂医理救了他一命,之后两人结为异性兄弟同行。两人的性子虽截然不同,却格外合得来,于是绥安侯提议,若是爹爹得了女儿,两方便结为亲家。 第2章他有通房   两人隔着一丈距离,一前一后进入前厅。   男的蓝衣风流倜傥,女的黄衣温婉明丽,容色都是一等一的,站在一处甚是般配。可惜郎君面冷,瞧着像是不大高兴。   霍酒词还是头一回见公婆,怕自己做得不好给霍家丢脸,整个人都拘束得紧,便是连瞧人都带着小心之意。   前厅里站着十几人,多是家丁和婢女,主位上只三人。   中间那位一身儒士打扮,面容和蔼,正是绥安侯纪从回,尽管上了年纪,面上仍见几分年轻时的俊朗。左侧罗氏,纪从回之母,鬓发如银,双眸炯炯有神。右侧那位年约四十左右,端庄贵气,是侯府女主人,也是郡主,王约素。   “给祖母请安,给爹娘请安。”纪忱踏入正厅,朗声道。   霍酒词大大方方地站在纪忱身侧,柔声道:“给祖母请安,给公公婆婆请安。”   这时,侍女端着茶水过来,两人齐齐跪下。   “请祖母喝茶。”纪忱端起侍女递来的茶杯递上。   “好。”罗氏笑呵呵地接了,大喝一口茶水,喝完之后立马示意身侧的丫鬟给红包,“羡鸯,拿红包。”   “是。”羡鸯面上带笑,递红包时多瞧了纪忱一眼。   关于请安奉茶的礼仪,霍同庆特地请人教过霍酒词,按理说不会出错,可她不出错,不代表他人不使绊子。   “请祖母喝茶。”霍酒词双手捧着茶水,嘴巴微弯,声音放得尤为可人。   罗氏笑眼打量自家的宝贝孙子,嘴巴咧到了耳后根,视线一转,她瞧向霍酒词,瞬间,笑意悉数收敛,她合起双手置于膝上,并没接茶的准备。   这模样,显然是将“不喜欢”三字摆在了明面上。   其中缘由,霍酒词隐约能猜到,想必罗氏觉着她配不上纪忱。她端着茶不动,面上则笑得更为端庄大气。   “嗯,嗯嗯。”厅上气氛凝固,家丁侍女们频频交换眼神。终于,纪从回忍不住了,捂嘴咳了几声。   王约素不置一语,目光却是看向罗氏的。   纪从回的咳嗽声不小,然而罗氏愣是装作没听见,她微抬下巴,瞧也不瞧霍酒词,仿佛铁了心地要她难堪。   纪忱缓缓吐出一口气,见霍酒词的手微微发抖便道:“奶奶,喝茶吧。”   他一开口,罗氏面上的阴云即刻消散,不情不愿地接过茶水,只喝一小口,也没说红包的事。她不说,羡鸯自然不会给。   霍酒词依旧端庄地笑着,并不言语。未出嫁时,爹爹曾经同她提过,罗氏乃当今圣上的乳娘,在侯府地位极高,连婆婆王约素都不敢同她大声说话,所以她千万不能惹这位老祖宗。   随后,两人继续给纪从回与王约素敬茶。   “请爹娘喝茶。”   “请公公婆婆喝茶。”   “好,好啊。”纪从回摸着胡须笑开,对于霍酒词这儿媳是一千一万个满意,长相好,气质好,性子也好。   “嗯。”王约素面上挂着浅笑,浅笑如同雾里看花,瞧不出真心与否。“都起身吧,别跪着了。”   纪忱起身坐下,霍酒词便挨着他坐下。今日这敬茶弯弯曲曲,她对几人的性子态度也算摸了点儿底。   “酒词,你爹近来可好?我上回见着他都是去年的事了。”纪从回率先打开话匣子,他是笑着的,笑得平易近人。   闻声,霍酒词稍稍移了目光,大方道:“公公挂心了,爹爹的身子骨一向硬朗。他在家也常提起公公,说公公文采斐然,他自愧不如。” 第3章少年怀春   “正妻又如何,还不是个地方知府的女儿。”   “缥碧姐姐,话也不能这么说,少夫人可是侯爷亲自选的,地位摆着呢。”   “地位?”缥碧冷冷一笑,拿着盘子里的肉松糕往嘴里塞,“她有什么地位,听今早在前厅伺候的人说,老祖宗连红包都没给她,那意思还不够明白?”   被她这一说,其他几人便没回嘴。   缥碧甚是得意,继续道:“我们娘子虽是个通房,可你们瞧瞧她的衣食住行,说侧室都成。你们还不晓得吧,公子今早敬茶完便去瞧我们娘子了,足足哄了一个时辰。”   “眉娘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能得公子喜爱。”   “所以我说,少夫人也就有个名头罢了。“   此时,夕鹭就站在厨房门口,将里头的话听了个全,她忍无可忍,上前掰过缥碧就是一巴掌。   “啪!”她人在气头上,手劲自然也大,眨眼间,缥碧面上便起了五个漂亮的指印。   夕鹭扬起下巴,冷冷地扫了一眼嚼舌根的丫鬟,“通房就是通房,说得好听罢了,还不就是个奴婢,按理她还是公子与我家小姐两人的奴婢。”   众人纷纷低下头,没敢说话。   见她们不作声,夕鹭转向捂脸的缥碧,“你主子都是奴婢,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拿我家小姐说事。”   “你,你!”被这一通尖锐的话刺激到,再加上不少丫鬟投来看戏的目光,缥碧气得五官狰狞,使劲扑过去扯夕鹭的衣裳。   夕鹭一肚子火,哪儿会对缥碧客气,她扯她衣裳,她便去扯她的头发,眨眼间,两人扭打在一处。   “乒乒乓乓”,缥碧撞上桌子,她身子大,撞得碗碟剧烈摇晃,里头的东西也跟着撒了一地,弄得地上一片狼藉。   “缥碧姐姐,夕鹭姑娘,你们俩别打了,别打了。”见状,原本看戏的人都急了。   “若是闹出事,夫人可是要生气的。”   ……   *   新房里的喜庆布置还没来得及拆,大多东西都在,挂着的红布帘,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梳妆台上缠着的红绸……   满目红色。   霍酒词环顾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喜床上,上头的被褥已被下人收拾干净了,整整齐齐地叠着,仿佛没人睡过一般。   她想,昨晚纪忱只是装醉,不愿与她喝合衾酒。   夕鹭一说,昨晚的一件件事,她都有了答案。   “少夫人。”   突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从身后出现。   霍酒词转过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嬷嬷,她记得此人,是婆婆王约素的侍女,刘嬷嬷。   刘嬷嬷微微躬身,垂眸敛眉,举止相当恭敬。她显然是上了年纪的,鼻翼两侧纹路弯曲,嘴角也有几分下垂,以至于她瞧着有些苦相。   “刘嬷嬷,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吧。”霍酒词端起温婉的笑迎人。   刘嬷嬷不动,平静道:“少夫人,方才夕鹭与缥碧在厨房大打出手,这会儿两人正在牡丹院跪着,夫人请您尽快过去。”   “夕鹭与缥碧在厨房大打出手?怪不得她这么久……”霍酒词猛地站了起来,仔细一看刘嬷嬷的神色,她心里免不得“咯噔”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有劳刘嬷嬷带路。”   两人出了惊春院,走过一片假山,穿过一片小园,再绕过一处长廊,这才到王约素的住处,牡丹院。   王约素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盏热茶,她捏着茶盖,轻轻摩挲杯沿,面上波澜不惊,丝毫看不出喜怒。   夕鹭与缥碧跪在厅中,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夕鹭衣衫不整,被扯破了多处,缥碧的发髻全散了,面上全是抓痕,像个疯婆子。   霍酒词看得皱眉,她了解夕鹭,夕鹭性子直,但也不是蛮横不讲理数之人,若是动手,那必然是有人说了什么话,而这话一定与她有关。   她估摸着,这缥碧大有可能是那通房的侍女。   “母亲。”   听得霍酒词的声音,夕鹭顿时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她不怕自己受罚,只怕王约素为难她家小姐。   “酒词,坐。”王约素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茶杯与茶盏相撞,发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这声吓得缥碧双肩发抖,立时将脑袋往地面上按。   “是。”霍酒词坐下身,静静瞧着堂中两人,没说话,也没为夕鹭求情。   王约素瞧着厅上两人,不冷不热道:“刘嬷嬷,按照规矩,奴仆在府内打架斗殴,该如何处置?”   “回夫人。”刘嬷嬷挺着身子,一字一字道:“轻则杖责二十,重则五十。”   她话音一落,夕鹭与缥碧同时颤了一颤,若真要打五十板子,她们俩小命难保。   “嗯。”王约素应了一声,又问:“她二人打架将厨房弄成什么模样了?”   刘嬷嬷看向两人,细数道:“地上一片狼藉,碎了八只彩釉碗,十三只白瓷碟子,一个青瓷盅,粗算一十九两银子,按照规矩,归为轻罚。”   “轻罚”两字一出,堂中两人立马松了一口气,霍酒词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第4章雪中初遇   “师父和医仙师娘,惨啊,一个相濡,一个以沫,本是最般配的一对,却不愿为彼此稍稍退一步,两个人都那么拧,最后落得个悲凉收场。”   “师祖年纪那么大,总不能每回小师弟寒症发作都叫他输内力吧,师父留在山上也是为师祖着想,再说了,师父可是掌门,他一走,这掌门之位谁来当,那时我们的年纪和武功都不够格。”   “确实,师祖将师父养育成人是大恩,师父不该忘恩负义。”   “如今大师兄当上掌门,小师弟的寒症也快好了,师父终于下了山,可师娘没了。”   ……   众人聊起徐相濡和虞以沫这对苦命鸳鸯,声声感叹,站徐相濡的觉得他有情有意,站虞以沫的说她心怀天下。   裴知逸想,他们俩谁都没错,只是命运要他们取舍。他闭上眼,慢慢回忆起自己与少女的初遇。   那年,他十一岁,她十二岁;那天,灰蒙蒙的,天上正下着细软的雪,一落到发上便化了。   那时,他独自一人坐在屋内背书,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前日刚发完寒症,他身子虚,师父怕他冻着便给他做了件厚厚的棉衣,还叫他别去上早课,老实待在屋内。   “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他念著书,时不时瞧瞧外头。   院墙处有颗菩提树,这菩提树长了二十来年,又高又大,枝干绵密,上头挂着不少痴男怨女的红签,染雪后极为好看。   等到用药时辰了,他放下书,从竹龛里抓出师兄们抓来的黑蛇,正打算取蛇胆。   忽地,菩提树上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是个比雪还白的少女,少女戴着厚实的面纱,根本瞧不清模样。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衣裳,外披绯红色的斗篷,长发也用绯红色的缎带绑着,灵气而娇艳。   她轻盈地穿梭在菩提树间,一张张翻着红签,发辫上的铃铛一响一响的,在安静的小院中尤为清脆,尤为好听。   菩提叶几次从她鬓边拂过,弄得面纱系绳都松了。   他看得入迷,情不自禁地凑到了窗户边,正想一睹少女的芳容。奈何少女是侧对着他的,面纱掉落时,他只看到一张侧脸。   雾蒙蒙的天,绯红的衣,细长的柳眉,雪白的肌肤,浅朱色的唇。   一眼一瞬,一眼一生。   叫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好美。”   “谁?”少女赶忙拉紧面纱的系绳,扭头看人。   两人四目相对,“啊!”她娇呼一声,似是被吓着了,脚下不稳,直直从树上跌了下来,红裙四散,翩然如蝶。   “小心!”他大喊一声,迅速将手中的黑蛇扔开,身子以利箭出弓的姿势飞了出去。然而寒症后劲儿大,他的身子不如平日灵活,这接人的位置也没扣好准头。   “哎呦。”   他被她压在身下,她整个人趴在他背上,霎时,一股清香涌入鼻尖。   “嘶,好疼。”少女哀嚎似的嘟囔一声。   她看着轻灵,压在背上还挺重的,他忍不住道:“姑娘,你有点重,能不能先起来,我喘不过气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惹着她了,她一骨碌地从他身上爬起,嗔道:“没用的臭道士!”   “你。”他费力地爬起身,正打算与她争辩两句,若非他寒症刚发作完,他就是抱她又如何。结果他刚张开口,她的人便不见了,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清香。   从四岁到十一岁的时日里,他就见过一个女人,医仙师娘,而她是第二个,还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只是,这一面太短,他都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没多久,师父召他去太清殿,说是师娘来了。   寒症非同小可,每发一回,他体内的阳气便会衰减,师祖怕他出事,便让师娘定时上山给他调阳气。   他怏怏地过去,结果在太清殿见着了她,她站在师娘身畔,正正经经的,半点也看不出方才翻看红签的俏皮模样。之前,他没见师娘身边有徒弟,想来是今年新收的。   一对上他,少JSG女那双水灵灵的双眸立时起了怒气,连带柳眉都收拢了,她低低地骂了他一句,“小矮子。”   他耳力好,纵然她骂得小声,他还是听着了。   上头的师兄们各个十五六,自然,他是师兄弟里头年纪最小的,比起他们是要矮一些,但他相信,等他长到十五六时,肯定能比她高一个头,甚至比师兄们都高。   如今,他十七岁,比几个师兄都高。   “呵呵。”想着她当时骂人的眼神,裴知逸不禁莞尔。少年人的声音干净爽朗,轻轻散在晚风中。   听得他笑,师兄们更来劲儿了,一人一句开始调侃他。   “小师弟,你怎么回事啊,春心荡漾得有点突然。”   “怕是又在想师娘的小徒弟。” 第5章情敌相见   入夜,霍酒词坐着马车回到侯府。   去往惊春院的路上,她在脑中回忆孙牟说过的话,从进货到刺绣到制衣,期间要做的和该注意的,她都一一了解清楚了。   听了一下午,她倒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为何桃夭布庄的人流会比其他布庄差。一来是定价高,以成本四倍定价,实在是高了;二来,孙牟挑选的布料和刺绣图案全都偏老气。   怪不得店里只有上了年纪的人光顾。   “少夫人。”突然,有人从旁走来,站定后一直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面容。   “你是?”霍酒词偏头打量来人,是那晚扶纪忱进房的小厮,她记得。   “小人池渊,是公子的随从。”池渊老实回答,头还是低着的,“公子今晚留宿在未央院,不回了。”   “嗯。”霍酒词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踏入院门。纪忱昨晚留宿未央院没派人来说,今晚却派人来告诉她,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洗漱过后,她独自一人躺在宽敞的床榻上,紧紧拥着崭新的锦被。   出嫁前,她想过许多与纪忱婚后的事,春来泛舟湖上,秋来赏月花间,她赔他念书,他带她逛夜市。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想象。   *   清晨。   霍酒词早早醒了,便在昨晚,她做了决定,去未央院见画眉一面。   “小姐。”片刻后,夕鹭捧着洗漱用具进门,不快道:“奴婢听人说,公子今早去工部当差了。”   “他有上进心是好事。待会儿我们去未央院瞧瞧。”霍酒词接话。   纪忱是工部侍郎,且是最年轻的工部侍郎,婚假内便去当差,想来是工部事多。   她琢磨着,他不在也好。   “去未央院?”夕鹭走上前,不解地瞧着霍酒词,“小姐真要去见那个眉娘子?”   “嗯。”霍酒词一瞬不瞬地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她自然是好看的,不然不会有人喊她“渝州第一美人”,常有人说,她的长相明艳却不俗气,鼻子比一般女子高挺,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一瞧便是正室长相。   “正室长相”是个什么模样的长相,她不懂。她瞧了自己十多年,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特殊的。   “我和她都是纪忱的内眷,不和总归不好。”   夕鹭不满地撇撇嘴,顺手将霍酒词散在背后的长发挽起,“按奴婢说,小姐不该去,应该等那通房自己过来。”   霍酒词微笑道:“就当是走走逛逛吧,反正我们俩对侯府还不熟。”   简单打扮后,霍酒词换了身浅蓝色的轻纱常服,怎么瞧怎么温婉。   未央院就在惊春院旁,没几步路,近是真近。   夕鹭的脸自打走出屋子便没放晴过,阴沉沉的。   这时,缥碧正在院子里打水,见两人过来吓了一跳,“嘭”,她手中的木桶一下子掉在地上,溅起一大滩水花。   前两日,她被罚掌嘴三十,嘴巴都快打烂了,连说句完整的话都十分吃力。   “如奴,如婢,见个,少,夫人。”缥碧不甘不愿道,由于嘴巴肿胀的缘故,她说话漏风,听着略微喜感。   夕鹭笑嘻嘻地瞧着缥碧,心里高兴得跟烟花炸开似的。   “缥碧,画眉这会儿可是起了?”纵然缥碧说话的模样甚是滑稽,但霍酒词并没表现出任何的喜悦之意,神情淡,声音也淡,几乎听不出情绪。   缥碧愣了一下,眸光不JSG住闪烁,她心道,今日公子不在,少夫人这会儿过来,莫不是要拿他们家娘子开刀。“回,少夫棱,话,公子,昨夜,流苏,眉娘子,昨儿碎得晚,没起呢。”   霍酒词微微蹙起眉梢,她听得出缥碧话中的意思。心里头不舒服是一回事,她还不至在面上表现出,“你去喊她起来,我要见她。”   “这……”缥碧自知说错话,为难地搅着双手。   “缥碧,我起了,你在哪儿?”忽地,屋内传来一道柔柔的女声,带着晨起独有的软糯味。   一听画眉的声音,缥碧的面色当即一白,“请,少夫人,去前厅,先坐着。奴婢,去喊娘子。” 第6章风流公子   今日天气甚好,是个出行的好天气。霍酒词没坐马车,与夕鹭一道走着去桃夭布庄。   “夫人让小姐打理布庄,那不就是看重小姐么。有夫人撑腰,小姐根本不必在意那眉娘子,只要抓住公子的心便成了。”夕鹭伸直脖子张望道上的铺子,兴奋道。   霍酒词没接话。打理布庄,暂且当王约素看重她吧,至于抓住纪忱的心,她什么都想不出。   毕竟她学不会画眉那样的柔弱。   倏地,前头人群自动往两侧退开,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来了,随后,不少年轻姑娘从各家铺子里涌出,翘首期盼。   众人起哄间,接道两侧的姑娘开始扔荷包,一转眼的功夫,地上便铺了一层五颜六色的荷包。   霍酒词往前看去,只见一辆奇怪的轿子从远处逼近,这轿子跟一般轿子不同,要大上两倍,金银为顶,四面无壁,全是织羽纱,且抬轿子的人都穿着洁白的衣裳,容色也好,可谓相当惹眼。   若非他们走在道上,若非这是帝都,否则,她一定以为自己见了话本中的仙人。   “呼……”一阵暖意洋洋的微风吹过,如同情人的手,轻轻拂起层层叠叠的织羽纱,隐约可见里头躺着一个人。   霍酒词暗忖,这是谁,好大的派头。   “唉……今日这主街道又得清扫一遍了。”   “卫公子每次出行都如此,他还真是将招摇两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说有钱好啊。”   众人大声议论,夕鹭不明所以,于是拉着旁人问了一句,“大哥,你们说的卫公子是轿子里头的那人么?”   路人打量夕鹭一眼,目光却落到了霍酒词面上,“你们俩是外地人吧,连我们帝都城的卫公子都不晓得。他可是帝都三俊之一,还是天下第一首富卫江昶的公子。”   帝都三俊?霍酒词被这几字引了注意,她晓得,分别是风雅公子、风流公子、琴公子。纪忱便是其中之一的风雅公子,还是排名第一的那个。   念及此,她又看了眼织羽纱后头的那人,男人半躺着,看不清容貌。   原来他就是风流公子,卫焚朝。   “哦。”夕鹭点点头,好奇道:“那,他为什么要坐这么个轿子,像个女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路人一脸自豪,侃侃道:“卫公子喜洁,据说,他只穿一尘不染的白衣裳,只睡一尘不染的床榻,从未有人见他下地走过路,他出行不是坐轿子便是坐马车,真要走路,那这路上必须铺着一层厚厚的垫子。”   “啊?”夕鹭惊得张大嘴巴,“这是什么道理。”   “这不是什么道理,我前头不是说了么,卫公子喜洁,不下地走路是怕尘世的泥土玷污了他。”路人望着越来越近的轿子,使劲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似乎很是羡慕。   怕尘世的泥土玷污他?霍酒词嘴角一抽,那他还当什么风流公子,不如叫洁癖公子。   “我们走吧。”霍酒词没什么看热闹的心,便是连轿子走过身侧也没瞧一眼。   *   桃夭布庄。   霍酒词进门,孙牟立即将布庄里的账簿全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请少夫人过目。”   “嗯。”霍酒词坐下身。还未出嫁时,爹爹怕她日后不会打理侯府,特地请人教她如何看账簿如何管家,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一本本翻看账簿,做账的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还是出在经营,布料是好布料,定价也是真离谱,每月卖出的布料少得可怜,勉强维持布庄的日常开销,再有,进货多,卖的少,堆积久远或损毁的布料只能便宜处理。   这又亏了一大笔钱,全部算起来,其实布庄是亏损的。   霍酒词暗自思量,随口问道:“孙伯,这帝都城JSG里,生意最好的布庄是哪一家?”   孙牟一本正经地揣手站于一旁,“归云布庄。”   “归云布庄?”霍酒词轻声念着,暗道,这名字有点熟悉。忽地,脑中灵光一现,她想起了,这家布庄她那日见过,人流确实最多。“孙伯,你可有想过,为何归云布庄的生意这般好?”   孙牟抿着嘴,面色不佳,好半晌才道:“少夫人初来帝都城,怕是不知道,这归云布庄是卫家的产业,卫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可卫江昶与当今圣上交好,办什么事都便利,这帝都城里的大半产业都是卫家的,不,应该说,卫家的产业遍布天下。”   霍酒词拢起眉头,放下账簿看向孙牟,“我是问你归云布庄如何做生意的,不是问你卫家的背景。”   等等,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卫家,那不就是卫焚朝的家,怪不得他那么招摇,也不怕惹出事。   被霍酒词的话一堵,孙牟的面色愈发难看,酸溜溜地说:“老朽没去看过。卫家的人生来便会做生意,我们普通人哪里学的来。”   “我不信,哪有人生来便会做生意的。”霍酒词反驳道,孙牟不去看,她必须去看,不学学人家做生意的法子,也不想新法子,那桃夭布庄便是一潭死水。   说罢,霍酒词合起账簿,起身离开。   * 第7章桃花胎记   惊春院。   霍酒词端坐在书案前,脑中细数归云布庄强于桃夭布庄的点,挥笔一条条写了下来。她想,故步自封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如此下去,桃夭布庄只会亏损严重。   “啊……”夕鹭时不时抬手拍拍打哈欠的嘴巴,强撑着没闭眼。   “困了?”霍酒词停笔,好笑地瞧着歪歪扭扭的夕鹭。   “没,奴婢不困。”夕鹭摇摇头,使劲将双眼瞪大,“奴婢是看不懂这些东西。”   两人说话间,纪忱从外头跨入,俊脸含霜。   见纪忱过来,霍酒词赶忙放下毫笔去迎他,欣喜道:“你回来了。”她并不晓得他今晚会过来,也不晓得他过来做什么,双手无措地搅着。   他能过来,她心底是开心的。   纪忱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官服,身姿提拔,站在霍酒词面前要比她高出许多。他垂眼看她,直截了当道:“你白日可是去了未央院?”   没想他开口说的第一句便是质问她,霍酒词缓缓松开交握的双手,心底刚起的几分欣喜,顷刻间成了冷冷的灰烬。“嗯。”   她一应声,纪忱的脸更黑,黑得犹如乌云盖顶,“以后不准去找她。”   霍酒词抬起脸,直视纪忱,平静道:“我为何不能去找她?一,我去未央院没骂她,只是让她管好缥碧,省的叫人看笑话,二,我去是告诉她一件事,我不会要你抛弃她,难道这也有错?”   纪忱被霍酒词坦荡的模样堵得语塞,但他还是要说,不仅要说清楚,还要彻底捏碎她心底对他的那点幻想。   “霍姑娘,我娶你纯粹是因父亲以养育之恩相逼,并非出于真心,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对你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更不会与你同房。那日我问你,你说愿意,既然愿意就不该奢求太多。”   纪忱紧紧盯着她,每一字都说得很重,“希望你安分守己,不管是好意还是歹意,我都不希望你去找画眉。”   他瞧她的视线陌生而冷淡,像是在瞧一个陌生人,说的话更是刺骨。霍酒词顿觉喉间苦涩,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嫁给他了,是他的妻子,自然想跟他白头偕老。   何况爹爹一直教她,要事事听从夫君,爱他,敬他。   在她的认知里,她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夕鹭张口正要说话,被霍酒词一瞧,只得将嘴里的话忍了下去。   “我知道了。”霍酒词垂落面颊,忍着心头的酸楚,强颜欢笑道:“时候不早,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做。”   纪忱是个有修JSG养的世家公子,通常不会让姑娘难堪,然而他心里也清楚,霍酒词不是一般的姑娘,是爹爹硬塞给他的姑娘,他若是对她和气,画眉会伤心难过,她也会情不自禁,所以他只能将话说绝了,如此对谁都好。   “嗯。”他转过身,余光瞥见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本想说句“不必太过劳累”,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   不给机会,便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情爱是两人的事,加一个进来算怎么回事。   纪忱快步走出屋子,还没出院门便碰上了纪从回和王约素,两人并肩站着,用一种“他犯了大错”的眼神瞧着他。   “父亲,母亲。”他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   纪从回瞧瞧他,又瞧瞧主屋亮着的灯,不悦道:“为何出来了?”   纪忱心里头有气,却不会对爹娘撒,“儿子得回书房处理公事。”   “你以为你爹是傻子?”纪从回沉下脸,深吸几口气,好言道:“忱儿,爹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也不会让你日日去酒词的屋,这样吧,往后你轮流在两院过夜,今晚留惊春院,明晚去未央院。”   “轮流过夜?”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纪忱心口剧烈起伏了两下,“父亲,我……”   这时,王约素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忱儿,你若是不听你爹的话,我明日便将画眉秘密送走,叫你再也寻不到她。”   “你们!”纪忱气结,他清楚母亲的脾气,正因为清楚,才觉得他们二人无耻。   父母拿画眉逼他,他又能如何,他是喜欢画眉,可他也敬爱自己的父母。   纪忱吐了口闷气,眼下还早,他又在气头上,一时半会儿睡不了,于是去书房拿了五本书才回惊春院。   *   主屋内,霍酒词左手撑着脸,右手拿着笔,低头琢磨自己的计划,很是认真。   “哐当”,房门再次被打开,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恰好对上纪忱。这一眼,她总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嗯。”纪忱捂嘴清了清嗓子,他才刚走,这会儿又来,面上实在挂不住。“爹娘让我今晚在这儿休息。”说罢,他将手中的书册扔在圆桌上,自顾自坐了下来。 第8章霓裳羽衣   翌日,霍酒词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转头看向圆桌,灯盏早已灭了,桌边没人,矮榻上也没人,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她撩开帐帘下床,自嘲地笑了笑。   洗簌完之后,霍酒词照常去福熙院给罗氏请安,这会儿王约素也在,两人正聊着天儿。   “约素,我前几日同你说什么来着。忱儿是个大人了,你别管着他,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儿过夜便去哪儿过夜。”罗氏自顾自说着,压根不在乎王约素的脸色,“你也别嫌我这个老太婆多管闲事,忱儿怎么说也是我最疼爱的孙子,我可不想他过得不顺心。”   “嗯,儿媳晓得自己该怎么做。”王约素嘴角的弧度渐渐往下耷拉,语气倒还算平和。   “给老祖宗请安,给母亲请安。”霍酒词进门,笑着行了个礼。   “你明白便好,自己的人自己管着。在侯爷府里,谁惹忱儿不高兴,我便要叫她好看。”罗氏说得意有所指,说罢,她转过身,抬手示意羡鸯送人。   “夫人,少夫人,老祖宗乏了,奴婢送你们。”其他婢女扶着罗氏进入后堂,羡鸯上前,恭恭敬敬道。   王约素没搭话,径自走了出去,霍酒词礼貌性地朝羡颔首。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王约素直截了当道:“你与纪忱还未圆房?”   闻言,霍酒词面上一僵,“还未。”   “怎么回事。”王约素停下身,不快地瞧着她,“他心里头念着画眉不愿与你圆房,你就得更主动,再不济,你学学画眉的性子。”   “学她?”霍酒词跟着念了一句。   “忱儿喜欢画眉那样的,你没其他法子让忱儿与你圆房就学她。她怎么笑,你也怎么笑,还得比她笑得更美,她怎么哭,你也怎么哭,还得哭得比她更惹人怜惜,她撒娇,你也跟着撒娇。”王约素说出一连串的话,气都没喘,语毕,她恨铁不成钢地吐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你是个女子,这些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来教?”   “……”霍酒词低头跟在王约素身后,不发一语。她使劲咬着牙关,强迫自己闭上嘴。她很想说,自己不喜欢学画眉。   “有劳母亲费心,儿媳愚笨。”JSG最后,她说了句这样的话。   *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闻着美食的香味,霍酒词顿觉心情畅快多了。她仔细观察着几家写有“卫”字的店铺,得出一个结论,关键还是在于“新”这个字,有新意。   忽地,身畔传来一群女子的声音。   “《坠仙》这话本写得真好啊,我昨晚都看哭了。”   “确实写得好,尤其是女主角儿穿的那身霓裳羽衣,光是想想都觉着美,若是有人能做出来,再贵我都买。”   “怕是没人能做得出。一想到女主角儿穿着这身衣裳灰飞烟灭,我的心都要碎了。”   《坠仙》?霓裳羽衣?霍酒词竖起耳朵,边走边听几人的谈话,直到她们进了胭脂水粉铺子。   夕鹭紧随其后,一脸迷茫地看着霍酒词。   “夕鹭,我想到了。”倏地,霍酒词双眸一亮,兴奋地拉住了夕鹭的手。   “小姐想到什么了?”夕鹭不明霍酒词想到了什么东西,可自家小姐笑,她便跟着笑,“让公子动心的法子?”   “不。是新意。”霍酒词使劲摇头,纠正道。   一旦有了主意,她便想快些回到布庄,将自己的想法说于孙牟,好让他将那霓裳羽衣尽快做出来。走着走着,她又想到了一件事,整个人猛地一顿。   霍酒词停得猝不及防,夕鹭跟得紧,差点撞上去。“小姐又想到新意了?”   “不是。”霍酒词面露难色。她若真要做出了话本里的衣裳,写话本的那人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毕竟霓裳羽衣是他千辛万苦想出来的东西。   其次,衣裳的具体配饰还是写书之人更了解。   “小姐?”见霍酒词陷入沉思,夕鹭不由开口试探,“我们还去不去布庄?”   “我想到一个重要的人,得先去找他。”霍酒词沉思片刻,决定先去书肆打听打听写书人的下落。   刚开始,书肆掌柜是怎么都不肯说出写书之人是谁,生怕霍酒词抢他的生意,然而霍酒词也不是被三两句话便能哄放弃的性子。   为了探听写书人的下落,她是各种法子都使上了,最后还将自己说成是个爱慕写书人才华的女子,怎么着都要见他一面。   掌柜见她情真意切,并不像是在演戏,这才才松口。   走出书肆时,夕鹭频频朝霍酒词投去惊诧的目光,在她的记忆中,小姐一直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哪儿会像方才那般矫揉造作,瞧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瞧我做什么?”许是夕鹭的目光太过直接,霍酒词忍不住出声,顺道喊了辆马车过来。据那书肆掌柜所说,写书之人住得可远。   “奴婢是不明白。”夕鹭感叹地摇摇头,稚嫩的面上强行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哀怨道“小姐若是将方才那套话的劲头用在公子身上,圆房的日子还会远么。” 第9章公主刁难   忙碌一整天,霍酒词回到侯府时已是腰酸腿疼,早早歇息了,哪儿还有时间在意纪忱今晚过不过来。   翌日,她按时去牡丹院请安,画眉也在,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王约素则皱紧眉头,一副想骂又生生忍住的模样。   “儿媳给母亲请安。”霍酒词也不管两人发生了什么,自己请自己的安。   “嗯。”王约素掀起眼皮,面上稍稍放晴。有画眉作对比,她再看霍酒词,那是越看越顺眼。画眉真是一副小家子气,她都不晓得儿子喜欢她哪儿点。“酒词,你来得正好,母亲有话同你说。坐吧。”   “是。”霍酒词应声坐下。   “我昨儿在思量一件事,忱儿往后多半是不会再娶了,那他身侧便只有你们俩,酒词,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性子也好,画眉虽念过几年书,但与你终归是不能比的。我想啊,她整日待在未央院不是个事儿,见识短,得出去多走动走动。”王约素一句一句地说着,时不时瞥一眼画眉。   说罢,她呷了口茶,继续道:“听孙伯说,你这几日为布庄跑了不少地方,辛苦了,可别累坏身子。”   “儿媳不累。”霍酒词笑着回话,于她而言,她更喜欢去布庄。“既然母亲将布庄交给儿媳,儿媳一定好好打理。”   “有这心便好,也不枉你公公当初执意让忱儿娶你。”王约素满意地点JSG了点头,缓缓移动目光,语调骤冷,“画眉,侯府不养闲人,待会儿你随酒词去布庄好好学学,将来好帮酒词。”   “啊。”小声惊讶,画眉抿着嘴,微红的眼眶渐渐褪去红色,水灵灵的,“是,画眉定当竭尽所能帮助少夫人。”   霍酒词面上笑着,心里却在琢磨,母亲为何要这般安排?   莫非,母亲是想自己与画眉多处处,好学画眉的模样去讨好纪忱?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意思。   *   因着纪忱的缘故,两人同坐马车时十分拘束,连带马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该说的前几日都说过,今日实在说不出其他的话,霍酒词索性不说,静静欣赏马车外的风景。   “哼。”夕鹭坐在霍酒词身旁,重重哼出一声,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期间,画眉自顾自垂着面庞,一声不吭。   等到了布庄,画眉依旧低着头,连布庄都不瞧一眼,拘谨地站在厅中,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受了谁的欺负。   “少夫人。”见霍酒词进门,孙牟即刻迎了上来,目光对上画眉时微微一愣,欲问又止。   霍酒词看出了孙牟的疑惑,淡淡道:“母亲让她过来学学,能帮一些是一些。”   “原来如此。少夫人,眉娘子,里边儿坐吧。”既是王约素的意思,孙牟也不好多说,恭恭敬敬地请了两人去里间谈事。   “孙伯,麻烦你尽快做出这套衣裳。”落座后,霍酒词取出怀中的画纸,夕鹭伸手接过,摊开放在桌面上。   孙牟走近,低头细细打量画纸上的裙裳,用色不多,却画得美轮美奂,仙气四溢,且配饰精巧,不像凡间之物。他缝制衣裳多年,还未从做过这般独特的衣裳。“这一套下来,少说也得费上千两银子,少夫人是打算自己穿这衣裳?”   “非也。你先做着,我有大用。”霍酒词默然望着画上的霓裳羽衣,不得不说,夏维茗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她看过话本,虽然话本里将衣裳样式写得极为详细,可等他真画出来了,她才明白,自己想的根本不够美。   倘若孙牟真能将霓裳羽衣做出来,定能吸引不少人流。   “……是,老朽试试。”孙牟拿着画像上了二楼。   他们说任他们说,画眉只管自己低头,瞧也不瞧两人,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第10章郎君护人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殊不知,皇家的人有权有势,压起人来更叫人害怕。   霍酒词暗忖,今日的难是躲不过去了,她摆出端庄的微笑,温和道:“敢问公主打算做什么衣裳,秋衣还是冬衣。”   裴子渠不答,反而将目光放在瑟瑟发抖的画眉身上,厉声道:“你,哑巴了?说话。”   “民,民女,对对布料一窍不通。”画眉缩着身子,有意识地往霍酒词身侧躲,双肩颤得厉害。   “不会也得说。”裴子渠冷笑,她今日是打定主意为难画眉了,“你不是最会勾引纪忱么,拿出你勾引他的劲儿来啊。”   只听“扑通”,画眉双腿一软,弱弱地跪在了地上,哭道:“求公主绕过民女。”   对上这样的场面,霍酒词心头极为复杂,她承认,她为此感到畅快,不是个大度之人。可画眉毕竟是侯爷府的人,她任由公主欺负她,丢脸的是侯府。   “公主,画眉今日是第一天来布庄,什么都不懂,还是由民女来介绍吧。”沉思片刻,霍酒词开口。   万万没想到霍酒词会帮自己,画眉有些诧异,泪眼婆娑地瞧了她一眼,隐约有感激之意。   “你?”裴子渠挑了挑细长的眉,轻蔑地哼了声,“好,那就你来。我今日是为二皇兄挑选布料做衣裳,你可得好好选,若是挑得不好,我定会找你算账。”   霍酒词皱眉,看锦灵公主这架势,她怕是怎么挑都不成了。“敢问公主,二皇子喜欢哪些颜色,这送礼又是为的什么?”   “他喜欢什么颜色我怎么知道。”裴子渠粗略地扫过架子上的各色布料,随口一答,“至于为何送礼,本宫想送就送,还得挑日子么?”   “你……”瞧了许久,夕鹭至于忍不住了,正要上前,被霍酒词一把拉住。“退下。”   “小姐……”夕鹭鼓着脸。   画眉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面上的泪倒是慢慢止住了。   霍酒词心道,反正小公主不买,她推什么都一样,不如推个最贵的。“公主觉得朱雀金罗如何,二百五十两一匹,是我们桃夭布庄最贵的布料,质地上乘,绣花精美,送人最佳。”   “俗气,我不要。”匆匆一瞥,裴子渠满脸嫌弃。   “那这匹出云天丝,光滑……”   “不要,这布料适合送女子,不适合送我二哥那样的人,你懂不懂布料,还是说,你觉得我二哥像女子?”没等霍酒词说完,裴子渠立马挑了新茬儿出来。   “二皇子喜欢的布料我最清楚,不如我来挑吧。”忽地,一道男声传入厅内,清冷如山间泉水。   听得纪忱的声音,裴子渠的眼睛登时亮了,整理仪容后才转过身,欢欢喜喜地跑到纪忱身前,脆生生地喊道:“纪忱哥哥。”   纪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微臣见过公主。”声音不冷不热,很是疏离,   “嗯。”裴子渠撅起嘴,很是不满纪忱的称呼。很快,她又笑了,开心道:“既然你来了,那你帮我挑。”   “是。”纪忱踏入布庄,见画眉跪在地上不由蹙起了眉头。   裴子渠忙不迭对画眉说道:“本宫又没要你跪,JSG你一直跪着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你了。”   “是。”画眉低声回应,她身子弱,跪得久了双腿疼,一下子没站起来。   “伤着了?”纪忱一个箭步冲到画眉面前,关切地搂着她瞧,丝毫不顾及裴子渠在侧,“我带你去找大夫。”   画眉低着头,刚下去的眼泪又渐渐上来了,眼泪朦胧,“画眉没事,公子快去挑布料吧。”   “你当真没事?”纪忱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一旁,裴子渠看得连连跺脚,对着纪忱的背影张牙舞爪。   相比之下,霍酒词面上要平静地多,可她内心却起了一片悲凉。她以为自己对他有熟悉感是因为缘分,其实不是,只是她自作多情。 第11章牵她的手   入夜。   书房里灯盏透亮,纪忱手拿书册,端坐在书案前,看得极为认真,丝毫没去休息的意思。   池渊在一旁研墨伺候,几日下来,他也摸出了公子的习性。   通常来说,若今日轮到去未央院过夜,公子一回侯府便会去;若今日轮到去惊春院,公子会先来书房念书,等侯爷派人来催了,才会慢腾腾地过去。   他实在想不通,公子为何总视少夫人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戌时正,池渊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试探道:“公子还不歇息么?”   “再看会儿,你累了便去歇息吧。”纪忱头也不抬,专注手中的书册。   见他如此,池渊便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没一会儿,刘嬷嬷来了,她毕恭毕敬地站于书房门口,肃然道:“老爷夫人传话,请公子回惊春院歇息。”   “嗯。”毕竟是被人逼着去惊春院,纪忱的姿态相当冷淡。他不舍地放下书册,整理一番才去惊春院。   今日布庄之事,他冤枉了人,心里有愧,迟迟不去也有这缘由在。可不管他想不想,愿不愿,他最后还是得去。   纪忱走后,池渊立马锁了书房匆匆出府。   今晚的天阴沉沉的,空气更是沉,叫人烦闷。   “吱呀”,纪忱推门而入。屋内的烛火并不比书房暗,反而亮得晃眼,他抬眸望去,夕鹭不在,只听珠帘被房门震得轻轻摇晃。   霍酒词正趴在书案上,半张脸压着手臂,呼吸均匀,瞧着像是睡熟了。他放慢脚步,怕吵醒她。   等走近了,他才晓得她对布庄有多上心,画纸上全是当下受人喜欢的花色,密密麻麻的,而且,她还从中悟出了新花色。   的确是个聪慧的女子。   她为布庄如此费心劳力,他内心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可惜,愧疚不是喜欢,他的心全在画眉那儿。一个好男人,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而他已经有了。   纪忱深深地叹了口气,轻手抱起熟睡的霍酒词。   没等他走几步,霍酒词醒了。她睡意未褪,目光朦胧,对上纪忱的侧脸时有些恍惚,呓语道:“这一定是梦吧,你也只会在梦里抱着我。”   听得她苦涩的话,对上她朦胧的眼,纪忱面上神情一窒,薄唇抿得紧紧的。他没言语,俯身将她放在床榻上,为她掖好被子。   许是太累,一沾上被褥,霍酒词便闭上了眼。   纪忱一直都清楚,他的妻子是个容色极好的美人,睡相也好,安安静静的,有种惹人怜惜又拒人千里的矛盾感。   倘若没有画眉,他们俩兴许是对璧人,然而世上没有倘若。   这辈子,算他欠她的。   纪忱放下钩子,帐帘一落,瞬间隔绝了两人。   今晚,他意外地没睡着。   *   翌日,霍酒词一大早便去了桃夭布庄,按照计划大刀阔斧地改了一楼二楼,叫它过几日焕然一新。   将布置图交给孙牟后,她与夕鹭外出采购桌椅。两人走在热闹的接头,时不时聊些最新的胭脂水粉。   蓦然,前头传来一阵激烈的女声。   “你们瞧,你们瞧,是风雅公子纪忱。”   “纪忱都名花有主了,瞧什么瞧。”   “成亲了又如何,当妾我也愿意。”   “你们愿意,我可不愿意,我宁愿嫁JSG给卫焚朝。”   ……   “小姐,是姑爷。”夕鹭兴冲冲地指向前方,使劲拉着霍酒词的手臂摇晃。 第12章逼他发誓   未央院。   缥碧气呼呼地挂上琉璃灯罩,侧头看向对着天际发愣的画眉,忍不住道:“娘子,奴婢外出买东西时瞧见公子了。”   画眉扭过头,眸光乍然亮起,又渐渐黯淡下去,“是么。”   缥碧上前愤愤道:“还有少夫人,公子牵着她呢。”   闻言,画眉面上瞬间惨白一片,樱花般的唇瓣微微颤抖,她落寞地靠着窗户,低声道:“他们是夫妻,牵手是应该的。”   “不该!”缥碧大声,急地脸红脖子粗,“娘子再不争,公子的心可就真给少夫人了,这是娘子愿意看到的么,若是娘子愿意,奴婢以后绝不再提公子。”   “我……”画眉垂下脸,眉梢渐渐爬上了幽怨之色。   “奴婢伺候娘子四五年了,日子是过得比其他奴婢强,可奴婢想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想娘子开心。公子心里头肯定有娘子,娘子就该牢牢……”   缥碧连珠炮似的说出一大串话,然而画眉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纪忱牵着霍酒词的画面,那画面跟刻在她脑子里一般,叫她怎么也忘不了。   忽地,院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纪忱。   “公子回来了!”缥碧赶忙拉了画眉一把,兴冲冲道:“娘子快去迎他。”   画眉不动,眼眶却是慢慢红了。   “娘子。”缥碧再三催促。   不多时,纪忱进屋,如同往常那般伸手拉人。这一次,画眉黑了脸,直白地避开了他的手。   纪忱的手落空,见状,缥碧便道:“公子,娘子今日什么东西都没吃,您劝劝她吧。”说罢,缥碧福身退出屋子。   窗外夜色沉沉,屋内空气凝滞。   纪忱不解,关切道:“为何又不吃东西了?”   画眉直愣愣地盯着窗沿,一句话也不说,好半晌,她才开口,“公子与少夫人很相配,该好好过日子。这么多年来,奴婢伺候公子也算尽心尽力,希望公子将卖身契还给奴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这话一出,纪忱猛地捏紧手,眉心用力得有些凹陷,“眉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他不明白,为何霍酒词来了之后,画眉的心思就变了,变得捉摸不定的,时而喜,时而怨,时而不理人。他白日当差累得很,根本不想猜女儿家的玲珑心思。   “请公子将卖身契还给奴婢。”画眉闷声又说一遍,每一字都压在喉间,听着像是要哭了,“时候不早,请公子快些去惊春院吧。”   “呼。”长长叹息一声,纪忱强制揽住画眉的肩头,“说到底,你还是在意她,对么。男人一诺千金,父亲已许下承诺,我自不会叫他失信,不然是为不孝,可我已经有了你,娶她便是负她。真待她好了,我又对不住你。”   “新婚那日我便与她明说了,我只能给她名分,其余什么都没有,她同意了。”说到此处,纪忱顿了顿,眸中透出深深的疲惫,“我时刻记挂你,一有空便来你这儿。你还要我如何呢?”   他低头凝视画眉,思绪不知不觉飞远。许久以前,有人说,他会遇着一个手腕上有桃花的姑娘,那是他的缘。   没几日,画眉来了侯府,他一眼看中她。   至于为何喜欢她,喜欢她什么,他其实说不上来,就觉得该是如此。   画眉没看纪忱,倒是将他说的话全听了,她晓得他的难处,也晓得他近来忙,自己该体谅他。只是,她害怕,怕他变心。   沉默半晌,她抬起眼皮,不安地望着纪忱,眸中水光粼粼。“你,能不能对天发誓?”   纪忱愣了一下,果断举起了手,他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我纪忱对天发誓,若是哪日负了画眉爱上别人,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到他真切的话语,画眉心里才好受些。终归,她舍不得他。   “不生气了吧?”等画眉面色缓和,纪忱便搂住她往桌边走,“过几日,我也会同爹娘商量不去惊春院过夜的事。” 第13章梦中道士   墨球来势汹汹,骇人地很。   “别咬我别咬我!”缥碧吓得惊叫乱窜,一不留神踩着了裙摆,直直往前扑去。“啊!”她身子重,这一扑力道十足。   电光火石间,画眉急急往旁躲去,无意识地推了霍酒词一把,恰好将她推向缥碧。   “啊!”画眉推得突然,霍酒词根本来不及躲闪,一头栽进池塘。   “小姐!”   “少夫人!”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画眉吓坏了,呆愣愣的,像是被人点了穴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嘶,哎呦。”缥碧重重摔在石墩上,怀中的肉松糕撒了一地,香味四溢。   “啧吧啧吧。”身子一转,墨球低头吃得起劲。   “救……救我……”   霍酒词不通水性,没几下,她便觉口鼻中灌了池水,呼吸困难。此刻,周遭安静无比,只有池水冲击她耳膜的轰鸣声。   黑暗与恐惧席卷全身时,她只能拼命挣扎。   “你们快救人啊,我们家小姐不会凫水!”夕鹭急哭了,她不会凫水,“羡鸯姐姐,你快喊人救救我们家小姐!”   羡鸯反应迅速,扬声大喊道:“来人,来人啊!少夫人落水了!”   “怎么回事?”听得池塘边人声杂乱,纪忱匆匆赶来,定睛一看,霍酒词落水了,正往下沉去。   “公子快救我家小姐!”闻声,夕鹭闪电般扭头,见纪忱现身犹如瞎子见到了光明。   纪忱二话不说,纵身跳入池塘,将霍酒词拖上岸。   好在施救及时,霍酒词吐出了腹中的积水,“咳咳咳”,她发梢上滴着细密的水珠,面色苍白,双眼还未睁开,只晓得喘气。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呜呜呜……”夕鹭边哭边擦霍酒词的脸,   不少下人闻声赶来,羡鸯便将墨球交由他们牵着,自己则蹲下身,关切地瞧着霍酒词。   这一群人都围着霍酒词,画眉愈发感不安,她慢慢走上前,伸手扯了扯纪忱的衣袖。“公子……”   顺着那只小手,纪忱往上挪动目光,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画眉眸中隐现泪光,牢牢地盯着纪忱,真切道:“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是为了躲墨球,我没想害她,你信我。”   “你说谎!”夕鹭狠狠瞪着画眉,“你就是故意的!”   “我信。”纪忱吐出两字,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很清楚画眉的为人,绝不会做出害人之事。“眼下情况紧急,我先送她回惊春院,晚些去看你。”说罢,没等画眉回答,他抱起霍酒词快步离去。   “哼!”夕鹭愤懑地哼出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画眉张着嘴,静静望着纪忱离去的背影。   等人都走光了,缥碧才从地上爬起,她暗自懊恼,早知换个方向扑了。“娘子,是奴婢不好,叫她得了公子的怜惜,你怪奴婢吧。”   画眉垂下脸,缓缓摇头。   *   “嘭!”纪忱一脚踹开房门,快速吩咐道:“羡鸯你去请大夫,夕鹭你去厨房熬姜汤,再来两个婢女给她换衣裳。”   “是。”众人各自忙活。   纪忱默然站在外间等候,他想,他终归是欠了她的,能帮便要帮,何况是性命攸关的事。   没一会儿,羡鸯带着老大夫来了,老大夫仔细检查一番,说是落水受了寒,喝点姜汤出点汗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多谢。”纪忱轻声道歉,示意羡鸯领老大夫下去领钱。 第14章布庄开张   一连几日,霍酒词都在为布庄的事劳心,而纪忱忙着大改路沟,商量留宿一事就此耽搁。   待到十二月中旬,孙牟终于将霓裳羽衣做了出来,同时,布庄重新开张。   “噼里啪啦”。   布庄开张这日,两伙计在门口放了足足两刻钟的鞭炮,孙牟特地请了戏班子来舞狮助阵,弄得热热闹闹的,吸引了不少好奇之人。   霍酒词并没在外边招待客人,而是坐镇二楼。   经过她大改之后,布JSG庄焕然一新,一楼摆放布料,二楼展示成衣并且设了一排试衣间,楼梯口还带一块休息喝茶的地儿。   为着今日,一楼前厅中央搭了个精致的台子,台子呈四方状,长宽各一丈,中间铺着红色的绒布地毯,而上头正放着一尊类似雕像的东西,东西上头盖着一块大红布,叫人根本瞧不清里头的东西。   没一会儿,店里汇聚的客人越来越密,几乎要将一楼挤满了,甚至有一部分人上来了二楼。   “铛……”   见时候差不多了,伙计连忙敲响手中的铜锣,众人渐渐噤声。随后,孙牟登台,笑着站在了红布旁。   “多谢诸位到场,令小店蓬荜生辉。今日是我们桃夭布庄的开张吉日,老朽准备了一份开张大礼。诸位请看。”说罢,他拿起盖在霓裳羽衣上的红布用力一掀,“这是话本《堕仙》里所写的霓裳羽衣,老朽用了十八种布料做了将近一月才勉强完成。”   红布掀开,霓裳羽衣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雪缎内衣,水色烟笼纱做中衣,迎着日光美轮美奂,上头绣有连理枝的图案,精致绝美,外罩一件祥云羽衣,腰间配着外族样式的金色腰饰,一下子便抓住了众人的眼球,尤其是年轻女子。   “这衣裳竟跟话本写的一模一样,甚至更精致。”   “对对对,晏卿便是穿着这身衣裳跳下了九重天,想想都叫人难过。”   “颈带上的踟蹰花绣得真好看啊。”   “孙掌柜,你这衣裳卖多少银子?”   “孙掌柜,你倒是说话啊!”   ……   年轻女子们一见着霓裳羽衣,个个双眼发光,恨不得冲上来直接抢衣裳。   看着她们摩拳擦掌的模样,霍酒词极为满意,有人流才有生意,没人流哪来的生意。至于人流,想法子引便是,这个不成下一个。   *   临近午时,纪忱从城东归来,一路上听了不少桃夭布庄新开张的话,忍不住便过来瞧了一瞧。   今日的布庄不同以往,里头人满为患,外头也围着一堆人,而其中大多是女子。   霍酒词从正中的楼梯上走下,许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她穿了身鲜红的衣裳,犹如一朵开在皎洁月光下的芍药,不动声色却又活色生香。   她提着裙摆,嘴角带笑,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人群骚动,议论纷纷。   “帝都城里有名的美人我都见过,怎的对这位没什么印象。”   “人家是风雅公子的正牌娘子。”   “原来纪忱娶的人是她,那倒真称得上是神仙眷侣了。”   ……   纪忱心里微妙,有股说不清楚的古怪劲儿。他不得不承认,霍酒词是会做生意的,钻研几天卫家人做生意的法子便能想出新法子来。   她人长得美,性子好,脑子也聪明,倘若换做别人,怕是早放在家里宠着了。   奈何,他们之间有缘无分,有些事还是讲先来后到的。   纪忱敛眉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在众人惊艳不已的目光中,霍酒词微微一笑,朗声道:“这霓裳羽衣既是我们桃夭布庄的开门礼,自然不会卖钱。诸位,今日凡是在我们布庄买东西的,每满十两银子便能抽一张签子,签子上写有一个数字,两个时辰后,孙掌柜会随意喊出一个数字,那数字在谁手中,谁便能得到这套霓裳羽衣。”   “我没听错吧?还有这等好事?”   “你们可别诓骗人。”   “桃夭布庄这么大个店,不至于诓人吧?”   “那我得多买几匹布,签子多了机会大。”   ……   年轻女子各个跃跃欲试,盯着霓裳羽衣的眼睛都快冒火了。相比之下,其他人更关注布匹的价格,比之前调低了不少。   一时间,布庄里跟炸开锅一般。   “孙掌柜,这霓裳羽衣你还做么?万一我抢不到,我想请你再做一套。”有人问道。   她问后,场中起码有一半人扭过了头,齐刷刷地朝孙牟看。   “不,霓裳羽衣只此一件。”孙牟摇摇头,掀起衣袖,示意大家看他包扎过的手臂,“我昨日磕伤了手,短时间内不会做衣裳。若是大家喜欢,可以买些做霓裳羽衣的布料回去,自己找裁缝做一件。”   “可惜,可惜啊……”   “孙掌柜当年是天下第一裁缝师,你不做,那这霓裳羽衣不就是天下间只此一件?” 第15章二见倾心   除夕夜,侯府一大家子围在圆桌前吃团圆饭。   期间,纪从回说了几句吉利话,王约素跟着说了几句,罗氏只求纪忱来年顺利,纪忱似乎有心思,没怎么搭话。   霍酒词但笑不语,偶尔看一眼纪忱,心头微微失落。她记得,今晚他该去未央院。   饭后,纪忱果断去了未央院。   霍酒词独自一人走回房。天空中下着薄薄的雪,细而软,落到肩头便化了。她扬起头,怔怔地望着飞雪,总觉得这样的雪很是熟悉。   熟悉地在记忆深处,隐隐约约。   此时,同一片天空下,裴知逸也在望着这片雪。   道观里不兴过年,众人吃完饭后各自回房。裴知逸拿了本书,坐于窗边捧读。不知从何时起,外头落了雪,同那年一样的雪,他看得出神,手中书册已有许久不曾翻过。   以前师父没下山时,总喜欢问他一句话,“你才多大,就知道喜欢姑娘了。来,跟师父说说,你喜欢她什么?”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非要说的话,兴许是,“她人长得美,且心地善良。”   “长得美?”师父捋了捋胡须,取笑道:“你见过她面纱下的脸了?”   “没有。”他不仅没见过她的脸,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她那般善良,长得一定很美。   其实他有许多机会可以掀开少女的面纱,但他没掀,至于为何,得从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说起。   那年,他十二岁,她十三岁,也是在一个冬天。   算起来,他们俩一共见了三面,每次都在冬天。因为医仙师娘喜欢走南闯北,年底才回严州,所以他只能在冬天见她。   他练功时走火入魔,寒症发作得更为厉害,师父没法子了,下山去求医仙师娘救命。医仙师娘一来,她便跟着来了。   而她们来的时候,他已陷入昏迷,五感全失。   听师父说,医仙师娘为自己施针那会儿,他无意识地咬住了舌头,小姑娘怕他出事便将自己的手指塞到他嘴里。   他咬得重,她疼得眼泪簌簌,却一直忍着,没将自己的手从他口中拿出来,还叫他不要怕,一旁的师娘骂她是蠢蛋。她撇撇嘴,泪眼朦胧的。   之后昏迷三日,他才醒过来。   然而他一睁眼便觉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而这花香中还夹杂着一股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味道。他费力地移动脑袋,朝香味来源处瞧。   此刻,日光照在窗纸上,仿佛晕了一层暖意的光,温柔缱绻,她就站在窗户边,手中捧着一盆水仙。   清新细长的叶,如雪一般的花。   他张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身穿白衣的少女,好似站在雾中,她低下头,好奇地嗅了嗅水仙的味道。绿叶的映衬下,她的肌肤愈发莹白,一缕散落的发丝正俏皮地抚弄着花瓣。   他看呆了,情不自禁道:“你真好看。”   “嗯?”少女看向他,耳垂蓦然一红,她转过身,娇嗔道:“登徒子。”   说罢,她放下水仙跑了出去,发尾的铃铛清脆作响。   他呆愣愣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没说话。临近饭点,几个师兄过来瞧他。众人闲着无事,正巧师娘在山上,大家便聊起了师父和师娘的初遇。   大师兄了解最多,说得眉飞色舞,“师父当年可是我们玄乙道观的奇才第一人,来下战书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一日,师娘上山,大家都以为她是来下战书的,火速将师父从睡梦中喊醒,师父黑着脸,一剑便挑了师娘的面纱。当时,月光如水,飞花似梦,美人如仙……”   “嘶。”终于,其他几个师兄听不下去了,猛搓自己的手臂,“大师兄,你确定这些酸词儿是师父说的?而不是哪个穷酸秀才在话本里写的?” 第16章计划圆房   初一这天,霍酒词去福熙院请安,刚进院门,远远地便听到了罗氏的声音。   她嗓门不算大,可声音尤为特别,像是破锣敲出来的,刺耳得紧。   “你看看,这都三个月了,她连个蛋都没下。要不是从回年轻时说出那混账话,我是绝不同意她嫁给忱儿的。”   这是罗氏说的,话很直,喜恶分明。   “母亲,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忱儿即便是睡酒词房里也是打地铺,两人都没行过周公之礼,酒词哪会儿怀孕,你以为她是大罗神仙么?”   这段是王约素说的,声音紧绷。   “别以为我不知情,若非你们逼着,忱儿才不会去她房里过夜。呵,都这么给机会了,她都得不JSG到忱儿的心,你说,她是不是不中用?”罗氏又来一击,直接将王约素逼得哑口无言。   随后,她又道:“既然酒词生不出,干脆让画眉生,我看啊,画眉那孩子挺好的,性子柔,最重要的是忱儿喜欢,其次,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不算辱没我们侯府。”   这一句句的。   “不要脸。”夕鹭听不下去了,低声骂道:“真是不要脸皮。”   画眉只是个通房,连妾都算不上,凭什么给纪忱生孩子,传出去怕是要叫都城百姓笑话几天几夜都不够。   “夕鹭,规矩点儿。”霍酒词低声斥责。   夕鹭咬牙地吐出几口恶气,不情不愿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前厅,霍酒词神色如常,端方道:“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罗氏冷冷地哼了声,没正眼瞧她,“酒词,羡鸯日日待在这院子里无事可做,我想让她去布庄里学学东西,你可同意?”   羡鸯要去布庄学东西?霍酒词困惑,下意识看向羡鸯。   羡鸯朝她柔柔一笑,温和道“少夫人允奴婢去帮忙么?”   “羡鸯聪慧,能来布庄帮忙自然好。”罗氏将羡鸯放到布庄有什么目的,霍酒词懒得想,左右羡鸯人不错,何况池塘那事还帮了她,她得还个人情。   不多时,王约素坐不住了,在她看来,霍酒词是自己认定的儿媳,罗氏不给好脸色便是给她难堪。她站起身,对着霍酒词道:“安请过了,我们走,正好母亲有事同你说。”   “嗯。”霍酒词点头。   *   一踏出福熙院,王约素的脸便没放晴过,黑得好似乌云压顶,刘嬷嬷往后头的霍酒词瞧了眼,欲言又止。   霍酒词不明所以,这时,王约素转过头来,“酒词,你走上前来。”   “是。”霍酒词走上前,问道:“母亲可是有事交给儿媳去办?”   王约素停下身,语重心长道:“你防着点儿羡鸯,别跟老好人一样,什么都教。”   霍酒词眨眨眼,只道王约素是为了她好。“儿媳清楚。”   “记住,人不可貌相。”王约素继续往前走,又问:“对了,你想不想跟忱儿圆房?”   同纪忱圆房?霍酒词被这几字震住,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自家小姐久不说话,夕鹭急了,伸手去扯霍酒词的衣裳。   霍酒词抿着唇瓣,心底有些慌。许久之前,她定是想的,如今,她不敢确定。这三月来,她与纪忱虽同睡一间房,感情却一点进展都没有,也就比陌生人好几分。   “怎么不说话?”王约素回过身,不悦道:“难道你不愿意?”   “不。”霍酒词垂下眼帘,她是不确定,“儿媳没有不愿意,一切听母亲的安排。”   “你啊你,叫我说什么好。”王约素压着脾气叹息,她总觉得霍酒词不会争,“如今你还年轻,有能力有美貌,可等你老了,没孩子傍身就是不如有孩子的。若是如老祖宗所说,让画眉给忱儿生孩子,那是没规矩,你才是正妻,她生算怎么回事。再者,倘若她生下孩子被扶为侧室,到时不好过的便是你了。”   她说了一大串话,越说越大声,丁点儿没平日里的端庄,想来是被罗氏气着了。   霍酒词大感诧异。她看出来了,王约素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是极其不喜画眉的,与罗氏不喜她的程度差不多。 第17章寻欢楼上   等那两人走出院子,池渊才关上书房门,匆匆出府。   纪忱牵着霍酒词,踩过薄薄的积雪往前走。刘嬷嬷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直到进入惊春院主卧,她才停下,淡淡道:“倘若今晚公子不与少夫人同床,夫人便会亲自过来。”   霍酒词不可思议地张大眼,暗道,原来这便是王约素的安排。强行让纪忱与她同床……   纪忱冷着脸不作声,霍酒词更是尴尬,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三人僵持着,谁也不动。   终于,霍酒词压不住困意了,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刘嬷嬷,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们不好意思。”   “少夫人说的是,老奴欠考虑了。”说罢,刘嬷嬷转过身,人却还是站在门口,像尊门神。   霍酒词困倦地行至床榻前,试探道:“你……”   “睡吧。”纪忱放下帐帘,面无表情地坐上床缘。   霍酒词上了榻,手足无措,毕竟她从未跟纪忱躺过一张床。再者,床上只有一张被子,她盖了,他便不能盖。   “你盖吧。”仿佛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纪忱姿态冷淡地将被子推给她,合衣躺下。   两人间隔一人宽的距离躺着,谁也不说话。帐帘狭小,里头空气逐渐凝滞。   “公子,少夫人,老奴今晚睡在外间。”两人无言间,刘嬷嬷的声音飘进了帐帘,不冷不热,细听之下又含着隐约的笑意。   下一瞬,烛光灭下,随后,帐帘内一片漆黑,床JSG上两人更为尴尬。   霍酒词僵硬地平躺着,悄悄在心底琢磨,倘若纪忱真是梦中的小道士,那他即便是忘了,多多少少也会记得一些。   “你能不能说说道观里的事?”   闻言,纪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不解霍酒词为何会问起这件事。不过说说话也好,省得两人尴尬。他闭上眼,轻声道:“我儿时喜欢习武,母亲怕我上战场便将我送进了道观,叫我修身养性。道观里的生活与帝都不同,听得鸡鸣声……”   话说到一半,身侧呼吸缓和悠长,像是睡着了。   纪忱扭过头,透过黑暗静静地瞧着霍酒词。   *   翌日。   霍酒词自然醒来,她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忆昨晚的梦,迫切地想要抓住它。画面断断续续的,有姑姑,有一位仙风道骨的叔叔,还有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底蓝衫,背对着她,离她很近。   她一直追一直追,想问他是不是纪忱。   然而少年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追不到,甚至,她连他的衣袖边都没碰到。   “小道士……”霍酒词坐起身,盯着身侧的空荡叹气。她记得,纪忱喜穿蓝衣。   梦中,她怎么追都追不到少年,倒是跟现实一模一样。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在意纪忱。   “咚咚咚。”夕鹭敲响房门,问,“小姐可是起了?刘嬷嬷在外头等候,说是有事告诉小姐。”   刘嬷嬷?霍酒词眨眨眼,刘嬷嬷昨晚不是睡在外间么,何时走的她都不晓得。“你让她稍等一会儿。”   “是。”夕鹭应声。   霍酒词匆忙洗漱去了前厅。   夕鹭一脸兴奋,见她过来更是开心,“以后小姐便不用独守空闺了。”   “什么意思?”霍酒词下意识看向刘嬷嬷,撞上她面上的微妙神色,背后霎时一凉。   刘嬷嬷行至霍酒词身侧,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夫人打算给公子下药,让公子与少夫人圆房。”   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霍酒词整个人呆住。许久,她回过神,不安道:“这,不好吧?”虽说她对纪忱是有点朦朦胧胧的情意,可对他下药,她实在做不出。   “少夫人不必担心,夫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刘嬷嬷以为霍酒词未经人事心里害怕,便安慰了她几句,“等这一夜过后,以公子的为人,定不会再冷着少夫人。倘若少夫人怀上身孕,那更是再好不过。”   刘嬷嬷的话是说得好,但霍酒词心里压根就没这个准备,下药,怀孕,她想都没想过。   “少夫人不愿意?”刘嬷嬷是个老江湖,一眼看出霍酒词的迟疑,“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夫人为这事想了一天一夜,连觉都没睡,少夫人若是叫她失望便是不孝了。”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霍酒词手中,“少夫人先看看,再不懂去寻欢楼见见世面。日子定在明晚,所以少夫人得抓紧。”   “明晚?这么快?”一听“明晚”两字,霍酒词差点将手中的册子扔在地上。   “对,就明晚。”刘嬷嬷肯定道。   *   刘嬷嬷给的避火图,霍酒词看了,也看得懂,只是,她总觉得自己还未准备好,可王约素定的时间太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当晚,霍酒词乔装打扮,去了帝都城最大的烟花地。   寻欢楼。   霍酒词仰头看着从未见过的风月场所,满眼新奇。以前在严州时,家里规矩严,她连家门都不怎么出,更别说来这些地方。 第18章寻欢楼下   “少夫人。”池渊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霍酒词,没敢靠太近。   霍酒词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内的年轻男人,问道:“他是谁?”   “嗯?”池渊顺着霍酒词的目光往里头望去,一眼看到卫焚朝,“风流公子卫焚朝,也是寻欢楼的老板。”   “他就是卫焚朝……”天下首富的公子,那日在道上大摆排场的男人。霍酒词缓缓收回视线,心道,他能想出那些招揽客人的法子,可见十分有头脑。   “老规矩,我JSG指着谁,谁就得脱衣裳。”卫焚朝放下手中的琉璃杯,戴上蒙眼的黑布,“游戏,开始。”   这时,不知从何处走出个年约半百的男人,他单手按上圆榻,轻轻一推,那圆榻便转起来了。   卫焚朝在半空画着圈儿。圆榻转着转着,忽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画圈儿的手也跟着停住。   “第一个是谁?”他扯下布巾,目光掠过长指往上抬。   两人目光相触,霍酒词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便想跑。   卫焚朝勾起唇角,笑得邪肆,犹如一只看着兔子落入陷阱的野狼,薄唇一开一合,“拦住她。”   他下令,当即有六名小倌儿朝霍酒词冲去。   “我拦着他们,你快走。”说着,池渊用力推了霍酒词一把。   “哎呦,这是怎么了?”二楼情况不对劲儿,鸨妈妈担心有人闹事便带人过来查看,她以为卫焚朝一时兴起想玩弄男人,连忙进屋道:“公子,他并非我们楼里的人,是客人。”   “客人又如何。”卫焚朝晃着杯中的美酒,猛地扬手,泼在鸨妈妈脸上,笑着道:“我是不是这儿的老板?”   鸨妈妈被泼了一脸水,妆容全花了,狼狈地很,“公子饶命……”   “楼叔!”卫焚朝放下酒杯,他一喊人,身侧的老者便如闪电般飞出,一把扣住霍酒词的肩头,将她带了过来。   “公子!”池渊急得上火,又不敢大闹,只得跑回侯府去找纪忱。   肩膀被人抓着,霍酒词动惮不得。她深吸一口气,使劲压低声音,平静道:“卫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谁啊,怎么惹着卫公子了?”   “谁知道呢,卫公子的脾气一向古怪,心血来潮想逗男人也说不准。”   “那今晚有好戏看了。”   众人对着霍酒词装扮的男人评头论足,说是骨架生得纤细,有点儿像女人,五官也漂亮,可惜太黑了。   卫焚朝惬意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对着霍酒词挑眉,“你躺过来。”   霍酒词不解地皱起眉头,卫焚朝虽是笑着看她,但他的眼神是冷的,比冰雪还冷,甚至携着一抹尖锐的杀意。   她想不明白,为何他对自己会有杀意,难道是桃夭布庄抢了归云布庄的生意?不对,她现在是男儿身,他怎会晓得她是谁。   “今日不玩游戏,不需要看客。都滚。”卫焚朝挥手,示意老者赶人。   不一会儿,屋内便只剩下卫焚朝和霍酒词两人,气氛诡异。   “嘭”,房门被人关上。   霍酒词应声颤了一颤,局促地站在房门口。毕竟不是真男儿身,她心里头还是慌的,双手捏紧衣袖。   然而卫焚朝什么都没做,也没下榻,他伸出左手,拎起身侧的酒壶给自己倒酒。   衣衫滑落间,霍酒词瞧见了卫焚朝的手腕,清瘦且苍白,而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腕骨,上头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好似渔网一般。   不知不觉中,她心头泛起微妙之感。   随着衣袖滑落,那块可怖的伤疤便被遮住了。卫焚朝从怀中拿出一个精美的瓷瓶,拇指一顶拨开塞子。   这味道……霍酒词脱口道:“寒石散?”   卫焚朝不答,好玩似的将粉末倒入酒杯中,面上露出痴迷的模样,“它可是好东西。”说罢,他拿起酒杯往嘴里送。   “不能吃!”霍酒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出手便去抢夺酒杯,“寒石散是毒物,长期服用你会死的!”   卫焚朝握着酒杯不动,慵懒地掀起眼皮。眼前的女子长了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面庞给人的感觉却不妩媚,反而有点天真的味道。   “我死不死与你何干?怎么,你在意我?”   听得他话中的嘲弄,霍酒词莫名来气,许是沾了点虞以沫身上的性子,见不得人寻死,她用力拽着他的手,想拿开酒杯,奈何她力气小,拽不动他分毫。 第19章道士下山   一大清早,霍酒词便带着羡鸯去了布庄,羡鸯虚心好学,孙某很是喜欢。   那批缝制霓裳羽衣的布料还未运到,店里生意一般,但与之前相比还是要好上许多。   出门前,刘嬷嬷特别交代,让她早些回侯府。霍酒词合上账本叹了口气,她晓得今晚会发生什么,心慌得很,磨蹭半天才回侯府,谁想刚下马车就碰到了池渊。   她念起昨晚的事,柔声道:“池渊,我这会儿空闲,去瞧瞧你父亲吧。”   池渊正疑惑刘嬷嬷为何催他回家,一听霍酒词这话,面上旋即转为惊喜,“谢过少夫人。”   “别谢太早,我只记得一部分姑姑教的东西,医术有限。”霍酒词略微伤感地说道,“不一定能治。”   两人缓步去了城南。   池渊家不大,就两间屋子,一高一矮,高的那间住人,矮的那间做饭。   屋内布置简陋,一张床,一JSG张桌子,一个老旧的衣柜。老人躺在榻上,闭着眼,呼吸清浅,瞧着像是睡着了。   霍酒词坐下身,循着记忆开始看病。   三脉中只一脉不大稳,眼白正常,舌苔深厚。   这症状她记得,姑姑写的医书里提过。   “他这不是病,是中毒,中了洋藤的人,脉象并不会大乱,只是身子较一般人弱些,且极为嗜睡。洋藤毒罕见,一般的大夫确实看不出。”   说着,她深深闻了闻空气中的药味,“灵芝,何首乌,这些补药可不便宜,怪不得你会缺钱。”   “中毒,我爹怎么可能会中毒。”池渊惊诧道,焦急地看向霍酒词,“少夫人,您是不是有法子治?”   “许是在野外误食了。解毒不难,不过他中毒久,得耗些时日。池渊,那些补药于他毫无用处,以后别吃了。”语毕,霍酒词将老人的手放回被褥,又掖了掖被角,起身朝放着纸笔的木桌走去。   池渊万分感激,一瞬不瞬地瞧着霍酒词,双眸湿润,好半晌才跟上去,“少夫人,您救了我爹,我愿……”   “我不用你做牛做马,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霍酒词打断他,话落,她脑中突然想起姑姑说的一句话,“庸医只配医自己。”   “可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池渊觉得自己必须报恩。   “不用可是。”写好之后,霍酒词将药方递给池渊,微笑道:“快去抓药吧,早些用,你爹早些好。”   “……嗯。”池渊使劲点头,一字一字道:“谢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她不要他报恩,他却不能不报恩。   *   这天,王约素计划周全,先是命人看着画眉,再是诱骗罗氏去寺庙祈福,最后才准备晚膳,等纪忱回府。   池渊原本在家照顾池父,一忆刘嬷嬷便觉哪里不对劲,待池父喝下药后他再次来了侯府,刚好碰上纪忱醉酒。   刘嬷嬷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他尽快将纪忱扶去惊春院,扶完走人便成。   正值初春时节,屋内还烧着炭盆,夕鹭早早地回了自己的屋,伺候的丫鬟也走了,霍酒词一人坐在床榻上想事。   爹爹执意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并要她做好侯府的儿媳,听公婆的话,她如今也算是做到了吧。   倏地,“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嘶……”纪忱捂着发胀的脑袋,痛苦地低吟,在池渊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进屋内。   听得纪忱的声音,霍酒词下意识抓紧了腰间的蛊铃,不管怎么说,她都没经过事,且昨晚去风月楼什么都没看成,单看避火图,她是似懂非懂。   “少夫人……”池渊扶着跌跌撞撞的纪忱,见他开始扯衣裳,白皙的面上霎时变得通红。   没想到池渊会来,霍酒词尴尬地不敢看人,小声道:“我来吧。”   池渊猜到了今晚的事,红晕一路延伸至脖子,出口的声音细小如蚊,“少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话一说完,池渊逃似的跑了。   “呼……”霍酒词吐出一口气,扶着纪忱往床榻上走,却不想被他的手烫着了。她心道,是药效来了么?   她此刻只有害怕,早没了新婚那晚的憧憬。   “嗯……”纪忱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裳,喃喃道:“真热……”   他如此,霍酒词更紧张,扶着他的手直打哆嗦。紧张之际,忽地,腰肢被扣住,下一瞬,她被纪忱压在了用饭的桌子上。   “……”   霍酒词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忱。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呼吸急促,原本清亮的双眸此时是微醺的,含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蓦然,他俯下身,酒气铺天盖地而来。   “眉儿……”纪忱沉声喊了一句,偏头去亲她的发丝。 第20章想要休书   那晚之后,纪忱与画眉不知去了何处,许久都没消息传来。   纪忱是个工部侍郎,就这么放下官职去追人,气得纪从回差点吐血,如今人不在,他也只能向朝廷隐瞒,说是纪忱染上怪病,需告假一段时日。   纪忱画眉不归,侯府里最自在的要属霍酒词,她一想起那晚便觉心情复杂,不是气,也不是怨。   更像是看开了。   盲目听从王约素不一定是对的。而纪忱,她已经不指望自己跟他做正常夫妻了。   倘若可以,她希望纪忱能给自己一纸休书,而她拿到休书会即刻回严州,从此再也不踏入帝都城。   可她又担心爹爹。   纵然她没做错什么,但以爹爹的固执脾气,一定押着她回侯府道歉。   *   近来,桃夭布庄生意红火,进账的银子一日比一日多。王约素看着钱庄里的存钱数眉开眼笑,一高兴便提了每人的月钱。   回府的路上,王约素思量着,纪忱去追画眉,几十日不见人影,回来非要他们俩好看。她自认对不住霍酒词,于是决定让霍酒词管家。   今日,霍酒词没去布庄,在惊春院休息。   “刘嬷嬷?”夕鹭捧着面盆出门,正好撞上前来送账簿的刘嬷嬷。这两月,霍酒词日日晚睡,夕鹭心疼地不行,哪儿会让刘嬷嬷烦她。“我们家小姐昨日忙到深夜才睡,今日得休息,嬷嬷改日来吧。”   刘嬷嬷是个老人,一眼看出夕鹭的心思,但她也明白,夕鹭是心疼霍酒词。“那老身在这儿等着。”   “……”夕鹭气得鼓起脸。   “夕鹭,谁来了?”霍酒词出门,对上刘嬷嬷有些意外,“刘嬷嬷。”目光一转,她看到了她手中的账本,心下了然。“有事进来说吧。”   “好。”刘嬷嬷点头,在夕鹭狠厉的眼神下进了屋。   进屋后,刘嬷嬷也不拐弯抹角,放下账簿道:“夫人打算让少夫人来管侯府。”   “哼。”夕鹭重重哼了一声,她就知道。   霍酒词面上倒没什么大表情,她拿起账簿细细翻阅,心道,王约素管家倒是与众不同,不论钱庄里的银子如何,侯府里总会取一万两日常开销,备一万两以防不时之需。   平日里的各种支出都差不多,这头多了压那头,绝不会有某日超出其他日太多。   “刘嬷嬷,账本我先看着,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你。”霍酒词抬起酸涩的眼皮,微笑道:“眼下无事,你回去伺候母亲吧。”   “是。”   刘嬷嬷应声离去,暗自赞叹,少夫人真是个好姑娘。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纪忱喜欢画眉那样的,是因为画眉不聪明么?   至此之后,霍酒词除了打理布庄之外还得管家。   但她上手也快,仅仅半个月时间,她便将侯爷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该省便省,该花钱就花,该往来的往来,礼物送得恰到好处,对待府中下人赏罚分明。   除了罗氏,侯府上下对霍酒词没有不夸的。   *   卫家码头,卫家客栈。   窗户大开,卫焚朝侧躺在床榻上,冷冷地望着平静的江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眉眼瞬间变得凶狠起来,杀气四溢。   忽地,房门被人打开,外头走进个身穿华服的老人,他面容消瘦,五官瞧着有缕死气萦绕,头发苍白,显然是有些年纪了,然而那双眼睛却如雪一般的亮,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义父想见我,差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找过来。”卫焚朝依旧望着江面,话却是对来人说的。   卫江昶行至窗前,静静望着那片江面,开口的声音沙哑无比,“见着她了?”   “是啊,见着了。”卫焚朝收回目光,侧眸看向卫江昶,邪气道:“是个大美人呢。”   卫江昶不悦,负手在后,直截了当道:“你何时动手?”   被这一问问住,卫焚朝狠狠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伤疤,没回话。   这时,江面驶过一艘大船,带了层层的江浪,一下一下,剧烈地拍打着码头。   卫江昶叹息似地说道:“你何时杀光他们,我何时将这个位置给你。焚朝,你从那三十二个孩子中活下来,我就知道,你最像我,所以我才选你做我的继承人。你……”   “很快。”倏地,卫焚朝打断卫江昶的话,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好。”临走前,卫江昶说了一句,“你记住,义父才是你最亲的人。” 第21章伤疤秘密   话中尖锐感扑面而来,霍酒词被问住,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卫焚朝挑起眉梢,他说得自然,气势却极为迫人,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刃藏在字句中。   霍酒词暗忖,他如此说话,定是受过亲人的伤害。“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想说,不管出于何种缘由,你都不该伤害自己。”她盯着他的手腕,那一刀刀的,想想都觉得疼。   “你不觉得疼吗?”   闻声,卫焚朝的手轻颤了下,他垂落视线,讷讷地望着伤疤,“日子久远,忘了……”说完,他又看向霍酒词,毫不在意地笑开,“仔细想想,应该是疼的。”   “……”霍酒词语塞。   倏地,脑中闪过一件事,霍酒词猛地抬起头。每年的四月十五,娘亲总会独自一人去江边祭拜。虽然她对十四岁之前的记忆比较模糊,但她也是记得一些事的,其中有几件甚至印象深刻。   七岁生辰那日,她说自己想要个哥哥,谁知爹爹立马动了怒,举手便要打她。她吓坏了,缩到一边不敢说话,后来是娘亲哭着将爹爹拉出了屋子。   也不知为何,这件事她记得一清二楚。   屋内点着上好的熏香,青烟袅袅,静静散在空中,安人心神。   忽地,“咚”一声,卫焚朝倒在了榻上。   “卫公子?”霍酒词被这声拉回思绪,赶忙上前查看卫焚朝的脉象,脉象又强又弱,是个习武之人,可他身子亏虚,阳气不足。想都不用想,定是吸食寒石散的缘故。“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   霍酒词无奈摇头。   不成。他不醒,卸货之事怎么谈。   “来人啊!外头有人吗?”霍酒词行至房门口大喊,然而回廊上空无一人,她不由觉得奇怪,方才带她过来的那人怎的不见了。   仓库里存货不多,所以船上那批东西今天必须得拿到。   霍酒词转身,见卫焚朝的手放在被褥上便去拿他的手,打算放进被子里。   衣袖滑落间,她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疤。   心思一动,霍酒词拉开衣袖,将自己的左手与卫焚朝的左手摆在一处仔细对了对,位置相差无几,只是,她的腕骨上有桃花胎记,而他,是丑陋的疤痕。   她定定地瞧着榻上之人,若有所思。   会是巧合么?   为何爹爹和娘亲从未提过她有哥哥的事,再有,他长得与爹娘都不大像。但她若是没有哥哥,爹爹那日为何要发脾气,娘亲又为何要去江边祭拜人。   这一件件的,她想不通。   没一会儿,小厮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剂,放下药碗之后便走了,霍酒词还以为他是出去拿蜜饯,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人进来。   她心里奇怪,正要转身出去问问。没等她走出一步,“嗯……”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低吟。   “你醒了?”霍酒词扭头看向榻上之人,卫焚朝已经睁开了眼,一脸嘲弄地瞧着她,叫她打心眼里不舒服。   “你给我喂药,我就放你的货。”他对她说了一句话,语气像是在下命令,并不是同她商量。   霍酒词咬牙瞪人,也不知卫焚朝是存了折腾她的心思,还是戏弄她的心思。问题是她的货在他手里,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告诉自己,医者仁心,当他是病人便好。   “吃。”她拿过桌上的药碗捧到床榻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喂药,   美人的脸,即便是生气了,也是美的。卫焚朝想笑,他起身凑近药碗前闻了闻,皱眉道:“闻着就苦,不吃。”   “你!”霍酒词恼火地鼓起脸,她看他就是故意刁难,“我都不怕苦,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呵。”卫焚朝勾起苍白的嘴角,慢悠悠道:“谁说男人不能怕苦,那些都是世人加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受着,我就是怕苦。” 第22章蛊玲感应   卫焚朝开口,桃夭布庄的货船自然顺利卸货。   回侯府的一路上,霍酒词频频看向自己的手腕,桃花印记是霍家血脉的象征,爹爹手上有,姑姑手上有,她手上也有。联系卫焚朝的奇怪举动,以及儿时的记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姑姑曾说,滴血认亲不一定能验出血缘关系,不然的话她倒是想试试。   “少夫人,夫人找您呢。”刘嬷嬷跨出大门,向来稳重严肃的面庞上透着些藏不住的焦急。   霍酒词问:“怎么了?”来侯府许久,她还是头一回见刘嬷嬷情绪外露。   刘嬷嬷仔细打量霍酒词一番,面上焦急稍稍退散,低声道:“老奴不好说,少夫人先去牡丹院吧。”   “嗯。”   霍酒词点头,两人一道去了杜丹园。   这会儿,王约素正在喝茶,面色显然不大好看,阴沉沉的,比外头的天色都要黑上几分。   “母亲。”霍酒词踏入前厅,柔声喊人。   王约素睨了她一眼,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姿态冷淡,“坐。”   “是。”直觉告诉她,母亲在生她的气。至于为何生气?霍酒词并不晓得。   王约素转过身子看她,兴许是方才动了怒,她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许,“我问你,你今日去哪儿了,见过什么人?”   听得这话,霍酒词怔了一怔,很快,她便明白了王约素生气的缘故。“卫家码头今日胡乱提价,还扣押我们桃夭布庄的货,儿媳不得不去码头客栈里找卫老板理论,谈了一个多时辰才让他放货。”   “是么。”王约素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酒词,意图从她面上看出些撒谎的痕迹,然而她看了许久,什么都没瞧出来。“你单独跟他待一屋?”   霍酒词立马摇头,她不想骗王约素,可有时候说实话并非好事,她坦荡,别人却不会这么想,“卫老板脾气古怪,不愿见孙伯与羡鸯,所以儿媳只能一人去见他,当时卫家的管家也在,并非只有我与他两人。”   王约素自认了解还算这个儿媳,纵然霍酒词得不到纪忱的欢喜,也绝不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酒词,我知道你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尤其是年纪大的。”后头几字,她说得意有所指,“那卫焚朝是帝都城里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你是忱儿的妻子,瓜田李下,往后若要再谈事,还是到正大光明的地方吧,省得其他人有话说。”   “好。”霍酒词一口答应。她暗自思量着,老祖宗会晓得今日之事多半是羡鸯说的,真没想到,羡鸯会在老祖宗面前乱说话。   *   当晚,众人在前厅用晚膳,刚拿起筷子。   倏地,孙牟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又急又欣喜,“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啪!”纪从回用力放下筷子,斥道:“不孝子,他还有脸回来。”   “忱儿回来了?当真?”一听纪忱的名字,罗氏饭也不吃了,只管往大门瞧。   “哼。”王约素神色如常,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待看到纪忱扶着画眉进门时,面上蓦然一僵。   霍酒词捏着筷子夹菜,动作间,她瞥见了大门。   毫不意外,纪忱带着画眉回来了。画眉面色苍白,人也是怯怯的,一副时时刻刻都在受委屈的模样。   等两人走进前厅,王约素眸光如刀,率先开口道:“想走就走,想回来便回来,你们当侯府是什么地方?”   她嘴上说着“你们”,眼睛却是看画眉的,怒意也是冲着画眉去的。   画眉死死地咬着愈发苍白的唇瓣,一声不吭。   纪忱心疼她,主动将她护在怀中,强硬道:“若非母亲给儿子下药,儿子哪儿会将酒词认错成画眉,险些犯下大错。二哥才是世子,且尚未婚配,母亲该操心他,而不是我。”   “犯下大错”,霍酒词不由自主地捏紧筷子。尽管她对纪忱没什么期待,可听到这几字,她心里还是不好受。   “逆子。”纪忱的话一出,王约素便被气着了,大声道:“为了个奴婢,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么?”   “儿子不敢。”纪忱嘴上说不敢,态度却依旧强硬,“母亲与父亲养育儿子,是天大的恩,儿子不敢忘,也不敢不孝。所以儿子听你们的话娶了酒词,但男女情爱勉强不得,儿子今生只爱画眉一人,恳请母亲成全。若是再有下次,儿子便搬出去住。”   “你,你……”王约素气得身前不住起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夫人,别气,千万别气。”见状,纪从回伸手揽住王约素,厉声道:“忱儿,你别忘了,画眉的卖身契在谁手里。”   闻言,纪忱的气焰一下子短了半截,不情不愿道:“儿子会光宗耀祖,也只想与画眉相守,请父亲母亲成全。至于酒词……”说到一半,他眸光闪烁不定,没看霍酒词,“成亲那日我便与她说过,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她,她也允了,既然允了便不该多求。”   纪忱说的每一字,霍酒词都听得清清楚楚,而这每一字没之前的锋利。   从今往后,她是侯府的儿媳,而不是纪忱的妻子。   “画眉想回来也可以,必须挨家法。”有纪从回顺气,王约素心口的起伏才渐渐缓和,她恼火地看着纪忱,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哪儿舍得叫他搬出去住。   “挨家法?”画眉轻声念着,瘦弱的身子颤抖地厉害。   纪忱收紧手,示意她别怕,“画眉身子弱,便由儿子替她挨家法吧。”   “忱儿!”罗氏失声,搭着羡鸯的手上前道:“别听他们俩的话,奶奶准你和画眉回来。”   王约素本就在压自己的脾气,听得罗氏的话,心中怒火“噌”地一下上去了,她刚站起身便被纪从回按下。   “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都别说话,我才是侯府的一家之主。”纪从回站起身,眉头紧拧,瞧着很是不快,气势也是从未有过的足,“画眉私自逃出侯府,理应受罚。你出头便由你受罚,来人,摆木凳,上家法!” 第23章我要抢她   “嗯?”裴知逸左手控缰,右手拿起腰间的蛊玲,然而这会儿蛊玲已停止颤动。   曾几何时,他听师傅提过,蛊玲里的小豆子是师娘千辛万苦取来的蛊虫,两只蛊虫一雄一雌,距离相近时便会产生感应。   !   “吁。”想到此处,裴知逸猛地勒紧缰绳往身前拉,白马抬起前蹄仰头长啸,来不及多想,他飞快调转马头往回追去,生怕错过了。   这头,马车夫稳住马匹,马车便跟着稳住。   里头三人都摔了,狼狈地很,夕鹭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去扶霍酒词,关切道:“小姐可有受伤?”   “没事。”霍酒词摇头,侧头看了眼羡鸯,“羡鸯,你怎么样?”   羡鸯自个儿直起身,回道:“谢少夫人关心,羡鸯也没事。”   “都没事便好。”霍酒词整理好仪容才打开马车门。外头人多,马车前行必定困难,且此处距离布庄不远,与其坐马车不如走过去。她拿出怀中的帕子往面上一蒙,“我们走过去吧。”   “是。”夕鹭跟着下车。   “是。”羡鸯刚挪一步便觉脚下踩着了东西,她挪开绣花鞋往下看。“铃铛?”她拿起软垫上的东西仔细瞧了瞧,是霍酒词的腰饰。   忽地,“叮叮当当”,蛊玲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她吓了一跳。   下一刻,一名年轻俊俏的少年郎跳上车舆。   “小医仙!”   裴知逸带着十万火急的心情策马追到马车,怀着十万分期待的忐忑跳上车舆,然而,真当他看到车内女子的面庞时,他眼中的光芒尽数熄灭,犹如被人泼了一碰冷水。   纵然他没见过小医仙的正脸,但他肯定,车内的女子不是她。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只蛊玲越响越烈。   视线一转,他看到了羡鸯手中的蛊玲,焦急道:“请问姑娘,这蛊玲可是你的东西?”   “……”羡鸯愣愣地瞧着裴知逸,除了纪忱,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少年郎。方才,她听外头的人说,骑马的俊俏郎君是个皇子。   皇子……   那是她做梦都见不到的人。若真能搭上皇子,她便舍了纪忱。   羡鸯垂落眼帘,使劲抓着手中的蛊玲,羞涩道:“是我的。”   她一承认,裴知逸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他缓缓松开搭在马车门框上的手,不死心地问:“恕在下冒昧,这蛊玲是谁送给姑娘你的?”   心思几转,羡鸯立马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是位孤苦无依的老人家,她弥留之际只有我在旁照顾,所以她将这蛊玲送给了我。”   “是么。”听了对方的话后,裴知逸满脸失望。他好不容易才遇上另一半蛊玲,没想根本不是她,也不是与她相关的人。   蛊铃做不了假。难道说,师娘并未将蛊铃传给她,反而给了别人?   “方才只有你在马车里?”他想不通,再度抬眼打量车内的女子,总觉得她不像是方才自己瞥到的那人。   “嗯,方才只有我在车内。”羡鸯点头,声音轻柔如水。   “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了。”几问下来,裴知逸心中的期待全成了灰烬。既然这人不是他的小医仙,他也不想多做停留。   少年转过身,利落地跳上白马。   两只蛊玲渐渐停止颤动。   这结局还真出人意料,羡鸯走下马车,不甘地望着远去的少年,她本以为自己能得到一段意外的姻缘,没想男人就这么走了。 第24章生辰忌日   第二天一早,寻人的皇榜便贴遍了整个帝都城。   霍酒词如同昨日一般,坐着马车来到布庄,今日布庄客流多,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全在说皇榜上的事。   “据说当今圣上染了怪病,御医们束手无策,这才重金寻找医仙虞以沫的徒弟。”   “但凡有点消息的都能拿百两赏银。”   “皇上出手还真大方啊。”   听得虞以沫的名字,霍酒词忍不住侧了耳朵,心下奇怪,姑姑有徒弟?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夕鹭若有所思,靠近霍酒词道:“小姐算是二姑娘的徒弟么?”   “我?”霍酒词愣了一下,抬脚往柜台走去,“不算。姑姑教的许多事我都不记得了,说是半吊子都勉强。”   皇宫里的水可深,她一个平头百姓,没必要去蹚。   “姑娘,这浮光锦是我们桃夭布庄新进的布料,您瞧瞧。”   “郡主肤色白,穿雪缎更适合些。”   ……   霍酒词翻着账簿,仔细查看到货数量,期间,她总能听到羡鸯的声音,并非是羡鸯的声音好听,而是她来来回回就会介绍四种布料。   从长远来说,这肯定要出事。   霍酒词摇头叹息。   给客人挑布料一定得灵活,倘若客人有自己喜欢的布料,那他们便别说话,若是客人主动要求他们挑,那他们就得根据穿衣裳的人来挑。   比如,浮光锦是亮布,那便不该挑给肤色偏暗之人;再比如,雪缎柔软亲肤,价格也高,更适合做亵衣,而不是外衣。   显然,羡鸯并没听进去这些话,她给客人介绍布料只介绍自己喜欢的,并不管客人适不适合。   沉思半晌,霍酒词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她想着,得让羡鸯吃个亏,吃亏了才能长记性。她收起账簿,赶去绣坊安排刺绣之事。   *   晚膳时分,霍酒词回到侯府。   前厅已上好饭菜,桌边坐着四人,其中纪忱最显眼,他面色苍白,想来是昨日受的家法很重。   一等霍酒词坐下,罗氏当即来了一句,“日日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酒词在外头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就抛头露面了?”王约素厉声反击,在她看来,罗氏骂霍酒词便是打她的脸,“现在可不是以前,已故的惠景皇后就曾在帝都城里做生意,母亲这么说,岂不是骂了惠景皇后。”   霍酒词默然看着,没插话。   纪忱冷脸用饭,不发一语。   “你血口喷人!”罗氏被气着了,口不择言道;“惠景皇后是惠景皇后,给你比,你配比么?”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没想对方会这般说话,王约素瞬间黑了脸,正要回嘴。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静静,听我说。”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纪从回开始打圆场,一边按着王约素,一边按着罗氏,“方才娘说姑娘家不该在外抛头露脸,这是对的,万一叫有心人盯上就麻烦了。”   “对。”罗氏趁机往上爬,责怪地睨了眼霍酒词,“她长得不差,叫那些地痞流氓缠上,吃亏的可是忱儿。”   纪从回偏帮,王约素的脸立马不对劲儿了。   “自然,夫人说得也没错。”纪从回继续道,两边都不得罪,“惠景皇后确实有在帝都城里做生意,她还鼓励能做生意的女子都去做生意,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惠景皇后是个好女人,女人才为女人着想。”   这下,霍酒词算是听出来了,公公是个墙头草,不过,他夹在两人之间也挺为难的。   几人各自说着,忽然,纪忱放下碗筷,端方有礼,却最是疏离,“我回房歇息了。”   “等等。”王约素喊住纪忱,不悦道:“你今晚去惊春院。”   闻言,霍酒词夹菜的手微微停顿。   没等纪忱开口,罗氏抢先道:“忱儿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们少管。”说着,她看向纪忱,“忱儿别怕,奶奶给你撑腰。”她是真不想纪忱再离家出走了。   “娘,忱儿是我的儿子。”王约素放下碗筷,每一字都说得极重,像是在提醒罗氏。   她一说,罗氏更气,猛地站起身,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啊,你们是嫌我老了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是不是,现在我说话都没人听了,儿子不孝,儿媳也不孝,家门不幸……”   “娘,你这是做什么。”纪从回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一跪,谁敢站着,厅上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   霍酒词诧异地瞧着罗氏,她怎么都没想到,罗氏会坐在地上闹脾气。兴许,年纪大了的人真跟小孩子差不多。   纪忱拉着罗氏的手,焦急道:“奶奶,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不成。”罗氏坚决道:“他们不答应,我就坐在地上不起来。”   “父亲母亲,儿媳不愿强留夫君,你们也别逼他了。”便在纪忱与王约素犹豫间,霍酒词开口,声音淡淡的,丝毫不起波澜。   “……”纪忱偷瞄霍酒词,心头泛起些许微妙之感,仿佛被小猫挠了一下,不怎么舒服。   “娘,你看酒词多懂事。”纪从回给了霍酒词一个夸赞的眼神,“从今往后,我们也不逼忱儿了,你快起来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目的达到,罗氏便搭着纪忱的手站起。 第25章被人绑架   四月十六,祈福的日子,王约素带着霍酒词与画眉去了觉安寺。   霍酒词不在,孙牟还在绣坊未归,桃夭布庄便暂时由羡鸯坐镇。羡鸯学得认真,却也是真学不会那一套,只能照搬照抄。   “你们老板呢!”突然,一个刁蛮的声音闯了进来。   心口一跳,羡鸯抬头看去,不出她所料,来人果然是锦灵公主。伙计们都瞧着她,她不得不去应付。“民女见过锦灵公主。”   裴子渠斜眼看人,轻蔑道:“你谁啊?”   羡鸯上前行礼,恭恭敬敬道:“民女是侯爷府的丫鬟,羡鸯。”   “没听过,不认识。霍酒词呢,让她出来,本宫有事要找她。”裴子渠仰着脖子往里瞧,她今日好不容易出宫,谁想城里百姓都在谈论卫焚朝和霍酒词的荒唐事。   听得那些所谓的荒唐事,她是又喜又怒。喜的是自己看到了希望,怒的是霍酒词给纪忱戴绿帽。   “少夫人去觉安寺祈福了。”羡鸯端着一副温婉的姿态微笑。   “嗯。”裴子渠凑近羡鸯,小声问道:“本宫问你,霍酒词跟卫焚朝的事,是不是真的?”   没想裴子渠会问起这事,羡鸯面露诧异,却又立马反应过来,低声道:“民女是个奴婢,不敢胡言。”   裴子渠冷哼,“不说便是真的。好事。”说罢,她开心地挑了两匹云雾绫,“那个喜欢演戏的画眉呢?有没有遭到报应?”   “画眉……”念起画眉,羡鸯眸中旋即升起一抹复杂之意,“前几日,公子……”话说一半,羡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住。   “后头呢?”这怎么听都是话中有话,裴子渠急了,急忙扔了手中的布料,追问道:“纪忱哥哥怎么了?”   羡鸯紧紧闭着嘴,将脑袋垂得更低,“没什么。”她很清楚,这件事可以说,但不该由她说。   裴子渠是个急性子,想什么做什么,羡鸯不说可叫她急坏了,“大胆,本宫让你说,你就得说,再不说,本宫杀了你!说!纪忱哥哥是不是为画眉做了傻事?”   羡鸯依旧不说。   而在裴子渠看来,她不说便是默认。一想到纪忱为画眉受罪,裴子渠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恶心的女人,本宫要她好看!”   裴子渠走远后,羡鸯缓缓抬头,自顾自算账。   *   今日来觉安寺祈福的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道上人满为患,上个山都困难。   刘嬷嬷搀着王约素走在前头,霍酒词与夕鹭稍稍靠后,而画眉则搭着缥碧的手走在最后头,时不时便要歇会儿。   山风拂面,空气尽是树叶的清香。   霍酒词望向前头拥挤的人群,脑中不由浮现出儿时的画面,她常跟娘亲去寺庙里祈福。那会儿,娘亲总会躲着她去求签,行为古怪。   想着想着,她再度想起卫焚朝。   他是个奇怪的男人。   下次回严州,她一定得问个清楚。   “总算到了,我们歇会儿吧。”几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顶,王约素与刘嬷嬷累得不行,先进凉棚歇息去了。   霍酒词回身看了眼画眉,她脸色惨白,显然不大舒服。毕竟画眉是跟着她们出来的,万一有个好歹,侯府又得鸡飞狗跳。“画眉,你若是不舒服,我去同母亲说。”   “没。”画眉神色一变,慌忙摇头,“画眉没事,真的。”仿佛是为了说服霍酒词,她又补了一句。   霍酒词怎么说也是懂医理的人,如何会看不出画眉有事,可画眉不愿说,她也不自讨没趣。   歇息两刻钟后,六人一道进入寺庙祈福。   此时上香的人尤其多,香火味浓厚而刺鼻。刚进大门,画眉便觉胃里翻腾,受不住便扑到一旁开始干呕。   “娘子,你怎么了?”缥碧被吓了一跳,匆匆去拍画眉的背。   身后动静大,霍酒词侧头,隐隐猜到一件事。按道理说,通房是不得先生孩子的,即便有了也得强行打掉。   她不明白,画眉与纪忱在一处多年,如何会不知道规矩。   “明明是个奴婢,装什么娇生惯养。”夕鹭看不得画眉这幅模样,当即嘲讽一句。   霍酒词没接话,扭头继续上香。   好半晌,画眉才勉强直起身,捂着胸口慢慢靠近霍酒词。   山道上人多,寺庙里更多,几乎是人挤人的局面,稍有不慎便会走散。王约素拜过佛像之后去找主持解签,霍酒词对着佛像祈求在意之人健康喜乐,她没求签,自然不需要解JSG签。   画眉也没求签,只求佛祖保佑纪忱心想事成,她虔诚地拜了三拜,一起身,刚好对上霍酒词。   “少,少夫人。”画眉紧张地手足无措,说话声音也不怎么稳。   霍酒词朝她笑了笑,缓缓收回目光。不说其他,画眉为人是真简单,一眼看到底。这件事,她不会主动说,至于王约素会不会发觉,发觉后会如何,她不晓得。   “小姐,奴婢去求个姻缘签。”语毕,夕鹭俏皮地跑开了。   “你最好能早点嫁出去。”霍酒词笑着摇头,闲着无事便打算去内堂坐坐,走动间,她眼角余光恰好瞥见画眉被人带出侧门。 第26章虚情假意   “少夫人。”担心霍酒词丢下她,画眉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句。   “嘘。”霍酒词拧起眉心,示意画眉小声些。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为画眉解开绳索。   窗户封锁,霍酒词按着门框往外推去,谁料房门也上了锁,怪不得没人看守。   “少夫人,怎么办。”房门被锁,画眉急了,她一急便想哭。   “别吵。”霍酒词低声喝道。她记得,姑姑教过一个开锁的法子。她从发髻里抽出一只细长的簪子,将带有珠花钩子的那头插入锁孔之中,试探着去勾里头的锁芯。   “咔”,锁开了,她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掉落的锁扣,“走。”   画眉亦步亦趋地跟在霍酒词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今夜月光如水,两人都将脚步声放得极轻,生怕吵着那群绑匪。柴房在最后头,穿过后院子才到正厅。   “呼噜,呼噜”,守院的两人鼾声震天,瞧着像是睡熟了。   一遇这两人,画眉登时吓得双腿直哆嗦,差点往前跪去,好在霍酒词及时扶住了她。   她们小心翼翼地越过两人往前厅走,前厅睡着不少人,歪七扭八的,且都是男人,同样是鼾声震天。   画眉紧紧抓着霍酒词的衣袖,半点也不敢松开。   霍酒词主动走在前头,时刻观察四周的动静,“扑通”“扑通”“扑通”,心跳愈发激烈,她其实也慌。   “大哥,那俩娘们……”忽地,有人喊了一声,惊得霍酒词与画眉心凉半截。   霍酒词扭头往身后看去,男人并未醒来,只是啧巴了一下嘴巴。   “呼……”幸亏是虚惊,霍酒词松了口气,继续带着画眉往前走。两人一点点朝着大门口走,先出前厅,再过前院,最后才到大门口。   “哎呀!”踏出门槛时,画眉不小心勾到了裙摆。   她这一声可大,绑匪也不是聋子。一人睁开眼,循声一看,大叫道:“兄弟们快醒醒!不好了,那俩娘儿们逃了!”   *   他一喊,厅上睡着的人全醒了,吓得霍酒词拉起画眉拼命往前跑,两人没跑几步便到了马厩。   “快,上来。”霍酒词利落上马,再伸手将画眉拉上马,“驾!”   “呜呼……”林间晚风微冷,吹得两人的衣衫全往后飞去。   马匹颠簸得厉害,画眉紧紧抱着霍酒词的腰,连头也不敢抬。不知过了多久,她实在忍不住了,哑声道:“少夫人,奴婢流血了……”   “什么?”流血?“吁!”霍酒词当即勒紧缰绳控制黑马停下,“怎么回事?”她将画眉扶下马,灵机一动,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刺向马屁股。   黑马吃痛,癫狂似的往前头跑去。   她想,论骑术,她肯定不是那些绑匪的对手,还不如让绑匪去追马。   画眉面色惨白,额间频频有冷汗冒出,她看向霍酒词,虚弱道:“少夫人,救……”   “哒哒哒”,倏然,黑夜里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后头的马蹄声逼近,霍酒词心口一跳,即刻扶着画眉往旁躲,“我们先躲起来。”两人寻了一处茂盛灌木丛躲藏,大气也不敢出。   果真,绑匪们追马去了,并没发现灌木丛的两人。   “先别走。”霍酒词按住慌乱的画眉,目光如鹰。   “画眉……画眉……”没一会儿,林中传来一JSG道熟悉的男声,急切而沙哑。   两人当即对视一眼,是纪忱。   “公子!”画眉喊出声,奋力朝纪忱挥手,“公子,画眉在这儿。”   “画眉?”听得人声,纪忱猛地调转马头朝两人跑来,他匆匆跳下马,第一眼看到霍酒词,她一身狼狈,长发也散了,不由心生怜惜,关切道:“你……”   画眉泪眼朦胧,刚想说话,嘴还没张开便晕了过去。   “画眉!”   *   皇宫,御书房。   “皇上,纪大人求见。”门外传来了胡霁的声音。   “纪忱?”裴雍放下朱笔,念起近来帝都城里的流言便觉好笑,他还真想不到,纪忱的妻子会跟卫焚朝有牵扯,“传。” 第27章寿宴重逢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霍酒词低头盯着账本,单手拨弄算盘,越算眉心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疙瘩。   羡鸯做账的方式与她不同,较为粗糙。连算一整天,她才将这两月的账目理清,明面上净挣七万两,实际净挣六万两不到。很明显,她走之后布庄的生意少了大半,怪不得王约素要她过来帮忙,还说可以给她加月钱。   原是为这。   自然,她给钱,她还不来么。   霍酒词细致地改着账本,脑中不由想起自己写的字据。   一年之内用自己的钱还那六万两。母亲还真是一点情意都不留。   也多亏这字据,叫她彻底看清了侯府里的每个人。而今,她只是一个还债人。倘若纪忱肯给她休书,她当天就搬出侯府。可问题是,纪忱似乎并没有休她的意思。   “少夫人,账本可有什么问题?”夜深,羡鸯笑着行至霍酒词身畔。今日没什么生意,伙计们早早回家了。   “没什么大问题,我已经改好了,往后你照着我的法子来做账吧。”霍酒词合上账本,抬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无力道:“一日之内的所有花销都得算成本里头,别觉得银子少便不记了,到时这儿算多,进钱庄的银子对不上,母亲必定找你麻烦。”   羡鸯乖巧地点了点头,“是,羡鸯知道了。”她瞧瞧霍酒词,问道:“少夫人,近来布庄生意不大好,您可有法子?”   闻言,霍酒词心思一转,为难道:“夏天日子热,官家小姐都不愿出门,我也没法子。”   原本她画了不少新花色,但在回来的第二天,她让夕鹭将新花色全卖给了其他布庄,一个不留。   “原来如此。”打理布庄一事上,羡鸯格外信任霍酒词。   两人收拾好东西,熄灭蜡烛打道回府。   临近戌时末,主道上几乎没什么人,摊子三三两两,略微冷清。   羡鸯开口,虚心同霍酒词请教,“少夫人,奴婢想问您一件事,布庄前几日做了《狼裔》里女主角的衣裳,为何卖得不好?”   “你做错了方向。”霍酒词目不转睛地看着夜宵摊子,想想还是决定省钱。   都城里每隔几月便会冒出一本热门话本。有桃夭布庄的霓裳羽衣在前,其他布庄争相效仿,出了话本《狼裔》里女主角的衣裳,谁知反响平平。   羡鸯有样学样,也让孙牟做了几件,结果卖得也一般。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   “《狼裔》虽然写得精彩,可跟《坠仙》截然不同,《坠仙》重点写女主角的成长,衣裳描绘也多,看话本之人大多都会喜爱她。而《狼裔》,主写男主角复仇之事,女主角除了温柔听话几乎找不出叫人印象深刻的点儿,被人提及的次数也少。你觉得,有多少人会对女主角的衣裳感兴趣?”   羡鸯默然聆听,望着霍酒词疲惫的模样若有所思。   “做女主角的衣裳不如做男主角的衣裳,不过你得清楚一件事,男子对于话本中的衣裳相对来说没那么热衷。”渐渐地,疲惫上涌,霍酒词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低声道:“做可以,得少做。”   “谢少夫人指点。”羡鸯温声回应,眸中的光却是冷的。   *   亥时初,夜色深沉如墨,侯府里的人大多已经睡下,只剩几个巡逻的家丁。   福熙院与惊春院位于不同方向,一进大门,两人便分开了。   霍酒词独自往惊春院走。这几日,她为了还钱的事心力交瘁,吃得少,睡得也少,整个人瘦了一圈,加之今日劳累一天,这会儿更是头昏脑涨,步履虚浮。   今夜无星无月,路上只有几盏石灯亮着,昏暗非常。   “嘶。”霍酒词揉着沉甸甸的脑袋,走上池塘中央的石桥,倏地,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   “嘭!”她没反应过来,狼狈地跌进池塘。   瞬间,漆黑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身子又累又重,且四肢凝固,她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想喊也喊不出,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有人喊她。   “小姐!”   *   落水后,霍酒词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原来她并非真实世界的人,而是话本里的配角,怪不得她行为受束,有些心思也来得莫名其妙。   《风华郎与通房》,这话本在天都城里印几册卖几册,待字闺中的姑娘看了哭红眼,少妇看了也潸然泪下。   女主角儿画眉,男主角儿纪忱。话本写的是,画眉如何从一个丫鬟走到通房丫鬟,再从通房升级为妾,妾升侧,最后挤掉原配,一步步当上正妻的故事,而她霍酒词,是纪忱的正室,也是破坏他们俩幸福的罪人。   她出身官宦,性子温柔大方,待画眉如同亲姐妹一般。   写书人打算让她与画眉共事一夫,谁料天都城里的人不乐意了。   话本是从画眉视角写的,极少写其他人的事,即便写了也是寥寥几笔,以至于看话本之人不是心疼受苦受难的画眉,便是将自己代入画眉,这时,有个温柔大方又能干的女配角在,他们哪儿会舒服。   基于买书人的强烈要求,写书人便改了后续的剧情,先让她失去父母,再安排夕鹭受羡鸯所骗去谋害画眉,被纪忱打断双腿。   买书人看得开心,写书之人只得继续往下写。   在纪从回的寿宴上,她被羡鸯下了药,颜面尽失,而纪忱出于愧疚并没休她,反倒让她继续留在侯府。她以为下药之人是画眉,开始想尽法子谋害画眉。   一次又一次的阴谋诡计,叫纪忱彻底磨光了对她的愧疚,直接给了她一纸休书。   被休后,她带着残废的夕鹭独自生活,没多久,夕鹭为了不拖累她自尽身亡。她孤苦无依沦落青楼,头一夜便咬舌自尽了。 第28章你属于我   男人身上很凉,一贴近,霍酒词便觉心口没那般热了,可随之而来的是空荡,亟需东西来填满。   “救你?”裴知逸挑起剑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单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仔细打量。   看样子,她似乎是吃了那种药。   皇榜贴了那许久,她人在帝都城不可能看不到,而她什么都反应都没有,多半是将他忘了。   “对,救我……”霍酒词点头,眸中水光潋滟,如妖般惑人。   裴知逸抿起唇瓣,心头五味陈杂,有对她失约的气,也有乘人之危的慌,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微妙兴奋。   他眼中幽沉一片,故意拿话逗她,“我不缺钱,倒是缺个太子妃。”上回她离开时没答他那句话,今日久别重逢且好不容易相遇,他怎么着都得先让她答应下来。   做解药可以,但不能没有名分。   太子妃?听得这三字,霍酒词仿佛被人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她强忍着燥热松开手,颤声道:“民,民女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了,请殿下恕罪……”   说着,她又拧自己一把,强撑意识往后走。   “不准走。”   下一刻,裴知逸伸手拉住她,一扯一圈,将她牢牢地困在怀中。他扣着她纤细的腰肢往身前按,打趣道:“你方才说,只要我救你多少钱都给?嗯,我的卖身价千金难求,可对你我心甘情愿赔钱。不过,你买了之后便不能反悔了。”   “民女不,不要……”被压下的热意再度袭来,霍酒词的额际缓缓渗出汗珠,双手并用,妄图挣脱男子的怀抱。   然而,她的身体不受脑子控制,情不自禁地靠了上去。   不要?听得她话语中的拒绝,裴知逸不乐意了,抓着她挣扎的小手反剪在身后,“不行,你问我讨了就必须要。”   五年前,她明明答应自己会再来龙台山,结果渺无音讯,一去不回也就罢了,还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气她没认出自己,也气她随意找人当解药,哪会再让她离开。   说罢,裴知逸抱起霍酒词离开绥安侯府,将那一地的热闹都扔在了身后。怕被人瞧着她娇媚的模样,他没走正道,直接翻了墙。   路上,药效加剧,霍酒词强撑的意识全散了,只晓得放任自己,她仰头凑近裴知逸,两手拽着他的衣襟往下拉,生涩地亲他。   湿软的触感袭上脖子,惹得裴知逸一个激灵,差点从墙头摔下去,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形。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在对上她的双眼时,果断点了她的穴道。   *   此次参宴人数众多,马车全停在侯府门口,排成长长一队,而裴知逸来得晚,马车只能停在围墙边。   侍卫楚兼独自坐于车舆边上,双手抱剑,面容空洞冷峻,瞧不出一丝人的感情。他是裴知逸十五岁时的生辰礼,也是裴雍从一千名暗卫中特地挑的。   他虽不懂情爱,但跟着裴知逸在龙台山待了三年,也知道他日日思念一名女子,等了那人五年。   冷不丁地,有人从墙头跳下,出于习武之人的警觉,楚兼下意识往那儿看去。只见裴知逸行色匆匆,怀中抱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见状,楚兼冷漠依旧,眸光倒是闪了闪。   “回宫!”裴知逸抱着霍酒词飞速跳上马车,丁点儿也不愿楚兼看到怀中的人儿,“嘭”,马车门重重被关上,里头传来一句低哑的男声,“有多快跑多快!”   楚兼利落地收回目光,目视前方道:“是。”   “啪啪啪!”他下手就是三鞭子,骏马发出一阵痛呼,使劲往前跑。   *   马车内没点灯,可外头这会儿正值夜市热闹之际,明媚的光,沸腾的声,透过薄薄的布料闯入里头。   裴知逸轻轻放下霍酒词,心口一阵乱跳。下山许久,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龙台山的小道士了。   他十八岁,是个正常男人。   他喜欢她,打心眼里喜欢她,可两人分开五年,加之她忘了自己。这一下直接要行周公之礼,他紧张地不行。   “嗯……”药效愈演愈烈,霍酒词的双眼隐隐涣散,额际热汗直流,喘气声也一声大过一声。   裴知逸直挺挺地坐着,暗忖,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出手解开霍酒词身上的穴道,暗自回忆自己看的避火图。   一待身上的穴道被解开,霍酒词猛地一扑,裴知逸没防备,被她扑个正着。   霍酒词此刻已是理智全无,只晓得拉扯裴知逸的衣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滋啦”一声,她撕了他的中衣。   “……”   裴知逸懵了,愣愣地看着霍酒词。两人阔别多年,久别重逢,没想场面竟是这般尴尬。   马车奔腾前行,里头光影交错。他痴痴地望着霍酒词,他的小医仙长大了,眉眼间全是女子的气息,妩媚勾人,身段玲珑有致,也勾人,尤其今晚。   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也快了,每一下都带着热气。   没等他做出动作,她扬起脸,覆满水雾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我要亲你……”她说完就亲,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自然,他也不会拒绝。   她莽撞地将唇贴上来,毫无章法,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 第29章半夜翻墙   马车进入主道,霍酒词喊了停,她搭着门框,一步一挪,费力地走下马车。昨晚荒唐一夜,她身子本就不舒服,被马车抖了半天,更不舒服。   尤其是双腿,隐隐发颤。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那个混蛋!   “姑娘,十文钱。”车夫收起马鞭,色眯眯地望着霍酒词。   谁也不愿被人这般瞧着,霍酒词当即黑了脸,转身往腰间摸去,腰间有个钱袋,还有蛊玲。   嗯?她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腰间的蛊玲。这只蛊玲上刻的是龙,怪不得手感不一样。除此之外,其他的别无二致。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另一只蛊玲在一位叔叔那儿,且叔叔是姑姑的相好。昨晚那个男人的年纪并不大,怎么可能是姑姑的相好。   难道,他是那个叔叔的弟子?小道士?   可她记得,他说自己是太子,太子又怎么会是道士。   想不通的事不想。   方才她走得急,钱袋和蛊玲都拿错了。霍酒词拿起钱袋瞧了瞧,苏玉细锦,五百两一匹,金丝绣线,果真是太子才会用的东西。眼下她身上没钱,只能先借他的。   钱袋里头全是银子和银票,一文钱也没有。她无法,便从里头捏出了最小的碎银子。   见状,车夫急急伸手过来,不料伸到一半便被凭空飞来的石头打了,“哎呦!”车夫惨叫,闪电般收回手,害怕地四处张望。   霍酒词将银子扔了过去,转身进入成衣店。要真穿这身男装回去,她百口莫辩,说不定还会被罗氏浸猪笼。   *   一路上,霍酒词想了许多,自己是话本里的人,十四岁之后的所有行为都是写书人的安排。如今那话本已经完了,而她,是虚假世界里真实的霍酒词。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从昨晚来看,话本里的一切并非不能更改。   今日,侯府里安静地很,前厅站着一群人,熟悉的几人都在。听得霍酒词进门,他们齐齐看向她,神色各异。   霍酒词咬牙压下喉间翻涌的不忿,她为侯府和布庄劳心劳力,到头来,真心待她的人屈指可数。她记得话本里的故事线,寿宴前不久,夕鹭因谋害画眉的孩子被打断了双腿。   一共八棍。   夕鹭才十六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没了双腿叫她怎么活。   霍酒词移动目光扫过厅上几人。她虽没亲眼见着夕鹭挨家法,但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她的心便一阵阵地抽疼,鼻子发酸。   “酒词,昨晚有人瞧见你同一名男子翻墙出了侯府,是不是真的?”罗氏放下茶盏,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骤变。   霍酒词走上前,淡淡道:“不是,没有什么男人。昨晚我身子不大舒服,想着不给你们添麻烦便独自一人去了医馆。”   纪从回默然听着,对此将信将疑。   “是么。”王约素不冷不热道。   纪忱与画眉坐在一处,姿态亲昵。   “哪个医馆,哪个大夫?莫不是帝都城里的那位风流公子,卫大夫。”罗氏嗤笑一声,故意加重语气提醒人,“他会看病?我怎么不晓得。”   “酒词。”纪从回出声,言语中似有不满,“你昨晚究竟去见了谁?”   霍酒词扯开嘴角,重重吐出两字,“大夫。”   这时,画眉开口了,柔声道:“姐姐待夫君一心一意,怎会与卫公子有染。你们瞧,她眼下有晕,昨晚定是去医馆看病了。”   画眉不说还好,她一说,霍酒词更来气。她拧起眉头,死死地盯着画眉。都是因为她,自己的结局才会被大改。   当然,那共事一夫的结局她更不想要。   话本中的故事对于别人来说是话本中的故事,可她事真实的人,有真实的感情,真真切切地经历了失去父母的痛苦。   “姐姐。”被霍酒词发狠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画眉面色一=白,不由往纪忱身边靠了靠。   纪忱顺手揽住画眉,侧头往霍酒词看去,对上她的瞬间,他心口蓦然一跳。似乎,她的眉眼间绽开了点艳色。   至于缘由,他没敢想下去。   之前,他曾暗示过她,可以去风月楼找小倌儿。兴JSG许,她昨晚真的去了寻欢楼。   纪忱垂下眼帘,隐隐觉得心口堵得慌。   问不出话,罗氏恼了,大声道:“刘嬷嬷,你带酒词去后堂验验身,看她昨晚究竟去见的谁。”   闻言,霍酒词浑身僵直。她望着厅上几人的嘴脸,一个比一个难看。昨晚那杯酒是羡鸯的手笔,为的就是让她身败名裂。   若非看过话本的全部,她肯定猜不到,羡鸯才是最精心计的人。   “……”刘嬷嬷低着头,没动作。 第30章有点印象   “哒哒哒”,家丁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窗里窗外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慌乱焦急,一个泰然自若。   裴知逸是真无所谓,他巴不得自己叫人发现,到时明抢都行。   “你快进来!”霍酒词催促道,果断拉了一把裴知逸。   裴知逸顺势跳进屋内,霍酒词以迅雷之速关上窗户,她思量着,通常情况下来说,那些家丁不会闯进来,可万一呢。   她环顾一圈,衣柜里,床榻下,这两算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了。“你……”说着,她扬起脸,正好对上裴知逸似笑非笑的眼神。   少年俯下身,细细的几缕额发跟着落下,俏皮地扫过眼眸,“你拉我进屋,不怕纪忱来捉奸?”   闻言,霍酒词面上骤冷,不悦道:“殿下别说笑了。”   “嘭嘭嘭。”这时,家丁用力敲响房门,大声喊道:“少夫人,府里进贼了,小人能进屋查看查看么?”   霍酒词急了,二话不说,抓起裴知逸的衣袖便往衣柜那处走。让堂堂太子趴床底委实不敬,纵然藏衣柜也不敬,但两相比较还是衣柜好些。   裴知逸抿着嘴,像个木偶一般,任由霍酒词带着走。他不明白,他们俩都有过夫妻之实了,她为何这般抗拒他。   “你先进去。”霍酒词拉开衣柜门,随后将裴知逸推了进去。   裴知逸长得高,但衣柜不高,他进去显得束手束脚的,只能佝着身子,“小医仙……”   “嘭!”没等他说话,霍酒词直接关上衣柜,稍稍整理自己的仪容才去开门。“怎么回事?”   外头站着一群家丁,各个神色紧张。她装作不解地问道,“屋里就我跟夕鹭在,没人闯进来,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家丁探头往屋里瞧了瞧,又看了看霍酒词,“少夫人没事便好,倘若遇着可疑之人一定得喊我们。”   “嗯。”霍酒词笑着点头,客套道:“你们半夜巡逻辛苦了。”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少夫人早些歇息吧。那贼人定是去了其他地方,我们走。”他们几个低声咒骂一句,匆匆离开。   他们走远,霍酒词不由松了口气,连忙插上门栓。她打开衣柜门,见他一副小老头揣手的模样,嘴角一弯,“他们走了,你也快走吧。”   裴知逸冷脸从衣柜里走出,长腿一迈,一步站在霍酒词面前,锦袍下摆撞上了云烟裙面。   察觉到两人离得太近,霍酒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恭敬道:“殿下该走了。”   裴知逸不满她退后的动作,跟着上前一步,“你昨晚说要嫁给我,我当真了。”   “那不算。当时民女并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霍酒词别过脸,再往后退一步,“我,民女,民女昨晚说得明明白白,只能给钱,既然殿下不要,民女便不欠殿下什么。”   “你!”她这般嫌弃他,裴知逸顿时来气了,清亮的眸子里落了浅浅的阴霾。他很少动怒,而这些很少里头全是她惹的,“小医仙,我不想逼你,也不想拿太子的身份来强迫你,你别退了。我知道,你不记得我。”   不记得?霍酒词抬眸,对上裴知逸落寞的眼神,心口不受控制地发软。   “那天,你离开道观时答应会再上山看我。我信了,日日盼着下个冬天快点到来,盼着你告诉我那个答案。”屋内烛光幽幽,裴知逸叹了口气,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在深夜里听来莫名悲伤。“可是,我等了五年,你都没来。”   霍酒词默然听着,见他这般说话,她顿时觉得喉间被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   忽地,她抓住一个事。五年前,那不就是她失忆的时候。   “你是?”那个小道士?后面三个字,霍酒词没问出口。   “我说我是龙台山的小道士,你也不记得,不是么?”裴知逸苦笑,流畅的颈线一丝丝绷紧,干净而脆弱。   真的是他。霍酒词无措地垂下眼帘,此刻,她根本不敢看那双哀戚的眸子。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说,而她脑中犹豫的时候,嘴巴已经说了,“十四岁那年,我撞伤了脑袋,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你撞伤了脑袋?”听得这话,裴知逸猛地一颤,剑眉整个拧起,伸手压着她的后背往身前按。   “啊。”霍酒词顺势扑去。   “伤哪儿了,我瞧瞧。”裴知逸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在乎,掀开她的长发就要看伤口。   “你放开。”两人靠得近,霍酒词面上一红,推拒道:“如今五年过去,疤都没了。”   “也对。”裴知逸失望地放下长发。倏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她拉到桌前坐下。他拿了灯盏往面上照,好让她看清自己的脸,“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看久些。”   他越凑越近,鼻尖几乎贴了上来。   霍酒词:“……”   在她的记忆中,除了纪忱,她鲜少跟男子这般接触的,却并不讨厌。 第31章屋里有人   侯府里原是霍酒词管家,一切事物都由她打理,小到院落洒扫,大到寿宴操办出行送礼。而自打霍酒词借钱那日起,打理侯府的事便落到了孙牟头上。孙牟晓得纪忱的脾气,又将打理书房的相关事宜交给了画眉。   对于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纪忱一上手便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同。他喜用梅记纸,而今日这纸怎么写都不舒服,品质差了一大截,还有墨汁,也不是常用的玉香墨。   “池渊。”纪忱恼火地放下笔,眉心蹙了又蹙。   池渊正在外头晒书,闻言便跑了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纪忱冷冷地扫了眼案上的东西,不悦道:“今日笔墨纸砚是谁备的,连我的喜好都不知道。”   池渊上前捧过墨盘闻了闻,如实道:“之前书房都是少夫人在打理,如今少夫人不管事了,孙总管便让眉娘子来打理。”   闻言,纪忱依旧面色不佳,语气倒是缓和了些,“她一片心意,算了,放着吧。”   “是。”池渊放下墨盘,心头闪过许多事。   霍酒词对他有恩,他自然盼她过得好,至于其他,他不敢肖想,肖想便是玷污她。   说起来,他还真不晓得公子究竟喜欢画眉哪一点,或许,天之骄子就喜欢画眉那样柔弱依赖人的姑娘吧。相比之下,少夫人确实独立些。倘若卫焚朝不是风流公子,他倒是觉得少夫人与卫焚朝挺般配的。   “对了,少夫人近来都在做些什么?”纪忱重新捏起笔,强忍着不适开始写字。   以往他也听过霍酒词与卫焚朝的流言,但他从来都没信过。他敢笃定,她不会背叛他。今早,他又听见了,街坊邻居说霍酒词跟卫焚朝有来往,说他纪忱头上戴了顶绿帽子。   当时他不知怎么了,竟想骂人。   难得见纪忱问起霍酒词,池渊心头一喜,故意提了卫焚朝,“少夫人近来都与羡鸯一道打理布庄。有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忱偏头道:“何事?”   “少夫人今早去见了卫公子。”说着,池渊偷偷瞄了瞄纪忱,“小人觉得,卫公子对少夫人很是特别。”   她当真去见了卫焚朝?   纪忱听得浑身不得劲,心思微乱,手下的字用力一划,写歪了。他搁下笔,静静理着自己的心。不对,他的心早已被画眉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可,为何池渊说起卫焚朝与霍酒词见面,他会不舒服,跟被鱼刺扎了一样。定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毕竟霍酒词是自己的妻子,男人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有点占有欲。   不是么?   *   册封典礼后,诸位皇子全来了东宫,齐齐恭贺裴知逸,没一会儿便将东宫前厅站满了。   裴知逸匆匆跑进前厅,打算拿了蛊玲便走,撞上他们旋即一愣。他晓得,这些人是他的兄弟,但他没跟这些人正儿八经地处过,几次见面也都是说些场面话,自然没什么真感情。   其中,大皇子裴知逐与二皇子裴知临最年长,站在前头,其他几个皇子年纪不大,站在后头。   见裴知逸过来,几人不约而同道:“恭喜五哥(弟)。”   裴知逸急着去见霍酒词,敷衍道:“多谢。”   裴知临温和地望着裴知逸,一脸关切道:“五弟,你看样子很急,是要出宫见人?”   “我急着出宫见锦灵。”裴知逸笑,对于裴知临,他总觉得这个二哥比大哥要难对付地多。“怎么,二哥也要去?”   “有父皇宠着,她已经够无法无天了,你别惯她。”裴知逐上前,伸手搭着裴知逸的肩头,将他往位置上带,“五弟,听说你在玄乙道观学了不少算命的本事,不如给我们几个算一算?”   他这话一出,除裴知临外,其他几个皇子的神情可谓十分精彩。   裴知逸眨眨眼,也不推脱,笑道:“好,你们报生辰八字,我来给你们算,算错了可不能怪我。”   裴知逐不愿做出头鸟,便示意裴知诪报生辰八字,“六弟,你方才不是说,想试试五弟的本事么?机会来了。”   “啊,对对对。”裴知诪没什么心思,耿直地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裴知逸掐指仔细一算,点头道:“六弟的命数还不错,倘若安分守己,必定能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对了,六弟,你三月后会有一难,留在家中便可避开此难。”   听得他的话后,众人面色瞬息万变,裴知诪垂着脑袋,干笑两声。“谢谢五哥。” 第32章心思微动   烛光照得屏风朦朦胧胧的,隐约能看到后头的画面,霍酒词端坐在浴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浴桶里的花瓣。   非礼勿视。   脑中响起这话,纪忱尴尬地转过身。屋子里没人,是他多想了。其实仔细算起来,打她父母出事后,他们俩几乎没说过话。   今夜一时冲动过来惊春院,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有什么事问我?”在热水被撩起又落下的声音中,霍酒词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全然没了之前见他时的温柔,以及隐藏在温柔之下的欣喜。   纪忱关上房门,站在原地不动,渐渐地,他心底起了类似失落的情绪,停顿片刻才开口,“外头传言你跟卫焚朝有私情,可是真的?”   此刻,裴知逸缩着身子躲在浴桶里。谁能想到,堂堂大胤太子,竟然夜闯绥安侯府,如此也就算了,还躲人家妻子的浴桶里,这要传出去,帝都城里的说书先生铁定能说上一月。   纵然水下视物没那般清晰,但也能看到一些。他不是瞎子,稍微瞥着一眼便觉心猿意马。   蛊玲入水后便安静了下来,霍酒词在水中慢慢摩挲着上头的凤凰花纹,反问道:“当初你不是说,我可以去寻欢楼找小倌儿么?”   “……”纪忱被这问堵得说不出话,良久,他生硬道:“我了解卫焚朝,他生性风流,不适合你。再者,你即便要如何,也该为侯府的声誉着想。”   之前他都那般说了,今日也确实没什么立场质问她,可不问清楚,他心里头又不舒服。   谁知,他问了,她答了,他心里头更不舒服,跟噎着东西似的。   “他生性风流才好,太专情怕是要找上门来。”说到此处,手上一空,霍酒词忍不住拍了一下裴知逸的手,继续道:“至于侯府的声誉,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这话说得轻佻,同以前的性子截然不同,纪忱面上缓缓浮起一抹愠色,齿尖费力地挤出两字,“随你。”   之后,他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憋着气走了。   “嘭!”房门被关上,霍酒词气恼地看向水面,“出来!”   只听“哗啦”一声,裴知逸冒出水面,大喘一口气,清水从他面上落下,晶莹剔透,他却一下也没擦,只管直勾勾地看着她。   对上他的目光,霍酒词旋即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这会儿只穿着一件肚兜,她羞臊地抱住双臂,厉声道:“你闭上眼睛!”   “哦。”裴知逸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他想起方才纪忱的话,酸溜溜道:“小医仙,你跟卫焚朝有什么私情?”   霍酒词原想气气裴知逸,叫他给她添麻烦,然而一对上他,她竟说不出那句话了。“生意上的私情。”   “那就是没私情。”紧绷的嘴角缓缓松开,裴知逸沉下声,“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人谈生意,不过……算了,只要你不单独见他,我都能忍。”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就是他的一样。   霍酒词盘起长发跨出浴桶,刚拿起脱下的外衣,听他如此说话,下意识回身看了眼。少年兀自闭着眼,发梢上落下的水珠全打在面颊上,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往下撇。   “生意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什JSG么?裴知逸“腾”地一下睁开眼,认真道:“那我生气了。”   他一睁眼,霍酒词即刻背过身,匆忙披上衣裳,催促道:“你还不走?”   “我生气了。”裴知逸又说一遍,像个大爷一样地坐在浴桶里,丁点儿没起来的意思,“不走了。今晚就睡这儿。”   “无赖!”他越说越过分,霍酒词转过身,使劲拿眼神瞪他。“我收回方才那句话,不考虑了。”   好不容易才得她一句“考虑”,裴知逸哪儿敢再放肆,于是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道:“小医仙,我明日要去柳州。”   “我知道。”对上他这幅模样,霍酒词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几分。   裴知逸挪了一下位置,双臂交叠搭在浴桶边缘,定定地瞧着她,“你说自己会考虑嫁给我,不能食言。”   霍酒词纠正道:“你离开这里我才考虑。”   裴知逸眨了下眼,又道:“我刚刚帮了你。”   这一句句的,霍酒词总觉得他有话说,板着脸道:“方才那事明明是你惹的,不叫帮。”   “那也是帮了你。”裴知逸挑眉,近一步道:“所以,你不该表示点什么?”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霍酒词冷下脸,凶巴巴道:“表示什么?”   裴知逸也不拐弯抹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自然道:“亲我一下吧。小医仙,你那晚可会亲了。”   “……你下流!”他一提起那晚的事,霍酒词顿觉面颊发烫,火辣辣的烫,怒火上涌,压不住脾气便去打他。   裴知逸侧头,一把握住霍酒词的手往前拉。 第33章故作柔弱   华灯初上,寻欢楼便是都城里最热闹,也是人最多的地方,王孙贵胄文人墨客争相而来。   楼里丝竹乱耳,莺燕成群,众人各找乐子嬉戏,唯独二楼中央的雅间房门紧闭。曾几何时,这里也是热闹的地儿。   自打上次说出自己的隐私后,卫焚朝再没找人扮演所谓的亲情。屋内空荡荡的,桌上摆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刚端过来,还冒着热气。   一闻,卫焚朝便皱起了眉头。这方子是霍酒词今早差人送来的,说是能调养身子。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木然望着光溜溜的墙面。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两指并拢浸入药碗之中,借着药汁飞快在墙面上作画,转眼间,一张美人的面庞跃然墙上。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画得极为传神,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妩媚而稚气,犹如荡开了一泓秋水。   他缓缓放下手,药汁顺着修长的指尖下滑,一滴,一滴,缓缓落在白色的地毯上。   忽地,屋内烛光猛烈一闪。   卫焚朝反应极快,挥手一拂,墙面上的画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漆漆的水渍。   下一刻,卫江昶现身,他的气色比上次见到的还差,已经到了形容枯槁的地步。卫江昶直直立在房门口,纵然满身华服也掩盖不住面上的死气。   “爹娘死了,还剩一个妹妹。只要杀了她,你便能继承义父所有的财富。”   卫焚朝散漫地靠上窗棂,晚风吹起他单薄宽松的衣衫,呼呼作响。“我会杀了她,但绝不是现在。”   “焚朝,你打算背叛义父么?”卫江昶嗤笑,低哑的笑声回荡在烛光中,犹如远方传来的恶魔低吟,“义父知道你在想什么,痴心妄想。”   卫焚朝一动不动,本就苍白的面色被晚风一吹,愈发苍白,苍白地如同一张纸。他默然转过身,对上死气沉沉的卫江昶,“不,孩儿从没想过背叛义父,至于何时杀她,孩儿心里有数。”末了,他又加了两个字,“快了。”   对这答案极为不满,卫江昶气得胸腔起伏都大了些,“骗义父可以,别骗自己。倘若你下不去手,义父可以帮你。”   他很清楚,自己时日不多了。   卫焚朝是他选中的继承人,他便要让他变得跟自己一样,杀光所有的亲人,跌入地狱,再也无法从里头爬出来。如此,他才不会被感情束缚。   听得卫江昶的话,卫焚朝的手指下意识颤了一下。   纵然眼睛浑浊,不复清明,卫江昶还是看到了卫焚朝的动作,他沉沉叹息一声,“她是你妹妹。”   卫焚朝听出了卫江昶话中更深层的意思。他走了几步,重新坐在床榻上,扬手将碗里的汤药撒了出去。他望着外头漆黑的夜,眸色深邃。   “妹妹又如何。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女人。”   他说话的声很冷,字句又意外地炽热,像是冰架在火上烤,化成了晶莹的水。   这次,卫江昶是真生气了,他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厉声道:“吃下去。倘若三个月内你杀不了她便会毒发身亡。”   卫焚朝二话不说,拿起卫江昶手中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江昶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刑堂领罚。”   “是。”   *   惊春院。   霍酒词踏入主屋,这会儿池渊正在布菜,夕鹭坐在一旁,神情呆滞,全然没了以前的机灵劲儿,她愣了愣,心生感叹。   失去双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没那么容易过去,何况是她这样的小姑娘。   “池渊,多谢你来照顾夕鹭。”霍酒词行至圆桌边,由衷感激道,“一道坐下用饭吧。”   见霍酒词过来,夕鹭赶忙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姐姐回来了。”   池渊看了两人一眼,摆手道:“我留在这里不大好。你们俩慢慢吃,待会儿我来收拾东西。”   霍酒词柔声道:“没事,我自己会收拾。”   “行。”池渊也不坚持,笑着离去。 第34章心疼她了   柳州。   九月初,其他地方都是秋老虎吃人,偏偏柳州的大雨下个不停,一连十几日,洪水来势汹汹,一路冲毁堤坝,淹了沿岸的数百人家。   裴知逸带着赈灾银两日夜兼程赶到柳州,先泄洪,再命人拓宽河流,扩建堤坝,又在堤坝后头挖了备堤河。   屋田被毁,几千几万人流离失所,附近几个州城开始陆陆续续接走难民,当地却还有一千多的难民,他看得沉痛,便与百姓一道搭建临时住人的木棚。   忙碌一月,他才得了喘气的空。   来这儿之前,他命人去查了霍酒词的事,从严州查到帝都,能查的都查,一丝一毫都不得漏。   他真的很想知道,两人分开的五年里,她经历过什么。   晴朗的夜里,裴知逸盘腿坐在堤坝边上赏月。半空中的月亮又大又圆,清亮典雅。他仰起头,对月思人。   “殿下。”有人来报。   “都查到些什么,说来听听。”裴知逸将腰间的蛊玲取下,用手勾着绳索来回摇晃。这蛊铃她戴过,上头有她的气息。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蛊玲,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霍姑娘……”   “喊太子妃。”裴知逸打断他。   下属愣了一下,平静道:“太子妃是严州知府霍同庆之女,原本生性活泼,常与其姑姑虞以沫外出游玩。十四岁那年,太子妃与霍大人争吵,霍大人气上心头打了她一巴掌,太子妃撞上书案伤了头部,自此失忆。”   裴知逸捏紧蛊玲,他今日才晓得,她是这样失忆的。“他们为何争吵?”   “据那名早已离开霍家府邸的下人所说,霍大人在许多年前便给太子妃定了一门婚事,太子妃不愿嫁,这才与霍大人顶嘴。”   “是么。”裴知逸沉下脸。要不是霍同庆,他们俩早见面了,说不准现在都成亲了。不过霍同庆毕竟是她亲爹,他也不好说什么。“继续。”   “之后,虞以沫故去,霍同庆虽不喜这个妹妹,却也叫太子妃为她守了三年的孝,如此,太子妃的婚事便缓了三年。”   “嗯。”听得对方说起虞以沫,裴知逸立即想起了师父徐相濡。他看向蛊玲感叹,也不晓得师父去哪儿了。   来人继续道:“后头便是楚侍卫查到的事。去年九月,太子妃嫁进侯府,纪大人喜欢他那位通房,所以一直未与霍姑娘同房。绥安侯之母罗氏不喜太子妃,时常为难她,青阳郡主对太子妃也一般,侯府里待太子妃最好的是绥安侯。”   “呵。”裴知逸冷哼一声,幸亏纪忱眼瞎。   “后来,青阳郡主将桃夭布庄和侯府交给太子妃打理,太子妃聪慧,不仅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让布庄的生意翻了几倍。期间,青阳郡主也一直催着太子妃去讨纪大人的欢心,为此,太子妃还去了寻欢楼一趟。”   “什么?”寻欢楼?被这三字一激,裴知逸猛地挺起身来。他恨恨地咬着后槽牙,她竟为了讨纪忱欢心去寻欢楼。   纪忱那混账,他配么。   见裴知逸如此,下属事项地噤了声。在他的记忆中,太子殿下为人和善,鲜少生气,此时这般恼火,必然是爱极了那位太子妃。   “念念念,继续念。”裴知逸不耐烦道,手上使劲搓着蛊玲的纹路,仿佛如此便能发泄情绪一般。   “纪大人偏宠通房,所以太子妃在侯府里受了不少委屈。”说到此处,下属停顿片刻,斟酌再三才开口,“再之后,城里传出了太子妃与风流公子卫焚朝有私情的流言,可他们俩的事,楚侍卫查不到。”   “卫焚朝?”裴知逸重重念着这个名字,他那日问过小医仙,小医仙说他们俩之间只有生意上的往来,他自然是信的,只是,以楚兼的本事什么都查不到,那便说明卫焚朝确实是个人物。   他倒是没见过,但人人都喊卫焚朝“风流公子”,风流公子还能有什么好的。   越听越气,越想越不痛快,裴知逸深吸几口气,妄图平复心头翻涌的怒气。这五年里,她遇着的男人还真不少。不管了,这次回去,他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抢回皇宫里。   还是父皇说得对,到手的东西才叫人放心。   “还有呢?”裴知逸烦躁地躺下身,满心郁闷。他双手交叠枕着脑袋,暗自计划着,得尽快将这边的事了了,百姓重要,她也重要。   兴许,她在自己心里还更重要一点。   “今年四月,霍家府邸走水,霍大人与其妻潘氏不幸遇难,这场大火还累及周围邻居,房子被毁的几人便去了帝都问太子妃讨银子,太子妃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只能求青阳郡主,谁知青阳郡主说布庄挣的钱属于侯府,不属于她,最后是纪大人拿钱安抚那些人,而后,青阳郡主让太子妃立下字据,叫她一年之内用自己的银子还够六万两。” 第35章仇人落难   纪忱近来事多,大多时间都待在书房里头。而霍酒词,从严州回来后便一直在惊春院用饭,几乎不来前厅。   今夜月圆,用完饭后,纪从回等人坐在凉亭里赏月话家常。   羡鸯紧挨罗氏站着,一脸温柔地听着几人谈话,偶尔附和几句。   期间,王约素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羡鸯一眼,心下闪过许多念头。这几日,布庄进账的银子翻了一倍,其中一笔大生意也是羡鸯谈的。她琢磨着,羡鸯该是学到了霍酒词做生意的法子。   再怎么说,羡鸯都是侯府里长大的,终归会向着侯府,而霍酒词,她总觉得她打从借钱的事起便不大一样了,且这不一样叫她不舒服。   有些事还是罗氏说得对,布庄不能一辈子靠霍酒词。   昨日罗氏与她找人算过霍酒词的命,不是什么好命,将来还会影响纪忱的仕途。她仔细想想,算命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霍酒词没背景,相比之下,锦灵公主才是那个对纪忱有帮助的人。   至于画眉,她是真心瞧不上,什么本事都没有,当个妾都勉强,更别说是侧室了。   说到侧室……   王约素再度看向羡鸯,略微和善道:“羡鸯,别站着了,坐吧。”   “……”羡鸯瞪大眼,似乎是不敢相信。以王约素的为人,说这话便是认可她了。   一旁,画眉低头咬着唇瓣,秀眉微微拢起。   “羡鸯,快坐吧。”罗氏侧过脑袋,笑着拍了拍羡鸯的手,其中意思JSG不言而喻。   这时,下人端来一把凳子,羡鸯坐下身,身形有些僵,怕是还没缓过激动的劲儿。“谢夫人,谢老祖宗,谢侯爷。”   纪从回不语,默默看着王约素。   罗氏开口道:“从回啊,我和约素昨儿找人算过酒词的命,算命先生说她命不好,克父克母克夫,你还是让忱儿休了她吧,至于她借的银子,慢慢还便是了。有字据在,她不敢不还的。”   听得这些话,羡鸯心里便有数了,想来王约素是打算让公子休了霍酒词,却又不愿布庄生意变差,于是将注意打到了她头上。如此自然是好,毕竟她拼命学习打理布庄为的就是这一天。   “母亲,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万万没想到罗氏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纪从回的脸登时黑了,起身怒道:“我与霍贤弟是结拜兄弟,何况他曾救我一命,是天大的恩情,如今他惨死严州,我上回没帮酒词已是良心难安了,你还叫我别管酒词?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我做不出来!”   这回,王约素与罗氏一个鼻孔出气,“夫君,我们也不愿赶她走,可她继续留着,你就不怕她克死忱儿?”   “她……”纪从回语塞,沉思片刻,他踌躇道:“算命先生当真这么说?”   罗氏与王约素齐齐点头。   她们俩一点头,纪从回的态度便没方才强硬了,他无力地坐下身,试着与王约素商量,   “夫人,若非霍贤弟救我一命,我与你哪有今天。你能不能看在这份恩情上,别让酒词还那六万两银子?”   王约素偏头去拿石桌上的糕点,不情不愿道:“我考虑考虑。”   *   最近布庄生意不错,羡鸯便想趁着人多再卖些价格高的布料,于是请人画了套话本里的衣裳让孙牟做。   霍酒词算着时间,今日故意没进布庄,待在不远处的茶楼里看戏。倘若昨晚那小太监所言属实,一个时辰内,宫里的人必到。   时间一点点逼近,她心口汹涌的情绪几乎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想看羡鸯进大牢的场面,也想看王约素得知钱庄里的银子被封时的神情,一定精彩。   说来好笑,若非王约素坚持让她来帮羡鸯一道打理布庄,她还真不一定能想出这样的计划。   霍酒词临窗坐着,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龙井,霎时,茶香四溢。她捏起茶杯,刚呷了一口,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嗯?她立马抬眸看去,只见一群带刀侍卫从不远处跑来,领头那人虽也是太监,但看模样便不是一般的太监,想来多半是裴子渠说的大总管胡公公。   侍卫先进布庄,吓得布庄里的客人全跑了出去,伙计们也是怕得瑟瑟发抖。   此刻,羡鸯正在做账,一边写,一边轻笑。昨日夫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她想,自己的好日子应该快了。   至于霍酒词,她只能说,怪她自己命苦。   “胡公公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蓦然,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羡鸯抬起脸,布庄里头的客人全不见了,前厅站着两排杀气腾腾的侍卫。她还是头一次撞上这场面,双腿发软,“啪”,毫笔掉落在柜台上,墨汁飞溅,污了一大片账本。   随后,胡霁与米公公踏入布庄,米公公视线一转,定格在羡鸯的面上,他伸手指着她道:“胡公公,那日卖布匹的人便是她!” 第36章他回来了   羡鸯被抓,布庄被封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侯府。   一家子正在前厅用午膳,“你说什么?”纪从回放下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啪!”罗氏拍下筷子,急切道:“羡鸯怎会做这种事,定是霍酒词搞的鬼,她就是个灾星!你们还留她在侯府,现在好了吧,连累羡鸯入狱,都是你们害的!我们侯府供她吃穿供她住,怎么待她不好了!”   没等孙牟将话说完,罗氏自己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王约素眉心深锁,她一直以为霍酒词是个温婉且知恩图报的女子,应该不会这般对侯府,说不准是羡鸯自己惹的事。   纪忱不动筷子,心道,她肯定做不出这事。   桌上几人各有心思。画眉侧头看向纪忱,心头略微不快,伸手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她是随手夹的,根本没管纪忱喜不喜欢。   看着碗里的鸡腿,纪忱愣了一下,他不爱吃鸡肉。恍惚间,他想起去年自己同霍酒词去酒楼用饭的事,她点的菜全是自己爱吃的。   这么多年来,画眉总是享受自己对她的好却不付出,他心头其实很不舒服。   这时,霍酒词回了府,低垂螓首,看不清面上神情。她没进前厅,而是径自走向惊春院。   “酒词。”纪从回叫住霍酒词。   纪从回的声音入耳,霍酒词只得停住身,调转方向往前厅走。她哑声道:“父亲,母亲,老祖宗。”   画眉直直盯着霍酒词,眸中情绪几经变幻,如今有罗氏宠她,她的地位比之前高出不少,也能上桌了。   没等其他人开口,霍酒词先声夺人,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都是我不好,没教好羡鸯,叫她犯了这么大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怪我吧。”   罗氏一看霍酒词的脸便觉气上心头,拍着桌子道:“就是你的错!你还不去将羡鸯救出来!”   “……”霍酒词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眉心稍稍颦起,等泪光汇聚,她才道:“请老祖宗放心,我会尽力想法子救羡鸯出来的。”   孙牟叹了口气道:“这事其实也怪不得少夫人,方才少夫人一直在求胡公公放了羡鸯,只是胡公公不答应罢了。布庄命该有此劫。”   纪从回眯眼仔细打量霍酒词,见她不像是在说谎,稍稍松了口气。   王约素沉着脸,不置一语。   “姐姐,你不帮羡鸯可是为了那件事?那晚,大家都以为我小产是缥碧害的,后来羡鸯说出实情,害得夕鹭被打断双腿。所以你怪她,是不是?”画眉开口,一脸不解地望着霍酒词,真切道:“我都原谅夕鹭了,你就不能原谅羡鸯么?”   她一说,在场所有人齐齐看向霍酒词。   “好啊,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报复羡鸯,你个白眼狼!”罗氏气急,拿起身前的瓷碗便朝霍酒词砸了过去。   霍酒词下意识想躲,又硬生生忍住没躲,好让大家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霍酒词。   只听“叮”地一声,一只象牙玉筷击在了瓷碗上。   是纪忱出手了。   紧接着,“啪”,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瓣。   这一下突如其来,不止罗氏愣住,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纪忱会帮霍酒词。   霍酒词抬眸望向纪忱,她倒没觉得纪忱有多在意她,不过是愧疚心犯了。她想,自己再装一装,怕不是他就真将将那借据给她了。   “忱儿。”王约素不满地喊了一声,语气很重,犹如千斤巨石压来。   纪忱别过脸,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   如此一闹,厅上剑拔弩张,霍酒词暗自思索着,似乎,打她从宴会上醒来之后,这世界跟话本里的就不大一样了,纪忱没那么冷情,画眉也没那么柔弱善良。   话本里的画眉,什么都没做,都是别人害她,她是真善良,脑子也是真单纯,唯一一次动怒便失去孩子的时候,而那个时候,画眉也是真疯狂,恨不得让夕鹭死。   天都城人看到这一章时全都在心疼画眉,骂她恶毒,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原本可以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一生,照顾父母善终,就因为自己处在这世界里,要衬托画眉的善良好和美好,所以活该失去父母?   “酒词,你老实说,今日之事是不是你所为?”王约素冷眼盯着霍酒词,许久之前,她是认这个儿媳的,因为她什么都好,还听话,但从画眉怀孕开始,她对霍酒词就不大满意了。   “不是。”霍酒词利落地回了两字,她吸了吸鼻子,使劲咬住唇内的软肉,直到自己疼得掉下泪来,“母亲,你仔细想想,我还欠着侯府六万两银子呢,只要布庄在,我去帮忙每月都有五十两银子拿,可胡公公这一封,我便什么都没了,所以我为何要这么做?”   厅上几人哑口,罗氏冷哼一声,“谁晓得呢。”   霍酒词没管她,继续道:“羡鸯在我身边待的时间并不长,肯定有许多事没学到。那日,我身子不舒服,声音小,加之店里人多,她怕是没听清我说的话。后来,米公公过来,我寻思着,她该练练胆子,便让她去招呼米公公,谁晓得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母亲不信,大可问问布庄里的伙计,布料是羡鸯自个儿选的,不是我逼的。”说着,她垂眸思量片刻,自言自语道:“等等,前几日,她同我说起母亲,啊……”   说到此处,她故意停住,没往下说。 第37章你答应了   “你小心些。”霍酒词弄不清楚面前的状况,但眼下这儿危险,她也不多话,转身跑进了人多的主街道。   她话音JSG方落,又一道黑影落下,楚兼面无表情道:“殿下,让属下来。”   “你退下。”裴知逸抬手制止楚兼,双眸紧盯不远处的黑衣人,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他暗忖,此人的杀气明显是冲着小医仙的,而非他,那自然不是大皇兄和二皇兄所为。   回帝都城的一路上,他也遇着过几批杀手,两相比较,眼前这个显然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如何会亲自来杀小医仙。   卫江昶面上带着黑色的布巾,蒙脸蒙额,只露一双苍老的眼。他定定地瞧着裴知逸,浑浊的眼神登时变得明亮起来。   此刻,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今晚能动武纯粹是靠着丹药强提真气,不管杀不杀得了霍酒词,他过度消耗自己都会死。   生死于他无所谓,他早已看淡,然而卫焚朝的路,他是一定要替他铺平的。   对方不答,裴知逸也没继续问,江湖规矩,杀手的嘴一定要严,没死便服毒自尽,根本不给人问话的机会。   手腕一动,裴知逸上手便是杀招,不管此人出于什么目的要杀小医仙,他都不能叫他活着。   他自幼待在龙台山,除了念书便是学剑,剑术不说登峰造极,入一流之列根本不在话下,加之徐简阿传了十几年的功力给他,所以即便对上卫江昶这样老道的人,他也不一定会败。   交手间,他将内里注入剑中,又从剑尖逼出,霎时,千万剑光朝卫江昶涌去,跟罗网一般密集。   “好生厉害的晚辈。”卫江昶不禁在心头赞叹一句,抬手迎上,全凭内力硬生生地接了这一剑,身上各处大穴刺痛无比。   两人缠斗几十招,剑与剑飞速交击,渐渐地,卫江昶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随即明白过来,药效快过了,等药效一过,自己便会油尽灯枯。   可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卫江昶用尽全力挥出一剑隔开裴知逸,随后又掷出两枚烟雾弹。   “嘭!”一声巨响,地上迅速升起大片灰烟,浓烈得迷眼,裴知逸下意识别过脸,趁着这空隙,卫江昶上了屋檐。   “属下去追!”楚兼站得远,受烟雾影响小,见黑人要逃,他身子一跃便追了上去。   “铿!”裴知逸收剑入鞘,匆匆跑入人堆去寻霍酒词。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人一靠近,蛊铃便会响起,还会相互吸引,十分方便找人。   “小医仙,你可有受伤?”他一个箭步跨至霍酒词身前,想伸手又强行忍住,上下打量她,面上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没有。”霍酒词摇摇头。裴知逸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裴知逸,见他毫发无损不由松了口气。   奇怪,这人是谁。   她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究竟是谁要来杀她。难道是侯府里的人?王约素出身名门,应该干不出这事,罗氏倒是有些可能。   但也仅限于有可能,她以为,罗氏请不动方才那人。   “小医仙,你在想什么?”霍酒词久不说话,裴知逸忍不住凑近她,星眸闪烁。   “啊。”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霍酒词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结果不小心踩着了裙摆,整个人往后一倒。   “小心!”裴知逸眼疾手快,先拦住她的腰,再往前一拉,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   霍酒词受力扑在裴知逸怀中,撞上了硬邦邦的肌肉,瞬间,她只觉心跳如鼓,激烈得即将跳出嗓子眼。   他们俩虽有过夫妻之实,却只见了三面,不算太熟。一下这般亲近,叫她手足无措。   霍酒词尴尬地推开裴知逸,面上微红,她暗暗地念着,幸亏周遭灯笼多,他应该瞧不见她面上的红晕。 第38章若有来生   “酒词?”纪忱打开后门,见霍酒词在外头不由一惊,面色微变,“这么晚了,你在外头做什么?”   霍酒词对上他更惊,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低声道:“想不出救羡鸯的法子,便出去走走。”   对此,纪忱不置可否,余光往外头瞧了瞧,然而附近没什么人,更没卫焚朝的身影,他紧绷的心口顿时松了一松。“太晚了,快去歇息吧。”   “嗯。”霍酒词点头,径自往惊春院走。她边走边想,除了熟悉的几人,还有谁要害她?裴子渠肯定不会,难道是生意场上的人?   可她又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谁。似乎,话本里也没提过这人。   这次不得手,对方说不定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步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对手。   “酒词。”冷不丁地,纪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并且越来越近。   霍酒词回过神,使劲睁眼看着一处,让眼睛酸涩流泪,这才做出了泫然欲泣的模样。这幅样子她以前最不愿做,结果现在做的最多,想想也是讽刺。   她记得,写书之人原是打算让她做纪忱的白月光,后来迫无无奈改了,所以纪忱遇上了手腕上画着桃花的画眉,而不是手腕上有桃花胎记的她。   纪忱大步追上霍酒词,见她低着头,眼角有碎光闪烁,心生怜惜,温柔道:“为何哭了?”   “没事。”霍酒词吸了吸鼻子,不答,自顾自走着。   “酒词。”纪忱一把拉住她,只当她是想不出救羡鸯的法子而自责,“想不出法子还是别想了,我明日进宫见皇上,求他饶过羡鸯。”   霍酒词喉间微动,声音细不可闻,“嗯。”   纪忱猜不透霍酒词为何难过,沉声道:“到底怎么了。”   霍酒词低着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以为布庄被封之事是我做的,让我早些还钱。我如今也就在布庄帮帮忙,哪来的钱还……”说着,她戚戚地擦了擦面上的泪,红着眼看人,“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也没打算让你帮。纪忱,既然你不爱我,给我一纸休书吧。”   休书?   这两字犹如惊雷一般劈下来,纪忱当场震住,心慌了。他自认对霍酒词没什么男女之情,可听到她要自己写休书时,他不知怎么的,竟觉心头不畅,隐约有种怒意。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点不快,淡淡道:“你不必为此事担忧,过几日,我一定将字据还你。”   “还是算了吧,只要母亲宽限三年便好。”霍酒词压着嗓子,努力做出一副哭腔。   “你这是不信我?”纪忱皱起眉尖,清冷的面上徒然升起气一层愠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谢。”霍酒词内心一阵冷笑,面上却闪着泪光,柔弱而可怜。她瞥了眼纪忱拉着自己的手,故意道:“郎君,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你先遇着我,还会喜欢画眉么?”   仿佛被的针扎了一般,纪忱立马放开了手,有些难堪地别过脸。   “看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当我没说吧。”霍酒词幽怨道,转身便要走。   没等她走出三步,纪忱开口,“酒词,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倘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负你。”   呵呵,霍酒词听得想笑,她脑子可没坑,谁要跟他有来世。   *   见到纪忱的那一刻,裴知逸立即醋上了,他站在拐角,单手按着墙面,一使劲,墙面便凹了下去。   若不是怕小医仙反悔,他现在便想冲上去带走她。   纪忱看来的那一瞬,他急急往后退了一步,隐藏在阴影里。仔细想想,他真觉得气,明明他跟小医仙两情相悦,被人强行拆散,是对苦命鸳鸯,这么一弄,自己跟情夫一样。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嘭。”后门被人关上,那两人进去了。   裴知逸走出阴影,深深看了眼后门,他勾起手置于唇边,轻轻一吹,霎时,从一侧跑来一匹白马。   白马亲昵地凑近他,他翻身上马,脑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小医仙说,她要问纪忱讨休书。 第39章多事之秋   第四日。   王约素起了个大早,早点都没用便在侯府门口等人,盼着昨日那男人能尽快送来一万两银子。十二万两就缺一万两,她的心就跟猫爪挠心一样。   男人迟迟没来,她左等右等,脑子都绷直了。她不晓得男人住在哪儿,只能等他来侯府。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男人还是没来,反倒是夏维茗来了。   见着夏维茗,王约素慌了一慌。   这时,纪从回从里头走出,抬手按着王约素的肩头,示意她莫慌。“夏老板,怎么来得这般早。”   纪从回笑着迎了上去,本想套套近乎,让他再宽限一日,谁知夏维茗并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问道:“纪侯爷,夫人,两位可是准备好了银子?”   闻声,纪从回面上一僵,王约素软言道:“夏老板,你人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不是么。我们俩这三日已经借够了十一万两,眼下还差一万,那人说今日会送过来,我们正在等他呢。你先进去坐坐把,他待会儿便过来了。”   夏维茗将信将疑地瞧着两人,生怕他们坑他的钱,正色道:“两位,夏某是看在霍老板的面子上才宽限你们三日的。你们今日若是还不给,夏某现在就去报官。”   纪从回与王约素被说得极为不快,面上很是难看,可他们毕竟在求人,纵然心理再不快也得舔着脸。“夏老板,今日我们一定给你银子,你尽管放心。我纪忱好歹也是个侯爷,岂会不守信用。”   “好,就冲侯爷这话,夏某信。”夏维茗进了前厅。   又等一刻钟,王约素焦躁了,便让刘嬷嬷去惊春院找霍酒词。她想着,霍酒词要是劝不了夏维茗,她就得拿钱,反正她还欠着侯府六万两。   刘嬷嬷没法拒绝王约素,只得来惊春院找霍酒词。   霍酒词这会儿正躺在床榻上装病,等字据到手,她即刻跟夕鹭搬出去,从此忘了这鬼地方。   “姐姐……”夕鹭拿着布巾给霍酒词擦脸,边哭边道:“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老天待我们俩可真残忍……”   “少夫人。”   刘嬷嬷疾步进屋,正想请霍酒词去前厅同夏维茗说说好话,结果定睛一看,霍酒词病了。她担忧地走上前,关切道:“夕鹭,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刘嬷嬷,我们小姐从前日开始便一直不舒服,奴婢腿脚不方便,想喊人都走不出去,只能守在床榻前。”夕鹭哭着道,眼眶红红的,“小姐还说自己得的是小病,休息休息便好了,但你瞧瞧她这模样,哪里像是小病。”   刘嬷嬷凑近床榻,仔细看了看昏迷的霍酒词,虽说时间上凑巧了些,但这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面色苍白得可怖,怕是真患上了什么病。   她是侯府里的人,哪里会不晓得侯府里的事。   近来,王约素和罗氏合计着要让纪忱休了霍酒词,便将在惊春院伺候的家丁婢女都调走了。没人伺候,这院里许多事情都得靠她们俩自己,夕鹭是个残废,那就得靠霍酒词一人。霍酒词也是个千金小姐,哪儿会干活。   “唉……”刘嬷嬷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是为侯府的无情,二是为霍酒词的苦命。   夕鹭抽泣着,哽咽道:“刘嬷嬷,你来找小姐是为的什么事?”   “没事。”刘嬷嬷上前给霍酒词掖了掖被角,她总不好拉一个昏迷的病人去跟夏维茗谈事,是个人都做不出来。“让少夫人好好歇着吧,我得了空便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你们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   似乎没想到素来不通人情的刘嬷嬷会这般说话,夕鹭显然愣了一下,“谢谢。”   “不必客气。”语毕,刘嬷嬷转身离开。   夕鹭望着刘嬷嬷远去的方向,奇怪地眨了眨眼,她不明白,刘嬷嬷待在王约素身边多年,居然心地还不错。   没一会儿,霍酒词才睁开眼,轻声道:“戏完了。”   “小姐。”夕鹭赶忙擦干面上的泪,扭头道:“这一招能行么?刘嬷嬷会不会同夫人说啊,万一夫人过来……”   “应该不会。”霍酒词肯定道,她看人虽不够老练,但多少也会一些。刘嬷嬷虽然向着王约素,但她们俩还是不大一样的。   王约素出身贵族,骨子里带着自己高人一等的意识,在她看来,只有别人的服从的份儿,而刘嬷嬷就不同了,奴婢出身,何况她年纪大,心会软几分。再者,她记得话本里有写,自己曾治过刘嬷嬷的腰病。   *   刘嬷嬷回到前厅,小声在王约素耳畔说了霍酒词的情况,王约素当即皱起眉头,气恼道:“用着她的时候,她总要出点差子。”   听得这话,刘嬷嬷不大舒服了,可王约素是她的主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维茗悠闲地吃着茶点,神情惬意。纪从回与王约素坐在一旁,偶尔说几句好话,更多时候,两人是望着大门。   等到午时,下人开始摆桌上菜,夏维茗的脸一步步黑成锅底。   “夏老板,你看,这都到饭点了,要不,我们先用膳吧。”纪从回讨好道。   “侯爷,那送钱之人怎么还没来。”夏维茗强忍着翻涌的怒意,起身紧紧盯着两人,“莫不是根本就没这人吧?” 第40章女人嫉妒   翌日。   日光甚好,透过镂空的雕花缝隙进入屋内,照得里头金灿灿的。   “嗯……”眼皮被日光照得有些刺痛,霍酒词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这几日她喝了自己调的药剂,身子比之前弱一些,浑身酸软。   “姐姐醒了?”夕鹭滚着轮椅过来,面上笑容灿烂,与日光一般。   霍酒词看得微怔,她已经许久没看到夕鹭这般笑过了,心情便跟着舒畅起来,“发生什么好事了?快说来听听。”   “确实是大好事。”说着,夕鹭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字据,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生怕弄坏它。“姐姐你看,这是公子今早拿过来的字据。”   霍酒词撑着床面坐起身,靠在了背后的软垫上,她接过字据,上下一看,果真是自己那日写的字据,字迹和手印都是她的。   还真想不到,自己只是演了几出装柔弱的戏码,纪忱就将字据乖乖奉上了。这么看,自己以前可是蠢透了,居然想着用温柔打动纪忱,殊不知,纪忱根本不吃温柔那一套。   兴许是王约素太过强势的缘由,纪忱更喜欢依赖自己的女子。   “咚咚咚。”霍酒词思索间,有人敲响了房门。“少夫人,起了么?”   “是池渊。”夕鹭面露欣喜,又转头看霍酒词,“小姐可要见他?”   “你让他去前厅,我随后就来。”霍酒词吩咐道。池渊来找自己,不是院子的事,便是侯府的事。   自然,她希望他来找自己是因为看中了一处好院子。   霍酒词简单洗漱,换上一袭白衣,素面朝天便去见人了。   池渊望着她此番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心疼,面上却没表现出,“少夫人,我找着一处好宅子,位置好,南北通透,适合你跟夕鹭两人住,就是价格贵了点儿。”   “价格倒是好商量,无妨,你先与他谈着,等过两日,我亲自去谈。”霍酒词感激地瞧着池渊,由衷道:“池渊,谢谢你。”   “少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池渊垂下脑袋,言语中稍显落寞,顿了顿又道:“对了,有件事,我觉得少夫人应该想听。今早,公子让我拿了他的字画出去卖。外头那些女子一听是公子的字画,都争着抢着要。”   “是么?”霍酒词讥笑,即便面色苍白也无端生出几许艳色。纪忱向来清高,又不喜外头那些主动的女子,卖字画挣钱怕不是快要他的命了。“对于侯府来说,有总比没有好。”   池渊缄口,一边是自己的主子,一边是自己的恩人,他也不好太站队,能帮一点是一点。   *   黄昏时分,纪忱早早散值,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书房,整理了一些无用的字画交给池渊,让他拿去夜市里卖。   池渊走前,他还特地叮嘱一句,“价格再定高些。”   以前,纪忱是不屑卖字画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为银子折腰了。   池渊先一步出侯府,纪忱稍加思索便跟了过去。   毕竟道上人多,认识他的人也多,他实在没脸坐摊子上,于是挑了一旁的茶楼,静静看着池渊。   酉时正,夜市很是热闹,道上人群密密麻麻,正适合卖东西。池渊机灵,抢了个显眼的位置,扯着嗓子吆喝得起劲,丝毫没觉得丢脸。   “走过路过的姑娘公子们,都来瞧一瞧,都来看一看,这是风雅公子纪忱的字画,如假包换,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帝都城里爱慕纪忱的姑娘素来多,书生也不少,一听他的名字全围了过来,霎时便将池渊包围了。   “小哥,你这摊子上摆的都是纪三郎的字画?可不要骗我们啊。”   “我听说风雅公子的字画千金难求,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单看这笔锋,还挺像风雅公子的。”   “我倒不觉得有假,你们都不晓得么,桃夭布庄的老板惹了宫里的人,布庄都被封了,侯府自然要赔钱,不然纪三郎的字画哪能让你们瞧见。”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   围观人群喋喋不休,一有人说起桃夭布庄的事,后头的话便跟开闸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   “我便是纪公子的书童。”池渊随手拿起一幅画,指着下方的印章道:“诸位,这印章是我们的家公子的,乃奇缘斋做工,绝对做不了假的。” 第41章出卖尊严   画眉委屈极了,眸中含泪,衔而不落,“很累?你抱着她的时候怎么不累?含情脉脉郎情妾意,我看你好得很。”   “你!”纪忱气极。他自认还算了解画眉,知道她喜欢胡思乱想,可总这么无理取闹,他真的哄不动了,何况他近来是真的累。   侯府事多,别人都在想法子挣钱,她还执着于个人的小情小爱,实在是不懂事。   “侯府一共要还多少债你知道么,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们侯府欠了六十几万两银子要还。我忙公事已经很累了,回府辛辛苦苦写字作画就是为了拿出去卖,为了能替父亲母亲分忧。你会什么,使小孩子性子?”   “我……”画眉哑口,低头死死地咬着唇瓣,泪水一滴滴从她眼中滑落,是委屈,也是自责。她晓得侯府里的事,但她并不晓得,纪忱待在书房是为了写字作画卖钱。   “你什么都不会,我不怪你,我也没要求过你。”纪忱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捏着眉心道:“酒词去书房是给我出主意,让我挣更多的钱,她前些日子生病了,今日身子虚,我扶她一下难道不应该?是个人都知道报恩,我自幼饱读诗书更该知道恩情两个字怎么写。眉儿,跟她相比,你太不懂事了!”   不懂事?画眉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忱,自小到大,纪忱从未说过她半句不好。今晚居然说她不懂事。   一想到这里,她哭得更是厉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打在裙摆上。“你从来都没这么说过我。”   “因为我今晚真的生气。”纪忱阖了阖酸痛的眼皮,缓缓转过身,“我还得去书房作画,你自己睡吧,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我心里依旧只有你。”   说罢,纪忱大步出门。   “公子……”画眉难受地抽泣着,再次趴到了锦被上。   *   翌日,罗氏坐不住了,亲自进宫去找裴雍求情。   她虽是裴雍的乳娘,却并没经常去找裴雍,她也知道,裴雍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念着恩情是好,不念也正常。   少赔银子的事,她没脸说,便只求裴雍放了羡鸯。   裴雍还真念着儿时的恩情,果断答应放了羡鸯,但布庄该罚的还是要罚。   一大清早,前日借钱的男人来了绥安侯府,送上昨日王约素望眼欲穿的一万两银子。   王约素看到他时原想破口大骂,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字据在他身上,生生忍住到口的话语。夏维茗都走了,字据也写了,她再拿这一万两银子用处不大,可他们侯府剩下的银子也不多,借都借了,便默默收下银子。   男人一走,王约素随即脱口道:“混账。”   “夫人。”纪从回拍拍王约素的肩头,柔声道:“等钱庄解封,我们便能还上那些银子了。”   “你根本不清楚存钱数目。这两笔账加在一起,钱庄里的银子根本不够还。”王约素茫然地望着手上的银票,连声叹息,落寞道:“布庄经过这一事,名声一落千丈,怕是没人会来买布了。光靠你跟忱儿的俸禄,我们侯府实在难过日子。”   再者,这些都是无妄之灾,他们侯府的日子之前明明好过得很。结果不知怎么的,破事一个接一个,跌到了今天。   纪从回扶着王约素坐下身,伸手给她揉捏双肩,“夫人莫气,事到如今你气也没用。”   王约素单手撑着额际,闭眼休息,压根不想说话。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处,总会想到办法的,”纪从回面上挂着笑,似乎并不觉得侯府如今的状况有多惨,“钱没了可以再赚,不就是时间问题么。依我看,等过几日布庄解封了,你还是得让酒词去打理。论能力,羡鸯真的不如她。”   “……”王约素沉默着,没回纪从回的话。她暗自琢磨着,侯府的气运是不是被霍酒词带跑了。   不成,她明日得找人算算,倘若是的话,她还真不能将霍酒词留在侯府里。   “夫人在想什么?”纪从回偏头问道。   “我在想酒词,她……”   没等王约素说完,孙牟的声音从大门口传了过来,满是欣喜,“老爷,夫人,羡鸯姑娘回来了,羡鸯姑娘回来了!”   “什么?”   纪从回与王约素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下一刻,孙牟带着羡鸯从大门进入。   羡鸯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囚服JSG,长发胡乱披散着,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肌肤黑漆漆的,狼狈至极。   “贱人!”王约素猛地起身冲了上去,对着羡鸯就是一巴掌,怒声道:“都是你害的!”   话没说完,她便开始扯羡鸯的衣裳,全然不顾身份,双手甚至掐上了羡鸯的脖子。   “夫人……咳咳咳……咳咳咳……”羡鸯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喉骨痛得厉害,直翻白眼。   见状,纪从回和孙牟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掰王约素的手,他们侯府已是欠债满飞天了,真不想再惹上一桩事。   这时,画眉扶着罗氏回到侯府,罗氏撞上这场面吓坏了,直直冲了上去,大声喊道:“你给我住手,你个泼妇!”   被罗氏一骂,王约素心头的气更甚,正面对着罗氏道,“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得我们侯府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死一千次都该!”   趁此机会,纪从回飞快将王约素的手扯了回来,孙牟随即将羡鸯护在身后。   “咳咳咳。”羡鸯摸着自己的脖子顺气,双眼通红,好半晌都没喘过气,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在大牢里倒是没被严刑拷打,但左右被严刑拷打的人是真多,惨叫声尤为难听,吓得她夜里都不敢睡觉。 第42章还是抢吧   因着纪忱提了一嘴的关系,孙牟立马安排了人来惊春院伺候,一家丁一婢女,人数确实少,可这已是孙牟能抽出的最多人数。前几日,王约素为省钱还债,辞退了侯府里的大半下人,也包括她院子里的。   今早,下人送来早点,夕鹭着实惊了一把,他们惊春院已经许久没人来了。有人来自然好,毕竟她坐轮椅,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做。她自个儿倒是没什么,就怕霍酒词累。   简单洗漱后,霍酒词与夕鹭坐在桌前一道用早餐。她算着日子,羡鸯过几日便会被放出来,所以她今日得去看看新住处,顺道谈一谈价格,谈稳妥了即刻买下。   最好纪忱尽快给她休书,不然她就这么走了,指不定会被众人怀疑。   “姐姐,别光喝粥,吃点肉。”夕鹭佳夹了一筷子五花肉放进霍酒词碗里。   “你也吃。”霍酒词跟着给夕鹭夹了一筷子,收回筷子正准备吃肉时,顿觉胃里翻腾,往旁干呕起来,“呕!”   “姐姐,你怎么了?”夕鹭慌了,急忙滚动轮椅去拍霍酒词的背,“是不是那个药吃多了?”   干呕好半晌,霍酒词才抬起脸,抚着心口难受道:“兴许是吧。”她拿了桌上的漱口水清了一下才抬头,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少夫人,你还不舒服么?”忽地,刘嬷嬷出现在门口,微妙地瞧着霍酒词。   霍酒词瞬间扯起笑意,柔声道:“没事,我昨晚没睡好,有些反胃而已。”她暗暗想着,这症状,再加时间……   难道自己怀孕了?倘若真如此,那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起先,刘嬷嬷还真以为霍酒词有了身孕,转念一想,纪忱不在这儿过夜,霍酒词也不像是个出格的人,又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毕恭毕敬道:“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前厅一趟。”   “母亲请我过去?”霍酒词心下觉得奇怪,王约素已经许久没同她说过话了,怎么今日要见她。再者,她待会儿还要出去。   不管怎么说,王约素让她去,她还是得去,至少现在不能被怀疑。   “嗯。”刘嬷嬷点头,转身时加了一句,“羡鸯回来了。”   闻言,霍酒词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羡鸯怎么提早回来了?前几日,纪从回与纪忱轮番求裴雍都无果,她还以为裴雍刚正不阿,没想在罗氏面前软了心肠。   只能说,他还是念着儿时的恩情吧。   这一点,她确实没想到。   羡鸯一定没证据证明布匹那事是她所为,她还能跟她掰扯掰扯,然而凡事都有万一,计划赶不上变化。   霍酒词思前想后,决定先将夕鹭送走,万一自己出事,夕鹭还能全身而退,“刘嬷嬷,池渊在吗?”   刘嬷嬷奇怪地看了眼霍酒词,如实道:“不在,与公子出去了。”   池渊不在,霍酒词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刘嬷嬷,软言道:“刘嬷嬷,我能不能先带夕鹭去个地方,待会儿再去前厅?”   思索片刻,刘嬷嬷缓缓摇头,面露为难之色,“少夫人,夫人方才瞧着很是生气,你还是快些去吧,老爷和老祖宗也在。”   *   前厅。   气氛凝重,连带空气都是凝固的。仆人全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倒是罗氏气呼呼的,时不时拿着拐杖戳几下地面。王约素则黑着脸,纪从回的脸也不怎么好看。   相较之下,羡鸯面上的神情要自然地多,甚至隐隐带着喜悦兴奋之情。   画眉安静地坐着,既不喜,也不悲,像个看戏的路人。   “父亲,母亲,出什么事了?”纪忱匆匆赶回府,见他们一个个都坐在前厅且面色阴沉,他明显怔了一下。   “哼。”罗氏冷哼一声,对着纪忱道:“忱儿,你来得正好,坐下,等霍酒词过来,看羡鸯怎么揭穿她的小把戏。”   “酒词的小把戏?”纪忱皱眉,罗氏的话听得他一脸困惑。   听得纪忱喊霍酒词的名字,画眉的小脸旋即皱了起来,嘴巴委屈地瘪了瘪。   恰好,纪忱刚问完,刘嬷嬷带着霍酒词进入前厅,“老爷,夫人,少夫人来了。”说罢,她退至王约素身侧。   “你自己问问这个女人,她都做了什么!”罗氏气得眼冒金光,恨不得用眼神杀死霍酒词。   纪从回看向霍酒词,满眼复杂。在他的记忆中,霍酒词一直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也是个好儿媳。倘若布庄被封之事真是她所为。   他也清楚其中缘由。怪也怪不了。只能说,侯府确实有此一劫。   霍酒词平静地站在厅中,漠然望着几人,内心毫无波澜。她今日没吃自己调配的药剂,脸色纵然比前几日好,却还是有些许苍白。   “酒词,你的身子还没好么?”霍酒词咬着唇瓣没说话,纪忱便以为她不舒服,上前关切道。   一看纪忱这般殷勤,画眉更气了,气了便想哭,眼眶中水雾弥漫。   霍酒词偏头,故意以虚弱的姿态对上纪忱目光,柔柔道:“我是有些头晕。”   “忱儿。”忽地,王约素开口,“别信她,她在装模作样。” 第43章报仇雪恨   霍酒词愣愣地瞧着裴知逸,满脸风尘仆仆,英气的剑眉稍长过眼,眸子黑白分明,而里头只有她一人。霎时,她脑中闪过一句同样的话。   “小医仙,我来带你走。”   同样是这个声音,不过,那个声音要更青涩一些。   “嗯。”霍酒词轻轻应了一声。每次她需要时,他总能及时出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满心喜悦。   其实她的心早便倾向他了。   “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紧?”她自然地将手搭在他肩头,担忧地问,言语中关切之意明显。   “小伤,抱你没问题。”见霍酒词关心他,裴知逸心里被侯府惹起的杀气轰然退散,嘴角一弯,笑得灿烂非常。   霍酒词面上一红,羞赧地垂下眼眸。她本想问他伤哪儿了,刚张开口,迅速反应过来,急忙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   两人亲昵地对视谈话,如同四周无人一般,一时间,众人的眼神全变了。   纪忱握紧拳头,面色铁青得可怕。他想冲上去分开两人,想打裴知逸一顿,然而理智告诉他,裴知逸是太子,他得罪不起。   前厅里的人如何看,裴知逸毫不在乎,甚至是无视了他们,他抱着霍酒词转身便要离开。   “拦住他!”王约素大喊,事关侯府名声,也关系着纪忱的名声,不管这个男人是谁,她都不能让他走出侯府。   “是。”拦霍酒词,家丁们会迟疑,拦裴知逸这个给自家公子戴绿帽子的人,他们还是敢的,纷纷拿着棍子冲上去。   “住手!”   这时,纪从回站起身,厉声斥退家丁。   在王约素看来,面前两人就是狗男女,让他们侯府蒙了大羞。她人在气头上,正想发泄发泄,不料纪从回驳了她的话,面色一黑再黑,“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都给你儿子戴绿帽了,你还拦着?你是不是男人?”   “住口!”纪从回沉下声,不安地望着裴知逸。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男人会是裴知逸。   纪从回难得硬气,王约素还真被他震住了,半晌没说话。   家丁们被喝住,没上前,只将裴知逸包围起来。   裴知逸往前走一步,他们便跟着挪一步。他目视前方,冷声道:“我今日就要带她走,谁敢拦我。”   “无耻小儿,简直太猖狂了!”终于,罗氏忍不住了,起身道:“你是什么JSG东西,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擅自闯进侯府不说,还妄图带走侯府的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裴知逸回过身,视线凌厉,如刀锋一般。“我就是王法。”说罢,他挪动视线看向纪从回,语带命令道:“纪从回,你来告诉这些人,孤的身份。”   霍酒词静静盯着裴知逸,现在的他一点儿也不像自己认识的裴知逸,他认真起来时,与平日大相径庭,有皇家的高高在上之感,气势十足。若非被他抱着,若非他们俩有牵扯,她也会被震住。   裴知逸这话一出,王约素立马明白过来他的身份,面色“腾”地一下由黑转白,按在茶桌上的手不由颤了一颤。   顿时,厅上鸦雀无声,下人们将头埋得更低了。羡鸯默默移回罗氏身畔,心慌意乱,全然没了方才的欣喜。   “扑通”,纪从回跪下身,他一跪,厅上的人都跟着跪下。“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人跟着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缥碧瑟瑟发抖,颤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纪忱也跪下了身,却没说话,眉心皱得紧巴巴的。   裴知逸没出声,他们便得一直跪着,渐渐地,周遭空气凝结。   画眉紧张地看着缥碧,用眼神示意她快逃。   接收到画眉的眼神后,缥碧左右偷瞄,哆嗦个不停,早知她便不去拉霍酒词了。她一点点往后门挪去,正打算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走,谁想还没靠近石阶便被人抓住了肩头。   “哎呦!”   缥碧被楚兼一把甩在地上,楚兼是个习武的男人,且在他的脑子里并没有“怜香惜玉”四字,所以他用的劲儿很大。   这一摔,缥碧只觉自己浑身都疼。她意识反应也快,忍痛爬起身,对着霍酒词连连磕头,求饶道:“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 第44章远离侯府   “姐姐……”头一次被人这么当面指责,画眉登时委屈得不行,眼中泪光盈盈,“夕鹭虽是被羡鸯挑拨,可她也是真真切切地害了我的孩子,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么?”   霍酒词没搭理她,直将目光落下哭天喊地的羡鸯身上。   她一转视线,裴知逸便晓得她要做什么,立马道:“你别去,小心脏了手,让楚兼去,他有分寸。”   霍酒词摇摇头,沉着脸道:“我不需要他有分寸。”   闻言,裴知逸意外地眨了眨眼,偏头吩咐一旁的楚兼,“楚兼,太子妃说不用你有分寸,明白么?”他说得自然,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太子妃”,这三字落在厅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神色各异。   霍酒词略微不自在,尴尬地将脸往一旁偏。   “明白。”楚兼随手拿了下人手中的木棍,一步步往羡鸯走去。他常年不做表情,面上比起一般人更冷,也更叫人害怕,   “不要,少夫人,不,太子妃,求求你,别打断羡鸯的双腿,羡鸯知道错了,羡鸯求你了,太子妃,羡鸯求你了……”羡鸯吓得浑身发颤,拼了命地往罗氏身后躲。   “放肆!”罗氏张手护着羡鸯,厉色道:“这里可是绥安侯府,我是当今圣上的乳娘,你若……”   没等她说完,楚兼出手快如闪电,一把将羡鸯拽了出来,扬手便是一棍子。   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出现。   瞬间,剧痛席卷全身,羡鸯惨白着脸,眼神空洞。楚兼松手,她软软地倒了下去,晕倒在罗氏怀中。   夕鹭目不转睛地盯着羡鸯,看她痛苦的面容和被打断的双腿,此刻,她不说心口有多畅快,但至少没之前那般痛苦了。   “羡鸯,羡鸯……”罗氏紧紧抱着晕厥的羡鸯,心疼哭了,哑声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一定会有报应的!”   裴知逸眼神阴暗,眼角上扬,“这一句,看在你是我父皇乳娘的份儿上绕过你,再说一句定不轻饶。”   “母亲别乱说话!”纪从回当即喝住罗氏,他无奈地望了望羡鸯,“她设计陷害夕鹭时便该有此觉悟,今日被打断双腿也是她咎由自取。”   “你……”纪从回这一说,罗氏还真回不了话,只得抱着羡鸯痛哭,“羡鸯,我苦命的孩子啊……”   “只打了一下,真是便宜她了。”霍酒词利落地收回目光,她记得话本里的情节,夕鹭被家丁打了将近十棍子,受的痛更多。   那样的画面,她想都不敢想,一想便会哭。   “废人我不要,给你们吧。”该报的仇都报了,霍酒词巴不得现在就走人。她从衣袖里拿出羡鸯的卖身契,随手一扔,任由它掉落在地,安安静静地躺着。她看向厅上几人,“夫人,欠的钱记得早点还,不然,你可得还九万两银子。”   纪从回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短短几月时间,霍酒词竟变得如此无情。“酒词,我与你父亲曾是结义金兰,他喊我一声兄长,十分尊敬我,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父亲么?”   倘若说侯府里头霍酒词最恨羡鸯,那么她第二恨的人便是纪从回,不是为自己,为自己的父亲。   此刻,听得纪从回拿自己的父亲说话,霍酒词心头卷起一丝怒意,嘲弄道:“你纵容夫人叫我写下字据的时候,可有记得我父亲喊你一声兄长?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的父亲的救命之恩么?”   “……”纪从回哑口无言,缓缓低下头去。   “说完了么?”裴知逸催促道,尽管他这几日不在,可她的举动他都晓得,包括她找人在外头看府邸的事。她买府邸,那不就是存了不跟他进宫的打算。   这会儿时机正好,他得趁热打铁带她进宫,免得夜长梦多。   尘埃落定。霍酒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之间觉得很累,她软软地倾过去,闭眼靠在裴知逸肩头。“我们走。”   “好。”低头看了眼霍酒词,裴知逸心疼得不行,连忙抱着她大步离开,一刻钟也不愿多待。   楚兼漠然上前,推着夕鹭的轮椅往外头走,夕鹭望着前头的两人奇怪,她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裴知逸一走,纪从回才从地上站起身,顺道将王约素扶起。   “这个白眼狼!”王约素气道。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罗氏小心翼翼地为羡鸯擦拭额际的汗水,怒火中烧,大喊道:“还不去找大夫!”   纪忱愣愣地目送霍酒词远去,他在心里问自己,对她,他当真是一点情意都没有么。倘若没有的话,此时为何会难过?   画眉眼尖,一看纪忱望着大门口,心里更委屈了,嘴巴一憋便哭了出来。   以前,听画眉哭,纪忱会觉得自己该怜惜她,该宠她,然而今日听她哭,他竟会觉得烦躁。   * 第45章入住东宫   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到皇宫,过城门后直通东宫。   裴知逸率先跳下马车将车凳放好,他伸出手,对着走出马车门的霍酒词道:“小医仙,我们到了。”   霍酒词搭着裴知逸的手走下车凳,前头便是太子的住所,东宫。两扇楠木大门敞开着,里头亭台楼阁交错,一眼望不到底,比侯府还要大。   然而眼下她没心思欣赏东宫,霍酒词扭头看向后头,道上空荡荡的,除了偶尔路过的太监宫女,什么都没有。“你的侍卫怎么还没来?”   “兴许是马车慢了。”裴知逸上前,顺着霍酒词的目光看去,“你别看楚兼像个木头,他办事能力是一等一的。”   “噗嗤”,霍酒词忍俊不禁,“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两人话音方落,道上来了两人,正是楚兼和夕鹭,夕鹭坐在轮椅上,圆润的面颊气鼓鼓的,楚兼则是一贯的木头脸,半点情绪也不外放。   嗯?霍酒词看得若有所思。她已许久没见到这样鲜活的夕鹭了,自打断腿后,夕鹭整个人沉闷不少。   其实她一直都希望夕鹭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没一会儿,楚兼推着轮椅到了两人身前。“殿下。”   见着霍酒词,夕鹭更觉委屈,双眼通红,想哭又生生忍住了,她怯怯道:“民女不便行礼,还请太子JSG殿下恕罪。”   “不妨事。”裴知逸先是看一眼夕鹭,又看一眼楚兼,好笑地挑起眉头,淡淡道:“你双腿不便还是别行礼了,我也不喜欢被人跪。”   夕鹭怔了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出声,“谢太子殿下。”   霍酒词缓步行至夕鹭身侧,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裙摆,俯身问:“可是有人欺负你?”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夕鹭听出来了,又碍着裴知逸在旁,不敢指出楚兼的不是,只得闷声道:“没有。”   霍酒词微笑,柔声道:“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之后便不能同我抱怨了。”   “啊?”闻言,夕鹭面上一紧,侧头瞪向楚兼,一念起方才的事就觉得恼火,言辞利落,“他羞辱我。”   “怎么回事?”霍酒词跟着看向一旁的楚兼,秀美的小山眉往中间拢起。   裴知逸与楚兼相处时间长,最清楚他的为人。楚兼还真不会做什么欺负姑娘家的事,但他素来话少,想是说的话叫人误会了。“楚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兼冷冷道:“她不会走,我抱她,她不让抱,我放了。”   霍酒词默然听着,总觉得楚兼说话怪怪的,听着十分不舒服。   “不止,还有。”夕鹭急了,大声道:“他让我自己爬下马车。”   一听这话,霍酒词当即黑了脸。   裴知逸站得近,瞧见霍酒词黑脸便道:“小医仙,楚兼的话绝不是那个意思。他向来是个话少之人,不常接触的人容易听错。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他抱人不是轻薄,而是他不抱夕鹭,夕鹭便只能自己爬下马车了。”说着,他又转向夕鹭,“夕鹭姑娘,楚兼是嘴巴笨,并非是羞辱你。”   霍酒词明白了,原是话少惹的事。   “啊。”听裴知逸一解释,夕鹭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曲解了楚兼的意思。她尴尬地低下头,不安地搅着衣袖。“哦。”   裴知逸摇摇头,他是习惯了楚兼的说话方式,但别人怕是很难理解。“楚兼,你是个男人,对待姑娘怎么能这般粗鲁。害她摔了吧?”   “她不让抱,自己惹的。”楚兼回道,依旧是木头模样,神情不变,语气也不变。   “你!你个混球!”夕鹭心思起伏,刚决定原谅楚兼,结果楚兼来了这么一句。   “唉,你这张嘴是真不会说话。”叹息一声,裴知逸吩咐道:“自己掌嘴,省得以后娶不到姑娘,孤独终老。”   楚兼二话不说,抬手便开始打自己的嘴巴,“啪”,“啪”,“啪”,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一直打自己的嘴巴。   “……”霍酒词与夕鹭当场惊呆。   等到第六个巴掌时,夕鹭连忙出声制止,“好了好了别打了,我原谅你了。”   楚兼并未因为夕鹭的话停下,依旧一下一下地抽打自己,他手劲大,没几下,面上便红了一片。   余光一瞥夕鹭眼中的愧疚,裴知逸适时喊道:“停。” 第46章强抢民女   翌日。   霍酒词到点睁开眼,夕鹭并不在旁,她有些疑惑,刚下床便看到了一桌子的东西,不仅有钱,还有衣裳和平日用的胭脂水粉甚至连那几张作废的画稿都拿回来了。   昨天她只说拿钱,结果裴知逸什么都拿了,想得倒是周到。   她轻移莲步行至桌前,只见放银子的小箱子上放着一张合离书,合离书上盖了官印,以及纪忱的签字和手印。   这就是他们大胤的合离书?霍酒词仔细瞧了瞧,合离日子是上月底。许久之前,她听人提过,府衙一月只办两日终身大事,月中证婚,月末合离,而昨日显然不是办合离的日子。   真真讽刺。那时,她都没想过自己会与纪忱和离,全当笑话听了,更没想过,自己和侯府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此想来,裴知逸昨日离开后没回便是去办这事了,也不晓得他是如何让纪忱签字的。昨日办事之人不当值,他怕是花了许多心思在里头。   没合离书,她总觉得心里存着个疙瘩,还打算月底去府衙一趟,没料他已经办好了。   也好。   霍酒词拿着合离书去了书案前,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再按手印,简单利落。   至此以后,她同纪忱再无瓜葛。不对,不能这么说,他们侯府还欠了她三万两银子。等他们将三万两还完了,他们才算再无瓜葛。   自然,这里头的关系大相径庭。   “姐姐醒了么?”忽然,夕鹭从外头滚着轮椅进入内室。   “醒了。”霍酒词抬眸看向夕鹭,她今日的气色比在侯府时好多了,嘴角带笑,眼神有光,整个人明媚不少。“你怎么起这么早,为何不喊我?”   夕鹭撇撇嘴,“我看姐姐睡得熟便想让姐姐多睡会儿,再说,宫女姐姐们抱得动我,我不想姐姐辛苦。”说着,她像是记起了一件事,又道:“姐姐,太子殿下上朝前交代过一句话,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姐姐想出宫随时都能出宫,不过姐姐手中的那张合离书得留下,他有用。”   “他有用?”霍酒词跟着问了一句,心思几转,难道是他上朝要用?   *   早朝。   “众爱卿可有其他事,若是无事,退朝。”裴雍扫了眼蠢蠢欲动的几人,不慌不忙道。   纪忱站默然站在人堆里,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昨日签的合离书。直到此刻,他都不大敢相信,自己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   同样,他也不晓得,霍酒词是何时跟裴知逸扯到一处的。说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这时,工部尚书刘几瓒站了出来,“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裴雍淡淡一笑,眸中闪着看戏的光,“准。”   “昨日,光天化日之下,太子殿下私闯绥安侯府强抢民女。”刘几瓒说得义正言辞,字字有力。   闻言,纪忱颤了一颤,不可思议地望向刘几瓒。他为官时间少,与朝中大臣关系大多一般,但他也晓得,这些人是各自站队的。他不喜站队,即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没过多往来。   刘几瓒忽然来这么一出,他心里头多少有点五味陈杂。   裴知逸岿然不动,面上神色也不变,他就晓得,这些人要在今日早朝唱戏。   “岂有此理。”裴雍沉下脸,不悦地看向裴知逸,问道:“太子,尚书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裴知逸出列,挺着身板道:“回皇上,刘大人所言有误。”   “太子殿下!”刘几瓒重重喊了一句,正色道:“抢都抢了,为何敢做不敢当!昨日,石丰街上的人都瞧见了,老臣也是其中之一。纪夫人明明与纪大人恩爱有加,侯爷与郡主对纪夫人更如亲生女儿一般,太子殿下将她强行抱走,这不是强抢是什么?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大人。”裴知逸冷声打断他,“即便刑部给孤定罪还得讲人证物证呢,你一面之词算什么。”   刘几瓒转向裴知逸,回道:“纪大人便是人证。”   “他也算?”裴知逸挑眉嗤笑,他侧头道:“好,刘大人说纪忱大人是人证,那纪大人便说说,你与夫人是否恩爱有加,侯爷与夫人又是如何待她的,再说说,昨日孤去侯府是不是强抢民女。”   纪忱狠狠捏着玉简,恨不得将它捏碎了。   他不开口,刘几瓒急了,忙道:“纪大人,你倒是说话啊,你平日不都说自己与夫人恩爱有加么?还说内子聪慧,两老都十分疼爱她。”   听得这话,纪忱只能将脑袋垂得更低。 第47章没有关系   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霍酒词进入大殿,她今日粉黛未施,着一袭白底青衣,自有清水出芙蓉之感,加之皮肤白皙,五官浓艳,即便不上妆也挑人眼球。   纪忱看得出神,整个人呆呆的。明明他们俩才一日没见,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不认得她了,兴许是她变了太多的缘故,叫他暗暗感叹,恍若隔世。   霍酒词一现身当即吸引了全场的视线,文武百官无一不在瞧她。裴知逸锁起眉心,面上一黑,极为不快。   “还真是纪夫人。”   “长得确实美,怪不得太子殿下要抢。”   “这事还不急着下定论,先听听她怎么说。”   ……   霍酒词上前,柔柔地跪下身。头一回见当今圣上,头一回被文武百官瞧,她心里还真有几分忐忑,但她并没在脸上表现出来。“民女霍酒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夫人……”话一出口,裴雍故意停住,他仔细瞧了瞧霍酒词,脑中徒然念起她和卫焚朝的流言,心头微妙,“不,朕应该称你霍姑娘。霍姑娘,你是当事人,来,说说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请皇上过目,这是民女与纪大人的合离书。”霍酒词双手奉上合离书,她在来时的路上遇着了小太监,便从他手里拿了合离书直接带过来。   胡霁接过合离书往龙椅上走。   合离书一出,人群中有几位大臣面色巨变,纷纷垂下眼眸。   “白字黑字,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既然民女与纪大人合离了,太子殿下自然算不上强抢臣妻,再者,民女是自愿跟太子殿下走的,更说不上强抢二字,还请皇上切莫相信小人之言。”语毕,她又拿了一张王约素写的字据出来,“皇上且看,这是青阳郡主写的借据,她欠了民女三万两银子,民女继续住在侯府也有这缘由,想早点拿到钱,省得日后再与侯府纠缠。昨日,青阳郡主出于某种缘由故意为难民女,太子殿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何有错。民女今日来朝堂上作证,也是不愿有心人拿这事陷害太子殿下。”   裴知逸站在不JSG远处,定定地瞧着霍酒词,脑中思绪万千。   “皇上。”胡霁躬身将合离递给裴雍。   “嗯。”裴雍接过胡霁递来的合离书,匆匆一扫,险些笑出声,他捂嘴咳嗽一声,“纪大人,这合离书可是你亲自签的字,朕瞧着像是你的笔迹。”   霍酒词字字向着裴知逸,字字急着撇清关系,纪忱听得难受非常,心都揪了,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毕竟归根究底,还是他对不起她。早知今日,他当初便应该想清楚自己的心再做决定。“是。”   刘几瓒不可思议地朝纪忱投去目光。   “纪大人都承认了,合离书肯定不会有假。”裴雍转向刘几瓒,正色道:“刘爱卿,你可要瞧瞧?”   计划失败。刘几瓒狠狠地瞪了纪忱一眼,他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怪不得留不住自己的女人。“皇上看过,老臣便不看了,想来只是一场误会。”   听得他的话后,裴知逐暗自咬着后槽牙,他还以为今日能扒掉裴知逸的一层皮,没想被他给逃了。   “好,既是误会,那此事便算是结了。下朝。”裴雍扬声,见众人要走,又说一句,“刘爱卿,你与齐广随朕去御书房,有些事朕还没弄清楚。”   “……”万万没想到裴雍记着这事,刘几瓒额际冷汗直冒,求助似的看向裴知逐,然后裴知逐瞧都没瞧他一眼,直接出了大殿。顿时,他的心直往下沉。   纪忱顺着人流往大殿外走,目光却没离开过霍酒词,眷恋而不舍,直到被人一把拉了出去。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大殿,裴知逸忍不住了,急忙上前去扶霍酒词。“小医仙,你快起来。”   霍酒词下意识抽回了手,面色微微红,轻声喊了一句,“殿下别这样。”他们俩这风口浪尖的,实在不该有亲密举动。   裴雍起身离开前瞥了两人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欣慰而满意的笑。   “我们走。”裴知逸想伸手拉她,念起她脸皮薄,又将手放了下去。“我并不希望你蹚浑水,小医仙,下次不管如何,你都不要来。”   一听他说的话,霍酒词不乐意了,闷声道:“我方才帮了你。”   “我知道。谢谢。但我还是那句话,下次不要来。”裴知逸点头表示赞同,眉宇间的褶皱缓缓松开,“我看出来了,虽然你忘了我,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登徒子。”霍酒词没好气横了他一眼,眼尾上挑,娇俏十足,她大步越过他道:“我有事要办,先出宫了。”   裴知逸一步追上去,笑着道:“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霍酒词果断拒绝。   *   绥安侯府。   马车到了大门前停住,霍酒词并没进门,而是叫人喊了刘嬷嬷与池渊出来,自己则在客栈的雅间里等候。   没一会儿,池渊与刘嬷嬷来了雅间,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眼下黑晕深重,瞧着像是许久没休息了。   霍酒词想,王约素为了省钱还债定然又辞了不少下人,人少了,侯府里头的事没少,他们要做的活儿肯定翻倍。   “我打算开一家铺子,你们俩愿不愿意过来帮忙?”老实说,她最不愿意对付的人便是他们两,侯府里那么多人,也只有他们俩真心待她。   “多谢霍姑娘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刘嬷嬷摇头,淡淡道:“老奴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永远都是夫人的人。”   她这一说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期间,池渊偷偷瞄了瞄霍酒词,目光没逗留太久。以前,霍酒词是纪忱的妻子,他没机会说什么,如今她进了皇宫,他更没机会说什么。倘若霍酒词是孤身一人,他兴许会跟她走,可她不是。 第48章真话假话   今日天气晴朗,主道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荷包雨。裴知临没喊停,也没黑脸,两侧扔荷包的姑娘更不会停,越扔越起劲儿,然而她们的荷包不是扔在侍卫身上便是扔在了雨伞上,一个也JSG没到裴知临手中。   “……”   抢回霍酒词?这几字如同烟花一般炸开,明晃晃出现在眼前。   纪忱脚下步子一顿,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此刻,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蜂拥至顶点,最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霍酒词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自己再纠缠又能如何。   何况她将侯府推进欠债满屁股的落魄境地,他念着她便是没骨气。   只是,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他不甘心。不甘心看着那两人双宿双栖。   两人沉默间,裴知临借着折衣袖的动作瞥了纪忱一眼。对方不说,他也不急着让他回答,惬意地走着,似乎很有耐心。   “二皇子若是要作画,微臣可以奉陪。”   纪忱并未将话说死,裴知临轻笑,拿话诱他,“纪忱,侯府的事我听说了,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借你银子。”   闻言,纪忱再次陷入沉默,裴知临能借钱,他便不用还什么三倍的钱,可问题是,裴知临并非真心帮他,以后他必然要为他卖命。他实在不愿陷入皇位争夺的游戏中。“多谢殿下好意,微臣心领了。”   “好。日后你若是改主意,尽管来找我。”裴知临含笑点头,“不过这顿饭你还是要吃,我们叙叙旧,不谈其他。”   “嗯。”对方都如此说了,纪忱也不好执意拒绝。   *   前几日,池渊在松永街找了一处好院子,纵然住不了,霍酒词依旧想来瞧一瞧。   确实,正如池渊所说,松永街是条安静的街道,人不多,院子大小适中,南北通透,适合她跟夕鹭两人住。   可惜了,这地方。   霍酒词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一转身正好对上卫焚朝。他负手站在石阶下,长身玉立,白衣衬得他面色更白,单看气色其实比上次见面时要好几分。   她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素来嫌弃地面尘埃会玷污自己的卫焚朝今日没坐轿子,不仅如此,他还下地走路了,白靴子已被泥土弄脏,衣袍下摆也脏了。   这,他能忍?   “酒酒,真巧。”卫焚朝扯开薄唇,笑意蜿蜒,走过面颊却不达眼底。他近来都在处理卫江昶的后事,也没机会见她。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离开侯府跟纪忱合离了。   还知道,太子很喜欢她。   霍酒词不语,静静瞧着卫焚朝。不知为何,每次见卫焚朝,她的心底都会浮起一抹奇怪的感觉,类似心疼,又不全是心疼。   “为何不说话。”卫焚朝走上台阶,浅色的眸子里斑驳点点,他俯身看她,“你是不是喜欢太子?是不是打算嫁给他?”   霍酒词别过脸,抬眸望着远处的蔚蓝天空,这会儿起风了,风吹裙摆,呼呼作响,“我喜欢他,不过我暂时没打算嫁给他。”   这话她在裴知逸面前没说过,倒是对卫焚朝说了,也是奇怪。   听她说到“暂时没打算”,卫焚朝的眼睛瞬间亮了,犹如漆黑的夜色里落了一斛星光。他走了一步,挡住风口道:“你没这个打算便是不愿意。酒酒,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游历四海。”   一旁,楚兼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冷眼盯着两人。他是不大懂男女情爱,但他知道,男女情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三个人的事。   “游历四海?”被这四字拉住心弦,霍酒词诧异地转向卫焚朝,许久以前,她还真想过。可她眼下还没弄清卫焚朝的身份,不适合谈论这些。她垂下目光,自然岔开话题,“你的脸色比之前好。”   “哗啦”一声,卫焚朝打开折扇,优雅地摇了两下,俊美的面容在折扇后明明灭灭。“因为你的药方好用,真不愧是医仙的徒弟。”   霍酒词抓住他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医仙的徒弟,我从来都没提过。”这事她上次就惦记了,一直没问出口。   卫焚朝轻轻一笑,自信道:“我卫焚朝想要知道的事,从来没有不知道的。”   沉默良久,霍酒词又问:“我们以前当真没见过?”   卫焚朝稍稍侧过脸,继续摇着折扇道:“这个问题你问过,我也答过,在寻欢楼。”   “我不信。”霍酒词略微恼火地皱起眉心,她跨了一步,正对卫焚朝,“每月的四月十五,我娘亲总会去江边祭拜一个人。”   短短一瞬,卫焚朝的眸光几经变化,又飞速稳定下来,归为淡然,“然后呢?”   霍酒词目不转睛地盯着卫焚朝,不想错过他面上的一丝一毫变化。然而她看出的东西很少,她想,卫焚朝这样的人,怎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内心。“你手腕上的伤疤下有没有一个桃花胎记?”   卫焚朝脱口道:“没有。”   这一声很冷。   也正是这一声,霍酒词听出了他的心情,“你为何不说实话?”   “呵呵。”卫焚朝上前一步,似假似真道:“我说的都是真话,而最真的一句话便是,我想娶你为妻。”   最后一句,他的确是出于真心。至于爱不爱,他自己也不晓得,他晓得的,是将她留在身边。   霍酒词果断道:“我不信。”   “为何不信,觉得我风流定不下心?”卫焚朝俯身凑近她,笑着揶揄道:“只要你点头,我们今天就能拜堂成亲,不过你的一辈子就毁了。”   他靠得太近,霍酒词下意识往后退去。 第49章同床取暖   夕鹭滚着轮椅靠近霍酒词,小声道:“姐姐你别担心,太子殿下定会平安无事的。”   霍酒词勉强扯开嘴角,一瞧外头的天色,低声道:“时候不早,我先推你回房休息。”   “不用不用。”说着,夕鹭滚着轮椅往后退去,“姐姐担心太子殿下还是留下吧,外头有宫女,她们会帮我洗漱。”   “嗯。”霍酒词点头,再次看向榻上的裴知逸。她使劲回忆着,可能想到的大多都是调动阳气的方子,还有一点姑姑施针的画面。   屋内气氛压抑而沉闷,夕鹭自认帮不上忙,慢慢退了出去。   楚兼侧头看了霍酒词一眼,眼神微动。   “咔吱”,“咔吱”,“咔吱”,昏迷中,裴知逸牙关打颤,突然咬起了舌头。   霍酒词眼尖,一见裴知逸咬舌急忙冲了上去,这一次,楚兼倒是没阻止,反而任由她动作。   “别咬舌头!”霍酒词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指放进裴知逸口中,此时的裴知逸六识全无,张嘴就是一口。   “嘶!”痛疼顺着神经传入大脑,霍酒词疼得泪眼朦胧,差点掉泪,乍然,她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许久以前自己也被他咬过。   纵然霍酒词没什么恶意,甚至是关心更多,但楚兼的警惕性却没放松,她一进入一丈内,他的手立马按上剑柄,五指捏得紧紧的。   倘若霍酒词有一丝一毫的不轨,楚兼的剑便会割断她的脖子。   霍酒词的余光注意到了楚兼的动作,她半点儿也不怕,反倒觉得楚兼做得对。一名合格的侍卫就该如此。眼下,裴知逸虚弱至极,谁都能伤害他。   裴知逸下嘴没轻没重,霍酒词疼得热泪滚滚,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泪意又逼了回去。与他的安危比起来,这点疼,她忍得住。   楚兼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酒词,内心触动。之前,他听了霍酒词与卫焚朝的谈话,暗自将她从自己人的名单里头踢了出去,这会儿又默默把她加了回来。   此刻,寝殿房门紧闭,里头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   琉璃灯灭了俩,光线昏暗。不知过了多久,裴知逸终于松口,人也稳定了,霍酒词小心翼翼地从他口中将手指拿出。她看向自己的手指,隐隐有血迹渗出,牙印可深。   楚兼依旧保持着拔剑的姿势,开口道:“药箱在书架上。”   闻言,霍酒词握着手指看了眼楚兼,“谢谢。”她自个儿拿了药箱,上药缠布条,一气呵成。   楚兼不声不响地看着,周遭气氛安静。此前,裴知逸寒症发作都是他一人守着,当然,一年也守不了几次,如今有人在旁,他委实不习惯。   盖上药箱盒子后,霍酒词问:“楚兼,太子殿下得寒症多久了?怎的还没好?”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裴知逸的寒症便没好过。但若是没好,他不是应该吃药么?为何从没见过他吃过药。   楚兼简单利落道:“十四年,不知道。”   “不知道?”霍酒词听得满头雾水。跟楚兼说话,她还真得动点脑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确定他好没好?”   “嗯。”楚兼应声。   霍酒词挑出脑子的零星记忆,拼拼凑凑,再加自己的猜测,算是理清了点裴知逸为何会去道观的事。“既然他的寒症没好,为何要下山?”她不明白,裴雍瞧着正值壮年,应该暂时不用考虑继位的事。   “为你。”楚兼直直望着霍酒词,两个字说得格外有力。   被这答案震住,霍酒词吃了一惊,再次看向裴知逸,他面上的寒气没消散,也没加重。,还算稳定。   他急着下山是为自己么。真是个傻子。   “冷,冷,咯……”倏地,裴知逸抖得更为厉害,面上也开始结霜,嘴里不停地念着,“冷……”   “我去拿被子。”想不出治疗寒症的法子,霍酒词也只能去衣柜里拿被褥,用最简单的方式。她惶急慌忙地打开衣柜,特地挑了一床厚厚的大棉被,一转身,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楚兼背对着她,直截了当地解开了腰带。   她尴尬地低下头,不自然道:“你这是要给他取暖?”记得姑姑说过,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取暖方式便是脱掉衣衫抱在一处。   虽说楚兼是男人,可一想到他要脱掉衣裳抱裴知逸,她整个人都不舒服了,跟全身穴道被堵住了一样,血液不畅。   楚兼果断道:“嗯,你出去。”语毕,他脱下外裳放在床榻边的凳子上。   眼看楚兼就要的掀被子了,霍酒词脱口道:“住手!”然而话一喊完,她自己也呆了,脑中想了许多,又什么都没想。   楚兼放下被子,转头问道:“理由?”   “你,我,嗯,这……”霍酒词咬着唇瓣为难,后一句话,她还真说不出来。楚兼这么做是为了救裴知逸,她喊住他,自己便该有相应的法子。   事实上,她没有。   夕霍酒词后头的话说不出,楚兼转过身,继续掀被子。   “啪!”霍酒词扔开被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按下被子,红着脸道:“你,你出去吧,我有法子。” 第50章打情骂俏   翌日,日头从东边升起,如穿花蝴蝶一般进入窗户,打碎了黑夜的清凉。   裴知逸悠悠转醒,还没睁眼,身为习武之人,他油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似乎有人正抱着自己,而且,很软。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心头一个激灵,猛地紧张起来。   他睁了眼,先开一点眼皮,再看身旁是否是自己想的那样。入眼之处是个毛茸茸的头顶,他呼吸一窒,心跳却跳得极快。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这个头顶,这个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此刻,躺在身边抱着他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而且,他们俩都没穿衣裳,肌肤相亲。   她还睡着,双眼紧闭,樱花色的唇距离他肩头很近,而她嫩白的藕臂正横在他心口,像是在抱他。   纵然帐帘内光线黯淡,可他是习武之人,该瞧见的都瞧见了。   “咕噜”,他当即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那晚,那晚夜色很好,她很美。   他才十八岁,哪里受得了这诱惑。   等等,小医仙怎么会在自己的床上,怎么会没穿衣裳抱着他,不像是她会做的事。裴知逸顿觉不对,深吸几口清晨的冷气,妄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昨晚,他办完事后去寻她,没想她遇上了刺客。后来,他与楚兼一道对付刺客,刺客没得手纷纷咬舌自尽。他刚上马车,寒症便发了,接下来的事,他不记得。   按理说,从十六岁开始,他一年也发不了几次寒症,最多三次,昨晚倒是叫他碰上了,也是凑巧。如今,他发寒症几乎没什么危险,撑过一夜便好,所以她为何要这么做?   还是说他在做梦?应该是在做梦吧。   裴知逸偏过身子,悄悄抬起手,用手指将霍酒词额前散落的发丝挪开。他秉着呼吸,生怕吵醒霍酒词,细细凝视。   真好,他离她这么近,确实像是梦。   “夕鹭,别乱动……”霍酒词喃喃地嘀咕一声,又往裴知逸身侧靠近了点儿,她没醒,是习惯性寻枕头,没有枕头边拿他的肩当枕头。   裴知逸眨眨眼,心道,她这睡相比上次可爱多了,他看得开心。就是一点,两人都没穿衣裳,她这一动,他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都紧绷了。   他暗自琢磨着,梦里的事,自己应该能控制吧。希望可以同上次一样,她会扑上来。   然而事实是,霍酒词什么也没做,睡得香甜。   越忍越不舒服,软玉温香在怀,真是要命。终于,他不再纠结。反正是在梦里,自己主动点儿怎么了。   这么多年,他难得梦见她。   “嗯……”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霍酒词轻吟一声,“小道士……”   “小道士“三字堪比久旱逢甘霖,裴知逸心头狂喜,翻身而上。   “嗯?什么东西?”身上蓦然一重,压地人喘不过气了。霍酒词不悦地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裴知逸的脸,不是她梦中的青涩面庞,而是青年男子的脸。   他瞧她的眼神深不见底,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心下一跳,朦朦胧胧又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下去!”她面上红透,脑中飞快闪过姑姑教自己的事,抬脚便往上踢去。   !   裴知逸对霍酒词根本没防备,被她踢个正着,如遭重击,面色旋即转白,跟昨晚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躬了起来,眸中星星点点,想来是疼极了。   见状,霍酒词吓得紧紧闭上嘴,一把将裴知逸往旁推去。她这心慌,用力大,直接将裴知逸推下了床。   “哎呀!”裴知逸直接从床榻上滚下去,狼狈地摔在地上。他发誓,自小到大,他从来没遇着过如此尴尬之事。   霍酒词急急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只露一个小脑袋。眼下,裴知逸只穿着一条短裤,她瞧一眼便闭上了眼,一闭上眼,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忍不住低声骂道:“下流胚子!”   疼了,裴知逸才知道,这不是梦,梦里哪里会疼。他想捂又不敢捂,只得弯着身,掩饰自己微妙的身形。“小医仙,嘶,我,我方才,嘶,不是故意的,还以为是梦……”   他疼得直抽气,依旧试图跟她解释清楚。   “是梦,你就能,就能……”霍酒词气呼呼地反驳他,后头的话,她说不下去,害臊。 第51章定下婚期   离开正殿后,霍酒词匆匆跑回偏殿,风一般地快,生怕裴知逸会追上来。   夕鹭正在用早点,见她进来即刻放下筷子,担忧道:“姐姐,你的脸为何这么红?太子殿下将他的病过给你了?”   “你胡说什么东西。”霍酒词摸摸自己发烫的面颊,对上夕鹭的脸时莫名心虚。她自顾自走到洗漱架子前,手指上的绷带已经掉了,皮肤上的印子还是有些深。   她捧起清水往脸上泼。清水上脸才散了热意。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上扬,粉面含羞,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以前在侯府里,她的嘴角要么是平的,要么是下垂的,神态像个历尽沧桑的中年女人,哪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胡公公到……”倏地,门外传来一道太监的同传声。   嗯?霍酒词扭头望去。   胡霁从外头走进,毕恭毕敬地站在房门口,没走太近,他是笑着的,笑容比昨日真一些,“霍姑娘,早。”   霎时,霍酒词变得拘谨起来,硬声道:“胡公公早。”   胡霁瞥了眼桌上的碗筷和早点,体贴道:“霍姑娘先用早点吧,老奴待会儿再说事。”   “我不饿,胡公公有事便说吧。”霍酒词上前。她晓得,胡霁不会平白无故来找自己,定然又有事发生了。   昨日朝堂风起云涌,许多人都在盯着裴知逸。他若要娶她,绝不容易。   胡霁缓缓摇头,面上神情耐人寻味,“霍姑娘还是先用早点吧,不然太子殿下知道老奴不让霍姑娘用早点,怕是要找老奴的麻烦。”   “噗嗤”一声,夕鹭忍俊不禁。   闻言,霍酒词面上一赧,羞恼地瞪了眼夕鹭。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笑了。”说完,夕鹭连忙包住自己的嘴,圆鼓鼓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霍姑娘,快用早点吧,用完随老奴去皇上那儿。”胡霁又说一句,“慢慢吃,老奴去外头等着。”语毕,他退了出去。   *   霍酒词一向不喜让人等,更别说对方是宫里头的大总管了。她喝下一碗红枣粥,肚子饱了立马出门。   胡霁带着霍酒词去了御花园的凉亭里,凉亭里坐着两人,一个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圣上裴雍;一个俏丽灵动,是锦灵公主裴子渠。   “五嫂,早啊。”裴子渠笑呵呵地朝霍酒词打招呼,全然没了以前的嚣张跋扈,反倒十分可爱。   裴雍面上没什么大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毕竟她还没嫁给裴知逸,裴子渠这么喊,霍酒词还真不好回应,她提起裙摆跪地行礼,“民女霍酒词,见过皇上,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起来吧。”裴雍拿目光上左右打量霍酒词,昨日朝堂上,他坐在上头,没怎么瞧霍酒词,只道她胆识不错。今日近距离一看他才发现,霍酒词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坐。”   “谢皇上。”霍酒词僵硬地坐下,暗自思量着,他们俩找自己做什么。眼角余光一扫,她看到了石桌上的请帖。   裴雍轻轻叩着石桌,绥安侯府里的事,他略有耳闻,精彩至极。只能说,他对纪忱已经另眼相看了。“霍姑娘,你是真心实意与纪大人和离么?”   “嗯。”霍酒词肯定地吐出一字。曾经,她对纪忱是有那么一点感觉,可这感觉的来源是裴知逸,并非纪忱本人。至于后来,她对纪忱只有恨,如今大仇得报,她连恨都没了。   裴雍挑眉,问:“那你觉得太子如何?”   “父皇问得好。”裴子渠单手托腮,认真看着霍酒词。   这问突然又直接,霍酒词呆了一下,小声道:“太子殿下,他,他很好。”   “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裴子渠皱眉,直截了当道:“你就说自己喜不喜欢?”   “……”相比于裴雍,裴子渠更直接,霍酒词垂着眼,细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她,是喜欢他的吧。   裴雍看了这么多年的人,哪儿会连个女子的心思都看不懂,他按着桌上的请帖推过去,“来,你看看,朕找人算了成婚的良辰吉日,下月初六。”   霍酒词往喜帖上一瞧,下月初六,还有十天,这也太快了。前几日她刚跟裴知逸说过,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怎么,这个日子不好?”裴雍故作不解。   “……”皇帝不愧是皇帝,他说出的字句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叫人根本不敢拒绝他。霍酒词面露难色,也不晓得该怎么说,能对裴知逸说的话不一定能对裴雍说。“民女……”   “父皇,你们在聊什么?”这时,裴知逸从小道上跑来,眼神清澈,嘴角带笑,像个寻常人家的朝气少年。   裴雍吐出一口气,平静道:“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说着,他继续看向霍酒词,“酒词,朕以为,你该晾太子一年,等他长大些。”   万万没想到裴雍会如此说话,霍酒词当场愣住。   裴知逸主动坐到霍酒词身侧,目光触及石桌上的请帖,将方才的事猜了个大概,“小医仙什么时候嫁,我就什么时候娶。”   “小医仙?”这个称呼好听。裴子渠阖了阖眼皮,眸中似有羡慕之意。   霍酒词侧头看去,裴知逸正冲着她笑。她回忆起晨起的事,心生歉意,“皇上,民女觉得这个日子很好,就这个日子吧。” 第52章丢脸到家   “大家都晓得,这纪三公子是我们帝都三俊之一,还是排名第一的那个。”说书先生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摇着折扇,一手做出夸张的动作,“后来,太子殿下回城,我们帝都便有了四俊。”   众人听得不甚明白,高声议论。   “不是说绥安侯府的事么,怎的扯到太子殿下身上去了。”   “快说侯府里头的事,我们都等着听呢!”   ……   “各位各位,安静,别急啊。”喧哗声中,说书先生抬手示意,“且听我慢慢道来。我们帝都城可大,算来有一百多万人,其中,小有名气的人不少,而最出名的无非就那几个,女子占三。一是已故的先皇后,先皇后的事迹我之前讲过,今日便不说了;二是锦灵公主,她是我朝唯一一位公主,刁蛮任性,不讲道理;三便是纪三公子的前妻,霍老板,也是前桃夭布庄的老板。今日,我们主讲霍老板。想当年,霍大人与绥安侯结义金兰,约定生一儿一女则结为亲家,老天开眼,两家还真生了一男一女。霍老板与纪三公子就这么定了亲,他们俩成婚那日,我还去侯府喝过一杯喜酒。当真是男才女貌……”   此刻,裴知逸坐在雅间里头,听得“男才女貌”四字便开始不快,他不记得自己有让这人说些有的没的。   等他说完,他定要扣他的钱。   第一段后,人群中掀起一阵浪潮。   “纪三郎与霍老板早和离了,什么郎才女貌,不配就是不配。”   “对对对,昨日还是前日来着,我还看到纪三郎舔着脸去拦霍老板的马车,人都不理他。”   “据说是侯府做了不体面的事。”   ……   纪忱默然听着,暗暗回想当年的这个时候,他娶霍酒词没多久,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自己是有情意的,会想方设法跟着他,会想尽法子与他偶遇,很是上心。   某日后,她变了,再不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也不会抓着时间与他相处。   是哪一日,让他想想,大概是在母亲给他下药的那晚,他拒绝了她,也误会了她。   “啪!”眼看场面即将不受控制,说书先生再拍醒木,“众所周知,纪三公子有位美貌的通房丫头,而这通房丫头与纪三公子自小一道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纪三公子的一颗心全放在通房丫头身上,即便娶了霍老板,也从未去她房里过夜。”   “娶了人又叫人独守空房,什么道理。”   “霍老板可是大美人啊,纪三都瞧不上,难道那位通房是天仙?”   “不是天仙,我之前在桃夭布庄里见过,她如今是纪忱的妾室,美倒是美,就是小家子气太多。在我看来,她不如霍老板。”   “这说明什么,说明纪三公子是个专情之人。”   “专情可以不娶,为何娶了又叫人守活寡,这叫脑子有坑。亏我之前还买了他的字画,呸!”   ……   霎时,人群中骂声一片。   越听,纪忱心里越气,君子重诺,他娶霍酒词是不愿父亲失信,何错之有。他的付出,这些人又如何会晓得。当时,他心里只有画眉,自然不会与霍酒词行周公之礼。但他也明白,如此是对不起霍酒词的,所以他早早与她说了。   说书先生继续道:“后来,青阳郡主觉得对不住霍老板便将桃夭布庄交给她打理,大家都晓得,桃夭布庄在霍老板手中生意有多好,花色好价格低,还有那套霓裳羽衣,我至今难忘。唉,她做得好,侯府里却没人夸她,更没人帮她,而我们的纪三公子,日日只晓得去关心那位通房丫头……”   众人更气。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大肆感叹,“你们说,霍老板有没有能力,反正我觉得有,青阳郡主也觉得有,所以她又将侯府里的大小事务交给了霍老板,至此,霍老板是布庄要管,侯府也要管,身心疲惫。之后,你们猜怎么着,霍老板爹娘惨死严州,严州人来帝都讨债,霍老板平日从不拿布庄的钱,自然也拿不出钱赔偿,当时,绥安侯屁话也不敢说,只看青阳郡主的脸色,青阳郡主是给了钱,嘴上却说自己不是给是借钱,让霍老板一年之内还清,你们说,她还是人么!”   他一问,群情激奋。   “不是人,太不是人了!”   “都说绥安侯怕青阳郡主,这么一看,还真是怕啊,没种的男人,我要是霍大人,就在夜里去侯府带走他。”   “真想不到,青阳郡主竟是这种人。”   “纪三公子一句话都没说?”   “他能说什么,你们忘记前阵子的事了?那通房是因怀孕才升为妾室的。”   “我记得我记得。通房先正妻怀孕,这种没规矩的事纪三也做得出,枉为读书人。”   “那位通房长得娇娇弱弱,男人都喜欢,相反,霍老板不是这长相,吃亏啊。”   ……   裴知逸耳朵灵,将下头的话全听了,他不明白,小医仙她长得不柔弱?明明柔弱十足。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保护她。 第53章祖宗规矩   “哟,桃夭布庄解封了,老天不开眼。”   “你们看,青阳郡主和那通房都在,一个忘恩负义,一个臭不要脸。”   “倒灶的地方,真是晦气。”   “这烂店,估计以后生意也不会好了。”   ……   路人一句句地说着,情绪激动,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王约素站在放布料的架子前,面上青白交错,低声骂了句,“都是些没脑子的混账。”   她此话一出,外头骂得更凶。   见状,孙牟赶忙上前去关门。   一待他走近大门,外头甚至有人扔起了菜叶和臭鸡蛋,“啪”“啪”“啪”,霎时,诡异的味道弥漫四起。   “嘭!”这下孙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用力关上大门。   王约素被气着了,抚着心口骂道:“一群畜生。”   孙牟叹了口气,心道,这布庄往后怕是不好开了。前两日,他也去笑谈茶楼听了一段,还问了那说书先生,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再乱说便报官抓他,谁知那说书先生半点都不慌,想来背后之人不简单。   他是侯府的管事,侯府里的对错他不好说,只能说,自己问心无愧。   画眉极少出侯府,更没遇上过这般可怖的事,当即吓得面色惨白,躲在后堂瑟瑟发抖。   “没用的东西。”王约素使劲瞪了眼胆小的画眉,越看越窝火,“如今忱儿身边只你一个,你要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学,我迟早将你赶出侯府。”   闻言,画眉更怕了,双眼通红道:“夫人,画眉愿意学的,画眉什么都学,求夫人别赶画眉……”她如今身无分文,身侧也没人伺候,不比之前,是想走也走不了。   *   有笑谈茶楼的事在先,裴雍再下诏书昭告天下时,全帝都城的百姓纷纷开始心疼霍酒词,怕她会走老路,刚从火坑里出来,又跳另一个火坑,人生凄惨。   对此,裴知逸十分满意,办完事后快马加鞭回到东宫。   小医仙住在东宫真好,他一回宫就能见着她。再过几日,等他们俩成了亲,会更好。   这日,霍酒词全待在东宫里头,哪儿也没去,一是她想照顾夕鹭;二是她身份特殊,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三,婚期近了,她打算养养自己。前些日子,她为装病不得已吃了有伤身子的药,不养好身子怕是对腹中孩子不利。   霍酒词坐在书案前,闲来无事便画起了新花色。   夕鹭坐于一旁,慢悠悠地为霍酒词研磨,“姐姐跟太子殿下的婚期定了?”   “定了。”霍酒词放下笔,低头看向自己画出来的东西。兴许是习惯了打理布庄,她老是想着布料花色。   “恭喜姐姐。”夕鹭满脸喜色,欣慰道:“太子殿下是个好男人,一定会待姐姐好的。”   霍酒词侧头看夕鹭,正要说话。   “小医仙!”猝不及防地,裴知逸进门。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人腰间的蛊铃响得厉害。   夕鹭嘴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识趣道:“姐姐,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俩独处。”她自顾自推着轮椅出门,顺道关上了房门。   霍酒词羞涩地垂下眼帘,她晓得,裴雍已经将他们俩的婚事昭告天下了,然而她并不晓得,全帝都城的人都在心疼她。   “你在画什么。”裴知逸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坐在霍酒词身侧,好奇地看着画上的东西,“真好看。”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蛊铃相互吸引,带着两人都靠得近了些。   “随手画的。”多数时候,霍酒词都将它放水里,省得它闹腾。兴许是两人定了婚事的缘故,她一瞧他便觉得脸热。   “哦。你继续,我给你磨墨。”裴知逸拿了研盘里的墨块,轻轻研磨起来。他喜欢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能短暂抛却一切烦恼。   他单手搭在案上,目光触及她手指上的隐约牙印便道:“是我那晚咬的?”   “嗯。”霍酒词应声,她怕他自责。紧接着又道:“不疼。”   “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想都不想。小傻子。”裴知逸握住她的手,用拇指轻轻抚着牙印,“怎么会不疼?”   霍酒词回道:“现在都好了,怎么会疼?”   被她的话一堵,裴知逸呆了一下,好笑道:“难不成你下次还想被咬?喜欢被我留印记?”   “登徒子,下次不救你了。”霍酒词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她摆出冷脸,自顾自作画。 第54章舌战朝堂   昨日裴雍下诏,将裴知逸与霍酒词的婚事昭告天下,今早,朝堂上的反对声便来了。   裴知逸站在人群前头,剑眉紧紧拧着。   一位老臣率先出列,捧着玉简道:“皇上,那位霍姑娘曾是纪大人的妻子,即便他二人已经和离,她再嫁太子也是不妥,请皇上三思。”   他一开头,另一人也跟着说,“太子妃未来可是一国之母,自当清清白白,品行高洁,如何能是个嫁过人的女子。”   第三人道:“皇上,前些日子霍姑娘与天下第一首富的公子传过流言。所谓无风不起浪,老臣以为,霍姑娘实在不适合做太子妃。”   随后,几十人异口同声道:“请皇上三思。”   见状,纪忱也跟着说了句,“请皇上三思。”   裴知逸凝眸扫过说话的几十人,将这些人暗自记在脑海中。   这时,刑部尚书隋文源站了出来,沉声道:“我大胤从未编写过太子妃不能是二嫁的律例。皇上,老臣以为,只要霍姑娘品行端正,温良淑德,可以做太子妃。”   裴雍端坐在龙椅上,板着脸,不论谁说话都应一声,却始终没有下一句。   裴知逸出列,扬声道:“皇上,请容臣说几句。霍姑娘是否清清白白,绥安侯府的人最清楚,几位大人对此存疑不如去问问纪大人,就怕纪大人他羞于启齿。”   闻言,不少人朝纪忱看去,纪忱猛地捏紧双拳。   “再者,即便霍姑娘不清白,这与她的人品又有何干系,正如隋大人所言,我大胤并无相关律例。”裴知逸冷下声,目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裴知逐,继续道:“娶亲是孤的家事,几位大人未免将手伸得太长了。”   他话音方落,便有人道:“殿下此言差矣。太子贵为储君,娶亲如何能说是家事,该是天下事。”   裴知逸看向说话之人,丞相王桓,“王大人贵为当朝丞相,是百官之首,百官涉及的百姓千千万,所以王丞相娶亲也是天下事吧?孤听说,丞相大人年前收了寻欢楼的夜灼姑娘做十三房姨娘,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百官纷纷交头议论。   王桓面色涨红,小声道:“太子殿下,这是老臣的私事。老臣的私事,怎好与殿下相提并论。”   裴知逸冷笑,目光渐露阴鸷,“哪里不好相提并论?难道你娶的不是人?孤听人说,这位夜灼姑娘是寻欢楼的头牌,年约二八,姿容倾城。众所周知,寻欢楼的姑娘不比一般人,王丞相能娶她过门,怕不是砸了重金。”   最后两字,他说得格外意味深长,似乎就等着人多想。   裴雍吐出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看戏。   “确实,那位姑娘没有重金可买不到。”   “卫焚朝哪儿会缺钱。”   “倒是瞧不出来,丞相大人竟会喜欢夜灼姑娘。”   ……   那些话语入耳,王桓登时慌了,却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硬生生道:“殿下,自古以来,就没有太子妃是嫁过人的。”   裴知逸哼了声,回道:“无妨,孤当第一个。”   被他一堵,王桓气结,纵然有千言万语要说,他也不敢说了。   一个解决之后,裴知逸走向大学士贾珙唯,“贾大人,你方才说霍姑娘与卫焚朝传过流言,不对啊,孤查过,这流言只因他们俩见过面,并无其他根据。你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   “这,嗯……”裴知逸靠近,带着一股难以言语的气势。贾珙唯握着玉简的手飞快抖了一抖,眼神四处乱飞。   “什么无风不起浪,我看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者,这一事,孤以为,纪大人应该更清楚,你不妨问问他。”裴知逸又道。   “……”贾珙唯抿着嘴,脑袋垂落。   裴知逸挑起眉梢,“答不上来便是没话说了。”语毕,他又踱了几步,在第三人身旁停下。“孤昨日回宫时,途经川久医馆,正好见着廖大人。廖大人,未来太子妃精通医理,不如让她给你瞧瞧。”   川久医馆不是帝都城里最有名的医馆,却是每个人最忌讳去的医馆,因为里头专治花柳病。   “啊。”众人齐齐朝廖辅投去诧异的目光,顺道往旁退开,霎时,廖辅周围便没人了,他像个被包围在圈中的人。   廖辅面上刷白,急道:“皇上,微臣那是,是,陪,陪儿子去的,微臣发誓,微臣没有花柳病!”   裴知逸嘲弄道:“原来廖大人是陪儿子去的,那是孤说错了。”接着,他扫了圈方才说话的人,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没等他开口,有人立马改口,“殿下,微臣方才想过了,霍姑娘品行端庄,听说她打理桃夭布庄后桃夭布庄的生意一飞冲天,由此可见,霍姑娘必定是个聪慧之人,太子妃人选非她莫属。” 第55章大婚吉日   是夜,寻欢楼。   一楼热闹非常,二楼难得空荡。最中间的雅间房门大开,烛光点了一盏又一盏,亮如白昼。卫焚朝侧躺在床榻上,姿态懒散,他冷冷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空气中尽是血腥味,呛人口鼻。   一刻钟前,这个帝都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他说了两句话,“公子中毒太深,老朽实在想不出办法,还请公子另寻高明。”   “杀人的人,总会被人杀。”   他说了他不爱听的话,所以他该死。   卫焚朝厌恶地将软剑扔在尸体上,对着张别楼吩咐道:“处理干净。”   “是。”张别楼应声,挥手示意下人进来拖人,随后,四个聋哑人入内,干净利落地清理了地上的尸体,顺道将白色的地毯也换了新的。   待下人离开,张别楼回身道:“公子莫急,世上能人那般多,一定有人能治好公子。”   然而卫焚朝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哪怕他是个要死的人。他勾起嘴角,凉薄地笑着,“治不好便治不好,生死有命,这便是我的命。楼叔,你又何必执着。”   他拿起面前的酒壶,优雅地倒着,目光紧随清澈的酒水,从虎口倒出,像一注清泉,慢慢汇集在七彩的琉璃杯中。   张别楼默然。   卫焚朝眯起眼,泛红的双眸中杀意未消,缀着一抹涩,“楼叔,她要成亲了。”   听得卫焚朝话语中的杀意,张别楼颤了一下。对方是当朝太子,但他知道,以卫焚朝的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少主,她是个姑娘,总会嫁人的。”   “我知道。”语毕,卫焚朝仰头喝下杯中酒水,苍白惨淡的面上稍稍起了血色。他用拇指抚着酒杯,一下一下,抚得很重,“沧州那两人怎么样了?”   张别楼抬眸,对于卫焚朝问起那两人有些意外,“霍大人的脑子坏了,大夫没法治,霍夫人在照顾他。”   “嗯。”卫焚朝放下酒杯,浅色的眸中印着明媚的光亮,深处却依旧漆黑。“你出去吧。”   张别楼颔首,躬身退出门外。   “啪”,卫焚朝捏碎酒杯,他松开手,任由手中的瓷片落在狐裘毯子上。   他想死,又不想死。   *   当晚,林笙歌派人送来了千面缎。   霍酒词望着放在桌面上的千面缎陷入沉思,这东西可贵,自己得送什么才算回礼。对方是皇子妃,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她送一般东西怕是不成。   “姐姐。”夕鹭滚着轮椅过来,见霍酒词闷声不响,好奇道:“你怎么在发呆啊,快打开礼盒,瞧瞧里头的布。”   “布料有什么好瞧的,清早不是瞧过么。”说着,霍酒词拆开了礼盒。礼盒上头有张红色的帖子,是林笙歌写的。   “赠五弟妹”,字迹有力,笔锋微露,与林笙歌的人倒是不大一样。   请帖下方是个锦盒。打开盖子的瞬间,当即有股微妙的香味涌入鼻尖。说是一尺,其实不止一尺,约莫三尺的样子。   霍酒词愣了一下,心头跟着一跳,她拿起布料置于鼻尖闻了闻。   她并非自小跟着姑姑,学医也是一阵一阵的,所以医术算不上顶尖,更别说还忘了一部分,但她还是有记忆在的,比如药材,比如各类偏方。   这个味道,是雷公藤,性寒,男子吸入过度会有生育问题。若非她记得这味药,后果不堪设想。想来,对方是早有预谋,就等着她出门偶遇。   林笙歌瞧着温婉大方,没想内里这般可怖。皇宫果然不好歹,一个不小心,她的命就没了。   夕鹭不解霍酒词在想什么,越看越疑惑。“姐姐为何不说话?这布料不好么?”   霍酒词缓缓放下布料,轻声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所以我在想,该怎么处置它。”人家都送过来了,她送回去当然不可能。至于要不要留……   不,她应该留着,毕竟是林笙歌送的额,以后兴许能派上用场。   “什么意思?”夕鹭听得满头雾水。   “小医仙。”倏然,裴知逸进门,他荣光满面,瞧着像是有喜事在身。   “见过太子殿下,民女去外头赏月了。”怕自己打扰两人聊天的兴致,夕鹭十分知趣地退出了寝殿。   裴知逸一眼看到霍酒词手中的布料,神情蓦然一变,“谁给你的?”   “你先别过来。”裴知逸的寒症还未好全,闻不得这个。霍酒词飞快将布料放回锦盒,迅速合上盖子。她站起身,主动拉过裴知逸往外走。“我们出去说话。”   裴知逸低头看向那只拉着自己的小手,手上用力,反握住了她。“小医仙,这东西是谁送的。” 第56章成婚喜悦   彩轿就等在东宫大门口,由八名内监抬着,仪仗队也已就绪,只等霍酒词出门,   “太子妃当心台阶。”两名宫女为霍酒词提起拖地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在后头。   坐上花轿后,霍酒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全身的紧张。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忐忑。有了林笙歌的事后,她更加清楚自己今后会面对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既选择了就绝不会后悔。因为裴知逸值得。   还记得,她曾经做过一个梦,他在梦里问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她嘴上是没说,但她在心里说了。   彩轿慢慢前行,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再走一段大道,最后才到祭天处。   “咔”,众人放下彩轿,随侍女官上前撩起轿帘。“请太子妃下轿。”   霍酒词搭着嬷嬷的手走出彩轿,盖头轻薄,她什么都瞧得见。前头是条长长的台阶,台阶尽头便是祭天的地儿。裴雍端坐龙椅上,身侧站着一堆皇子皇女。   裴知逸则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瞧他,他穿着一身喜庆的新郎服,长发高高地束在金冠中,更显身姿颀长,贵气天成。   “呜……呜……呜……”钟鼓声响起,随后,礼花声响起。   霍酒词随着胡霁走上台阶,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头上戴着盖头,只能隔着盖头看他。   “小医仙,我总算娶到你了。”没等她走上最后一节,裴知逸便迫不可待地牵住了她的手,言语中全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嗯。”霍酒词低低应声,两人隔着盖头对视。   “噗嗤”,裴子渠笑出声。   胡霁在旁也看得想笑,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殿下先祭天吧,万一错过吉时便不吉利了。”   这一提醒,裴知逸才想起两人还有许多事要做,“哦,对对对。拜天地,拜天地,小医仙,我们快拜天地。”   两人站定,在礼官和众人的见证下祭天拜了天地。   礼成之后,裴知逸牵起霍酒词的手往石阶下走,忽地,大片蒲公英从高处飞落,轻飘飘的,跟下了一场雪似的。   霍酒词好奇地朝上头看去,只见两侧高墙上站着一排羽林军,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篮子,边抓边扔。   她不甚明白,忍不住问道:“这是,下雪?”   闻言,裴知逸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很快,他又展开了笑颜,“我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在下雪天,所以我希望我们的成亲日也在下雪天,可惜今年冬天偏热,我算过了,没有雪。”   “这场雪真美。”霍酒词仰头望着漫天的蒲公英,心道,他们俩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相遇的么。“虽然我没想起,但我喜欢。”   “真的?”裴知逸侧过头,嘴角扯得弯弯的。   霍酒词点头,用力道:“真的。”他这么费心思,她怎么会不喜欢。   没走一会儿,两人身上便沾满了蒲公英。霍酒词问:“不过,你为何要让这些人抛蒲公英,他们可是羽林军。”   裴知逸理所当然道:“他们武功高,内力深厚,能抛得高,抛得高才好看,不然我还不找他们呢。”   “嗯……”霍酒词有些语塞,小声道:“让堂堂羽林军来扔蒲公英,会不会委屈他们了?”   裴知逸反问道:“怎会委屈他们,我不是当朝太子么?”   霍酒词:“……”他说得真有道理。   裴知逸继续道:“而且我还请了他们喝喜酒,他们不亏。”   “哦。”霍酒词拖着长长的调子,笑意满满。她总觉得,裴知逸今天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   *   是夜,东宫里头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来喝喜酒的人不计其数,便是连邻国的使节也来了十几个。   纪忱坐在角落里,独自喝着闷酒,眼神黯然。   同桌宾客喝得起劲,嗓门也大,更显他格格不入。他叹息一声,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跟霍酒词成亲的那晚。   也是这般热闹。也是这般夜色。   不过才过了一年,她就另嫁他人了。   纪忱摇头苦笑,不停地给自己倒酒,倒了就喝,喝了再倒,喝完一壶立马换一壶。此刻,他承认自己后悔了,后悔自己没珍惜她,后悔让她走出了绥安侯府。   有时候,他仔细想想,自己找的人应该是霍酒词才对。画的桃花印记与桃花胎记,肯定是胎记才对。   前者是假的,能洗干净,而后者是真的。   画眉根本不懂他,也不晓得他喜欢什么。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将布庄弄得一团糟。这些日子,他不仅要当差,还要挣钱,更要管理布庄,实在是累。   霍酒词在的时候,他何时这般辛苦过。   不远处,裴知临朝纪忱看了过来,眸JSG光闪烁。   *   新房,龙凤双烛燃着,光亮正盛,似要烧个没日没夜。   霍酒词一人等在新房里,从白天等到黑夜。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裴知逸迟迟不来,她心生焦急,放在双膝上的手不住地搅着。   又等半个时辰,裴知逸依旧没来。终于,她等不了了,直接掀了头上的盖头。 第57章我替他喝   “嗝儿……”没喝两杯,裴知逸开始打嗝。他按着昏沉的额际,果断将酒杯交给身旁的楚兼,对着霍酒词道:“小医仙,我喝不下了,我们回房。”   言语中有撒娇的意思。   霍酒词看着他傻乎乎的模样,忍俊不禁,故意拿话逗他,“不敬酒了?”   这时,周遭的人群开始起哄,你一句,我一句。   “看样子太子殿下等不及想入洞房了。”   “年轻人真心急。”   “春宵一刻值千金,是我我也急。”   “太子殿下方才可是将话都放出去了,说要每人都敬一杯酒,这才到哪儿,一半人都没喝完。”   ……   每人一杯?霍酒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还是假不知道。   “嘶。”裴知逸撇撇嘴,挥手示意楚兼将杯子递过来,“好,我再喝一点儿,能喝几杯是几杯。”   “你瞧瞧你,站都站不稳了。”霍酒词担忧地搀扶着裴知逸,言语不快。他要是酒量好,她才不管,偏偏他是个酒量极差的。   “没事儿,嗝儿。”裴知逸摇头,举起酒杯便喝,“一杯,二杯,三杯……还有几个?”他看向后头的人,密密麻麻一大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是不是我眼花了?”   “殿下没花。”楚兼适时开口。   连续喝下七杯,裴知逸只觉视线模糊一片,每人都带着重影,晃动得厉害,根本看不清东西,“嗯……”他渐渐靠向霍酒词,将一半重量都放在了她身上。   “别喝了。”霍酒词扶不动烂醉的裴知逸,主动抢了他手中的酒杯,“楚兼,你扶他回新房。”   “是。”楚兼扶过裴知逸往新房走。他向来只听裴知逸的话。至于霍酒词的话,他会选择听,好话就听,尤其是对太子殿下好的,他一定听,对殿下不好的,他会装作耳聋。   等楚兼扶着裴知逸走后,霍酒词看了看后头的宾客,也不算多,三百人不到。反正她千杯不醉,还能喝得比裴知逸快。“对不住大家,殿下喝醉了,剩下的我替他敬。”   霍酒词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落落大方地站在人堆里,格外英气。   裴雍赞赏地点了点头。   林笙歌直直盯着裴知逸的腰间,秀眉微拢。   *   纪忱兀自坐在角落里,默然看着霍酒词一个接一个地敬着酒,跟他们成婚那会儿南辕北辙。她敬完一桌便去下一桌,他登时变得慌乱起来,紧紧捏着酒杯,险些将它捏碎。   “扑通,扑通扑通……”   “纪大人。”真到纪忱这一桌,霍酒词反而笑开了,之前那几桌,她只是礼貌地微笑,端庄而克制,这一次,她是开心地笑。   纪忱忙不迭站起身,想笑笑不出来,难受也摆不出来表情,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前不久,他们还是夫妻,可今晚,她嫁给了裴知逸,做了太子妃,说来真是唏嘘。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两人身上,一个个都不喝酒了,全在等着看戏,看一场绝世好戏。   裴子渠好奇地望了过来,眼睛张得大大的。   纪忱优雅地举起酒杯,自己拎起酒壶倒了酒,心头越发苦涩,仿佛一块长年干旱的地,在最需要雨时碰上了老天爷的虚晃一枪。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最后硬生生寄出一句,“恭喜。”   “谢谢。”霍酒词笑得灿烂,她走近一步,望着他,一字一字道:“要不是你负了我,我还真不会遇见殿下。说来还是得谢谢你。”   这一句,她用了最温柔的语气,在纪忱听来却是最叫他痛苦的。   纪忱哑口无言,喉间像是压着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他扯起嘴角苦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以前,他们俩是近的,现在,即便站在一起都是远的。   “为何这么快便变心了?”纵然毫无意义,他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和不甘。   真心爱过一个人,怎会在短短几月内变心。   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霍酒词哼笑一声,抬起酒杯,宫人立马上前倒酒,她再喝一杯,笑着道:“你错了,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动过心,我只是将你错当成了太子殿下而已。”   他们俩一说话,全场看戏之人全都竖起耳朵,比听说书人说JSG书都认真。   毕竟说书人会添油加醋,有些地方不保真,而今晚是真人真事。   “错当?”纪忱整个人呆住,犹如被人迎面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听不明白是么?既然都说了,那我就说清楚。”霍酒词放下酒杯,勾着鬓边的流苏道:“你可记得,我在昏迷中曾喊过一个人,小道士。当时你说自己当过道上,我便以为你是那道士,其后来才知道我弄错了,太子殿下才是那个小道士。我这么说,你应该听得明白吧。我对你的好,并非是对你,而是将你当成了他。” 第58章我要走了   “哥哥。”霍酒词又喊了一声。前一句,她喊得还不大自然,这一句就自然多了。   原来她真有个哥哥。   转念一想,她开始明白母亲做的那些奇怪举动。他们这类人生来就被认定是不祥之物,通常会被送去祭河祭山。   猜都用不猜,当年爹爹和娘亲定是拿他去当祭品了。爹爹那样的性子,哪儿能容忍哥哥的存在。   怪不得,哥哥会说那样的话。“按你的意思,只有他们能作践我的身子?”   他是知道的吧,知道自己被亲生父母送去当祭品。所以他恨爹娘,甚至毁了手腕上的胎记。   虽然她不晓得他为何会变成卫江昶的儿子,但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念及此,她由衷心疼他。   如此一想,霍酒词手上便抱得紧,“哥哥,这些年你……”   卫焚朝听出了她话中的心疼,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故作轻松道:“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说点开心的。”   “哥哥,你能不能不走?爹娘不在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没说几句,霍酒词颤着双肩掉下泪来。   她实在太渴望亲人了。   她也不明白,为何他们才刚相认,他就要走,而且今日还是她成亲的日子。   卫焚朝感受到身前的湿意,柔声安慰道:“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等我的病治好了,我连夜赶回来。”   说罢,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这毛病好不了了,除非投胎去下一世。   不知道下一世,他还不会遇见她,还会不会是她哥哥。   “不,我不要你走。你那么有钱,请神医到帝都来不好么,为何要亲自去找。”霍酒词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倘若没有神医呢?”   卫焚朝心口苦涩,嘴上却说得轻佻,“真治不好的话我就不回来了。酒酒,我是个男人,要面子的。再说,我还想尝尝男欢女爱的滋味呢。”   霍酒词紧紧交握着双手,撒娇似的喊了一句,“哥哥。”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有个哥哥,她怎么舍得让他离开。“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过几日,过几日你再走吧。你看你,都瘦成纸了,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这样,我先给你调理身子,等你的身子好些了,你再去寻神医。成吗?”   “傻妹妹,你哭也留不住我,还是省些眼泪吧。”卫焚朝果断拒绝了她。话一出口,他苍白的面上更加苍白。“时候不早,你该进去了。以后,你就是太子妃,再以后,还是皇后,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   他嘴上说着让霍酒词进去,手上却没放,依旧抱得很紧。   霍酒词慢慢抽泣着,她这么劝也留不住他,看来,他是真的很想治好自己的病。她不想他走,然而有些话她又不能直说。   两人相交时间不长,她之人还算了解他。他是随性的人,会一时兴起听她的话,也会不留情面地拒绝她。最后,她妥协了。“那你答应我,以后绝不再吃寒石散。”   “我已经很久没吃了。”卫焚朝用长指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又不厌其烦,似要记住这个感觉。   他每说一字,霍酒词都觉得心口难受。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走,瓮声瓮气道:“我不管,你治不好也得回来。”   “那可不行。”卫焚朝嘴角浮起一丝死寂的笑意,“我非要治好了才回来,这个神医不好便找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总有一个能治。”   霍酒词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么说就是无底洞,谁都算不到何时他们才会再见。她仰起头,含泪问:“面子比亲妹妹重要么?”   “是。”卫焚朝果断道。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亲妹妹,红衣凤冠,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更美。“男人好面子,你夫君也一样,不信你问他试试。”   “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霍酒词气恼地用脑袋捶了一下卫焚朝。   今晚,是大胤太子成亲的日子,东宫里热闹地很,宾客喧哗,而蜿蜒的长廊里却是最静的,静得有一丝冷。   “这身衣裳要九百两银子,别把眼泪鼻涕蹭JSG上去。”卫焚朝松了松手,低声道:“爹娘在贠州,你有空去见见他们。”   “什么?”霍酒词正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乍然听到这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娘没死,我救了他们,不过爹的脑子坏了。”想想,卫焚朝还是将霍同庆与潘氏的事说了出来。   终究,他还是不愿看到她难过。   “真的?”霍酒词豁然抬头,破涕为笑道:“哥哥你真好。”   卫焚朝凝视霍酒词的双眸,开玩笑地问:“比裴知逸好么?”   霍酒词愣住,沉思片刻道:“你们俩是不一样的好。”   “妆都哭花了。”卫焚朝无所谓地笑了笑,拿起衣袖轻轻擦拭霍酒词面上的泪,“想见他们就去找楼叔,他会带你去。”   “嗯。”霍酒词点头。今晚是她最开心的一晚,三喜临门,唯一不好的便是他要走。   卫焚朝放下衣袖,像个长辈一般地拍了拍霍酒词的脑袋。终于,他放开了抱着她的手。即便心里再不舍,他也得放开手。不然,他就再也放不开了。   放手后,卫焚朝推了一把霍酒词,“我看着你进去。”   霍酒词不动,刚下去的泪意忽地又涌了出来。爹娘活着是好,可她同样也舍不得他离开。   卫焚朝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头一软,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进去就跟我走。”末了。他又道:“去天涯海角,陪我治病。”   他将所有生的希望都压在这一问上。只要她答应,他会用尽办法活下去。 第59章洞房花烛   霍酒词问完,忽地,裴知逸手上用劲儿,拉着她往身前一拽。   “啊!”她惊叫一声往裴知逸扑去,手中布巾掉了。这一下突如其来,她压根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讷讷地伏在他身前。   两人的视线对上,“腾”地一下,霍酒词红了脸,面上滚烫。   红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似喜,似催。两人在烛光中幽幽对视,因着夜色稍显黏腻。   裴知逸没下一步动作,霍酒词也不晓得说什么,心头略微紧张。兴许是现在的裴知逸与平日的大不一样,她甚至不怎么敢瞧他。   纵然他们之间已有过夫妻之实,但她那时根本没意识,就记得一点模糊的画面。而现在,她是清醒的,自然会羞怯。   裴知逸抬起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抚过霍酒词的唇瓣。   异样的触感自唇上掠起,霍酒词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身子飞快往后躲去。她一躲,他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扑通”,“扑通”,“扑通”,她胸腔里的东西跳得厉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了。   察觉到她的退缩,裴知逸皱了一下剑眉,仿佛是不解,他伸手到她脑后,稍稍用力往下压,迫使她贴近自己。   “……”   霍酒词不安地咬着贝齿,越瞧越觉得裴知逸奇怪。   “你想我亲你么?”裴知逸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与平日的清澈大相径庭,又沙哑得极为诱惑,叫人耳膜发痒。   这要她怎么回答。霍酒词抿着嘴,悄悄往裴知逸瞄了一眼。他脸上还带着醉酒的红,双眸却异常平静,看不出是醉是醒。   她想,就凭他这说话方式,一定还醉着。   醉鬼的话,不答。   “不说就是想。”她不答,裴知逸替她答了。语毕,他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仰头凑了上来。接着,熟悉的男子气息爬上面颊,带着好闻的酒气,撩人欲醉。   霍酒词抓紧被褥,“你才……”便在她说出两字时,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她即将脱口的第三个字。   对方呼吸灼热,一下一下地喷在她面上,酥酥麻麻的,连带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他没怎么动,单单轻啄两下。   如此,霍酒词也受不住,她慢慢挣扎起来。“放开。”也不知是他身上热,还是屋子里的炭盆旺,她觉得心口很躁。   她一挣扎,裴知逸立马拧紧眉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瞳孔凝聚,一眼看不到底。   “时候不早,你先……”   没等她说完,裴知逸按着她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她被他禁锢在双臂和被褥之间,心口跳得愈发剧烈。要是换做平日的他,她是不怕的,可今晚他醉了,眼神明显带着侵略之意,所以她有点怕。   霍酒词转过脸,望着帐帘小声道:“我,我想,休息。”   裴知逸没回应,他单手撑着自己,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一个字也没说,只用手背抚她的脸。   他的手携着一丝凉意,顺着面颊往下巴抚,过后便带起素夏的热意。   霍酒词屏着呼吸,脑中空白得厉害,心道,他醉酒后当真是奇怪,刚开始跟个小孩子一般,现在又这般诡异。   “你JSG究竟想……”   “我想洞房。”裴知逸打断她,也答了她的疑惑。   闻言,霍酒词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踢他,结果这次被料到了,他利落地躲开她的攻击,顺道将她的双手擒住按在枕头两侧。   “你……”两只手被按住,霍酒词更慌,气道:“再不放开我生气了!”   然而裴知逸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他冷声道:“听说你为纪忱去过寻欢楼,学了什么?”   没料到他会问这件事,也没见过他阴冷肃杀的模样,霍酒词愣住了。而在她呆愣的瞬间,他俯身堵住了她的唇,也堵住了她的思绪。   “唔……”他亲得细密而凶狠,叫她喘不过气,也叫她疼了。   霍酒词以为他误会了自己,本想解释解释那事,正好,裴知逸偏过头,往她耳畔靠近,结果,他还没开口便倒了下来,真真切切地睡着了。   霍酒词:“……”不知怎么的,她想将他踹下床去。   *   翌日,清晨。   炭盆里的炭火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盆灰,以及零点的火星。   虽是冬天,却没那么冷。 第60章想要孩子   “小产?”裴知逸虽觉奇怪,但情况紧急,他只道是霍酒词的脉搏跟寻常女子不一样,是自己不会把。   原来她真的怀孕了。念及此事,他心头跟开了花一般。念头一转,他又想到一个事,她小产了。   悲喜转变间,他跑得更快,几乎是用飞的。   去太医院的路上,霍酒词也想了不少东西。其一,上回裴知逸给自己把脉时的神情有些怪;其二,一晚便能怀孕的可能太小;其三,她之前服用的那药说不准有其他作用;其四,她现在这痛的更像是来了月事。   所以,她没怀孕?裴知逸那么说是怕自己不想嫁给他?   她侧头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五官是张开了,却依旧带着一点稚气。此刻,他眉心深锁着,满眼焦急。   这一看,她也不好怪他欺骗自己。只是,她对这个孩子确实是期待的,如今没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先停下,我其实是……”霍酒词尴尬道。   “你别怕,我一定让太医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语毕,裴知逸抱着霍酒词大步跑进太医院,站在厅中大喊道:“来人!”   他一喊,当值的太医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涌了过来,大约八九个,一站便是个圈儿。“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霍酒词被他们的架势弄得更加尴尬,甚至觉得待会儿自己要无地自容。她可恼地瞪了眼裴知逸,怪他跑太快。   “她小产了。”裴知逸火急火燎地将霍酒词放到矮榻上,从锦被里拿出她的手,对着一圈太医催促道:“快,你们给她治,务必保住孩子!大小都得保,保不住就舍小的!”   他说得煞有介事,还保大保小,霍酒词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低着头,颊边生红。“……我没有小产。”   “这……”   他们俩一个说小产,一个说没小产,几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后年长的太医发话。   “太子妃,还是先让老臣看看吧。”   太医们先后拿着霍酒词的手把脉,每人把完脉都不由睁大了眼,面上神色变幻得相似。   几人许久不说话,裴知逸急了,怒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啊,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究竟能不能保住。”   霍酒词晓得几位太医是碍于裴知逸不敢说真话,便主动道:“殿下,妾身是来月事了,不是小产。”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有霍酒词开头,太医们才敢开口,“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是来了月事,并无小产。”   “……”这下轮到裴知逸哑口了。原来不是自己把错,是他忘了她会来月事的点儿。方才,他真真切切地欣喜过,也真真切切地悲伤过。   霍酒词没好气地白了眼裴知逸。若非他当日装糊涂,他们今日哪儿会出糗。   太医们识趣地低着头,几乎看不清面上神情。   “嗯嗯。”裴知逸重重咳嗽了一下,努力找JSG回自己身为太子的威严,“太子妃方才说自己肚子疼,你们快开个方子。”   “是。”太医们忙不迭点头。   裴知逸使劲板着脸,抱起霍酒词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   许是尴尬作祟,裴知逸抱着霍酒词悄无声息回到东宫,路上,他是半个字都没说,自然,霍酒词也没说,两人极为默契。   一进东宫,两人便撞上了等在门口的楚兼。裴知逸朝着楚兼点头示意,随后抱着霍酒词进入寝殿。他将她放于床榻上,柔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霍酒词乖巧地回了一句。她很清楚,裴知逸是太子,有天下大事在等他,不会随时随刻陪在她身边。   即便今日是他们的新婚第一日,也是如此。 第61章他吃醋了   裴知逸进屋,不冷不热道:“你们都出去。”   “是。”宫女应声出门。   “姐姐,我先走了。”夕鹭羡艳地瞧了两人一眼,自顾自滚着轮椅出门。她滚到门口时,楚兼正好过来,随手拎了轮椅一把。   夕鹭抬眼看他,小声道:“谢谢。”经过几日的相处,她也摸了点楚兼的性子,人是好人,可惜话少无趣。在她看来,与他生活一定很累。   何况自己是个残废,嫁人便是拖累人。   “嗯。”楚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多余的话是一句也没有。   夕鹭一走,宫女再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两人,安安静静的,只留日光落在地面上跳跃的声响。   裴知逸行至床榻边坐下,眉心微微折了折,他开口道:“肚子还疼么?”   “不疼了。”霍酒词望着裴知逸不解,他这模样显然是不高兴,“可是遇上了难事?”   裴知逸紧紧盯着霍酒词,直截了当道:“昨晚我醉酒后,你见过什么人?”理解是一回事,吃醋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冲突。他若不问出口,便会一直记着着这事。   他一提,霍酒词当即一愣。她倒是忘了一件事,这里是东宫,是裴知逸的地盘,纵然哥哥的武功再好,也会被人发现。“我见了卫焚朝。”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裴知逸眼中光芒稍稍黯淡,仿佛蒙了一层阴翳。   见状,霍酒词主动道:“他是我哥哥,这点醋你都要吃?”她坦荡地瞧着他,“昨晚之前,我以为自己的亲人都不在了,所以当他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嗯。”裴知逸眉心平了几分,声音依旧闷闷的,他掀开被子坐上了床榻,“倘若我一点醋都不吃,你会怎么想?”   霍酒词眨着眼,贴着裴知逸道:“我晓得,你吃醋是在乎我,你要是一点醋都不吃,那便是不在乎我了。说真的,你能主动问我而不是放在心里胡乱猜忌,我觉得很好,不然,我们的感情肯定要出现裂缝。”   “哼。”裴知逸撇撇嘴,目视前方,并没看霍酒词,酸溜溜道:“你还抱了他。”   妹妹抱哥哥怎么了?霍酒词不由觉得好笑,反问:“我难道没抱过你?”   “有抱过么?”裴知逸再反问。   霍酒词细细回忆两人的种种,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再者,两人还未成亲,她心里头还是矜持的,但也有意外。“你昏迷的时候,我抱过你。”   裴知逸慢悠悠道:“那是昏迷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晓得,不作数。”   霍酒词哑口,无奈地呼了口气。她坐直身子,双手绕着裴知逸的肩膀抱了一圈,顺势在他肩头蹭了蹭。“你现在清醒着,我抱了。”   不过一瞬,裴知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歪头将自己的脑袋搭在霍酒词的额上。   “我哥哥得了一个治不好的病,他说自己要去寻遍天下名医。”说着,霍酒词顿觉心头难过,不由搂紧了裴知逸。一念起卫焚朝,她便会喘不过气来。兴许是兄妹的关系,她更心疼他。   他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裴知逸听出了霍酒词话中的难过之意,什么醋什么小心思通通消散。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他得了什么病?”   霍酒词将脸贴在裴知逸的肩头,没明确说,“即便是我姑姑在世也治不好他,可我不敢跟他说,只说希望他早点回来。”   “嗯。”霍酒词不说便是不想说,裴知逸也没继续问。=   许久,霍酒词敛起心疼卫焚朝的情绪,轻快道:“告诉你一件事,我爹娘没死,被哥哥救了。等过几日,我们一起看他们,好不好?”   “他们没死?”裴知逸诧异地扭过脑袋,心底却闪了一个微妙的念头。很快,他便将那个念头压下去。不管怎么说,她开心便好,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她一直想着卫焚朝,亲哥哥也不成。“好。”   “夫君真好。”霍酒词收拢双臂,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如今,侯府遭了报应,爹娘没死,自己又嫁了喜欢的人,一切都很好,唯一不足的便是夕鹭和卫焚朝的事。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如此她已经很开心了,不敢要求太多,太贪心的话,老天爷一定看不下眼。 第62章意想不到   进入前厅后,张别楼将厚厚的一沓账本放在桌上,自己则是站着,没坐。   霍酒词瞧也没瞧账本,只管望着张别楼,“楼叔,你跟那晚的黑衣人究竟有什么牵扯?”   张别楼低下头,如实道:“那黑衣人便是老朽的主子,也是天下第一首富卫江昶。”   闻言,霍酒词结结实实地被惊了一下,心头五味陈杂。她不认识卫江昶,更无来往,唯一能解释他来杀自己的理由,那便是她哥哥。“他为何要来杀我,因为我哥哥?”   张别楼点头,面色凝重,眉间折痕越收越紧,“老朽与小姐说说少主的事吧。二十二年前,老朽还不是卫家的管家,听主子说,他是外出游玩时救的少主。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严州江水上涨,恰逢一位霍姓官员的妻子临盆,霍大人满心欢喜,结果霍夫人生下了残缺的少主。见到孩子的那一刻,霍大人震怒,当即抱着少主去往江边,狠心将他扔入了汹涌的江水中。”   “啊!”听到此处,霍酒词随即捂住嘴巴。“爹爹,他,就因为哥哥……”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双眼微红。   她很清楚,也看得出来,母亲对哥哥心怀愧疚,而父亲一句话都没提过哥哥,甚至在她说希望有个哥哥的时候,他大发雷霆,差点打了她。至于爹爹为何要这么做,她大概能猜到缘由。   父亲见不得自己有污点,在他看来,生了这样一个儿子便是污点。其次,严州有个习俗,说是拿人祭江,暴涨的江水便会退去。   不管出于哪一个,她都无法赞同爹爹的做法。   她又想,倘若爹爹知道自己改嫁的事,以他的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押都会将她押到侯府。   裴知逸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别楼,暗自估摸他的内力。他对卫焚朝的病本就存有疑虑,听张别楼一说,再看两人的神情,约莫明白了里头的事。   霍酒词深深吸了口气,急切地问:“然后呢?卫叔叔收养了他?”   “嗯。”张别楼顿了顿,继续道:“除了少主之外,主子还收养了其他三十一名被遗弃的婴儿,一共三十二人,打算从他们当中挑选一人作为继承者。天下第一首富,主人拿下这个名号并不容易,自然要细心挑选继承之人。”   楚兼木然听着,右手早已按上剑柄,做出一个随时拔剑的准备。只要张别楼有异动,他手中的剑便会取他的命。   “世人都羡慕少主的身份地位,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少主是如何拿到这个位置的。”张别楼垂着眼帘,将一切情绪都藏在眼中。他哼了一声,娓娓道来,话中隐有嘲讽之意,“从这些人记事起,主人每年都会挑一次人,有时是让他们互相残杀,有时是考验他们遇险应变的能力。每次,他们不是受伤便是死,最后只有少主活了下来。”   “……”光是听张别楼说,她都快喘不过气起来了,更别说是亲身经历的人。霍酒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眼眶的泪水直打转。   而今她才明白,哥哥的性子为何会变成那样。   察觉到霍酒词的情绪,裴知逸侧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牢牢包在掌心。   霍酒词看向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裴知逸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按着她道:“想哭就哭。”   原本,霍酒词是真想哭,被他这么一带,哭意消散不少。毕竟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她也不好意思埋在裴知逸怀中,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有人呢。”   张别楼像是没看到两人的动作,接着道:“主子的遭遇跟少主差不多,只是,他的心魔更重。因为心魔,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爹娘。自打主子定了少主后,他一直都希望,少主能走他的路,跟他一般做个没有感情的人,但少主不肯,所以主子才会亲自来杀害小姐。”   “原来如此。”霍酒词缓缓吐出堆积在喉间的压抑。她想,严州的那场大火想来也是卫江昶的手笔。“搂叔,哥哥吸食寒石散,是不是……” 第63章向钱低头   修整几日后,桃夭布庄重新开张。   同以前一样,孙牟找了舞狮助阵,也找人放了一个时辰的爆竹,还大大降低了布料的价格。本以为如初会吸引人流,多少能挣一点,谁知众人只围在布庄门口看戏,几乎没人进门。   没人进门,哪儿来的人买布料。   前几日,笑谈茶楼日日说绥安侯府的事,弄得全帝都的百姓都觉得绥安侯府烂了。   孙牟急得慌,只能仿照霍酒词做生意的法子,买了本城里最火热的话本,照着里头的男女主角的服饰描写做了两套衣裳。   他手艺绝佳,衣裳做得精致又漂亮,确实吸引了不少人,但他这衣裳明码标价,并非是作赠品送人,如此便赶走了一波人,而剩下的人大多在看戏。这些人都晓得绥安侯府欠债满屁股,重开布庄是想还债,所以他们不会买,而且新花色不咋地。   布庄生意冷清,画眉比孙牟还急,日日上街看年轻姑娘用的发饰和衣裳,打算想几个新花色,奈何她实在不是这块料,比羡鸯都不如。   日落时分,纪忱下值回侯府,他惦记布庄的生意便绕道来了布庄。   此刻,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偏偏桃夭布庄门可罗雀,孙牟坐在柜台后连连叹息。   纪忱皱起眉头,心尖沉重,撩着衣袍进入布庄。   听得人声,孙牟匆匆抬头,正扯开嘴角想说些好听的话,谁料进来的人是纪忱。他面上的笑登时松了,失落道:“公子怎的来了。”   “来瞧瞧。”纪忱环顾四周,布庄里就孙牟和画眉两人。画眉手拿毫笔对着账本发呆,似乎并不会做账。   他不由叹了口气,以前,画眉什么都不会,他觉得她可爱,而自打霍酒词来了之后,他看她便变了,后来侯府出事,她什么都帮不上忙,这下,他看她的感觉更加复杂。   孙牟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纪忱,又看了看苦思冥想的画眉,便打算出门给两人留地儿谈心。   “这两套衣裳,我买了。”忽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有夜风的脆。   闻声,纪忱猛地回身看向来人,神色微变,恭恭敬敬道:“微臣见过殿下。”   孙牟抬眸,一看清来人,赶忙跪地道:“草民见过二皇子。”   画眉吓了一跳,跪地颤声道:“民妇见过二皇子。”   纪忱哪儿会不晓得裴知临的心思,但也不好驳对方的好意,只道:“这两套衣裳是孙伯做着引人流的,二皇子若是喜欢,微臣让孙伯为二皇子量身定做几套。”   裴知临摇着折扇轻笑,“孙师傅真不愧是排名天下第一的裁缝,手艺绝佳,我瞧着便想买了。怎么,有什么问题?”   他人是笑着,气势却无比压迫人。   瞬间,纪忱只觉得一道无形的刀锋压了过来,压得他肩膀都沉了。   “谢二皇子夸赞,草民这便为二皇子包衣裳。”孙牟听出了裴知临话中的意思,忍不住接了话。其次,他也不愿纪忱得罪人。“倘若二皇子喜欢,草民随时为二皇子量体裁衣。”   裴知临掠过整个布庄,温和道:“纪忱,我们同窗多年,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绝不是茶楼里说的那般。你为何不澄清。你不澄清,帝都城里的百姓只会将你当成忘恩负义之人,这布庄的生意永远不会好。布庄生意差,你们拿什么银子还钱?”   纪忱缄口不语,他怎会不知道这些。笑谈茶楼说一天,他们侯府里的名声便会差一天,长此以往,不论是布庄还是其他,侯府涉及的生意都不会好,甚至还会影响他的仕途。   可他能如何,也去茶楼说书么,他做不出这个事。   裴知临静静望着纪忱,极为耐心。他晓得纪忱的心思,更晓得他的顾虑。纪忱做人太清高,根本不会做下三滥的事。“如何,要不要我帮你?”   纪忱颤了一颤。之前,裴知临对他只是试探,他尚且能打打太极,而今日,裴知临直白地说了,那便是要答案。眼下侯府确实难过,有些事,他不愿做都得做。   再者,即便他有心,以他的身份也斗不过裴知逸,而裴知临不一样。   但他今日若是答应裴知临,往后,他就得为裴知临卖命,卖一辈子的命。这真不算什么好事,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裴雍只认裴知逸这个儿子当太子。 第64章用心险恶   两人一道走近桃夭布庄,张别楼左右开路,绝不让路人碰着霍酒词。   霍酒词隔着纱帘往前头看,孙牟的声音今日不知怎么的,竟带了点急切和颤音,听着十分奇怪。   “大家千万别被那笑谈茶楼里的说书人骗了,我们侯府只是做了一点点对不起霍姑娘的事,许多事并非说书先生说的那般。”孙牟扬声大喊声道,似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可这位JSG霍姑娘呢,竟设计桃夭布庄被封,还害得侯府欠下几十万两银子,简直丧心病狂!”   霍酒词如今是太子妃,喊少夫人肯定不成,喊太子妃他喊不出,只能喊霍姑娘。   语毕,孙牟像是气极了,重重拍了一下醒木。   “呜呜呜……”画眉不住地点着头,弱弱道:“各位街坊邻居,我们侯府被那说书先生泼了脏水,你们该听孙伯说……”   她一哭,众人的视线随即转向她。   “你们侯府才是丧心病狂,什么叫一点点对不起,真有脸说啊。”   “只言片语不可信,听故事还是听全吧,兴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之前说书先生天天说,侯府都不出来解释一二,现在太子殿下跟霍老板成亲了,说书先生也不说了,他们倒是开始解释了,日子安排得真巧啊。”   ……   孙牟开头后,男女老少议论得起劲,大多数人都站霍酒词。   一点点对不起?霍酒词冷哼,她倒是要看看,孙牟究竟能说出什么颠倒黑白的话来。   “小姐……”张别楼侧头,面路询问。   霍酒词摇摇头,柔声道:“就当听书了。”   “刚开始,我们公子是没去过霍姑娘的房里过夜,但这有什么错,他不喜欢霍姑娘,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不碰她。”孙牟一句一句说着,情真意切。“公子原是打算跟侯爷夫人表明自己只爱眉娘子的决心,若是侯爷夫人同意,公子便会给霍姑娘一封休书,这做得哪里不对?”   他一问,众人各自接话。   “不娶不是更好?娶了休,多此一举。”   “叫人独守空房我是真想不通。”   “纪公子要真去了太子妃房里过夜,你们更有话说。我敢打赌,他要不是纪忱,一定被你们骂成筛子。”   ……   众人态度没变,孙牟只能继续说,“诸位,我孙牟以人格担保,霍姑娘绝对没笑谈茶楼里说得那般好。你们不晓得,我们侯府里却是晓得的。她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常与卫公子来往。那些流言你们也听过。有几次,她与卫公子单独在客栈里见面,还不让我跟着,当时我什么都没想,还信她与卫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可你们想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卫焚朝又是风流公子……”   后头的话,孙牟没说,像是故意引人瞎想。   “孙掌柜,此事真的假的啊?”   “笑谈先生是不是没说过这事?”   “说不准是真的,他们俩要没点什么为何会传出那样的流言?”   自古以来,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也是众人最爱听的事。 第65章现身说法   “霍老板真有怎么歹毒么?我还是不大相信。”   “那可说不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该听过吧。”   “嗯,我还是看戏吧。”   “她之前受苦与她之后歹毒并不冲突。各位街坊邻居,我以为,有些东西听听就罢了,切莫当真,当真你就输了。”   渐渐地,中立或者不站霍酒词的声音越来越多。   孙牟略微诧异,细不可闻地扫了眼众人。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二皇子的计策果然有效,若亲眼所见,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群众的态度是能被人控制的。   想来那笑谈茶楼便是太子为他们家公子准备的牢笼,用心险恶。   念及此处,孙牟心头立时升起一股子压抑已久的怒火,“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你们知道的事都是笑谈先生说予给你们听的,但你们可有想过,他说的不全是事实。这人也不知是收了谁的银子,竟如此污蔑侯府。”   “人言可畏。”孙牟无力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忽然之间软了下去,哀伤道:“你们听信不实之言一时冲动也无可厚非,但我孙牟无论如何都要说,霍姑娘她在侯府里同样做了不少恶事,指使丫鬟谋害眉娘子的孩子,设计陷害布庄,还与布坊老板夏维茗狼狈为奸,故意让羡鸯签下十几万银子的契约,后来,布庄被封,我们侯府自然拿不出余款,而按照契约,拿不出余款得赔三倍的银子给夏维茗。你们说,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说来,一切的事都太巧了,像是人为。”   “什么巧合,我看就是人为。”   “霍姑娘一瞧便是个聪明人,能想出这一连串的计谋不足为奇。”   “你们前几日没听笑谈先生说书么,明明是绥安侯府先对不起霍姑娘,她这么做有什么错。你们喜欢当活菩萨,人霍老板可不喜欢。被踩到头上还给人家舔鞋,厉害还是你们厉害。”   ……   “咔”,张别楼双手握拳,骨节剧烈地响了一下。“小姐可想买下这布庄。”   “买桃夭布庄?”闻言,霍酒词看向前头,牌匾上的四个描金大字熠熠生辉。曾几何时,她还喜欢过这里。“你也不嫌晦气。”   看样子,桃夭布庄是真没什么生意了。   他们说的笑谈茶楼她没去过,稍一作想她便能猜到,裴知逸如此做是为了她能顺利嫁给他。   毕竟民意大过官员的嘴,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心里琢磨着,任由孙牟和画眉胡说下去,事情就遭了。她自己可以不在乎,可她是太子妃,容易牵扯到裴知逸头上。本来他的位置便不算很稳,盯着的人太多,有这一出,明日他上朝又得唇枪舌战。   “……”张别楼没说话,目光如刃,冷冷地射向孙牟与画眉。   思虑片刻,霍酒词大步上前,在长桌前站定。她伸出纤JSG手,优雅地撩起了斗笠边的纱帘,“孙伯,你有什么怨气不妨当着我的面说。”   对上霍酒词的脸,孙牟面色骤变。   “啊。”画眉小声惊呼,对于霍酒词,她从又嫉又恼转到了又怕又恨。   “霍老板来了!霍老板来了!”   “我今天终于见着了传说中的霍老板,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美人。”   “也不知是人靠衣装还是嫁对了人,她如今比之前还要美。”   “什么霍老板,人家是太子妃。”   经人一提醒,众人才意识到,霍酒词不仅是故事的中心,还是当今太子妃。“草民拜见太子妃。”   画眉跟着下跪行礼,不甘心地咬着唇瓣。   孙牟一眼看到霍酒词身后的张别楼,他哪儿会不认得张别楼,同时,他也不解,张别楼是卫焚朝的人,这么跟着霍酒词,不怕被人说闲话么。   “免礼。”霍酒词温柔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威严,“今日,我是来听孙掌柜说书的,大家不必拘谨,该如何便如何。”说着,她直盯孙牟,“孙掌柜,你方才说,我与布坊的夏老板狼狈为奸,可有证据?”   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孙牟比起侯府里的其他人正常,没想自己看错了人。   孙牟手艺强,她原本还打算请他来归云布庄做事,结果遇上这事。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孙牟愣了一下,理直气壮道:“我没有证据,我只知道这些事是你做的。霍姑娘,你敢不敢发誓?” 第66章是兄妹啊   “若非今日这一出,我都已经将你们忘了。”说着,霍酒词抬眸看向上头的牌匾,好笑道:“既然你们起头,我便给你们回应。孙伯,你回去记得告诉夫人,我要买下桃夭布庄,让她开个价。”   “什么!”画眉脱口道。   “霍姑娘,你为何要赶尽杀绝!”闻言,孙牟气得面色通红。他是侯府的管家,侯府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存在钱庄里的银两根本不够还夏维茗的货款和皇宫的罚款,更别说霍酒词的借款了。再者,他们之前借人钱财,纵然不用还利,但怎么着也得送人厚礼。   这些都是人情,人情也得用钱经营。   纪从回和纪忱的俸禄只是勉强够侯府日常开销,所以他们都指着桃夭布庄挣钱。   一想到这里,孙牟更为头疼。他今日说事也有其他缘由,那便是将霍酒词与卫焚朝的事闹大,泼她一身脏水,站在舆论的高点,趁此赖掉借钱之事。   没想失败了,不仅失败还被人将了一军。   霎时,人群议论纷纷,犹如看小丑一般地看着孙牟和画眉,画眉搅着手中的帕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咬着唇瓣委屈。   张别楼上前,一手按上桌子,轻轻一压,“嘭”,刹那间,桌子四分五裂,就这么塌了,碎裂的木头散了一地。   “啊!”众人尖叫着退开一尺。   孙牟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僵硬。见状,画眉赶忙去扶他,担忧道:“孙伯,你没事吧?”   “没,没,没事。”孙牟呆呆地瞧着地上的木桌,反应过来后,求助似的看向人群。   “今日桃夭布庄为何这般热闹?”突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随风飞来。   人群自动散开,煞有默契地让开了一条道。裴知临神采翩翩,嘴角噙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青衣如竹,怎么瞧都是坦荡君子。   “呼。”当众人都将目光放在裴知临身上时,孙牟松了口气。   霍酒词暗自打量裴知临,忽地,她心头闪过裴知逸提过的一句话,裴知逐和裴知临两人,一个真小人,一个伪君子。   今日之事,她本以为是裴知逐的手笔,结果是裴知临的手笔。   “弟妹,你怎的在这儿?”裴知临一眼看到人前的霍酒词。   若非知道裴知临的为人,霍酒词一定会被他的表象蒙蔽,觉得他就是个真君子。她不答话,反问道:“二哥,你怎的也来了这儿,真巧。”   “我出宫会友正好经过此处,听得人生喧哗便来瞧瞧热闹。”裴知临环顾四周,面露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他一出现,姑娘们的目光全往他投去,直接而火热,恨不得将他吃了。   没等她们解下腰间的荷包,裴知临的侍卫当即将看戏的人群往外隔,动作娴熟,怕是做了不下白遍。   霍酒词望着蠢蠢欲动的姑娘们,心想,裴知逸出门也这样么?她见过纪忱被砸荷包的场面,还没见过他的。   怕是差不多。   或许,自己该给他绣个荷包,砸他一砸?   “以前种种谁都没错,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罢了。既然弟妹已经嫁进皇宫,便该顾着自己的身份,别做市井之事。和气生财,大家都散了吧”说着,裴知临对着画眉温和道:“画眉姑娘,孙伯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你扶他回侯府去吧。”   “嗯。”画眉使劲点头,扶过孙牟就走。   霍酒词心头不大舒服,裴知临这话说的,表面上是谁都没帮,或者说是当了一回和事佬,实际上,他是帮了孙牟。 第67章经营感情   夜落,东宫。   裴知逸刚从外头回来,进书房的第一件事便问霍酒词。他晓得,她今日与张别楼一道出了宫,去打理卫家的产业。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痛快。   楚兼木着脸踏入书房,简洁道:“太子妃未归,在归云布庄。”   闻言,裴知逸眉尖狠狠一拧,大步行至山河图前,“她今日遇到过哪些人。”   “孙牟,画眉,二皇子。”楚兼直接说了三人的名字,顿了会儿道:“孙牟说书,诋毁太子妃。”   听得“二皇子”三字,裴知逸拿着旗帜的手突然停住,他抬眸看向楚兼,沉声道:“纪忱清高,现如今还做不出这个事。呵,二哥倒是会拉拢人。”   他确实没想到,纪忱会站队裴知临。只能说,一旦逼急了,再清高的人也会下凡。   自己来皇宫已有半年,民心与朝中势力皆是稳步上升的趋势,自然,单比起裴知逐的民心与裴知临的朝中势力还是略输一筹,倘比两者,反而是他更胜一筹。   尽管他对这些所谓的兄弟没什么感情,但他也没想主动对付他们。   “我前几日让你调查张别楼,可有发现?”裴知逸扔下手中的旗帜,一脸疲惫地在书案前坐下。直觉告诉他,张别楼不简单,但他又看不出问题,只能让楚兼去调查。   “他没特别的东西。”楚兼思索片刻,木讷又英俊的面庞上登时升起困惑之意,“以前是杀手,结仇太多,被亲人背叛,后被卫江昶和卫焚朝所救,当了卫家管家。”   “是个杀手?”裴知逸暗自沉吟,但愿是他多心了。他隐约觉得,张别楼不会伤害霍酒词,至于其他的,他还不好下定论。“东宫里的探子,你查到几个?”   楚兼回道:“一共五个。”   “正好,借这几人将我们的人安排过去。”裴知逸捏着紧绷的鼻梁,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龙台山,那十几年里,他无忧无虑,不用勾心斗角,想做什么做什么。当小道士的日子是真快活,然而他是太子,不是小道士,等着他的事太多太多。   原本,他打算与霍酒词尽快生个孩子,省得她总为不相干的事操心,转念一想,兴许,早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以后你继续跟着太子妃,死死地盯张别楼,只要他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楚兼颔首。   裴知逸认真地瞧着楚兼,之前他打算撮合夕鹭与楚兼,后来他倒是不这么打算了。楚兼是个暗卫,暗卫转侍卫,位置能转,念头就不一定了。   暗卫自小便被灌输一件事,他们一辈子不会娶妻子生子。这样的人,你跟他说娶妻生子,等同于对牛弹琴。   “倘若你遇上心仪的女子,记得同我说。”   楚兼嘴角抽动,木讷的面上显现一种类似无奈的情绪,“属下一辈子跟着殿下,绝不娶妻。”他发誓一般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寄出来的。   裴知逸摇摇头。   * 第68章相互调戏   “不用。”霍酒词不假思索道,正想抽回小腿,奈何裴知逸抓得紧,她怎么抽也抽不回,面上隐隐泛起红霞,“我自己会揉,你快放手。”   然而裴知逸并没听她的话,而是将她的玉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是JSG为你揉脚,又不做其他的,你怕什么。”语毕,他捏起了她的指骨,用大拇指按压脚底。   刚开始的时候,霍酒词只觉被他碰触的地方很痒,想笑,下意识想逃。习惯之后,她倒是觉出味儿来了,疲累感消减不少。   她偷偷拿目光瞧他,他随意地坐在床板上,面颊微微垂着,眉目如描,两手认真按压她脚底的穴道,五官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此情此景,她不由将裴知逸与纪忱做了对比。以前在侯府里时,她总是要讨好纪忱,不论是做还是说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惹他不快,而在裴知逸面前,她什么都不用顾忌。   他对自己这般好,自己也该对他好,有来有往,夫妻之间的感情才会走得更深远。   “为何不敢正大光明瞧我?你儿时可大胆了。”动作间,裴知逸没抬头,却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屋子里除了我俩也没人。”   霍酒词被他说得面上更红,红得像是沫了厚厚的胭脂。“谁说我不敢了,我方才是在想事。”她睁大眼睛盯着他,很是使劲。   裴知逸轻笑出声,没说话,坏心眼地用了七分力道。   “嘶,太用力了,你轻点儿。”霍酒词惊呼,身子跟着一缩。对上他调笑的面容,她羞恼道:“你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裴知逸说得理直气壮,手上力道也没放轻,依旧很有力,“我是觉着,你走了一天,按重点会舒服些。”   霍酒词颤了颤,紧紧咬着唇瓣不作声。先前,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按压穴道刚好,而今,他按压穴道的力道大了,她有点受不住,这滋味怎么说呢。   大概是,六分疼,四分舒服。   “好了好了,我的脚不疼了。你停手吧。”强撑了一会儿,霍酒词主动去拉裴知逸的手。她晓得,他整日都忙,不会比她清闲,想来也是累的。   “多按按吧,你会舒服些。”裴知逸兀自坐着,维持方才的姿势继续按压穴道,“有些事做不了,夜里时间多。”   霍酒词怔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待反应过来时,她娇嗔地捶了他的肩头一下,没怎么用力。   “哎呦。”裴知逸扯开嗓子,夸张地喊道:“好疼啊,你下手这么重,打算谋杀亲夫么。”   望着他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霍酒词笑出了声,高傲道:“待会儿我帮你揉肩的时候再谋杀你。”   裴知逸侧眸,略微诧异道:“拿你得用点力。为夫拭目以待。”   “登徒子。”霍酒词啐了他一口,戳着裴知逸的臂膀道:“轻点儿,重了不怎么舒服。”   “咚咚咚”,倏地,有人扣响了房门,“殿下,热水放好了。”   裴知逸起了小心思。不能吃肉还不能喝汤么。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霍酒词,正打算说服她来个鸳鸯语。   谁知……   “不行。”即便裴知逸没说出口,霍酒词也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果断拒绝。她的月事还没完,跟他一道沐浴,那画面,她想都不敢想。 第69章郎情妾意   “那得看你给不给我机会纵了。”裴知逸随口回了一句,手上再翻一页书。他嘴上跟她聊天,视线却一直盯着卷宗,半个字也没落下。   他这话说的直白,跟利箭一般,直往她耳蜗里钻。霍酒词被堵得哑口,只能说,她的脸皮没他厚。   “哼!”霍酒词重重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怕影响他看卷宗,她没再说话,默默给他揉捏肩头。   裴知逸拉住霍酒词的手往身前拉,轻声道:“过来。”   霍酒词不解,顺着他的手走近,好奇道:“怎么了?”   裴知逸仰头看她,目露狡黠,趁着她不注意时,手上一个用力便将她扯到了怀里。   “啊。”霍酒词猝不及防地被带了过去,正好坐在裴知逸腿上。她侧身看他,像个掉入猎人陷阱的小鹿,桃花眼水灵灵的,又清澈又懵懂,“你不看书拉我做什么?”   “拉你一起看。”他勾起偏薄的唇瓣,将她的身子掰正,低声道:“坐好了,乖乖的,不然出事了我可不管。”语毕,他倾下身,双手从她身后饶过去环住她的腰肢。   “……”瞬间,霍酒词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随后浑身僵直。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热意直往上涌,热得她觉得自己都有点喘不过气了。“我,我要去休息,你安心看书吧。”说着,她无意识地扭动着,妄图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裴知逸飞快吐出两字,喉间发出一声低低哑哑的呼吸。他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声音愈发沙哑,“不许走,陪我看一会儿,马上就看完。”   察觉到背后有些异样,霍酒词面上涨红,想指责他又开不了口,最后,她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拧了一下,“快看。”   “嗯。”他尾音上扬,显得格外轻快。“这页看完了,翻下一页。”   霍酒词应声翻页,裴知逸看的时候,她也在看。看倒是看得懂,就是觉得其中有几个案子判得有几分奇怪,兴许是她不大懂大胤律例的缘由。   她暗自沉思,自己有空该将大胤律例翻一遍。   “再翻。”在她思索的时候,裴知逸出声。   “嗯。”她再翻一页。   裴知逸看得认真,霍酒词也看得认真,方才那点旖旎的气氛顿时少了大半。   “哗啦”,“哗啦呼啦”,“哗啦哗啦哗啦”,翻书声逐渐加快,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清晰。不出一刻钟,卷宗便翻阅完了。   “走,我们去休息。”话音刚落,裴知逸打横抱起霍酒词,大步朝床榻走。   霍酒词将手搭在裴知逸的脖颈上,她静静望着他,心尖慢慢浮现出喜悦之情。她喜欢这样平常的夫妻生活,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虚与委蛇。   裴知逸偏头,对上霍酒词呆愣愣的眼神,他挑眉,冲着她眨了一下左眼。   霍酒词看得清清楚楚,嘴角一弯,调笑道:“你的眼睛有病么,要不要我给你治治?”   裴知逸抱着她一起摔进厚厚的棉被里,两人侧躺着,面对面。他勾着她的下巴凑近,目光如准,“我眼睛没病,倒是其他地方有病。”   忽如其来一阵压迫感,霍酒词登时紧张起来,“你……”她刚一张口,他立马JSG封住她后头的话。   霎时,男人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强悍地绞翻她。   ……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一个眼神微红,一个眸光氤氲。   霍酒词羞赧地闭上眼,鼻尖呼吸急促。她莹白的肌肤上晕了桃花色的红,清艳撩人。 第70章神秘男人   不知怎么的,夕鹭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说出了自己的难处。“我迷路了。”原本,她是不打算同他说的。这宫里头的人心眼多,按理她是不该跟陌生人说真话的。   闻言,年轻公子微微一笑,礼貌道;“你想去哪儿?宫里的路我还算熟悉,可以带你去。”   夕鹭直愣愣地看着男人。他瞧着跟裴知逸有些相似。她想,兴许好看的人长得都有点相似。她在他的笑容中出了声,“我想回东宫。”   “东宫?”男人面露诧异,没说话,神情微妙。   见他如此,夕鹭急了,先一步说话,“公子,你不晓得东宫在哪里么?”   “晓得倒是晓得,不过,那个地方我不大方便去。”男人并没走近,保持着半丈的距离看她。   夕鹭方才急得乱转,心情焦躁低落,男人的出现让她有了一丝希望,结果男人又来了这么一句。她眸中的光芒渐渐暗下,小声问道:“你能不能指给我,该怎么走?”   男人犹豫片刻,行至夕鹭身后,搭上了轮椅把手,“也罢,还是我带你去吧。这宫里的路并不好走,一个不小心便会迷路。”   叫人带路已经是求人帮忙了,哪里还好意思让他推轮椅,夕鹭按上滚轮道:“多谢公子带路,我自己会推轮椅。”   “还是我来吧,你一个小姑娘逞什么强。”语毕,男人手上用力,推着轮椅往前走。   他说话虽然温柔,却叫人难以拒绝,也舍不得拒绝。夕鹭低着头,一时间,心头乱跳。自小到大,除了家丁仆人,她就没见过几个年轻男人。   有印象的,纪忱,池渊,裴知逸,楚兼,她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这些男人中,她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喜欢。以前,她是个奴婢,不敢肖想什么;如今,她是个残废,更加不敢肖想。   “小姑娘怎么垂头丧气的,你有心事?”男人问。   他的声音确实好听,清澈中又带着几分幽幽的低沉,仿佛古琴的声音透过辽远的天际传来,吹入耳中叫人回味无穷。   “没有。”夕鹭摇头,呆呆地望着前头的宫墙。左转,右转,右转……   男人悠闲地推着轮椅,轻快道:“这儿离东宫还远,不说话便无趣了。你的声音跟黄鹂鸟一般,很好听,该多说说话。再者,我们不认识,你对我说了心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最重要的是,你将心事说出来心里会畅快些。”   夕鹭还是摇头,眉眼间覆了一片浓浓的愁云,“不,没有人能帮我。”她的腿都残了,谁能帮,除非是大罗神仙。   男人笑着道:“有些事确实没有,比如天灾,比如人祸,而有些事,比如心情,我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让你笑出来,但一定好让你舒服些。我小时候读过一本佛经,上头说,人若是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便会过受些苦难,若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这辈子便会逍遥快活。”   夕鹭听得不甚不明白,低落道:“那只能说明,我上辈子做了太多的恶事。”   “不,相反,我觉得你上辈子做的好事也不少。”男人接了她的话,“相比于那些无家可归之人,你已经好太多了,真是上辈子做太多恶事的人,必定活不到你这个年纪,即便活到了,也一定身处地狱之中,受尽折磨苦难。”   夕鹭默然,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回应。她也清楚,自己比起有些人是好太多了,而且这双腿是她心甘情愿换的。以往,霍酒词日日陪着,她没怎么想有的没的的,近来霍酒词忙,没什么时间陪她,她想的时间便多了,容易钻牛角尖。   “人这一生算算有几十年,其实很短,谁也不晓得意外会在何时发生。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日子一定过得又苦又长。小姑娘,多看看外头的世界吧。”男人推着夕鹭走过几个弯,上了大道。“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伤春悲秋了。真要伤春悲秋,到我这个年纪再说。”   见着大道,夕鹭的心缓缓放松下来,声音里带了点情绪,“你这个年纪?你的年纪并不大。”   “比你这小姑娘大多了。”说着,男人走得快了些。“等你见识了更广阔的天空,便不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第71章众人心思   十二月中,裴知逸去了柳州视察,霍酒词想同他一道去,又怕自己受不住柳州的天气,万一怎么了还拖累他,只得将那颗与他同去的心忍了下去。   没两日,皇宫里来了个戏班子,裴雍吩咐,胡霁安排,将霍酒词和裴知逐等人都喊来康乐宫陪着看戏。   众人坐定,裴雍位居正中,裴知逐与林笙歌一边,霍酒词与裴子渠一边。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说的是父慈子孝合家欢的戏。裴雍侧头与裴知逐聊起了南边的事,林笙歌时不时便往霍酒词腰间的荷包瞄几眼。   裴知临有事没来。   “五嫂嫂,你跟五哥哥打算何时要孩子?”裴子渠嫌台上的戏难看,亲昵地挽着霍酒词的手,像个粘人的小妹妹。   她一说,林笙歌跟着看了过去。   霍酒词用余光瞥了瞥林笙歌,羞怯道:“我如何知道,你应该问他。”   裴子渠笑出声,挑着话逗霍酒词,“我还不了解他么,五哥哥对你是言听计从,你想要孩子,他会不给?我不信。”   “你别胡说。”霍酒词受不住裴子渠的调笑的话,一羞便开始脸红,闹着去捏裴子渠的脸。   “哎呀,五嫂嫂恼羞成怒了。”裴子渠双手并用去阻止霍酒词的手,倒是没太大声。   两人推搡间,她扯掉了霍酒词腰间的荷包。   荷包掉在地上滚了一滚,恰好滚出凉棚,千面缎的布料染光后便是美轮美奂。   一侧伺候的宫女赶忙上前捡起荷包交给霍酒词,霍酒词接过,小心翼翼地擦着上头的灰尘,似乎很是宝贝。   裴子渠双眼放光,问道:“五嫂嫂,这是什么布料,真好看,跟会发光一样。”   “千面缎。”说着,霍酒词看向另一边的林笙歌,正好,林笙歌朝她看来,两人视线对上,双双愣住,又相视一笑。“这千面缎是大嫂送我的,你要是喜欢,可以问问大嫂,看她愿不愿意割爱。”   林笙歌神情微变,急急收回目光,没再看霍酒词。   此刻,正在聊天的裴雍和裴知逐被引了注意力,裴知逐拢起眉头,不悦地扫了眼林笙歌,隐约有责怪之意。   林笙歌怯怯地垂下脸,摆出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裴雍高深莫测地瞧着两人,再看霍酒词与裴子渠,但笑不语。   裴子渠见裴雍不聊枯燥的国事了,伸手拉着裴雍的衣袖道:“父皇,大嫂偏心,有好东西竟然只送五嫂嫂不送给我。”   “说不准是你惹着笙歌了,还怪人家不送你东西。”裴雍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随后,他看向霍酒词手中的荷包若有所思。   霍酒词将荷包重新系回腰带上,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条千面缎做成的手帕,她起身行至林笙歌身前,柔声道:“大嫂,你送我的千面缎做荷包后还有多余,我让人绣了最新最好看的花色在上头,送给你。”   林笙歌皮笑肉不笑道:“我都送你了,你再送我实在不大合礼数。” 第72章侯府要钱   1“夫人。”刘嬷嬷扯了扯王约素的衣袖,在她耳畔小声地说了几字。看嘴型,她说的大概是,“她如今可是太子妃”。   “哼。”王约素冷冷地哼出一声,照样不给好脸色。   今日再见王约素,霍酒词早没了之前那般强烈的恨意,但要说全然不恨了,那也不是。她终归是个凡人,不是圣人。   “前些日子,我托孙伯给夫人带了一句话。不知夫人考虑得如何了?”念起纪忱可能投靠裴知临的事,霍酒词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故意拿话试探王约素。   王约素的神色勃然大变,狠狠地瞪着霍酒词,“不卖。那是我的东西。”   霍酒词心思几转,继续道:“夫人还记得欠我的三万两银子吧,何时还上?已经三月多了。”   “用不着你催,今日便还给你。三万两银子加两月的三成利,一共是三万一千五百两。”王约素说得利落,说完偏头示意池渊,“池渊,去账房拿银子。”   池渊正在瞧霍酒词,被王约素一喊立马回神,“是。”应声后,他转身跑去账房。   此刻,霍酒词心头闪过许多念头。按她对侯府的估算,王约素多半是拿不出银子的,结果她爽快地拿了,实在出人意料,怕不是有人拿钱给了绥安侯府,又或是,绥安侯找着了新的挣钱路子。   这新路子究竟是不是裴知临,她不肯断言,但她觉得是。   王约素轻蔑地睨着霍酒词,讥讽道:“刘嬷嬷,这嫁了皇家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啊,说话底气都足了,哪儿像以前在侯府那会儿。我说东,她不敢往西。我说前,她都不敢往后。”   刘嬷嬷没接话,也不晓得怎么接话。   霍酒词弯着嘴角浅笑,并未将王约素的话放在心上。她扫了眼JSG四周,这里的许多东西她已经不熟悉了。“以前,我听夫人的话是敬重夫人,不过今日夫人的行为让我明白一件事,出身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涵养。你,不配我的敬重。”   王家并非是王孙贵族,而是后头挤进去的。与真贵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越是后来取得身份地位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从前。   “你说什么!”王约素起了怒气,心口不住起伏着,不管不顾道:“别以为你嫁给太子就飞上枝头上凤凰了,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等你年老色衰,看他还要不要你!”   “夫人。”见状,刘嬷嬷赶忙扶住王约素,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消消气,消消气,大怒伤身啊。”   “青阳郡主说笑了,即便我家小姐不嫁给当今太子也有的是底气说话。”张别楼上前,声音不大也不小,“区区一个桃夭布庄,只要她喜欢,买来夷为平地都行。”   他躬着身,明明是一副卑微的模样,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霎时,王约素被镇住了,哑口无言。她喘着气,怒目直视霍酒词与张别楼。近来,帝都城里都在传一件事,说霍酒词是卫焚朝的亲妹妹。她原本是不信的,尽管孙牟说了也不信,她还打算让孙牟多多诋毁霍酒词,造谣她与卫焚朝有奸情,好让裴知逸休了霍酒词,然而今日一见,她那点心思顷刻间熄了大半。   似乎从借钱的事后,侯府一路往低处走,而霍酒词一路往高处走,这叫王约素愈发恼火。   “夫人。”不多时,池渊拿着银票过来,打破了几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王约素一手搭着刘嬷嬷的手,一手紧紧按着心口,面色涨红,估摸是被气伤了,“快拿给她!” 第73章心平气和   突然间,天上有凉丝丝的东西飘下。   “小姐先别走。”张别楼随身带伞,见状便打开了油纸伞。油纸伞不大,并不能完全遮住两人。   “谢谢楼叔。”霍酒词偏头,声音甜甜的。   “少主将小姐托付给老朽,老朽一定竭力照顾。”张别楼故意隔在纪忱与霍酒词中间,手臂一弯,将大半油纸伞往霍酒词那边倾斜。   纪忱正要说话,被张别楼一隔,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没带伞,也不准备临时买一把。只能任由细密的雨丝打在发梢肩头。   幸亏是场小雨,不怎么大,道上摊子几乎没少,行人倒是少了点儿。   纪忱时不时往霍酒词瞥几眼,奈何每次都只能看张别楼的脸。他吐出一口闷气,索性不看了。   一刻钟后,三人到达醉香楼。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有些躲雨人来了醉香楼,以至于今日醉香楼里吃饭的人尤为多,一楼的位置几乎坐满了。   纪忱拦住路过的店小二,要了个二楼的包厢。   店小二奇怪地看了纪忱一眼,再看霍酒词,神情更是微妙,然而他眼中情绪转变极快,什么都没说,带着三人去二楼厢房。   三人各自坐定。   店小二笑着问道:“三位客官,吃点什么菜?”   “我吃什么都行,你点吧。”纪忱关切地望着霍酒词。他如此说是想试探试探,她还记不记得自己爱吃的菜。   霍酒词报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随后看向张别楼,询问道:“楼叔,你喜欢吃什么菜,尽管点。”   张别楼摇头,平静道:“小姐吃什么老朽就吃什么。”   那一个又一个的菜名入耳,全都不是他爱吃的菜,跟上回简直天差地别。纪忱眼中的期盼之意渐渐消散,悉数成了落寞。他想,自己还真不该有什么奢求。   已经失去的东西,他再怎么追,都不会回来了。   “好嘞。客官们先喝点儿茶,好菜马上到。”店小二记了菜名后匆匆离去。   醉香楼靠近盘龙湖,雨帘笼罩,水面上升起一片淡淡的水雾,恍如仙境一般。   霍酒词从窗外收回视线,正对一脸伤春悲秋的纪忱,直言道:“你找我有何要事详谈,说吧。”   纪忱拎起茶壶给霍酒词倒茶,眸中深邃如夜,许久才说话,“我为爹娘对你做过的事道歉,对不起,也为打断夕鹭双腿的事同你道歉,对不起,还为伤害你的事道歉,对不起。”   “呵。”张别楼讥笑,声音不大,却让其余两人正好听着。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霍酒词当即怔住,一时无言。那些事,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一直揪着过去只会叫人难受,所以纪忱今日的道歉,她还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你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做了陷害侯府的事,扯平,不用同我道歉。” 第74章人心世道   “咯吱咯吱。”主道上人多,车夫赶得慢,马车慢悠悠地走着,一寸寸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留下一条车辙印。   霍酒词单手托腮,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天上还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有烟雾弥漫之感,如梦似幻。   醉香楼的一楼食客都在谈论夫妻合离之事,她路过时听了不少。   起因是昨日的杀夫案,妻子陈氏因无法容忍丈夫与公婆的虐待而在饭菜中下了□□,毒死了那一家子恶魔。受审时,陈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纵然陈氏可怜,但她杀人也是事实,被判了死刑。   一半食客们都不明白,陈氏为何不合离,为何要选择下毒。   有人说,陈氏在钱家过得比狗都不如,丈夫吃喝嫖赌,心情好了要打她,心情差了更要打她,公公也是混蛋一个,时常对她动手动脚,婆婆管不住公公,便将气撒在她身上。   压抑久了,爆发出来自然可怕。   “呼……”霍酒词吐出一口沉闷的气,怎么想,陈氏都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钱家人都将陈氏逼到那份儿上了,被毒死也是咎由自取。   说起来,女子主动休夫这一律例试行已久,可帝都城内的已婚女子愣是没一个去府衙提出合离的,倒是在她与纪忱合离后,帝都城里提出合离的女子渐渐多了起来,原因五花八门,但这些女子大多都是富贵人家,不愁吃穿,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而那些家境一般的女子多数会选择继续过日子。   家境一般的女子通常会比家境好的女子嫁得差,遭遇也更差。单讲打算合离又不敢的那几个苦命人,结局无外乎两种,忍到死,忍不下了,杀人。   她能理解这些女子的心思,怕合离之后娘家不收,怕被街坊邻居说闲话,更怕无法养活自己,没孩子的还好些,有孩子的,考虑的事只会更多。   她们顾虑的事太多,也只能有个念头了。   律例是变了,可世道没变,人心更没那么容易变。   想到这里,霍酒词不由叹了口气,下意识往张别楼看去。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此前,张别楼一直在闭眼小憩,瞧着是累了。而霍酒词望向他的刹那,他正好睁开眼,眼球略微浑浊,泛着几缕病态的黄气。   对于张别楼,霍酒词是打心眼里敬重的,毕竟他是卫家的管家,武功还高。许多事上,她拿主意前都会同他商议一二。   “楼叔,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张别楼坐直身子,浑浊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仿佛刚睡了个大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小姐不必什么事都同老朽商量,老朽说过了,不管小姐想做什么,老朽都会支持小姐。卫家家底厚实,小姐放开手做便是。”   霍酒词摇摇头,笑着道:“楼叔,我只是暂代哥哥打理卫家的生意,不算卫家的主子,你可是卫家的管家。”   “既然小姐都说自己是暂代少主,那便该清楚一件事,少主一向雷厉风行,做什么从不与老朽商量。论做生意,少主还真没亏过钱。”张别楼一句句说着,眸光深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这一点,小姐该学学他。”   被他一说,霍酒词念起了卫焚朝,神情稍显落寞,“哥哥那性子会如此不奇怪。不知他此刻在哪儿寻医,我想见他。” 第75章后不后悔   是他。   夕鹭心头大喜,急急滚动轮椅,片刻后,她又不动了,只在原地暗暗欣赏。   今日是个好天气,日头高挂,平静无风,适合听曲。而凉亭坐着的那人,风雅地抚着琴弦,仿佛仙人一般。   “铮,铮……”他熟稔地拨弄着琴弦,看似随心而动,却极为好听。   夕鹭望着青衣公子出神,心头念着,又遇到他了。兴许是他们俩有缘,又兴许是,老天爷看到了她的心思,觉得她可怜,所以帮了一把。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没人会喜欢残了双腿的姑娘。   戚戚地吐出一口气,夕鹭手上用力,转动轮椅原路返回。   “是你。”没等她走出半丈距离,男人温润的声音便飘进了她耳中,不是春风,更胜春风,听得人心口“砰砰”直跳。   夕鹭僵住身子,两手死死地抓着轮椅的扶手,不知怎么的,一听见他的声音,她便不会动了。   “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厉害,激动得即将跳出嗓子眼。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绪,是什么,她不敢想。   男人大步饶到她身前,笑着弯下身,他一弯身,长发便从两鬓垂了下来,慵懒地挂在身前,一如黑色的流苏。“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夕鹭低着头,不晓得该怎么说话,听得他的声音便抬头瞧他。一对上那双浅色的眸子,她的脸立即烫了起来,跟火在烧一般。“我不是小姑娘。大公子。”   “大公子?”男人跳着飞扬的剑眉,隐约JSG笑了。“小姑娘,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夕鹭往自己来时的路瞧了几眼,果断摇头,“没有。”顿了顿,她又垂落视线,滚着轮椅往石子路上走。   男人并没追上去,而是回到凉亭收了自己的古琴。   *   夕鹭顺着石子路往前走,没走几步便觉得不对了,景物不熟。她焦急地环顾四周,总觉得自己又走错了。   她方才被琴声吸引,注意力都在琴声上,还真没怎么记路。   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迷路,这一下又发现自己迷路了,夕鹭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时,男人抱着古琴过来,平静道:“我要去,正好路过东宫,一道走吧。”   他一靠近,周遭便有股淡淡的墨香,很好闻。夕鹭愣住,她不晓得男人是真的路过东宫,还是要给她找台阶下,但她心里是开心的。“嗯。”   男人背着古琴走在稍稍靠前的位置,姿态潇洒。   夕鹭安安静静地滚着轮椅,时不时往他瞥几眼。   倏地,男人回过头来,夕鹭刚好朝他看去,被他抓个正着。然而男人像是没发现她在偷看自己,怡然道:“上回我与你说的话,你可有仔细想过?”   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夕鹭一时无语,手也不动了,轮椅跟着停下。   男人继续走着,意识到身后没动静,立马转过身,疑惑道:“你又有心事?” 第76章姐妹感情   听得霍酒词的声音,夕鹭缩了一缩,像是个被父母抓到偷跑出来玩的小孩子,她慢慢移动目光对上霍酒词,讨好道:“姐姐,你回来了。”   “嗯。”然而霍酒词并没看夕鹭,她的视线全落在男人的身上,出口的声音不冷不热,“二哥。”   之前,夕鹭问她嫁人的事,她还以为夕鹭喜欢上楚兼了,结果……她怎么也没想到,夕鹭喜欢上的人是裴知临。上回跟裴知临交手,她对他的为人也算了解了大半,也就看着是个君子,内里阴险得紧,实在不值得托付终生。   这几日她不在,倒是给了外人接近夕鹭的机会。夕鹭年纪小,哪里经得住裴知临这样的老手骗。   会有今日之事,她有责任。霍酒词暗自懊恼。   “弟妹。”裴知临站起身,霎时,他通身的气质与方才截然不同,恍若一块蒙纱的美玉掀开了纱帘,华贵无比。   夕鹭愣愣地瞧着裴知临,似是不敢相信。刚刚那个蹲在地上与她聊天的人,竟是二皇子,那个被帝都人称为“琴公子”的裴知临。此刻,她心里五味陈杂。   裴知临偏头看向夕鹭,见她将失落之情摆在面上,便道:“小姑娘,我并非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是你没问。再者,我没主动表明身份也是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有所顾忌不愿与我说话。你仔细想想,我们俩聊天时,我可有说过关于其他人的话?可有旁敲侧击问向你打听事?”   “没有。”夕鹭在脑中回忆两人的两次见面。确实,裴知临什么都没说,多数时间都是在陪她聊天,开导她。兴许,他是真的只想同她聊天吧。   眼看夕鹭要邹进裴知临的话里,霍酒词急了。她看得出来,夕鹭对裴知临很在意,怕是真存了嫁给裴知临的念头。“夕鹭,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   说着,霍酒词走到夕鹭身后,“二哥,我们先走了。”语毕,她也不等裴知临再说,推着轮椅便走。   夕鹭没回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毫无知觉的双腿。   “小姑娘,你记得一句话,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不是为别人。”突然,裴知临出声。   闻声,夕鹭仿佛被人敲打了一下,眉心拧得更紧了。   霍酒词不痛快,但也不好主动说裴知临说得不对。   *   回到偏殿后,霍酒词放开轮椅在夕鹭面前坐下,十分有长辈的架势。   夕鹭垂着脑袋,整个人呆愣愣的。   “夕鹭。”霍酒词握住夕鹭的手,轻轻包住,温柔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二皇子了?”   夕鹭没答话,此时,她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裴知临的话,“当真不后悔?”   “夕鹭,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霍酒词担心地瞧着夕鹭,她们俩主仆十几年,做姐妹也有几个月,感情深厚,她自然是真心关爱夕鹭。   裴知临解释的那几句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她甚至觉得,这俩人的相遇都是有意安排。以裴知临的心思看,怕不是想利用夕鹭。   夕鹭使劲甩着脑袋,妄图摆脱脑子里的声音,然而她越是想摆脱,那个声音越是响得厉害,厉害得即将占据她的脑子。 第77章女人心思   说做就做,霍酒词一来归云布庄便与张别楼商议接收穷苦人的事,包括乞丐和残废在内。   先是了几个能挑住的地儿,再挑缺人的活计,或者再开一个生意出来。   两人商量好相关事宜后,正值日落西山,张别楼吩咐手下去帝都城里张贴发散消息。   归云布庄一共三层,宽且长,比桃夭布庄要大得多,布匹和成衣更是多到令人眼花缭乱。今日店里的客人也多,一开门便有,生意比桃夭布庄最热闹的时候也没差太多。   霍酒词站在三楼,单手搭着木质栏杆,一脸平静地望着人群进进出出。她不晓得自己做的决定能不能帮到别人,但至少,她不会后悔。   前期投入太多确实会贴钱,不过她有信心,后期能挣回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有手有脚,能干活,倘若后头感恩她,干活会更卖力。   毕竟这是卫家的钱,她没资格拿来做善事,自然希望能有一定的回报。   忽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大嫂,林笙歌,她衣带上系着她送的那条帕子,至于是不是真的,她还不好说。   张别楼顺着霍酒词的视线看去,眸光闪烁不定。   “楼叔,你先忙吧,我下去跟大嫂打个招呼。”语毕,霍酒词踏着一格格弯曲的台阶走下了楼。   此时,林笙歌正在木架子前挑选布料,她左一个,右一个地拿起布匹又放下,眼皮耷拉,眼下有黑晕,该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霍酒词穿过人群行至林笙歌身前,面露亲昵道:“大嫂,你来归云布庄怎么不喊我一声。”   闻声,林笙歌下意识转向霍酒词,眼中忧郁之色悉数收敛。她扯开嘴角,柔声道:“你如今可是卫家的掌权人,我哪儿敢打扰你。”   “大嫂就别取笑我了。”霍酒词娇滴滴说着,叹了口气道:“这偌大的家业可不好打理,我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林笙歌干笑两声,将目光放在霍酒词的腰上,那里挂着千面锻做成的荷包。   霍酒词像是没看见林笙歌的眼神,挥手对着一楼的布料道:“大嫂,我来为你介绍吧。”   “不用,你还是去忙你的吧。”林笙歌摇头,善解人意道:“我自己会挑,不劳烦你这个大忙人。倘若五弟回来瞧见你瘦了,还不得心疼坏。”   说到裴知逸,对他的思念之情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霍酒词的眼一瞬间红了。新婚夫妻分开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之前,她一直忙着打理生意,脑子都用在生意上,几乎没时间想他,这会儿被林笙歌提起,她心口难受得紧,跟空了一块似的   “他这几日应该就回来了。”   “是么。”林笙歌接话,眼珠子转了一转。她拉起霍酒词的手,小声道:“五弟妹,听说你医术了得,能否帮我个忙。” 第78章奇怪故事   “……”   霍酒词犹疑了,林笙歌开出的条件对她来说很有诱惑力。倘若她能提前知道裴知逐的动作,裴知逸肯定不会那般被动。   裴知逐这个人诡计多端,裴知逸不见得每次都能躲过去,一两次还行,运气站他这边,但运气不会永远站他这边。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她并不能肯定林笙歌这一出的真假,可能真,也可能假,也可能半真半假。真的无妨,半真半假与假便是坏事了。   涉及权利的事,大多都不简单。   “五弟妹,你在想什么?”见霍酒词久不说话,林笙歌开口了,话中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我在想大嫂的话。”霍酒词定定地瞧着林笙歌,仔细打量她面上的每一寸表情,柔声道:“大嫂,我医术浅薄,兴许治不好你的病,到时你可别怪我。”   听得霍酒词的话,林笙歌愣了一下,眸中光彩瞬间消散,她苦笑道:“倘若JSG你也治不好,那便是命了,命中如此,我也只好认了。”   “好。”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霍酒词重重吐出一字,用眼神示意,“大嫂,你将手腕放在桌子上头,我先为你把个脉。”   林笙歌点点头,再次拉起衣袖将手腕放在桌子上。   她手臂上的伤疤有些骇人,也叫人心疼,霍酒词别过眼,尽量将目光放在其他地方。她看不得这些,容易生出恻隐之心,从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   细细把脉之后,霍酒词发现,林笙歌的身子好得很,所以生不出孩子多半是裴知逐自己的缘故。   假使林笙歌所言一切为真,裴知逐是因为林笙歌生不孩子而打她,那他真是个没种的男人。   “问题不是出在你,治你没用。这样吧,我先开个试用的药方,你弄成药丸给大皇子服用,一月之后再看看。”   “多谢五弟妹。”林笙歌接药方跟接宝贝一样,眉梢眼角更是喜不胜收。   霍酒词放下笔,心头感叹。倘若她无法生育,裴知逸会怎么看她。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再娶,可他要不再娶,子嗣怎么办,文武百官定会纷纷上谏逼他。   一想到这事,她心底隐约起了几分担心。 第79章黑衣杀手   “哎呀,怎么这么晚了。”说着说着,林笙歌往外头瞥了眼,面上神色变幻。   霍酒词顺着林笙歌的目光往外头瞧去,夜市灯火萧条,确实是晚了。算起来,两人约莫聊了两个时辰,饭点都过了。“咕噜”一声,她的肚子响起。   林笙歌望向霍酒词,捂嘴轻笑,“对不住,拉着你聊了这么久。我都忘了,你个大忙人还没用晚膳呢。”她站起身,伸手做了个“请”字,“五弟妹,走,我请你吃洪记的馄饨,皮毛肉多,汤汁浓郁。”   “其实我不是很饿。眼下时候不早,大嫂你该回……”没等霍酒词说完,“咕噜”,她的肚子又响了。“嗯嗯。”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暗自懊恼,自己的肚子可真会响。   “噗嗤”,林笙歌弯起嘴角,上前道:“他今日不在,我回不回去都不妨事,正好,我也饿了,我们一道去吃馄饨。你浪费时间听了我这么多牢骚,怎么说,我也该答谢你,不是么。”   “多谢大嫂的好意了。布庄里有厨子,我待会儿会让他们做个几个菜送过来,若是大嫂喜欢,可以留下一道吃。”霍酒词笑着道,她心里有数,即便她们俩有利益交换,也不会是好友,更没必要走得太近。   单说交友,她倒是更喜欢与裴子渠做好友。   霍酒词两句话一说,林笙歌便瞧出来了,她收了面上的笑,失落道:“你是在怀疑我别有用心么?我请你吃馄饨是真心想谢谢你,倘若你不信,尽管带人一道去,看我会不会害你。”   人家都这般说话了,霍酒词自然不好再拒绝。她想,她们二人刚承诺对方,林笙歌还不至于对她下手,去便去了。其次,布庄里是有厨子,不过这个点太迟,厨子早回家了。“大嫂,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一说完,林笙歌赶忙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我们走吧,小心去晚了连夜宵都没得吃。”   “嗯。”霍酒词吐出一口气,点头。   *   两人出门时,张别楼正好从隔壁房间里出来,双眼微红,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霍酒词不明所以,关切道:“楼叔,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没,老朽只是读了家里人寄过来的信,心生想念罢了。”张别楼垂下眼帘,掩盖了大半面上的神情,“小姐,你要去哪儿?”   “你想念家人便回去一趟吧。”霍酒词晓得张别楼的身手,一个顶十个,再者,带上他也不突兀。“对了,楼叔,我与大嫂要去楼下吃馄饨,你应该也没用晚饭,一道来吧。”   一旁,林笙歌的目光如同蜻蜓点水般地扫过张别楼,黝黑的眸子里深深沉沉的。   张别楼望了望两人,果断答应,“好。”   三人一道走出归云布庄,霍酒词与林笙歌走前头,张别楼走后头。   临近戌时,夜市冷清,两侧的摊子收了大半,道上行人也没多少。   林笙歌指着前头的一处小摊子道:“五弟妹,那儿,你瞧见了么,洪记馄饨。”   “嗯。”霍酒词仰头看去,只见前头六七丈处摆着个卖馄饨的摊子,摊子前头摆着四张桌子,两张满,两张空,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下馄饨。   “我们走快些,我已经饿得不行了。”说着,林笙歌快步朝小摊子处走。   霍酒词慢悠悠地走着,并不着急,她念起方才张别楼说的事,问道:“楼叔,我爹娘在贠州还好么?” 第80章新婚别离   林笙歌被黑衣人的架势吓得腿软,六神无主,见霍酒词往竹筐那边躲,她便跟着往那边躲。   “铿铿铿”,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楚兼张别楼一人一边,各自与黑衣人缠斗。两人的功夫都是绝顶,没一会儿,黑衣人倒了大片。   霍酒词紧紧握着匕首,神经崩成一线,时刻关注四周的动静。   倏地,一个黑衣人从屋檐上方跃下,接着,刀锋急速一闪,直逼霍酒词而来。没等她拔出匕首,另一把长剑出现,猛地挑开了长刀。   楚兼下手稳准狠,一击暂断长刀,顺手点了黑衣人的穴道,再将长剑抵在黑衣人的牙关上,迫使他不能服毒自尽,“说。”   黑衣人眼神空洞,缄口不语。   霍酒词站起身,略微气恼地盯着黑衣人,她也想知道,这些黑衣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啊!”忽地,惨叫声响起。   霍酒词心头一跳,下意识往旁看去,一名黑衣人将长刀刺进了林笙歌的腹部。她震惊地望着这一幕,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嫂!”   张别楼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手腕一翻,将长剑往前掷去,正中黑衣人心口。   黑衣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往下倒去,直直摔在地上。长刀抽离后,林笙歌跟着倒在地上。   “大嫂……”霍酒词急忙朝林笙歌跑去,矮身从地上将她扶起。   林笙歌穿的衣裳浅,腹部染了大片鲜血,瞧着格外骇人。她整个人呆愣愣的,像是失了三魂七魄。   一把脉,霍酒词便知道,林笙歌已经救不了了。方才,她还在怀疑这是林笙歌设下的局,为的是帮裴知逐害自己,没想她自己死了。如此,肯定不是她要害她。倘若黑衣人是裴知逐派来的,为何要杀林笙歌。   总不会是杀错这个可笑的缘由。   “弟,弟妹……”林笙歌举起手,艰涩地握着霍酒词的手。她手上都是血,温热的血,黏腻的血。   霍酒词任由林笙歌握着,轻声回应,“嗯,我在听。”   因着失血过多,林笙歌的嘴唇渐渐发白,面色更是惨白一片。她费力地张开嘴,对着她道:“我,我,有话,对你,说,你趴下,头来……”   楚兼与张别楼分别站在一前一后,隔得不近,然而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听觉比一般人灵敏。   都这个时候了,霍酒词也顾不得多想了,俯身凑近她嘴边。   只听林笙歌虚弱道:“是,大皇子,派的人,他,要我,死……”   “……”霍酒词睁大眼,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以前,她只晓得裴知逐为了皇位时常对付裴知逸,却没想过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之人。不管怎么说,林笙歌都是他的妻子,也帮他做了不少事,他怎能这般狠心。   “这些,年,他做的事,我都留了,一手,证据,你去,东湖边的,杨宅,便会,明白一切。”越说,林笙歌的气息越弱,“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我的,青梅竹马,是被他,害死的,他要我死,我也想,他死。”说到此处,林笙歌死死地握着霍酒词的手,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帮,我。”   最后一字落下,她的手也跟着落下。   “大嫂。”霍酒词短促地喊了一声。今晚发生的事不多,却叫她觉得很多。   * 第81章小别怡情   话一说完,霍酒词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吸,裴知逸便到了她身前,同闪电差不多快。   他垂下脸看她,风尘仆仆的面上透着几缕稚气的不满,不悦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霍酒词故作无辜地眨眨眼,她当然晓得他在意什么,在意这个“小”字,但她偏偏不说,像是在逗年纪小的弟弟生气。“你没听见?不会吧,我刚刚喊得可大声了。”   裴知逸动着下颚骨,言语中带了点威胁的味道,“我耳朵不好使,你再喊一遍。”每次她一喊“小什么”,他总会JSG生出一种她在明里暗里指他年纪小的错觉。自然,他相信她就是故意的。   他难道不想比她早生几年么?想,想极了。   倘若他早生几年,他们压根不会错过,然而事实已经存在了,谁也改变不了。   “小……”刚喊出一字,霍酒词便被拉得朝裴知逸扑去。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叫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颤。   下一刻,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脸,男人低头凝视她,俊挺的眉眼跟着压了过来,明媚的眸中闪着碎光,“今日总没来月事吧?”   他问得直白,霍酒词当即红了脸,打开他的手羞恼道:“来了,血流成河。”   “我不信。”裴知逸挑起眉尾,他轻笑一声,打横抱起霍酒词朝大门走。“你有没有说谎,我还不知道么。”   “你为何知道我在说谎?”霍酒词好奇裴知逸是怎么瞧出来的,便问了他。前几日,她听人说,他会算命。她琢磨着,他除了算命是不是还会看相。   闻言,裴知逸笑得更为大声,清脆地散在风中,“原来我家小医仙是个笨蛋,不打自招。”   他一说,霍酒词立马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骗子。”仿佛不解气,她又说了一遍,“骗子。”   裴知逸但笑不语。方才,他明明还在生气她为何不来接他,如今,她来了,在他怀里,他觉得自己心口的空白被堵上了,充实而幸福。   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边道:“比起血流成河,我更喜欢另一个词儿。”   后面的四个字,裴知逸说得很轻很轻,几乎没出声,霍酒词思索半天,怎么都想不出这个词儿,心里就跟被小猫挠过似的。她隐约觉得,这词儿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是好词儿,她问不出口。   “我让人给你备了热水,你先去沐浴。”语毕,霍酒词不轻不重地捶着裴知逸的肩头,“还不放我下来。”   裴知逸没放手,抱着霍酒词径自往浴房走,“舟车劳顿,我累得手都抬不动了,小医仙,你给我洗吧。”   他这话不是以命令的口吻说的,而是撒娇,委屈又依赖。   霍酒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摸向他的臂膀,“骗子,手有劲儿得很。”她摸完又拧了两把,“自己洗不了让宫女给你洗。”   院子里有不少宫人在做事,见裴知逸抱着霍酒词进来纷纷低下头去。听得这一句,有几个宫女惊喜地抬起头来。 第82章喜欢逗你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得厉害,霍酒词抿着嘴,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细帛。   随后,水声响起,裴知逸下了浴池,背对霍酒词坐着。“昨晚你在大嫂身边?”忽然,他问了这么一句。   霍酒词被裴知逸的声音拉回视线,偷偷往他瞄去,见他已经坐下,这才将目光放回原处。青年男子的臂膀瞧着很结实,肌肉线条起伏得煞是好看。   “嗯。”   “看到死人怕么?”裴知逸拿了浴池边备好的软布巾浸入水中。   被他一问,霍酒词立马从小女儿家的心思中跳了出来,“不怕,又不是我害她,我怕什么。”   “有道理。”裴知逸开始擦拭身子,字间都是笑意。   霍酒词直勾勾地盯着裴知逸的背,脑中隐约想起了一点事,似乎,许久以前他背过她。“你以前是不是背过我?”   闻言,裴知逸手上动作一顿,他猛地转过身,欣喜地盯着她,“你想起来了?”   “有点印象。”对上那片光洁的胸膛时,霍酒词顿觉面上发热,再度垂下脸。   原来只是有点印象。裴知逸眸中的期盼渐渐暗下,化成零星的光点。他失落地转过身,不快不慢地拍了拍水面,惹得水花四起。   霎时,房内的气氛变得沉闷了些,不知是炭火的缘故,还是人心的缘故。   霍酒词不喜欢如此,主动开口道:“你知道大哥和大嫂的事么?”   裴知逸接道:“哪方面的事?”   “大嫂心里有人。”霍酒词想起林笙歌的事便问,“她告诉我,她的心上人被大哥害死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不是。”裴知逸张开薄唇,轻飘飘道:“那个人没死。不过在大嫂心里,他死了。”   “什么意思?”霍酒词问,她听不懂。   “事关我大哥的清白,无可奉告。”裴知逸故意卖了个关子,意有所指道:“不过,我要是开怀了,什么都能说。”   “休想。”霍酒词脱口道,他一说,她便晓得了他话中的意思。   裴知逸无所谓地耸耸肩,俏皮道:“我就要想。”   霍酒词鼓起脸,她今早一直想着在琢磨裴知逐和林笙歌的事,却怎么也想不通,如今裴知逸提了一嘴,直接将她的好奇心拨到最好处。她百般千般想知道缘由,结果他什么都不说,恼人。   她不做表示,裴知逸也不催,自己洗自己的。洗完之后,他将两手平放在浴池边,身子舒缓地往后仰,闭眼做小憩状。   霍酒词用脚点着光滑的地面,鼻尖用力哼出一声。“不说就不说,不稀罕。”嘴上这么说,她心里还真痒得慌。   可在他面前,她偏偏想唱反调,就是不愿他奸计得逞。   裴知逸没说话,兀自靠着,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   嗯?霍酒词俯身凑过去,见裴知逸这副模样便以为他睡着了。她放轻呼吸,心想,他肯定是累了,不然也不会在这儿睡着。   她眼尖儿,一眼看到他的脖子,有一处泡沫没洗干净。   霍酒词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拿起裴知逸刚放下的软布,先打湿,再柔柔地擦拭他颈部的肌肤。   “太轻了,擦重点。”忽地,裴知逸开口,眼睛兀自闭着。   他的声音突如其来,霍酒词差点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正想狡辩,谁知,他又道:“除了寒症发作的时候,我一直都是浅眠,怕有人害我。” 第83章就是不准   “……”   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闪着奇异而火热的光,而她就处在光的正中心。霍酒词心口乱跳,之前有月事拦路,今日没有。   老实说,她心里头还记着新婚那晚的事,并不打算让他这么快得逞。   “不成,我不同意。”   闻声,裴知逸挑起眉尾,笑着问:“那你说个让我信服的理由出来。”   霍酒词觉得自己此刻被圈着实在没什么气势,于是扬起脖子道:“谁让你新婚夜醉得不省人事,罚你半年……”直白的话语,她说不出,只能改成“独守空闺”四字。   “独守空闺?”裴知逸哭笑不得,还以为她是害羞,没想她是记着新婚那晚的事。“小医仙,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那晚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晚。他们敬酒祝我们俩白头到老,你说,我能不喝么。”   他琢磨着,她很在意这事,难带是因为纪忱在新婚夜醉酒?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自责,那晚他醉酒的行为一定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不快,所以她才这么在意,才记了这么久。   再者,他不能主动如何,还不能让她求着么如何如何么。   霍酒词还不晓得裴知逸这会儿在打什么主意,可听得他话中的真情,她又立马心软了,退了一步道:“三月。”   裴知逸阖了阖眼皮,他就知道,小医仙心软,半年到三月,那可真是足足缩减了一半时间,自然,今天,现在,是最好的,但他也不想她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事。   这点时间他还是忍的。   不过,按她这性子,他并不觉得自己真要等上三月才行。说不定,来个什么事,她就心软了。   他轻轻地捏她的脸,好笑道:“是不是除了最后一步都可以做?”   除了最后一步都可以做?霍酒词不大明白这话,眨着黑白分明的眼,像是在问他何意。   见她一副懵懂不知事的模样,裴知逸当即觉得,她还是好骗的,“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反悔也没机会。”   “我还……”她刚说出两个字,而“还”这个字正好是张嘴的口型,下一刻,他的唇压了过来,细细描绘她的形状,时不时咬一口。   他火热的气息在她颈边乱窜,带着皮肤开始发烫,霍酒词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双手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摆放都不对劲。   她喜欢他亲她,两人的嘴唇碰在一处,有种格外的亲昵。   直到有只手作怪,将她从即将沦陷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拿水汪汪的眼神瞪他。现在,她知道他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裴知逸放开她,稍稍扬起头,鼻尖吐出的气息略微厚重,“怎么了?”   “登徒子。”她使劲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不准再,再……”她涨红了脸,根本说不下去。   裴知逸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光论脸皮还是要厚一些的,故意装傻逗她,“再什么?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   “你!”霍酒词气急,她看出来了,他只是面上温顺纯良,内力就是个混蛋登徒子,“不准不准,反正就是不准,你再乱来,还是定半年,憋死你。”   “不准什么,憋什么?我听不明白。我脑子笨,你别跟我打哑谜啊。”裴知逸眨巴着无辜的眼,用没被抓的那只手去抚弄她湿润的唇瓣。   霍酒词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瞧着,她的身子莫名其妙地热了,叫她又怕又慌。   没法子应对,她只能转移话题,“我让人备了饭菜,这会儿肯定上齐全了,你舟车劳顿,又沐浴过,肚子一定饿了,快去用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然而裴知逸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饭有什么好吃的,我不想吃。眼下,我更想……”   正当霍酒词张开口,房门响了。 第84章情根深种   临近黄昏时分,余晖从半空中落下,铺得地面金灿灿一片。   夕鹭仰着头,呆呆地望着远方。   这几日,她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要么在院子里滚滚轮椅,没出过东宫。一来,她怕自己真的会放不下裴知临;二来,她不想跟霍酒词为敌。   裴知临虽然看着君子,但他肯定是有野心的,接近自己也有目的。   可不见他,她心里又会想着他,念着他,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兴许,是他太好了,女子都会喜欢,又或许是,自己被他精心的布局和为人蛊惑了。   夕鹭低下头,她想他的声音了,想和他聊天。   时间压不住一颗悸动的心,反而会让她看得更清晰。   他还未成家,没有自己的府邸,然而皇宫这么大,她也不晓得他住在哪里,没听人说过,也没特地跟人打听过。   夕鹭怏怏地滚着轮椅,宫女们来来回回,几乎不管她,所以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她心里很清楚,她们也不愿跟她说话,自然,她也不喜跟别人说话,正好乐个清净。   她出了东宫,前头后头都是大片的宫墙,叫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霍酒词日日在外忙生意,回来才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若是回来太迟,那便是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她也不忍心看她一副困倦的模样跟她聊天。   以前,她确实是心甘情愿留在霍酒词身边,如今,她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宫外住。   她心里想着事,压根没注意前头的路,一个不小心,轮椅从两层石阶上滚下。她狼狈地摔在地上,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在冬日里穿的衣裳多,她不觉得疼。   她坐起身,望着自己弄脏的裙摆,眼眶酸涩。   “小姑娘,坐着看风景,是不是更好看?”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来了。   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夕鹭心头霎时一亮,下一刻,男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穿着华贵的衣裳,却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跟她坐地的姿势差不多。   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裳沾了灰和落叶,她看了都心疼,心疼衣裳。   她直愣愣地望着他,胸腔里小鹿乱撞。他每回来,都能给她不同的惊喜,上回是蹲着看她,给足了尊重,这回是与她一处坐着,她觉得很暖心。   试问这样一个知人心又温柔有礼的君子,如何叫人不喜欢。   裴知临一眼看到夕鹭的手,擦破了皮,他从怀中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和瓷瓶,“你的手破了,还好我随身带药。你若是不介意,我为你包扎伤口。”   夕鹭摇摇头,将手伸了过去。   裴知临将她的手置于膝上,小心翼翼地擦去灰尘。“疼么?”   “不疼。”夕鹭没动,任由他擦拭上药。其实她很想问他,自己都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为何还要来见她,真以为她是个傻子么。   期间,裴知临一直没说话,直到上完药,他才开口,“坐地看风景确实独特,不过地上凉,你一个姑娘家容易得风寒,还是起来吧。”   说完,没等她同意,裴知临便将轮椅拨正,将她抱了上去。   夕鹭面上通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应该记得回东宫的路吧?”裴知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着看她。   他笑得温柔,是个十足十的君子,丝毫看不出心计。   夕鹭想,他才来这么一会儿,就要走了么?他不是要接近自己么?   “看样子是记得路了。”裴知临转身。 第85章温情讨好   晚膳。   正厅摆着一张大圆桌,裴知逸与霍酒词紧挨着,夕鹭坐霍酒词身旁,裴知临坐裴知逸身旁,楚兼抱剑站在门边。   裴知逸询问似的看向霍酒词,霍酒词在桌下掐了他一把。   两人的小动作裴知临尽收眼底,他浅笑了一下,随后转向默不作声的夕鹭。   一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神,夕鹭便红了脸,羞赧地低下头去。   霍酒词望着夕鹭叹息一声,再看裴知临,直截了当道:“二哥,这么多年了,你难道没想娶妻生子的事么。帝都城里的女子千千万,你一个都没瞧上?”   这话说得直接,夕鹭怔住,她本想伸出筷子夹菜,这下连菜都不夹了,就等着裴知临说话。   裴知逸悠哉地给霍酒词夹了几筷子菜,目光却没离开过裴知临。   裴知临扯开嘴角,慢条细理地拿起酒杯饮尽,似乎有意捉弄三人,“俗话说,宁缺毋滥,不是么。娶得早不如娶得好,我只求一个知己般的妻子。”   “……”夕鹭默然收回筷子。原本,她对裴知临的回答稍有期待,然而裴知临的言语将她那点期待全粉碎了。   事实是,他只将她当做陌生人。   霍酒词往夕鹭瞥去,见她颊边红霞已褪,心想,这下该死心了吧。   裴知逸附和道:“有道理。”   霍酒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   没想,裴知临来了下一句话,“五弟,五弟妹,有句话我憋在心底已经很久了。实不相瞒,我,我对……”他耳根微红,声音压在嗓子啊口,“我对夕鹭姑娘,略有爱慕之意,但我发誓,绝对不会拿皇子的身份逼她,一定让她心甘情愿。”   闻言,夕鹭苍白的面上蓦然红了,比沫了胭脂还红,“扑通扑通扑通……”,她心跳如故,激烈地差点连酒杯都握不住。   上一刻,她还以为他对自己没意思,心灰意冷,结果他下一句说的话又叫她枯木逢春。   她记得,他同自己说过一句话,“相信自己的直觉”,此刻,她感受不到自己的直觉,只有疯狂的心跳。   万万没想到裴知临会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裴知逸面露诧异。   什么假话都说得出口。霍酒词咬牙,硬声道:“二哥,嘴上说爱慕之意谁都会说。你能不能具体说说,为何喜欢我家夕鹭?不管如何,她都是我最好的妹妹,她该配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   裴知临放下酒杯,一脸认真地站起身,正色道:“五弟妹,我也想说说自己为何会对夕鹭心生欢喜,但我说不出,即便我读了上万首诗词,我也说不出那一眼的感觉。兴许是,由怜生爱。”   夕鹭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瓷碗,咬着唇瓣,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她一直在听裴知临的话,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   他说,因怜生爱。   这个答案,她不喜欢,但比不说或者乱说好。   霍酒词来气了,她真没想到,裴知临的脸皮厚比城墙,什么谎话都说得出,还说得面不改色。“我若是嫁妹妹,一定希望她的夫君只待她一人好,二哥是皇家人,怕是不会只娶一个吧?”   听得这话,夕鹭立马抬起眼。她知道,霍酒词在为她试探裴知临,她很感激。其实她早想过了,倘若裴知临娶她真有其他意图,她绝不会帮他,再者,她待在裴知临身边还能洞悉他的计划,说不准还能帮裴知逸一把。   至于裴知临日后会不会对她好,她不在乎,她只在乎的,是自己喜不喜欢。   眉间神色一顿,裴知临迟疑了,为难道:“关于这一点,我不敢保证,弟妹,我与五弟不一样,许多事都身不由己,我只能说,只要父皇不强逼,我的妻子便只有她一个。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霍酒词冷哼,回道:“终究是夕鹭嫁你不是我嫁你,我满不满意有什么用,你该问她满不满意。”   “对,我该问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裴知临转向低垂眉眼的夕鹭,一本正经道:“夕鹭姑娘,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夕鹭轻轻点头,“嗯。”在她的观念里,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虽然她会不高兴,但她以为,只要他待她好就成。   望着面前的两人,霍酒词懊恼地吐了一口气。   后面的话,裴知临没说,没说自己打算何时娶夕鹭,也没说自己是要娶她做妻还是做妾。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各怀心思。   *   饭后,裴知逸出门去送裴知临,霍酒词推着夕鹭去偏殿。   院子里点满石灯,照亮了平坦的石板。   夕鹭内心忐忑,她知道,霍酒词是不愿她嫁给裴知临的。她喜欢上裴知临,还想嫁给裴知临,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对不起她。   但她又想,自己为霍酒词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不欠她的。如今,她年纪不小,该为自己的事考虑,而且,她嫁给裴知临说不准还能帮他们。   “姐姐,你在生气么?”   “我为何要生气。”霍酒词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第86章夫妻夜话   一听有戏,裴知逸来劲儿了,手指顺着太阳穴往上走,温柔地按压其他穴道。“小医仙,我们商量个事儿。能不能,今晚不作数,从明日开始计时?”   “你当这是菜场买菜么?”霍酒词反问,“我这是从新婚那晚开始算的,都快两个月了,也就还剩一月多点儿,不过你要从明日起算也行。”   “嗯……”裴知逸陷入沉思,暗自琢磨着,再等一月多时间跟从头再算三月,那还是前者吧。当然,这一月多建立在霍酒词说话算话的基础上,万一,她自个儿后悔了呢?   身后之人沉默,霍酒词不由觉得自己赢了,继续享受头部按摩。他的手法很好,叫人昏昏欲睡。   渐渐地,修长的手指顺着头皮往下按,直接触摸小巧玲珑的耳朵。   霍酒词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小声道:“不准摸耳朵。”   “为何不准?我听太医院的太医说,摸耳朵的好处可多了,什么五脏六腑,十二经脉有络于耳,多摸摸能强身健体。”裴知逸正色道,他看着她一碰就红的耳朵,眸光深邃如夜,“这你不知道?”   霍酒词哑口,她当然知道,但她不自在,被摸耳朵跟按摩太阳穴的滋味完全不一样,前者会发麻,后者不会。   她不喜欢陌生的颤栗感。   裴知逸继续用手掌打着圈儿地搓弄她的耳廓,自言自语道:“太医说,要先从前往后搓,再从后往前搓。”   霍酒词咬着牙,缩着身子,有点想躲的意思,奈何裴知逸的手一直放着,刚好夹住她的脑袋,使得她想躲也躲不了。霎时,她来气了,主动握住他的手道:“好了好,时候不早,我要歇息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许多事要做”,一听这几字,裴知逸便晓得,霍酒词是在为卫家的生意操心,而他并不喜欢她将心思都用在其他事上头。   他任由她握住手,没再动作。   霍酒词拿下裴知逸的手,转过身看他,见他面上而有些严肃,她奇怪道:“怎么板着个脸?父皇找你去御书房训斥你了?”   他刚刚不还有闲心跟她讨价还价么,怎的这会儿换神情了。   “父皇喊我去御书房是有事商谈,关于如何处置大哥,他想听听我的意见。”裴知逸按上霍酒词的肩头,手上用力,带着她一道躺下。他没准备说自己吃醋的事。他以为,自己说多了,她会不高兴。   毕竟卫焚朝人都走了,他太计较会显得小气。   “哦。”霍酒词顺势躺下。   裴知逸脱下外衣,挥手灭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炭火的炭烧声,便只留两人的呼吸声。   若是按照往常,裴知逸一定会与她聊聊天,要么拿话哄她入睡,今晚这般安静,霍酒词不习惯,也不舒服。过了一刻,她脑子愈发清醒,便引他说话。   “父皇打算如何法处置大哥?”她还记得林笙歌临死前跟她说的话。   “父皇打算将他贬为庶民。”说罢,裴知逸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帝王家就是帝王家,不谈手足之情,何况他自小长在龙台山,本身对几个兄弟也没多少感情。   “他咎由自取。”霍酒词轻声道。虽然她不晓得裴知逐做过什么,但其中一定有伤害裴知逸的事。贬为庶民后,他应该是掀不起风浪了。   至于林笙歌的心愿,只能等裴知逐自己老死。   裴知逸将手弯曲枕在脑后,默然望着上方出神。   其他兄弟不足为惧,对他最有威胁的就两个,一个裴知逐,一个裴知临。如今裴知逐没了,裴知临会显露野心还是会隐藏得更好,都是未知数。   今晚酒席上的事,他是一句话都不信。裴知临接近夕鹭,应该只有一个目的,让夕鹭做他的眼线。   小医仙待夕鹭跟亲妹妹似的,他往后行事便要多层顾忌了。   也是苦恼。   朝廷里老臣众多,该拉拢的他已经拉拢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大哥二哥的人。去年秋试过后,他倒是看上了几个青年才俊,如果能为他所用再好不过。   “唉……”他悄无声息地张开口,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让自己想事了。   自己喜欢的人就躺在身边,而他是个正常男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也是万般无奈。 第87章背后之事   白日,裴知逸去了刑部,翻阅近来案件的卷宗,夜里回到东宫也迟,霍酒词等不及了只能自己先睡。   第二天,外头还是蒙蒙亮的时候,裴知逸便得去上早朝,两人可以说是难得见面。   霍酒词睁开眼,面对身畔空荡荡的被窝难免失落,但也没法子,她嫁的男人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跟一般人如何能一样。   她能做的就是支持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用过早点后,霍酒词出宫去了寻欢楼。这几日,她想了许多点子。   白日的寻欢楼并不热闹,客人稀少,且大多都是文人,与晚上相比倒是冷清了许多。   霍酒词环顾一周,这才发现一件事,楼里的妓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文人学子作词对对子根本不在话下。   想来是哥哥让人教她们的。   “小姐,我们去二楼吧。”忽地,张别楼出声。   “嗯。”霍酒词收回视线,跟着张别楼往楼上走。   “哐当”一声,张别楼推开了卫焚朝住的住的雅间,里头崭新一片,一丁点儿的灰尘都瞧不见。   霍酒词默然站在房门口,脑中慢慢浮现出自己第一次来这儿的场景,那时,她是来看热闹的,不想被哥哥选中。   哥哥是在逗她吧?还是,他心里对她有恨?   这些事,卫焚朝没说过,她也没问过。   张别楼奇怪地看了眼霍酒词,低声道:“小姐,我们进去吧。”   霍酒词转过身,“这房间是哥哥住的。他喜洁,我就不进去了。楼叔,我们换个地方吧。”   “嗯。”张别楼也不多说,指着隔壁的房间道:“那便用这间吧,里头空的,少主住的房间两侧都没人敢用。”   “好,就它。”霍酒词走了两步推门而入。   张别楼跟着进门。   霍酒词在桌边坐下,笑道:“搂叔,你也坐吧,别站着。”   “是。”张别楼挑了个离霍酒词最远的位置入座。   见状,霍酒词不大明白,但也没问,“楼叔,我先问你个事儿,当初哥哥是怎么让这些女子和男子进寻欢楼的?有没有用……特殊手段?”   她想说“强迫”,又觉得用词不妥,便改成了“特殊手段”。   “没有。”张别楼自然晓得霍酒词的意思,正色道:“少主从不逼人做事,他只会用金钱和他们想要的东西诱惑人,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办事。这些人里头,有的是为了钱,小姐该知道,我们寻欢楼是帝都城里最大的风月场所,也是物价最高的,客人出手阔绰,打赏银子几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这些银子,我们不会过问。在这儿做几年,他们赎回卖身契后一辈子吃穿不愁。”   “是么。”霍酒词静静聆听,寻欢楼里的事,她知之甚少。   张别楼继续道:“还有一些人,她们爱慕少主,心甘情愿留在寻欢楼,为的是日日能见到少主。而这一部分人通常不接客,只为少主收集信息。”   “……”霍酒词听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道,竟然有人会为了男人主动进寻欢楼。   只能说,哥哥的魅力比她想的还要大。   说到收集信息,她倒是晓得,最能打探消息的地方莫过于两个,一个风月场,一个乞丐窝。   “小姐对寻欢楼的事怕是还不大清楚,老朽还是仔细说说吧。”张别楼示意下人进来送差点,主动给霍酒词夹了一块放在碟子里。   霍酒词愣住,略微尴尬,“谢谢。”   然而张别楼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自顾自说道:“楼里清倌人不少,并非所有的姑娘小倌儿都得接客。通常来说,不接客的这类人,我们会画重金培养才情,倘若他们被人看上,赎价也更高,到手的银子八二分,算是最公道人性的分账了,倘若换做其他风月场,定是吃人不吐骨头。正因如此,稍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女人挤破头都想进我们寻欢楼。”   霍酒词诧异,她还以为寻欢楼里多是可怜人,没想大多都是自愿的,或为钱,或为人,与她想象中的确实不大一样。 第88章脱离苦海   霍酒词走下最后一格木板,冷声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女子嫁人归男人所有是前朝的律例,你拿前朝的律例来说当今之事,可是先造反?”   “你胡说!谁造反了!”这年头,谁愿意JSG被按上“造反”的名头,男人当即就恼了,撸起仔细上前。   张别楼往上前,直直挡在霍酒词身前。“你想做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冷,冷中又带着刀剑的锋利。   男人一对上他,气焰瞬间矮了下去,他想了想,硬声道:“霍老板,你怕是不晓得,她本就是被爹娘卖给我的,我正正经经花钱,她怎么就不是我的东西了。说好听点,她是我娘子,说难听点,她就是个奴才。”   霍酒词不解地看向妇人,妇人含泪点头又摇头,最后也只能点头。她不由心生感叹,遇上这样的爹娘和丈夫,真是个可怜人。“你出个价吧。”   男人斟酌片刻,“毕竟大家也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好狮子大开口,按你们楼一等妓子的价格算,该是两万两银子,不过我这婆娘年纪不小了,跟我的时间也久,我不贪心,你们拿一万两酒便成。”   张别楼没开口,默然望着霍酒词。   “这位公子,我们寻欢楼不是冤大头。一万两,你也真敢说。”说着,霍酒词绕着妇人走了一圈。   妇人低着头,只管自己哭。   她蹲下身,掀起妇人的衣袖,上头有大片淤青,一看便是被打的。“我们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肤若凝脂,遇水不分不破的,相比之下,这位姑娘的皮肤就太糙了,养起来得花不少时间,再看看她这脸,面黄肌瘦,哪儿哪儿都需要要养,我花的钱就不止一万两了。五百两,一口价。”   “什么?五百两?”男人大喊出声,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家女人卖到五百两这个价已经到顶了,去其他风月场卖,顶多也就三百。“霍老板,我卖了她以后可就得一个人过日子了,你就再给点吧。”   霍酒词站起身,也不跟男人废话,直接对着张别楼道:“楼叔,送客。”   “是。”张别楼挥手示意楼里的打手过来。   男人一见打手过来,急了,“霍老板,要不你再加五十两,不多,五十两就成。”霍酒词不说,他又道:“不加五十,三十也成。”眼看大手到眼前了,他才妥协,“行,五百两,就这么说定了。”   闻言,妇人哭得更为凄惨,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   “好。”霍酒词答应下来,沉声道:“你把她的卖身契给我,顺道合离书也写了。从此以后,她与你再无瓜葛。”   男人交出卖身契,匆匆写下合离书,拿过银票便走,瞧也没瞧妇人一眼。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霍酒词有些气,“楼叔,你是不是有话说?”   张别楼直言道:“老朽没有话多,只是觉得小姐给多了,三百足够。他接受五百的价,必定也能接受更低的价。”   “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人,我一定往死里压价。”语毕,霍酒词蹲下手,朝着妇人伸手。“姑娘,起来吧。”   妇人害怕地抱紧自己,没敢动作。   看得出来,妇人已经哭许久了,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一样。无奈,霍酒词只好放柔声音,“你不要怕,我不会强逼你接客,但我也是个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妇人面露诧异,缓缓收住了眼眶中的泪。“真的?”   “我是当今太子的正妻,你觉得我会说话不算话么?”霍酒词反问。   妇人呆呆地看着霍酒词,她晓得,眼前这个比她小上五六岁的姑娘是太子妃,也是第一首富卫焚朝的亲妹妹。她怯怯地伸出手,将手放在她掌心。   *   妇人梳洗沐浴去了,霍酒词闲着无事便开始琢磨挣钱的法子。她要挣钱,就得另辟蹊径,要做其他人没做过的。   比如什么呢?   她望着窗外的蓝天陷入沉思,想个新法子还真不容易。违背律例的事,她肯定不能做。   近来,桃夭布庄推出了一套金丝彩衣,用料精致华丽,十分吸引人,也就是从按日开始,归云布庄里的人流少了四层。   她寻不到好裁缝,也只能先花色和新布料引人。   “咚咚咚”,有人敲响房门,“小姐,人已收拾妥当了。”   霍酒词被拉回思绪,开口道:“进来吧。”   “吱呀”,丫鬟推开房门。   霍酒词侧眸看去,妇人洗净之后五官更清晰,确实貌美,当得起五百两的价。   妇人不怎么好意思瞧人,默然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   “别站着了,坐吧。”霍酒词起身,主动拉着妇人坐下,又示意下人给她倒茶。“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扭扭捏捏地坐下,手脚僵硬,整个人显得很是局促,也不怎么敢触碰茶杯,像是怕弄脏它一样。   霍酒词看出了她的拘谨,也不催促,自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茶叫安神茶,能安定人的心神,你要不要试试?”   妇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只微微喝了一小口。她依旧低着头,小声道:“回太子妃,我,姓宁,叫,七娘。”   “七娘?”霍酒词心想,这名字也太随意了,不过想想也是,父母都将她当成货物卖了,哪儿还会在意名字,“家中排行第七?”   宁七娘点头,紧紧抱着茶杯。   “不用喊我太子妃,这是在外头。”霍酒词瞧了瞧她,柔声道:“你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 第89章故意逗人   “姐姐和殿下的感情真好,叫人羡慕。”两人神情动作,夕鹭都看在眼中,她打心眼里羡慕羡慕他们,同时也希望自己与裴知临也能琴瑟和鸣。   其实她并不清楚裴知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她喜欢,哪怕他在骗她,她也喜欢。   目送裴知逸远去,霍酒词回过身,无奈道:“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当弟弟都成。”   夕鹭笑出声,揶揄道:“若是被殿下听到这话,姐姐可有苦头吃了。”   霍酒词哼道:“听到便听到了,如何,我又不怕他。”说着,她上前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夕鹭的手。   夕鹭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急急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夕鹭,你听我说。这些年来,你劳心劳力地照顾我,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还有画眉的事,都怪我当时没用,连累了你。”霍酒词紧紧握着夕鹭的手,一句句说出心里话。这些话,她藏在心里很久了。   夕鹭讷讷地望着霍酒词,嘴巴打颤,眼泪直逼眼眶,“姐姐别这么说,我从来都不后悔做的事,真的。”话一说完,她脑中猛地想起裴知临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真的不后悔么?   说真的,她自己也不晓得。   面对霍酒词的时候,她能肯定地说出自己不后悔,可在人后,她会迟疑。或许,当时她就那么死了,心里会好受些。没了双腿,成为废人,她更难接受这个事实。   “那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但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没能将你早早带离侯府。”霍酒词长长地叹了口气,包住夕鹭的手道:“夕鹭,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我希望你别插手。往后若是二哥待你不好或是欺负你,你让人带个口信给我,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赶过去。”   “嗯。”夕鹭重重点头,眸中一点点溢出的泪水顺势滑落。此刻,她心里真的很感动。   *   一月底,夕鹭出嫁的日子。   她是霍酒词名义上的妹妹,花轿自然是从东宫走。当日,东宫大肆布置,红绸遍地,霍酒词准备的嫁妆也多,气派十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花轿一到,宫人便开始放鞭炮。   霍酒词哭着送夕鹭上花轿,心头万般不舍。   “姐姐,我走了。”说罢,夕鹭哭着放下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她一上花轿,轿夫们立马起身,慢悠悠地抬着花轿出宫。   霍酒词站在原地,默默拿起帕子擦拭面上的泪。   裴知逸揽住她,不解道:“哭什么,她迟早都要嫁人的。”   霍酒词侧头看他,顿了一会儿,问:“倘若有一日,夕鹭她做出……”   没等她说完,裴知逸直接打断她,他晓得她要说什么,冷声道:“不管她做什么,只要她不伤害你,不利用你,我就不会对付她。”   闻言,霍酒词眸中的泪意又涌了出来。他说的跟她说的一模一样,他们都将对方看得比自己重,两个傻子。“噗嗤。”她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怎的又哭又笑的。”裴知逸愈发不解,捧着霍酒词的脸用拇指去擦她的泪珠,随后,他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她的。   俊美干净的面容近在咫尺,霍酒词眨眨眼,心头跳得厉害。“你,不用……”她想说,他可以不用等了,奈何她脸皮薄,说不出口。   “不热,应该没发烧。”裴知逸试了温度,利落地直起身。听得霍酒词的话,他眸光一闪,也不问后头的话,只管搂着她往院子里,“快打扮打扮,待会儿我们去二哥那儿喝喜酒。”   霍酒词任由他搂着,两手焦躁地搅着。   *   王府。   裴知临宴请的宾客约莫四五百人,直将院子都坐满了,好不热闹。   裴雍喝了三杯酒之后匆匆离开,裴知逸与霍酒词坐在最前头,同桌还有六位皇子,裴知逐如今是庶人,但裴知临念着兄弟之情特地将他请来了。   他穿着普通,那股子皇家气势倒是半分没减。   面对其他人时,裴知逐勉强笑过,而面对裴知逸时,他几乎没什么好脸色,面如冰霜。他身边坐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女子笑容可甜,也不拘谨。   霍酒词不由在心里感叹,林笙歌这一生真苦,青梅竹马不要她,丈夫又在她死后没多久娶了别人。   “纪大人,来,我敬你一杯。”后头那桌有人扯着嗓子道。   霍酒词侧耳。   纪忱就在他们后一桌,画眉也来了。   关于侯府的事,霍酒词离开后便没主动打听过,只是隐约听人提过,说是画眉不受王约素喜欢,王约素日日催着纪忱接近裴子渠,奈何裴子渠对纪忱没那个意思。   说来也是好笑,裴子渠苦追纪忱的时候,纪忱不屑一顾,如今他想找裴子渠示好,裴子渠又当他是草了。   不得不说,世事变化无常。 第90章勾人方式   夜里。   裴知逸侧坐在床榻边翻看薛浥的案子,一手掐指算着近来的天象,生怕有差错。   写得是没什么大问题,奈何细节经不起推敲,所谓人证和物证都不算铁,根本定不了薛浥的罪,可郑殊却结案了。   郑殊之前审的案子可没这般草率,偏偏在这件案子上瞎了眼,倒是微妙。   忽地,浴房门开了。   裴知逸下意识抬头往霍酒词看了眼,便是这一眼,“啪”,他手中的卷宗直接掉到了床榻上。   “……”   霍酒词刚沐浴完,穿着一身轻透的寝衣,薄纱轻盈,凝脂肌肤若隐若现,长发自然披散,如黑缎子一般。许是没擦仔细,她额前的发梢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水珠晶莹,衬得那双眸子更为水灵动人。   她迈着步子朝他走来,腰若约素,走动间,裙摆浮动,摇曳生姿。   没看两下,裴知逸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口干舌燥了。白日那会儿他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本想逗一逗她,没想她晚上有这一出,那他是抗不过去了。   裴知逸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酒词,霎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记得,她为纪忱去过寻欢楼,这招应该也是在那儿学的。   念起这事,他心里头真不是个滋味。   霍酒词走得平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她还是头一回主动勾他,忐忑得很。   “这东西放床榻上膈人,我帮你收了。”说完,她将卷宗收起放在书案上,一回头,见裴知逸在思索事情,不由想打他。她都穿成这样了,他竟然无动于衷。   不是说她一勾,他就会忍不住么?   霍酒词暗道,她还就不信了。   她主动靠过去,假装不经意间地靠近他,呵着气道:“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如兰气息近在耳畔,挠得耳朵发烫,裴知逸暗中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看着波澜不惊,“睡吧。”语毕,他挥手灭灯。   瞬间,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霍酒词:“……”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方向。   “哼。”她气得背过身,气恼地揪着被子,直将它捏皱。   不多时,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加重。下一刻,一手将伸了过来,她瑟缩了一下,使劲拿开他的手。“别碰我!”   她话音刚落,耳廓跟着一热,随后,沙哑的男声低低响起,“下次别这么穿。”   “我,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霍酒词的脸热了,她姿态强硬地握着裴知逸的手,不准他动。“与你何干。”   裴知逸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她翻过身来,起身在上。   霍酒词愣愣地,拿手捶他,“下去,我要休息。”他现在倒是明白过来了,可惜,晚了。   “穿成这样还想休息?”裴知逸挑眉,他利落地扯下她的腰带,再用腰带捆住她的双手,叫她无法反抗。“我可不是柳下惠。”   霍酒词吓着了,她还从没被人绑过手,“你快解开,我要生气了。”   “你不是已经生气了么,就因为我刚才无动于衷。”裴知逸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声音越来越低,呼出的气息像是染了火,灼热非常。   “……”   霍酒词无措地望着裴知逸,心口不住起伏着,是吓的。她后悔了。   然而裴知逸并没继续,反而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马车上那会儿逗逗你而已,我还是解风情的,尤其是你的风情。我现在要是就这么睡了,岂不是禽兽不如。”   “咕噜。”霍酒词慌张之下噎了口口水。   裴知逸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长指好看地挑人心弦,“想不想知道你穿成这样有多勾人?”   “不想。”霍酒词果断道,此刻,她压根不敢看他。   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摆正面庞,下一刻,压抑而热烈的吻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待会儿证明给你看。” 第91章夫妻恩爱   翌日,笑谈茶楼开始说霍酒词救助乞丐之事,赞她如何如何心善,又如何如何聪明,娶妻就当娶霍酒词这样的,能做生意,也会为国分忧,还是个大美人。   新衣裳现身的那日,霍酒词的名头比之前更响,年轻女子学她的也更多了,她便想着借此引人流过来。   张别楼怎么说也在卫家搭理生意多年,造势手段自然不少,这一次,他邀请了数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助阵。   名人多了,人流更多。   还未到展现衣裳的时刻,归云布庄里外便已挤满人,二楼三楼雅间都坐得满满的,厅内人群更是摩肩接踵。   宁七娘站在四楼横栏边,心情忐忑,她一个普通妇人,哪儿见过这么多大人物和大场面,紧张得手脚发抖,立马回了屋内。   霍酒词和裴子渠两人正在屋内看玉雪踏梅。   “好看好看,比起那件金丝彩衣不遑多让,甚至还更仙气,那件都是金丝,太俗气了。”裴子渠对这件玉雪踏梅爱不释手,一直摸一直摸,“五嫂嫂,我能不能穿一穿它?”   宁七娘上前,跪地道:“公,公主,这玉雪踏梅是民妇按照太子妃的身量做的,公主穿怕是不大合适。”   “我的身量?”闻言,霍酒词稍稍惊诧,她并没给宁七娘量尺寸,如此说来,宁七娘是看出了她的身量,也是好本事了。   裴子渠仔细打量霍酒词,奇怪道:“我和五嫂嫂俩差不多高,肩宽腰身瞧着更是相差无几,你说,我为何不能穿?”   宁七娘被裴子渠的问话吓着,愈发紧张,颤声道:“回公主,公主与太子妃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的。”   “哪儿不一样?说。”裴子渠皱起眉头,将霍酒词再次打量一边,上下左右,忽地,她的目光停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厉声道:“大胆,你放肆!”   她一吼,宁七娘赶忙俯下身,磕着头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这下,霍酒词也反应过来了,拉着裴子渠哄道:“我让七娘按照你的身量再做一套便是。别皱眉头,皱眉头容易变老。”   “哼。”裴子渠噘着嘴,又往霍酒词瞧了瞧,小声道:“我也想跟你一样大。”她低头看看自己,不悦地鼓起脸。   “……”霍酒词面上一热。她倒是知道几个法子,姑姑教过。“我,晓得几个法子。公主年纪还小,应该可以试试。”   “当真?你快说啊。”听得有法子,裴子渠双眼一亮,急切道:“快教我快教我。”她丝毫不顾忌宁七娘在场,拉着霍酒词就问。   霍酒词好笑地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回宫再说,今日我还得做生意。”   经她一提醒,裴子渠这才记起今日的大事。“行吧,回宫再说。五嫂嫂,那你是要穿上它出去转一圈么?”   “嗯。”霍酒词点头,近来,她被人提及的多,学她的人而已多,她穿上展示自然更好,何况这衣裳本就是她的身量,其他人大概不合身。   此刻,张别楼就站在门口,里头的人,他听得一清二楚,浑浊的目光登时亮了几分。   *   日升,道上人多,口口相传,大多都涌来了归云布庄。   伙计拿着新推出的火霞张开,至于一排蜡烛上头,火苗灼灼,却没能点着布匹。   众人惊叹,纷纷开始抢着买火霞。   见状,张别楼下楼,扬声道:“诸位,火霞与龙吟绡货量充足,你们不必着急抢购,千万注意安全,小心踩踏。今日,我们归云布庄推出一款新衣裳,也是今日的重头戏,玉雪踏梅。”说着,他往楼梯上一指。   众人顺着张别楼的手指看去。   只见霍酒词穿着玉雪踏梅从一楼与三楼直通的楼梯往下走。   张别楼侧过头,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很快,他面色如常,将一切情绪隐藏下去。“诸位,这套衣裳,也就是我们归云布庄新出的衣裳,名为玉雪踏梅,整体偏用雪如玉的料子,似玉似雪,裙下绣有层层梅花,走动间有如踏在梅花之上,而这腰带也大有讲究,用了芳华绸与珊瑚珠,飘则用了三种布料间隔制成,灵动仙气……”   霍酒词端着笑走下楼梯,心道,楼叔真会说。被他一说,她这身衣裳都高贵了,当然,他着话里话间也说出了宁七娘的厉害。   她暗自思量,这身衣裳好看是好看,但显然不适合在庄重场合穿着,且适合春季到夏季之间的时间点,如今穿还是稍稍有点冷。   之前,她只做霓裳羽衣吸引人卖布匹,是为孙牟考虑,毕竟孙牟年纪大,做一件精品成衣耗时久,他吃不消,但归云布庄不同,绣娘和裁缝都有,能进行大量制作。   其次,她觉得,布庄可以根据日常,晚宴,居家,三个场合来制定衣裳。   霍酒词一穿,人美,衣裳美,相互映衬,众人纷纷赞叹。   “果然是好衣裳也要看人穿啊。”   “确实如此。前几日桃夭布庄新出的金丝彩衣,就是看着觉得美,实际则不够灵动,兴许跟用料也有关系。”   “那金丝彩衣只卖一件,说到底还是卖布料。”   “太子妃穿这衣裳更美了,人也美,跟仙女似的。”   “上回我在桃夭布庄买的布料,结果做出来的衣裳很是一般。”   那些议论声入耳,霍酒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大量定制衣裳,但得先试试。“请大家放心,这一次,我们归云布庄主动提供裁缝,凡是在我们店买布匹的,都可以在这里下单子做。与我身上这件玉雪踏梅一模一样的一共十件,先买先得,价格也会高一些。”   她一说,有钱人瞬间开始抢JSG号子。   *   午时。 第92章看一出戏   等菜期间,裴知逸偏头对着霍酒词道:“饭后同我去个地方。”   霍酒词问:“去哪儿,做什么??”   裴知逸拎起茶壶给她倒茶,似乎有讨好的意思,“去府衙,看场戏。”   “看戏?”霍酒词被勾起了兴趣,她转念一想,立马反应过来,“是探花郎薛浥的案子吧。”那晚他看的就是这案子的卷宗,她见过。   “娘子就是聪明。”裴知逸一脸赞赏地瞧着她。   “酸死了酸死了。”裴子渠出声,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羡慕极了。   没一会儿,小二开始上菜。   裴子渠自顾自夹菜吃,霍酒词想起这案子与裴知临有关,不由道:“你是不是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所以让人重审?”   “嗯。”裴知逸点头,顺手给霍酒词夹菜,“来,吃菜。”   裴子渠吃得不亦乐乎,见两人不说话了才道:“我听人说,今年的探花郎长得很俊。”   霍酒词笑,揶揄道:“怎么,我们的锦灵公主对他起了心思?”   “那倒没有。”裴子渠摇头,“只是听人提过,却一回也没瞧见过,正打算过几日去瞧瞧,结果他惹上官司了。”   “待会儿便能瞧见。”裴知逸望着裴子渠叹息,“你要真瞧上他也成,胡公公会省事许多。日日给你找画像,他头都大了。”   裴子渠噘嘴道:“我也想嫁,奈何那些人就是入了不我的眼。”说着,她放下筷子,细长的柳眉往眉心隆起,“倘若我嫁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不出半年,我一定同他和离。”   裴知逸皱眉,想想还是懒得管,毕竟女人的心思难猜。   *   未时正,郑殊重审探花郎薛浥谋害王府婢女连翘的案子,这案子特殊,加之薛浥多多少少有点名气,来府衙看的百姓很多。   裴知逸揽着霍酒词站在嘴前头,裴子渠则紧挨霍酒词。   “升堂!”郑殊肃然道。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泛黄囚服的年轻男子被拖了上来,长发凌乱,十分狼狈,囚服上有多处血迹,都已干涸,一瞧便是受过刑。   薛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白皙的面上惨白一片,许是多日没喝水的缘故,他的嘴唇干裂了,然而那双眸子却格外清亮坚毅。   裴知逸当即沉下脸,他看卷宗时便交代过,不得对薛浥动刑,竟然有人不听话。   “薛浥,一月初三那晚……”郑殊念起案情,一字一字,说得清晰。   “啊。”裴子渠侧头去看,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合她眼缘。没有缘由,就是合眼缘。“五嫂嫂,他长得真好看。”   霍酒词转头看向裴子渠,问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裴子渠理所当然道:“看着开心啊,难道你愿意天天对着一个丑人?”   “……”霍酒词语塞,这,她也不晓得。纪忱和裴知逸都好看,但她也没有很在意自己的丈夫好不好看。一个好看却对她不好的男人,跟一个不好看却对她好的男人,她肯定选后者。   没等她说话,裴子渠开始自言自语,“可惜,是个杀人犯,不然,我还真想了解了解他。”   霍酒词一听这话便觉得有戏了,裴子渠和薛浥,公主与探花郎,听着挺般配的。“还没判呢。”   裴子渠伸手一指,“你看,人证物证都在,他逃不掉了。”   “那也不一定。”霍酒词坚决道。   方才郑殊说的案子详情,她听得清清楚楚,起因是裴知临邀请薛浥等人去府里吟诗作对,期间,薛浥喝醉了,裴知临便让下人送他去客房休息,并且让自己的侍女连翘来伺候他,没想家丁刘三巡逻时听到了客房里的争执声,推门而入,正好撞见倒在地上的连翘,他吓了一跳,大声呼救,众人匆匆赶到现场,只见薛浥正扯住呼救的家丁,妄图杀人灭口。   人证自然是那家丁,物证便是薛浥指缝中的皮屑和血迹,所以薛浥百口莫辩。   前后听下来,霍酒词只觉薛浥不大容易脱罪。 第93章巧妙翻案   “老臣定会查清真相,给二皇子一个交代。”说罢,郑殊扯起嗓子,大声道:“来人,带证人刘三。”   随后,王府家丁刘三被带了上来。   刘三缩着身子,低头跪下身。“小人刘三,拜见大人。”   郑殊问:“刘三,你当晚瞧见了什么,一五一十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必叫你尝尝皮肉之苦。”   “是,是。”刘三颤声道:“小人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当晚是小人巡夜,路过客房时,小人听见其中一间客房里有争执声,还有女人的叫喊声,觉着奇怪便打算去瞧一瞧,待小人走近了,女人的叫声便小了,小人顿觉不妙,情急之下猛地推开房门,连翘倒在地上,一看便是死了的模样,而探花郎正看着自己的手。屋里就他们俩,不是探花郎杀的,还能是谁。”   “欲加之罪。”薛浥冷哼,似是不屑。   “嗯。”郑殊摸着胡子点头,对着裴知逸道:“殿下可有听出其中的疑点?倘若没有,便再听听仵作之言。”   裴知逸收回落在刘三身上的视线,淡淡道:“暂时没有,郑大人,传仵作吧。”   薛浥这回儿倒是精神了些,面上少了方才那股颓废劲儿。   没一会儿,仵作陈忠来了,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两鬓花白,面相沉稳。   裴知逸看向陈忠,厉声道:“陈忠,你做仵作已有二十余年,也是刑部的老人了,经验老道,难得出差错,是不是?”   陈忠答道:“回殿下,草民不敢说自己从未犯过错,只敢说自己极少犯错。”   “好。”裴知逸挑起眉梢,走近陈冲道:“那你来说说那日验尸的结果。”   “是。”陈忠应道,“连翘死前头衣襟凌乱,长发散开,该是做过一番挣扎,却并无被侵害的迹象,唯一一处伤便是脖子处的掐痕,死者面部呈紫青色,眼珠外突,眼睑细微出血,是为窒息而亡。草民还看过,薛探花的指甲中有少量皮屑与血迹,与死者脖子处的擦伤相吻合。”   裴知逸一边听着陈忠的话,一边算着天象。   裴知逸不说话,郑殊便道:“殿下,此案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杀人者就是探花薛浥。”   裴知逸摇摇头,冷声道:“郑大人,事关人命,丝毫不得马虎。薛探花他有官职在身,无故杀人是不用赔上性命,按律,该除去官职,不得再录用,另,杖责五十,关押三年。这哪一件都不是小事。”   郑殊愣了愣,嘀咕道:“可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物证确实都在,但他们并不足以证明是薛探花杀了人。”裴知逸扬声,每一字都说得掷地有声。   郑殊说不出话,又不敢再看裴知临,神情微妙。   霍酒词站在人堆中,默然瞧着裴知逸,她觉得,他在外头跟在自己身边的模样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裴子渠笑了,靠近霍酒词开玩笑,“五嫂嫂,五哥哥正经的样子真好看,是不是?”   霍酒词娇俏地瞪了她一眼,没接话。   裴知逸踱了几步,转向刘三道:“刘三,孤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否则郑大人便要叫你吃板子。”   “是,殿下请问。”刘三低着头,怕得咽了口口水,“草,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知逸道:“你再说说,你在巡夜时听到了什么声音?”   刘三捏紧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道:“回殿下,草民路过客房时,听到一阵争执声,当时,草民,草民离得太远,没听清楚谁是谁。”   裴知逸再近一步,又问:“后来你说自己走近了,连翘的声音也小了,几乎听不着,是不是?”   刘三迟疑片刻,出声却很果断,“是。”   “既然你走近了,那也该听见薛探花的声音,他当时说了什么?是强迫连翘,还是说要杀她?”裴知逸再问。   刘三张着口,呼吸微乱,断断续续道:“应该没有,对,没有,探花郎当时没说话。”   刘三这慌张的模样,裴知逸心头便有数了,“你方才说,自己破门而入时,连翘已躺在地上,看模样是死了的,而薛探花正看着自己的手,所以你并没亲眼瞧见薛探花杀人。”   “这……”刘三不住地急促呼吸着,似乎在思索裴知逸的话,又抬头看了眼裴知临,“是,小人的确没亲眼看见探花郎杀人。” 第94章大结局   裴子渠目不转睛地瞧着薛浥,等他从身侧走过时,她的目光便粘住了,略一思索,她偷偷跟了上去。   这头,裴知逸与霍酒词一道上了马车,楚兼做马夫。   两人紧挨着,裴知逸道:“怎么样,我算得准不准?”   他一脸得意,嘴角上扬,那样子就好像在说,“快夸夸我”。   霍酒词哭笑不得,他在人前和在她面前确实是两个样。但他方才在公堂上的表现也确实厉害,算得太准了。她还听见百姓中有人说他是活神仙,下凡渡劫来了。   “你好生厉害啊。”   听得她的夸奖,裴知逸的笑顿时扯得更开,开得即将满出来,“那是自然,我的算法本事在道观里可是一等一的,你要不要试试,报个生辰八字给我。”   霍酒词迟疑,摇头道:“不用,我并不想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那样就没惊喜了。”如今的日子,她过得很开心,日后是日后的事。   “嗯,听你的。”裴知逸深深地看着霍酒词,她不想算,他也不会强迫。其实他还挺想算她的命,想知道她何时会生病,何时会有灾,有的话,他可以替她挡。   自然,没有最好。   霍酒词想起裴知临和薛浥便道:“接下来的事你不管了?”   “我可是太子,什么事都要我做,那还养他们做什么,吃干饭么。”裴知逸伸手将她带入怀中,沉声道:“再者,那晚的事距今天太久了,要验那酒也没的验,想证明是二哥下的手很难,他只会摘得干干净净,但杀人凶手应该能找到。”   霍酒词安静地伏在裴知逸怀中,暗暗担心夕鹭,裴知临这般阴险,夕鹭嫁过去之后真的过得好么。快一月了,她不来瞧她,也没个信给她。   她想,再过几日,夕鹭还不来信,她便主动去王府看她。   “你觉得薛浥这人如何,我看锦灵对他有点意思。”   “锦灵对他有意思?”裴知逸接了一句,言语间似乎有些诧异,“薛浥人品不错,为人也正派,就是有点子清高。偶尔说话也不好听,容易得罪人。”   “他年轻,又是寒门子弟,如此性子JSG也说得过去。”霍酒词思量着,裴子渠看画像也看了几百张了,要是真心喜欢倒是可以一试,若是一时兴起,那还是算了,薛浥绝不会同她过家家。   霍酒词自顾自想着,裴知逸却说:“今日我救了他,往后他纵然不站队也会记得我的恩情,十分忠心不说,八分一定拿得出手。”   闻言,霍酒词错愕地眨了眨眼。两人成亲这么久,裴知逸还从未与她说过官场上的事,她抬头看他,忽觉陌生,又觉得他该是这样的。能当上太子的,将来要做皇帝的,哪个会是白纸。   如此,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会被裴知临设计陷害。   “原来你也会算计人啊。”霍酒词扒拉着裴知逸的衣衫玩弄,扯开又合上,扯开又合上,“那郑大人是二哥的人吧,所以你让他去找父皇,想让父皇贬他,是不是?”   “小医仙真聪明。”裴知逸沉吟,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我发誓,算计谁都不会算计你,不过……”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哑声道:“有一件事上除外。”   霍酒词一瞧他的眸子便晓得他在说什么,她红着脸捶他,骂道:“登徒子。”   “我不止算法厉害,剑法道法也厉害,还有……”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其他地方也厉害。”   没等霍酒词开口再骂,他飞快封住了她的唇。   “唔。”   ……   楚兼:“……”自觉拿出塞子塞进耳朵。   *   夕阳西下,马车缓缓驶过,碾碎一地金光。   楚兼独自赶着马车,目视前方,默然欣赏前头的落日。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住。楚兼耳中还带着耳塞,没取下,他人是带了耳塞,但感觉没丢,里头的情况,他还是晓得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男女之情究竟孙牟东西,为何会叫人情不自禁。   可惜,他这辈子没机会经历,这辈子,他只为保护裴知逸而活。   “吱呀。”   没一会儿,车门被打开,裴知逸抱着霍酒词走下马车。   霍酒词将脸埋在裴知逸怀中,丁点也不敢往外头瞧,尤其是楚兼的脸。她都不晓得他是憋久了还是生性孟浪,竟在马车里调戏她。楚兼在外头,她自然不敢出声,谁知他越来越过火。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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