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全本精校】《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作者:Fresh果果 【内容简介】   瑶池初见,他是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而她偷偷混入,变作小虫趴在树上,却被风吹落于他的酒盏之中。“不小心掉下来了吗?”他的笑淡然而又慈悲,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见到,却是对着一条小虫。一年之约,拼尽全力,只为了有一天,能叫他一声师父。   “师父,你为什么收我为徒?”他不语,只是将宫铃赠予她,轻抚她的头。   那漫天绯色中白得尘埃不染的身影,每日站在露风石上,俯瞰千山。   她发誓说,再也不会让他寂寞了。   可是绝情殿上的朝夕相伴、默然相守,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为了救他,她犯下弥天大错。然而……   “错了就是错了。”他淡漠依旧。   八十一根消魂钉,还有高高举起的断念剑。   师父,你知道被最爱的人剖心噬骨有多痛吗?   你知道悲伤到极致,却依然抱住幸福的回忆不愿遗忘,日日夜夜思念一个人的感觉有多苦吗?   我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   所以,微笑着不放弃,哪怕,爱比死更冷。 【网络版文案】 “这世上我最怕两样东西,鬼和师父……” “姐姐,你好高好漂亮啊,唯一的缺点就是胸小了点……” “这些舌头都很听话,有时候也会需要浇浇水,有时候也需要把天顶打开,让它们晒晒太阳。” “什么叫离她远一点,笑话!我要天下皆在我手,还怕逆不了这小小乾坤!”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所以,不管以怎样一种方式活着,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 “白子画,你若敢为你门中弟子伤她一分,我便屠你满门,你若敢为天下人损她一毫,我便杀尽天下人!” “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一个词?还是奉献出自己幸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感觉?我此生心系长留,心系仙界,心系众生,可是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我不负长留,不负六界,不负天(蟹)地,可是终归还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 “他是世上最温柔之人,也是最无情之人。我努力了那么多年,从来都不懂他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懂也不想懂了,是死是活,他如今在我手里,我想怎样都行。” “我没有师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当初我以为我有全世界,却原来都是假的。爱我的,为我而死,我爱的,一心想要我死。我信的,背叛我,我依赖的,舍弃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简单的生活,可是是老天逼我,是你逼我!你以为到了现在,我还回得了头么?” 【诗词版文案】 天道异变,妖神出世。长空乱雪,战火犹急。夺栓天而灭茅山,囊炼妖而陨太白。豪强并起,塞北堆白骨如积;妖魔横(蟹)行,云翳负授业之恩。万福仙宫,流血飘楫。春秋有白起之毒,阡陌压玉飞之美。 天界王母兴雅趣,大宴群仙;俗世河东无闲情,嗤之以鼻。会逢盛宴,仙友如云;流觞曲酒,蝶舞彩画。埋头贪杯,寿星南极仙翁;惊世骇俗,北海红发龙(蟹)王。茅山小子,贱名千骨;浑噩无知,得逢胜餞。 仙彩飘然,逸兴遄飞。仙乐作而池水荡,清风徐而花海香。仿兰陵舞于金墉,恍沈约腰带之三围。临昆仑之绝颠,沐瑶池之浴水。素衣银丝,祥云流水;肩落桃花,宫羽飞扬。剑饰流苏,如江河之川流;华发三千,若银河之垂地。 翻细浪,覆层云。仙人屈其尊下,百鸟朝其矜鸣。雄飞雌从,鸳鸯羡妒之仙;步生莲花,高洁寡欲之人。绯色漫天,不染俗尘。清高与傲岸并存,雅意共淡漠相融。目似秋霜,流泻新月之华;唇失血色,尘嚣拒千里之外。 凝冰滞流,时日骤停。仰视天而呼吸促,手拊膺而做长嗟。万籁俱寂,七彩融归一色;群仙暗淡,唯余如画之人。四美具,谈吐若。穷睇眄于中天,极赏心于二目。天高地迥,觉仙凡之殊途;怅然若失,何日得为君伴?但凝望于身侧,视从旁如若无物。仙风急而花雀跃,桃伴痴而纷下坠。目色惊异,微翘轻薄之唇;雅兴大发,纤指提失足小虫。凡心动而难喻,自心愧以何惭? 呜呼!命格异数,鬼怪相缠。有心求道,仙法难学。触世尊于长留,非自狂妄;费五行于荒业,岂由刻意?所赖月夜焚香,君子授剑。报此深恩,置生死于外;乏且益坚,不坠凌云之志。得断念而不露,处劣势而犹上。悬殊虽大,勤勉可接;剑仙虽败,焉知非福。兀自低微,唯余赤诚之心;漫天猖狂,岂效鄙薄之行?……以下省略一万字,膜拜油菜的小白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主角:花千骨 ┃ 配角:白子画,杀阡陌,轩辕朗,东方彧卿,竹染,朔风 ┃ 其它:师徒,师徒恋,腹黑书生 编辑评价: 总被猛鬼缠身的花千骨,走投无路去茅山求道。无奈道士没当成,反而误打误撞进了神仙学校。一路行来遇到超凡脱俗的师傅大人,朗朗乾坤的太子殿下,温柔多情的腹黑书生,倾国倾城的绝世妖男,天下无敌的可爱正太。上演出一段凄美华丽的禁断师徒之恋和旷古绝今的仙侠传奇。 文章轻松活泼,其中作者精心设计的一些小细节让人阅读起来不禁莞尔;贯穿其中的仙与妖,人与魔,皆各有特色。剧情连贯精彩,萌点很多,文字非常干净清爽,读起来感觉非常舒服。   卷一:万福血冷沉野殍·临危受命上华巅      第1章 水鬼拦路      天上没有星子,更没有月亮,漆黑得像一个大洞,让人有些颠倒分不清上下,似乎一失脚就要坠进去。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孩孤零零一个人在路上急速的走着。右手握着一小串佛珠碎碎的念,左手提着个油皮灯笼。   与其说她是走不如说是在跑,因为那些东西一直在后面跟着她,只是因为佛珠的原因不敢太靠近。周围漆黑一片,只看得见灯笼荧荧鬼火一般在半空中飘移着。四野寂静得有些诡异,连流水声,虫鸣声都听不见。   马上就要到村子里了,进了村就好了,小孩不断提醒自己,苍白着脸,冷汗直往下掉。腾出右手把身上披的八只黑狗皮拼制成的披风裹得更严实一点,妄图不让自己的气味更多的散发出去。   可是走到村头的小石拱桥上,小孩还是傻那里了。一个打着纸伞的女人站在桥上正对着她,伞面上绣的是红得耀眼的桃花,白色的衣裙上也是。伞打得很低,看不见脸。明明是炎热酷闷得没有一点风,可是那裙袂却激荡的上下翻飞着。   小孩吓得停在那里双腿直打颤,完了,遇上鬼拦路了。   “南无阿弥陀佛……”她继续低声念着,侧过身子想从桥另一边过,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她。却发现她眨眼间又站在了她的面前。精致的白色绣花鞋上沾满了泥,脚边是一滩的水,还有各种绿色的水藻和贝壳。这时她才看清,那裙摆上的哪是桃花,分明是溅染的鲜血。   突然,手中灯笼本应该温柔的黄光开始诡异的从青色变成红色,好像也被血染过了一样。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河里的膻气与血的腥臭。   “南无阿弥陀佛……”硬着头皮把佛珠举到前面,那女鬼退了两步,小孩又前进两步,那女鬼又退两步。快到桥头时,却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响起。   咣的一下,面前的女鬼散裂了开来,肢体断作无数截,仿佛被硬生生砍碎一样,一地都是血和蛆虫。   小孩吓得差点扔了手中的佛珠还有灯笼就往回跑,两条腿抖个不行。   却见有个圆圆的东西骨碌碌的从伞下滚了出来,滚缠着黑色的长发,竟然是那个女人的头。小孩浑身上下如被冰冻,半点都动不了了。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心底喊,快跑快跑,可就是挪不开半步。   那头皮球一般,S型的左右乱窜,撞到桥栏又反弹回来,一会儿就蹭到了小孩的脚边,吓得她差点没整个瘫软的坐在地上。   静止了片刻,小孩瞪着脚边那个突然不动的头,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却见突然,那个头一下翻转过来,小孩这才看到她的脸,脸上黑乎乎的两个大洞,眼睛竟然被硬生生抠去。一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另一只由一些血管、神经和组织牵连着半挂在脸上,晃来晃去,白惨惨的眼珠还飞快的转着,向上直瞪着她。嘴唇似是被河里的鱼都咬烂了,残缺不全得瑟瑟哆嗦似是要向她说些什么,却只发出风吹木头门一样嘎嘎的响声。   小孩忍住呕吐的冲动,跨过那个头就往前跑,顾不得正踩在一地的残肢上。突然间腿被抓住,是一只半截的右手,手指在水里泡涨了,腐烂而发白,手臂肉端处可以看见森森的白骨。   惊恐当中,发现那个脑袋又飞快的向自己弹了过来,张开大嘴就咬到了自己的右腿小腿上,剧痛之中更加伴随的是刺骨的阴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小孩挥舞着佛珠向那头上打去,然后听见一阵仿佛生肉放在烧红铁板上的嘶嘶响声,好一半天那个头才松口脱落。小孩拔腿就跑,却突然听见什么破裂的声音,脚底下什么东西硌着自己。抬起来一看,竟然是那女鬼的另一只眼球不小心被自己踩爆了,正流出滚滚的脓水和蛆虫。   小孩一边干呕一边飞也似的逃下桥,发现那只手竟然还抓在自己腿上,而那个脑袋还在桥上蹦呀蹦呀,上下牙齿互相敲打着,叫着“手,手,手……”声音又凄惨又恐怖,只是下不了桥,无法追来。惨死在水上的人,灵魂只能永远困在那里。   小孩使劲把那残臂从腿上扯了下来,用力的抛回桥上。然后转身不要命的往前跑。脸上早吓得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村子里的人此时都睡了,安静得连声鸡鸣狗叫都听不到。小孩在一家药店前疯狂敲门,整村人却仿佛都在睡梦中死去一样,没有半点反应,没有一家灯亮。小孩拼着命的敲了好半天里面才有了一点动静。   “谁啊……”   “张大夫,张大夫,我是小骨!快救救我爹,他快死了!”叫小骨的孩子心急如焚的大声叫道。   “哦哦,小骨啊,你别急,等我穿好衣服收拾好,马上,马上……”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提着药箱出来了,和她一块匆匆往回赶去。   “你怎么晚上一个人出来了啊!没遇上什么吧?”   “刚刚在桥上有……没办法,爹突然病得很重……”小骨拉住张大夫的衣服,躲在他身后,一瘸一拐的走着,身子依然不停的发抖。慢慢的走近小桥时偷偷探出头来,却发现刚刚那一地的残尸还有自己踩碎的眼球全都不见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的八字太轻,阴气太重,天煞孤星,百年难遇。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满城异香,明明盛春时景,却瞬间百花凋残,于是取名叫花千骨。   父亲是个屡次落第的秀才,因为命硬,倒也一直抚养她到如今。但是因为花千骨体质太易招惹鬼怪,给村里惹下不少麻烦,只好单独领她住在村郊小河边随意搭建的木屋里。   花秀才请了游方的高僧来给花千骨驱鬼改命格,和尚也只是摇头,给了花千骨一串随身携带多年的佛珠,还有让用八只黑狗的皮做披风掩住花千骨身上普通人闻不见只有鬼怪能闻到的异香。并嘱咐太阳落山后便不要让她出门,这才安然活到了十二岁。   张大夫怜惜她小小年纪就受如此多的惊恐和磨难。一向对他父女俩多加照顾。他是医生,手上握过太多人的命宿,沾染过太多人的生死,身上阳气和煞气都比较重,一般小鬼不敢来招惹。牵着花千骨的手回到他们住的地方,一路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   只是花秀才病得很厉害,和花千骨长期生活在一起,总是难免有各种的邪气缠身,不到四十的年纪却苍老衰弱的像五六十。张大夫一个劲的摇头叹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花千骨跑进跑出的烧水,煎药,给花秀才抹身,擦汗。半点都不肯闲下来,怕自己担惊受怕,胡思乱想。   花秀才终于还是没能挨到天亮,弥留之际,担心的仍是自己死后,留下花千骨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该怎么办。张大夫安慰他说会收养照顾千骨,花秀才却一不想连累他,二也怕他保护不了千骨多久。于是交代花千骨等他死后去传说中的茅山拜师学艺,等学有所成,就再不怕妖魔缠身了。   花千骨握着父亲逐渐冰凉的手,心里凄芜荒凉一片。连爹爹都走了,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生是无泪之人,从生下来哪怕再伤心难过也掉不出一滴泪水。花秀才知道这孩子将来定是命途多舛,所以从小就悉心教导,逼着她努力学会独立和坚强。   张大夫帮她把腿上的伤处理了一下,挤出发黑的脓血,用香灰水洗过,又涂了点糯米,包扎好。只是一点尸毒,倒也并不严重。   第二天张大夫和村里几个好心人帮着她把丧事简单的办了。张大夫认为她年纪还太小,不能一个人外出去闯荡,希望先收养她,最起码先把腿上的伤养好。她却下定决心立马启程,听从父命上茅山去学道。张大夫拗不过她,只好帮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然后又资助了她些许银两。   第二日晚花千骨裹着狗皮披风,听着屋外的大风还有鬼哭狼嚎,在空荡荡的木屋中光光的床板上睁着双眼躺了一整夜。脑中蓄满了悲伤和对未来路途的迷惘。翌日大清早,便告别村里人向着茅山出发了。      第2章 萝卜排队      在路上辛苦颠簸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来到茅山脚下,歇息了一晚,便向山上进发。无奈怎么走,都上不了主峰大茅峰。明明就在眼前了,可是上上下下的又回到原地。   她不知道是一般的仙山福地都布的有阵法,平常人不得上去,还是说自己又遇上鬼打墙了?   本就是个路痴,不管指路的人跟她说的有多详细,就算把地图画给她,她也还总是会迷路。再加上晚上不能赶夜路,白天又老遇鬼打墙,所以走了那么久才到茅山。   可是在山上绕来绕去好些天了,从二茅峰到三茅峰,从这个顶到那个洞,明明顶峰就在跟前了,她就是上不去。   花千骨举目远眺,崇山峻岭之间皆是一片苍翠之色,渺无人烟。高高耸立的茅山之巅似绿色苍龙之首,漂浮在茫茫云海间。   唉,神仙啊,你们到底都藏在哪里啊?花千骨抬起头望望刚刚还阳光明媚却突然变阴暗的天空,伸出手去,发现竟下起蒙蒙细雨来。周围除了树还是树,突然又有些分不清哪边是北了。   花千骨穿着改小了的父亲的青色袍子,头发高束装扮成男孩的样子,还戴着斗笠,左手提着包袱,右手杵着树枝临时砍成的拐杖,身上披得依然是她那件形影不离的狗皮大衣。腰间,还别了一把破旧的镰刀。   雨逐渐大了起来,地上的泥浆裹在脚上,走得更加艰难了。不行,好累,花千骨就地坐在一棵大树下避雨休息。她一般白天赶路,晚上尽量找寺庙、农家或者客栈的马棚落脚。要是碰到荒郊野地,也只好找间烂屋栖身,或者干脆爬到树上睡觉。   虽然好几次见鬼还有鬼压床,但还好有佛珠还有在庙里求的符什么的守护都没有出什么事,而且她知道父亲的魂灵也一定在默默守护着她。只是最近遇上的鬼魅越来越厉害了,果然是自己那小山村所比不上的。幸好茅山是灵气之地,她虽然在这转悠好几天了,不过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掏出馒头大口的吃着,从来都只听众人口中传说什么茅山道士捉鬼降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又真的如传说中的这么厉害。自己身上没多少银子,交不起多少学费,不知道那些道士们,会不会收一个女娃儿做徒弟呢?如果实在不行,那她就只能试着女扮男装。   雨慢慢收住了,花千骨继续往前走。刚下过雨,林子里有一阵绿叶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天开始放晴,路边花朵上的露珠一颗颗都亮晶晶的。花千骨心旷神怡的停下来,蹲下身子睁大眼睛看着,努力回忆着这种花的名字。她从小爱花成痴,无奈过手的花儿都瞬间凋残,化作飞灰。所以她只能看不能碰,郁闷得不得了。   每次看到花朵心里总是软软的,多想用手戳戳那白色的瓣儿,嘟起嘴巴在花蕊上亲几口啊!低下头去,用鼻子嗅了嗅,只觉得自己唇齿之间,都是花朵的清香,心情一阵大好。   猛的站起身来,却不防下雨地滑,不小心从路边的斜坡上摔了下去。反射性的伸手抓住地上的植物,锋利的锯齿形草边在手上划开了一道道口子,鲜血滴进土里,四周的一大片花地瞬间全部焦黑,花千骨看着自己做的坏事一阵心堵。   下面虽不是很高,跌进灌木丛里肯定还是要弄一身伤的。她努力攀着枝枝草草往上爬。脚下一滑,本就松软的泥土全部塌了下去,花千骨手忙脚乱的刚好踩到似乎是从斜坡上突出来一个什么东西。然后用力一蹬,爬了上去。   拍拍身上的泥回过头去一看,自己踩的那个哪儿是石头,分明是一块人的白森森的大腿胫骨,还有部分骨头随着塌下的泥土散落到灌木丛里去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花千骨心里凉嗖嗖的,这尸骨或许是谁在这荒山野岭中被贼人所加害随意扔弃,然后被野兽吃掉的吧。虽然有点胆寒,但还是慢慢的顺着斜坡滑下,把尸骨一点点的搜集拢来用一件衣物包住。然后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给埋了,再砍了根木头插在坟上。   “你叫什么名字呢?就写做无名氏好了。呃……我能力有限,也没有薄棺,只能勉强合衣葬你,好歹有个墓穴你也不用做孤魂野鬼。你在天有灵,不要怪罪晚辈今天踩到你尸骨之上,我是不小心的。咯,这个馒头孝敬给你吃,你吃饱了就早点去投胎吧……”   花千骨用小刀歪歪扭扭在木头上刻了几个字,然后拜了拜,转身继续找上山的路。   只是一直到天快要黑了,依然没有找到,她只好又回到前两天休息的那个洞里。烧一堆火,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心里不免一阵灰心气磊,这山上真的有道士和神仙什么的么?为什么自己都找不到呢!连首峰也上不去!唉……   用树枝灌木什么的堵住洞口,夜里仍然还是睡得不踏实。一有点风吹草动的又惊醒了。一直到后半夜,困得实在不行了。迷迷糊糊中见有人进来,站在自己身边,却是个道士打扮的弱冠少年。   “啊,终于找见了!请道长收我为徒!”花千骨连忙俯身跪倒在地。   少年摇头:“快快起来,我今天是特意来向你致谢的,若不是你我魂不得聚,不知道还要在这茅山上飘荡多久。”   花千骨顿时脸色煞白的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又撞鬼了:“你……你是白天的那个,那个……”   少年微笑点头:“你不要害怕,我是专程来谢你的,另外既然你能看见我,我想拜托你帮我个忙。”   “帮、帮什么忙?”花千骨见他清秀有礼,不像寻常鬼怪,心里的惧意减了许多。   “我想让你给我师父浮屠道长带句话。”   “他是茅山上的道士么?”   “不是,我不是茅山弟子,是崂山派门下。我叫林随意,本来一个月前师父让我来给茅山清虚道长送个东西,可是中途被魔界妖人春秋不败截住,不但抢走了东西还用法力毁了我的灵体。我希望你如果能见到清虚道长的话,把这件事告诉给他,请他转告我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一定还着急的等我回去呢!”   “哦,哦……”花千骨连连点头,“可,可是我要怎么才见得到清虚道长?我来这已经好多天了,找不到上山的路。”   “你来茅山做什么?”   “我来拜师学艺。”   “你一个女孩家也想斩妖除魔么?茅山好像极少收女弟子。”   “我也不是想要斩妖除魔啦,只要那些东西离我远点,别来缠着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你身上的确有股异香很奇怪,我大老远就能感知。只是我法力尚浅,还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可以跟我说上山的路怎么走么?”   “你身上一点法力都没有,破不了阵,也开不了密径。最近妖魔频繁异动,各个门派仿佛都如临大敌。茅山金光罩顶,守备森严,到处都是符咒。我惨死妖法之下,露尸荒野,既无法魂聚成形,又无法超生离开。在这茅山周边游荡了快一个月了都半点靠近不了主峰,所我也没办法帮你上山。”   “就没有人从山上下来么?”   “有时候偶尔会有一两个,但大多数都是遁地飞身,腾云御剑直接从山上走的。”   “哇,真的有可以飞的啊!好厉害!那我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崂山吧,直接跟我师父说,也可以求求他,让他收你为徒,他心很软的,爱吃臭豆腐,你只要不停求他再拿酒和臭豆腐贿赂他,不怕他不答应。”   “啊,还能这样?”   “呵呵,我爱偷懒,总挨罚,每次都这样蒙混过关,所以也没学到多少东西。早知道自己多用功一些,或许也不用在春秋不败手下死得那么惨……”   “你、你别伤心啊,我会尽力帮你的。可是我还是比较想上茅山,这是我爹临死前嘱咐我的,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么?”   “有吧,以前听我师父说过,在离茅山不远的瑶歌城里,有个叫异朽阁的地方。相传每一任的异朽君都精通秘术,只要你能够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可以知道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你去找异朽君,他一定知道怎样上山的,你在这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不是办法。”   “真的么?那好,我明天就下山去找他。”   “好,那就拜托你了……”   “嗯,你放心的去吧……”花千骨一面抹冷汗一边跟他挥手告别。   林随意转瞬不见,花千骨深呼一口气,倒了下去继续蒙头大睡。   两天之后花千骨站在瑶歌城中心的主大街上,目瞪口呆的望着“之”字型的队伍排满了整条长街。什么样的人都有,上到达官显贵下到乞丐走卒,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篮子萝卜。   花千骨无语加好奇的拉住一个歪嘴大叔询问异朽阁怎么走,歪嘴大叔斜眼瞅着她。   “一看你就是来找异朽君解决问题的吧?你顺着这个队伍一直走,到前面再拐个弯,队伍尽头的那个楼阁便是了。”   花千骨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么多人都是来向异朽君问问题的么?”   “那是当然,这世上多少人会遇到麻烦需要帮助啊!你以为只有你一个?”   “那为什么每个人都拿一篮萝卜啊?”   “异朽君你以为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么?那岂不是要忙死。不光问他问题需要付出代价,见他一面同样也需要付出代价。而这篮萝卜就是啦!我跟你说啊,异朽阁每逢初一十五才开阁,大家都是大老远赶来。这个每次要见他需要的东西都不一样,上次是大白菜,最近这异朽君迷上了吃萝卜,结果这附近方圆百里的萝卜几乎都快卖脱销了!可是能让异朽君满意的萝卜寥寥无几,见着他的人就更少啦!那些有钱人大老远的从各地带着最好的萝卜特意赶来,没见着又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   “啊?见一面都那么难啊?那就没人绑了他或者想办法潜进去见他的么?”   “啧啧,说你傻吧,你以为这异朽阁是这么好闯的啊,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只能乖乖的带着萝卜站在这排队!异朽阁可厉害了,全天下不管王侯将相还是各门各派,没有人不忌惮的。你想啊,能做到无所不知,那不跟活菩萨一样么!”   “哦,那我现在得去找萝卜然后来排队是吧?”花千骨心想还好自己赶得巧,不然还得多等上个好几天。一转头发现他们身后已经排了很多人了,队伍移动倒也挺快的。   “对,可是这附近的好萝卜基本上都卖光了。百姓家里自己种的应该也被收购完了。你去城里最大的专门卖水果蔬菜的怡和堂去看看应该还有卖的,不过剩下的应该都不会很好而且价格很贵,你买了也是白买。”   “这样啊,那这附近有哪座山上有野生的萝卜么?”   “你要自己挖啊?你年纪这么小可别一个人往山上跑,这附近山上野兽可多了。”   “没事,我三根骨头二两肉,老虎见了还不一定吃呢!”   “你往城西走,那边的山上或许有。”   “哦,好,谢谢大叔。”花千骨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忍不住问道,“大叔你来这排队又是想问异朽君什么问题啊?”   “我?我就是想问问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家唯一的一头牛给偷走了!被我知道了,我打断他狗腿!!”   呃,花千骨抹抹汗水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然后转身离开,貌似这个应该去找官老爷吧?这个异朽君还真可怜,不过连这种事他都能知道么?   她开始满怀期望起来,在西山东转西转,总算找到了几棵萝卜。小心翼翼的挖出来,因为是野生的所以个头小点,但是白白嫩嫩的,随便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泥土放进嘴里,又脆又甜的。最可笑的是,她还挖出了一小株人参。咬了一口以为是萝卜,呸呸呸,一点也不好吃,随手便扔了。   在小溪里把找到的萝卜洗了洗,没篮子便用衣服包了起来又跑去排队,这时候天色已晚,人少了许多。   花千骨看到坐在门口的一名绿衣女子正在一个个检查,翻着众人筐里的萝卜。然后又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不合格,下次再来。   轮到花千骨时,紧张得她满手心都是汗。小心的拎住衣角兜着萝卜,给那人看。   那女子倒是没看萝卜,盯着花千骨打量了良久,然后低声对身旁的红衣女子说了什么,那女子便匆忙的跑了进去。   “这萝卜可以么?”花千骨怯怯的问,这绿衣女子五大三粗的,比一般男人还长的高,一双大脚快要有她两个那么长。长得倒也不丑,就是样子有点凶。   “怎么这么小?这是萝卜呢还是蒜头?”   花千骨连忙辩解:“可是很甜啊!”   绿衣女子拿了一个尝了一口:“你自己挖的?”   “对啊,就在西边那座山上。”   “你也真厉害,跑到乱葬岗上去挖萝卜,不过这死人血肉滋养长起来的萝卜味道的确不错,你进去吧。”   啊?花千骨吓得差点没把萝卜全掉地上,突然有种想吐的感觉。   浑然不知身后一连串想杀她的目光,跟着一个领路的丫鬟兴奋而好奇的往前走着。她本以为这样一个充满神秘的异朽阁应该生得破破烂烂在某个山林湖畔,桃源深处高高耸立着。没想到不但在闹市正中,而且外面修得富丽堂皇。   但更让她惊诧的是,一踏入阁内,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身边烟雾缭绕,连身子都陡然轻盈了许多,仿佛行走在云间。   花千骨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从外面看,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啊,虽然华丽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楼阁,可是里面却竟然巍峨延绵,犹如宫殿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最醒目的是正中那一座歪歪扭扭的通天高塔,直插入云端,仿佛连到天上一样。可是在外面根本就看不见有这么一座塔啊?   仿佛踏入了传说中的仙境,她这辈子都从来没到过这么好看的地方,不由自主慢下步子,不停四处张望。前面带路的女子面色匆匆也没留意她是否跟上,等花千骨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已经走的不见了,而自己再一次光荣迷路。   完了,怎么那么大,自己转到哪里了?花千骨在九曲回廊来回穿梭,忐忑不安的到处找刚刚给自己带路的那个女子。惊恐的发现这么大的地,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冷清得诡异,所有房间都是漆黑一片。   她呼喊了两声,可是只有回音,没有回应。心底开始害怕起来,周围都是云雾,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唯一能清楚看见的就是那个高塔。或许那里会有人?就算没人,她在塔上站高一点吼两声或许会有人瞧见她?   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朝着那塔走去,看着好像不怎么远,可是一直走到几乎天都黑了,才走到那塔跟前。而惊喜的是二层的塔门居然是半掩着的,里面有微弱的光。   “有人么?有人在么?”她大声喊,可是依旧没回应。   慢慢向塔走了过去,突然整个身子向被闪电击中一般一阵麻痹,膝盖一软,差点就站不稳。低下头看见四周地上荧光闪闪,竟然是一幅巨大的五行八卦的图样,而自己似乎不小心刚好踏了进去。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里的迟疑了片刻,发现身体接下来并没有什么不适,便继续往里面走了进去。   硬着头皮到了塔前,她小心翼翼的开始上楼梯,年久失修歪歪扭扭的塔楼,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好像马上要塌掉的声音,害得她心怦怦直跳。   终于,到了门前,花千骨咳嗽一声,小声问道:“有人在么?”   依旧没人回答,狠下心,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发出了比见鬼还要可怕的一声划破夜空的刺耳尖叫。   她发现,塔里到处都是用红色丝线悬挂着的人的舌头。      第3章 舌头开会      花千骨从小到大见过的鬼怪多得去了,可是哪怕再怎么血腥恐怖,也没有眼前的这一幕来的诡异吓人。   成千上万条舌头密密麻麻的从高空中用红线垂挂下来,参差不齐,布满头顶,好像悬挂的尸体。而各种各样的舌头,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有的干枯发黑,像枯萎的花朵。而有的还舌苔鲜红,舌尖在微微颤动,仿佛不甘红线的捆绑在拼命挣扎,截断的那头甚至还滴着新鲜的血液,就像刚刚从人嘴里拔出来一样。   花千骨一阵作呕,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有千百万只蚂蚁在爬。   连忙转身往回走,却嘭的撞在一个人身上,吓得又是一阵惊声尖叫。   三魂不见了七魄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也不知是人是鬼。一袭宽大的黑衣,犹如蝙蝠的翅膀,上面有奇怪的三角图案与暗纹。脸上戴着一个极端狰狞又恐惧的饿鬼面具,突爆的眼球,还有伸出来的上面扎满了钉子的长长的舌头。   “阿弥陀佛,不要吃我,阿弥陀佛,不要吃我……”花千骨连连鞠躬,以前听村里说书的老人就讲十八层地狱里有一层叫拔舌地狱,那里的小鬼专爱吃人的舌头。   佛言:喜两舌谗人、恶口、妄言、绮语、或贡高诽谤经道、嫉贤妒能、恃才傲物,入此地狱。   狱中鬼卒会用烧红的铁钩直接勾断人的舌头,或者用铁钳夹住舌头,硬生生拔下,而且不是一下拔下,而是慢慢拉长,拽细。然后再用烧红的铁刺刺穿人的咽喉,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能言语,痛苦万分,至千万岁尽。一般再投胎为人者,也多患喑哑不能言语。   呜呜呜,莫非自己掉进了拔舌地狱啦?   “我吃你做什么?”   却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缓慢的说话,诡异得却根本就不像是人的声音,花千骨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却见那恶鬼模样的家伙,低下头来,慢慢贴近花千骨的脖子,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赞叹声,像是闻到了好吃的东西。   “我不好吃的!浑身又脏又臭,你别吃我!我连着赶路已经好些日子没洗澡了!!”   花千骨一面侧身,一面想溜,无奈路被那人堵住了。   “你居然破了阵闯进这里,被你看到了异朽阁最大的秘密,难道还想,就这样离开?”   花千骨欲哭无泪,吊那么多恶心的舌头,谁想看啊!退了两步,借着墙上微光,低下头去看对面人地上的影子,还好还好,不是鬼,不是鬼。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很健忘的,我一出去就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全部都忘了!你相信我!”   “哦?我相信你,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你要我相信你的代价是什么?”   “我,我,我发誓!若有违背,我不得好死!”   面前的人突然抽出一把刀子递到她面前。   “啊!不是吧,要杀人灭口!?”   “留下你的一滴血。”   “啊?什么?”   “留下你的一滴血。”   “只要一滴血啊,那好办好办。”花千骨咬紧牙关,狠下心去,终于在食指上割了一道口子,挤了一滴血出来。滴在了那人递过来的一个亮亮的东西上。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太可怕了,位于那么多舌头的虎视眈眈之下,面前还有那么恐怖的一个人。   “你不是来找我问问题的嘛,都还没问,就这么急着想离开?”   花千骨愕然:“你,你是异朽君?”   “是。”声音拖得长长的,显得阴阳怪气。花千骨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异朽君是这个样子,不过倒也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你喜欢吃萝卜?”突然很好奇的忍不住问道。   对面的人咳嗽两声,花千骨觉得他是在面具下失笑。   “这就是你要来向我请教的问题么?”   “啊,不是不是,有比这更要紧的。我是想问问你我想去茅山拜师学艺,可是怎么都上不了山,有什么办法没有?”   异朽君沉吟片刻。   “对哦,回答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还要血么?我多得是!”花千骨一副大义凛然的卷起了袖子。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用不着付出你的血,你不知道你的血多精贵,不要随便浪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还有姓名籍贯,总之越详细越好。”   花千骨疑惑的皱眉,是查户籍的么?告诉他那些应该无所谓吧?他不会用巫术给自己下降头吧?却也只有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异朽君点了点头,把那个透亮的露珠一样的挂坠递给了她,花千骨拿到眼前细细端详,清亮透彻的如同泪水一般闪闪发光,而里面,竟然有一丝红色的血晕,像花瓣凝结其中。不就是自己刚刚流下的那滴血吗?   “这个……?”   “这叫天水滴,凤凰的眼泪凝结而成。你戴在身上,便上得了茅山了。”   “啊!真的!这么简单啊!太好了!谢谢你!”   “不用说什么谢谢,这是应该的。这世间,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那些萝卜,是你见我的代价。而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的,无论是真相还是消息,代价的大小由其价值来决定。你已经付了报酬,我给你解答,可还公平?”   “恩恩,是不是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能不能拜到师,可以活到多少岁啊?”   “我又不是算命的,未来在你自己手中,我也并不是像江湖传言的那样无所不能。我可以知道历朝历代发生的几乎所有事,还有无数被岁月风尘掩埋的真相,可是,无法预言未来,也永远把握不了人心。”   “哦……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的呢?”   “你看到这满阁楼悬挂着的舌头了么?”异朽君手一扬,花千骨低下头不敢抬头看。   “我的爱好,便是收集人的舌头。”   花千骨面色更加苍白。   “这里的舌头,有几百年前我祖先收集的,也有最近我才收集的。这些舌头里,有男人的舌头,女人的舌头,老人的舌头,小孩的舌头,皇帝的舌头,也有乞丐的舌头……你喜欢,哪一种?”   花千骨紧紧抿住双唇使劲摇头。   “你知道么?这世上万千生灵,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没有一种没有舌头。可是舌头之所以存在的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因为味觉而是因为言语。”   “言语?”   “你想知道什么是真相么?舌头会告诉你。而收集来越多人的舌头,你便知道了越多的消息。异朽阁为什么成为全天下最古老最神秘的答疑库同时也是情报网,就是因为,我们拥有全天下最多的舌头。”   “舌头也会讲话么?”花千骨牙关打颤。   “当然会啊,舌头还会唱歌呢,你过来,我让这个舌头唱给你听。”   花千骨看那舌头蠕动了两下,吓得退了老远去。   “不用了,不用了!”   “这些舌头,每条都是很听话的哟,他们有时候也会需要浇浇水,有时候也需要把窗户打开,让它们晒晒太阳。”异朽君抬头望着这些舌头,宠溺的口气,就像在谈论着自己的孩子。   花千骨咽了咽口水。   “你问它们,它们都知道么?”   “如果是他们生前见过的,经历过的当然知道。如果没有舌头知道的话,有时候它们也会一起讨论,然后商量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花千骨没办法想象几万条舌头聚在一起开会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到哪里找那么多舌头啊?”   “有的,是从死人身上割下来的,有的,是来异朽阁问问题的人,答应付出的代价,到了那个人快要死的时候,便会有异朽阁的朽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未断气前把舌头拿走。”   “那不是很疼么?为什么不等他死了再取了?”   “这个,死人的舌头和活人的舌头是不一样的。死人的舌头割下来的话,你只可以问它一个问题,而且它只能回答一遍,说完了,便枯萎了。而活人的舌头,只要你好好灌溉,它可以回答很多问题。当然,一个问题也只会说一遍,等它把所有知道的话都说完了,它才会真正的死去。你看那上面悬挂的,越新鲜的便是刚拔下来的,颜色浅点没生气的,便是用了太多次,快要言尽枯萎了的。”   “太,太……”花千骨不知道是要说太可怕了还是太不可思议了。   “知道为什么天下人都惧怕异朽阁么?”   “为,为什么?”   “是怕异朽阁割去了他们身边或者死去人的舌头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所以不管是皇宫还是各门各派,很多时候,为了不被异朽阁知道他们的一些丑事或者隐私,常常在下葬前,悄悄割掉死者的舌头,或者在死者舌头上钉满钉子,这样,舌头便不能告密了!”   “可是,你们可以随便抓了活的人割了他的舌头知道他还有其他人的秘密啊!”   “也并不是想知道就能知道的,对于活人的舌头来说,它有自己的意志,不像死者那样好控制。所以需要订立契约,答应死前把自己的舌头,献给异朽阁。”   “好恐怖……幸好……”不然异朽阁就太可怕了,还不把世上的人的舌头都拔光。   “乖,把你的舌头伸出来。”异朽君突然貌似温柔的说道,可是那样的声音直叫人冷汗直流。   “干吗啊?”花千骨飞快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怕被割掉一样的捂住了嘴巴。   “颜色很不错哦,要不要跟异朽阁立约,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不要!”花千骨一口回绝。   “说不定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求我的。”   “我才不会!谁会让人来割自己的舌头!每个人都会有秘密,也应该有秘密。你又不是神,不应该无所不知,还不断泄露天机。”   “哈哈,小孩,你真可爱,不过你的舌头更可爱。”   花千骨遮住嘴不让他看见。   “不过。”异朽君突然俯下身子,看着才自己身高一半多点的她阴森诡异的笑了起来,靠在她耳边轻轻说,“只要是我触碰过的舌头,一炷香内不管说什么,都会受我控制哦!”   花千骨满身鸡皮疙瘩的退后两步:“我干吗会让你碰到我的舌头啊?我现在可以走了么?我还赶着上茅山拜师呢!”   “当然可以,欢迎你下次光临!”异朽君阴阳怪气的说着,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花千骨没敢再回头看那到处都是的舌头,飞也似的往外逃去,跑了两步又满脸通红的跑回来。   “不好意思,我该往哪走啊?”   “不管遇到任何岔路一直向左就可以出去了。”   “哦,谢谢。”   “好吧,这声谢谢,就勉强当你向我问路的代价吧。”   花千骨一脸无语,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啊。   异朽君站在扶栏前,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逐渐远去消失的身影。掏出怀里的一根萝卜,咯嘣咯嘣的咬着吃了起来,果然是甜啊!   握着萝卜的手,白皙修长,温润如玉。      第4章 七星迷阵      第二次爬茅山,速度就要快多了,路过林随意的墓前,给他高兴的展览胸前的天水滴。   “哈哈,我现在可以上茅山啦,等通知到了你的师父,就可以早日把你的尸骨移回去,你先安心在这歇息啊!”   正要走,却突然听到什么声音,要死不活的跟鬼呻吟似的,她慌张的退了两步。   “林随意!你不要吓我!”   再一仔细听,却是从后面林子里发出来的。心想大白天的,难道又碰上什么鬼魅作祟?这可是茅山耶!   这外面的世界大了果然还是不一样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不像他们村里的都是一些不经事的小鬼,而且晚上几乎全在她家附近落脚扎根了,唉……   她赶忙绕开那个声音往另一边走,可是走了许久,那个声音还是在附近,貌似自己只是围着那个声音在绕圈。花千骨看了看四周,哀叹一口气,自己可带着天水滴啊,怎么会又碰上鬼打墙呢?难道这个只能破符咒不能辟邪?   花千骨壮起胆子向那声音走去,心里思忖着我怎么就那么惨啊,难道真的要葬身鬼肚,客死异乡?   近了,却发现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被绳子倒吊在树上。心里一片茫然,难道这年头鬼都流行倒挂着睡觉?   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看这个鬼想干什么。安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比起以前遇上的,这个至少看起来还算正常不算恐怖,万一和林随意一样是个善良需要帮助的鬼呢?   那“鬼”貌似是发现终于有人来了,睁开眼睛大声的吼起来:“河东!是你么?快来救我!那个臭王八在周围布了七星迷阵,我还怕你找不到我!把我跟个鱼干一样挂在这一天一夜,又是日晒又是雨淋的!气死我了!等我抓到他,非把他的皮给扒下来!”   因为正好背对着,花千骨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不过貌似是个男鬼,而且怨气冲天的样子,还口口声声要扒皮什么的,好可怕,千骨不敢动。   “喂,你傻站着干什么啊!还不把我放下来一起去追那臭王八!唉,我错了还不行么,师父大人!我不该莽撞冲动中了那王八精的计,我说你是快点放我下来啊!”   那“鬼”用力的扭动身子,把绳子高高荡起来,然后在空中转了个身,回头看见的却是傻傻站在那一身男孩装扮的花千骨。   “喂!你是哪个?我跟你说臭王八,不要再给我装神弄鬼,有本事你就杀了你小爷我,不然回头我揭了你的王八壳把你煲汤喝!”   花千骨很无辜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在空中秋千一样荡来荡去,突然想起家里房梁上的蜘蛛。   那“鬼”打量她半天,身上虽有一股淡淡的莫名其妙的气,但是不仙不妖不鬼也不魔,貌似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不由松了一口气,竖起眉毛大声命令道:“喂!小子!放我下来!”   花千骨还是不敢上前一步:“你是人是鬼?”   少年气结中:“你大爷我当然是人!快点放我下来听见没有!”   花千骨慢吞吞移了两步上前,然后眯着眼睛到处找他的影子,不过整个被大树荫盖着,找不见。   “我说你个臭小子怎么畏畏缩缩吞吞吐吐跟个娘们似的!再不过来我诛你九族!”   花千骨一听生气了,转身就走,哼,管你是人是鬼,反正吊在树上也抓不到我。   “喂喂喂!”少年心里急了,这荒郊野外的,好不容易才有个人,声音不由得软下来。   “你别走啊!快把我放下来!!”   花千骨这才停下来转过头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插着腰,就是嘛,求个人还那么拽,嘿嘿。   少年一脸的咬牙切齿,心里盘算着等我下来可要好好修理你。   花千骨慢慢吞吞的走过来,绕着他倒挂的身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少年怒火中烧却又有气无力的在心里咒骂着:“你还在干什么啊,还不快放我下来!”   花千骨看他倒着的怒气冲天的脸十分滑稽,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   恩,是人,有温度的。   少年更是气结,恨不得一口咬掉她该死的手指头。这小鬼,竟敢对他如此不敬!   花千骨灵活的爬到大树上,趴在树枝上看着那个绳子发愁。   “快放我下来啊!”   “我在想怎么把你放下来啊,这个结不好解。”   “你是白痴么?你不是有镰刀么?”   “哦,对哦!”   花千骨取下镰刀对着绳子一刀砍去。   “哎哟!”少年应声而落,躺在地上直哼哼。   花千骨又飞快的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怎么了啊?”   “你大爷的!你就不能先说一声啊!顺序都不会,你要先把我手上绑的绳子给解了啊!”少年狼狈的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歪着个脖子,呜呜呜,头先着地,扭着了,好疼啊。   “你别动!”花千骨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头。   “啊!不要!”   还没等话说完,咯噔一声。他的头被硬生生搬到另一边。   完了,完了,断了断了。他一代天骄,想不到竟然命折于小小村野少年之手!河东啊!父皇啊!你们可要帮我报仇啊!   “你动动,看好了没?”花千骨拍拍手,一脸的洋洋得意。她经常顽皮摔着或者是从树上摔下来,张大夫就是这么帮她治的。嘿嘿!   少年努力的动了动脖子,咦?没反应。再动一下,咦?还是没反应?   飞起一脚踹在花千骨的屁股上。   “这叫好了吗!明明就是本来向左边歪,现在被你硬生生搬到向右边歪了!”   “呃……”花千骨咬咬手指,“没关系啦,你往右边歪比往左边好看!”   少年恨不得掐死她,这有本质上的区别么?歪着头往前面走了几步,天啦,这副糗样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不然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快帮我把手上的绳子解开吖!”   “哦,好,也用镰刀砍吧!”   “啊!别用砍的!把我手也砍了怎么办?用割用割!你个笨蛋!”   花千骨把绳子弄开,蹲下身子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这么好的衣料,她还从来没见过呢,应该是哪个有钱地主家的公子哥吧!   花千骨抬起头来看看他的脸,虽然依然稚气未消,孩子模样,还满口粗话,但是高贵又卓尔不凡的气质眉宇间隐隐可见,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花千骨不由得有点两眼发直。   “你怎么会被挂到树上去的啊?”   “关你什么事啊,不准多问!”   “哦,那好吧,你多保重,我急着赶路,咱们后会有期!”   花千骨向他别过,然后提起包袱转身准备离开,她还得抓紧时间赶着上山呢!   “喂喂喂!你走哪去啊?”少年急了,连忙一瘸一拐的跟上,“你救了我,说吧,你想要什么!黄金白银,美女高官你随便挑!!”   花千骨一边走一边摇头:“不用了,举手之劳。”   “不行,我从不欠人情的,你有什么麻烦或者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随便说。”少年站在她面前把她拦住。   “真的不用客气……”花千骨望着他倔强又坚持的表情一脸无语,“那好吧,跟你打听个事,听你说什么王八精什么七星阵的,你应该也懂一点点道行吧?你知不知道在茅山拜师学艺有没有什么要求啊?例如学费啊身高啊体重啊什么的?”   “你准备上茅山拜师?”少年囧了,眯起眼睛看着她。   “对啊!”   “有人引荐没?”   “什么淫贱?”   “我是说推荐信啊推荐信!你个白痴!现在世上妖魔横行、豺狼当道,谁不想一技傍身,你以为想修道就修道想拜师就拜师啊!光有银子还不行!还要推荐信!”   “什么是推荐信啊?用来干什么?”   “就是某某闻名的得道之人对于你修仙资质好坏的评定,推荐的理由等等等,哎呀,说来说去就是走后门拉关系啦……”少年努力回忆师父和自己说过的瞎掰一通。   “还需要这个么?”   “当然需要,道观管吃管住,还能习武修仙,要是不用人引荐的话,街上的叫花子都不用要饭了,全跑来拜师学艺好了!”   “我身上还有三十两银子!我不是叫花子!”   “才这点还敢跟我说不是叫花子,我一根汗毛砸死你!”   “啊?可是我谁都不认识,到哪找推荐信?”   “信?小意思,求我吧,求我吧,你求我,我就给你!”   “你?你是得道高人?”花千骨指着他歪掉的脖子哈哈大笑。   少年一脸灰:“哼,你别不信,我师父欢喜天忧洛河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让他给你写封推荐信,要进茅山还不容易,保证直接拜入清虚道长足下,做他的入室弟子,直接戴宫铃!”   “啊!真的?”花千骨惊喜的抓住他的手臂摇啊摇,“那个宫铃是什么啊?”   “那个……宫铃,宫花,宫玉,宫羽……还有什么来着,反正这些是修仙之人身份等级的代表,其间还分好几种颜色,一般别在腰间,就像官衔一样,种类、颜色还有数量都代表着修仙之人的地位,法力,还有所属五行系别等等,其他的我记不清了……反正,茅山道士那么多,以你的资历,进去连铃儿都挂不上,还不知道把你随便扔给哪个道士做徒弟呢!”   “好复杂啊!怎么做道士也那么多讲究啊!我只是想找个清净之所好好修习,谁做我师父其实都无所谓。”   “当然多讲究,蜀山,王屋山,委羽山,括苍山,昆仑山,天山,武当山,青城山,龙虎山,齐云山,茅山,崂山,太白山,武夷山,会稽山……还有玉浊峰,蓬莱岛,长留山,这些都是著名的修仙之所,远离凡尘的洞天福地,教派大的近百,小的近千,多不胜数,各家暗地竞争排位也是理所当然。茅山只是因为一向法度众生,慈悲世人,弟子略有所成都会入世捉鬼降妖,这才为世人所称道,名气比较大。若真是论实力来排,前十都进不了。”   “啊?”花千骨目瞪口呆,少年洋洋得意。   “刚刚说的很多地方我都去过哦!茅山顶我也去过,清虚道长还和我师父是好友呢!一年前跟着师父见过他一次,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头子,比起什么五岳散人,逆水千帆的,好到哪里去了。”   “那你是什么门派的?”   “我?”少年摸着脑袋想了想,貌似师父是父皇特意从哪请来的高人,无门无派,若论师承,是不是应该系属太白一脉的啊?切,还不如自己建一个呢!   “我是无敌太白门的,我师父是门主,我是副掌门,你要不要加入做我的门徒啊?”少年循循善诱眼前唯一的门人。   “不要,我要做茅山道士。”貌似她也只听过这个,“你可不可以请你师父给我写封推荐信啊!”   “好吧好吧,金口玉言,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那你师父呢?你怎么会一个人被吊在这树上?”   “别提了,我和师父正在四处降魔除妖呢!都怪我一时大意,被那王八精逃到这里,还一时冲动着了他的道。不然,哼,它那小样能抓住大爷我!你放心,我师父很厉害的,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了!到时候就让他给你写!”   “啊!太感谢你了!这个馒头给你吃吧!”花千骨又兴奋又激动。   少年看了看那个硬邦邦的馒头,实在是没有吃它的欲望,可是肚子又饿得厉害,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张口就咬。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   “千古?你家还真会取名字啊!我叫轩辕朗!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求我的又是写推荐信走后门这种小事,再送你一枚勾玉,你以后遇上麻烦了就可以找当地的官兵什么的帮忙,他们看到这个就会任你调遣的。”   “挖,好厉害的道法仙术!竟然连官兵也能任凭摆布!谢谢朗哥哥!哈哈哈!”花千骨接过轩辕朗取下来的勾玉挂在自己脖子上,和天水滴一起放进衣服里面。这个人就嘴坏点,心眼还挺好的嘛,还送自己礼物!不过这年头,为什么都爱送人挂坠呢?   轩辕朗白她一眼,这个人是白痴么?那勾玉不过是父皇见他除外修行历练,怕他被鬼魅缠身,赐他的随身信物而已,最多可以调兵遣将辟辟邪,哪有什么法力。   “朗哥哥,我吐,我还狼哥哥呢!说你还真跟个娘们似的。说话没底气,细皮嫩肉的,是该到茅山门下好好历练历练。那玉可别弄丢了,我老子说是可以辟邪的神物来着。”   “啊!那太贵重了,我不要,还给你吧!”她还以为就跟庙门前卖的那种几文钱的开过光的护身符一样呢!   “切,我家这种东西多的是,你别给我婆婆妈妈的了。对了,我们这是往哪走啊,我怎么觉得又回到树下面了呢?你看这破绳子都还在这?”轩辕朗看看四周,天已经渐渐黑了。   他看见花千骨走了进来,还以为七星迷阵已经破了,原来还没有啊,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第5章 当时年少      两个人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出不去。太阳已经落山了,四野一片死寂。   花千骨着急起来:“你快别管我了!自己摸着路走,一直向北就能出了林子。和我在一块,绕再多圈也出不去!”   她以为是自己又引鬼缠身,碰上鬼打墙了,心想轩辕朗若是一个人走的话应该就能出去了。   “你傻啊你,这不是什么鬼打墙,这是那臭王八布的七星迷阵,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那王八精就是想困住我最好是饿死我,让我师父找不见。它被我打伤了,我有真龙之气护体,他近不了我身,杀不了我,就只能变着法的整我,要我多吃点苦头。你看我抓住他了怎么修理他!”   “那阵法有办法破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破,这个阵相当于那臭王八把它的王八壳给罩在了外面,它壳上的脉络便是五行八卦的各种阵法,变化万千。其实它也没什么厉害,就是靠着这一个个的八卦阵到处作怪,这阵可厉害了,想是我师父也很难破解,可是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听到你的惨叫声就直接走进来了啊。”   “什么叫惨叫声!”轩辕朗一个爆栗打在花千骨头上,“我只是呼救一下看我师父是否能够有所感应。”   花千骨无辜的摸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自己这个脏脏的样子,或许真的有一点像小乞丐吧。   “那个叫异朽君的给我一个这个东西,说可以破符咒带我上茅山。”花千骨把天水滴拿给他看。   轩辕朗握在手心里,好像捧着一滴冰凉的泪,一抹血丝在里面缓缓的旋转、蜿蜒、晕开,好像活的一样。   “虽然有很强的法力在里面,不过为什么总感觉是妖物呢?你去找那个异朽君干吗?传说他专以死人舌头为食,性情狡诈,诡异多变,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不是!他是有一点可怕,但是其实人还挺好的,一视同仁的帮助有困难和想知道真相的人,还给我这个我才可以上茅山上去。”   “屁!听你这么说来还变成助人为乐了!”轩辕朗无语,那么多年,对于皇宫大内来说,异朽阁无疑是一个比任何邪恶妖魔和反动势力更恐怖的存在。   多少冤罪弑君,多少勾心斗角,多少颠倒是非,一切历史都可以由天子一手改写,任何真相和内幕也都可以被一手抹杀掩盖。可是异朽阁,因为异朽阁的存在,没有什么是可以随同历史的尘埃一起被埋葬。所以大到官吏妃嫔,小到太监宫女,只要是知道一些要紧事的人下葬之时无不暗中被父皇叫人割掉舌头。   幼时哭着扯住父皇的腿不让他靠近母后的遗体的时候,父皇只是说:“秘密之所以叫做秘密是因为它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朗儿等你以后长大登基而父皇老死的时候,也要记住割掉父皇的舌头然后焚化掉。这是祖宗代代传下来的家训,不要问为什么。”   他不是很明白,但从那日起便下定决心,此生一定要做一个顶天立地,清清白白,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男儿。没有什么是需要隐藏的,也不怕给任何人一个交代!所以死后也不需要不惧怕谁来割他的舌头!   只要是秘密,便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他不需要!   花千骨完全没留心他的思绪万千,只是拿过那天水滴又挂脖子上,喃喃道:“没关系的,我总感觉他不是坏人,不会害我,不然也用不着帮我了。”   “你把什么给他了?”   “啊?”   “我说你给了什么代价给他?那种惟利是图的人。”   “也没什么,就是把姓名还有八字什么的。”   轩辕朗皱起眉来,感觉更不好了:“以后不要把自己的八字什么的乱给人,碰上邪术高超的人,想要弄死你或者控制你就太容易了。”   “哦,知道了。”花千骨摸摸肚子,好饿啊,走不动了。   “不管怎么样,你上了茅山之后就赶快把这个东西给扔了,不要再带了听见没有?”   “好好好——”花千骨无奈摇头,这人还真是习惯了命令别人啊。   “反正也出不去,我们就在这歇息一夜吧,我肚子饿了。”   “好吧,我们先升火,我去看看有什么野兔野鸡的可以打来吃了。你去那边捡点树枝什么的过来!”   “呃,那边好黑啊,不会有鬼吧,被吃了就死了……”花千骨踌躇着,她最怕黑了,晚上基本上都不敢到处跑的。   “胡说八道,鬼又不是妖怪,怎么会吃人!站直了,看你哆哆嗦嗦吓成这样,真不像个男人!”   “我本来就不是男人……”花千骨小声的在那嘀咕着,却也懒得解释,张大夫交代了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提防,还是被当作男孩子比较安全一点。特意强调的话也没必要,本来男女就没什么不同,不需要别人因为自己是女孩而多加照顾。   花千骨生起火,不一会儿轩辕朗就抓回来好几只野鸡。   因为这两年来跟着洛河东在外风餐露宿,轩辕朗早已不复往日骄纵。   “给你尝尝我的拿手手艺。”三下五除二就把鸡毛拔了个干干净净,肚子掏空了填上随身携带的香料和调味料,然后用树叶裹了起来,埋在火堆下。   花千骨在一旁看得直流口水,她这两个月来一直风餐露宿,就没好好吃过一顿。   茅山的夜晚静谧而清幽,身边有个人在,也不复往日那般恐惧焦灼。花千骨接触的人本就不多,爹走之后,更加孤独了,可是却也早就习惯。从小身边就没有朋友,同村的小孩也都紧遵大人叮嘱不敢靠近她,怕惹上不吉利的东西。一个人长大,几乎不知道如何和陌生人相处。只觉得人家对我好,我便对人家好就是了。也不用和别人太亲密,可能反而会害了对方,而且会让自己的心变得软弱,多了挂碍,毕竟最后,还是会剩下自己一个人的。   可是望着身边这个同样一脸稚气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无比的安心,什么都不害怕了,这样的信赖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那个王八精会不会躲在附近找机会害你?”   “他级别不够,还没资格碰我一根毫毛。之所以把我困在这,是想师父也到处找我,然后他就有机会逃的更远,就算我出去,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把我困的越久越好。”   “每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还要去捉它们,不会害怕么?”花千骨没办法想象自己若是当了道士还得去降妖除魔什么的,她只求有个小屋能夜夜睡个安稳觉,没有小鬼来烦她就已经很好了。可能是没什么出息,可是她就这么简单的愿望。   “说句实话,一开始当然会害怕,从小到大都一直有人保护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当自己真的面临那些危险和恐怖的时候真的是吓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一开始我不明白他的苦心,干吗把我赶出来,一两年了都对我不闻不问,难道不怕我就这么死在外头了么,可是后来慢慢就懂了。或许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才最危险吧。他希望当我长到足够强大的时候再回去,那时候就真的再也什么都不害怕了!”   花千骨看着他闪烁如星的眸子,脸上隐见高贵与霸气。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什么叫王者之风,可是很多年后,她再见那双眸子的时候,说不出心里的震撼与臣服,知道他已经完全能凭借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天下,而更加可贵和让她感动的是他始终未变的乾坤朗朗以及赤子之心。   “恩,我上茅山也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不再那么胆小。我爹说做人要心无所畏,心有所敬,你那么努力的捉鬼降妖,历练自己,以后一定会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心无所畏,心有所敬么?”轩辕朗喃喃自语,用力的点了点头,看着花千骨坚定的说,“到那时候我到茅山来找你!”   “呵呵,好啊,说不定那时候我也很厉害了呢!”花千骨仰望苍穹,何曾知道人生之诡异多变。   “好漂亮的月亮啊!茅山很高么?怎么会那么大,看的我都饿了,吃的好了没有啊?”   “应该好了。”轩辕朗把烤鸡从火堆里翻了出来,香气四溢。   花千骨口水直流:“还有几个馒头,烤着一起吃吧!”   二人狼吞虎咽之际,一面聊着各自遇鬼的经历和糗事,都笑得前俯后仰。   “没想到还有人这么容易被鬼附身啊,哈哈哈!”   “对啊,那次那个饿鬼附在我身上三天三夜,怎么都驱不走,我几乎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全吃光了,光米饭就一大缸,差点就没被撑死。最后我爹拿了六七坛酒来灌我,我喝得醉晕了过去,庙里的和尚才把那个鬼给赶走。害得我胖了好几斤,之后一沾酒就醉,还落下个一吃饱就犯困的怪毛病。”   花千骨打了个哈欠:“所以我从来吃饭都是七分饱,不敢吃撑,可是今天这个烤鸡实在是太好吃了……”   说着竟真的摇摇晃晃的往后面倒了下去,睡着了,手里还拿了个鸡翅膀,嘴巴里刚咬的一块鸡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露了半截在外面。   轩辕朗笑得肚子都疼了,蹲在她身前看她一嘴油光,一脸吃饱了撑着睡大觉的幸福满足表情,心里某个地方暖暖的好像要化开来。   把鸡肉从她嘴里扯出来,然后竟然不介意的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嘴和脸,露出白皙透明的一张娃娃脸来。   “还真像个女孩子。”轩辕朗看她男儿装扮,又是一心上茅山修道,便认定了她是个男孩。   拿过她手中的鸡翅自己继续啃,背靠大树,怕花千骨睡的不舒服,便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望着无垠天际间的皓月朗朗,也慢慢的睡着了。   翌日一早,半梦半醒之间,被人一脚踹到地上。   “师父,别吵,让我再睡睡……”轩辕朗在地上翻滚两周半,抱住身边一软绵绵的物体继续睡。   背后又是一脚,还有晴天霹雳一样的吼声。   “臭小子,你躺这倒是睡得安稳,快给我起来!”   轩辕朗勉强的睁开眼睛,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花千骨抱在怀里,吓得一蹦而起。转身望着近两日让自己思之如狂的师父。   “啊!河东!你终于找到我啦!”激动的那个叫泣涕涟涟。   眼前的金发大汉又是飞起一脚,他灵巧的躲了过去。   “我说了多少次了叫师父!!懂不懂尊师重道!我就不知道我洛河东怎么教出你个不争气的徒弟,居然被个王八精给糊弄了,传出去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突然觉得不对,踢踢脚下的不明物体。   “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轩辕朗连忙护住花千骨:“他可不是我,你可别乱踢,等下踢坏了。咦,这家伙睡觉怎么跟猪一样,都这样了还不醒!”   洛河东蹲下庞大的身体,他足有轩辕朗两个人那么高,跟座小山似的。   翻翻花千骨的眼睑,探探脉:“没事,只是失了点精气,微微有些虚弱。”   轩辕朗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这一夜我都在,没发现什么妖孽作祟啊!”   “不是什么妖孽,是她脖子上那个东西。”洛河东指指那个天水滴。   “我就知道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吸食人的精血!”轩辕朗气急败坏的运功便要毁了那个天水滴。   “别别别!”洛河东连忙拉住他的手,“千万别弄坏了,这个可是好东西。吸点精气而已,不会死人的。喂,醒醒,醒醒!”   花千骨觉得一只大手在拍自己的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好舒服啊,好久晚上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   咦,面前这个东西是什么?难道是鬼?   花千骨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脸吓得退了两步,浑身发抖。洛河东一头金发,满脸络腮胡,刀眉横飞,眼似铜铃,一张口便如狮子吼一般,的确有够骇人。所以很多妖魔鬼怪通常是光闻其声见其人就吓得屁滚尿流。   “别害怕,这个是我师父。”轩辕朗搂她在怀里,那么瘦小,突然很想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保护她。   “师父你知道自己貌似钟馗就不要凑那么近吓人了好吧?昨天就是他救我的,不然我还被那只杀千刀的王八精吊在树上日晒雨淋呢!看我捉到他不揭了他的王八壳!”   洛河东啪的扔个东西在地上。   “爷爷的等你去他都不知道跑到东海哪个窝窝里享清福去了!”   “哇,王八壳!”轩辕朗捡起地上那个盖子一样的东西,一点点抚摸上面的经文和八卦图。   “你已经把它收了啊?”   “我不先把它抓到,怎么找得到你,你小子要是敢下回再这么莽撞你就给我喂妖怪去吧,别说你是我徒弟丢我的脸,这些年白教你了!”   “你大爷的,本来还想亲手抓到他报仇的!算那王八运气好!”轩辕朗拿着那壳东敲敲西敲敲。   洛河东又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娘的你个死小子!好的不学坏的你全学会了!一嘴脏话,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要我怎么带你回去跟你老子交差!”洛河东无语问苍天,不知道是自己的教学方式太失败还是这徒弟太不成材,怎么会短短两年间就把一个高贵内敛的太子殿下,变成一个争强好胜的乡野少年了呢?回去非被他老子拆了不可。   “哎呀哎呀,我以后注意就是了。对了,师父,他叫花千古,要去茅山拜师,你给他写封推荐信吧!让清虚道长收他当徒弟!”   “恩恩。”花千骨在一旁直点头,感激的望着他。   “娘的,你是猪啊!除了画符你见过你师父写过一个字么?我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写什么推荐信啊!”   轩辕朗和花千骨面面相觑,同时无语中。   “那怎么办啊?”   “办法多的是,看在救你的份上,我就帮一下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田螺一样的东西,敲了两下,对着大声吼道。   “清虚老道!我洛河东送个徒儿给你,你不想收也给我收了,最近事忙,下次再来找你喝酒!”   花千骨和轩辕朗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一脸的无奈。   “这个是传音螺,你把这个拿给清虚老道他就知道啦!”   “师父,那个,那个……”   “他娘的,你怎么也给我扭扭捏捏的,有屁快放!”   轩辕朗望着捧着传音螺兴高采烈的花千骨:“我们都到这了,不如也陪他顺便上趟茅山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   “不行!”洛河东眉头紧皱,“你老子昨夜发急信,让我们火速赶回,最近天下异变,不知道宫里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得马上启程!”   两年他都不管不问的,这下这么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轩辕朗握住花千骨的手道:“我和师父得赶快回去,不能送你上山,你自己多加小心!如果有什么事,就拿着那枚勾玉,随便到哪的官府让他们帮忙,或者让他们送个信说要找我!知道么?”   “好的!”花千骨感激不尽的看着他,“你放心,这一路我都一个人走过来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惜你是个男孩子……”轩辕朗低下头喃喃着。   “其实我是……”   “不然我就把你接来娶你为妻!”轩辕朗打趣道。   吓得花千骨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不敢再说。   “你拜我为兄吧!”他从未试过如此心跳异常的一见如故,努力的想用什么维持二人的牵绊。   “好的!朗哥哥!”花千骨松口气的笑。也不由得紧握住轩辕朗的手,这是不是说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她终于有了一个亲人?   洛河东在一旁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催促道。   “好了,告别完了,我们走吧!”   “恩,千古,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   花千骨目瞪口呆的看着洛河东把腰间葫芦解了下来,竟变作好大一个漂浮在空中。拉了轩辕朗坐上葫芦,然后往半空中飞去。   轩辕朗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身影努力的向自己挥手,心中酸酸的,虽然才认识不过短短一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他很重要。   “等我一办完事,我就上茅山去找你!你等着我啊!”轩辕朗在大声对她喊。   “好的——”花千骨看着他越来越远消失在云里。心下黯然的捧着传音螺,然后准备继续自己的征程。挖哈哈,茅山就在眼前啦!她马上就可以当道士啦!然后以后也可以像朗哥哥和他师父一样在空中飞了!   “小子,你还是不要跟她有太多的牵扯,对你大不利!”洛河东早就看出花千骨是女孩,却也不言明。   “为什么?”   “她生就不祥之人,总之最好以后不要见就是了!”   轩辕朗望着身边浮云冷道:“我才不管这些,我要天下皆在我手,还怕逆不了这小小乾坤!”   洛河东身子一震,转头望他,心下颇多欣慰。轩辕沧啊,你算是没白把儿子交到我手里!      第6章 茅山求道      上山的路途非常顺利,顺利的让花千骨都有些害怕了。因为她从来没有爬过这么死寂的一座山,不但半点声音都没有,空气中悬浮着一种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别说人了,连只鸟都看不见。   和别处一片苍翠喜人不同的是,大茅峰上映入眼帘的绿色浓郁得像画上的油墨要脱落下来,让人感觉浑身黏黏的很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花千骨总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和以往遇鬼的感觉不太一样。   上峰顶的石阶蜿蜒盘旋,往下望即是渊深百丈,伸手便能够着身边的浮云。   走了不知道多久,花千骨越发的害怕起来,因为她发现,这个山根本就是个死山,似乎根本就没有半点有生命的东西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传说中的仙境便都是这个样子么?   终于到了九霄万福宫的大殿前,四下安静得连喘息声都那么明显。   “有人么?弟子是来茅山求道的!请问有人么?”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阵空荡的回声。   硬着头皮往大殿内走去,却发现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烟火已灭,没有半个人影。   听说茅山很多俗家弟子,也多靠入世历练修行,很少时间在山上清修,所以留守派中之人本来应该就不多。可是不可能连个守山门的都没有啊!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全体下山斩妖除魔去了?   花千骨开始慌张起来,越发觉得整个茅山阴沉得可怕。   “有人么?有没有人在啊?”   呜呜呜,不要啊,她好不容易才上到山上,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在呢?   顺着大殿往内,顾不上对雄伟的建筑多加参观欣赏,一路东张西望的到了万福宫集众的广场。发现宽阔的广场正中竟然被人为的破坏出一个巨大的坑,相当于另一个万福宫那么大那么深,就好像陨石砸出来的一样。   没有半点风,花千骨紧张到开始觉得炎热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吸莫名的絮乱,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味一点点通过鼻子扩散到她的脑细胞。   不敢靠过去,只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脚还是忍不住的一点点移动着到了坑前。   滚滚而来又带着热浪的血腥气浪将她瞬间湮没,花千骨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叫声响彻八方,然后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   修罗场!   她见过多少的血腥恐怖的场景都没有如这般的人间地狱!   无数的尸体一层又一层把整个坑底都填满了。一个个身着道士服,老老少少数百人。并且人堆里,大多数是残肢,被血泡着。肠子,眼睛,手指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可是四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打斗过的痕迹,这些人大都是一招毙命,竞相被屠戮。   花千骨一边呕吐一边用四肢想要爬得远一点,却隐约听见什么声音,虽然微弱,但是清晰。难道还有幸存者么?   强逼着自己转过头去,在一堆尸体之上,看见了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只手被硬生生扯断,胸口中央一个大洞,完全穿通,心肺皆被掏走,竟然还有一丝尚存在微弱呻吟。   花千骨顾不得许多连跌带爬的滑进坑里,在一堆尸体中艰难的攀爬。手触及到那些黏糊糊的血肉和组织液,让她连胆汁都快吐了出来,可是还是拼命的爬到了那个老者的面前。   “老爷爷……你……你怎么样?”花千骨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鼻子酸得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拼命忍住,却又不敢碰他始终端坐的身子,怕一个触碰他便倒了下去。   她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啊?   那老者紧闭双目,脸上两条血泪,貌似双目也被挖走。可是脸上似乎依然一点痛苦也没有的微笑着。   “这位小施主是?”   花千骨颤抖得不行:“我……我是花千骨……本来是想上茅山来向清虚道长拜师求道的。这里……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在下即是清虚,贫道无能,致使茅山满门被灭……现在怕是收留不了小施主了啊……”   “清虚道长,您别这么说,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门派纷争?还是妖孽作祟?怎么会这么残忍,杀害那么多人!我……我可以做些什么么?你的伤怎么办?”   “贫道内丹尽毁,元气尽失,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只怪贫道无眼,没有看出大弟子云翳早已步入魔道!为夺取上古神器拴天链,和魔界妖人里应外合,致使茅山千年基业,几乎毁于一旦。施主,请问你多大了?”   “虚岁十二。”   “你是怎么上到山上来的?那孽障在周围施了符咒,法术一般者根本就解不开。贫道已凝神聚元一日一夜,始终都不能把消息送到外面。”   “我一开始也上不来,后来去找了异朽君,他给了我个天水滴。我在上山途中又碰上一个叫轩辕朗的哥哥和他的师父洛河东。洛老前辈还给了我这个传音螺,说拿给你看了,你就知道了会收我做徒弟。”   清虚面色苍白的笑着:“原来你遇上他们了啊!你在那螺窄端第三个螺纹处敲打两下。”   花千骨嘭嘭的敲着,突然螺中传出洛河东狮子一样的吼声。   “清虚老道!我洛河东送个徒儿给你,你不想收也给我收了,最近事忙,下次再来找你喝酒!”   清虚眉头耸动着笑了起来:“真好啊,临死之前还能再听听故人的声音,只可惜再没机会一块喝酒了。”   “清虚道长……”花千骨鼻子酸的不行,“只可惜他突然有急事说是要赶回哪里去,不然就可以一起上山来了!”   “最近天下大乱,他赶回去,肯定也是因为神器的事情。小施主,可以拜托你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么?”   “道长请说,我一定尽力办到!”   “下月十三,请小施主务必代我出席昆仑瑶池的群仙宴,帮我把茅山被屠、拴天链被夺之事告知众仙家。如今六界一片混乱,人间多处结界通道被打开,妖魔倍出。还望其他众仙家守好另外几件上古神器,否则妖神一旦出世,苍生涂炭,怕是再无可以压制之法。”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虽然门中弟子死伤惨重,但是茅山未灭。施主,我暂传你茅山掌门之位,到时你在群仙宴上发茅山令,号集所有在外茅山弟子回山,重整本门,夺回拴天链。”   “我?我……”   “没关系,只是暂代一下,到时若你不愿意再把掌门之位再传给我派中其他弟子,我的二弟子云隐是值得托付的人选。”   花千骨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他,让他找回拴天链,清理门户。”   清虚老道点点头,单手结印在花千骨眉心点了一下,掌门印记一闪而逝。花千骨只感觉汹涌澎湃的元气与内力从眉心往自己体内涌入。   “清虚道长……”   “贫道将余下的这些道行传授给你,也算是小小谢意。”   “师,师父……”花千骨跪下来正准备磕头,他的意思是愿意收自己做徒弟了么?   “施主快起,贫道已是将死之人,再教不了你什么,你不如另投明师,觅个去处。天下之大,仙界之中,莫若长留。若你能得子画亲授,生之大幸。也不枉费你我在此时此地缘分一场。”   “另外拜个师父?”   “对,长留上仙,冰敛横霜白子画,如今仙界道行最高之人。拿传音螺来,我会把你托付于他,但是就不知他为人甚严,从不收徒,这次会不会卖贫道这么一个面子。另外我也会把其他要紧之事告知于他,拜托他帮贫道料理一下残局。”   说着,花千骨见清虚嘴里念念有词,一个又一个的符字从嘴里吐出,飘进了传音螺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末了,传音螺尾端微微有些发红。   “施主,现在你可能看见我腰间的宫羽?”   花千骨这才看见那根纯白无暇丝毫没染上一点血迹的羽毛,可是刚刚明明就没有的,莫非自己也有一点点法力了?   “看见了。”   “你把它取下来,好生保管。这是掌门的信物。另外,在大殿香炉神龛之下,有两本秘籍,一本是我茅山道法的要诀与精髓随你传给下任掌门,一本是贫道所撰写的六界全书你且好生收藏,若有何不懂之处在上面皆可查到。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贫道总算可以瞑目。”   “清虚道长!”   “你去吧!昆仑山,群仙宴,找白子画!”   花千骨这才慢慢从大坑里又爬了出来,然后见坑中从清虚道长身上腾起红色火焰,却明明不是火,也一点也没感觉到热。   坑中的一切慢慢化作灰烬,无数红色的发着光的小圆点慢慢向高空飘去。   那是修炼者的元丹么?道行高,元丹未损的应该可以尸解,道行低的应该也可以再入轮回。不知道清虚道长又去了哪里……   花千骨跪在坑前拜了两拜,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洗去她一身的血污,空气依然凝重,但是花千骨觉得好受了很多,身上精力也变得无比充沛。   师父没拜上,也不是茅山弟子,可是却莫名其妙的做了茅山掌门,真是让人魂惊胆颤。花千骨取了那两本秘籍包好了揣在怀里,开始下山。   接下来的目标也很明确了,先去昆仑山的群仙宴上把茅山被屠,拴天链被夺的消息告诉给大家,并且把掌门之位传给清虚道长的徒弟叫云隐的,然后就求白子画白老前辈收自己做徒弟,最后跟着他回长留山好好修习……      第7章 不期而遇      有目标就有动力。花千骨下了茅山,问了去昆仑山的路途,一直向西,在路上行了两日。叫她惊奇的是晚上竟然都没有小鬼来骚扰她,也不知道是脖子上戴的异朽君给的天水滴的作用,还是轩辕朗给的勾玉的作用。只是一路看到的小妖小鬼越来越多了。连城里街上这种人多的地方,都不时有两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那飘来荡去。   周围的普通人都看不见,花千骨也早就学会无视它们,也不特明显的绕开了走。只是大白天的,偶尔一两只貌似很喜欢她气味的妖精会跳到她的肩上,让她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装作不经意的掸掉。   实在是觉得自己脏的不行了,穿过树林的时候发现一条清澈的小溪,便兴高采烈的跳了进去。顺着小溪,流过光滑的石头然后落进碧绿的潭水里。   她鱼儿一样欢快的游来游去,脱掉衣服,洗洗脏兮兮的头发和身体。觉得天水滴在胸前又微微发起热来,最近总时不时的发光发烫让她觉得很奇怪,可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所以仍然还是一直戴在身上。   从水里赤条条的跑出来,在太阳下面舒服的晒着,正准备给自己换身干净的衣裳。突然听见周围传来“啊!”的一声。   死了,竟然有人。她还以为这深山老林……   花千骨连忙抱住衣服遮住小小的身体,见小溪旁有个书生样的人正背对着自己,应是在汲水喝时不小心看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道歉,语气慌张,“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花千骨不说话飞快的穿上衣服,虽是男孩装扮,可是披散的头发,红彤彤的脸却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她是个女孩子。   花千骨收拾好东西就准备离开,却没想到那个书生抓起一旁的书篓背在身上,也匆匆的赶了上来。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花千骨从没听过这么温柔好听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样貌并不十分出众,可是气质非凡,一双凤目盈盈含笑,说不出的温柔亲切。安静优雅,尘埃不染,仅仅一眼望去,已叫人从头到脚神清气爽,每个毛孔都熨过似的舒适服帖。   “没关系……”花千骨有些出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继续飞快的埋头往前走着。   那人却大步的跟了上来,步伐有点踉跄,样子却有些呆笨。   “怎么能没关系呢?你的身子都被我看光了,我若是如此不负责任,岂非枉读圣贤。姑娘你姓什名谁家住何方?等我金榜高中回来就一定与你成亲!”   花千骨一头黑线,自己才十二岁,个头又小,根本就没发育,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就一门板,就算被他看光了,又看到什么了啊?   “没事的,你当没看见过就行了,对不起这位公子我还急着赶路呢!”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明明从头到脚,从前到后全部都看见了怎么能当作没看见呢?这不是自欺欺人么?姑娘你千万别担心,我说话算话,一定会娶你的!”   花千骨咬牙切齿,从树林里一路出来,这个迂腐书生都在那哇啦哇啦嘴不停的说着。还一个劲的引经据典,宣扬礼义仁孝,女子之德,把她给郁闷的。她都不在意,他在那瞎嚷嚷个什么啊!一开始完全被他的外表和好听的声音欺骗了嘛!   走到岔路口上花千骨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你不是要上京赶考么?我们道不同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不行,赶考事小,你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孤身上路,要是遇上豺狼野兽,山匪盗贼怎么办?别说你是我未婚妻子,就算是萍水相逢也不能见死不救,置之不理啊!我决定了,先把你护送到你要去的地方再上京赶考!一考完便到你家提亲,明媒正娶迎你为妻!”   苍天啦!她什么时候变成他未婚妻子了啊!蘑蘑菇菇,蘑蘑菇菇,他有完没完啊!   “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拜托你了!我这人天生衰命,走到哪克到哪,你跟我在一块不但会倒大霉,还会被猛鬼缠身的!”可不是么,连上茅山求个道,都还遇上那种事,清虚道长他们不会是被她衰的吧?   那书生正色道:“俗话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东方彧卿行的正,坐得直,还怕它小小魍魉鬼魅吗?”   花千骨走到哪,他跟到哪,狗皮膏药一样就是摆脱不掉。实在是被他缠的没有办法,夜里自顾自的升起火,吃着馒头不理他,不管他问什么也懒得回答。唉,好怀念朗哥哥做的烤鸡啊!   “吃么?”东方彧卿递过一块糕点,花千骨看着他温柔的微笑,竟神使鬼差的接了过来。不可否认他的笑容有神奇的治愈和抚慰人心的作用,让她疲惫顿消,可是这人要是个哑巴那该多完美啊,呜呼……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她一面把香软的糕点往嘴里塞一面不满的咕哝着。这真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啊!   “芳龄?”   “十二……”   “可曾婚配?”   “没有。”   “父母可都还健在?”   “……就我一人。”   花千骨突然觉得寥落起来,本来还以为这趟拜了师,从今往后,便有了个安身之所。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个人?”东方彧卿皱起眉头,“那你这一个人是要去哪里?投奔亲友么?”   “不是,我一个亲友也没有了,我本来是想去茅山求道的,可是没有求成。现在要去昆仑山。”   “昆仑山??”   “去那么远干什么?一个人很危险!”   “我去参加群仙宴。”花千骨说完捂住嘴巴,自己干吗跟一个上京赶考的小书生说这些?   “群仙宴?你说你上茅山求道没有求成?为什么?茅山上出什么事了么?”   “茅山满门被灭,清虚道长临死前托我去群仙宴带个信。”花千骨惊异的望着东方彧卿,发现根本不是自己嘴快,是真的不管东方彧卿问什么,她的嘴巴好像都不由自主的会实话实说。天啊,是他的声音太好听了么?   “茅山被灭?已经开始了么?”东方彧卿喃喃自语紧皱眉头,“清虚道长死的时候还有说什么么?”   花千骨捂住嘴巴唔唔的摇头,她才不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呢!   东方彧卿更靠近她一点,焦急的握住了她的另一只小手。   “后来呢?茅山镇守的法器应该是拴天链,保住没有?”   花千骨一脸惊异的放开手来瞪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他不只是一个上京赶考的普通书生么?   “我当然知道,我饱读诗书,六界史事我了如指掌,你以为我是只通晓四书五经的书呆子么?”   “你也是修仙之人?”   “不是,不过我的亲人之中有道行很高的,我从小对这方面就比较感兴趣,看过很多古籍,那拴天链最后怎么样了?”   “被抢走了……”花千骨低下头去,到底这是个什么东西,需要牺牲那么多人的生命去捍卫么?   “真是大事不妙。”东方彧卿无奈摇头,看来这趟白出来了,还得再回去。   “骨头,虽然暂时还没人留意到你,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你体质特殊,还是要多加小心。我必须尽快赶快回去有事要办,看来是不能送你去昆仑山了。”   虾米?骨头?   “我才不要你送呢!你不上京赶考了么?”花千骨奇怪的歪着头看着他,他怎么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啊,他又不会看。再说他那么紧张赶回去干什么,难道他家里也有件上古神器,怕妖人来抢么?   “呃……那个不急,我处理完再去。”   “那东西丢了有什么后果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紧张?”   “清虚道长没跟你说么?”   “时间不够了,他只大概的说了一点点,然后给了一本《六界全书》,让我自己去查。”      第8章 惊天大秘      “骨头,你知道这世间有哪六界么?”   花千骨看着他的脸发呆,这人笑起来怎么会这生好看,暖融融的让她好想睡觉哦!   “呃……人的世界,鬼的世界,妖魔的世界,还有神仙的世界?还有什么?”她扳起手指头来数,好像不够。   “差不多就是这几个,人界,冥界,妖界,魔界,仙界,还有神界。”   “哇,分这么详细啊……那冥界、妖界、魔界代表恶,人界、仙界、神界代表善对吧?两者相互制衡?清虚道长说的妖神要出世,是不是说妖界的最厉害的怪物要跑出来了?怪不得我看最近大白天的多了那么多妖怪。”   “六界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善恶问题。人死为鬼入冥界,修炼的话成仙能位列仙班,而妖比较复杂,一般是自然物化的结果,动物,植物,甚至器皿由于自身或者外力的原因都有可能成精,形态更是千奇各异。至于魔界,不管是人也好,妖也好,仙也好,恶意、执念、天劫、练功走火皆有可能堕入魔道。”   “那神呢?人们总说神仙神仙,我一直以为神和仙是一个东西”   “上古众神与天地同生,而仙一般都是修炼而成,虽都有法力,但是并不一样。只是人们爱把他们说在一块,就好像爱把妖和魔,合起来说成妖魔一样。伏羲演八卦,女娲造人,西王母的蟠桃会,共工撞倒不周山,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仓颉造字,黄帝大战蚩尤,这些传说你都应该听过。只是,神仙妖魔虽然通过修炼可以长生不老,但都并不是不死之身。有的可以入轮回,到冥界进行投胎或转生,但是大多数都是直接寂灭。”   “说来说去,还是做人最苦最难啊!”   “非也,世间人的数量是最多的,其他族类只是很小一部分。人界看似最没有能力,其实是最强大的一个界,更是六界之源,万物之根本。”   “没发现做人强在哪好在哪啊?”   “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你以后就会懂。而追求做人的更高层次,并不一定是做仙。所以你也没必要如此执着的去拜什么师、求什么道、修什么仙,不管是神仙还是妖魔,都各有各的烦恼,说不定还没做人来得简单快乐。”   花千骨觉得很有理的点点头。   “那清虚道长他们算是人还是仙呢?一开始他让我去参加什么群仙会我还想不通,我一个普通人,怎么去得了。”   “你没有看他给你的那个《六界全书》么?里面分类还有级别等应该都叙述的十分清楚。”   “还没有看,下月十三就是群仙宴了,到昆仑山那么远,我怕赶不上,这些天拼命的赶路,晚上一躺下就睡着了,根本就忘了那书的事了。”   “仙的等级依照法力和地位的不同一般可以分成九品:第一上仙,第二次仙,第三太上真人,第四飞天真人,第五灵仙,第六真人,第七灵人,第八飞仙,第九仙人。成仙的方式也有许多种,主要是佛道两家,通过修佛和修道两种途径。另外还有天仙,地仙和尸解仙等等,就是先死再成仙。还有通过外力吃仙药灌输仙力等方法,当然自己修炼白日飞升或者直接成仙是最好的。”   “哦,原来长留上仙是这么厉害的啊?”   “什么!?”东方彧卿眯起眼睛。   “清虚道长让我去拜长留上仙白子画为师。”   东方彧卿冷哼一声,温暖的眼睛突然变得有些倨傲,不知道为什么花千骨会突然觉得他有点熟悉。   “他们都成仙了,还会管这世俗中的事,还会收徒弟么?”以前她总感觉仙人是高高在上,很难见到的。   “如今这个世道,妖魔猖狂,得道成仙者和修真者之间几乎已经没什么太大界限了,除了天庭位于九天之上,其他成仙者,不管是有封位还是闲云野鹤的散仙,多居于山野桃源,海外仙岛的洞天福地,世人都可以去访仙求缘。说穿了,仙人根本没有世人所描述的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亵渎。只不过是比平常人多些法力,少点情欲罢了。一个偏颇,反而比人更容易堕入魔道。”   花千骨听他话里隐隐对仙人的不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她的未来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清虚道长应该也是上仙吧?”   “他?应该是真人吧,你以为成仙那么容易?整个仙界现在上仙也不过仅余寥寥四人。”   “哇,那么厉害!我以为成仙了的肯定都是什么去了西方极乐啊什么的。”   “大部分仙都不愿意留在天庭受各种天规天条管制,白日飞仙之后或是去六界游仙,或是留在以前修道的地方,继续培养弟子飞仙。这次万年轮回妖神出世实在是无可避免,仙界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所以从很多年前就在拼命的扩大剑仙和修道者的队伍,以对付那些横空出世的妖魔。各仙都在拼命光大自家门派,招收弟子,以求仙魔大战中能够自保,茅山便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王屋山,崂山,太白,蓬莱等等……多不胜数,稍有些仙资的,便都被收了去。”   “女孩也可以么?”   “大部分门派都收女弟子,道法还有男女双修的。少数一些特例是因为本门仙术只适合男子,就连茅山也是时常会收女弟子的。”   “啊,那太好了!长留山也收的吧?那我拜师成功的几率又大增加了!”   东方彧卿看她兴奋的样子不由得扬嘴一笑。   “长留山是所有门派中最大也是最好的修道之所,门下弟子也是最多的。其他各门派的优秀弟子,也会定期往那里推荐派送。现今世上三分之一的得道者都是从那里出来,那里的仙术道法齐全,囊括百家之所长,法术高的仙人也比最多,几乎整个仙界都望其项背。”   顿了顿,又道:“不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掌门是个连玉帝都不敢得罪的长留上仙白子画。”   花千骨一听更加紧张了。   “他很厉害很难相处么?”   “厉害是一定的,仙界有真材实料的不多,论对手,他绝对是最可怕的一个。要说难相处,谣言并不可信,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虽然我不喜欢他,可你若真能拜到他为师,的确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花千骨越发佩服东方彧卿了。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真的只是普通的书生么?   “听你说的好像见过他似的。”   “当然没见过,我哪有那本事。我虽然博学识广,却只会纸上谈兵。你若是有不知道的事可以来问我,忙我就帮不上什么了。”   “那如果他不肯收我为徒的话,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求他啊?”   “人心的事我可说不准,你就自求多福吧!”   “呃……我好紧张,哦,对了,你还没跟我说那个妖神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惹得六界如此大乱?”   “具体是个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之所以称其为妖神,是因为其具有神一样强大的能力和破坏力吧。不但吸取了数万年的日月精华,而且也融合了世间一切邪恶,丑陋,仇恨,战争,私欲等不好的东西于一体,然后物化成妖。出世的同时,妖界,冥界,魔界都会洞门大开,人间兵伐不断,天灾不止,百姓民不聊生,世间一切皆会毁灭殆尽。”   “没有办法制止么?神仙们都那么厉害!”   “上一次出世的时候制止过一次,最后用十六件上古神器,分别在各个方位把它封印了。但是其本元便是集世上一切邪恶丑陋于一身,只要人心里还有恶念,对其便永无可完全根除之日。积累到一定时间,它总还是要出来为祸人间,毁灭一切。”   “怪不得那个拴天链那么重要,若是集齐了,妖神不是就复活了么?”   “正是这样。”   “那其他的都在哪?”   “由各个门派作为镇门之宝代代看护。但是总是有一些居心叵测的妖魔想要抢夺,放妖神出世。”   “长留山也有?”   “当然。”   “不过应该没事的,剩下的毕竟还有十五件,不会那么容易集齐的。况且就算妖神真的出世,有那么多神人和仙人在,难道还怕制不住他么?再像上次一样把它封印起来就好了。”   东方彧卿看着她笑,却不知原本舒服的笑容此刻为何却显得诡异莫名。   “千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了!”      第9章 糖宝出世      花千骨呆立当场,什么叫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神的世界……   “上古众神各族之间常常互相争斗,余下的本就不多,最后在妖神出世的当下,为了消灭八方的妖魔还有封印妖神,已经灭绝殆尽。最后一个神,用她的血肉去修补了这个因大战而残缺破烂不堪,几成一片废墟的世界,然后也寂灭了。   千骨,你可知道人心的恶有多可怕,滋生出来的妖魔哪怕连神也无法驾驭。为什么妖神的出世会引起那么大的恐慌,是因为哪怕人界仙界联手,也不可能有众神那样强大的力量。所以,妖神的出世就等于是末日浩劫的来临。无法避免,只能有一日拖一日,尽量的推后延迟,并想出封印或者克制它的办法。而那十六件上古神器,便是关键中的关键。”   花千骨抬起头看着他,很多东西她还并不是很懂,但是突然之间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就因为一个妖神,覆灭了整个神界么?那如今,六界只剩下五界了,说什么神仙神仙,世上根本就没有生而为的神了,只有修炼而成的仙……   “那,那岂不是随时都可能会有战火?”   “对,快的话有可能下个月,迟的话几年,十几年。这就要看各仙家守护神器的力度了。但是天命不可违……妖神迟早都会出世的。”   “好可怕……”   “虽然如此,可是人也不能逆来顺受。我明日需急着赶回去,不能送你。你光靠走,肯定赶不上群仙宴,还是快马上路吧!”   “啊?我不会骑马……”   “明日我教你。”   “你好像什么都懂耶!”花千骨一脸崇拜的望着他。   “呵呵,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对了,这个。”花千骨突然想起来,摘下戴的天水滴,“这是异朽君给我的一个说是可以破符咒的东西,最近老是在发热,有时候晚上还会发光,怎么回事啊?朗哥哥让我不要戴了,说是不好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你帮我看看……”   “天水滴么?发热了?”东方彧卿拿在手中一边看一边扬起嘴角,已经差不多了呢。   “你看见里面那个红红的东西了么?”   “看见了……”   “这是用异朽阁秘术给你种下的灵虫。”   “啊?虫?就是像放蛊那样么?”   “不是,这和蛊虫不同,它的作用比较多,种类也分很多,异朽阁有时候会把它植入人体探听消息,或者用来杀人。”   “好恐怖……”花千骨吓得退了两步,自己居然带在身上那么久。   “没关系,这个只是一般的灵虫,用你的血种的,吸你的精气成形,只会听你的御使。有一些小小法力,但是也不是说有多厉害。你总是一个人,路上作个伴,当宠物养着玩也不错的。有刀么?”   “啊?干吗?有镰刀。”花千骨把腰间的镰刀取下来。   东方彧卿笑笑,怕上面的锈迹会让她伤口感染,于是握住她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用力咬了下去。   “疼……”花千骨脸红红的想把手从他嘴里缩回来,却被他握得死死的。   东方彧卿把血滴在天水滴上,血很快都渗了进去。   “这样虫子可以快点破茧而出。”   花千骨目不转睛的盯着看,这个真的可以孵出虫子来么?   不一会儿整个已经变得通红的天水滴表面开始出现裂缝,跟小鸡破壳似的,一条比小拇指还细的浑身透明的小虫子从里面费力的爬了出来,身上还连着一道道的血丝,颤巍巍的一边挣扎一边匍匐前进。   “啊!出来了!天啦!”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条小虫子,激动得手舞足蹈的。这是她的小虫子啊!她有属于自己的宠物啦!   小虫躺在石头上一边休息一边喘气,肉肉的身体软绵绵的,让人很想捏捏。通体晶莹透亮,十分好看。过了一会儿,费力的抬起头,睁开了两个小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开口叫道:“爸爸,妈妈……”   “啊!!!”花千骨一声惨叫,退后了两步,跌坐在地上,有没有搞错啊!居然还会说话!!   东方彧卿笑得前俯后仰,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指头摸了摸小虫的头,真是个有眼力的好孩子啊!!   “为什么?为什么虫虫还会讲话?”花千骨惊魂未定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它是妖精,当然会讲话。”   “可是……可是,干吗叫我妈啊!又不是我生的它,我又不是虫子。”   “是你把它孵出来的啊,再说它本就是你的血肉嘛。”   看着花千骨那超囧超无奈的表情,东方彧卿笑得脸都快抽筋了。   “我,我做人家妈了啊……”花千骨好无语的靠近去,睁大眼睛看着石头上的小虫子,鼻子都快要碰到它身上去。   那虫子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样子可爱极了。嘟嘟嘴巴,然后抱住花千骨的鼻子爬了上去。   “妈妈,我肚子饿了。”   “啊啊啊啊……”花千骨动也不敢动,不停的向东方彧卿使眼色,它爬我鼻子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东方彧卿哈哈大笑着拧住虫子脖子把它提了下来。   “爸爸?”虫子无辜的抬头看它。   “吓着你妈了,傻孩子!”东方彧卿很有爱的把它放在自己手心里面。   “呜呜呜,它说它饿了怎么办?不会要我喂它喝奶吧?呜呜呜,我可没有啊……”花千骨双手抱胸,很汗,非常汗,哀牢山瀑布汗。   东方彧卿努力憋笑憋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要是嫌自己血多得没地方花呢,可以每隔些日子喂它吃上那么一滴,大大有助于它灵力的提高,不过想想太浪费了。否则呢,喂它一般的树叶,花瓣,青草什么的都可以。”   “馒头它吃么?”花千骨小心的掰下一点放在东方彧卿手心里。   “可能会吃吧,看它自己口味咯!”   看着小虫虫爬爬爬爬到馒头上咬了一口。呸呸呸,好硬啊!   切,还挑食这家伙。花千骨无语的摘了根嫩草递到虫虫面前。小虫开心的抱住啃了起来,不一会儿草叶就成了锯齿型的。   “哈哈,好可爱。”花千骨心里软软的,满心的爱怜。突然想起刚才吃的糕点,拿来一点喂它,它好高兴的吃了个精光。   “恩,以后它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不会不小心被我压死吧?那么小!”花千骨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头摸摸它,它亲昵的抱住指头蹭了蹭。   “它是妖精,怎么可能压一下就死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啊?取名字么?我从来没取过。呃……它那么小,那么可爱,就叫糖宝吧!”   “糖宝?”   “糖宝!糖宝!糖宝宝!”花千骨把糖宝放在自己手心里嘟起嘴巴亲了亲。   “你的名字以后就叫糖宝啦!”   糖宝呵呵的笑着,声音像个孩子,隐隐有空灵的回音。   “我叫糖宝。爸爸,妈妈!”   “我是你妈妈,他不是你爸爸!”花千骨纠正道。   “爸爸,爸爸!”糖宝看着东方彧卿笑。   “我怎么不是它爸爸啦,等我办完要事,到时候自然会去找你,娶你为妻,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花千骨一脸无奈,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啊!   花千骨和糖宝嬉闹了一宿,第二天,东方彧卿在集市上买了两匹快马,也不知道在马儿耳边咕哝了些什么,刚刚还很野很暴躁的马儿顿时就变得很温顺了。   花千骨学得很快,开心的骑着马儿绕圈圈。这下速度会快很多,而且可以少受颠簸之苦了。   “糖宝,要帮爸爸照顾好妈妈哦!”   “恩,知道!”糖宝坐在花千骨耳朵里,手里还拽了花千骨的一缕发丝荡秋千,泪光闪闪的跟东方彧卿告别。   东方彧卿伸出手去抚摸着花千骨的头,那样温柔的神情那样清雅的笑容,让花千骨都看呆了。   “保重,好好拜师学艺,到时候了,我自然会去找你,娶你过门。”说着把已经修复好了的天水滴挂在花千骨的脖子上。   虽然很无语的听他唠叨过很多遍了,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花千骨却有点脸红。没有答应也不再反驳的骑着马儿风也似的跑远了。      第10章 昆仑瑶池      花千骨一直向西,速度比往常快了两倍不止。一路上因为有糖宝的陪伴也有趣了许多了,无聊的时候有人陪她说话,休息的时候有人陪她玩。走在大街上别人总觉得她有病一样总是喃喃自语,其实她是在和耳朵里的糖宝在说话。   “糖宝,不准再叫我妈妈了哦!别人会误会的!你叫我千骨吧!”   “可是你是我妈妈啊。”糖宝无精打采的趴在花千骨耳朵里,怀里还抱了粒馒头屑当枕头。   “呃,至少不要在外人面前那么叫吧。”   “那我就跟着爸爸一样叫你骨头,我喜欢骨头!”   “你是虫子又不是狗,干吗喜欢骨头啊?”   “我不是虫子,等我灵力有了一定提高,我会变身的!”   “变身?变成什么?变蝴蝶么?那还不是虫子。”   “呃,我也不知道。可是那时候我就会飞了!不用每天爬来爬去。”   “是啊,好慢啊,要是像你,我下辈子都到不了昆仑山了。”   “放心啦,我们很快就要到了。明天应该就能赶到昆仑山脚下,再过三日才是群仙宴,我认得路的,一定来得及。”   “你怎么知道啊?”   “我可是异朽阁的妖精,专职负责消息打探和传输消息,怎么会不知道啊!”   “好厉害啊!”   “哈哈,那是当然!”   “对了,要是我拜了白子画老前辈做师父的话,他要收了你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把你藏好啊?”   “不用的啦,我又不是什么邪术成精的,只是秘术,而且没什么法力,这世上的精怪多的去呢,像我这种善良的小妖可招人疼了,才不会有仙人舍得收我们。树木,山川都还有自己的守护精啊!”   “哦,那就好。我以前一直以为妖魔鬼怪都是坏东西。”   “只是存在的形态不一样,哪有那么明显的善恶之别。骨头妈妈,我又饿了。”   “你怎么一天都在吃啊睡啊的,你到底是虫呢还是猪啊?”   “我才生出来不久,还很虚弱啊!”   花千骨随手在树上摘片叶子塞到左边耳朵里:“抱住了啊!”   “嘿嘿,正好可以给我当床睡!”   第二天两人到了昆仑山山脚下。   “糖宝,我会不会像上次去茅山一样上不去啊?”   “你不是有天水滴了么?想进一切结界,阵法里应该都可以。”   “是吗?可是上次我和朗哥哥就没办法从那个王八精的阵里出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结界是用符咒固定的,但是阵法却在不断的运动和变化中,进去和出来的方式不一样,现在天水滴的能力还不够强大到可以全部破解吧。再说王八精的阵法可是妖怪里最厉害的!”   “哦,这样,好复杂啊。”   花千骨慢慢往山上爬,这里和茅山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巨大的山脉,逶迤壮阔,无数的湖泊,宛若撒在群山间的一颗颗珍珠。湖水粼粼,碧绿如染,清澈透亮。群山倒映水中,犹如游走于画中。水鸟云集,或翔于湖面,或戏于水中。四处隐隐有白雾蒸腾,似梦非幻,果真是人间仙境。轻风送爽,瑞气环绕,气象万千,虹光妖娆,一派祥和景象。   而远处高高屹立的玉虚峰,玉珠峰,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山间云雾缭绕,是多少人朝圣和修炼的灵气之地。   花千骨早已看得目不转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糖宝不停的催促她往前走。   “这里很多河流江川都是从昆仑山上发源,古河水向南注入无达;赤水向东流入汜天之水;洋水向西南流入丑涂之水,黑水则向西北流入大杅。而常常有六月雪的昆仑泉,传说是上古之神西王母用来酿制琼浆玉液的泉水。我们在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瑶池,虽然已经没有了西王母,但是仍有蟠桃盛会。一年一次的群仙宴,世人所说的瑶池天宴就是在这里举行。届时很多仙人都会到场,玉帝和王母娘娘也会到,这次应该主要是商讨妖神出世的事。我们寂寂无名,又没有仙帖,从正门入,肯定会被天兵天将拦下来,四大天王都是傻大个,有理也说不清,所以最好还是混进去。”   “啊?混进去?怎么混啊?你还好办,爬进去也没有人会注意,我这么大一个,肯定进去不了啊!清虚道长怎么没把帖子给我呢?”   “清虚道长是一派之尊,去赴宴根本不需要帖子的。你又没有仙籍,一般的仙帖拿给你也不会放你进去。最近妖魔肆虐,仙界之中到处都守卫管制的很严,更何况是群仙宴这种众仙商讨对策的大事。不过只要换个形态,我们身上没有邪气,要混进去应该还是挺容易的。这昆仑山上到处都是些珍奇妖兽,不如你也变做虫子和我一起爬进去。”   “变虫子?怎么变啊?我又不是孙悟空!”   “我先混进蟠桃园,那里应该有很多奇珍异果,我偷点出来,吃了的话你就可以变身了。”   “我等你爬进去又爬出来群仙宴早就结束了!”   “我晕,我虽然是虫子,可是我是灵虫!在妖怪里等级也算高的!你不要瞧不起我好不好!我又不是只会爬!虽然用法力会消耗我的元气,但是应该不碍事。好了,咱们就在这里,瀑布可以屏蔽掉我们的气味和声音,不会那么容易被路过的群仙发现。毕竟你现在是人,一个人跑到仙界来可不得了。我现在去偷果子,你在这等我。”   糖宝抱着一片绿叶,口中默念有词,然后叶子像帆船一样向天空中飞去。   花千骨心急如焚的等着,又怕糖宝会被仙人发现,又怕它被其他妖兽给吃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糖宝总算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花千骨摊开手掌让糖宝的叶子小船安稳着路。   “嘿嘿,当然没问题。我不但摘了绿须花,还顺便偷了开明果,薲草和沙棠出来,可惜蟠桃太大了,我扛着累,飘在半空中又怕被人发现。”   “这些都是什么啊?”花千骨看着得意洋洋的糖宝。   “绿须花吃了的话可以变成想变的样子,持续时间和本人的法力还有物体的难度大小有关。你虽然没有法力,但是变个虫子的话应该可以持续很长时间。开明果吃了的话,一定时期内可以辨别世间一切谎言。薲草吃了可以解除疲劳。沙棠可以用来防御水灾,吃了的话在水中也可以呼吸自如,淹不死。虽然暂时好像没什么用,但是说不定以后用的着。”   “哦!”花千骨点点头,“你很累么?糖宝!”   糖宝有气无力的趴在她手心里,翻滚啊蛋炒饭。   “当然啦!累死我了。虫子都是习惯爬,不习惯飞的嘛!”   “呃,东方彧卿说我的血可以提高你的灵力,你要不要喝两口看看?”   糖宝瞬间眼睛成了桃心状!   “要!”说着抱起花千骨大拇指,用牙咬了个小洞,然后吸奶一样吸了起来。   “疼么?骨头妈妈!”   “不疼,就跟刺扎了一下一样。你吸吧,吸饱了才有力气,还得带着我一起飞进瑶池去呢!”   待到糖宝吃饱喝足,挺着鼓鼓的肚子打饱嗝,花千骨忍不住戳戳它肉肉的小肚肚,好有冲动使劲捏捏它。   “咱们先进去吧,过不了多时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要先趁人少的时候溜进去潜伏下来。你先把薲草和绿须花吃了吧!”   花千骨有点舍不得,小心的把开明果和沙棠揣在怀里,把薲草和绿须花扔嘴里,这可是仙果啊!   可是为什么绿须花一点也不香,薲草像在啃大葱呢?不过真的感觉精力旺盛,一点也不累了呢!   “糟了!”   “什么糟了?”   “我要是变成虫了,这些东西怎么办?还有我的衣服!变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光着身子啊!”   “东西的话放在我的墟鼎里就行了。贴身的衣物一类会一起跟着变化的你别担心。”   “墟鼎是什么?”   “一般修道者都会有自己的墟鼎,随着修炼可以收缩变大变小。存在于意念和精神的另一个空间中,好用来收藏自己的宝贝,一般人是偷不走的。你看见清虚道长的心肺皆被掏走,他大概是把拴天链放在了自己的墟鼎里,死都不肯交出来。邪术高强的妖魔,可以通过炼化心肺,拿出修道者墟鼎里的东西。”   “哦,那这么说来糖宝可以把我藏在你墟鼎里带进去啊!”   “你以为我法力多大!能藏进这些东西已经很为难了!而且传说墟鼎和归墟是相通的,一般不用来装人之类的活物,可能会困在里面出不来。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还没用过呢!”   “啊!我的身子好像在缩小啊!”   等花千骨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变成一只跟糖宝一样的小虫子了。   “啊!我们俩长一个样子!”   “因为你变的时候想着要变虫子,可是脑海中的虫子就是我的样子。好了,快上来,我们准备出发了。”糖宝伸出小小的脚脚(手手?)把花千骨拉到树叶上,包袱什么的也都放在了墟鼎之中。   “前进!”   树叶飞了起来,花千骨一阵欢呼雀跃。肥肥的虫虫身体激动的在叶子上扭来扭去。这是她第一次飞耶!虽然是以一个虫子的身份!好开心啊!   趴在叶子边上往下望着,瀑布的水滴溅在叶子上,差点打翻了小船。花千骨望着蓝天,悬挂着一条七色的虹。   不一会儿叶子飞入云中,竟然在云朵上开始滑翔。花千骨伸出小脚脚去抓,居然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   正玩的不亦乐乎,突然听糖宝大叫一声:“不好!”   一个巨大的阴影荫盖了它们。   什么东西?花千骨抬头看,突然看见一只长得像马蜂一样的大鸟!飞快的像他们飞了过来。   呜呜呜,虫子要被鸟儿吃了!   “抓牢了!”   糖宝聚精会神的操纵着树叶,在风中上下翻腾着,躲避大鸟的袭击。可是那鸟儿又快又狠,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尾巴上面还好大一根针。扇着翅膀向他们的船儿撞了过来,准备等他们掉下去的时候,张着嘴巴吃掉。   “骨头!!抓住了!”眼看着花千骨一点点滑了下去。糖宝连忙把叶子开进云里。   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鸣叫,犹若凤歌。花千骨和糖宝抬起头来,看见天边又飞来一只大鸟,火红的羽毛在日光下灼灼发亮。   “鹑鸟!这回有救了!”糖宝嘿嘿笑着。   花千骨目瞪口呆的看着刚刚追逐他们的那只鸟转身便想逃跑,速度却没有那个大的火红鸟儿速度快,一口便被吃掉了。   火红的鸟儿看了他们一眼,鸣了一声,转身飞走了。   花千骨惊魂未定的仰面躺在树叶上,所有虫虫腿腿都僵硬了。   当虫子可真可悲啊,尽然还要被鸟欺负,差点就被吃掉了。呜呜呜……   “好险啊!”糖宝挥汗如雨,“追我们的那种大鸟叫钦原,一般鸟兽被它螫了都会死掉,如果螫了树木,这些树木也会枯死,人遇上它也是凶多吉少。那个救了我们的长得像凤凰一样的红色大鸟叫鹑鸟,是钦原的天敌。”   花千骨这才发现原来仙境一样的昆仑山上原来也是危机重重。   “到了!”糖宝兴奋的大喊。   花千骨抬头,入眼而来的是流光溢彩的五色水的巨大瑶池,彩色的波光粼粼闪闪,美得惊心动魄。瑶池东边是巨大的千年桃林,桃花妖冶繁盛的开满一重又一重,厚重的压弯了枝条。粉红的一片绵延到了湛蓝的天际,犹若一片片粉红色的浮云,在微风中翻滚出层层的巨浪。   “好,好漂亮!”糖宝把叶子停在一朵桃花上。花千骨仰头望着粉色的天,还有不断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雨,开心的抱住糖宝。糖宝接住一片花瓣就开始咬,另一端递给花千骨。   “骨头,你也尝尝?”   花千骨对着不知比往常大了多少倍的花瓣咬了下去,只觉得入口都是清香,甘甜的汁水浸润着喉咙,比桃花酥不知道美味多少倍。   低头看了看下面已经放置完了桌椅的仙婢们,一个个环佩玲珑,容貌端庄。   突然听见阵阵编钟的击鸣声,耳边飘来仙乐阵阵。   群仙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11章 群仙之宴      “啊!糖宝,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耶!”花千骨猛然惊异的看着自己手捧的花瓣,激动的差点没泣涕涟涟——   “啊,什么?”糖宝爬到一朵桃花里舔着里面的仙汁蜜液,香甜的晕晕乎乎。   “我可以碰花了!我可以碰花了!!没有枯萎,一点都没有枯萎呢!”花千骨突然反应过来,双脚颤抖的抱住面前相比它的肉肉身体显得巨大的花瓣,脸儿在上面蹭来蹭去,柔柔的桃花瓣儿,绸缎一样的光滑而美丽。花千骨兴奋的打个滚儿,用花瓣被子一样把自己全身上下都裹了起来,好香,好舒服。   “你以前不能碰花么?”   “当然啦,不然我怎么叫花千骨,我生来就是花儿的克星。从来没有一朵花能在我手里完好如初的。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我想是天水滴或者那个勾玉的关系吧,特别是那个勾玉,看似普通,灵力却竟然比天水滴还要强上许多倍。你身上本来有一股很吸引妖魔鬼怪的气味,全被那个给屏蔽了。”   “啊?怪不得至从和朗哥哥分开,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多烦人的小鬼来缠我!”花千骨欣喜的从这朵花上爬到那朵花上。   林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桌上放满了琼浆玉液,仙果佳肴,看得糖宝口水都快掉下去。   “你说我纵身一跳,跳到下面桌子上放的蟠桃上,会不会被发现?”   “不但会被发现,说不定还被仙人一起吃到肚子里去。”花千骨哈哈的笑,“要来多少仙人啊?怎么设了那么多座位?”   “天底下有名无名的仙人多着呢,不过能够出席天宴的倒也不多,道行厉害的大部分都在这了。除了各仙派掌门必到之外,一些名头响亮的散仙,王母都会下帖邀约。如今昆仑由王母主掌,加起来,来的也有个四五百吧。”   不一会儿钟鸣鼎盛,仙乐大作,悠悠的众仙进场开始入座。   各式各样的仙人都有,超凡脱俗的,美艳绝伦的,仙风道骨的,老态龙钟的,凶神恶煞的,一时间花千骨看得眼花缭乱,口干舌燥。除了最上面坐的是玉皇和王母能够识别的出来,其他的一概不知。   糖宝一一跟她介绍着。   “那边坐的是蓬莱三仙,福禄寿三星。穿红衣,留着小胡子,色咪咪盯着众仙女看,笑得很淫荡的那个是财神爷,旁边埋头贪杯的那个是福神,须发皆白,身边站着个童子的那个是寿星南极仙翁。”   “那边分别是崂山,天山,太白山,王屋山等各派的掌门。可惜茅山清虚道长不在了……”   “哪个是崂山掌门?”花千骨伸起脖子望,她还要帮林随意给他师父带话的。   “那边那棵树下,白头发,眉头紧缩闭眼静坐的那个,看见没有?”   “哦,看见了!”   “恩,那边的应该好认,多是佛门的各位菩萨,左边素衣光头的那些是十八罗汉,再往后一点是美音,梵音,天鼓,颂德,广目等十八伽蓝,你注意看妙叹,她是生得最美的一个,和嫦娥有得一拼,长得最奇怪的那个是雷音。”   “再往东边那几桌是二十诸天,他们的仙法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脾气也挺火爆,一般人都不敢太招惹。”   “那边在对弈的是南斗六星君和北斗七星君。十三个人凑在一起,每次有机会聚在一起都是不分昼夜的下棋,而且是十三人同时下的超强联盟混战,他们的棋子都是天上的星星,可以锻炼出世上最好的兵器。”   “另外那边高声喧哗,好像在吵架一样的是四海的龙王。”   “啊?居然有个女的?好漂亮!”花千骨看着那么多惊世骇俗的天人的脸,开始有点审美疲劳了,可是仍然对那个爽快大笑又不失女子妩媚姿态的红发龙王感到惊艳。   “恩,里面最能喝,最厉害,也最漂亮的一个,新上任的北海龙王。”   “前面的那个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   “拿着白拂尘的那一个?”   “那个是道德天尊,就是太上老君。老滑头一个,最会见风使舵。他说的话都只可信一半。”   “那边是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另外三个似乎是为了镇压肆虐的妖魔没有来。”   “啊?观音菩萨!”   花千骨仰望端坐紫金莲的救苦救难的菩萨,差点没想跪下去拜两拜。   却见观音周身都是祥瑞,眉目间大慈大悲,一片微微的圣洁白光中,不断变幻的脸孔让人看不真切,却让花千骨想起未见过面的苦命的娘,突然内心一片酸楚。   “别看啦,菩萨千手千面,众生万相,看多了会心入幻境的。”   “那边的很多你应该都耳熟能详,许多都是得道后,玉帝册封,身居高位的。二郎神,巨灵神,太白金星,赤脚大仙,文曲星和武曲星,千里眼,顺风耳,风伯,雨师,雷公,电母。正在台前献舞的是七仙女,在给众仙斟酒的那个是嫦娥仙子。角落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冷艳美人是九天玄女。”   花千骨抬眼望,这个年纪并不是说有多能欣赏和理解美丽这个词,就好像只知道九天弦乐好听,又说不出来好听在哪里,和凡间音乐区别在哪里。只是看见半空中,漂浮着一朵朵彩色的祥云,靛蓝的天幕中,七名身着各色霓衣的仙女在空中曼舞轻歌。纤细美丽的足踝上系着数不清的银铃,徐徐和风,轻盈如梦,彩带翻飞,轻纱舞动。   而那嫦娥仙子和九天玄女,一个妩媚倾城,一个冷艳无双。好看得让花千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也同为女子。   “那边浑身喷火没人靠近的那个是烈火星君,脾气暴躁,在仙界没人敢招惹他也都不爱搭理他。花千骨细看,却是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年。”   “那边那个阳刚帅气的是青龙孟章神君,身边跟的小巧可人的是朱雀神君,白虎和玄武没有来,他们和整个仙界闹不和已经很久了。有谣传说他们和妖魔来往慎密,似是有反意。他们手下神兵众多,所以玉帝为此事甚是头疼。”   “哇,糖宝,你好厉害哦!”   “嘿嘿,异朽阁的小妖精,专门就是为了收集打探消息还有为主人提供消息而存在。我身后可是异朽阁巨大的消息库啊!”   花千骨一想到糖宝大半知道的都是那一堆吊着的舌头告诉它的,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异朽阁不但皇宫,就连仙界的事情都知道的那么清楚么?”   “那是当然,六界之事皆有史记。”   “那异朽君知不知道什么方法可以抑制妖神出世的?”   “我也不清楚,我法力尚浅,知道的事情也很有限,能够连接到的也只有异朽阁第一层的资料库。”   “呃,好羡慕这些仙人们啊!也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够拜到师学有小成。对了,为什么一直没有看到白子画老前辈呢?他不会也没有来吧?”   “我也不知道,可能耽搁了吧。现如今仙界本就纷争内乱不堪,佛道两家为了争控制权明争暗斗,各门各派为了兴旺壮大不择手段,天兵天将也为了营营小利你死我活。玉皇王母光有实名没有实权,佛主和菩萨又几乎不问世事。现在仙界算来算去,唯有长留上仙白子画是道行最高,威望最高的了,众仙也几乎以他马首是瞻。商讨妖神出世这等大事,他不可能不来。”   花千骨完全弄不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为什么成了仙还会有这些欲望和勾心斗角。怪不得东方彧卿会这么讨厌仙人呢!   “那个是东华上仙,他和白子画一向交好,但是另外两个上仙脾气就很古怪,几乎每次的天宴都不屑来参加。”花千骨怔怔的望着那个俊秀清雅的男子,嘴角始终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犹如一副水墨画。   “还有许多游仙和散仙,那个妖娆满头卷发很像蛇精的女的是逆水千帆清水樱,和她正在说话的那个蒙着面纱的是幻夕颜,身份比较神秘。挺着好像弥勒佛肚子一样的那个是五岳散人,被他缠上的人非被他唠叨死。他身边那个一脸痛苦神情的是独步千军南岭寒,以前本是五尊之一,后来因为胞兄斗阑干,包庇妖女被驱逐到蛮荒,大怒之下离开九霄殿做了游仙。”   “糖宝你有听过欢喜天忧洛河东的名号么?”   “当然听过,那人道行十分厉害,不过脾气更厉害。虽然每年都有给他发天宴请帖,不过他厌恶仙界的繁文缛节还有假惺惺,从来都不来,仙界很多人都很讨厌他。特别是七仙女中的四仙女,不知道怎么被他得罪了,对他简直恨之入骨,一见就喊打喊杀的。”   “另外分散在各桌各处的子丑寅卯等十二元辰,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我就不一一给你指了。今年来的人比往年多出很多,还有好多我都不认识。若是你成了白子画的弟子,不管有没有仙籍,下次说不定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他参加天宴了。我也可以跟着你名正言顺的下去吃东西,啊哈哈!”糖宝想的口水直流。   花千骨虽没见过什么世面,生来却是素心寡欲的一个人,一向也没什么大悲大喜。   这些一个个凡人眼里美曼蹁跹的神仙,她的眼睛很快适应并且习以为常了。要论诡异,没几个比得上异朽君;要论长相,没几个比得上轩辕朗;要论气质和仙姿,没几个比得上东方彧卿;要论恐怖凶恶,没几个比得上洛河东。   糖宝依旧兴高采烈的浏览众仙,一面收集情报数据,一面给她指点介绍。花千骨却微微有些分神,紧张而又好奇的一心期待着白子画的到来。      第12章 长留上仙      终于……   “长留上仙到——”   她听外面宣了一声,众仙起身。   ……   那个,即将成为她师父的人……   踏着清风,缓缓从天而降。   ……   花海飘香,桃花林旁的五色瑶池水静静荡漾,万年不改。清风掀起层层粉浪,落英缤纷,飘花如雨。   花千骨身子轻轻晃了晃,那如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仿佛从亘古一直穿越射破到她面前,明亮闪烁的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白子画,从天的那一端缓缓向她走来,花开如海,风过如浪,衣袂翩然,掩尽日月之光。   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肩头飘落了一两片粉色的桃花瓣,无暇的几近透明的宫羽在腰间随风飞舞,更显其飘逸出尘。剑上华丽的白色流苏直垂下地,随着步伐似水般摇曳流动,在空中似乎也击起了细小的波荡。长及膝的漆黑云发华丽而隆重的倾泄了他一身。   四周众仙人无不臣服而恭敬的向他弯下身子。连那一片桃花海也堆起层层细浪,追逐着他的脚步,上下欢腾翻飞着,仿若在他脚下腾起了粉色的云彩。而他走过的草地,步步生出一朵洁白未染的莲花。   花千骨无端的慌乱起来,大口的呼吸,害怕自己因为遗忘而窒息。眼睛,却始终离不开那漫天绯色中,白得不染尘埃的身影。   万籁俱静,仿佛,这早已经不是了群仙宴,没有群仙,只有如画的人,从画中走出。而昆仑群山,瑶池玉液,粉色清风,万物都静止成了一幅淡彩的水墨画。众仙再风姿超凡,也不过是他的背景陪衬。   ……   惊为天人的容貌下是掩不住的清高傲岸,略有些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眉间是殷红的掌门印记,淡然而带着冰冷的目光,流泄如水如月华的,缓缓倾入到花千骨的心里。不知觉的,突然竟感受到一阵疼痛。为何呢?   无法用任何词语去描述他,任何描述出来的他都不是他。   只是那样的清雅,那样的淡漠,那样冰凉如水一样的眼睛,还有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却把他隔绝在尘世之外,圣洁的让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半点都不敢靠近。   流苏轻舞,白色的身影犹如幻梦。淡香的风从鼻端轻轻擦过,微微的痒,从鼻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世界,变作一片柔和的银白所包裹中的水光荡漾……   白子画,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桥头,我可有见过你?   花千骨痴了傻了好半天才发现,他竟然坐在了自己呆的这株桃花树下。   大风越过,一树桃花仿佛都在为此欢呼雀跃般,快被吹到半空中去。感受到身子在微微震动,轻轻在半空中转了个圈,花千骨看见糖宝大惊失色的望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转头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随着身体下的那片桃花瓣,往树下飘落了去。   仿佛踩着帆一样,悠扬的在半空长打着转儿。然后,竟径直的掉落到了白子画的酒盏之中。   花千骨傻傻的躺在那片花瓣上,犹若一叶轻舟,在酒盏中荡漾,清醇的酒香让她有点昏昏欲醉。   白子画低头看她,眼中一丝诧异,似乎微微上扬的唇角,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表情。   花千骨开始浑身哆嗦,比她这辈子任何一次见鬼还有看见的恐怖场景都觉得可怕。   白子画看着这个误入自己酒盏中的小虫子,难得兴致大发的伸出两根手指把她小小的身子从酒盏里拎了起来。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花千骨闭上眼睛在心里不断的喃喃自语。   他竟然用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身体,不等他把她捏死,她自己就已经心跳快到自爆而死了。   把小虫放在自己左手掌心里,白子画细细看来,发现她生得晶莹剔透,玲珑可爱,不由竟心生怜爱,伸出右手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轻的在她身上来回抚摸揉弄了两下。   花千骨紧咬住唇,身体一阵颤抖,连魂魄也跟着一起颤栗起来。感受着白子画指尖皮肤的温度还有温柔,从身子到心灵全部都要融化成水。奇怪又说不出的麻痒与悸动从心底深处如火山般的喷薄而出,她的整个身体和灵魂似乎都开始坠落。再也看不见眼前的任何景像,只是那种舒适与愉悦让她差点就要忍不住叫出声来。   太恐怖了!要是死了就好了……   那么近的凝视着白子画的脸,他的鼻尖几乎就在咫尺之间。花千骨完全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甚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血液还在流动着。   白子画捏捏她僵硬的肢体,突然忍不住微微一笑。刹那间,时间万物都静止了。   ……   花千骨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是会笑的。那爱怜的望着自己的眸子突然变得烁亮无比,像是亘古长明的星辰,像是朝花夕拾的陨日,像是盛大华丽的烟火,让她义无反顾的栽落进去。   心中的一切紧张与不安全被抚平,这样温柔而又慈悲的笑,直直打在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里,映衬着漫天粉红色的花雨,时空幻灭,一切都成了空白,直叫人生生世世永难遗忘。   “不小心掉下来了么?”他启唇,碎玉一般的声音。   说著,举杯,将银盏中的清液一饮而尽——包括,酒中还漂浮荡漾着的那片桃花瓣。   花千骨呆在那里,看着酒盏里一滴不剩,也不见了那抹桃红。   白子画低头,轻轻对着她呵了一口仙气,忘忧酒的清香迎面扑来。   花千骨整个人都被摄了魂去,望着他嘴角边的一点湿意,突然很想去舔。莫非?自己只是闻闻,也醉了么?   身子开始缓慢的飞腾起来,突然很不想离开他掌心的温暖,用力的伸出手想去握住,身子却越飞越高。   看着树下的人儿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突然鼻子竟有些酸楚。   重新安稳的又回到树枝上,躺卧在一朵桃花里,却已是大梦一生。      第13章 一年之约      “骨头!你没事吧?”   糖宝总算松了一口气的爬到花千骨身边,拍拍她的小脸,看她整个人完全都傻掉了,不会是惊吓过度吧?还好是碰上白子画,要是换作烈火星君等脾气暴躁的菩萨,早把她给捏死了。   “我……”花千骨动动嘴唇觉得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喉咙也不是自己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努力的把自己的三魂七魄往回拉,终于眼睛可以聚焦了。看清楚眼前的人是糖宝而不是刚刚那对她倾城一笑的神仙。   “宝,我、我好像有点醉了。好困啊……”花千骨的眼皮直打架。   “啊,骨头,你不要睡啊,忘忧酒要是醉过去,大梦三四年,我可叫不醒你!”说着使劲在花千骨身上掐了几把,疼得她直哼哼。   用力甩甩头,努力找回神智,她还有要事没办呢,不能就这样睡过去。不过,真的好想在他的掌心里,就这么睡上一辈子啊……   “他就是白子画么?我还以为和清虚道长一样是一位老爷爷。”   “一般成仙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以后就一直是什么样子了,除非本人的意愿不会再有衰老这一说。”   “糖宝,我突然有些害怕,如果他是个慈祥的老爷爷我还觉得好亲近一点,他会不会不肯答应收我做徒弟啊?”   “我也不知道。你别担心啦,他若不肯,我们就缠到他肯为止。”   “呵呵,那现在人来齐了,我是不是应该变回去跳到下面说明来意啊?”   “先别莽撞,等他们商量到这事的时候再说吧!”   “哦。”花千骨双脚垫住下巴,完全没有听见周围的神仙们在讨论什么,只是眼睛直直的望着树下的白子画,一抬手一转头,都紧紧的牵动着她的心。   “以上皆依众仙家所言即可,妖魔冥界与人间各处外力扭曲打开来的通道就请二十诸天尽快封印。只是这一次茅山清虚道长竟然未到,委实叫人有些不安。”玉帝捋捋胡须望着众仙似是希望有谁出来解释一下。   如今世道混乱,纷争不断,没有言明原因便缺席天宴的仙人不在少数,为何单单只问茅山派掌门一个?众仙皆有不解神色,只有少数一部分知道茅山是负责守护神器的其中之一,从一开始也是心神不宁。   崂山掌门突然开口道:“听陛下说来贫道之前派去送信的徒儿也是一直没有回山,贫道联系不上还以为他又贪玩忘归,会不会是茅山出了什么事?”   “云隐来了没有?”玉帝四下张望。   “没有,帖子送去,他传信来说正在川中灭妖,抽不开身。”王母在一旁言道。   “茅山派弟子一个都没来么?”玉帝皱起眉头,一般就算掌门再抽不开身,至少也会传个信的。   糖宝踢了还在看着白子画发花痴的花千骨一脚。   “快啊!该你出场了!!”   花千骨咕噜咕噜从树上滚了下去,糖宝默念两句,她在半空中变回了人形,十分狼狈的摔在了白子画的桌子上。心里嘀咕着降落失败,要是掉他怀里多好啊。   众仙皆大惊失色,天宴上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凡人来!就是因为太普通了,一点法力也没有,所以竟然没有人留心发现她的存在?   花千骨手忙脚乱的扶住打翻的酒盏,生怕一个不小心沾湿了面前这人的白衣。   今天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还真多啊,白子画无语。   看着四脚朝天摔在自己面前桌上的面颊绯红的小孩,衣衫褴褛,顶个鸟窝一样的乱发,虽然经过某样强大法力的东西掩盖,他依然能感觉到她身上那一点与众不同的颇为诡异的气息。非常非常——不、喜、欢。   小孩的瞳孔漆黑发亮,好像是包容了整个星空的最明亮的水晶,此时正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着。脸上虽然写满了紧张,可是在众仙诘问的注视下却丝毫没有显出怯懦之意。   七手八脚的扶起桌上的杯盘狼藉,仿佛故意躲着自己的眼神一般,半点都不敢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哪儿来的野娃娃!”雷音突然大吼一声,跨上前来,震得糖宝都快要从树上掉下去。糟了!骨头妈妈,快说啊,快说啊!   花千骨怔怔的抬头看着他的两个脑袋,这个人是仙呢?还是妖怪?   突然一下身子整个腾空,竟然被他抓住后背上的衣襟,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奋力的挣扎着,却像在空中游泳似的,姿势滑稽可笑极了。   “胆子太大了点吧,竟然敢跑到天宴上来捣乱!”两个头的两个嘴同时吼道。   “我……我是清虚道长让我来的!”花千骨大声喊。   “清虚老道?”周围的人愣住了,雷音也愣住了,“他让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来干吗?”   “雷音,快把孩子放下,听她好好说。”王母斥责道。   雷音这才把花千骨扔到一旁的草地上,花千骨揉揉摔痛的后背,爬起来站直了。还是神仙好说话,不像妖魔鬼怪那样难沟通。   “事情是这样的……”花千骨把自己总爱遇鬼,然后上茅山求道,可是没办法上山就去异朽阁求了个天水滴,后来上到山却发现茅山整个被灭门,气息奄奄的清虚道长让她来天宴捎个信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讲到拴天链被夺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白子画眉头紧皱,看来妖魔为了得到神器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挑起战火了。   “你的意思是你个毛头小子现在是茅山派掌门?”雷音一肚子火大,另外一个头在仰天大笑着。   “呃……”花千骨难为情的望向慈祥的王母,“我能力有限,可不可以拜托娘娘帮我召集一下茅山派门人,好重整茅山派?”   “这是自然,你年纪小小一个人跋山涉水来天宴送信劳苦功高,清虚道长为护神器而舍身实在叫人悲痛。仙界一定会想办法夺回拴天链,不让他和门下众弟子白死的。至于其他后事你不必担忧我们自会料理妥当。”   “谢谢娘娘!”花千骨没想到那么容易,连忙又转身跑道崂山派掌门面前,嗫嚅道:“这位道长,我上山途中碰到你的徒儿林随意的魂魄,他也请我带个信给你,他是被春秋不败打散了灵体,你让他带的东西也被抢走了,他说请你原谅,后悔平时没有好好学艺。他的魂魄被困在茅山上了,尸骨葬在快要上大茅峰的那条路旁,请你什么时候把他收殓回崂山。”   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睛里隐有泪光闪烁,轻叹一声。他道是林随意像平常一样贪玩可能又误了回山,但是今天一来看到清虚老道也没来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谢谢这位小施主。”   “这个春秋不败简直是完全不把我们仙界之人放在眼里!杀崂山弟子,夺拴天链还屠了茅山,陛下,请下仙缉令!替清虚道长他们报仇雪恨!”王屋山掌门面色铁青。   玉帝点点头,却听太上老君道:“那春秋不败是杀阡陌的爱将,手中重兵在握。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挑起仙魔两界的战火。至从杀阡陌做上了魔界魔君,还打败了妖王,一统妖魔二界,妖魔的势力如今越来越大。妖神出世在即,未免生灵涂炭,我们首要任务还是守住神器,尽量少挑起无畏的争端。妖魔巴不得天下大乱,我们切不可中了他们的诡计。”   “哼,那妖魔以为我们怕了他们,还不更加猖狂的骑到我们头上来!依我看,那个流火绯瞳杀阡陌再怎么厉害,他能打得过几位上仙?他既是群魔之首,我们若能先将其斩杀,妖魔实力定会大减。”   “那个杀阡陌虽在帝位,可是贪图玩乐,根本无心治理妖魔二界,所以一直大权旁落在春秋不败等人的手中。杀了他不但根本无济于事,而且可能会引起妖魔二界暴动,原有的秩序大乱。而且他妖法了得,几度出入九霄殿盗取仙药如入无人之境,牧野几度大战都围困不了他,把天兵天将都当猴耍,要想杀他岂是那么容易之事。如今仙魔尚且力量相当,妖魔想要的就是妖神出世。只要神器一天没有全到手,他们就不敢怎么轻举妄动。”   “恩,所言有理,剩下的诸位持有神器的仙家们,一定要倍加小心,万不可再出现茅山这样的惨事了。这宴会我看也没心情再开下去,如果没什么事了,这次天宴就到此为止,大家回去各为清虚道长上柱香,各司其职去吧。尊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玉帝望向白子画,眼里全是沉重的托付。   白子画心神领会:“没有了。”   “那好,大家都散了吧。”   众仙心下黯然,都明白茅山屠门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为了妖神出世而争抢上古神器的一轮轮厮杀,紧接着会不断上演。如今,不断强大各自实力才是正道。   王母赏赐了花千骨一些神物,安慰她先回去茅山,然后有什么事会派人来通知她。   瑶池边上,众仙都匆匆散了去。也算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花千骨有些不自然的走到白子画面前,完全没有了刚刚面对众仙陈述事发过程时的口若悬河,还有面对众仙关于异朽阁等诘问下的镇定自若。   “白,白……”叫什么呢?白老前辈?白师父?白神仙?(呕……)   “清虚道长说这个很重要,让我交给你,还……还有,可不可以请你收我为徒!”   啊,她终于说出来啦!花千骨把那个传音螺高高捧到白子画面前,然后拜下身去。   白子画皱起眉头,更显得孤冷出尘,和之前看着身为小虫的她时的眼神还有笑意完全不同。   “我从不收徒。”简单的几个字,接过传音螺,转身拂袖而去。   “白,白……”花千骨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跟着他。糖宝也连忙从树上驾着叶子小船飞到花千骨肩头停稳了。   “求求你了,我无处可去,清虚道长说我或许可以拜在你的门下。”   “清虚道长?”白子画停下步子,花千骨指指那个传音螺。   白子画手放在螺旋顶端处没有放开,先是洛河东的狮子吼从指尖里传了进来,然后又听到清虚道长的临终遗言,还有一些善后嘱托等等,以及最后再三拜托自己收面前这个高才及他腰的小孩为徒。   “洛河东,清虚道长,然后又是我,还真会一个推一个啊。”白子画无奈,左右打量了一下花千骨,生这种命格,偏偏还是个女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花千骨惊喜的咧嘴对他笑,露出白白的小牙。   “连名字都那么煞气……”   “算命先生说要以煞制煞,爹爹也曾妄图找人给我改名和改命格,可都是死伤惨重,之后便没办法了。所以我才想要拜师学艺,我再也不想连累身边的人了!”   白子画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以后,我就叫你小骨了。”   说着转身继续往前走,衣袂飘飘,说不出的风流恣肆。   花千骨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糖宝使劲掐她,她才狂喜的飞快跟了上去。   “谢谢师父!!!”   “我没说收你为徒。”白子画看也不看她。   “那……”   “你可以跟我回长留山,作为一名普通的弟子,至于拜师,要按规矩来。一年之内,你若能学有所成,仙剑大会上表现出色,让我满意的话,可能我会考虑一下。”   “一年?”师父大人是在考验她么?   “好!一言为定!我一定会做到最好的!”花千骨踌躇满志的发誓,她一定,要做白子画的徒弟!!   卷二:瀚海难御折千骨·经年约满斗群仙      第14章 长留仙山      白子画本来想直接飞回去的,突然想起身边比来时多了一个人儿。   听花千骨自言自语似的在那嘀嘀咕咕,转身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肩上竟然趴了刚刚掉到自己酒盏之中的那条小虫子。   “白,白……这个是糖宝。”花千骨给他介绍说。   “我不叫白白。”白子画叹口气道。   花千骨顿时面红耳赤,怎么她一紧张就结巴的坏毛病还是改不过来呢!她也不知道叫他什么啊,她现在又不能开口叫他师父,叫大叔大爷的好像也不对。   “你称我尊上就行了。”白子画看着糖宝正在挤眉弄眼的弯腰鞠躬和自己打招呼,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招了招手,一朵云彩从半空中飘了下来。   在花千骨的啧啧声中,白子画已站立云中,回头看她。   她连忙费力的拉扯住软绵绵一团团的云朵往上爬,白子画也不理她,好不容易等她爬了上去,还没坐稳,云已经嗖的一下飞上半空中了。   花千骨吓的紧抱住云朵不放,探出头往下看着,不过飞的太高太快了,什么都看不怎么清楚,除了云还是云。   不过这个比刚刚乘的随风飘摇的树叶小船要舒服平稳多了,虽然速度惊人,但是仿佛雪橇在云海里滑行一般不会让人觉得不适。而且一伸手就可以够到身旁漂浮的云,却不像身下的这一朵有固定的形态。   应该是用法力凝成的吧,不知道可不可以吃。花千骨一时好奇,忍不住悄悄的埋下头咬了一口,软软的,绵而轻柔,入口竟然化作滴滴甘露。   哈哈哈,味道真好啊!   咬一口,又咬一口,再咬一口……   “你打算把这朵云给吃完么?”白子画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突然开口把花千骨吓一大跳,差点没被云给呛到。   “呵呵。”花千骨尴尬的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一向话多,也明明憋了好多问题在心里想要问。可是坐在云里,看着高高矗立云端的白子画的背影,就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糖宝实在是忍不住了,无话找话的问他。   “尊上,长留山离这远么?”   “我们现在在极西的昆仑,长留山远在东海之东,还是有点远的。”况且他还不是御风而行,云上又还多了件“行李”。   “我可不可以一直跟在骨头妈妈的身边啊?”   骨头妈妈?白子画看了花千骨一眼,花千骨尴尬的低下头去。   “可以。”   “哦耶!太好了!”糖宝继续回到花千骨耳朵里睡大觉,嘿嘿,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毕竟是仙山,就算有人对自己这个小精怪不满意,以后也没人敢提意见了,因为是尊上亲自批准的,哼!   到达长留山之时已经是日暮时分。若是单靠花千骨腿力,怕是得走上好几年吧。   听到糖宝的惊呼和尖叫,花千骨睡眼朦胧的从云中抬起头来。   遥望四周,到处都是水茫茫,深蓝一片,他们早已到达东海之上。海风一吹,清醒了大半。望向前方,顿时傻眼,张大的嘴巴绝对可以把她自己的拳头塞进去,目瞪口呆的注目着眼前海市蜃楼一般的长留仙山。   夕阳的余晖丝丝缕缕的从天空中金色的大洞里倾泻而出,海面倒影粼粼荡漾,浮光闪烁。身边不时有头上长着漂亮花纹的鸟儿飞过,鸣叫犹如管乐。   花千骨擦擦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桃源仙山,本以为昆仑瑶池已是美仑美奂,没料到长留山更是惊艳绝伦。   主岛方圆千里,呈一个不规则的奇怪八卦形状,整个的漂浮在半空中。周围斜上方三座小岛,犹如日月星般将主岛环绕。同时三座小岛上,缎带一般垂下巨大的瀑布,以银河落九天的奔腾气势倾泻而下,流到主岛之上,然后再整个的由主岛四面八方每个边缘倾流入海,在半空中建起巨大而壮观的水帘幕。在夕阳残照下,唯美得犹如幻象。   而远处的空中,还散布着大大小小零星的仙岛和仙山。有的秀奇,有的逶迤,在一片海色天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灵动。   我以后竟要在这样的仙境里生活么?花千骨微微有点头晕目眩。   “中间的主岛是长留山,山上弟子八千。经过一年的初步修习后,会根据自身体质和能力,选择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一行集中修炼,仙剑大会后,才能正式拜师,由师父亲授。那三座小岛上分别是贪婪殿,销魂殿,绝情殿,一般不让随便上去。岛上规矩甚多,以后自然会有人教你。”   “尊上是属什么行?”花千骨抬头看他,久久的移不开眼睛。   “水。”白子画淡淡开口,听得她一阵清冷入骨。   “哦。”下决心要好好学水系的法术,一年后的仙剑大会上好拜他为师。   隐隐可以看见三座小岛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笼罩主岛的光壁,随白子画穿过时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岛上的山近了,广场和大殿都近了。花千骨看到许多身着各色袍子的人在广场上似是修炼还是习武。   白子画绕开前殿,直接降落到后殿中央。   “恭迎尊上回山……”四周哗啦啦跪倒一片。   花千骨略显手足无措的从云上跳下来,跟着他朝大殿走去。看众人都悄悄的在打量自己,不由得浑身不自在。   四处张望着,大殿雄伟威严,层层华幔,殿四角都燃着贵重的沉香。   “十一。”白子画唤道。   “弟子在,尊上有什么吩咐?”   花千骨抬头看来人,发黑如墨,眼湛如丹,成熟中又带着一分书生的儒雅,一看就十分干练。   “这是新进师门的弟子,你帮她安排一下,有什么不妥之处再问我。”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却发现被什么拉住,转过头,看见花千骨眼中隐有不安的拽住自己衣角。   “没事,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十一,他会带你先熟悉一下环境。从今天起,你就是长留门下正式的弟子了。”   花千骨看着他没有回头的慢慢走远,远的她觉得自己别说一年,就是一世也追不到他的身边。   前面的青衣男子神色淡然,双手插在衣袖里,悠悠的踱着步子。   “我叫落十一,是尊上师兄摩严的大弟子。”   “我,我叫花千骨。”   “我叫糖宝。”糖宝从花千骨耳朵里悄悄探出头来,果然它法力还是太弱啊,连在瑶池都没事,一来到这长留山却头晕的不行。   落十一眼睛一亮,下一刻又将那份喜爱和惊讶深藏了起来,狭长的凤眼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      第15章 三生池水      “长留仙派上下弟子八千,掌门是尊上,主掌绝情殿。他的师兄也就是我师父摩严主管长留大大小小的事物,主掌贪婪殿。小师叔笙箫默性格慵懒,主掌销魂殿,但是很少过问派中事物。”   “哦。”花千骨点点头,一面东张西望着。大殿雄伟壮丽,高而空旷,层层深紫色华幔,地上铺的全是上好的白玉,甚至可以映出人影。几人才能合抱住的巨大柱子,上面镶嵌着颗颗夜明珠。   落十一在前面走着,双手依旧插在衣袖里,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小女孩穿的破破烂烂的,没有一点根基和法力,也看不出什么仙资和不同,不会是尊上随便在凡间捡回来的吧?十个仙班理应是应该把她插进最末一个的。但是,毕竟是尊上亲自领回来的,身上还带了一只灵虫,也不知道底细和来头,也不能随便敷衍了事。真是的,尊上也不详细吩咐一下,让他好难办啊。   唉,还是秉公一点吧,不然师父那里才真是难交差。   “千骨,新进门未拜师弟子一共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仙班,每个班大概五十人,前面几个班的大多是各派推荐过来,或者仙资极高或者本身法力已经很强的,你可能跟不上进度。我把你放在癸班可好?班上的多是凡人和初修者,进度会比较慢一点,你跟起来不是那么吃力。”   “好。”花千骨点点头,心道不知尊上会不会亲自给他们授教呢?   走过长长的回廊,周围不时遇到身着各色袍子的仙人,身上有的挂铃,有的挂花,神色淡然而有礼的和落十一彼此点头相招。虽然各个风姿绰约,但是前有白子画一相比,花千骨再看眼前一切皆是平常了,眼光也不多做流连。   突然想起茅山派掌门的宫羽还揣在自己怀里。王母应允过替自己召集茅山门人,到时候云隐应该会知道来这里找自己吧?到时候把宫羽和那两本古籍一起交还予他便行了。其他的自己都不懂,既没资格又没能力,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总的来说清虚道长和林随意拜托自己的两件事便也算办妥个七七八八了,还算万幸。   只是现在自己到了长留山,要是朗哥哥去茅山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呢?还有东方彧卿,回去办事也不知道办的怎么样了。还有村里的张大夫他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捎封信回去,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找到安身落脚之处了呢?想来想去,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世上,认识的,有所挂牵的,竟然只有寥寥不到数人而已。   跟在落十一后面出了大殿,许多人老盯着她看,她低头看看自己浑身邋里邋遢,脏兮兮的,腰上甚至还插了把镰刀,的确是太乡野太像要饭的了,和这长留仙境连空气里似乎都飘着仙气蒸腾着祥瑞的感觉完全格格不入。   “对了,千骨。”   “呃?”   “你刚来很多还不懂,可以慢慢学,但是一定要记住,长留山尊卑等级严格,规矩众多。你入门现在最晚,整个师门上下你都要称师兄师姐,小师叔面前无所谓,但是在我师父面前一定要格外注意言行举止。门人的话,称掌门为尊上,我师父世尊,小师叔儒尊,见了皆要行跪拜礼。不可随意出山或者入海,也不能去后山禁林,三殿更不准去。每夜亥时休息,卯时必须早起晨修。山中门人住宿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偏殿。你住亥殿,癸班的仙导是朽木清流,一会我带你去见他,到时候他会给你安排课业、修习、食宿等具体生活方面的问题,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也都可以随时问他。”   “哦,一年拜师之后也这样么?”   “得道之人通常讲入定,不需要睡眠和食五谷了。但是这长留山上大半还只是凡体和级数较低的仙人。等你一年之后拜师了,大部分时间便都伴在自己师父左右,各个师父有各个不同的教导徒儿的方法,管教和态度各有不同。”心里默念一句,不要衰到遇到像他师父那样严厉的人便好。   “师兄你能拜世尊做师父一定很厉害吧?”   “其实厉害倒说不上,不过是我办事老练沉稳,可靠得体,深得他老人家欢心就是了。用一些弟子背后的闲言碎语来讲,就是会拍马屁。”   花千骨愣在那里不走了。   落十一转过头来对她一笑:“看你年纪尚小,心思单纯,但是你既然来了这,私下我还是要提醒一下你。你没有背景没有法力又没有权势,难免还是会背地里受些欺负。而且你是被尊上带回来的,很多弟子都看见了,肯定会有人故意刁难你。若是太过分了,你大可找我或者清流帮忙。但是派中事物繁多,不可能每件事都照顾得到,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靠你自己应对。”   “这么复杂么……”花千骨一脸茫然的望着他。   “还好吧,等你适应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两人绕来绕去,到了另一座和方才雄伟迥然不同的华丽大殿中,迎面突然飘来一朵红云。   花千骨眼睛一花,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觉得额头中央被人弹了一下。   “火夕,你又顽皮了。”落十一叹道。   “没有啊,师兄,我大老远就闻见好东西了,怕被青萝又抢了先,就先打上记号啊!”   那一团红云初时随风流动,而后渐渐凝聚成形,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红袍如火,玉带束腰,腰间别了朵宫花,却是红到滴血的纤姬子,华贵中又带了点吊儿郎当。   花千骨觉得额头上隐隐作痛,揉了揉,抬头瞪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年。   “是新来的?就是刚刚和尊上一起回山的那个?”   “恩,你别也跟着欺负新人啊,她什么也不懂的,我正要带她去三生池。”   “那么脏,是该好好洗洗。”火夕从半空中飞了下来,花千骨看到他脚上隐有火焰翻腾,不由咂舌。   火夕绕着花千骨一圈圈转着,眼睛骨碌碌的转,显得有点油腔滑调。突然靠到落十一身上,攀着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落十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火夕伸出手正要去看花千骨挂在脖子上露出来了的天水滴,却见眼前电光一闪,手指疼的麻痹了一下。   咧着嘴郁闷的转头,却看花千骨肩上趴着一条晶莹剔透的小虫子,气鼓鼓的小脸,额头的两根触角还滋滋的冒着电光和火花。   有没有搞错,这么小的虫子居然敢放电打他。火夕伸出手指想去捉它,花千骨连忙退后两步,躲到落十一身后。   落十一嘴角难掩促狭的笑意,道:“别玩了,她叫花千骨,以后是癸班的学生。看见清流没?”   “没有,他一天神出鬼没的。嘿嘿,花千骨,以后好玩了。我先走了,要是碰见青萝千万别说见过我。”正说着又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落十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那个是谁啊?”花千骨好奇的问。   “火夕,是小师叔的弟子,生性顽劣,师叔都管不住他,或者说根本就懒得管他。他口里的舞青萝也是小师叔的弟子他的师妹。长留山最让人头痛的一对活宝,常常惹祸。偏偏小师叔护短的很,众人都拿他们没办法。”   “世尊和儒尊都有很多徒弟么?”   “没有,师父连我收了三个徒弟,其实我不算是老大,之前听师叔说还收过一个,后来被师父逐出师门了。现在加我下面还有两个,青丘之狐和上上飘,小师叔就火夕和舞青萝两个徒弟。”   “尊上没有?”   “恩。”   “为什么呢?”   “可能是身边事物太多,牵绊太多吧。”落十一沉思道。   花千骨不明白的摇了摇头道:“我要拜尊上为师!”   落十一惊了一惊,回头望着她。   看她无比坚定的重复道:“我要拜尊上为师。”   突然忍不住笑了,俯过身来悄声在她耳边道:“其实我之前也这么想的……”   花千骨歪着的脑袋被他敲了一下。   “想当尊上的徒弟比登天还难啊,不过你加油就是了!”   “尊上和我说要是一年以后让他满意的话,就考虑收我!”   “真的?”落十一瞬间脸跟吃了烂柿子一样,瞠目结舌的简直不敢相信。   “恩!所以这一年我一定要努力!”花千骨握着小拳头在空中一挥。   落十一高高的挑起眉毛。尊上竟然说了这种话么?嘿嘿,这下有好戏看了。不然这远离尘世的长留山,真是好无聊啊!   “对了,师兄,火夕师兄他们穿的衣服好像颜色都不一样啊!”   “恩,对,等一年之后你确定了自己五行修行的主要方向,那一系的便多穿那一色的衣服。如金属黄色,木属绿色,水属白色,火属红色,土属黑色。但是没有硬性的要求,随个人喜好而定。但是腰间的宫铃宫花宫玉什么的,却一定会随着体质和法力所属而改变颜色。”   花千骨恍然大悟的点头,怪不得尊上的羽毛是白色的。火夕的宫花是红色的,再看看落十一腰间的宫玉,是只黑色的麒麟。   “我是不是拜师的时候就可以挂铃铛了?”花千骨看那麒麟生得好看,忍不住用指头碰了碰。   “虽然这个也要看法力,但是你如果做了掌门的徒弟,挂铃肯定是没问题的。”   “恩恩。”花千骨开心的点头。   落十一眼角瞟了糖宝一眼,看它又无精打采的爬回花千骨耳朵里打盹去了,不由有点好笑。   “到了,这就是三生池。”   落十一指着那三个不规则的池子道:“这个是三殿的圣水,你分别在里面洗一下身子,去一下凡胎带的污秽和瘴气,贪婪殿的水洗贪,销魂殿的水去欲,绝情殿的水绝痴。洗过大脑会清明许多,这是正式成为长留门人的重要仪式和浴洗礼。”   “哦……”花千骨在一片水雾当中有点迷惘。   落十一指了指旁边放的整洁的衣衫道:“换洗的在这。我在外面等你,一会你自己出来。”   “好。”   走了半步犹豫一下又转过头来道:“可能会不同差别的有点疼痛,如果哪一池的水实在受不住就别勉强自己非洗不可,没多大关系。”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低下头看着那池水清澈透亮,上面还飘荡着几片白的粉的花瓣,墙上三个龙口里缓缓的吐出清流,和普通的浴池倒也没什么不同。把耳朵里的糖宝弄醒了,怕它被水淹到。   “糖宝,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不对,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啊?公的的话不可以看我洗澡哦!我得找个带子把你眼睛蒙起来。”   糖宝一头黑线。   “我是妖精,还没变身呢,雄的雌的我也不知道。你又没什么可看的怕什么!嘿嘿,我也要洗澡!”说着噗通一下跳到了水里,以它的虫泳式在水上来回翻腾着。   花千骨笑着脱掉衣服慢慢趟入贪池,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戒贪,戒欲,戒痴么?真好玩。   洗了一会又跳进销魂殿的水里去,依旧跟温泉一样,舒服又提神,整个心和大脑都变得空明无比。   最后是绝痴池里的水,脚刚一放下去,却突然有一阵奇怪的麻痹感传遍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连忙把脚缩了回来。   “怎么了?骨头?”糖宝在旁边池子里游得正欢。它身上的妖精气和这仙界气息经过池水洗涤总算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再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什么。”花千骨奇怪的再把脚放下去,却又没什么感觉了。难道是她抽筋了?   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额头中央两眉之间一个红色的火字若隐若现。怎么回事?用水擦了又擦洗了又洗就是不干净。   肯定是刚刚那个穿红衣服的火夕在自己额头上留下的印记。讨厌,怎么弄不掉呢?回头问问十一师兄去。   躺在水里,轻纱薄幔间,角落里貔貅金熏炉中满载檀香,催人入梦。花千骨舒服的迷迷糊糊忍不住睡了过去。   外面的落十一等得心浮气躁,那三生池里的水有净化人心的功效,但若是执念太深的人进去,却是苦不堪言,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会有许多人凭借法力,或者避开某一池的水不洗来逃过检验。但是就连仙人也完全做不到摒弃贪嗔痴念,何况是凡胎俗体?只要不是执念太深疼得太过厉害,勉强过关,他一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一般人进去还是会大呼小叫一下,这个花千骨进去半天一点声音也没有。看她年纪尚小,应该执念不深啊,不会是一碰到水就给疼晕过去了吧?      第16章 神仙学校      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却觉得什么在拍打自己的脸。   “糖宝,别闹……”以为又是糖宝在自己脸上爬来爬去,胡乱伸手挥了挥。   可是拍打仍不停止。   “千骨,千骨,你没事吧?”   一个焦急的声音很近的传来。   花千骨近日太过奔波劳累,好不容易从梦中挣扎着醒来。   却看见脸上停了一只纸鹤,吓了好大一跳。   “千骨?里面还好么?回答我!”   花千骨凝神一听,分明是落十一的声音。可是又是从脸上这只纸鹤传出来的。那纸鹤跟活的一样,用朱笔点了两个红色的眼睛,还扇动翅膀不停的拍打着花千骨的脸。虽然不疼,可是这画面还是有几分诡异。   “我,我没事!”她慌忙的把纸鹤从脸上拿下来,放在一边的白玉阶上。定了定心神,想是师兄看自己太久没出去,又不好直接冲进来,只好御了个小纸鹤进来看看自己。   找了找糖宝,看它懒洋洋的睡在水面上漂浮的叶子里好不舒服自在。拎它起来,三下两下的把它抖醒,糖宝取了片花瓣擦了擦身体,然后还抱住一片用牙啃啊啃啊的,啃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再从嘴里吐了点丝状物把花瓣粘起来,竟然做成了一件小衣服和小裙子的模样。粉粉的套在晶莹剔透略带翠绿的身体上,还臭美的在那转着圆圈扭屁股,可爱到不行。   花千骨忍俊不禁的也穿上一边准备好的衣服,样式和外面大多数弟子穿的差不多,简单大方,但是非常轻软,手感很好,是她从来没有穿过的珍奇料子。刚开始穿上的时候还有点大,很快便按着她的身形开始缩小,变得舒适而贴身起来。   花千骨啧啧称奇,糖宝不服气的嘟起嘴巴道:“哪有我的桃花衣好!”   待到出去落十一平时如此沉稳的人也已经等的焦躁不安了。   “这个是你的吧?”花千骨把那只纸鹤还给他。   落十一接过来:“已经湿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白巾,小心的把纸鹤糊糊包了起来揣在怀里。眼睛看到糖宝穿着小衣服,不由得愣住了,然后转过头去,另外掏出一方白巾在脸上什么地方擦了擦,然后迅速塞进袖子里。   “咳咳,你怎么那么慢?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不好意思师兄,我不小心睡着了。”   “睡着了?你有没有搞错啊!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三生池都是个恐怖可怕的地方,你居然在里面睡着了?”   “怎么了?洗的很舒服啊,一点没发现哪里可怕了。”花千骨闻闻自己身上,到处香喷喷的,很好闻的味道。   “这池水是用来过滤入门弟子的,算是浴洗礼也算是检验,一般邪念或者执念太重的人,不适合修仙,更碰不得三生池的水。以此来分辨是不是邪魔外道和有没有仙资和仙缘。但是毕竟只要是人都会或多或少的有贪念欲念和痴念,但是只要不很严重洗洗痛痛忍忍便也过去了。”   “啊?有这么厉害啊?”   “心正之人自然不怕,但是大部分弟子洗后都还是得褪掉半层皮的。”   “可是我什么事也没有啊!”   “很少有人能下三池水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哪怕是成仙之人也总是会有一点执念。这水对于心正者可清心中杂念,还有对疗伤都有很强的功用。但是对于邪魔外道,就跟剧毒强酸一样没有区别了。”   “这么可怕?”   “门中的几大刑罚中便有一条是浇三生池水。对于惩罚执念强的人比什么打板子的不知道疼痛多少倍,全身跟剥皮似的。我就亲眼看到过戒律阁惩戒一个强奸了多名凡妇的弟子被拖进销魂池里,活生生被腐蚀到骨头渣渣都没剩下。”   花千骨额头开始拼命冒汗,搞了半天刚刚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道回来自己都没察觉啊。跟着落十一继续往前走,感觉周身轻松多了,飘飘跟在云里似的,就是肚子饿的厉害。   走到大殿门外,刚刚来的太急都没仔细的看。现在到处瞭望,才把周遭全貌尽收眼底。   他们现在在的是长留山中心最高的正殿长留殿,比起她之前见过的茅山九霄万福宫高大了不止两倍余,深红色,深灰色还有金色交相掩映,肃穆庄严又大气华重,让人仰头之间忍不住便想跪倒。长留山漂浮海上,盛产玉石,几乎所有地面,连广场石阶都是用不同质地的白玉石铺成,举头漂浮的三殿,更是犹如璀璨的水晶宫一般,在血一片的红霞映衬中,灼灼生辉。   落十一给她指道:“长留山一正殿三圣殿,九阁十二偏殿,正殿多是集会祭祀或者处理山中大事,三圣殿在头顶上,由尊上,世尊,儒尊分别居住掌管,九阁是长留山九位德高望重的仙老掌管,有戒律阁,藏书阁,封魔阁,医药阁,礼乐阁,书香阁等等。山中大事也不是尊上一人说的算,需要三殿九阁一起讨论。我已经派人去找清流了,他一会就过来,他是你癸班仙导,会带你先去书香阁给你登籍,领了仙号再带你回亥殿休息,然后明天就可以跟着癸班一起上课了,还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向他请教。”   花千骨看着远处廊上果然有个男子走了来,体态修长,却半佝偻着身子,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倒像喝醉了一样没有精神。腰间插了把断刀,头发乱蓬蓬的,有几缕白色,像是染的一样。衣服也是穿的松松垮垮邋里邋遢,一只胳膊还露在外面,上面有一个古怪花纹的纹身。面上胡渣隐隐,落拓而沧桑。走到二人面前,眼皮耷拉着,肩膀耸起。   “叫我来什么事?”挠挠头,一面还无精打采的打个哈欠。   落十一无奈的摇头:“你这样被尊上看见也就罢了,我师父看见非又得重责你了。这是尊上刚带回山的弟子,分到你的班上,她还什么都不懂,你多照顾她点。”   朽木清流这才完全的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花千骨叹口气道:“你又来给我添麻烦了,把这样体质的孩子扔给我。”   “我会努力的!不会给你添麻烦!”花千骨突然开口保证道。   朽木清流笑了笑,弯下腰来,伸出手掐了掐那张仰望自己的小脸。   “好了好了,你这混蛋,知道我对可爱的小女孩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走吧走吧,我带你去报道。”   落十一朝她挥了挥手,让她跟着去。花千骨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挥手再见便跟着朽木清流走了。   余下的事倒也简单,登籍什么的朽木清流基本上都帮她办妥了,花千骨领了些七七八八的物品,还有一个仙号,写的是花千骨不认识的文字,刻在一块不规则的黑色辟邪木上,是身份的证明。她怕弄丢了,小心的挂在腰间。   来到亥殿前,花千骨举头望,足足有九层高。住的和她一样大多是刚入长留的弟子。拜过师的便跟着师父住别的殿或者外出云游去了。   她住在顶层上,爬楼梯爬得要死。打开门,却见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桌上看书,翠绿色的衣裳,头上扎着几条细细的发辫,回转头来,明眸皓齿,肤光胜雪。花千骨怔了怔,那女孩也怔了。   朽木清流先一步进去:“轻水,这是新入门的小师妹,也是癸班的,今后你们一起住。”   轻水点点头,微笑的走过来接过花千骨手上的包袱和行李,一边帮她放在榻上,一边说道:“我叫轻水。”   “我叫花千骨。”   朽木清流交代道:“千骨很多东西都还不知道,你慢慢帮她熟悉一下。明天带她一块上课。我先走了,酒瘾又犯了。”说着打着呵欠拖着步子走远了。   第一次和同龄的女孩呆在一起,花千骨微微有点不自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好轻水比较活泼,小嘴不停的说着,两人很快便熟识了。糖宝睡饱了也懒洋洋的从花千骨耳朵里爬出来,打量着四周,干净整洁的小房间,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轻水很怕虫子,不过看糖宝那么可爱,也壮着胆子摸了一下,咯吱的糖宝直笑。   听到花千骨肚子饿的咕噜噜的响,轻水带她去每层的一个厨房里找了点东西吃。因为太饿,忍不住就吃了个饱,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才蒙蒙亮就被轻水叫醒了,看糖宝在枕头边睡得还正香也就继续让他睡。抱了昨天领的几本书就跟着轻水去上课去了。   上课的地点在午殿,同样也是九层高,但是样式和风格和亥殿不太一样。   从轻水口里,大概知道了他们要完成的课业是哪些。最基本的有锻炼体力韧性的体能课,有系统讲述仙术道法的理论课,还有关于六界史的历史课,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课,还有像骑射、御剑、防守、飞行等各个的实践课。   每个阶段开的课都不一样,各个班的师者也不同。大部分的课是和其他班混着一起上。花千骨晚来了一个月,所以进度可能会比别人落下许多,需要自己努力补回来。还有不到一年就结业的话,每个弟子都在拼命努力,好在仙剑大会上崭露头角拜一个好师父。   她们现在去上的是上午的历史课,因为来的比较早,教室里还没几个人,花千骨坐在垫子上,趴在案上,依然犯困的不行,她还从来没试过起那么早的。   轻水一看就很有八卦女王的潜质,每进来一个人,不管是自己班上的还是别人班上的就兴高采烈的给花千骨介绍着。花千骨无力的睁着眼睛,看着那些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但是大部分年纪都十多二十左右,最小的大概只有六七岁。   教室里坐了三个班,甲班的坐中间,丁班的坐右边,癸班的坐左边。甲班的弟子一个个高声喧哗着趾高气昂,一看就很有优越感,似是很不屑和最后一个班在一起上课。   “能进甲班很不容易,他们都是很有仙资的弟子,入门之前已经有了不小的法力。而且大部分甚至是其他各派掌门或者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的子女,本身就有仙骨不是凡胎,特意送到长留来清修,所以一个个娇蛮无礼,很不好惹。”   “为什么不在自己门派修习?要送长留来?还有,仙人居然可以生孩子么?”花千骨目瞪口呆。   “笨,道家有双修的啦!而且除了天庭有一些特别的规定,大部分仙人都可以自由恋爱和结合。其实你别看成仙了,除了有法力之外和凡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的修道者,都只顾着提高自己的法力,在德行和心灵上甚至比凡人更污秽不堪。”   “没有啊,尊上就很好。”花千骨想起那个不染一丝尘埃的身影,不由得有点出神。   “能把那些和尊上比么,整个仙界上上下下都敬他如神明。对了,你看到那个刚进门被人簇拥着中间穿红衣的女子没有?”   “看见了。”花千骨有刹那间的惊诧,世上竟然会有人艳丽成这样,小小年纪已经是绝色无双。虽然和她在天宴上看见的七仙女,嫦娥她们比起来,还差了点风骨和气质。但是一定岁月的积淀之后,肯定能后来居上。   “那是霓漫天,蓬莱仙岛岛主的女儿,也算是这届弟子中的仙资奇葩,很多男生喜欢她像众星捧月一样。就是狗眼看人低,喜欢惹是生非,其他班的女生都很讨厌她,却也不敢惹她。她从小就开始修炼,法术非常厉害。”   轻水说着又转过头去,跟周围班上的人介绍花千骨。因为大部分是出生寒微的凡人,所以各个都和蔼可亲比较好相处,很快便熟识了。   过了一会老师进来竟然是白个胡子长得快要拖到地上的坏脾气老头。迟到的全部被他在门口罚站。   “我好像昨天有见过他。”花千骨想起昨天在书香阁时有看到他从里面出来。落十一还跟他行礼来着。一看他腰间,挂着个黄色的什么,应该五行是属金的,却又看不出来挂的是个什么东西,便指了问轻水。   “那个是宫木,礼乐课上有学到过。一般仙的等级按佩戴的宫物来判别。掌门是宫羽,从凤凰到麻雀,颜色什么的也各有不同,长留山佩带的只有尊上。接下来是宫石,不是普通的石头,是水晶啊玛瑙琥珀之类的。佩带的有世尊、儒尊和九阁长老。然后就是宫木了,柳木檀木黄杨木,桃翁师尊身上的那块是桃木,身份也是九阁组成的元老级别的,极其尊贵。然后之下便是宫玉、宫花、宫带还有宫铃了。严格的说一共七级,有的小派人少,可能会缺里面的一两级。”   “宫羽,宫石,宫木,宫玉,宫花,宫带,宫铃……原来朗哥哥和我少说了几个。”花千骨喃喃着,默记于心。   大略的翻了翻手中的书,写的也是六界的大概历史,却明显比清虚道长给自己的那一本简略了很多,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特别是关于仙界的谬误特别之多,很多歪曲事实的地方。而关于神界,几乎只字未提,说是六界史,却明明只有五界。而且对于妖魔二界,也是大加批驳,把妖魔鬼怪都写成十恶不赦需要仙人去降服的东西。   桃翁在上面讲的滔滔不绝,花千骨在下面听得头都痛了。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还不如她自己看清虚道长写的书。加上觉没睡够,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突然感觉谁在下面掐她,慌忙的抬起头来,却看见桃翁站在自己面前。轻水在一旁使劲的使眼色。   “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花、花千骨……”这下死定了,第一天就在课堂上睡着了,要是传到尊上耳朵里……   “俗话说笨鸟先飞,你身在癸班却一点自觉都没有。人家甲班的人还在认真听课了,你却在这梦庄周去了。看来我刚才讲的你都知道了,那我就考考你。答不出来你就给我留下来把整本书抄上个二十遍。”      第17章 上古神器      桃翁的白胡子一抖一抖,脸却又彤红彤红,感觉像一个长着白色叶子的熟透了的桃子,不过当然这个桃子的皮有点皱巴巴的,样子十分滑稽。   如果平时花千骨可能还有心情研究一下,可是这时候花千骨可没有心思笑。那么多双眼睛兴趣盎然的盯着自己,大部分还不怀好意的等着看自己出丑,这种滋味可真是如坐针毡。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只要她别惹什么麻烦,传到尊上耳朵里就好了。恨只恨今天怎么没把糖宝带来,不然有它在耳朵里,才不怕被提问呢!   桃翁为人倒也不坏,就是有些势利,爱从一些阔绰弟子手中捞些油水和甜头。昨日尊上亲自领回一弟子之事,很快便在长留山上传开了。碰巧又在书香阁碰到,看花千骨又瘦又小,一副穷酸样,心里本就不太待见。今天竟然还敢第一堂课就在那打瞌睡,也实在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可是毕竟是新来的,又是个凡人,什么都还没学,若是故意刁难她,又恐落人口舌。就先问个最简单基本的吧,她若是答不上来,自己更有理由好好管教管教。   于是仰天负手一边摇头晃脑道:“代表身份的宫物你按等级依次先列举一下。”   花千骨和身旁的轻水同时松下一口气来,这不是刚刚才在讨论么,正撞在枪口上。哦哈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花千骨很快的把那七种背了一遍。   桃翁一看没难住她,便又道:“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的,那仙界的品级和排位,还有各个门派,各路神仙,你都列举出几个来。”   轻水听了,悄悄用手想在花千骨腿上写答案,却被桃翁一瞪,当他老糊涂,老眼昏花啦?   花千骨回忆了一下东方彧卿,轩辕朗跟她说过的,不慌不忙道来,然后又想起在群仙宴上见过的仙人,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长串。   四周微微有了点议论声,连轻水的眼睛都睁大了好多,花千骨说的许多她连听都没听过,却见她说的跟真的见过似的。   桃翁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冷哼一声道:“那我再问你,上古十六大神器是什么?”   四下一片寂静,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教过,而且神器因为是封印之物,本属禁忌,知道的人根本不多,桃翁分明是在有意刁难。   花千骨抹一把汗,还好前两天自己翻六界全书时特意去找过拴天链,顺带看了一下其他的几件神器,嘿嘿。   “分别是轩辕剑、东皇钟、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神农鼎、崆峒印、昆仑镜、勾栏玉,夺魂箫,浮沉珠,催泪铃,玄天伞还有拴天链……”   她却不知她若是回答不知,也算给了桃翁一个台阶下,像桃翁这种气量狭小的人最讨厌的便是自以为是的学生了。四下议论纷纷,如此桃翁面上可挂不住了。   “你可只举了十五件。”   “可是女娲石已碎……”   她看到桃翁身子震了震,脸由红变白,连忙闭嘴。   “女娲石已碎?”桃翁喃喃着,满脸不可置信。   花千骨略觉得奇怪,桃翁应该对这些了如指掌的才对,难道会不知道?   “对啊,不是碎了很久了么?十六件神器还有封印能力的应该只剩九件了,所以要好好保护,特别是那琴……”   桃翁身子晃了晃后退两步,眼睛睁得老大,惊恐道:“怎么可能……不、不是还有十件么?还有,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伏羲琴是长留山所守护的神器么?书上有写啊,不但伏羲琴,其他几件除了下落不明的没有记录之外,什么时候,落到何人之手,又都曾被何人何门何派守护过,都很详细的说明。另外难道自己特意去群仙宴通知大家拴天链被夺的消息,尊上回来都没有说过?花千骨觉得很奇怪,小声咕哝道:“茅山的拴天链被夺了啊……”   却不知道为了不引起恐慌,连妖神出世的事除了各派掌门和长老,基本也很少人知道。花千骨看书上好像是如实记录的很容易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却不知书中字字所叙述的都是惊天的大秘密。   桃翁青白的脸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厉声道:“你跟我来!”说着甩袖出门。   课堂里一片混乱。花千骨望着轻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答对了也要惩罚她啊!呜呜呜……   轻水连忙使眼色让她跟上去。花千骨几步小跑,只觉得身后有一道利刃般的凌厉目光注视着自己。转过头,却只看见霓漫天高傲轻蔑的眼神。   不对,不是这个。匆忙扫视了一周,见到的却都是嘻嘻哈哈幸灾乐祸的脸,暗自无奈的跟着桃翁走了出去。   却没人注意霓漫天身后坐着的优雅从容的蒙面青衣少年,本来他的装扮在课堂上显得尤为奇怪和扎眼,大家却好像见怪不怪一样。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脸,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直都是冰冷而漠然的独来独往。身在甲班,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和背景,只知道他名叫朔风,法术已经非常厉害了,所以没人敢招惹他,也没人跟他说话,除了霓漫天坐在他前面,左右都没人。   此刻他一向冰冷漠然的眸子却变得犀利起来。眼中一丝兴趣和诡异,微微低头默念道:伏、羲、琴……   花千骨跟在桃翁后面一路小跑,没想到这白胡子老头走起路来那么快。   不一会儿进了长留殿,花千骨听见桃翁问一旁弟子什么,弟子答道:“三尊正在殿内议事。”   忍不住心中狂跳不止,莫非那么快就又能够见到尊上了?   只是桃翁不会是气急败坏下拉了她到尊上这来治罪的吧?这下惨了。   跟着桃翁继续往里走,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心里更加坎坷不安。末了到了议事厅门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心扑啪扑啪的在扇着翅膀在胸口乱撞。   终于异彩鎏金镶满宝石而又高大沉重的门慢慢被两侧站的弟子推开。花千骨直直的望见端坐在大殿正上方的白子画,心立马扇着翅膀飞到他那去了。   白子画依旧是一身不落尘埃的白衣,只是比那日腰间多束了一条宽边金带,出尘中更添了几分高贵和傲气,面色中更添了几分冷漠与威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姿态,让花千骨忍不住便想倾身膜拜。   “参见尊上,世尊,儒尊。”桃翁行了个礼,回头看花千骨,花千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拜见。   “什么事?”   花千骨听到一个威严又低沉的声音,眼角偷猫一眼。看见一个略比尊上年长的黑衣男子,眸子深邃的叫人一眼望不到底,眉头紧皱,额上有道挺深的疤痕,严厉中带几分凶煞,气势咄咄逼人,可见脾气不是太好,却也是帅得一塌糊涂。   这个应该就是世尊摩严了。   那左侧坐着的这个,不对,是躺着的这个应该就是儒尊笙箫默了。   花千骨狂汗颜。   与另两人不同,笙箫默紫衣玉带,慵懒却优雅,半倚在专门为其准备的铺满冰丝玉锦、雅致褥枕的卧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根长箫,飞速的在白皙修长的指尖旋转飞舞着。   摩严和白子画应该是见惯了他这副摸样,倒也不以为意,自动忽略。   花千骨盯着那银箫看,转得她有点头晕,心道不愧是三尊,无论容貌气质仙姿都比其他人强上那么多。再抬头去看白子画,却见白子画也在看他。可是视线却直直的穿透她而过,似乎又眼中无一物的感觉。   桃翁开口说话,花千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猜大概他是用密语在和三尊禀报什么事情。   呜呜呜,告状就算了吧,干吗还告得偷偷摸摸,让她想辩白都不知道该辩白些什么。   笙箫默似乎是渐渐来了兴趣,也不玩手中的箫了,身子直立起来,看着花千骨道:“二师兄,这就是你昨天带回山来的那个娃娃啊?”   白子画不作声,也不点头,面上毫无表情,让花千骨几乎快误认为上方是端坐于莲的白玉雕像。   摩严冷哼一声:“她是如何得知长留山护守的神器是伏羲琴的,你莫要捡了个妖魔回来,一身煞气,千载祸星!”      第18章 六界全书      花千骨心狂跳一下。隐隐听出世尊的口气不光是在指对自己,还有责怪白子画的意思。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太敢开口,如果说白子画给人的感觉已经是让人无法呼吸的话,摩严那种威严简直是压迫。随便一个眼神扫过来,简直都让人觉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怪不得长留山上上下下都忌讳他如深。   笙箫默却笑道:“大师兄你就别瞎操心了,二师兄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然后向桃翁使了使眼色,桃翁躬身退了出去。整个空荡荡的大殿,花千骨一个人在下面面对着三尊心里紧张更多了几分。心里着实在意的却是白子画脸上是否有丝毫不满的神情。   “听说,是你在群仙宴上传达的拴天链被夺,茅山被屠的消息?你叫什么名字?”笙箫默问,声音温柔中带着一股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腻,酥得花千骨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花千骨。”   “恩,真是好孩子,来,告诉儒尊,你怎么会知道长留山护守的神器是伏羲琴的啊?”花千骨背上冷汗直流,她倒情愿他像摩严世尊那样严厉的呵斥她,如此哄小孩的口气反倒让她不知所措了。   “是清虚道长给弟子的书中所写。”花千骨老实的回答。   “什么书?”摩严眉头紧皱,目光犀利似乎能洞穿一切。   “清虚道长写的六界全书。”   “他把这个写书里去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看来这臭道士还颇留了几手。”   “师兄。”白子画一开口便是断玉分金的尔雅古音,语气淡然,却分明在指责他对死者不敬。   摩严冷哼一声:“书里都写了些什么?”   花千骨心里也有微微不悦,道:“写的就是六界的大事记什么的。”   “有很详细的提到神器的事么?”   “除了下落不明的几件,其他都有写。”   摩严眯起眼睛:“其他几件在何人何派手里都有写?”   “是。”   笙箫默和白子画对望一眼,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落到妖人手里……   “呈上来。”   花千骨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   “我让你呈上来。”摩严话语里带了一丝不耐和火药味,似是不信竟有门下弟子不听号令。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心里斟酌着这书毕竟是茅山派之物,里面还记载了很多茅山本门的机密大事,是要传给茅山派弟子的。若是给他人看了,算不算是有负清虚道长所托。而且她听摩严一问,这才知道原来上古神器为何派何人所护守原来他们彼此并不知情。却不知道清虚道长是从何得知,并记载在了六界全书上。既然各派都怕神器出意外或者惹来像茅山一样的被妖魔屠戮,不愿意本门有神器的事被外人得知的话。那么这书若是被世尊等人看了,神器每一件在哪,他们就全部知道了。   虽然说心里面绝对没有任何怀疑三尊的意思,但是多一个人知道,肯定多一份不安全。况且也有违清虚道长的初衷。   她一下子进退两难,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望世尊恕罪,这六界全书是茅山派之物,里面许多茅山派还有其他各派的机密要事,实在不方便为外人看。”   笙箫默一听更加兴奋了,对那本书来了兴趣,对花千骨更是来了兴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不听大师兄说话的,这下有好戏瞧了。   “笑话,说的我好像窥探他什么道法秘籍似的,他十个茅山派加在一起,长留山都不放在眼里。他有胆子写下自派和别派的这些要事,我怎么就不能看了!给我立马呈上来!”   花千骨心里叫苦不迭,却仍是站直了身子,硬着头皮坚定道:“请世尊恕罪!”完了,完了,开学第一天不但把桃翁师尊给得罪了,连世尊都给得罪了,以后日子有得自己受了。   “你反了是不是!”摩严一拍桌子,吓得花千骨在那样的威严下差点没屈膝跪下去,却依然不为所动的顶着头上黑云一样密布的巨大压力。   笙箫默在一旁咧着嘴巴坏笑,完了,真的把大师兄惹毛了。   “师兄师弟,你们暂时先退下,她也有她的为难之处,让我跟她慢慢说。”白子画望着花千骨一个劲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眨啊眨的求救眼神,无奈道。   “哼,你自己带回来的,你自己好好管教管教!”摩严拂袖而去。   笙箫默失望的打个哈欠,银箫在指尖跳跃了几圈,形成一圈炫目的银环,然后不情不愿的出了去。他本来还等着看好戏呢。每次都这样,二师兄好无聊啊!不过也只有他以掌门之尊能说得动大师兄一点点了。不然殿下站着的这朵努力忍住不发抖的小花花,可就真要倒霉了。   突然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二人,花千骨求神告奶奶,自己心跳的那么响千万不要被尊上给听见。   “十一已经帮你把一切都办妥了吧?在这里感觉如何?可还习惯?”   花千骨不解的仰头看着他,不懂他为何明明语调温和,却总让人感觉不出丝毫的可亲和关切。   “恩,都很好。”若是能天天见着你那就更好了,花千骨在心里补上一句。   “你俗体凡胎,命格又是异数,和山中许多有仙资的弟子本不能比,以前身边又太多邪物缠身,体质外虚内空,修炼仙法,实属勉强,所以理应比他人更加努力吃苦才行。”   花千骨心头一暖,第一次听他跟自己说那么多话。天资不足,那就以勤补拙,无论如何,自己定不会负了和他的一年之约的。   “弟子知道。”   说着上前几步走上台阶直到他的面前,心也随着自己脚步上下忽悠。举起双手,低下头,却把那本六界全书呈到了他的面前。   白子画面无表情:“这又是为何?”   “弟子刚刚在课堂上闯上大祸,请尊上责罚。”   白子画似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很快便把这事想了个通透,摇头道:“你初入长留,很多事情并不知情,这事不能怪你。”   “可是长留拥有神器伏羲琴的事可能就此流传出去,或许会像茅山一样带来灭顶之灾。”   “以长留之实力,护守神器那是必然之事,不用流传妖界魔界也能猜到。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护守的是何物罢了。如今就算确凿又能如何,若是连长留都保不住神器,妖魔敢来硬的,那仙界也就无人可守了,这你不必多虑。”   “弟子明白了,请尊上收下这六界全书。”   白子画疑惑的看着她,不解她出尔反尔是何故。   “上面很多记载可能会对尊上首领仙界,除魔卫道,守护神器以防妖神出世有很大的帮助。”   白子画思虑道:“可是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是茅山派之物。”   “我相信尊上。再说清虚道长写这个肯定是希望它能够派上用场,他虽然把这个给了我,可是我并没有多大用处,很多东西也看不懂。若是尊上的话就不一样了,若能好好护守住其他神器,并且想办法夺回拴天链的话,相信清虚道长泉下有知会很开心的。”   白子画不说话。   花千骨又道:“况且经过这么一闹,这书在我身上已经不安全了。里面记载着这么多重要之事,若是被其他人强行夺了去,后果不堪设想。而千骨现如今还没有可以守住这书的能力,这书放在千骨这里绝对是祸不是福。如果尊上不介意的话,就请先替弟子暂时保管,等到千骨需要的时候再归还,这样可好?”   白子画漆黑如墨丝毫没有反光的眸子里更添一分深邃。盯着花千骨看了两秒,花千骨猝不及防的连忙低下头去。   他倒没想过她小小年纪看似弱不禁风,普通随意,做起事来却是周全而细致,心地有着几分过人的敏锐与聪慧。   “甚好。”白子画把书接了过来。手指不小心碰到花千骨的指尖,惊得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简直冷得跟冰雕一样。   抬头看白子画,只觉得他美归美,身上却没有半分人气,心上几分遥远和失落。也难怪,尊上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仙啊。   “若是以后有什么人在你身上想打听神器的下落或者其他,你就让十一来向我禀报,长留山这么多弟子,总也是混了不少不轨之徒的,你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留意。”   “弟子知道。”   “那退下吧。”   “是。”   花千骨快走到门边,突然转身对白子画回头一笑,宛若清流:“尊上我是不是以后都很难看见你啊!”语气不似方才硬着头皮的故作老成,又恢复到平时孩子气的天真无邪。   白子画怔了怔神。   “你们虽很少能看见我,却要知我总是在绝情殿上俯视凝望着你们的。”   花千骨用力的点了点头,她知道了,虽然可能今后一年内的日子里自己很难看见他。可是他却总在高处望着自己,和关注其他弟子的成长一样关注着自己,她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看着小小的身影退出殿内,大门重新又嘭的一下合上,四周安静无比。   白子画打开六界全书慢慢翻阅起来,末了把书合上,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第19章 御剑而飞      回去教室的时候,正是课间。花千骨依旧两腿依稀有点发软,轻飘飘的飘回座位上,轻水着急的问她怎么样,听到千骨说是被带去见三尊的时候不由得脸都吓白了。   “这怎么弄得跟三尊会审一样啊,不就是答几个题么,有必要这么大的架势?!这桃翁也太小气了!”轻水愤愤不平的说,拍了拍花千骨的背,“把你吓傻了吧?第一次见世尊和儒尊有何感想?”   花千骨满头黑线道:“呜呜呜,没感想,就是我貌似把世尊给得罪了。”   轻水张大眼睛道:“这下你完了,世尊可记仇了。他们没惩罚你吧?长留山的刑法很恐怖的。”   “那倒没有,就是问了些问题就让我回来了。”   “那还好,应该不是很严重,都是桃翁小题大做。喂喂,你觉得儒尊怎么样?”轻水挤眉弄眼道。   “儒尊?”花千骨枕着下巴歪着脑袋想了下,“还好吧,印象也不是太深刻。不过实在是一点也不像儒尊的样子,倒有点像……”   “像什么?”   “像狐狸,还老一脸坏笑,弄得我毛骨悚然的……”   “哈哈,我跟你说,世尊太严厉,尊上太冷漠,只有儒尊最好说话了。而且长得那么好看,温文可亲,儒雅风流,那个可叫风靡万千少女啊!整个长留山莫不以他为偶像。不信你回去我带你去别的弟子房间里看啊,到处都贴着他的画像。连他写过的草稿,传音螺记录下的箫声,拿出去都可以卖好多银子呢!”   “啊?”花千骨傻眼了。   “那尊上呢?”   轻水横她一眼:“你觉得有谁见过尊上敢生出半点异心么?我每次看他连头都不敢抬,他太高不可侵了,好像放在心里多想想都让人感觉是罪过。不然以尊上之姿,整个长留山乃至仙界还不疯狂啊!贪婪殿和销魂殿除了世尊和儒尊,好歹还有他们各自的徒弟,和几个专门服侍的弟子。但是尊上真的就是那么多年来一直一个人住在绝情殿,冷冷清清的。长留山大小要务一般都是世尊处理,尊上也很少露面。只有要事和重大仪式的时候出山一下,或者下一下长留殿。”   “一个人么?”花千骨回忆起他身上仿佛万年都化不开的冰雪,竟不自觉的有点微微心疼。想以后都陪着他,这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上课了,快坐好,这次我保证你不会无聊到睡着了。”   “谁的啊?”   “十一师兄的。”   “啊?”   “他是长留山首座大弟子,做事成熟稳重,很受三尊恩宠,讲课也很有趣,人气可是稳居前五的哦!”   “啊?还有排名的啊?”   “当然,目前按山中非官方发行,私下流传的《仙人志》上统计的票数来算的话,人气第一的是儒尊,第二是十一师兄,第三是尊上,第四是儒尊的弟子火夕,第五是世尊。”   “有没有搞错,连世尊都有人喜欢么?这年头女生的眼光都怎么回事?”花千骨望天长叹。   “切,这年头喜欢找虐的人多着去了,有人控腹黑男,也有人控大叔啊!何况世尊长得那么威严,好像天神一样,很多人都会不由自主在那种严厉下臣服吧!”   花千骨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说不出话来。   就看着优雅从容的落十一什么也不拿的走了进来,瞟见花千骨和她微微点了个头。然后道:“今天户外实践课,大家到外面校场上集合。”   周围一阵欢呼雀跃,一扑咯嗖的全部冲了出去。   “十一师兄教什么的啊?”   “飞行术中最基本的御剑术啊。你落下功课太多了,一点基础都没有,第一天就学这个太吃力了。”   花千骨跟着众人来到校场上排好队,落十一指着一旁架子上的一把把木剑道:“还是和上次一样,一人选一把。”   花千骨一面漫不经心的东张西望,一面伸手去取剑,没想到明明是木剑却奇重无比,猛的就往下沉去,把她拖得弯下腰。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讪笑。   花千骨吃惊道:“怎么会这么重啊,明明是木头啊!”   “这个是海轩木,不是生长在陆地上只生长在海面上,比玄铁还要重。”轻水也正费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剑。   “我晕,这样的东西能飞起来才真是奇了怪了。”   正说着突然有个东西从自己头顶上嗖的就飞了过去。周围传来一阵欢呼叫好声。   花千骨抬头一看,却是一身彩衣翩飞的霓漫天。   霓漫天显然是没入长留之前已经学会了御剑,有心显耀一样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左右翻转,技术着实不错,看得花千骨和其他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落十一又把心法和要诀什么的跟大家复述了一遍,可是花千骨根本就什么都听不懂。蹲在地上望着那把她几乎扛都扛不动的破木头发呆种蘑菇。   甲班的许多人都已经能够做到勉强让人和剑漂浮在半空中的程度,只是没办法像霓漫天那样自在飞行。   而自己班上的大多数人尽管对着那剑频频念咒,百般折磨,那剑依旧是纹丝不动。   轻水算是很厉害的,剑已经能够在她的指挥下腾空离地一米多高了。   四周不断响起弟子从剑上摔下来的哎哟声,花千骨和轻水两人看着大部分一个个四脚朝天,忍不住捂嘴偷笑。   花千骨跳到地上的剑上,踩啊踩,快飞啊飞,看那木剑比一般正常的剑还要宽上两指,却仍是不够一个脚面宽,之所以用这么重的木剑来练习,可能是因为不伤人的同时重心又很稳,可是一样还是很难在上面站立住啊。   落十一过来给花千骨讲了一下要诀,让花千骨先在一旁去默记下来。毕竟御剑而飞是较高段数的仙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虽然花千骨身上有了一些清虚道长传给他的法力,但是依旧不足以御使剑器,要多加练习。   花千骨连连点头,看着霓漫天在天空中自由的飞舞旋转,迷得下面的男生晕头转向,犹如一道耀眼而绚丽的七色彩虹。   暗暗下定决心,她也要赶快学会飞,这样才可以离天空更近,离绝情殿更近,离高高在上的尊上更近。   抬头仰望东边天空上漂浮着的绝情殿,和主岛巨大的长留山比起来,显得挺小的。瀑布从上面倾流而下,犹若一条银链,连接着长留山和绝情殿,仿佛不让它被风儿吹跑一般。而尊上,就那样日日夜夜一个人住在那样高处不胜寒的地方。   天空中三殿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屏护,盖子一样笼罩着整个长留。因而蓝色的天际偶尔会闪过一缕反着光迅速流动的虹彩。傍晚时候太阳下山,有时候还会在天空中整个投射出长留山的巨大倒影,犹若海市蜃楼,美轮美奂,和海中的倒影交相辉映,仿若有三座长留山。   花千骨又犯懒的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出神,却突然听见那边隐隐起了骚动。在一旁百折不挠跟木剑怄气作对的轻水立马拉起花千骨就奔了过去。   却见霓漫天站在朔风的面前眉飞色舞的挑衅着要跟他比御剑。   花千骨看他蒙着面,眸子冰凉冰凉的,感觉不太好惹,望向轻水,轻水在她耳边悄悄说:“那个男的叫朔风,也非常厉害,但是很神秘,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不论哪一科的成绩都很好,甲班他总和霓漫天争第一,所以霓漫天很看不惯他,把他视为自己拿到仙剑大会魁首的头号大敌。但是对方不知底细,又不太好招惹,只能变着法儿和他较劲。”   周围都是起哄的声音,花千骨四处看找落十一,却发现他远远站在一边却是一副完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朔风刚刚就一次也没有御剑飞过,看着霓漫天冷哼一声,懒得跟她无聊较劲,突的就和剑一起腾空而起,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嗖的就不见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东张西望到处找,天空中哪里还有他的半点痕迹。   挖,这么快的速度,真的只是刚入门的弟子么!花千骨张着嘴巴,望向长留殿大殿屋顶上。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影响,或许是清虚道长传给自己的道行和功力作用,或许是到了长留之后变得更加耳目清明,她发现自己看东西越来越慢越来越清楚了。   所以在所有人还在到处找的时候,很快的便捕捉到朔风向大殿顶上飞去的身影。虽然隔了还有挺远的距离,却清楚的看到他悠闲的躺在屋顶上,嘴里不知何时还叼了根狗尾巴草。朔风似是发现自己被人看到,犀利的眼神遥远的直视花千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电光火石的撞来撞去,最后噼里啪啦,花千骨明显敌不过的败下阵低下头来。      第20章 只争朝夕      乐声响起,下课鸟……   霓漫天气急败坏的扔了剑头也不回的走了,身边总跟着的那几个跟班连忙跟了上去。落十一手一挥,所有的剑全部回到了架子上。   “千骨你在看什么?”轻水问。   “没什么没什么,肚子好饿,吃饭去吧?”花千骨收回目光。   回到寝室一推门,糖宝就啪的飞到花千骨脸上,抱着她的鼻子呜呜呜的哭。   “你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呃,是一个虫留在这里好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骨头妈妈到哪我都要跟着去。”   “好好好,我不是看你那么爱睡觉,我们天还没亮就得起了不舍得叫醒你么?”   轻水找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首饰盒给糖宝做房子,怕晚上和花千骨睡不小心被她压倒。而且兴致勃勃的亲自动手给它缝了小枕头,小被子,还有小衣服。   花千骨拎着那些袖珍的小玩意哭笑不得。   夜里轻水睡得很沉了,花千骨依旧在灯下看书。时间不多,她需要尽快把那些落下来的补上才行。   糖宝躺在桌上的新房子里,开心的滚来滚去。睡了一觉醒来,看见花千骨依旧在看书。   “骨头睡觉了吧,那么晚了。”糖宝打一个呵欠,睡眼惺忪的样子,花千骨忍不住伸出小指去咯吱它。   “你先睡吧,乖,对了,那本六界全书你已经全部看过默下来了吧?”   “当然啦!”   “那就好,我把原本拿给尊上了。”   “为什么啊?”   “恩,反正上面写的你都知道,那上面写了太多重要的东西,我保护不了,一不小心反而会出乱子,交给尊上保管就放心了。”   “这样挺好的,那另外一本记载着茅山道法的要诀与精髓的你留着好好修习吧,清虚道长基本上把他余下的道行和仙力全部都传给你了,但是你没有修道过,所以半点都不能运用。现在再想赶上其他人的进度以你的凡人之资自然是十分吃力,你先从茅山的道法入门,然后再修长留的会比较容易得多。”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糖宝,我发现我看东西好像越来越清楚了,记忆力也越来越好,这是所有凡人求仙洗过三生池之后都会这样,还是因为清虚道长的原因?”   “可能两者都有吧,传到你身体里的仙力虽然你不会运用,但是让你的五识更加清明那是必然的。”   接下去的日子里,花千骨花了大约十天,几乎不寝不眠的把所有的书都看完默记了下来,先夯实了理论。   然后每天深夜在亥殿后的林子里开始修习茅山道术,还有白天课上所学。导致每日的凝神入定课上总是打瞌睡。   还好糖宝总是呆在她耳朵里,帮她应付各种麻烦。例如在师尊来之前及时叫醒她啊,问问题的时候在耳朵里悄悄给她讲答案。   偏偏好几位师尊都看她不过眼,跟她杠上一样,越是难不住她就越是抽她起来回答。   结果一时间花千骨名声大震,其他班的都知道癸班有一个花千骨,虽然仙资仙骨差到离谱,却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对此霓漫天不屑一顾,仙剑大会是比实力,又不是考笔试。只是仍然多了个眼中钉,特别是慢慢发现落十一好像对其特别关照,多次课下单独给她指导,心情更不爽了。   五行课是最重要的课业之一,分别由五个人上。班导朽木清流负责水系,火夕是火系,舞青萝是金系,木系是德高望重的长老屈木授教,教授土系的是世尊的二弟子狐青丘。   其他课例如仙药,例如奇门遁甲等她都还能应付自如,而且遥遥领先其他人。但是五行课她却总是抓不住要诀,她的体质没办法跟其中任何一个很好的融合,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属性。   霓漫天似乎是盯上她了,一次火夕课上故意失手烧掉了她好多头发。   那个该死的火夕总戏弄她,当着所有人面前老骂她笨不算,还不帮忙灭火,只顾着抱着肚子在那笑,实在是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真是气死他了。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只要一见到师妹舞青萝他立马就老实了,有几次不小心撞见他被拧耳朵的场景,从此火夕对她的折磨更加惨痛无比,时不时的被他留下来课后指导,抄书跑步,挑水罚站,连带按摩捶背,简直跟当丫环一样。   而朽木清流的课上永远都酒气冲天,弟子每次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惩罚就是喝水喝水不断喝水,结果每次花千骨上完课都是挺着个大肚子回寝。   屈木那个糟老头分明就是和桃翁一国的,串通一气,变着法子折磨她。一挑到刺就叫她到林子里去,用手砍树,砍倒了还要劈成木头片,然后用手指在上面罚抄书。她没办法凝气,一开始每每刻得十个指头都鲜血淋漓,时间长了,指上疤和老茧结了一层又一层,用三生池的水洗了掉,掉了又结。看得糖宝在一旁心疼的眼泪鼻涕一把又一把,花千骨却也只是咬着牙硬要坚持。   之后难度升高,竟然要她在海轩木上削刻。花千骨学会凝气,日子长了,不知觉间,一双手却是变得灵活无比,摧金断玉,削铁如泥,修炼反而算是略有小成。   世尊的三个弟子,落十一成熟稳重,上上飘天真迷糊,狐青丘却是深得世尊真传,明明花季少女,却又严肃又古板,跟个老道姑一样。大家都不喜欢她,她更不喜欢大家。   不过她对霓漫天,朔风等聪明有资质的弟子倒是青睐有加,偶尔还会露个笑脸。对癸班的学生却几乎不闻不问。对花千骨更是完全无视,花千骨自是求之不得。   她最喜欢上的就是舞青萝的课了,舞青萝虽然性格火爆,但是从不端师尊的架子,上课下课都和弟子们打做一团,看不惯的也直接用脚踹。而且授教起来,讲解又直白又简单,从不半点多余的废话。大部分弟子都学金系法术学的很好。花千骨日学夜学,却也勉强能赶上进度。   但是入山也有五个多月了,别的弟子都早已学会御剑而飞,霓漫天,朔风等人都可以腾云了。她却始终只能让剑飞起离地不到两米,也没办法在剑上站立超过三秒钟。   这夜花千骨又在林中练习御剑,这半年来她吃了太多苦,却硬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可是只要一想到离仙剑大会的时间一日近过一日,她就越发心切急躁,不断的逼自己,早已超过了寻常人的心理和身体承受极限。   朔风坐在远处高高的树上好奇的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从剑上摔下来。剑飞的越高,便摔得越重。身上已摔得到处是伤痕,骨头应该也折了几处,却倔强的仍然不肯放弃。   糖宝趴在一旁的叶子上悄悄的哭,只觉得这几个月以来花千骨跟疯了一样拼命的逼着自己,却又固执得跟头牛一样怎么说都不肯听。摔到它都不忍看了,心里就是不明白花千骨如此拼命是为什么。   花千骨又一次从高空掉下来,尽管凝气周身,糖宝也第N次的使用仅剩的力量替它缓冲。还是内脏重重的一震,再也爬不动了,擦擦嘴角边的血迹,躺在草地上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还有繁星下的绝情殿,突然觉得有点心灰。   突然听到糖宝满是心疼的声音:“骨头,你还记得你初上茅山的时候么?你求仙的初衷是什么,咱们非要拜白子画为师么?”   花千骨愣了一下,无力的笑了笑。是啊,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求个与世无争的简单生活。没有鬼怪缠身,不会祸及他人,吃饱穿暖,不用四处奔波。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心好胜,只求进取,为了拜白子画为师拼着命的努力。什么时候心中竟会有了这么深的执念了呢?   虽说如此,或许每天简简单单,在这长留仙境按自己的迷糊性情随意度日,又来得几分快乐清闲。自己每问必答,事事好强想要做到最好,惹下一堆嫉妒与侧目,不也只是为了自己能够足够优秀,他若听说了心里能有一丝欣慰么?   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便再也没办法放手了啊。   想要离他近一些,近一些,再近一些。只要能常常见到他,伴他左右,自己也便心满意足,不负他带自己回长留山的恩情了。   想到这又努力爬了起来,继续练习。   第二日,落十一课上,花千骨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各色衣裳的弟子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一面留意着他人技巧和平衡的掌握。   轻水也已经能飞的很好了,站在剑上,向花千骨俯冲过来,然后漂亮的停住,伸出手来。   “千骨我带你上去玩玩。”   “不用了不用了。”花千骨连忙摆手,“你自己好好练习吧。”   “你还不会御剑啊?你不是很厉害嘛?哈哈哈!”半空中传来一阵笑声,霓漫天脚踏云彩飞了过来。   “要是怕剑上太窄不敢的话,我来载你吧!”说着一用力把花千骨拉到了云里,忽的就飞了老高老高。   “糖宝!”花千骨身子没稳住,正在耳朵里睡觉的糖宝一下子就掉了出去,直往下坠,却依旧睡得香甜没有知觉。   落十一大惊的飞了过去,正好接在手心里。糖宝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却看见霓漫天脚下的云彩却突然散了开去。她御风飘在了半空中,装模作样去拉花千骨却没拉到,花千骨也掉了下去。   落十一这边刚接住糖宝已经赶不急了,轻水奋力御剑过去却明显速度不够。   朔风的剑突然激烈震动了起来,他动了一下身子忍不住想飞去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依旧只是冷眼旁观。   花千骨惊吓中根本忘记了凝气,下坠的太高太快,她慌忙的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这回非摔断胳膊腿了。   却突然感觉自己的下降停止了,被什么人抱在了怀里。   身体冰冷着,没有任何被拥抱的感觉,可是闻到那熟悉味道的瞬间她的大脑便停止了运行。   好半天才敢睁开眼睛,果真是她几乎近半年没有见过一面的尊上。   素衣如雪,神色不惊的抱着她从半空中徐徐飘落。以为花千骨是惊吓过度,身子才会颤抖得如此厉害。   轻轻把她放下,花千骨腿一软,跪倒在了他面前,半天不敢抬起头来。   霓漫天也连忙飞了下来,跪倒在地。后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熙熙攘攘跪倒一大片,口里齐声道:“参见尊上。”   白子画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解自己明明可以把花千骨定在空中慢慢放下地来,却为何当时心中一惊给忘了,等反应过来已经抱着她飞了下来。   “是弟子不对,本想教导一下千骨师妹如何御剑而飞,却学艺不精,一时失手,还望尊上责罚!”霓漫天没想到尊上会突然出现,脸都吓白了。   白子画心中略有一丝不悦却也不说破,看着面前的花千骨略比初见她时长高了许多,原本凌乱的发也扎成两个乖巧的发髻,比较像个女孩子的样子了。只是面色苍白憔悴,抱在怀里轻得跟片羽毛一样,而且刹那间探知到她身上的多处外伤和内伤,却又不知是从何而来。他今天若不是刚好带人过来找花千骨她岂不是重伤又要添一处?更何况正当着这人面前,实在是有失长留颜面。   “弟子拜见掌门!”突然之间着又一个人跪了下去,却不是朝着白子画。众人皆奇怪的抬眼来看,却见那人一身月白袍,长相俊雅,神情却是万分激动。正面对面的跟花千骨对着跪着,场面有点滑稽。      第21章 月夜焚香      “弟子拜见掌门!”面前那人跪在她的面前。   花千骨仓促的抬头,正对上那人对她宛然而笑的一张脸,容貌出尘,身畔仿佛有云霞相依,整个人让人感觉暖融融的。   花千骨错愕,抬头去看白子画,白子画点头示意让她起身。   她硬撑着站起来,腿仍隐有些颤抖,面前那人却仍是不起。她连忙闪到一边,只觉得那人定是跪错了方位,她可受不起。   “茅山弟子云隐拜见掌门。”未料那人又转向他,深深一鞠。   花千骨顿时面容僵硬,连忙伸手去扶他。   “云隐你莫吓着她,有什么事进大殿容后再说。”白子画幽幽开口。   云隐这才顺着她的相扶站起身来,清澈的目光欣喜的停留在她身上,似是无尽话语要说。又立刻自知失礼的低下头去,恭敬的做了个相请的动作。   “骨头妈妈!”此时糖宝急急从落十一手中飞出停到她肩头,呜呜呜的抱住,真是把它吓死了。   花千骨笑着戳戳它,悄悄跟轻水在下面打了个别担心的手势。然后跟着白子画和云隐进了内殿。   下面立刻议论纷纷起来。似是都大大惊诧那看似毫无法力和背景的凡人,竟然是一派的掌门之尊。   霓漫天拳头握的直响,看来她真是小瞧了她了,他日定成心腹大患。   进了大殿,花千骨才发现世尊和儒尊都在,糖宝连忙悄悄藏进她的耳朵里。因为有外人在,笙箫默总算是与上次不同的正襟危坐着,只是神情依旧懒散。摩严看来依旧对上次之事耿耿于怀,没有给她半分好脸色看。   “弟子见过世尊,儒尊。”花千骨跪下去恭敬的俯身一拜。   却听摩严冷哼一声:“我们可是担当不起,茅山掌门。”话里一字一句都是讽刺。   花千骨愣了一下,脸热辣辣的烧了起来。   笙箫默无奈道:“大师兄,千骨也是临危受人所托。”   摩严拂袖道:“身为长留弟子,却又是别派掌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们长留可真是屈居了你这位贵人,你还是早日回茅山去做你的掌门人吧!”   花千骨一听这话心猛的一沉,慌忙抬头看白子画,却见他淡然的放下手中茶盏也不说话。云隐紧皱起眉头,却也顺势说道。   “弟子当初接到王母青鸟送信后即刻赶回了茅山料理后事,因为得知掌门跟着尊上回了长留山所以也较为放心。因为派中事物太多忙不过来,又不想让掌门这个时候回去,面对太多的困扰和麻烦,况且听得掌门已拜入长留门下,每日课业繁重,所以一直没有叨扰。半年来一直间接从尊上那了解掌门的消息。现门中基本已重整完毕,只待掌门回去主持大局,发号施令,所以这次是特地来接掌门回山。”   花千骨不解的看着云隐,他理应知道自己只是个凡人,清虚道长临终无奈所托,之前没联系过自己,定是也明白自己帮不了他什么,如果已掌门之尊留在茅山,就算一切权力仍在他手中,可是形式上依然得事事请示,定然有诸多不便。而且她没有能力,完全不能自保,需要大量弟子保护,如有不善,茅山本已重创,掌门再出什么事,定然一蹶不振,对其气势更是大大的不利。而把自己留在长留的保护范围内,他要做什么手脚自然能放开得多的多了。   如今既然茅山派已修整完毕,自己一会把掌门的信印与宫羽什么的都传给他就是了,不用再跟他回去多生事端,而且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以她这样的破烂水平,怕是连仙剑大会的台子都爬不上去。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做白子画的徒弟,哪里顾得上什么茅山掌门。   “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懂得怎么做掌门,你来得正好,我好将掌门之位传给你,这也正是道长临终所托。”   云隐摇头:“弟子明白家师的意思,也知道掌门现在身份为难。只是茅山派现在内忧外患,弟子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接任掌门之位,处理事情身份反而多有不便,一些视弟子为眼中钉的人甚至会趁机作乱,所以只能再拜托千骨姑娘担任掌门,姑娘是家师亲口所托,且对茅山派有大恩,尚能服众。待时机成熟,若是姑娘仍不想继续担任掌门人,我们再另做打算,可好?”   花千骨心下了然,自己年纪毕竟太小,又只是一个凡人,能力不足。云隐的意思便是自己做幕后的傀儡,而他在幕前操纵一切,这样才能解茅山之危,心下不由倒也对他有几分佩服。   既然他说得如此入情入理,自己又岂能不帮。于是只能点了点头,末了加上一句:“但是我始终只是长留的弟子。”   “在下明白。”云隐躬身道,“只是再过几日是茅山大典,所有云游弟子皆会回山,掌门不得不出席,否则对士气是大大的打击,所以弟子主要是为此而来,只需要几天的功夫,之后弟子一定会再亲自送掌门回长留山。”   花千骨抬头望向白子画,白子画微微点头表示默许。   “恩,我跟你回茅山一趟。”   皓月当空,林子里花千骨点了香,烧了纸,拜上两拜,然后就坐在树下看着火焰发呆。长留山不但盛产玉石也盛产香料,这香里也不知掺杂了什么,味道和别的不同,带着浓郁的愁思和悲苦。烟雾缭绕中,却让人熏然欲醉起来。   她半夜里偷摸着一个人出来,却是因为这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娘的忌日。   明明平常人都是过得欢天喜地,只有她每年的此日却是最伤心之时。   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所以注定了,她只能永远一个人。孤独如此,寂寞如此。   明天便要跟云隐回茅山了,告别人间半年,再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有沧海桑田的感觉。   “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小命都去了半条,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来人就立马跪了下去。   “拜拜拜见尊上。”   低下的头,看见他极白的衫拖在地上,沾了几片黄叶,突然想伸手拂去。   “我到亥殿找你,你却不在,寻味道到了附近却被香迷了,失了你行迹,就寻香过来,你果然在这。烧纸又是为何?今天是谁的忌日么?”   “我娘的。”花千骨黯然道。   “是这样,节哀——”白子画从来言语不多,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看花千骨瘦小的身子跪在地上在秋风中瑟瑟的抖着。   这孩子,怎生就这么怕他呢?   “你起来说话。”   花千骨站起身来,仍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尊上找我是为了明日回茅山的事么?”   白子画点了点头:“你明日回去一路肯定艰险阻碍重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为何?不是就参加一个大典么?”又不是回去打仗。   “一方面云翳和春秋不败等人定然会想方设法加害于你,让本已实力大减的茅山更加一蹶不振,从而对仙界各个击破。一方面想要争夺茅山掌门之位之人不在少数,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你回去。云隐自然会尽全力保护你,但是难免会有分身乏术之时,我本不放心想随你们去,只是太多事情牵绊,而且身份不方便露面。所以你得自己积极应对,莫要丢了长留与茅山派的颜面才是。”   “弟子知道。”   白子画顿了顿又道:“你还不会御剑?”   花千骨心中一惊,忐忑不安又惭愧内疚的点了点头。心道尊上一定对自己失望透顶。心中不由又是懊恼又是难受。   白子画却突然指尖一挥,一道紫光从他腰间闪电一般的直掠长空,盘旋了几周后停在半空中,剑身薄如蝉翼,剔透如琉璃翡翠,五色流光华丽的在剑身上流淌着,发出悠长的剑鸣。   “我教你。”   说着向花千骨伸出手来。   花千骨震惊的抬头,望见他颠倒众生的模样,一刹那只觉得他身后月光的清辉瞬间暗淡失色。整个人痴了般,什么都抛却脑后,只是呆呆的伸出手去,任他握住,冰凉如水,整个人似乎都浸没了,她没了呼吸,没了出路,只突然预感自己此生再也逃不开了。   白子画看着小小的她:“不要忘了口诀和心法,但是最重要的是要和剑融为一体,感觉他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想往哪飞就往哪飞,自然就不会掉下来了。”   说着携花千骨缓慢而轻盈的腾起,飞立于剑上,那剑长不过三尺,却因为花千骨个子太小,倒也不嫌挤。   花千骨摇摇欲坠中感觉白子画在身后扶着自己,心下安定不少。   “调整呼吸,别怕,现在剑交给你控制。”   正说着剑在空中上下摇晃了两下,便开始“之”字型的向下滑去。   啊,花千骨在心中尖叫,看见前面有棵大树眼看就要撞上去,连忙闭上眼睛,突又想起尊上在身后,连忙凝神聚气,用力把剑拉到一边,树叶擦身而过,她满头大汗。   “很好,现在,再让剑稳一点,慢慢拉上去。”   花千骨只感觉剑在空中完全没有章法的曲线乱转,忽上忽下,离地不过一两米,实在太过惊险。不过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一是因为这把剑非常好御使,二是身后有尊上像是吃了定心丸。   在大树间绕来绕去,随时有撞上的危险,花千骨凝神望着月亮,心里一个劲叫着向上向上向上。终于一个仰冲,跃出林子,剑载着二人飞向如水的月光里。   迎面的清风吹的花千骨好像要飘起来,剑逐渐开始飞得平稳。   花千骨深吸口气,空气中香的味道混合着花香草香十分的让人舒畅,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而她的翅膀,不是剑,是尊上。   花千骨慢慢掌握了要诀,又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飞得好高好高,甚至俯瞰了整个长留山和三殿。   末了慢慢降落下来,剑自动飞回白子画腰间,收入鞘中。   “飞得很好。”白子画嘉许的点点头,花千骨比吃了蜂蜜还要甜。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尊上我身上的妖气依然很重么?你到哪里都能闻到?还可以找到我?”   “那不是妖气,只是异香,容易招惹妖魔,如今你身上带着勾玉,掩去很多,妖魔和一般人闻不到了,我却是还能闻见的。”   说着拿下佩剑递给她:“我看你跟这剑颇有缘分,就赠给你吧。”   花千骨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多谢尊上抬爱,千骨不敢收。”   “放心这不是横霜剑,只是我日常佩剑名曰‘断念’,轻薄精致,倒也适合女孩家用。你不是还没有兵器么?断念虽不是什么绝世名剑,却也绝对是剑中翘楚,而且很有灵性,危险的时候亦能保护你一二。再说,今日不正是你生辰么?就当是送你的礼物好了。你要好生修习,莫要辜负了这把好剑才是。”   “谢尊上,弟子明白……”   花千骨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剑跪了下去,声音亦有些发抖,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生日送礼物给她。因为娘亲的缘故,爹也总是避开不谈的,更别说庆祝了。   心里的暖意铺天盖地,酸楚和感动激荡胸臆,却再说不出多一个字。   可是尊上怎么会知道今天是她生日的呢?她抬头望他,白子画见她孩子气的脸庞如蒲公英在夜风中轻轻摇摆,似乎一不小心就要飘散开来,似是明白她想问什么似的道:“观你面相,掐指算算便知。”顿了顿又道,“茅山御剑术名满天下,你现在能御剑了,以后若是遇到问题也好有个应对,总不能事事靠云隐给你撑着,好了,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回去。”   花千骨感动的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原来尊上特意来,教自己御剑不说还把佩剑赠给自己竟然还有有这层寓意。他定是担忧自己已掌门之尊回茅山若是还要仰仗云隐御剑或者腾云定然有失体统,且不能服众。而且若遇门人刁难至少有个说法,遇到妖魔若云隐顾及不到且也有个逃生手段。他竟是为她着想至如此之细微,叫她如何不肝脑涂地?   望着白子画背影渐行渐远,飘如云起风生,怀抱那剑,竟是有想哭的感觉。      第22章 茅山掌门      第二日一早和云隐前往茅山,自然是把糖宝也带上。   落十一一直送他们出了天罩,然后才折返。花千骨第一次飞那么高,踩在剑上,丝毫不敢低头看下面的大海,只觉得就要一头栽下去。   看见糖宝在肩上手里抱着个白白的东西开心的扭来扭去,怕风大它被吹下去。   “宝宝你抱着什么呢这么开心?还是回耳朵里去睡觉吧?外面风大等下感冒了。”   “呵呵呵,十一师兄给我的棉花糖。”说着啊呜一口咬下去,一脸的甜蜜。   “骨头妈妈你也吃啊!”说着扯下“一大块”费力的高高举起。   花千骨转过头去,糖宝喂到她嘴里,只尝到甜,简直还不够塞牙缝的。   云隐始终在她右后方不近不远的距离飞着,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便慢,似是恐她若有差错不小心掉下去。虽说下面是海,但若是姿势不对,五十米以上掉下去水面会比大理石地还硬,当场脑袋就会开花。   回望逐渐变小在视线中隐去的长留山,心中颇有些不舍。半年时间,她已经把这当作她的家了。   突然又一想到脚下这把剑是尊上亲自赠予她的,忍不住一阵激动和感动。   云隐一路上跟她说着茅山派大小事务,花千骨都一一用心记下。怕花千骨体力不支,云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提议停在半空中休息一下。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又不是很快。花千骨怕在路上耽误时间太久,总是推说不累,继续往前。云隐也不违逆,只是暗中控制断念剑,减轻花千骨的负担。   到茅山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花千骨想来自己当初和尊上从瑶池到长留山,相当于这次两三倍的距离,也只花了不过半天功夫而已。   重回茅山,花千骨做梦都没想到过,自己居然是犹如仙人下凡一般直接从空中飞临而下。大殿的宏伟钟声连敲了十二下,花千骨俯望下去,九霄万福宫前密密麻麻跪了上千名弟子,忍不住站在剑上的腿就开始有点发软了,这,这是什么阵仗?!广场的巨坑早已填平。可是一想到当初里面的血肉模糊的屠戮景象,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   糖宝睡饱了爬到花千骨的头上万分激动的看着下面众人,好像正在朝拜的是自己一般洋洋得意又沾沾自喜。   钟声末,突听着下面齐声高呼“恭迎掌门回山”,声同霹雳雷惊,差点没把她从剑上吓得掉下去。强自稳定心神,姿态还算优雅的缓缓着陆,身边立马有弟子上前扶她。   云隐领她直入万福宫大殿,花千骨望着那高高在上的掌门金座,心想这次算是豁出去了。兀的端坐在上面,望着从殿内一直绵延到外面整个广场,密密麻麻的弟子,头还是直泛晕。   面前不断来人参见,从茅山的各个师叔长老到其他各派邀请来参加仪式大典的宾客。   花千骨根本就记不住谁是谁的名字,谁是谁的脸,只是笑容僵硬的一一点头问好。   甚至没有时间休息片刻,接下来竟是掌门的正式接任仪式。花千骨有点无措的望着云隐,他只是安慰的对她笑。   面前弟子手捧一个空的金盘跪在花千骨面前,花千骨傻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就听到糖宝在耳中道把宫羽放金盘里。   连忙从怀中取了来,打开包裹着的手绢,把小小的羽毛放在盘里。   受羽仪式由茅山目前辈分最高的白胡子花花的清若道长进行,花千骨根据糖宝提示一切倒也没什么纰漏。   最后跪在大殿正中,对着茅山列祖列宗拜了三拜。清若道长亲自给她挂上了宫羽,之后默念心法,花千骨看见无数的文字和图画在空中显现,然后全部吸收凝结到了清若道长伸出的右手拇指之上。   接着清怀道长飞速结了几个法印,然后往花千骨眉中心一点。   花千骨只觉得一震,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澎湃欲出。眉心当初清虚道长印上的似花非花的红色掌门印信再次凸显了出来,衬得花千骨小小的脸越发脱俗了几分。   下面又开始齐声高呼,现在花千骨算是正式的茅山掌门了。   再接下来是茅山的祭天大典,主要是为了之前惨死那些茅山弟子。花千骨照着糖宝和云隐的指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大典才算举行完毕。她都快要虚脱了,肚子也饿得不行。   云隐把她引至内殿去休息,面色甚喜,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小小年纪却能如此镇定的应对如此大的场面,而且举止言谈都甚为得体。因为很早知道新任掌门是个十二岁的小娃娃,还拜在长留门下,茅山众人都忧心忡忡。今天一见,花千骨虽然只是个孩子,瘦小却不娇弱,眉间自有一股坚韧和气魄。而且,身上挂的,竟然是长留上仙白子画的随身佩剑。显然尊上对她十分重视,整个仙界一向以长留为尊,仙人中更是以白子画为首,既然有上仙在背后为小掌门撑腰,那不管花千骨到底怎么样,众人心里都踏实不少。   云隐微笑的看着那把断念,白子画想要借此向茅山众人,以及天下传达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望着满桌子饭菜花千骨差点没扑上去,可是念在有弟子在,仍是矜持有礼的坐在桌前。直到云隐把众人都打发下去。这才和糖宝两个,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云隐等她一边吃,一边自己在一旁报告着她这几天需要打理的事物。花千骨暗自叹息,原来做掌门人如此不容易,长留山比茅山更大,弟子更多,尊上一定更加辛苦吧?   事务太多,未等云隐说完,花千骨已吃饱睡着。本来饿的不行,再加上长留饭菜清淡,好久没吃那么丰盛,忍不住就又吃到撑了。   云隐刚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又觉得有失体统,凝神凌空把她温柔的放在了床上,再盖上被子。   糖宝则大肚子朝天的仰在了盘子里睡着了。云隐拎了片生菜叶把它从头到尾的整个给盖住,然后让人撤了饭菜也回去休息了。这半年来,真是把他快要累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花千骨也不管自己依旧衣冠不整,从床上立起来。云隐眼睛看着头发蓬松,睡眼惺忪花千骨,眼睛眯起,忍住笑意。   “拜见掌门,昨夜可睡得可还好?”   “挺香的,嘿嘿,我还做梦了。梦到林随意来谢我,呵呵。”   “林随意?呵呵,他的尸骨他师父已经帮他收殓回去了。”   花千骨坐到床边正准备穿靴子,突然见云隐单脚跪了下去,把花千骨的白色小靴子拿在了手里。   花千骨顿时有点慌了,她还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而且还是个成年的男子,心里不由得咚咚乱跳。   却又不好拒绝的只能伸出脚去,让他温柔的替自己一一穿上还绑好带子。然后又递上一旁准备好的毛巾擦脸。   “要弟子为你梳头么?”   “谢谢,谢谢,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   云隐立在一旁,看花千骨动手梳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不由眼中多了几分玩味。   平常在长留山都是轻水帮她梳的,她本就不太会打理自己,贤妻良母型的轻水从头到尾散发着伟大的母爱光辉,总是替她照顾好一切。   “还是弟子来吧。”云隐突然从她手里拿走梳子,花千骨微微嘟起嘴巴,看看铜镜中的自己,的确是手艺不精。却见云隐修长的手指滑过发间,不一会儿就梳了个可爱的包子头。还解下自己佩剑上的两根红色缎带替她系上。   “真好看!”花千骨心里乐滋滋的。   “肚子饿了吧,早餐是在房间里吃还是外面吃?”   “房间里就好。”   “弟子的莲藕清粥做的很不错,掌门要不要尝一尝?”   “好耶!”   花千骨在镜子前面玩着自己的头发。不到半柱香就见云隐又回来了,脸色比之前苍白不少。   “好快啊!”花千骨看看他手上,呜呜呜,我的早餐呢?   却见云隐似乎忘了之前一回事似的,看着花千骨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立马低下头去。   “弟子找掌门有点急事,请掌门马上跟弟子来。”   花千骨奇怪的跟了出去,末了回过头指指睡得正香的糖宝道:“要不要叫上糖宝,如果要和众长老议事什么的,它可以给我提个醒。”   “不用。”云隐看看桌上的盘子,皱起眉头,似有些不解,神色匆匆的转身出去。   花千骨连忙跟了上去。却见云隐从殿后小路一直走,出了万福宫,竟是要下山的姿态。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花千骨望了望周围,发现一路行来,居然一个弟子也没有遇上。   “是要紧事,掌门切勿多问。”云隐走的飞快,却又不见他御剑。   花千骨望了望周边,已经下了大茅峰:“不远处就是林随意的墓了呢!”   云隐愣了愣,嗯了一声。   “云隐明日你差人把他的尸骨送回崂山吧?”   “好。”   云隐快速行了几步,却发现花千骨站住不动了。   转过头,看见孩子样的她却以那样看穿一切的烁亮眼神高处注视着他。   “你不是云隐,你是谁?”      第23章 流火绯瞳      “你不是云隐,你是谁?”   花千骨看着眼前的那个人,不动声色。   面前的“云隐”惊异的眯起眼睛:“你说我是谁?不是云隐还能是谁?”   花千骨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什么,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是云翳?!”   云翳面色瞬间有如寒冰,冷笑道:“不愧是茅山新任掌门啊……”   花千骨摇了摇头:“第一,茅山有了前事之鉴,防卫方面下足了力度,各种阵法布了一重又一重。外人根本就不可能进出内殿犹入无人之境,且对后殿到后山间的一些秘密小道都了若指掌,所以成了叛徒的茅山弟子你是最有可能的一个。第二,茅山顶上施的咒法,只要有人用法术立刻可以探知,你也不可能用法术变作云隐的样子而完全不被发觉。若不是法术真的太过高强,当然,从你不敢御剑就可知道你道行不够,不然,就是你是易容的。可是再高超的易容术,都不可能做到动作神态跟本人一模一样,只有跟云隐一起长久生活过的你最有可能。可是……我观察半天,在你脸上找不到半点易容的痕迹或是闻到药水的味道,所以才迟迟没办法肯定你是不是真的云隐。难道,你们俩竟长得一摸一样?”   云翳面色更加铁青,他最恨的便是自己长一张跟云隐一摸一样的脸,从刚进师门的时候就长年面具遮面,对外只称容貌被毁。别说其他弟子,就是师父和云隐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面目。   从生下来开始,双胞胎的他们两个,却只有云隐能够正大光明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只能作为影子,只能依照青州梦家代代家训,作为长男的贴身保卫而存在。   凭什么,明明是一个母亲所生,他却要从小忍受千百倍于他的训练和折磨,只为了能时刻在暗中保护身为继承人的他?凭什么,明明同一张脸,他就从小备受宠爱和瞩目,而自己却永远只能活在暗中?凭什么,种下莫名其妙的毒,自己无论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可是只要他受伤痛苦,自己便成倍的痛苦,他若早死,自己也不能活!   凭什么!凭什么!   从小,他选择外出或者做什么他都必须做什么,他无论犯下的什么过都是自己的错,就连他睡着了自己还必须睁眼守着,就连他突然想修仙求道自己也必须跟着他暗中来到这个破鬼地方,拜那个糟老头为师。却终于不择手段的赢过他,先入门做了他的大师兄。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这一生,就只能为那个人而活?!   他可以背叛师门,亲手杀了那个他叫了那么多年师父的人,甚至可以灭了茅山满门一次,再来第二次。可是,可是!!他却永远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血誓,永远都不能伤害那个他最恨的人一分。因为伤害他就是成倍的伤害自己!杀了他就是杀了自己!!甚至连利用别人的手除掉他都做不到,他的身体,会在他的大脑有反应之前就义无反顾的去救他。因为这样的宿命,在他们生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而这一切的苦痛,只因为他比他先来到这个世界上两秒钟么?   花千骨看他面容扭曲可怖,似乎是被自己猜中,心下不由发寒,她也没想到,云翳居然和云隐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竟没有人告诉过她。两人不但容貌,就连举止神情都几乎如同一个人,若不是自己一试他露出马脚,自己也不能确信此人竟不是真的云隐。   “既然你已经认出来了,我也不必再对你客气了!”说着花千骨看着云翳匪夷所思的把手指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一滴血落了下来。   花千骨听见腰间断念剧烈的颤动了起来,发出尖锐的啸声。   却见云翳从流血的口子里用力一抽,一根吸血虫一样粗细的红色细线被他从指尖抽了出来。   花千骨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右手一挥,断念脱鞘而出,顺着她的中指和食指指尖向云翳攻了过去。   完了,她的御剑术本就不怎么样,头一回实战就遇上强敌,糖宝也不在身边,这下自己死定了!   左右躲闪着不停攻向自己的红线,那分明就是云翳用鲜血凝成并且控制,仿佛有生命一般,只是忌惮断念的威力,不太敢向前。却突然又从云翳的另外几个手指指尖,抽出更多的血丝,几条一起将剑柄牢牢缠住。花千骨御不了剑,手掌结印,扔了一团球状火焰出去,云翳冷笑着躲过。   “原来茅山掌门就只有这么点能耐嘛!”   几条血线毫不留情的在花千骨脸上鞭子一样抽出几道血痕。然后将她牢牢缚住。   花千骨快要不能呼吸了,大脑中飞速旋转着御敌的方法,正当她焦急万分之时,那几道血丝线却被人用气隔空的削做几段,落到地上,化做一滩血水。   云翳大惊失色,第一个动作却是把面具带上。本以为是云隐的救兵杀到,抬头一看,远处天外飞仙一般落在树巅的却是一紫衣飘飞的人儿。待看清楚了来人,云翳和花千骨都震在那里,那是怎样一张宛若天人的脸,几近超脱了人世间的一切色相,早已无法再让人用语言去描绘和勾画。   瀑布一般的满头紫发在空中漫舞飘飞,犹若在空中张开了一张紫色的巨大帘幕,衣袂飘飞,犹若幻梦。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近似透明,隐隐露出的漂亮锁骨划出优美的曲线。眉间一点殷红色的如花妖冶印记,血红的眸子亮得无邪而通透,就是漫天繁星也会黯然失色。   “哟,是云翳啊,看来我这次是又来晚了一步咯?”   花千骨失神的看着那人,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危难之中。竟有连声音都那么好听的人啊,她本以为,尊上已经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了。   云翳眉毛纠结作一团,竟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满面惊恐的密语传音跟那人说了些什么,然后突然就遁地消失了。   花千骨呆坐在地上,见那紫衣人儿优雅的飞下树梢,莲步轻移,翩翩而来,轻纱随风摇曳,似梦似幻,令人望之神魂俱销。   “你这小不点就是新任的茅山掌门?”   杀阡陌俯望着她,似是觉得她的包子头很可爱有趣,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别担心啦,快起来,坏人被我吓跑了。”杀阡陌檀口微启,轻轻一笑,呵气如兰,一排玉齿清晰可见。   “姐姐,你……你好漂亮,就是胸小了一点。”花千骨傻傻的望着“她”。   “胡说!”杀阡陌有些吃惊的瞪着她,突然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绝色撩人,花千骨拼命抑止住想要滔滔向外奔流的鼻血。   “真的漂亮么?有多漂亮?”   “嗯,比,比我见过的所有仙女姐姐都要好看!”   “真的?”忍不住喜形于色,“你都见过哪些仙女啦?”   “嫦娥姐姐,七仙女,北海龙王,九天玄女,基本上我都见过,没有一个有姐姐你一半好看的!”花千骨舍不得移转头去的看着“她”认真的说。   杀阡陌得意至极,生平最喜欢听人赞他美了,却没有谁拍马屁拍得像花千骨这样叫他舒坦的。   “想不到你这小嘴还挺甜的。”杀阡陌掐掐她的小脸。也懒得纠正自己其实是个男的,姐姐就姐姐吧,听她叫着还挺顺耳的,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叫他呢,哈哈。   “谢谢姐姐救我!”花千骨对他拜了拜,不然自己这个掌门登位第一天就被坏人给抓走了那还得了。云隐一定都急坏了吧!她得赶快回去才行。   可是这个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强大到只露个面就把云翳给吓走了呢?   “请问姐姐高姓大名?”   “我叫杀阡陌,我知道你叫花千骨对吧?去年闯天宴,搅得群仙宴只开了半途就散了的那个就是你对吧?现任的茅山掌门小不点?”   突然觉得杀阡陌这个名字好耳熟,花千骨咬着指头想啊想想半天,突然想起在天宴上说的一统妖魔二界的魔君好像便是……流火绯瞳杀阡陌!   花千骨瞪大眼睛望着他,看他的容貌和神态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神仙呢,可是居然是魔界的妖人么?那他来这里的目的应该和云翳一样,只是为了抓自己咯?搞了半天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啊!   杀阡陌望着她笑,眼睛弯成极好看的月牙儿:“呵呵,你知道我是谁是吧?我是魔界中人哦?小不点你怕不怕我?”   花千骨在他倾城一笑下差点没晕倒,只觉得整个身子和心灵都要被他血红的眸子给吸进去了。可是在他身上只感觉到温暖和清香,没有半点妖气和杀气,若非要说妖的话,那也是他长相的缘故。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啊,坏人会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么?唉,若是真要死的话,死在姐姐这么美的人手里,比起死在云翳那种恶心的血线之下,那也是一种幸福啊!   花千骨摸摸脑袋,老实说道:“我不怕姐姐,姐姐想要把我绑哪去?”   杀阡陌眼睛闪出一丝明媚的光亮:“你没听过姐姐的恶名么?真的不怕?”   “姐姐不像坏人,而且姐姐很温柔。”   杀阡陌轻叹一口气:“这世上还真没有谁说不怕我,说我温柔的。”白皙的手握住花千骨,低声道,“我君临二界,收集神器,让妖神出世,是势在必行。虽然正邪有别,但是也还算恩怨分明。上次来晚一步,致使春秋不败他们擅作主张屠了茅山满门。清虚道长百年前曾有恩于我,我却没能救到他,这是我的过错。所以这次一得知消息,马上赶来救你,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你放心,我已训斥过云翳了,从今往后,他们再不会打你的主意。”   花千骨任由他握住,傻傻的点头。   “你肯信我?”   “信。”   杀阡陌欣喜的将她拥入怀中,这孩子,太好骗了,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就信了陌生人呢?呵呵,还好自己是好人,而且是好人中的美人,美人中的极品。      第24章 可爱骨头      “疼么?”杀阡陌看着她小脸上那一道道血痕,心里直骂云翳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下回见到非抽他两根筋出来打陀螺。   “不疼。”花千骨对他贴自己如此之近有些不适应,微微往后退了些。   杀阡陌右手凝气发出微微紫光,轻轻从花千骨面上抚过,伤痕瞬间抚平消失。然后又揭起花千骨两边衣袖,从她臂上一一抚过,替她疗伤。   “还有哪么?”   “没了,没了。”花千骨连忙放下衣袖道。虽然腰间腿上都还有勒得很深,但是怎么可以随便让人摸,虽然同样是女的。   杀阡陌笑盈盈的指尖一绕,断念剑从远处地上飞了回来,自动插入花千骨腰间的剑鞘之中,杀阡陌却终于看清楚的猛然一惊。   “断念剑?!”   伸手便要再次拔出,却未等碰到,竟被弹出去老远。   踉跄几步站稳身子,轻笑一声,嘴里骂道:“狗日的白子画!”   “姐姐你没事吧?”花千骨不明白突然之间发生什么了。   “这剑你从何而来?这明明是白子画平时的随身佩剑,他爷爷的上次交战时还不小心让他伤到我脸,好久都愈合不了,差点毁了我惊天动地的花容月貌,害得我闯天宫又下东海的到处偷灵药。”   “是尊上送给我的啊!”   “啥?白子画把这剑送你了?这可是把上古传下来的绝世好剑,他居然送你了?我当初问他借伏羲琴来玩玩时怎么就没见他这么大方,还差点刺了我一身的窟窿眼。这世上哪个见我不被迷得晕头转向,偏偏只有他,怜香惜玉都不懂!我不管,你把断念扔地上,我要使劲踩几脚以消我心头之恨!”   花千骨呵呵的笑:“那伏羲琴如此要紧,尊上怎么会随便借人呢?”   “哼,我道他是超凡脱俗的白子画,心里也有三两分敬重,我说借就是借,肯定会还的,又不是跟他抢。却没想到和其他派的臭道士老秃驴一个德行,冥顽不灵!我不管,我就要踩两脚。”   花千骨可不敢让他折辱了白子画的佩剑,连忙装作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使劲打了那剑两下:“看吧,虽然你是剑吧,但是也要长眼睛啊,姐姐长得那么漂亮,你怎么舍得弄伤她的脸呢?赶快给姐姐道歉,说你错了,再也不敢了。什么?我听不见,再大声点。恩,下回记住了哦,不过上次的事还是不能轻饶了你,回去不准套剑鞘,裸着身子到太阳下面晒着去,非把你晒黑了以消姐姐心头之气!”   杀阡陌见她认真的跟那剑说话的样子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了。无奈的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下次找白子画报仇算账去,才不跟一把小破剑一般见识呢!对了,你跟白子画什么关系啊,他干吗把断念剑送给你啊?”   “我上次群仙宴后就跟着尊上拜入长留山了。尊上怕我这次出来遇见危险,特意让我带出来防身的。”   “哼,想不到他还这么好心啊。不过你背着这断念,就算隔了天涯海角,他也能感知到你是否安然无恙。若是你这次被云翳掠去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差人来救你了吧。这云隐,也太笨了,这么轻易就让云翳混进山去。”   “这不能怪他,谁让云翳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其他人肯定都把云翳当作他了。”   “一模一样?!”杀阡陌吃了一惊,他也没见过云翳的真面目,倒是不知道这点。怪不得他们行事总是如此顺利。   “我必须得努力,不能光靠他们来保护!”花千骨紧紧握住手中的剑。   “断念灵气太强,也只有白子画压得住它,它怎么肯听你一个小不点来御使。你得慢慢与其沟通磨合,只有你自身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它才会真正的把你当作主人。现在对你而言,也只算得上是一把普通的废铁,真不知道白子画怎么想的。”   正说着断念在鞘中不满的发出嗡嗡声。它才不是废铁呢!   杀阡陌看了看山上道:“云隐他们快到了,姐姐要走了。第一次见面,你这么可爱,姐姐又这么喜欢你,就先送你个见面礼。”说着用力一掰,硬生生的把自己左手小指给掰断了。   吓得花千骨捂住嘴巴,连忙冲上去替他止血。   “呵呵,别怕,小不点。”正说着那半截优美纤细的小指上的皮肉迅速的融化蒸发。最后只剩下一小截可爱的白色骨头。杀阡陌拔下一根自己紫色的头发,刚刚掰断小指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拔根头发可把他心疼的要命。   头发从骨头缝里穿了过去,然后系好挂在花千骨脖子上。   “这个是姐姐身体的一部分,带着它,这样小不点不论在哪姐姐都知道。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把它吹响。姐姐会尽快赶去救你,知道吗?”   花千骨早就被吓傻了,心疼的看着他左手小指,却见上面一滴血也没有流的,迅速又长出森森白骨还有皮肉,很快便恢复如初。   杀阡陌拍拍花千骨的头:“瞎担心个什么,姐姐是魔嘛,好了姐姐得走了,不想跟云隐他们起正面冲突。等我找到下一件神器,忙完了就去长留山找你玩。”   说着抱起花千骨啵的在她脸上使劲亲了一个,嘿嘿笑着,转了个圈人就不见了。心里直偷着乐,做人姐姐就是有这个好处啊!挖哈哈!   花千骨看着胸前那截所谓的可爱的小骨头满头黑线,这礼物也实在是太特别了吧,虽说她叫千骨也不能就送她真的人骨头吧,还要她放在嘴里当哨子吹,她才不要呢!   拽了拽那头发,好结实啊,应该不会断的。   天水滴,勾玉,小指骨头,这年头,怎么人人都喜欢送人项链啊?她的脖子上都快挂满了!   过一会儿果见云隐带着一班弟子风驰电掣的赶到。看到花千骨连忙跪倒在地,请其责罚失职之罪。   却见花千骨一脸控诉委屈的瞪着云隐。   “我的莲藕清粥在哪呢?我都快饿死了!”   云隐满头黑线。   回到万福宫,花千骨狼吞虎咽一言不发的吃着早餐。云隐在一旁擦汗,一面解释着自己本来去厨房,后来发现异动追了去却没想到被调虎离山。之后被春秋不败手下一干人等缠住迟迟脱不了身。等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花千骨不见了,问睡得傻乎乎的糖宝更是一问三不知。   花千骨吃得七八分饱了,这才缓一口气把被云翳带下山,后来又被杀阡陌所救之事说给他听。   听到说云翳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云隐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会呢?那么多年我也算和大师兄朝夕相处,但是从来他都是面具掩面,我还以为是他旧时容貌被毁,却怎么会跟我长得一样?”   “对啊,很奇怪是吧,你回去问问伯父,是不是那个年轻的时候……啊?”   “不可能,青州梦家代代单传。”   “呵呵,那就不得而知了,你回去有机会好好调查一下。另外通知门下弟子一定要格外小心,如果云翳再用你的面目有所行动,那真是防不慎防。”   “弟子知道。只是那个流火绯瞳杀阡陌,请掌门日后务必再不要与其有何牵连。”   “为什么啊?姐姐救了我啊!”   “姐……姐姐?”云隐一头雾水,突然明白花千骨定是见杀阡陌太美把他当作女的了,不由得暗自好笑,却也觉得没必要跟她详加解释。   “我们是仙,他是魔,正邪不两立。身为茅山掌门若是跟妖魔勾结不清,定会落人话柄。特别是掌门回山后,长留门规更加森严,绝对不能与妖魔有所往来。而且他上次妄图盗取上古神器跟长留结下了不小的梁子。杀阡陌等妖人一心想放妖神出世,他这次救下掌门一定别有居心!”   “姐姐不像坏人啊!”听云隐那么说,花千骨没敢继续说杀阡陌还把自己的小指头掰断了送给自己作礼物。   “掌门,你还太小,好人坏人不是光看外表的,那杀阡陌虽然长得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心狠手辣有如毒蝎,凡是得罪过他的,轻薄过他的,对他稍有无礼的,全被他以非人的手段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做事仅凭性子,没个章道,别说是仙人,就是妖魔见到他也忌惮躲着三分,总之掌门以后尽量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就是了。”   “哦……”花千骨微微嘟起嘴巴,可是姐姐对她是真的好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回长留山啊?”   “那么快就想回去了么?多留几天不行么?”云隐看着她小小的包子头很想摸摸安慰安慰她,知道她刚刚肯定还是受惊了,却不敢犯上。刚才真把他急疯了,若是寻不见她,他就真要内疚死了。   “我怕落下太多课业赶不上,离仙剑大会的时间不多了。”   “仙剑大会么?到时候茅山也会派门人参加,弟子会来给掌门加油打气的!”   “啊?不会吧?”原来整个仙界都会派人参加?那岂不是更丢人?   “这样可好,掌门在茅山多留几日,弟子会尽快把茅山道法有系统有条理的一一教授给你。身为茅山掌门,却一点茅山法术也不会也不行啊!”   “呵呵,我有在修习的,清虚道长留了本心法秘籍给我,糖宝有教我练。到时候我回长留山,秘籍你就好好收着。另外还有一本六界全书我请尊上代为保管,因为事关重要,等局势安定点我再取回来。”   “谨遵掌门吩咐安排。”   “呃……云隐我们也差不多挺熟了,没有外人在的话你就叫我千骨吧,掌门掌门的好别扭啊!”   “是,千骨……”云隐望着她欣慰的点头。这半年来只觉得肩头压力好大,常常有些不堪重负,茅山遭此大难,云字辈,清字辈的弟子死伤惨重,剩下的可担大局的寥寥无几。他时常怕辜负了师父的一番期望,茅山百年基业就折煞于他手中。这次见了小掌门,却不知为何心中竟踏实安然多了。   她虽然还只是个孩子,无论是站在他前面主掌茅山,还在站在他后面支持他的实际行动,都让他觉得那样安心,仿佛有了坚实的后盾一般。这下,茅山有望了。   于是,花千骨办妥各种事务之后又在茅山多留了十多日,茅山和一般一心修仙,提高自身法力的门派不同,注重的是实战能力,所以常常入世历练,捉鬼降妖。这些天在云隐的督促和教导之下花千骨的御剑能力和对五行的掌握都有了明显的提高。   这夜云隐一直伺候到花千骨就寝才离开,糖宝偷偷摸摸的爬到累得晕晕乎乎只想倒头就睡的花千骨脸上道:“骨头骨头,快别睡了,爸爸来了,我们去见爸爸!”      第25章 风涯无边      依稀寻着上次云翳带自己出去的那条小路出去,却不知为何心跳得如此之快。自己只是出去见个朋友,又不是偷偷摸摸跟情人私会,干吗那么紧张啊!真是的!   山顶夜来风大,更深露重,四周又漆黑一片,花千骨脚底有些打滑,后悔自己着急慌张的出门,没有多披件袍子。   糖宝趴在她头顶上,兴奋的四处张望。身上发出萤光,虽然微弱,却竟然能照出好远,前方的路倒也勉强能看清楚。花千骨无奈的笑,她不知道糖宝原来竟是如此多功能的,还能当灯笼用。   一直到下了大茅峰又到了上次她见杀阡陌的那地,仍然不见东方彧卿的身影。   “在哪呢?糖宝?”   “往前,就在这附近。”   花千骨走进密林,看见上次轩辕朗被吊着的那棵树,回忆起当时他狼狈无比却依然盛气凌人的模样,突然有点好笑。这一转眼就是半年,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人又在何方,有没有来茅山找过自己?   失神之间,却猛然撞进一个人怀里,然后被对方紧紧搂住。   糖宝连忙蒙住眼睛,却又贼笑着从缝隙里偷看。   哦耶,爸爸和妈妈抱抱了。   花千骨闻到一股淡雅的墨香,看着那身月白的衫子,未等抬头,知道必是东方彧卿无疑。一时窘迫的想要推开,却被他紧紧环住的抽不开身去。   “东方……”   “骨头,我好想你。”   突然听他又激动又深情又落寞的说了一句,声音温柔如水般怎么都化不开去,和初时赖皮非要娶她的模样完全不同,花千骨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好任由他抱着。   其实她心里也是很想他的,毕竟她生命里接触过的对她好的人并不多。而且老是有糖宝在耳边爸爸长爸爸短的念叨着,她想不想到他都难。   这是除了爹之外,第一次有人这么亲近的抱着她,当然尊上接住从天上掉下来的她那次不算啦。东方彧卿的怀抱很温暖,和尊上冷冰冰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样踏实和舒服,让这么久以来都疲惫不堪的她好想安心的趴在他怀里睡一觉。   “爸爸!”糖宝开心的叫着,长开小脚要东方彧卿抱,不要只和骨头妈妈亲热不理它啊!   东方彧卿伸出一只手去把它捧到眼前亲了亲。   “乖孩子,有好好听骨头妈妈的话么?”   “有!”糖宝抱住他的拇指亲昵的蹭来蹭去。   “你怎么会来啊?”花千骨仰头望着他,依旧是淡雅书生气的一张脸,却每每一笑起来整个世界都颠覆掩埋,让人眼中只剩下他的温柔笑颜。哼,岂有此理,自己明明这半年有长高很多的,怎么还是差他这么远?   东方彧卿低头看着她,见她比半年前面色好了许多,身上总缠绕的黑色污秽气息也都没了,眼睛大而圆黑而亮的望着他,小小的唇微微嘟着。换回女孩装扮,而且还扎了两个可爱的包子头。忍不住伸手去把玩,故意把她揉乱了。   “干吗不说话啊?你怎么会来?还这么晚跑来,你一介书生,要是路上碰到危险怎么办,就算没有强盗打劫,这山上虎啊狼啊的,伤了你怎么办?”   东方彧卿笑道“别说是区区茅山,只要是为了见你,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闯。”   花千骨连忙低下头去,最讨厌看到他笑了,一笑她就被勾得丢了魂似的,连他老爱说的那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甜言蜜语也都忍不住的信以为真。   “别开玩笑了,我在和你说真的!你一个人跑到这来很危险,最近茅山附近很多妖魔都在伺机而动,你赶快回去!”   东方彧卿一脸委屈:“半年不见,你都不说想我,一见面就要赶我走啊!”   花千骨低头道:“也没有啊,见到你我很开心。”   东方彧卿欣慰一笑,声音又变得温柔凝重起来:“糖宝一直有跟我联系,她一说你们要回茅山来,我就尽快处理完事情往这里赶了。也多亏你出了长留来这,我才有机会见到你们,不然还是有点麻烦,入长留可不比上茅山,而且我身份诸多不便。我本该早点去看你,这半年来你一个人在长留拜师学艺一定吃了不少苦。糖宝一直有跟我说你的状况,所以我才一直安心让你呆在那里。若是你哪一日不愿意再留在那了,你就跟糖宝说,我会亲自去带你回来。知道么?”   “放心吧,我在长留很开心,一点都不苦。我还学会很多东西,御剑啊,飞天啊,以后遇见老虎啊强盗啊妖魔啊什么的你都可以不用怕了,我会保护你的!”   东方彧卿看着花千骨不自觉的握住的断念剑,心中一惊,面色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深得让花千骨一点都摸不着底,比尊上比阡陌姐姐比儒尊比十一师兄任何人都要来得让她觉得不了解。   他到底有多少个面目都是她所不知的呢?温柔的他,赖皮的他,古板的他,笨拙的他,睿智的他,甜言蜜语的他,无所不知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虽然心里不明白,可是却半点都不觉得不安。他身上就是有让人宁静的力量,他的关怀和爱护让她感觉真实和温暖,情不自禁的依旧单纯而简单的信任着他,不论他究竟是谁。   “骨头,我知道你心中的执着和坚持,也知道哪个环境才真正适合你的成长。但是我希望我有一天不要为了让你去长留山这个决定而后悔。”   花千骨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懵懵懂懂的点头。   东方彧卿轻叹一口气突然又恢复了本来面目似的笑道:“等你学有所成,我们就赶快回来拜堂成亲吧!哈哈!”   “成亲吧成亲吧!”糖宝开心的在东方彧卿的掌心里扭来扭去。   花千骨已经习惯和无视他的小赖皮了,望天道:“却不知道我能不能得偿所愿,拜尊上为师哪。”她知道这个要求对自己来说或许太高了点,但是没试过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连夜赶来一定很累了吧?其实我还要再在茅山呆半个月糖宝没给你说么,你可以不用赶那么急的。”   “我想早点见到你嘛!”东方彧卿靠着大树坐下,把花千骨搂在怀里。   花千骨背靠着他的胸膛,啊呜的打个呵欠,她真的好困啊。   “你是怎么和糖宝联系的啊?我从没见过它有写信啊?”   “呵呵,这个是秘密。”东方彧卿和糖宝对望着眨了眨眼睛。   一片漆黑的密林中,花千骨慢慢在东方彧卿怀里睡着了,糖宝慢慢在东方彧卿掌心里睡着了。   东方彧卿手在半空中一扬,竟凭空抓出一件雪白的薄绵丝锦,将花千骨裹在怀里。看着她和糖宝天真可爱的一塌糊涂的睡颜,宛然一笑。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幸福?   第二日一早,花千骨在他怀抱里醒来,一睁眼就看着东方彧卿含笑望着自己。心跳乱了几拍的慌忙从他身上起来,伸伸懒腰。   “压着你了么?昨晚没睡好吧?胳膊腿疼么?是不是麻掉了?我扶你起来!”   “没事,你轻得根片小羽毛一样。”东方彧卿依旧望着她,他就这么整夜没睡,看了她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今日一别的话,再见就真不知道要多久之后了。   “我得回去了,不然云隐去叫我,发现我不见了会着急的。”   “恩。”东方彧卿点头,面上难掩伤感。   “你要好好读书哦,你那么博学多才,一定可以高中状元的!”   东方彧卿忍不住失笑,使劲点头。   “糖宝,爸爸走了,好好照顾妈妈哦!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跟爸爸说。要听妈妈的话。”   糖宝抱住东方彧卿哭得稀里哗啦不肯放:“糖宝舍不得爸爸,糖宝不要爸爸走!”   花千骨哭笑不得的把它拎下来放在肩上。东方彧卿亲亲糖宝,摸摸花千骨的头,把很多鸡毛蒜皮的事又交代嘱咐了一遍,什么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踢被子啊,磨蹭了半天,这才转身离开。   花千骨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望不见了,这才黯然的回去。糖宝哭着哭着又趴在她耳朵里睡着了,花千骨斜着脑袋晃了晃,一只手捂住耳朵,开个小缝让耳朵里的水都流出来,糖宝在里面滚了几滚依旧睡得跟猪一样。   回到卧室,还好云隐还没过来,虽然有别的弟子服侍,可是云隐总是无论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大到主持众议小到花千骨的衣食住行,无不打点的妥妥当当。   可能也是觉得花千骨白天练得太拼命,身体太过劳累,想让她多睡一会。   花千骨脱了外套钻进被窝里面,突然觉得这青丝媚软的,竟丝毫比不上东方彧卿的怀抱来得温暖舒适。      第26章 刀剑无情      终于到了回长留山的日子,已经正式继任掌门之位了的话,毕竟不同来时可以那般低调,未免路上出意外,云隐还有茅山七煞中的四煞都一同护卫她前行。   此时的花千骨御剑比之前已经不知道熟练上了多少,道行法力也更加精进。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到长留了,心中几多兴奋和喜悦。   一路上倒也太平,如今茅山守护的神器被夺,比起其他各派来,反而要安全上了许多。   望见海上的长留仙山之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落十一正等在光壁外,见了他们一行六人,连将他们迎了进去。   糖宝开心的爬到他肩头,兴奋的跟他说着一路上好玩的事。   知道落十一先要领他们去见过尊上,花千骨有些紧张无措。到了大殿,白子画依旧是恍如天人的样子,冰凉而淡漠,简单的问了几句回去后的情况。   云隐倒是说得详细,连花千骨被掳,云翳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都交代的清清楚楚,还嘱咐以后若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要入长留,若没出示证明身份的物件切莫相信。   因为怕在外耽搁的时间太久,茅山无人执掌再生事端,云隐几人匆匆拜别。白子画也不留,仍让落十一送他们出去。   大殿里突然空落落的只余下她和白子画二人,花千骨心下怦怦直跳,连忙躬身便要拜退。   白子画却慢慢从座上走了下来,打量着花千骨的两个包子头,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茅山这一趟你进步不少,断念用着可还顺手?若是它实在不听御使,我再命人重新为你打造一把?”   “多谢尊上,我很喜欢断念,也慢慢能够御使它了。”   “喜欢?……喜欢,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此剑虽有灵性不是死物,但剑终归只是剑,身外之物,若有了感情,不能很好发挥剑应有的作用是小,对敌时反而会成为牵绊。”   “可是若没有感情,又如何和剑心灵相通,融为一体呢?岂不是更没办法发挥它的威力么?”   “小骨,你需知道,修仙最忌七情六欲,多少人都是为情念所困,道行无法再有更多的提升。虽说仙界因为多年前斗阑干之事,玉帝大赦天规,如今得道成仙之人中爱恋婚配已属平常,但是未成仙的弟子还是不许妄动凡心。这长留山之所以设三殿,就是警戒所有弟子要绝贪,绝欲,绝情。你若不明白这一点,永远没办法修成真身。   你命中带煞且犯桃花,总是衰运连连,而且会不断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感情这种事,对你也好对他人也好,只能是负累。你需要做到心中只有大爱,没有私情。这对剑也好,对人也好,都万万不可有执念。我赠你断念,一是因为它比较能帮到你,二是提醒你要时刻记着绝情断念。你需知道,真正的境界,不论你手中拿的是什么,断念也好,还只是普通的剑也好,兵器也好,草木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是你的选择和能力。小骨,等有一日,万物苍生你都能够等同视之,没有执念,没有牵绊,没有爱恨,那时候你就能真正的摆脱你的宿命,修得真身。你可明白?”   花千骨懵懂的点头,看着白子画似乎勘破一切镜花水月,穿透虚幻未来的眼神,心中不由一荡。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转身背对她道:“小骨,众神并没有消亡,谁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谁就是神……但是神,他只做自己该做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   那做神还有什么意思?花千骨本来想问,可是还是没敢开口。她还是第一次听尊上说那么多话,可是能听懂得没几句,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好了,你退下吧,回去好好休息。”   “是,弟子告退。”   花千骨刚走出几步,又听白子画道:“慢着。”   转过头,猛然看见白子画站在自己面前扬起手来,中指指腹往自己额头上一印,心中一惊,慌忙退后几步。   “毕竟还只是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这个茅山掌门信印还是先隐去的好。离仙剑大会只有三个多月,你需好好准备,若有何不懂的,就多请教十一或者清流。”   “弟子知道,谢谢尊上。”   花千骨直接回了亥殿寝室,轻水还在上课,糖宝也跟着落十一送云隐他们去了还没回来。花千骨坐在妆镜钱打量着自己的包子头,心下却凉嗖嗖的一片。   一开始尊上把随身佩剑赠予自己,自己心中自然别提有多欢喜。现在看来,哪怕贵重如断念,尊上朝夕带在身边,对他而言,却从未跟其他任何剑有什么差别,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珍视之物。所以别说是送人,就是随手扔了,心里怕是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可惜吧。   这不能说是情薄,尊上根本从来都是无情之人。和他随手可扔的断念一样,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也跟其他任何弟子没有任何差别的呢?   所以,得更加要努力!为能够成为他的徒弟而努力!哪怕,之后在他眼中,只有一丁点和别的人不一样。   之后的几个月里,花千骨更加拼命了,那奋不顾身的架势常常把糖宝吓到,却又拦不住她,只能日日夜夜在她身边守着,看着心疼的不得了。   花千骨逐渐已经和断念配合的很好了,防守基本上已经不成问题,而最薄弱的地方还是五行术,所以攻击力很弱。为了怕引起麻烦,一般白天她都不把断念带在身上,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在林中练习。   知道霓漫天老爱找自己的岔,她总是尽量少出风头,避开她。为了练习五行,她甚至忍着被桃翁刁难,火夕欺负的一个个找他们请教和辅导。   一转眼,马上就要仙剑大会了,在落十一的实战课上,几个班分组比试御剑术。最后淘汰剩下来的八个人里面,霓漫天和花千骨分为一组。   这是霓漫天和花千骨两人第一次正面冲突,轻水在一旁干着急,落十一却兴致盎然的想看看凭花千骨这么努力的成果是不是可以和霓漫天比上一比。   花千骨知道这也算是仙剑大会的预演和排练,而霓漫天是她目前最大的障碍,如果自己胜不过她,凭她的家世背景还有仙资,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跟她争。   立在海轩木剑上在空中左闪右躲着霓漫天凌厉的招式,明明只是同门切磋,她却下手又快又狠,招招致命。   霓漫天擅长水系法术,空气中的水汽不断被她凝结成冰凌,暗器一般向花千骨激射而来。花千骨仗着御剑术有所小成,只能拼命闪躲,抓住她攻击的间隙给予回击。   你来我往之间,两人竟打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   霓漫天法术虽强,花千骨却不停躲闪,拖着她打持久战。霓漫天毕竟身娇肉贵,不像花千骨吃尽了苦头,慢慢气力耗尽,速度慢下来许多。   花千骨趁机反攻,同样用冰把她从剑上打了下去,然后凝神结印,飞快生长的巨木如箱子一样密密实实的把她牢牢封在了里面,任她火攻水淹,万般踢打,就是出不来。   朔风在一旁看了好笑,看来仙剑大会上决战的,会是他和花千骨了。   花千骨心道平时受她那么多气,吃她那么多苦头,本来想把她多困个一时半会的,可是毕竟同门,又不想跟她结下太深的怨恨,于是很快把她放了出来。   霓漫天气得脸都青了,看着落十一一脸赞许的看着花千骨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小小一个花千骨,法力精进的竟然如此之快。果不其然,成为她拜尊上为师的最大祸患。早知道便早点将她除了,她的仙剑大会若再如此丢人的话!她有何面目见她爹娘!   心中怨念一波强过一波,手中的海轩木剑竟硬生生被她折断。   “轻水,仙剑大会是什么样的啊?”花千骨躺在床上睡不着,再过两日便是仙剑大会了,这几日,长留山上来了好多人,各门各派的掌门还有弟子,还有一些弟子的亲人,几大殿全部住满了,好不热闹。花千骨是又激动又焦躁。   “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参加过。”轻水坐在床头,就着夜明珠的光亮替糖宝做着它仙剑大会上要穿的小衣服。   糖宝趴在一旁桌上的自己的小房子里,手里抱着落十一给它的一个绿色有弹性的球球滚来滚去。   “仙剑大会挺简单的,不就是比武大会么,但是所有弟子都必须在空中比试,不能落地,谁先落地谁就输了。”   “是各个门派的都对打么?”   “长留的弟子占了大多半,其他门派一般各都只派出几人。新入门的弟子分为一组比试,拜过师了的是另外一组,你们不用担心,和你们对打的也都是些新入门没多久的,不会有多厉害。十一师兄他们也会有比试哦,去年的拜过师父的那一组就是十一师兄拿的第一。到时候我要去给他加油!哈哈!”   “那新人的那一组呢?去年谁第一?”   “去年是世尊的弟子上上飘,再前几年好像是舞青萝,再早些年好像是火夕,世尊和儒尊的几个弟子,都是新人组的魁首。”   花千骨心里颤了颤,自己有没有把握拿下第一,有资格做尊上的徒弟呢?   “尊上为什么不收徒弟啊?”轻水问,一脸崇拜的道,“要是能让我拜尊上为师,天啦,死了都甘愿。”   “那就不清楚了,不过从前些年开始世尊都一直在逼他收徒弟,毕竟尊上是掌门嘛!今年尊上会收徒的可能性很大哦!”   花千骨闭上眼睛,她想尊上之所以不愿意收徒,可能是习惯一个人了,不想身边有什么麻烦和牵绊吧?   “拜师是怎么拜啊?是谁胜了谁就有资格选拜在谁门下么?”轻水问。   糖宝尝试着爬到球球上去,屡次失败后又从球球上滚了下来:“怎么可能,这天底下只有师父选徒弟,哪有徒弟选师父的。当然是由师父先选啦,所以就算比试不能赢,若能展现出自己优秀的一面,也不愁没有师父会看上你的。然后师父选完了自己中意的,没被挑上的弟子再尝试向自己钦佩的人拜师,若仍被拒绝,就只能由书香阁统一分配了。”   “收徒弟有什么条件没有?”   “当然有,只有宫花及以上级别的才可以收徒弟,宫带和宫铃都不可以。师父级别高,徒弟自然也就相应有地位,所以拜个好师父很重要。”   轻水喃喃着:“大家都抢着想做十一师兄还有火夕他们的徒弟,我只要是班导能够看上我收了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啊?轻水你不觉得他一天醉醺醺的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么?”花千骨一头雾水,朽木清流人是挺好啦,但是一天里有一半时间都是醉着的。拜这样的师父,岂不是每天教自己耍醉拳么?不过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又很开心,不用多顾忌什么,好像朋友一样。若是拜尊上做师父太难,拜十一师兄又太多是非,可能和班导每天相处是最开心了的吧?轻水倒也想得通透。   夜里大概睡了两三个时辰,依旧很困,花千骨依然坚持着爬了起来,跟往常一样去林中练剑。起来看糖宝睡得正香,便懒得叫它起来,它本如此嗜睡,却要日日夜夜陪着她,也真难为它了。   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花千骨出了门,直接从亥殿最高层轻轻跃了下去,虽然她的法力还没达到不需要剑,凌空虚度的境界,却也一起一纵间飞速的在林上穿越行走。   很快到了平日里练剑的密林深处那片空地,却见一个人彩衣飞舞,负手而立于树上。却正是妩媚艳绝的霓漫天。   “我听说,你总是夜里一个人在这练剑?果然……怪不得进步那么快呢,真是,笨鸟先飞啊……”   花千骨心道不妙,霓漫天眉间杀气重重,怕是来者不善。心里思忖着还是不要起正面冲突的为妙,能跑快跑。   却见霓漫天慢慢抽出腰中佩剑,寒光凛冽,映衬着她脸上诡异而又残忍的笑容,竟如同鬼魅一般妖冶。      第27章 仙剑大会      长留一派一千三百多年的基业,仙剑大会从建派没多久就开始举行了,一开始不过是本着同门各支之间切磋交流的原意,十年举行一次。到了后来,弟子越来越多,又缩短到五年。而妖神即将出世,妖魔鬼魅当道,寥寥众仙,根本无暇枉顾,各门各派都开始大力招收弟子。原先为了提高自身的得道修仙,却仿佛变作了速成的神仙进修班。而教导出来的弟子,一个个也不过光有些道法毛皮,根本连半仙都称不上,达到知微,登堂境界的更少。但是凭借自身术法,除魔卫道,倒也效果显著。   而这仙剑大会,近些年来,更是跟群仙宴一样,由五年一次缩短到每一年便有一次,并且除了原来的本派弟子,连其他派的也可以参加。   参加弟子分为两个组,已拜师的和未拜师的。而拜过师同时又开府收徒的,例如狐青丘,火夕等等,则不能再参加。   长留山看似上下齐心,浑然一体,但是三殿九阁,上有三尊,下有九大长老,关系庞杂交错,支派别立。三尊执掌长留时间还短,不过八十余年。但是之上辈分的长老级,除开不在山中抛开红尘事物外出仙游的,就有不下四十余人。再加上九大长老下面的徒子徒孙,各人拜的都是不同的师父,金木水火土,修炼得又大多是不同系别的法术。因而还是分立成不少的支派。   而三尊之中,笙箫默慵懒,自是懒得多收弟子。火夕和舞青萝也是实在无聊收了觉得好玩,调教了几天却又觉得麻烦,再不愿意多收。摩严要掌管派中大小事物,事无巨阑,都得一一过目,幸得落十一帮他,却也仍是忙得不可开交,不愿再多收徒。而白子画就更别说了,虽有摩严在耳边唠叨了几十年收徒的事,依然是不为所动。   所以三尊直系门下弟子却是少之又少,虽然万众瞩目,说要拜师却是难如登天,大部分弟子都还是拜在德高望重的长老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下面。   而这仙剑大会,未拜师弟子人人都有资格,除非说自己已经觅到良师,也懒得出这个风头可以自动弃权。而拜师弟子的那一组却是暗地里风起云涌,争个你死我活。   单是加入了外派弟子参赛不说,输赢毕竟事关本派的名誉。再者就算是本门弟子相斗,却也支派间相互敌视,怕丢了自己师父的脸。因而派来参赛的必定都是徒弟中的翘楚,以给自己面上增光。   仙剑大会的场地分在五个地方,四下平坦的草地上,密林中,比武大殿中,长留坐观峰的活火山口旁,还有大海之上。   比试不能超出划定的场地范围,无论是哪个地点,都不许落地。而比赛场地由抽签随机安排。因为五个场地分别各占了五行的天时地利,若是木系修行得好的,而场地刚好是在密林中,自然大占便宜,以此类推。   因为人数太多,仙剑大会一共要进行十天,五个场地同时进行。五位平日不在山中的德高望重的长老作为仲裁。两组比赛皆采取淘汰制,抽签决定比赛选手。拜过师一组的若是往年十六强,直接进入种子选手行列。新人组的,甲乙丙丁班的前四名直接进入种子选手。   也就是说花千骨若要进入决赛,必须连赢将近十场的比试。   糖宝默默对天祈祷,希望这近一年来她的勤奋与辛苦,可以得到回报。   却看花千骨从早上出来一直脸色苍白,默默不语,以为她是太过紧张,在耳朵里讲着笑话轻声安慰着她。   轻水兴奋无比的到处东张西望,几千名长留弟子,再加上来的外派的那些人,所有的人都聚集到长留最大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壮观的景象可想而知。而天空中,不时滑过红的,紫的,绿的,一道道彩色的剑芒交织在一起,仿佛漫天的虹彩一般,煞是好看。那些都是刚刚到的各派的弟子或来观战的仙人。   花千骨能认出来的,在天宴上见过的就有好几个。   却突然瞥见霓漫天的身影飞上半空,往那边来人处开心的迎了上去。定睛一看,来得一行人里,为首的一中年男子,身骑金狮,刀眉鹰鼻,双目如电,好不威武。身边踏着七彩祥云的妇人,端庄美艳,笑容温婉可亲。正是蓬莱仙岛的掌门,霓千丈和苏蕊夫妇,也正是霓漫天的双亲。   霓漫天在爹娘怀里撒了半天的娇,霓千丈门下的那些弟子想必都是极宠着霓漫天的,久未见她,也都纷纷围着她呵长护短。   花千骨望着霓漫天欢喜的笑颜,心中几分酸楚。若是她的爹娘还在人世,别说是独自出来求道访仙,就是给她玉皇大帝她也不要做。只要能够常伴他们膝下,多尽几分孝道,多享受几日天伦之乐。   蓬莱和长留皆是海上仙山,仙家中的名门大派。蓬莱岛此番却特将独女送来长留修行,两派世代交好之心可见一斑。毕竟两派相隔不远,蓬莱实力稍弱,霓千丈之下的弟子之中又没有几个特别优秀强劲的弟子,如若妖魔来犯,最能仰仗的也还是长留。而两派关系向来不错,霓漫天拜入长留门下有点联姻性质的外交手段。长留大局着想,将霓漫天收为三尊直系弟子那是必然之事。而前有上上飘,便是天山掌门的玄孙女。去年的第一,拿得还是使了些手段的。可是毕竟世道如此,也难怪各大派纷纷向长留攀附。   空中漂浮了众多的草蒲,派中长老和其他各派众仙等都坐于上面。等待着长留仙剑大会之前的大典和仪式。   大殿中宏伟的钟声响起,就是海外千里之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花千骨站在癸班的队列里,仰起头来,看着三尊分别从三大殿飞掠而下,衣袂飘飘的降在高高的法坛之上。风采之盛,在场众人无不仰止。   花千骨站在人群中,觉得自己好小好小,被淹没得好像连尘埃都没剩下。身子微微轻晃了一下,尊上,她怕是永远只能这么在低处远远凝望着他了。   仪式之后是隆重的盛宴,下午时分,抽签决定的榜单已经全部都贴示出来了。   轻水开心的晃着花千骨:“太好了,我们两个如果能顺利晋级的话,要到最后才会遇上霓漫天和朔风。不过应该在我们对上之前,我就被朔风淘汰了,哈哈哈。千骨,加油啊!我们一定要进入十六强啊!”   朽木清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癸班队伍前面,很难得的穿的很正式,也没有丝毫醉态,怕是被谁训斥过了,不准丢了长留的颜面。   “都准备好了没?要努力啊,不要丢了癸班的脸,你们都是最棒的!把甲班的给我打趴下!”   班上顿时群情激奋,摩拳擦掌。   花千骨无奈的望天,看来他还是喝醉了。   “千骨,怎么样?没事吧?你……”   “我没事,呵呵,我会加油的!我下午的比赛在海上,我先过去咯!轻水你也要加油!糖宝你是跟我走呢还是去看十一师兄啊?”   “当然跟骨头妈妈走,十一师兄直接进的下下一轮的都不用比。”   “哼,那要是我和他的同时比呢?你给谁加油啊!”   “嘿嘿,当然是骨头妈妈啦,十一师兄都不用我加油肯定赢的啦!”   花千骨这才作罢的告别了轻水和清流他们径直往场地去了。   虽然仙剑大会严禁参赛弟子相互恶意伤害,更不允许有人以两败俱伤的法术以死相拼。一旦出现危机情况,仲裁的长老会也立即制止。但是毕竟刀剑无眼,特别是新入门的弟子还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拿捏不住分寸,出现伤亡和意外总是在所难免。   花千骨先看了两场别人的比试,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候难免还是有点小紧张。但是还好水系既是尊上所属,自己学的分外用心,朽木清流又教得很好,所以自己还是比较擅长。只是剑在脚下用起来还不太习惯,飞行的途中重心微微有些不稳。第一场对的是王屋山门下弟子,三十出头的一个男子,想是见第一战对的是个小娃娃,心中太过轻敌,花千骨倒也赢得轻松。   慢慢从半空中飞下,深喘了几口气。糖宝骑在一只海鸥身上,飞到她旁边。   “骨头,你太棒啦!但是流水落花那一式,出招比平时慢了半拍,破绽百出,幸好只是碰上个半吊子,若是碰上厉害的对手就有危险了,你下次比试一定要注意啊!”   “恩,知道了!”   突然听见旁边响起拍手声,花千骨抬头一看,竟是几个月未见的云隐,心下不由一阵欢喜。   “弟子来迟,掌门恕罪,恭喜掌门赢下第一场。看来这几个月也是进步不少啊!”   云隐和身后几名弟子同时拜下地去。   花千骨连忙扶住他们:“快起来,我现在身份多有不便,不要称我掌门,叫我千骨既可。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茅山一切可都还好?”   “一切平安,这次来还有两个弟子也是来参加大会的,不料途中遇到一些事给耽搁了。却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我让他们先去比赛场地了,然后径直来找你。刚刚以你目前身手来看,若是运气好,没遇着强敌,应该可以杀入前十。”   “恩。”花千骨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花千骨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到了八强里。却是越到后面越吃力,毕竟到后面高手更多,而她几战下来,消耗了太多的灵力和体力。   八强里面,长留占去了五位,除了花千骨,霓漫天,朔风之外,还有乙班的隹渊,和辛班的云端,而花千骨和云端自然都是此次的大爆冷门,另外三位分别是括苍派,齐云山,还有玉浊峰的弟子,茅山的两名弟子都仅进了三十二强就被淘汰了。不然要是跟掌门对上,还真不知道怎么打。   花千骨若是能再赢玉珠峰的弟子一场进入四强便可能要对上霓漫天,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可终归力量有限,拼尽全力在火山一战胜了玉珠峰的那个弟子,自己的灵力也几乎用尽了,元气大伤。   不过同样霓漫天也好不到哪里去,多天下来,精疲力竭,全靠夜里霓千丈给源源不断的输入内力。才能够一直在比试中保持旺盛的姿态。   仙剑大会,最后一日,两组四强的比试。因为观战人数太多,场地全部移到了大海之上。连之前几天很少露面的三尊和九大长老都漂浮在高处观看最终胜利者的决出,然后比赛一结束,马上就是长留的拜师典礼,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场。   第一场比试的,便是花千骨和霓漫天。   轻水,云隐还有朽木清流都在她身边为她助阵。糖宝穿着红艳艳的小裙裙扭啊扭啊的,手中还拿了两朵花,当拉拉队跳着舞给她加油。   落十一站在世尊身边大老远望见,背转身轻轻咳了几声。   “不舒服?”   “回师父,弟子没事。”   “没事就好,这是你最后一次参加仙剑大会,今年你便要开府收徒了。上上飘拜师才一年,修为未够,勉强进了个十六强,你切勿丢了你师父和整个长留的脸,定要把那个第一给我拿回来,怎么也不能落到长留以外的人手里。”   “弟子知道。”   摩严冷哼一声,看着马上要对战的花千骨和霓漫天二人:“这两名弟子你也都应该都熟悉,你说,哪个会胜啊?”   “回师父,之前是花千骨有胜过,不过连日交战,现在二人均已疲惫,这比试考速度,考道行,考法力,但是到了后面最主要还是考耐力,一面要凝神聚气御剑在空中飞行躲避,一面还要分心打斗,谁的综合能力最好谁就最有可能获胜,不过到底鹿死谁手,还未能知。”   “师弟你说呢?”摩严突然转头,问一旁的白子画。   白子画面无表情,看着下面半空中热闹的局面,好半天才道:“师兄想要谁胜?”   没等摩严回答,笙箫默在一旁插嘴笑道:“大师兄当然是想霓漫天胜啦对不对?到时候长留和蓬莱两派会更加交好。”   摩严不置可否,突然又道:“师弟你看霓漫天这孩子资质如何?”   “甚好。”白子画点头,眼睛看的却是花千骨,微微皱起眉头,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奇怪。   “你今年仍是不打算收徒么?掌门弟子之位,毕竟不宜空缺太久。”   “今年……或许会收吧。”先看过这场再说,不知道这个孩子,努力到哪种程度了。   笙箫默道:“大师兄你想让二师兄收霓漫天做徒弟么?”   却未料摩严摇了摇头,手指着在一旁观战的朔风道:“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笙箫默和一旁的落十一立刻明了的点了点头,白子画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火夕和舞青萝在一旁激动的坐不住了,他们为了霓漫天和花千骨这一架,下了好大的注。火夕赌霓漫天赢,舞青萝赌的是花千骨赢,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谁输了,就一次输掉十张心愿券。   他们平时总打这样那样的赌签心愿券抵数。即,有了一张即可以命令对方做任意一件事情。若是谁一下子赢了十张,十次虐待整蛊对方的机会那还不闹翻天。火夕就有一次被舞青萝命令去偷看摩严洗澡,回来报告他身上有几条伤疤。当时被吓得连命都没了,他宁愿舞青萝直接叫他去死得了,也比看见世尊那恐怖的脸要强。   终于,比试要开始了,绿光一闪,花千骨身剑合一,面色苍白的飞到半空,下面是蔚蓝的滔滔波浪。海风很大,吹得她有点冷。霓漫天的父母在一旁跟她叮嘱万千半天,她终于也飞到了花千骨面前。   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霓漫天的剑不是踩在脚下,而是握在手中作为兵器来用的。刚入门没拜过师的弟子就能直接凌空御风而行这是相当厉害的。刚一出场,花千骨就明显处于下风。   霓漫天握着手中如冰的薄剑,仔细看来看去,然后轻轻往上面呵了口气。   “怎么样?我的碧落滋味可还好?这次,再好好让你尝尝?”   花千骨心中一阵剧痛,身子猛的一晃,几乎要掉到海里去,面色更加苍白。   落十一这才看清楚,花千骨脚下的剑,竟然根本就不是她上次去茅山时尊上赠她的断念,而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   心下不由焦急,傻瓜,硬拼的话本就不是霓漫天的对手,为什么还不用断念呢?   落十一转头看向白子画,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似是没看到一般。      第28章 背海一战      四周上上下下全是人,海天之间,明明辽阔无比,可是她们的比试,不能超过半空中四道围墙一样的红色屏护所框划出来的范围。一旦超过,或者掉落海面,便是输了。   三尊在上,花千骨深吸一口气,她几乎能从千百人中,立刻分辨出哪一道,才是尊上的目光。可是,她今天,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没有用断念剑,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用它。尊上把剑给她,是希望她能够用剑来保护自己,而不是用来炫耀,或者拿到这大会上来展示剑的威力和尊上对她的恩宠的。   她作为一个普通的弟子首先根本就没资格用那把佩剑,如果拿出来怕只会给尊上带来麻烦。尊上说的对,如果自己的能力真的够强,用什么剑,又有什么区别?   霓漫天也是没有把握赢她,才会故意在那天夜里重创自己。不过毕竟怕事后被追究,既不能伤她性命,又要做的不留痕迹。   那碧落剑,是蓬莱最厉害的仙剑之一。里面蕴藏着无尽的灵力,剑气逼人,十丈之内皆可伤人于无形。外面不留下一丝伤口,就可将人心肺完全绞碎。而散发的剑气还将持剑者环绕其中,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此剑杀伤力太大,戾气太重,剑下太多阴魂始终不能散去,所以一直作为蓬莱的镇派之宝藏于剑阁之中。   却因为霓漫天临近参加仙剑大会,霓千丈为爱女求胜心切特意差人送了来。   前些场比试,因为怕还不能很好的驾驭,出意外伤到对手,而用平时佩剑也能取胜便一直没有现于人前。此番一出,却是故意冲着花千骨,要拼个死活。   花千骨之前被碧落剑气所伤,心肺皆有裂口,几乎不能行气。面上却始终强装无事,拼命迎战,灵力和体力巨大消耗的同时,伤势也是越来越重,虽然深知自己再硬战下去会有性命之忧,而想要胜过霓漫天更加没有可能,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不战而败。   虽心知若是用的断念,或许可以和碧落搏上一搏,但却无论如何不愿给尊上惹来麻烦。仍是固执的用着朽木清流赠她的平常佩剑。   落十一思忖半晌,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叹息,这孩子如此之小,为何行事,总要想得如此周全?   比试开始,只听到海涛和剑气破空之声,霓漫天气势咄人,衣袂飘飞,剑随身走,碧落青光如电幻化出无数朵炫丽的剑花,将花千骨尽数笼罩。   四周的人都看出碧落剑的厉害,心中不由悬了起来,生怕霓漫天一个拿捏不好,比试中会有什么严重的伤亡。本来修仙,法器与宝剑都是极为重要的,可能一些人花一生时间,也修炼不出一把好剑,而得到好的法宝,想要收为己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花千骨步步后退,御剑技术虽已是一流,却仍是行得艰险万分,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剑击中。   霓漫天不想别人说她全是仰仗好剑取胜,故而也不催发剑气,使的也是平日里师尊课上所授的“九曲回山”中的第一曲,此招花哨多余实用,舞起来份外好看,观战男弟子一阵惊叹,犹如看见仙女下凡。   霓漫天有心托大,花千骨却仍是守来吃力,手中无剑,于是海水化作两道冰凌,犹若双刀在手,心中虽万般沮丧,比赛正式开始,神情却也变得镇静而专注,不慌不忙的看着霓漫天炫目迷眼的剑花,抓住一个漏洞,左手一招“仙人指路”,却是铺垫与虚晃,右手简单的一招“风吹叶落”,去势看似平常,却竟将霓漫天右路牢牢锁住。左手冰剑却又飞快激射而出,直指霓漫天左上方空档,几招连接得天衣无缝,浑然天成。霓漫天也不是弱角,立马一招“落叶归根”,封住身前空门,身子在半空中迅速的转了一圈,冰刀被她左手的火焰瞬间融化成水。   花千骨利用这个间隙,不等霓漫天回神,手一挥,下面大海里的水顷刻变作无数细小冰珠,从下方向霓漫天射来,右手冰剑如滔滔江水延绵而至。   霓漫天全都一一化解开来,心中煞是惊异花千骨如此重的内伤,竟还可催动如此多的真气。两人在半空中过了数百招,虽花千骨明显居于下风,然而机警和略带搏命似的打法,却不得不让霓漫天心中很有几分忌惮。   花千骨本就有几分牛脾气,若是此时不顾一切要报自己上次的仇,自己可和她耗不起。她大可两败俱伤,没有什么好在乎的,自己身娇肉贵,自然不能跟她等同而论。而且下面还有一场决赛,定是迎战朔风,虽然爹爹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只要赢了花千骨,对战朔风肯定取胜,但是自己还是得保存实力,不能太多耗费在她的身上。   但是御剑的同时还要御风毕竟损耗极大,再这么僵持下去,就算是自己,真气也定难以为继。她就还真不信了,她花千骨难道是钢筋铁骨的料,受如此重的伤,竟然还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   想着也顾不了这么许多,只想快些结束战斗,于是加紧催动体内真气,默念剑诀,碧落顿时绿光大现,将她整个包裹其中,而剑尖上流淌而出的剑气,竟如绿色丝带一般在空中飘舞,扫过之处,不留一物。   花千骨默叹一口气,此时竟然停在半空抬起头来看了看三尊所在。心中默念口诀,依着天水滴的力量,周身显现出一个八卦阵般的屏护,希望借此多多少少来阻挡碧落的剑气。   霓漫天一声冷哼,手中剑光亮到顶点,简直不可以目逼视。隔得老远,剑剑指向花千骨,花千骨在漫天飞舞的绿带中左躲右闪,发出的无论是火焰还是冰刀均被剑气消融,近不了霓漫天身。   已经逼至极限,一口真气提不上来,闪避不急,剑气直扫左臂,若不是有屏护护身怕是整只手都废了,如今却也是没办法再动。   云隐只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里,双拳紧握。他只知道若是花千骨一旦有什么闪失,他可管不了什么长留山比试的规矩,定要把掌门给救下来。   四下里一片弟子为霓漫天叫好的声音。糖宝躲进轻水怀里,捂眼不敢再看。   花千骨知道自己远攻肯定不行,只能近取,凝神聚气,腰腹用力,足尖轻点,在飞剑上使劲一弹,竟离开剑身,身体灵活的在空中翻了几转,绕过剑气,更让过斩来的剑,快到不可思议,瞬间便来到霓漫天的眼前。   霓漫天大惊失色,连忙抬手用剑便刺,花千骨默念心诀,空气骤然收压,把霓漫天周身的绿色防护挤压至最小,然后整个人不顾来剑的扑了上去。   轻水糖宝等人一声尖叫,就见碧落剑整个的从花千骨左腹穿通了过去,一遇上花千骨的血,顿时绿光大弱。花千骨却咬着牙似乎没感觉到疼痛一般又往前进了一步,碧落吃进身体更深,几乎末柄。   霓漫天整个人都呆住了,却见花千骨整个人都已经搭在自己身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身子一阵冰冷,花千骨竟凝化自己流出的鲜血结为冰凌,整个从霓漫天的腹部也穿通了过去。   霓漫天踉跄在空中退了几步,她何曾吃过如此大亏,受过如此重的伤。左手一掌直击花千骨肩头,手中碧落未等拔出,便随花千骨身子往下坠了下去。   四周之人都傻了,仲裁长老见二人如此不要命的对战形式刚要摇动暂停的铃铛,摩严却挥手制止,继续冷冷的看着下面事态。   云隐吓得魂都没了,刚要一飞而上接住下坠的花千骨,却被朽木清流止住。   却见花千骨在空中一直坠落,却强撑着依旧神智清醒,心中催动剑诀,眼看就要掉到海面上,刚刚舍去的那把佩剑适时的拖住了她。   花千骨半依在剑上,费力的站立起来,怕霓漫天趁机又来攻。腹上仍插着碧落,却在花千骨的血液下逐渐磨灭了剑气,绿光越来越淡。   霓漫天在半空中面目痛苦而狰狞,似是不相信自己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依旧被她所伤。不顾一切的向她反扑而来,用得却是蓬莱岛的招法。   花千骨一开始不敢拔出碧落剑,怕真气同血液一起流泻得太厉害。却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再使用五行术应战,只好咬牙把剑从自己身体里硬生生拔了出来,疼得身体一直抽搐。   随手点了自己几个止血的穴位,竟也只有手拿着碧落应战霓漫天,仓促之间使出的却是一手一流的茅山剑法。   摩严冷哼一声,明明是长留弟子,战到最后竟然使的都不是本门武功,成何体统。   碧落剑此刻已没了剑气,花千骨以前本就连花草都碰不得,一碰即腐,何况是血液,霓漫天他们再怎么也想不到,凶灵如碧落,竟然也斗不过花千骨的煞气,竟只因为沾了她的血而顷刻间成了破铜烂铁。   此刻霓漫天招招迫人,花千骨心肺剧痛,头晕眼花,几乎已失去知觉,却仍强撑着那半口气,拼死应战,任凭霓漫天道道冰凌打在身上割裂肌体,鲜血直流。   云隐心中大怒,长留这是比的什么剑,说什么切磋比试,难道非不到认输或一方身死,就不叫结束么?   落十一心中焦急又为难的看看摩严,又看看白子画,却见二人依旧神色冰冷。笙箫默则越看越兴致盎然。   “骨头妈妈,认输吧,我求你了。”花千骨听到糖宝千里传音到自己脑中,却是哭得一塌糊涂。   不行,不要啊,她明明就和尊上约好了的。怎么可以输?   可是身体却越来越沉重,不听使唤,眼见霓漫天便到了眼前,冰凌直直的朝自己右眼插了过来。   她轻叹一口气,躲不过去了。      第29章 天意如此      周围不少人都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这血腥的一幕。仲裁长老,清流,云隐,落十一连朔风都已经凝神聚气,打算在最后一刻阻止,那便也就是说花千骨输了。   却未想到忽听一声清越的剑啸,远处一道紫光,疾飞而来,犹若一条紫龙腾越九天之上。剑光如虹,罡风纵横,剑气凌厉逼人。   顿时整个空中,狂风大作,惊涛骇浪,竟然卷了几米之高。周围盘坐于半空中,修为较差的弟子,被迎面袭来的惊人剑气逼得都差点从半空中掉了下去,不由自主连连踉跄而退,好半天才定住身形。   落十一定睛一看,竟然是断念剑感知主人有危难挣脱剑匣自行出鞘飞来。不待花千骨御使,便径自击向霓漫天。   霓漫天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寒风扑面,被凌厉的剑气震得胸口血气翻涌,连连后退,差点没掉入海中,好不狼狈。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落十一心中喜忧参半,没想到花千骨和断念竟然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花千骨苦笑一下,一口鲜血喷口而出。她的体内经脉心肺皆已大伤,真气用尽,若无灵药,怕是活不成了。   手不由一放,碧落从空中坠下,灵气已失,又无人御使,直接掉落大海之中。断念飞入她手中,嗡嗡声不断,像是在担心她的伤势。   花千骨轻抚剑身,眼中是深深的欣慰与无奈。缠绵之态,犹若爱人相依偎。   霓漫天是新入门弟子,平时只有在大典上见过白子画,他带的都是掌门佩剑,故而并不认得断念,可是周围众仙和她爹娘却都是认得的,四下议论声立刻此起彼伏。   霓漫天又使出蓬莱二十四路掌法来攻,断念剑光灼灼,将花千骨屏罩其中,霓漫天竟是半点也近不了她身。心中不由得大怒,喝道:“躲在剑气中,不敢应战,还不如直接认输好了!”却似乎忘了自己起先凭借碧落占了多大的便宜。   花千骨在剑光中拼命调息,发动身体的最后一点余力做最后一搏。   手握断念剑,突然忆起那月夜里与尊上一同御剑翱翔的景象,脑中不断幻化出尊上白衣飘飞,身若惊鸿的出尘身影,轻轻一叹,大脑瞬间无比通透明晰,一股什么东西仿佛正在喷薄而出。   心未动,剑已出。她仿佛遨游于天外一般,不闻不见周遭任何情景。行云流水一般的剑法从她手下缓缓而出。竟不是茅山剑法也不是长留剑法,而是她心念所至,临兴自创而来。   当下身姿飞舞,剑若飘虹,也依稀感应到断念在微微的震颤与她相应和。   花千骨只感觉似乎有一滴清流缓缓从剑中注入自己的心扉,流淌进体内,沿着周身经脉慢慢游走。所到之处冰冷中渗透灼热,真气犹若被点燃一般在身体里熊熊燃起。迅速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又重新注入丹田。一股清凉之气在天关处炸裂开来,犹若耳边响了个惊雷。陡然间,五识俱明,百里之内,连海中的每一个浪花,每一声鸥叫,每一句私语,每一个喘息,都听得清清楚楚。   落十一,云隐等人在上皆是喜形于色,都没想到花千骨在这紧要关头,居然修为大进一层。过了大劫,进入了修仙:初识,聆音,破望,知微,勘心,登堂,舍归,造化,飞升几个阶段中的破望。   霓千丈和苏蕊夫妇面上渐露愁容,似是没想到花千骨竟然成为他们计划中最大的一个阻碍。   舞青萝心下松一口气,笑望着火夕道:“这回你可是要输了。”   火夕抹一把汗,似是没想到这场比试竟然会如此艰险。不过小骨头不愧是他的宠物啊,哈哈哈,果然没让他失望。输吧,输吧,这一场输了也开心。   不过依然嘴硬道:“哼,两人几乎都真气用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我们等着瞧!”   霓漫天自然也瞧出了花千骨剑法中的玄秘和她修为的突然大涨,心中更加着急。默念剑诀,又把霓千丈的苏蕊的佩剑给招了去。双剑在手,无奈终归力量有限,无法很好御使,却也只能当作一般兵器来用。拼了命的使上毕生所学和花千骨过了数十招。   霓漫天自幼修习各派剑法,集百家所长,可是无奈花千骨新创的剑法太过厉害,飘逸如仙又难以捉摸,她却连见都没见过。幸好花千骨真气用尽,只有剑式,却几乎没有什么力量。但是断念自身之威,已是她难以抵挡。   如此众人前,又使不得什么诈,如今只能拖着花千骨打持久战。她伤势如此之重,若要再强撑下去,就不信她不死于自己剑下。   想罢霓漫天退到断念剑气之外的位置,靠着五行术法远处攻击。忽上忽下,左右飞驰,花千骨始终碰不着她。   感觉道力量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身体动作太大,血也止不住的重新不断往外渗出。眼前都是一道白光,隐约能看见霓漫天模糊的身影。   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她输定了。   眼前浮现出白子画清和的目光,心中黯然道,尊上,此生看来和你无缘,小骨不能做你的徒儿了。   说着,默念剑诀,断念离手,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霓漫天攻了去,却怕伤她性命的擦过她身子,只是打飞了她手中双剑。   还未等霓漫天反应过来。   就见一个身子猛扑上自己。她几乎也是气力用尽,御风十分困难,突然身体受到猛击缠绕。一时间也失去平衡,竟被花千骨拖拽着,一起往海面掉了下去。   此刻的花千骨已经失去了知觉。突然浸没过整个身体的海水,倒灌入她的嘴里和耳朵里。身体慢慢坠向蔚蓝的海底,手却始终紧紧抓住霓漫天不肯放开,然后终于陷入一片永夜之中。   朽木清流和云隐等,以及蓬莱几个弟子立刻潜入水下,将她们两人救上岸分了开来。   四下众人唏嘘不已,都没想到一个四强赛,竟斗得如此激烈凶狠。   医药阁的人迅速上前救治。轻水等人急得团团转,朽木清流和云隐则轮番的给花千骨输入真气与内力。云隐幸好带了茅山的返死丹,这才勉强护住花千骨的心脉。可是花千骨伤得太重,仍然一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醒。   费力的在轻水的怀抱里坐了起来,看着周围众多关爱的眼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谁赢了?”   看到众人皆不语的低下头去,便知道在空中一起坠落是自己先触到的海面。   血气上涌,一口血便要喷出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苦笑一声。天意如此,夫复何如?      第30章 拜师大会      以前爹爹常教导她一句话,叫“天道酬勤”。可是原来命中注定的事,仅靠自己努力,是根本改变不了的。心中的酸涩和苦楚到了极点,她对不起云隐,清流,舞青萝他们那样悉心的帮助和教导,更对不起尊上。   “骨头妈妈,你已经尽力了,别难过。”糖宝亲亲她的耳垂,细声安慰着。真是吓死它了,它可不管什么拜师不拜师的,它只要骨头妈妈没事就好。   伤口的血都止住了,长留医药阁的回复术是极其高明的,调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有大碍。但是她这一仗下来,真气枯竭,元气大伤,怕是得一年都不能运功行气。   花千骨抬起头来,看见对面半空中霓漫天在爹娘的救治下早已醒了过来,趾高气扬的望着自己得意的笑着。她伤势并算不上太严重,只是损耗过多。为了她下场和朔风的比试能够公平进行,故而调整了一下比赛顺序放到最后。现在场中进行的是拜师组的比赛。   花千骨不敢抬头看三尊和众仙,也无心再看场内的比试。只是垂目在云隐的帮助下尽快调息,输就输了,但是至少她要堂堂正正无需搀扶的从这场地上自己飞回去。   皆下来的比赛中,落十一没有悬念的拿了第一。本已受伤颇重的霓漫天和朔风几个回合的对战之后,朔风竟然被霓漫天双剑逼出界限之外。虽是有心放水,众人却也心知肚明都不说破。   花千骨此时已顾不上去想是否朔风和霓漫天是不是连成一气,还是达成什么交易。她只想快点回去,再也不想再出现在尊上和众人面前。   无奈还是迎来了她此刻最不想参加的拜师大会。   众人都回到长留大殿前,新弟子按仙剑大会名次顺序跪在前面等待拜师授香草的仪式。花千骨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敢抬头去看白子画是什么表情。自己负了二人的一年之约,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师弟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摩严眉头紧皱的入了大殿之内。白子画迟疑了一下,转身跟了上去。   “那断念剑是怎么回事?”摩严语气严厉。   白子画知他问的定是此事,淡然道:“自然是我赠给她的。”   “你……”摩严气急,“那剑不是当初你拜师时,师父传给你的么?你带在身边一百多年怎么能够随便送人?还是送给一个初入门的不祥之人?”   白子画背转身道:“师兄已是得道之人,何必执着这些身外之物。”   “你……”摩严面色铁青,继而拂袖道:“罢了,罢了,今时今日你是掌门,我说不得你,随你怎么样,只是收徒这事,事关长留基业,无论如何你也草率大意不得。我看霓漫天和朔风皆仙资过人,你随便挑一个得了。”   白子画不语。   摩严压住火气,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不喜欢这些经营客套,我们长留也自然不必看蓬莱脸色行事,你若看重真实力不愿意收霓漫天为徒,那便选了朔风就是。也省得单独与一个女弟子在绝情殿生活惹出什么是非闲话。毕竟长留的名誉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你言辞之间亦要记得给霓千丈留点薄面才是。”   听到外面钟声乐起,知道典礼开始。   “出去吧,你也不要总是沉着脸,什么话都等我来说,这掌门一职也做了这些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在其位谋其职,不要事事都靠我来提醒,我也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白子画见他眉目中难掩疲惫与无奈,知他太过操劳,他又何尝不明白摩严虽然为人严厉苛刻,行事独断尖锐,意见也总是和他多有不合,但无一不是为了长留为了他好。   二人出了大殿,上了高坛,拜师仪式开始。   花千骨与朔风,霓漫天等人跪在前排,心中难受无比。断念剑感受她浮荡难过的心情也开始微微颤动。刚刚只顾打斗,没时间细想,此时却陡然疑惑道,断念剑怎么会无她御使自己飞来。   落十一等人还误以为她和断念早已人剑合一,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拿到断念时日尚短,想要收归己用岂是一朝一夕之事。何况断念之前的主人是尊上,如今要让它轻易易主,还是个半仙都未成的黄毛小丫头它岂肯愿意。   莫非……   花千骨猛的抬头,望向白子画。竟是尊上……   想到此总是明白了,心中更加难受的低下头,真想俯拜在他身下,永生不起。何德何能,得他如此恩宠,却仍是负了他满心抬爱。   朔风与云端跪在她两侧,见她身子抖得厉害,以为她伤得太重。   云端道:“若是受不住了,就先到一旁歇歇吧。”   “没事,我没事。”花千骨抬起头来,摩严和尊上,还有身边霓千丈及众仙的对话她现在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掌门师弟,你先选一个收作弟子吧?”   白子画似乎仍在沉思,望天掐指而算,无论多少遍,都是相同的结果,他一时无法抉择:“让大家先挑吧。”   摩严点点头挥了挥手,收徒仪式便开始了。其实说来简单,有心开府收徒的折了坛上香草,递与谁,接了便是收归门下了。只是长老辈的几乎都已经不收弟子,大都收徒的都还是比较年轻的一辈。   不一会儿,云端,隹渊还有其他本门弟子都一一接了师父给的香草。虽有几个可能心里不愿但是敢当面拒收的毕竟还是少数。   落十一心中忐忑的等着白子画发话,待他收了朔风或者霓漫天,自己才有资格跟花千骨开口授香草。那个孩子努力到那种程度,依旧天意弄人的输掉了,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却未料竟见朽木清流径直到了花千骨面前,手中一束香草。心中顿时慌了,顾不得许多的连忙从摩严身边走开,顺手从坛上摘了一束香草便奔了过去。   “千骨,做我的徒弟吧?”花千骨低着头望见眼前伸过来的香草心中一震。抬头望着朽木清流,余光却正好望见站在坛上,也正好望向自己这边的白子画,连忙又低下头去。   而轻水在后面见状,也泄气的垂下头去,她已经很努力了,却仍只是很勉强的挤进三十二强而已。班导当然不会收她做徒弟啦,虽然她之前好几次明着暗着透露了自己想做他徒弟的意愿,却不知道总是醉醺醺的他,听没听明白。   花千骨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心中乱作一团,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明明不想拜他为师的,可是拒绝的话,清流肯定下不来台去,他还是第一次准备收徒弟,自己怎么好辜负他平时的细心照顾和一番抬爱。而且,自己虽然不可能做尊上的徒弟,难道便再也不拜师了么?……怎么办……可是她心里,真的只有把尊上当作她的师父啊!   糖宝知她心底所想,怕她又固执的钻了牛角尖,连忙细声劝道:“骨头妈妈,还记得我们为什么上茅山又到长留来么?关键还是要靠自己,师父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花千骨更加矛盾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长留的?可是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努力的呢?   当下无法抉择,急火攻心,疼得她快要晕了过去。身旁紧挨着跪着的朔风却在宽大袖袍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纯正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花千骨顿时清醒了一大半。惊异的转头望着他,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继续望着前方。   正在这时,眼前又递过一束香草,花千骨抬头竟是落十一,头更是一个两个大了。   落十一貌似轻松的道:“清流你可不能跟我争哦,千骨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我先预定好了。”   朽木清流满脸无奈:“十一啊,我说怎么什么你都要跟我抢啊?喝酒下次我让你得了好吧?我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看上个人儿,有心想收个徒弟,你就不能成全了我这一回?”   落十一一脸委屈道:“我也是第一次收徒弟啊,你比我年长,理应让让我才对。”   清流郁闷了:“人家徒弟拜师要比试一下,难道这回我们俩收徒也得比试一下高低,让徒弟来选么?”   糖宝在花千骨耳朵里兴奋的翻滚着:“选十一师兄,选十一师兄,骨头妈妈选十一师兄好不好?”   朽木清流立刻道:“糖宝我听见了哦!你不准打岔!让千骨自己选,你这么偏心尽帮着十一,我以后有好吃的好玩的再也不给你了!”   糖宝无奈立刻噤声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发生师父抢徒弟事件,但是主角是落十一,朽木清流还有方才竟然御使断念剑的花千骨就十分有意思了,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静观事态发展。   霓漫天也是气得面目发青,虽然爹娘的希冀是她拜尊上为师,但是她心中喜欢的希望拜师的却是落十一。无奈落十一竟然想收那丫头,真把她给气死了!!   正当僵持不下,花千骨左右为难,想要干脆假装昏死过去了事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整个身子浮了起来。   怎么回事?四周的人也都纷纷退了几步,看她越飞越高径直往高坛而去。朽木清流匆忙间握住了她的手,花千骨觉得莫名其妙的东张西望,然后回头看着他。   却见落十一眉头紧皱的抓住朽木清流右臂,然后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朽木清流虽然心中不甘,但终于还是松开了手。花千骨小小的身子飘过众人头顶,直接向高坛飞去。身上发出一圈银白色的微光。   “师弟!”她听到世尊一声怒斥,还听到霓千丈的一声冷哼,以及下面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议论声。   心中蓦的一惊,抬头却正看到白子画高高矗立在坛上望着他。而自己正慢慢向他飞去,越来越近。   依旧是那冰冷出尘的一张脸,掌门佩剑上的流苏华丽的流泻一地,平时随意流散黑缎般长发,此时高束,双目深邃沉敛,更多了几分高贵与威严。白色的衣袂飘舞,像海天上的云花。   花千骨愣住了,身子竟慢慢漂浮到他面前,面色苍白犹如碟翼,晶莹剔透,一碰即碎。   然后,她便见白子画慢慢向她伸出了手,手指关节莹白如璧,白皙修长,棱角分明,异常清美。   而她,恍若飞蛾扑火一般,早已忘却尘世一切迎了上去,轻轻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飘然落地。   “跪下。”白子画开口,玉碎了一地。   没有人可以在那样的目光中不心悦诚服,完全不需要思考的,花千骨膝一弯,轻轻俯叩在了他的脚下,如同面前便是掌控整个世界掌控她命运的神祗。   两个小小的银铃递到了她的面前。   “师弟!”摩严喝止道,面上毫无血色,他再怎么也没想到白子画竟然会挑了她。虽说他刚刚也见识了花千骨的实力和努力。但是连他都可以勘破的糟糕命数,白子画又怎么看不透,却仍是一意孤行么?   “她,从今日起,便是我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徒弟。”白子画淡然道,声音不大,在场近万人却如在耳旁,听得清清楚楚。   根本没有给花千骨选择的机会,连香草这一步都省了,直接受宫铃。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唯有笙箫默摇着扇子笑着,打从断念剑出现那一刻,他便知道不用比了,师兄收的弟子必定是花千骨。   摩严气急败坏的望着白子画,却看他眼神坚定,心念已决,知道他平时事务都不爱过问,但只要他做了决定,自己便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只好拂袖恨恨作罢。   白子画又望向霓千丈还有周围众仙:“诸位可有谁还有异议?”   霓千丈手握成拳,冷道:“连断念剑都已传,原来掌门弟子早已内定,还走过场的开什么仙剑大会。不过这本是长留自家门下之事,尊上想收谁就收谁,我们有异议难道有用么?”   白子画点头:“当然没用。”   笙箫默当场就笑喷了出来,二师兄不要总是不苟言笑却老在关键时刻冷幽默一把好不好。   花千骨好半天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呆傻的跪在那里,觉得一切好像是在做梦。   糖宝在耳朵里高兴得差点没打滚滚出来,连忙提醒她道:“笨骨头你还在发什么愣啊?赶快接银铃啊!!”   花千骨连忙双手高举过头,捧过了那两颗小铃铛。激动得泪水都快掉下来。这一切真的不是做梦,尊上真的要收她为徒啊!可是她明明都输给霓漫天了啊!无数个疑问充斥脑海中,却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四下的收徒仪式继续进行,落十一和朽木清流都没了兴致,不打算再收徒。轻水一看正是好时机,连忙自己上前跪在了朽木清流的面前。朽木知她平时体贴乖巧,转念一想,便也收了。   摩严见事已至此,无法更改,只好圆场道:“师弟,霓漫天和朔风资质也不错,你何不此次把前三都一起收归门下如何?”   霓千丈一听心中一喜,连忙看向白子画。   却见白子画半点余地都不留的道:“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儿。”   花千骨身子一震,大脑一片真空。她到底要如何粉身碎骨,才能报得尊上的厚爱呢?   霓千丈气得脸色顿时发青,他本就脾气暴躁,此刻却见白子画半点颜面都不给他留,甩袖便要退场走人。   摩严连忙拦住他道:“掌门师弟事务繁多,怕是弟子多了教导不过来。这么好仙资的弟子,不如收归我门下如何?”   霓千丈这才面色好看一点。他堂堂蓬莱岛的掌上明珠,又不是没人要,何苦送到长留山来受这等闲气?   却听下面霓漫天突然插嘴道:“回世尊,弟子也十分荣幸能拜入世尊门下,只是念世尊日夜操劳,不如拜在十一师兄门下,由十一师兄代为教导,不知可否?”   此话一出,落十一和霓千丈等人都愣了,这就等于是拜了世尊做师祖,比起花千骨来,反而要低了一个辈分。   摩严点头然后看着霓千丈征询他的意见。霓千丈不知道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既然是她自己提出的,又是三尊直系门下,便也微微点头。   落十一这边倒是急了,他收徒弟怎么他都没得选,也没人问一下他的意见啊!不过念道霓漫天虽然骄纵有些小姐脾气,但是也不失为可造之材,也只有应允了。却不知把糖宝气了个半死,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理他。   于是事情便基本上这么定了,朔风和霓漫天一道都拜入了落十一的门下。接下来便是拜师大典了。   往年各支派有各支派的不同,仪式完成后,真正的拜师都是下去后完成。但是今年因为掌门收了首徒,自然仪式隆重。   花千骨不知道自己之前闯入群仙宴,并小小年纪做了茅山掌门已是大有名气,这下仙剑大会上竟然连赢数场,并且血毁碧落,道行飞升,自创剑法,还御使了白子画的断念剑,并以仅列第三的排名被长留上仙收归门下,从此更是声名大振。   跪在坛前,每一声钟声都敲得她心中更加清明。   白子画手握银杯盏,沾了几滴弹在花千骨身上。然后又换了弟子呈上来的金杯盏,沾了几滴弹在花千骨身上。接着又换了琉璃杯盏,弹了几滴,却与上两次不同,见花千骨猛的瑟缩抖动了一下。   花千骨立刻知道那是三生池水,却似乎比上次要疼了一些。   白子画眉头轻皱,也不言语,燃了几柱香,递给花千骨三柱,自己三柱。   拂一下白袍,对天而跪。广场上所有弟子,包括世尊儒尊也跪了下去,宾客则免。   花千骨从未见白子画神情如此庄严肃穆。   “长留列仙在上,弟子白子画,执掌长留八十三年,于尘世无寸德,于本派无寸功,今欲收花千骨为本派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不求她能斩妖除魔,位及仙班,不求她能闻达于世,振兴本门。只求她博爱天下,慈悲众生,堂堂正正,无愧于心。若有行差走错,亦全是弟子教导不力之过。长留列仙见证!”   言罢,俯身几拜然后上香。   花千骨听他话中之意,心中更加热流涌动,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几个头,道:“长留列仙在上,弟子花千骨,命格异数,厄运缠身,生是不祥之人,承蒙尊上不弃,悉心教导,收我为徒。弟子定会堂堂正正,无愧天地,无愧长留,无愧尊上。今后生为尊生,死为尊死。绝不违抗半句师命。天地为证!”   白子画低头看她,可爱的包子头,形容还如此之小,垂下的眼帘上睫毛幽长浓密,如同一层纱幔,沾了雨珠,蒙了水雾般轻轻颤动,却语意坚决,犹如毒誓。   他轻叹一口气,无论他如何算,都勘不破这个天机。虽知收她为徒必会带来不好的结果,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长留。可是,最终还是收她为徒。既是注定,又何苦去避呢?他就偏不信,他改不了她的宿命。      第31章 俯瞰千山      仿佛做了一个遥远而悠长的梦,梦中有无数瑰丽而色彩鲜艳的诡异舌头,蛇一样向她吐着鲜红的信子,滑腻腻又粘湿的在她身上舔着。她的腹部涌出绿色的鲜血,滴在大海里,整个蔚蓝的海洋变成绿色,鱼儿全死了,就像她手中的花儿一样。   无数的妖魔鬼怪围着她扯着她的头她的四肢,狰狞的笑着想要将她分尸活吞。然后她被撕拉成几截,头在争抢中掉入尸坑。旁边都是鲜血和内脏,她睁着眼睛看天上有神仙踩在剑上飞来飞去,各种剑光交织分外好看。那一身白衣,最一尘不染的,分明就是尊上。她想开口求救,可是已经没有脖子没有嗓子叫不出来。一张恶鬼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咬了过来。   她惊叫一声坐起身子,朦胧的睁开眼,低低的唤了一声:“爹爹,我又做噩梦了。”   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沉默的呆坐了良久,这才想起来,爹爹已经不在了,而自己,也有能力保护自己,再不用怕那些妖魔鬼怪了。一年间的记忆潮水般奔涌而来,从茅山到昆仑,从昆仑到长留,虽万般艰难,居然也硬挺着走过来了。   爹爹,我已达成了你最后的遗愿,还拜了这世上最厉害、最仁德、最慈悲、最伟大的神仙做师父,你在地下可以好好安歇了,不用担心我。   抬头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貌似不是自己的卧寝啊?硬撑着拜完师之后没多久,自己饿得不行,和轻水,云隐他们的欢宴上刚举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吃一口饭就晕倒了,然后就一直在睡。   房间很大,却不失雅致,案上的莲瓣琉璃香炉悠然暗香缭绕。四周陈设十分简单,简单得有点寂寥空旷,床大得过分,下面仿佛万年玄冰一般,躺在上面便是刺骨的冷,也难怪她会做噩梦。   自己怎么会在这的,糖宝又到哪去了?心中突然着急起来。跳下床,推开门便往外跑。   门外迎面而来的是满庭院的桃花芳菲如雨,不远处的小山在绿光掩映中浓郁如画。突然觉得这景色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哪。急奔两步,穿过庭院,眼前是几乎比长留大殿小不了多少的又一座巍峨大殿。整座大殿漆了猹漆,在日光下闪发出七彩的鎏光,和长留大殿的金碧辉煌又是迥然不同。   长留山自己已经很熟悉了啊,有这么一个地方么?加紧速度穿过空旷寂寥的大殿。一路上没有人,半个人影都没有,记忆不由得回到当初初上茅山的时候遇到的恐怖场景,心下不由有几分发寒。长廊仿佛无限漫长,怎么也走不到头,她七上八下,完全一片迷茫。   似乎从后殿终于到了最前殿,面前大门非石非玉,高达数十米,花千骨把手往门环上一放,未待用力,大门应手而开。外面光芒大盛,竟是一片海色天光。一阵冷风迎面扑来,而眼前的壮观景象也让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   海空间漂浮着的星罗棋布的无数小岛,映衬着红霞漫天,浮光耀眼,就像银河里倒翻了漫天星斗。下面是凌空漂浮在海面的长留仙山,而自己身处的小岛竟是绝情殿,远处半空中同样漂浮着的还有贪婪殿和销魂殿。风卷着云不时从身边飞过,仿佛伸手就可以抓到。长留的大殿和十多座偏殿以及阁楼,在崇山掩映下透过云彩看得清清楚楚。海天之间一切变得无比壮阔,无比美妙。   花千骨兴奋的俯望着下面,自己终于上到梦寐以求的绝情殿了,却不知道原来从上面看整个长留山原来是这个样子,和在剑上俯看的视角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醒了。”   突然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花千骨心中猛震一下。抬起头来,却竟看见白子画站在最靠边的那块突起的露风石上,俯瞰着长留和天下众生,白衣飘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乘风化去。   花千骨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上,虽然明知道不会,可是还是担心他遥远又飘渺的身子一不小心就会坠落下去。   “拜见尊上。”花千骨跪下磕头。   “该改口叫师父了。”   白子画低头看她,声音平淡而清远,简单几个字,花千骨却疑心自己是不是听见了回声。   面上不由一红:“拜见师父。”   白子画点点头:“我知道你很多问题想问,我百年清修,又总是独自一人,已不太习惯言语,你若有什么不懂不明,只管问我便是,日后也是一样。”   花千骨嗫嚅道:“尊上为什么会收我为徒呢?明明我输了,负了我们的一年之约。”   白子画道:“当时只说了让我满意便好,并没说一定要拿到魁首,这近一年你努力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   本来花千骨还想问比试时,断念自己飞来之事,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改口问:“师、师父,糖宝呢?它不可以跟着我上绝情殿么?”   “你伤重昏迷,我把你带回绝情殿医治,糖宝见你三天了还没醒,就先回亥殿帮你收拾衣物及行李去了。从今往后,你便住在这绝情殿中。”   “云隐他们呢?已经回去了么?”   “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见你没了大碍便急着赶回去了。”   花千骨不知自己为何在白子画面前依旧如此紧张,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的,便指着另一边犹若银河落九天源源不断往长留山倾泻而下形成巨大瀑布的水流道:“师父,这三殿明明凌空,为何会有这么多流之不竭的水呢?”这个问题打从她来长留山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了。   “三殿内各有一座雕塑,是上古神兽化成,长年口吐三种圣水,而三殿山脉上的各种奇石,有聚云雨的功效,二者汇做一股,流到长留山中,化作三生池水。海中水汽升腾又化为云,周而复始。至于这三兽千年圣水流而不止又是为何,这就无人得知了。”   “哦。”花千骨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糖宝对四周环境已经差不多熟悉了,等它回来可以领你到处转转。这绝情殿上没什么禁地,除了你我师徒二人也再没他人,你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诸多拘束,爱去哪就去哪,不用事事向我请示。”   “弟子知道。”   白子画望着下面的长留山突然问道:“从这往下看,你看到什么?”   花千骨走得靠边一点,风大得吹得她快飞起来。   “回师父,弟子鲁钝,只看到长留山。”   “此时的长留山和往日的长留山,有什么不一样么?”   “呃,更加壮观巍峨。”   “从高处俯瞰到的风景总是十分壮观,就算是平平无奇的场景也令人觉得非同一般。可是,太过广阔的视野,反而会突出自己与世界的差距。以至于无论如何,也不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平常人的视野,只是眼睛所看到的景物,但是,修道人的视野,却是大脑所捕捉到的,心中所感念到的。比起你自身生存所能体验到的狭小空间,例如绝情殿,例如长留山,更应该心怀万物,包容整个世间的广阔风景,把它看作是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去感悟它,保护它。”   花千骨明白了白子画话中的涵义,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顺着海天在眼前铺展开来,似乎没有一个角落自己看不到,没有一个声音自己听不见。整个人仿佛俯瞰众生的神祗一般,看着人间的生生死死,花开花落。   可是这感觉却如此孤寂,如此冷清。这,便是师父眼中的长留山,这,便是师父眼中的世界么?日日一人站在高处俯瞰一切,就算并不情愿也会不由自主袭上心头的感触,那只有两个字:——遥远。   望着白子画依旧清冷淡漠的眸子,花千骨突然觉得懂了他很多。   在心中微微一笑,师父,从今往后,就有小骨会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等到傍晚糖宝还没回来,花千骨在殿中到处窜来窜去,翻东找西,心中愤愤的抱怨着,肯定又是跟落十一玩得不亦乐乎,忘记回来了。   没有,没有,怎么到处都没有呢?   花千骨除了师父的静室和卧房什么的没进去过之外,哪个房间都找遍了。   乒乒乓乓,白子画受了惊动,从房间里出来。   “在找什么?”   “师父,我肚子饿了,在找吃的。”花千骨低下头去。   白子画略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望着她,半天不说话,似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花千骨哭丧着脸,她真的好饿啊,再不吃东西她就要饿死了。   白子画思忖了一下,他竟然糊涂到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   “绝情殿中没有吃的。”   “啊?什么?”花千骨瞪大眼睛,没有吃的?!   “以前都是为师一个人住,从未想过吃东西这个问题。”   花千骨这才恍然大悟,师父已经是仙人之躯,根本就不用食五谷,而自己却是一把骨头一把肉的,不可能不吃饭的。而且大伤未愈,更需要补充能量啊!   “以后你可以每日下到亥殿去吃东西。”   啊?她那么贪吃,每天飞上飞下还不累死啊?   “师父我可以拿了食材回来自己做不?”   白子画又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可以。”   “好哦,那我现在就下去找好吃的,顺便把糖宝给抓回来。”花千骨兴奋的就要往外冲。   “慢着。”   花千骨停下来转头望着白子画,却见他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到她胸前,解下她万般小心挂在脖子上的铃铛,然后小心的替她系在断念剑上。   “怎么跟小狗一样,挂在脖子上。”白子画面上虽仍无表情,语中却难掩笑意和宠溺。   花千骨心中暖融融的低下头道:“我怕不小心弄丢了。”这可是师父大人亲手传给她的,是他们师徒关系的凭证。   “去吧,慢慢走,别跑,地上滑,小心摔了。”   “恩,弟子告退。”花千骨转身而出,这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开心过。   来到水流旁边,突然兴起,抛出断念剑,轻盈的跳了上去,然后竟把断念当滑板,顺着瀑布,激流飞驰而下,犹若玩滑梯一般,分外有趣。直下长留,而且丝毫不费力。踏着四溅高飞的水花,半空中竟若隐若现数道彩虹。望着渐渐沉入大海中的红日,心中欢喜无比。   她小骨头和师父大人的幸福同居生活就要开始咯!      第32章 朝夕相对      花千骨翻滚一夜,还是没办法适应这个稀奇古怪的大床。糖宝倒是喜欢的打紧,把小房子搬到了床的角落里。揭开一角上面盖的垫被,下面竟果然是浑然天成的一整块玄冰,散发出清幽的光芒和丝丝寒气。糖宝兴奋得在上来滑来滑去,对花千骨说这是一等一的宝物,阴冷的属性,有利于她纳天地之气,还有调养伤势。   花千骨硬撑着睡到半夜,冻得嘴唇都发紫了,之前躺在这里是因为自己昏迷不醒,现在哪里睡得着。   最后干脆抱了被子在地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糖宝把她脸当弹簧床,在上面跳来跳去:“骨头猪,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花千骨迷迷糊糊醒过来,心中大叫不妙:“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啊,这是第一天给师父请安啊,死啦死啦的!”   “呵呵,那床太舒服了,对我修炼大有裨益,我自己都睡过了。”   花千骨飞快的洗漱了一遍,回忆了一遍之前礼乐课上师尊有教导的拜师时和拜师后的种种繁文缛节。可是白子画已经不在房内了,绝情殿太大,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干脆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师父——师父——”   突然一个近在耳边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在书房。”   书房,书房,书房是往哪走呢,绕了半天,总算找着了。   白子画正在案边浏览长留山的大小卷宗,一般的事务世尊都直接处理了,直接送到他这来让他批阅的虽不多,却都是极其重要的。   “徒儿给师父请安。”花千骨像模像样的俯身一拜,白子画也不看她。   “以后这些就免了。你也不用像往常上课一样起那么早,随意就好。”   “是。”   “那床可还睡得惯?”   “呃……”   “绝情殿别的没什么,就是房间多,你爱睡哪个就睡哪个,那床实在不舒服就换一个。不过睡那个你内伤会好的快一点。”   “弟子知道了。”   “这桌上的几本书你先拿去看,完完整整的全部记下来,一年后背给我听。但是只能靠你自己去记,不要拿给糖宝看,或者让它给你解释。”   花千骨拿了那几本书一看,分别是乐谱,诗谱,棋谱,画谱,剑谱,药谱,食谱。   纸张泛黄,年代久远,束作一套,题曰《七绝谱》,一看就是极其珍贵的古籍。   花千骨心里觉得奇怪,她原以为师父授艺传教,定是让弟子苦练修行,却叫她看这些书做什么呢?而且要论她现在的记忆,这七本书下来,顶多一个月也就倒背如流了。却竟然要她看一年么?   却也不多问,拿了回去,细细研究。这才大跌眼镜(那时候有眼镜米?),那七本书看来轻薄,所书所写,竟密密麻麻全是条目,根本还没有涉及正文和内容。那纸张甚为古怪,你手触了哪个条目,或者甚至只是心念所至,书中的字就会全部换成那个条目之下的内容,然后其间遇上不明白的还可以再一层层往下翻阅查询。   光是那一本书中所列条目就不是一般的多。拿乐谱举例,除开乐器,乐识,名乐赏,等等的分类,还有琴谱,箫谱,歌谱,舞谱等等的分类,几乎囊括了天下所有与乐有关的,详尽无比。   而剑谱也同样,各类名剑,各类剑派起源和传说,各个用剑高手,御剑诀窍,各家各派的剑法,无一不有,无一不精。   药谱则囊括了世间有的甚至灭绝的草木花卉,珍兽奇虫,医术毒剂,练药易容等等。   每一谱皆包容了一个领域的所有知识与精粹,甚至是许多人穷尽一生可能都没办法接触到,领悟到,还有学会的。   她别说一年背七本了,就是七年背一本也不一定能背得下来啊。苍天啊……   幸好师父只说是让她背,没说都要学会,多花点时间,多看几遍,应该还是勉强可以记下来的。   而最让她惊叹的是,这书奇妙无比,不光有文字,还有图画和声音。例如乐谱中看到哪段,可能就会有琴瑟合鸣的演示,剑谱上会出现舞剑的小人,或是哪个高手的图影直接反射在空中。花千骨一边看,还可以跟着他一边练习。而那些天女散花一般翩翩起舞的仙女,更是让人看得如痴如醉。而各种花木植虫,看见的都是无比清晰的原始图像,她甚至还能闻到香味。治药步骤,都是一步步真人演绎。人体经脉穴位,还有很血腥的解剖等等。花千骨不感兴趣的地方就背下来,感兴趣的地方例如歌舞,例如琴棋书画就跟着一块学。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也从来不知道学习可以这么轻松又好玩。师父只给了个时间的限定作为给她的督促,其他的进度和安排,什么都没有给她做限定。绝情殿没有别的人,她也不用多有顾及,从来都没有这么自由过。   六界,大地,宇宙,星空,山川,河流,无声流淌千万年的岁月,乃至每一粒细小的微尘,都在她面前波澜壮阔的铺展了开来。虽还没有洞识一切玄机与奥妙的大智慧,她却几乎有了洞识一切真假与奥秘的能力与博识。   接下来的时间,花千骨仿佛痴了一般,完全沉醉在了七本书中。除了吃饭时间,几乎都手不离书。觉更是舍不得睡,常常是累得不行了,手中还抱着书倒在哪个地方就睡在哪了。然后可怜的糖宝还得辛苦的把她庞大的身子运回去。   它也几度好奇想要看看那几本书的,况且花千骨根本不设防,它想看随时都可以。可是它也明白自己不是长留弟子,而自己看过的一切都会被传输回异朽阁巨大的信息收集库。   那七绝谱是长留至宝,几乎囊括了宇宙万物的信息,对灵虫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诱惑。白子画可能也是考虑到异朽阁的原因,所以才交代骨头不给她看的吧。而自己为了骨头,当然也只有强忍下来了。   在绝情殿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又简单,花千骨每天沉迷书中,糖宝无聊每天都会跑出去玩,然后把落十一还有轻水等人,以及山中发生的好玩的事情讲给花千骨听。回来的时候会带各种食材给花千骨,花千骨便依着食谱中所言,做许多好吃的,还会装上许多,让糖宝给轻水他们带去。因为其他弟子是不能随便进入三殿的,而花千骨也每日忙碌着,平均一个月才能到清流住的别院里跟他们小聚一下。那时候轻水,落十一,火夕,舞青萝,还有朔风都会在,特意赶来尝花千骨的手艺,大家聚在一起把酒高歌,好不热闹。   而在绝情殿中,就明显清冷了太多太多。白子画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殿中清修,但是因为不用每天拜见,师徒间也没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有时候甚至十天半个月都碰不着一面。   花千骨常常会觉得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仿佛就孤零零的住了自己一个人般,好恐怖啊。有时候久了很想见他,可是心知白子画清冷惯了,怕吵到他清修,无事的话便也很少找他。   而对于白子画来说,虽然无人叨扰,但是日子毕竟还是不如以往如此那么死寂了。   有时候凝神寻她,会发现她时而傻傻的趴在草地上一边看书一边傻笑,时而御着剑和空中蝴蝶飞鸟打闹,时而在桃花树下依书练剑,时而在厨房手忙脚乱打破盆盆碗碗,然后又做了坏事一样悄悄用修补诀拼好,等待下次再次被打碎。时而坚持在玄冰床上睡着,一两个时辰又从床上滚到地上。时而望天看星星,自言自语,时而又和糖宝斗嘴,游戏。   就算他不去感知她此刻正在何处,在做些什么,也总能听到她跑来跑去,身上欢快奏响的铃音。如果见不到他的日子隔得久了,不知道他人还在不在殿中,她就会整个人变得不安的扯着嗓子喊:师父——师父——   他没收过徒弟,也不知道怎么教徒弟,何况是这么小个女娃儿。虽然比初时好了许多,她眼中,分明还是有几分怕他的,后来相处久了,知他为人严谨却丝毫不苛刻,说话和眼神却又多了几分向长辈撒娇的意味。   “师父——师父——”   又听到熟悉的喊声,白子画无奈摇头:“我在剑阁。”   不一会儿就见花千骨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手中端着个盅儿。   “慢点跑,这地是沧澜玉铺的很滑,摔倒多少次了还不学乖。还有,你内伤还没好,不能运真气,那些剑招你学形就好,不要行势。”   “呵呵,师父你怎么都知道?”花千骨摸着头傻笑,刚刚在房间里突然了悟了一招剑势,度了真气,脚下一滑,摔得她屁股都疼了。   “这回是什么?”白子画看看她手中的盅碗儿。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却不知道她最近对食谱怎的这般感兴趣。每每有得意之作,还老拿来给他尝。   “这个叫水晶醉莲花。”花千骨打开盖子,里面一丝寒气溢出,宛然一朵绝色莲花,粉嫩娇艳,却又玲珑剔透,瓣上仍有冷霜,酒香四溢,花尖几点,犹若美人垂泪。   白子画虽仍面无表情,眼中已有几分赞色。接了花千骨递上前的筷子轻轻尝了一口,一丝冰凉伴着酒香与花香充斥口中,果真是极品美味。   “怎么样师父?”   白子画看她兴奋的神情,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   “哦耶!师父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什么事?”白子画低头看着她,虽然之前有跟她说过有什么要求就提,有什么不懂就问,不过到绝情殿半年,她还真没跟自己求过什么。   “师父可不可以每天抽一小会,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和小骨吃晚饭啊?”   白子画看她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眼神,突然明白她定是往常总是和家人一起吃饭,之后又和轻水还有诸多朋友在一起,现在每日一个人孤零零的吃饭不习惯吧。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哇——”花千骨惊叫一声。师父大人居然地答应了耶!哈哈哈哈哈,她已经策划此事好久了,为了以后每天都能有一小会可以见到师父。一直到自己手艺得到师父认同了才敢提出这个要求。   嘿嘿,十一师兄说的果然没错,别看师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其实是三尊里最好说话的一个。早知道师父原来这么好欺负啊,嘿嘿,看来以后自己要多提几个要求,多撒撒娇才是。   说着兴高采烈的抱着盅儿往外跑,心里捉摸着晚饭做些什么好呢?师父不吃荤腥,她一定要把素菜都做的又好看又好吃又花样百出才行。   刚走出门外,白子画突然想起什么来。   “慢着。”   花千骨单腿独立,金鸡回首。   “还有什么吩咐么,师父?”   “你那冰莲从何而来?”   “哦,那个啊,我看后院塘里那莲花开得这么好看,就突然想出这道菜,然后就摘了来啊。”   什、什么?他的千年冰莲啊!他大老远从极北苦寒之地移植过来,悉心种了百年了,好不容易今年才开了两朵。她,她,她……   白子画望天长叹,一脸哀悼:“花小骨,罚你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花千骨无力的俯倒在台阶上。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么?不是刚刚才说答应陪她一起吃饭了的么?果然是神仙师父之意不可测啊……   于是,晚上,小骨和师父一起吃的第一顿晚饭:——师父和糖宝在桌边坐着,小骨在一旁流着口水看着。   呜呼哀哉……      第33章 清音一发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花千骨在桃树上做了个秋千架。一边看手里的书,一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一边悠哉悠哉的荡来荡去。长留山的桃花终年不谢,芳菲如雨。害得她盼啊盼啊,总是吃不到桃儿。   这大半年来的生活实在是美妙至极,也不用像初时那么辛苦的修行,每天除了看书,便是吃喝玩乐睡大觉,内力修为几乎没半分长进。只有厨艺日益精湛,倒把她瘦弱娇小的身子养得白嘟嘟,水嫩嫩的。   花千骨看着乐谱中的琴箫合奏,心中暗自惊叹,原来乐声竟然也可能用来对敌,而且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书中的声音和画面只有持书的人能听见看见,所以糖宝依旧趴在旁边的一片桃花瓣上睡得正香,时不时吧唧一下小嘴哼唧两声。几十只粉红色妖冶的桃花精,扇动着透明的薄翼绕着糖宝上下飞舞着,发出轻细妖娆的笑声。见它睡相喜人,时不时的又摸摸它,捏捏它。若是千万只一起发出声音会让人产生视听的幻觉,此时的糖宝应该正做着美梦吧。   突然一阵幽幽琴音从远处传来,竟硬生生把书中强势有力对战中的音律搅得支离破碎。   咦,难道是桃花精们搅得自己也幻听了?   合上书,果然是有琴音,不是从书中传来的,而是从殿外。花千骨不由欣喜的跳下秋千就往外面跑去,呵呵,是师父。   “骨头妈妈,你上哪去?”糖宝受了惊动,打个呵欠醒来,对着海上升明月嗷嗷嗷伸长脖子咆哮几声,样子滑稽极了。   花千骨停下来戳戳它的头,笑道:“叫什么叫,你是虫,又不是大灰狼。”   糖宝挺挺小胸脯:“我正在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哈哈哈……”   花千骨才不管它灵气不灵气的呢,一把抓起来塞进兜里,提起裙角就往外跑,铃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跑到殿外,果然是师父正在露风石上,对着海色月光下的长留仙山幽然抚琴。缎发随意散开来如莲花盛开般垂落满地。一身素白的衣裳,没有系腰带,在大风中鼓动飘飞。   “师父——师父——”   花千骨开心的跑到他身后。白子画没有应她,琴也抚得甚是随意,却比她在书中听到的任何乐音都要好听,清静淡雅,空灵飘逸。   可是那绝世的琴音中她却感觉不到白子画的任何情感。自古乐声就讲究以情动人,这古琴身为四艺之首,八音之绝,一向深邃苍远最能打动人的心绪,可是师父这琴音却光有其形其韵其神,却丝毫没有注入情感,听下来直叫人心中万念俱空。   花千骨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凝视着白子画的背影,听他抚罢一曲无心之琴,不由万般萧瑟。师父他就如此孤独的屹立于九天之上,守护着这片仙山,这个大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千年万年……   曲罢,就听白子画淡然道:“其他乐器能明白就好,这古琴你需会弹。琴谱可有看过?”   “回师父,看过了,都记下来了,就是不会实际操作。”   “你过来。”   花千骨心惊胆战的在他身边坐下,风似乎比往常小些,不然一往崖下看,她就觉得自己要栽下去。   “你弹给我看看。”   花千骨紧张的伸出手去,想起书中所说:右手弹弦,配上左手在弦上的实按,可得明亮的按弹音;配上左指对准徽位的点按,可得清脆的泛音;若左手不按弦,则是宏亮的空弦散音。散音属低音,浑厚朴实,有庄严感。泛音中的高音部分,轻清脆亮,如风中铃铎;中音区明亮铿锵,如玉磬敲鸣。按弹音则依上中下各准部位不同而有所差别:上准高音区尖脆纤细,中准中音区嘹亮宽润,下准低音区沉着坚实。   于是食指轻挑,中指从外向内逐弦连勾。琴中立刻传来悦耳的声音,花千骨心道好玩,忆着家乡的歌谣的调儿,断断续续的弹了起来。   白子画轻轻点头:“托的时候手要有所转动,让大指垂直一些,然后自然向下。”   糖宝从兜里探出头来,爬到古琴上,被琴音震的小身板抖啊抖啊的,连忙又跳到花千骨肩上。挖,骨头妈妈好厉害,会弹琴了耶!   “锁弦时入指不可太深,以甲尖着弦,发音才清晰。”   “是。”花千骨额头开始冒汗,越发的觉得手指僵硬起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却突然白子画环过自己的身子,两只手从上面将自己的小手握住,轻轻在弦上拨动。花千骨顿时僵在当场,整个人如瞬间浸没在水中。   “不要急躁,凝神聚气于指尖,音浪层层推出,每一波都有断石分金之威力。”   花千骨感觉着身后贴近自己的身子,觉得嗓子眼快要冒烟了。任凭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手把手的教自己弹琴。而自己的手指却仿佛废掉一般,再不能动。   却见白子画手上白光注入,穿过自己双手,电光火石之间,急速的开始在琴上扫弦。   “滚和拂虽是多弦连奏,须声声明晰,端如贯珠,避免混成一片。滚拂并用时,须连接紧密;滚时由左转右,拂时由右转左,成一大圆。正所谓松风谡谡,流水潺潺。”   正说着数道白光利刃一般从琴上激射而出。   花千骨呆愣在那里,根本就没听见白子画在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捉摸,这覆在自己手上的掌心明明如此冰冷,寒气都渗到她骨子里去了,她为何却热得满头大汗,心慌意乱?   “明白了么?”白子画放开她的手,低头看她小花骨朵儿一般的偎在自己胸前,缩作一团。   “明、明白了。”   “那你闲时便多练习,琴房中有灵机、神农、响泉、连珠、仲尼、师旷、落霞等数百把古琴。你明日去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样式。这乐战是与人比试中会常常遇到的,所以一般长留弟子都会习一种乐器。为师自作主张帮你选了古琴,你若是不太喜欢,也可以换其他的。”   “不用不用,师父我很喜欢。谢谢师父!”花千骨仰起脸对他笑,心里想师父一定是希望她将来能好好护守伏羲琴。   白子画点头:“明日女娲节,山中有大典,你回去早些休息。”   “是师父。”花千骨慢慢退出他的视线,一转身又欢快的奔跑起来。哦耶,师父教她弹琴咯。来这里大半年,这还是师父第一次亲自教她些什么。她太激动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学。   第二日天刚亮就起来。   “师父——师父——”   师父已经下去殿中了么?   “我在房里。”   花千骨连忙跑了过去。直接推门进去才发觉失礼,连忙又退出去,却又伸个脑袋进去看。见白子画刚佩上掌门佩剑,玉带白羽,华丽流苏,发却仍是随意的披着。   “师父,你怎么不束发啊?”   “一会下去会有弟子帮忙束。”他虽一个人住在殿中,不需人伺候,却只有这长发打理不来。   “我帮师父束吧。”花千骨激动得跳到他面前。   白子画停下手中动作望着她。   花千骨指指自己的包子头,洋洋得意道:“我梳的可好了。”   分明看到他嘴角有一丝笑意,一眨眼又不见了。白子画坐下,递给她梳子。   花千骨兴奋的站在他身后,终于可以触碰到师父的长发啦,漆黑仿佛夜空一般,真不知道他怎么保养的。一百多岁了啊,一根白发都没有耶!有点手足无措的把一梳子梳下去,却慌了没拿稳,梳子直接不用外力的顺着发丝滑落下地。花千骨咂舌,妈呀,滑成这样,怪不得用法力也束不好。   半个时辰之后……   “小骨,还没梳好么?大典快开始了。”   “好了好了,马上好了。”花千骨正把玩的不亦乐乎,回神过来,连忙三下五除二的把发给简单的束了起来。   白子画望了望镜中,无奈的叹口气,这不跟他的技术不相上下么。唉,算了,就这样吧,来不急了。   师徒二人,从绝情殿直下大殿。   “师弟,怎么这么迟。”摩严不满的看着他。   笙箫默望望白子画,又望望他身后磨磨叽叽的花千骨,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师兄,你的头发……”怎么乱七八糟松松垮垮的啊?第一次看到一向超凡卓绝的师兄有这么可爱的样子。   “没事。”白子画念了个法诀,长发立刻规正清爽了许多。只是他平常本就很少动用法术,连头发都要靠法术来维持似乎是小题大做了点。不过毕竟正式场合不束发又不成体统,他平时都能免尽量免了。   花千骨心虚的嘟起嘴巴,唉,不怪她技术不到家,实在是技术难度太高了啊。   典礼上,和火夕,舞青萝,落十一他们站做一排。不敢出声,只能眉来眼去的算打过招呼。感觉身后有道凌厉的目光,转身看却果然是霓漫天。大半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加美艳动人,玲珑有致,她本就比花千骨长了两岁,已长成迷人的少女,而花千骨依旧个子小小像个孩子。   无语凝噎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胸,依旧是扁平扁平的,半点起伏都没有。唉,你平就平吧,要是哪一日,脸蛋可以有阡陌姐姐千分之一的好看,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想起杀阡陌,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还有轩辕朗,不知道他问题解决的怎么样了。东方彧卿那么厉害,是不是已经考上状元了呢?还有云隐,离他上一次御纸鸟传信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不知道茅山一切可好。   突然想起朔风,转头看他,他站得离霓漫天远远的,关系应该仍然不好。十一师兄教这两个徒弟一定很辛苦吧。   继续仰望上方的白子画,没发现朔风抬起头来看她。   大典完毕后,花千骨没有跟着白子画回殿,留下来和轻水他们小聚,却仍然半点不敢沾酒水不敢吃撑,怕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白子画推门欲出,看见花千骨低着头站在门边。   “怎么?”   “师父,我以后可以每天早上来给你束发么?技术这东西啊,是练出来的。你不是常说勤能补拙么?”花千骨扬起梳子对他嫣然一笑。   白子画满头黑线中……      第34章 月色倾城      花千骨正在厨房里忙活,糖宝抱着小勺子帮她打下手,一会加盐一会放糖的。   “师父——师父——吃饭啦!”   白子画正在冥思中,元神远在万里之外的碧海之上与东华上仙下棋。一听到呼唤立刻匆匆告别,瞬间飞凌万里,元神归位,醒了过来。   走进偏厅,看到桌子上的菜,一道比一道精美,一道比一道华丽,倒反而不像吃的,像艺术品。   “今天做的什么菜?”   “呵呵,回师父,分别是天机蜜露羹,翡翠豆腐仁,芙蓉玉带汤,迷魂百果肉,甘草什锦盅,小炒黄花心。”   “不要每回都做那么多菜,吃不完浪费了,随便做一两样就好。”   “知道了,师父。”花千骨双手递过白玉筷子,“呵呵,师父大人请用餐。”   白子画接过去,捏在手中,那手指竟比玉箸还素白精致。   糖宝坐在它的专用青花小碗里望着菜肴直咽口水,不过尊上没动筷子之前,它还不敢轻举妄动。   “你的雕工见长。”白子画看着迷魂百果肉里数类果物拼雕组合而成的百鸟朝凤轻轻的点点头,夹了块雪梨放进嘴里尝了尝。   花千骨开心的一面抱着碗扒饭,一面悄悄看着师父吃东西。每天这个时候是最开心的了,虽然可能师父整个席间说不上几句话,可是光是陪她在这里坐着就让她感觉很温暖了。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连吃饭的姿态都那么优雅那么好看呢?   “骨头,我要那个,那个……”   花千骨夹下凤眼的樱桃肉放进糖宝的碗里,糖宝抱在怀里,啊呜一口咬去半边。   没吃多久,白子画每样菜尝了几筷子,便放下不吃了,却依然坐在桌边看着她和糖宝。本来他就没有什么饱与不饱之分,只是每天抽出十几分钟时间陪陪她罢了。   “慢点吃,别急。”   “嗯嗯……”花千骨呼啦啦的扫掉桌上菜的四分之一,觉得七八分饱了,连忙放下筷子。   “我吃好了,糖宝剩下的交给你了,师父说了不要浪费。嘿嘿,还有你最后吃完的,你负责刷碗!”   “啊?好吧……又那么多啊,我最近都胖了一圈耶,小蛮腰都找不见了。”   “腰?”花千骨用筷子夹它,从头夹到尾巴,“这里?这里?还是这里?不都是一样粗的么?”   看到糖宝被筷子咯吱的直扭直笑,真想当小菜把它夹到嘴巴里吃掉。   白子画看着她们两个打闹,不由得眼中有了一丝笑意,抬起白得一尘不染的袖子,替花千骨擦了擦嘴角。   花千骨仰起头来,看着他依旧清冷的面容,那一刹那的温暖却叫她感动的想要落泪。   看了看白子画袖上的污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师父的白衣总是万年如一日的干净,周身环绕的仙气,总是让浮尘都不敢沾染其半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如她凡人一般琐碎的洗衣服什么的……不过需不需要洗澡呢?花千骨突然想到如果师父脱衣服洗澡的话……   头晕,头晕……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所以现在和她以前所想的拜师之后好好孝顺师父,给师父老人家洗衣做饭,斟茶倒水之类的完全迥异。   师父一向主张道法自然,清心无为,法术不是为了给生活带来便捷而存在和使用,反而会让人产生依赖和惰性。所以像绾发啊,净衣啊,诸如此类的琐事,哪怕只是抬一抬手,念一个诀那么简单,也定是宁愿亲力亲为而极少使用法术的。   “师父,一会衣服给我,我去帮你洗洗吧?”   白子画眼中一丝错愕的看着花千骨满腔激动神情的望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夜晚,明月初升,皎如玉盘。   花千骨赤着脚站在后山溪水里洗衣,不远处翩飞的桃花瓣随风纷纷洒落水中,顺流而下,月色倾城,那水中折射有如晕染过的白衣上惹出几抹粉色桃红,极美极静又极艳丽。   糖宝对从上游乘着桃花小船激流而下的游戏不亦乐乎。   花千骨用水浇它,打翻它的船儿。它努力蹬着细细的小脚努力的在水里游着。突然看到一条小鱼,兴高采烈的一个猛子扎下去追鱼儿。不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把那条游得飞快的小鱼骗到手了,心甘情愿的让糖宝坐在它的背上,欢快的带着它游来游去。   花千骨仰头望望天上的圆月,又再低头望望师父的别院,灯依旧亮着。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幸福平静的日子,她再别无所愿,只求能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第二日糖宝去找轻水他们玩去了,花千骨正躺在树上看书,突然见远处一只长得歪歪扭扭的蓝色的小纸鹤向她飞了过来。   有信到。跳过去一把把它抓了过来。   通常仙界都靠这种小纸鹤传递消息,就是纸随意叠成的各种小鸟。颜色不同,传递消息的种类和紧急程度也不一样。而速度和传递消息之人的法力有关,法力弱的,可能纸鹤在路途要飞个几个月或者一年半载。法力强的或许一天或者几个时辰就可以飞完数千里的路途。而且还不怕雨打风吹不容易坏,甚至隐于空中不被任何人发现拦截。   花千骨打开信居然是东方彧卿写来的,字歪七扭八,跟鬼画符似的,写得比她还难看,寥寥数字。   “小骨头,好想你,想得骨头都疼了!”   末了还很难看的画了个小骨头,小书生,中间一个小虫虫的图,美其名曰:全家福。   花千骨抱着信捂着肚子笑,其实她也很想他啊。跑到书房里,提起笔一口气给东方彧卿回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写好了叠成小纸鹤的样子和之前东方彧卿的那只纸鹤叠在一起,放在手心里凝神念诀,小纸鹤变作蓝色,记录了回信的路途和收信人东方的信息,就摇摆着翅膀上路了。   花千骨继续爬回树上去,屁股还没坐稳,突然见远处一道金光嗖的就飞了过来,一身黑袍,负手立于院中,竟然是世尊摩严。   吓得花千骨乓得一下从树上摔了下去。   “弟子拜见世尊。”哎哟,屁股好疼。   摩严冷冷的望她一眼:“身为掌门弟子,迟钝散漫,没个样子!你师父呢?”   “师父……师父……可能在剑阁,可能在玄机塔,可能在书房,可能在……”   摩严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径直往殿内走去:“你这个徒弟怎么当的?!”   花千骨连忙低头跟在他后面不敢多语。   白子画知是摩严来了,他从不轻易上绝情殿,此次应该是有要事。   取过一旁折叠得规规整整的袍子,抖了开来,素白惊人,又平又展。这是那小家伙洗的?穿在身上,很淡然的桃花香,还有水的清爽和阳光的味道,心头不由莞尔。   推门出去,正见摩严迎面过来。紧皱眉头,低沉声音道:“又有一件神器被夺。”   白子画面无表情,心中轻叹一声,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   花千骨无聊的在床上翻滚着,她现在真气逐渐恢复,已经勉强可以撑着在玄冰床上面睡得着了。师父大人出门办事已经好久好久了,她算算,该有三天了吧,呜呜呜,都没人陪她吃饭。臭糖宝也不多陪陪她,最近往落十一那跑得越来越勤快了。唉,真是见色忘娘啊……   但是就算落十一再帅,那也是风靡万千少女,不是少虫啊!   糖宝的审美观应该是会觉得一条毛毛虫长得比他好看多了吧?   好无聊啊,师父不在殿里,总是觉得不心安。不想看书了,不然再去厨房研究几道新菜式,等师父回来做给他吃?恩,说干就干。   刚推开门,却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把她吓了好大一跳,也难怪世尊说她迟钝,有人上了绝情殿不说,都站到她门口了她竟然都没发现。   这个人自己以前有见过啊,好像是叫长生,貌似是负责长留后殿杂务的,比自己早入长留几年,但是低两个辈分。不过普通弟子都不让上三殿啊,他怎么跑来了。得趁着师父不在没人发现赶快回去,不然是要挨重罚的。   却见长生嘴角扬起,笑容诡异僵硬而又高深莫测。   “小不点,我来了!”      第35章 沧海笑傲      花千骨起先愣了两秒。   但一听声音,还有叫“小不点”的语气。立刻反应过来,惊喜的蹦上前去。   “姐姐!”   杀阡陌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儿。末了依然婴儿一般抱在怀里不肯放下,轻轻在手中颠了颠。   “一年没见,怎么还是根片小羽毛似的轻飘飘的,一点肉肉都没长?”   “哪有,我长胖了,我长胖了!”花千骨看到他激动的扭扭。   杀阡陌爱怜的掐掐她的脸蛋,的确气色好了很多,双眼明亮通透,越发水嘟嘟的了,叫人见着就不由得打从心眼里疼。眉间黑气和周身异晕大部分都被驱散净化。白子画应该有定时给她疏导真气,调息五行。不过竟然自负到妄图连她的命格都更改,应该是损耗了不少的内力和修为吧?   一开始他还担心白子画太过冷情,小不点拜在他门下会受很多委屈。没想到他这师父当的倒也还勉强称职嘛。小不点神色不错,在绝情殿过的应该挺开心,那他就放心了。   总算白子画没有辜负他超凡脱俗的一张脸啊!这世上能让他欣赏的人本就不多,能让他在容貌上另多瞧上两眼的就更少了。美人嘛,就应该做美人应该做的事,要多笑多运动,成天绷着脸干什么呢!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   “姐姐,你怎么会来啊?”   “我早就想来了,可是最近为了夺神器,妖界魔界乱哄哄一团,我一直抽不开身。这几日趁着白子画不在,我就偷偷溜来找你了。”   杀阡陌一手撕下脸上薄薄的面具,露出美得天地失色的一张脸来。花千骨顿时觉得眼前光辉灿烂一片,太过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感觉不真实,师父的好看是一种高不可侵的圣洁,叫人打从心底里的一种震撼和臣服。而姐姐的美那是真的叫超脱性别超脱天地万物之造化所能达到的极致。她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尚不觉得如何,一般人或是定力不够之人见了,轻则鼻血横飞,当场晕倒,重者痴痴傻傻,神志不清。杀阡陌驰骋六界,几乎战无敌手,其实很多时候都占了容貌的便宜,有时候简单一个眼神就可以把对方勾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   抱了好半天终于依依不舍的把花千骨放下地来,跑进屋里的妆镜前,上上下下仔细照来照去。哎哟,可怜他美丽的小脸哦,得赶快好好透透气才行,捂出痱子和小痘痘什么的来就糟糕了。   “若是用法术变化成他人模样很容易被长留山的法宝探出,或是被道行高的人觉察。为了进来能够方便一点,只能让这样粗鄙的容颜掩盖委屈了我的花容月貌,呜呼……”   花千骨不由赞道:“姐姐你好棒!易容术这么厉害!”她看药谱上面所载,易容术是最为复杂和不好学之一了。   杀阡陌掌心一翻,从墟鼎中取出一把银光闪闪的折扇出来。对着自己的脸蛋轻轻扇着。一只狐媚的眼睛从折扇后露出来,秋水盈盈,绯波荡荡,直电的花千骨浑身软绵绵的。   他哪会什么易容术啊,那个东西又复杂又费心,还要成天捣鼓那些药水什么的,伤了他美丽可爱的指甲可怎么办。他直接把人杀了,扒拉下来脸皮做成面具,不知道要简单快捷多少倍。不过这可不敢跟小不点说,毕竟那也是她同门师兄弟,说了反而叫她为难。   “可是长留山守卫这么严,姐姐你是怎么通过壁罩进来的啊?”   杀阡陌合上扇子指着天上摇了摇,然后又指指地上:“我是从下面溜上来的,呵呵,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说着又重新戴上面具和花千骨偷偷下了绝情殿。二人落在长留后山禁林之中,花千骨心怦怦直跳,要是被发现她非被世尊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杀阡陌拉着她东转西转,从山崖上飞掠而下,然后进了半山壁一个岩洞,洞很深,漆黑一片,花千骨一抬头正好望见杀阡陌火一般透亮的绯色双瞳,美得如霞光,如花盏,直叫人深深沉陷。   花千骨心乱了几拍的抚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大灰狼。”   “哈哈,大灰狼的眼睛是绿色的。”   说着左手一翻,掌心中放出几团火焰围绕他们漂浮在空中照亮前路,嘿嘿的笑了两声,却是好听到诡异。   花千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怕他,众人口中的魔界妖人,也丝毫不提防他,难道果真是美色惑人?虽然他们一个是正一个是邪,观念还有处理事情的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她只是觉得,无论对方身份是什么,地位是什么,人家对我好,我便对人家好就是了。   洞中隐听水声,越往前走岔路越多,到处是一些石竹石笋,垂挂的钟乳,怪石嶙峋,又奇又绝,反射出各种光影,奇幻瑰丽。   虽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但大致可以知道一直在向下行。莫非,这里一直通到海底?   果然,之后前面出现亮光,山壁上反射出海浪的波光粼粼。   来到出口处,犹如山崖一般,下面百丈处,果然就是蔚蓝色的海面。他们到达了漂浮在海面上的长留山的底部,而岛的四周全部被帘幕一样的水流瀑布掩盖,所以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也没有人会想到穿过瀑布,到长留山的底部看看是什么样的。   “哇,好漂亮,我看到彩色的鱼儿了。”   “好玩吧?要不要抓两条来烤着吃?”   说着便直接拉着花千骨跳了下去,正当花千骨憋住气准备掉进海里,没想到却在海面站立住了。   她如果一个人的话,顶多能在水面上支持个片刻,可是杀阡陌却把周边水域全部控制了,果然很厉害啊。她高兴的在水上跳来跳去,溅起阵阵水花,然后蹲下身子在海里捞小鱼。可那鱼儿精明的很,在她指尖绕来绕去捉弄她,就是不让她抓到。   回过头看杀阡陌,他摘了面具,正呆呆的望着海面出神。   “姐姐你在干吗呢?这些小鱼很漂亮对吧?”   杀阡陌一脸无奈的转过头来望着花千骨哀叹一声。   “小不点,你说我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花千骨望着顾影自怜的他痴痴点头:“是啊,怎么可以长这么好看呢?”   “可惜啊,我容貌天下第一,身为妖魔两界至尊,虽然不太爱管事,大部分时候空挂一个名号,但那也是很威风的对吧?可是为什么法力却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呢,那岂不是跟我天下第一的容貌很不相配?”   “那最厉害的是谁啊?”   “谁知道呢?应该是妖神吧,可是当世无人见过。不过我驰骋六界,这辈子只输过两个人哦。”杀阡陌双手抱胸很是得意。   “谁啊?这么厉害?我师父么?”   “你师父是一个,输给他我倒也还服气,但是我们打了没多少回合。我的脸不小心给剑划伤了,我就连忙匆匆跑回去疗伤去了。如果继续战下去,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哼!”   “哦,那另外的一个人呢?”   “另外的那个人,叫做斗阑干。”   “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他名头挺响的,以前是仙界第一战神。也是五尊之一,独步千军南岭寒的胞兄。许多年前因为和妖界一女子相爱,闹出一堆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最后被玉帝驱逐到蛮荒去了,不过仙界也因此事肃清了许多弊端,改了许多天规。一百多年前妖界魔界叛乱,妄图攻入人界,他领天兵驱逐平乱的时候我和他交过手,那个真叫厉害。不过……”   “不过什么?”   杀阡陌愤恨的嘟起嘴巴:“不过他赖皮!他的均天盾背面光滑无比,跟镜子一样,我一看到自己在里面映出的美丽倒影就失神,结果被他打得灰头土脸的,只好走为上计了……”   花千骨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像姐姐的作风啊。   “那一战打的好狠,斗阑干作风成熟干练,行事又心狠手辣,简直跟我们魔界之人有得拼。那叛乱没多久就被他剿清了,连上任魔尊都被他给杀了,不过也是那老头自己不中用啦,整天沉迷女色。可能也正是那时斗阑干认识了妖界的那名女子。最后一代战神,落得个那样凄凉的下场。情之一字,真不是个好东西。”   “姐姐认识那个女子么?她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她绝对没有我漂亮。他们的情很私密,斗阑干为了保护她隐藏的很好,不然仙界一干人定会追杀她到死的。其实当时玉帝惜才,斗阑干如此功勋,他自然是护短的,只想着杀了妖界那女子,将事情抹平了便是了,但是斗阑干怎会愿意,为了包庇她独自对抗整个天庭,三界动荡。只是任他再厉害,又如何斗得过那么多仙人联手,终于还是被伏后逐到蛮荒去了。”   “那那个女子岂不是很伤心?他们俩相爱关着旁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小不点你想的太简单了,其间肯定还发生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不然天庭不会如此震怒。”   “姐姐,那你说,我师父和他谁厉害啊?”   “要论修为,或许你师父更胜,但是若真打起来,怕是他更厉害。你师父太仁慈了,从不轻易出剑,别说杀人,连伤人都是极少的。若真是和斗阑干对上,绝对是场精彩的苦战!”杀阡陌一想到那昏天暗地,日月无光的景象就兴奋得直摩拳擦掌。   “姐姐,那个蛮荒是什么地方?”   “是六界处置极刑犯人的一块大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其实和死差不多了,上面什么法力都不能用,犯人和遭驱逐的人扔上去自生自灭,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   “好恐怖啊!对了,姐姐,你怎么会知道长留山下面有这么一条路的?”   “长留山障碍重重,从上面壁罩过的话得硬闯,从下面的话就只需要破阵。这路和岩洞大部分是流水冲刷自然形成,其他地方是你世尊逐出门的那个弟子用内力强行穿通的。至于我怎么会知道,还有你那个大大大师兄的事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杀阡陌的面上闪过一丝阴翳,“嘿嘿,现在,我们先去海底玩玩去!”   说着握住花千骨的小手戏谑一笑,花千骨还没反应过来,脚下水面一软,整个身子就沉了下去。她水性并不怎么好,正慌乱的准备狗刨,却发现自己周身竟然滴水未沾。   她和杀阡陌两个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气泡中,缓缓在海底漂浮。   “好漂亮啊!”花千骨趴在透明的泡泡上面,看着各种鱼儿在周围游来游去。一只小鱼儿隔着泡泡吻吻花千骨的手指,一个使劲,竟然钻进泡泡里来了,在花千骨周围的空气里漂浮游动了几圈,又重新穿过壁罩,回到海水里去了。   气泡在海中也不知道漂浮了多远,花千骨望着海底幻妙无比的景致简直是乐不思蜀。气泡慢慢上升飞离海面,然后又缓缓降落到岸边的沙滩上。然后“乓”的一下在阳光下破灭。   花千骨四处望了望,这是座离长留山不远的小岛。绿树白沙,微风拂面,海浪温柔的拍打着岸边。她虽然来了长留那么久,可是还从来这么近的在海边玩过呢。   兴奋的脱掉鞋袜光脚在沙滩上踩来踩去。捡了许多贝壳穿成串,挂一串在杀阡陌脖子上。杀阡陌懒洋洋的趴在一旁晒日光浴,看着花千骨开心的神情,心中暖暖的,原来这世间除了他的容貌之外,还有如此好看又让人心情舒畅的画面。那便是她的会心一笑。   眺望远处长留,心中掠过几缕阴影,脸上一改玩世不恭,血红的眸子却变的有几分凌厉骇人。   算来算去,妖神出世的关键还是在花千骨的身上。但是,神器又怎么会和一个小丫头扯上关系?   不过,结果既已注定,其他的都不重要。妖神,是一定要出世的,但是小不点,是谁都不能碰的!      第36章 我欲成仙      两人在沙滩上一直玩到很晚,燃起篝火烤鱼儿吃。花千骨让杀阡陌尝了尝她引以为傲的厨艺,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一边打闹。本来花千骨还挂心着糖宝找不着她会着急,想要尽快回去的。无奈太开心了吃得太饱,竟然睡着了。杀阡陌趁机占便宜的把她抱在怀里一整夜,玩布娃娃一般,捏捏胳膊捏捏腿,掐掐肚子掐掐脸,还拆了她的包子头编小辫玩。   第二天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别,杀阡陌把她送回长留山又黏了半天总算上路。花千骨偷偷摸摸的出了禁林,便御剑准备飞回绝情殿,没想到刚飞了没多远竟被下面飞溅上来的一滴水珠从剑上打落了下去。她伤重真气一直没有复原,所以虽然发现也无力躲避。勉强控制身形没有在地上摔得很难看,却仍是膝盖上面擦破了皮。   四周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好听的得意笑声。花千骨无奈的抬头,果然是霓漫天,还有朔风两人在溪边应该是正在练习水系的法术。正巧看见花千骨飞过,便把她打了下来。   “仙剑大会上你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现在这么不中用?连个小水滴都看不到躲不过,不要告诉我你伤还没好啊?”   花千骨懒得理会她,拍拍群上的泥土站起身来。一抬臂,断念自动飞回手中。   霓漫天愤恨的看了那剑一眼,她起先都不知道这剑竟是尊上给她的,只可惜了她的碧落。虽说做落十一的徒弟也是她心中所愿,但是掌门弟子就这么被她赢了去了到底还是心有不甘,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积怨更深。   “哟,现在好歹也是长辈,我该叫你一声小师叔了,不要不理人嘛!这掌门弟子做了也近一年了,应该从尊上那学了不少东西,指导师侄一两招如何?”   说着便举剑来攻,招招夺命。花千骨连忙远远闪开,朔风则悠哉的抱臂在一旁看好戏。   花千骨仓促抵挡,剑势有形无神,有力无气,明显不是霓漫天的对手。   霓漫天美目凌人,却不着急取胜,故意戏弄她一般接连过了几百招。把这一年从落十一那里所学一一现给她看。她本就天资聪颖,再加上仙剑大会之辱越发勤奋刻苦。这一年间花千骨过得是自在悠哉,她在贪婪殿上,却没有片刻松懈过。无论是武力还是修为,都是一日千里,胜了当日几倍有余。而花千骨则除了看书,睡觉,做饭,制药,舞剑,抚琴,下棋,吟诗,作画,甚至酿酒,种菜,养花……   至于修为,却是几乎没有什么提高。自然落下了霓漫天极多,再加上真气未复,只能被霓漫天牵着鼻子走。   霓漫天故意羞辱她的把她周身衣物割出道道口子,却丝毫不伤她皮肉。最后背后凌空一脚直接把她踹趴在地上,摔了一脸泥。   “小师叔!抬让了!”霓漫天得意的拍了拍双手,转身离开,嘴里念道,“什么掌门弟子,半点用都没有!呵呵,还是我家十一师父最厉害!”   花千骨看她慢慢走远,气闷得不行了。厉害不厉害是她自己的事,她一直借口养伤贪玩不用功,干她师父什么关系。师父这一年来除了抚琴几乎其他什么都没教过她她就已经这么厉害了,要是教她的话,她肯定更厉害!哼!   不过强接霓漫天几百招,本就不多的真气用得更是差不多了,真是有够累啊!她趴在地上干脆不起来。   她本就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宏图大愿,你说她懒散也好,说她没有志向也好。她始终记得自己最初渴望的只是简单的,没有鬼魅缠身的平淡生活。之后心里有了愿望,便是做他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徒弟。苍天见怜,居然也实现了。她再别无他求,只想日子永远如现在一般快快乐乐,简简单单便好。而不断的逼自己变强变厉害,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神静心安,顺其自然才对。   可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光只过着自己的生活那么简单。身为白子画的徒弟,同时她的身上还背负了师父的名誉。   人家提到她,不会说那个谁谁谁花千骨,而只会说长留上仙的徒弟。如果她不给师父争气的话?那她又有什么面目,什么资格做师父唯一的弟子呢?   心里暗暗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分秒必争的把萧条的这一年时光给补回来,就不信没有一次,她可以堂堂正正的打败霓漫天!   正出神着,眼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花千骨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却是朔风。   不明就里的伸出手去任他握住扶了起来。朔风蹲下身子,没有用净术,却是用手一点点拍去她身上的泥土。   花千骨有些受宠若惊的退了两步。朔风站起身来,虽然也是少年,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绰绰有余。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用袖子小心的擦去她脸上的泥巴。看她灰头土脸嘟着个嘴的样子忍俊不禁。   花千骨看他依旧蒙着脸,那眼神却分明是在笑她,不由得嘴嘟得更高了。气呼呼的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哼,等她练好了来,把他们都打败!她的师父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快回去吧!”朔风拍拍她的头。总是寒冰一样的眼睛,却有几分温暖。   “哦……谢、谢谢……”花千骨御起断念往绝情殿飞去。心里想,虽然朔风总和霓漫天在一起,看起来好像是结成一帮了。但是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对她也算不错,应该是个好人吧!   回到绝情殿中,糖宝正在院子里哭得好不伤心。一看到花千骨就飞扑过来,泪水洒了她一身,而落十一居然也在。   “十一师兄?!你怎么来了!”   “嘘,千万别让我师父知道。糖宝找了你一夜都找不到,哭得不行了,我在这里陪它。你看,我就说千骨没走远,很快就回来吧,看把你吓成这样!”落十一宠溺的戳戳它的头。   糖宝在花千骨衣襟上使劲的擦鼻涕:“我用知微寻遍了整个长留山都找不到你……也半点觉察不到你的气息,还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你到底到哪儿去了?还有你的衣服,怎么这么破破烂烂的,坏人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花千骨知道糖宝已达知微境界,但是所能感知的范围有限,自然找不到身在长留之外的她。可是落十一在这,她不可能直接告诉它她和姐姐偷偷出去了,不然会惹出一堆麻烦的。而霓漫天现在是十一师兄的徒弟,不能叫他为难。   于是瞎编道:“昨天云隐有急事传信来,我就临时出去见他了,忘了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这衣服是云隐教我一招剑法叫万树梨花时弄破的,但是一点伤也没受,你放心好啦,呵呵。”   “那就好,骨头妈妈,你以后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乱跑了!”   “知道啦知道啦,还不知道是谁丢下我和别人玩去了呢!”说着鼓鼓腮帮子瞪落十一一眼。   落十一悠然一笑,伸出手指替糖宝擦掉眼泪。   “现在放心啦?乖,快别哭了,我得赶快回去了,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落十一前脚刚走,糖宝就趴在花千骨掌心里睡着了,急了一整夜可把它累坏了。花千骨把它放回首饰盒的小房子里休息。然后取出七绝谱开始细细翻阅,特别是药谱里修身练气的翻来覆去的看着开始自己修习。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疯狂的看书练功,什么也顾不上了。白子画一个月后才回山,一进绝情殿便觉得不对。   急忙赶往塔室,却见糖宝焦躁的守在外面,说花千骨已经三天三夜没出来过了。它怕叨扰她练气走火入魔,又不敢随便闯入,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白子画连忙进去,却见花千骨身子悬浮在空中,身上有七瓣莲花状的微光四散而出。双目紧闭,依旧在入定中,只是急功近利,心神不宁,面色苍白,练得有些岔了气。   白子画安慰糖宝没什么大碍,让它先出去。然后飞身而起,静止在花千骨的身后,慢慢替她疏导。   花千骨浑身冰冷僵硬中,突然感觉一股暖流如江河注入,推着她奔流向前。   白子画点了她周身几个大穴,其实她伤势早已复原,只是夜里她不知道时,内力被他封住了,有助于他替她疏导净逐,她应该是发现不对,用力想冲破,却力量不够遭反噬引得岔了气,收不回元神来。   既然如此,那干脆替她把仙脉打通,以后靠她自己修炼疏引好了。   白子画和她在塔室里坐了七天七夜,花千骨真气运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大周天。全身筋骨被白子画洗髓了一遍。又喂她吃了一颗瑶池炼制的攀仙丸和一滴长留山的离尘露。   待到花千骨转醒时,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仿佛一滴水般透明,一片雪花般洁净,似微风又似海洋,似山川又似星空。整个宇宙乃至万物全部包容于胸,一切大道了然自明。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吞吐皆是浩然之气,入目接是一片澄净空明。   却不知道人家辛苦访仙求缘,千年修道。她却几乎旦夕之间得渡白子画百年仙力。过了大劫,直接从破望上升到知微境界,并且修得仙身。   “师父?”花千骨一睁眼见他,心中几多欢喜。两人仍在半空中慢慢随塔顶苍穹的玄机八卦图而旋转。   见白子画双目紧闭,额头稍有汗水。担心的伸出手去,替他轻轻擦掉。白子画身子微震,唇阖动一下,却没有说话。   一炷香片刻,二人缓缓降下。   “师父?你没事吧?”花千骨慌忙想要扶他,白子画挥挥手,点头道:“我没事,你运气,看丹田之处可还有痛楚?”   “没有了师父。”   白子画点点头,往塔外走去,糖宝守在外面都快睡着了,一看他们出来,总算放心了。花千骨一把抓起它塞进耳朵里。   “师父,我练功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啊,是师父回来及时救了小骨么?”   “没有,但是切忌修道一定要清心,不可急躁。我已助你修得仙身,过段日子,你把七绝谱都背熟了,我便开始教你法术。”   “挖!真的!太好了!师父!”花千骨开心的忍不住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撒娇,白子画愣住停了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开背着手站在那里傻笑。师父终于要开始教她了,哼,看下回霓漫天还敢在她面前嚣张,非把她打得屁滚尿流不可!   “师父,仙身是什么?我现在已经是仙人了么?”   “不是,要靠自己修道,飞升才能真正成仙。你道行不够,只达知微境界。”   “哦,那有了仙身有什么用啊?”   “最简单实际的——”白子画转身看着个头才在自己胸前不到的她,“可以长生不老。”   “你的意思是说……”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恩,如果你不特意运功施法的话,你可以永远保持现在的这个样子,不会再有一点长大。”   “挖!好神奇啊!我知道了!我以前听过嫦娥偷吃灵药的故事。”   “对,一开始她也只有仙身,没有法力,后来才修道成仙的。如此的话,你以后修习会容易许多。”   “知道了!谢谢师父!!”花千骨咧开嘴开心的笑着。   白子画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嘴角微微上扬,突然道:“我今天想吃桃花羹。”   花千骨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喜道:“知道啦!现在就去!”说着转身往厨房跑去。   糖宝在她耳朵里不满的哼唧道:“尊上你总算回来了,可以吃好吃的了,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不在,骨头妈妈就懒得顾不上做饭了,每天虐待我给我啃窝窝头,呜呜呜……”      第37章 美人出浴      有了仙身,识记能力更是强了许多。在书房里背给白子画听,因为内容太多,他随意挑着让背,也不对书,竟也是全部记得的。   花千骨背得流利,很快便过了关。正当她兴奋之余,没想到白子画又拿了一堆书给她,一共五本,花千骨一翻,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籍。这次的书没有图画更没有声音,全是深奥拗口的一些心法和口诀,密密麻麻的看着直叫人头晕。   “师父……”   “你先看书,自己领会书中奥妙和涵义,一遍不懂就读两遍,十遍不懂就读百遍,不要来问我,也别问糖宝。第一天修习金术,第二天就修习木,第三天水,以此类推,五天一轮,周而复始,不准中断。”   “啊?师父,那今年的仙剑大会……”   “你不用参加。”   “哦,那明年?”   “明年也不用。”白子画放下手中的笔,把刚写好的字递给她,“入定的时候挂在房间里。”   花千骨接过来看,是好大的“坐忘”两个字。笔锋苍劲有力,浑然质朴。   “知道了师父。”   花千骨恭恭敬敬拿了回去装裱挂了起来,心里不明白一般静室里挂的不都是静字么,师父要她坐忘,忘什么呢?   夜里趴在垫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那字发呆半晌。   糖宝高举一只纸鹤艰难的翻越几座大山,从她的身上爬到脑袋上:“骨头!爸爸来信啦!”   花千骨开心的跳了起来接过信和糖宝一起看。然后提笔回信,她趴在信纸这头写,糖宝趴在信纸那头胡画,还在中间画了条分界线,不准骨头的字越过地盘。写好了放飞出去,花千骨突然想起知微的事,自己好像也到那个境界了,要怎么用啊?   糖宝解释道:“就是可以通过明镜,或是水等一些载体,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发生的事等等。当然像道行特别高深的,只需掐指算,或是灵犀一动,便能知晓万里之外发生的事。”   “挖,那我们在长留山吃喝拉撒不都可能会被人看见?”   “长留山有壁罩,外面的探知不进来。而且这法术极损真气,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会受到距离,对方力量强弱,所处地点,周围法场等各方面的影响,所以常常需要借助宝器。”   “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啊,我去找面镜子来!花千骨一听兴奋极了,她若是练得很厉害了,岂不是可以大老远看见东方彧卿和云隐他们在干什么!哈哈!太有趣了!”   “我现在的法力都只能做到感知某个人的存在,还看不见画面。你哪有这么厉害!”糖宝仰天一哼。   “我可是你妈妈!”花千骨找不到足够大的镜子,于是跑到后院莲花池边依着糖宝教她的训练。可是看来看去看了半天,平滑如镜的池面上除了倒映出的一弯新月什么也没有。   “你在想谁呢?”   “我想看东方啊!”   “他太远了,你当然看不见。你先从最近的开始尝试。先绝情殿,然后长留山,再观天下。”   “啊?那我看师父么?”   “恩,他在这绝情殿中跟你最近,你试着找找看他现在在哪,能猜出他的大概位置就已经很不错了。”   花千骨屏气凝神,脑中清明一片,顿时绝情殿仿佛微缩成了一个小小的模型。而她巨大的双眼从上空俯视一切。   师父,师父在哪呢?   卧室么?顿时师父卧室的景象出现池中,只是画面微微有些模糊颤抖。糖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有没有搞错!!!   卧室不在,在书房么?顿时书房出现,但是画面比之前要清晰了许多。   花千骨慢慢调整,逐渐抓住了诀窍,把绝情殿的房间都翻了个遍,居然都没有找到师父的踪影。   “奇了怪了……”   糖宝挫败的叹口气,唉,骨头妈妈现在的法力已经超过它了啊,以后更只有被她欺负的命了,呜呜呜。   “你不要乱无目的到处瞎晃瞎看,很耗元气的。你要先靠心去感知他是否存在,他的位置和大概方位在哪里,这样才好找啊!”   “哦,原来如此。”   花千骨闭上眼睛,用心细细体会寻找了一遍,身体仿佛化作一阵清风,从绝情殿的东南角刮起,贴着草地,慢慢吹拂过每一个角落。突然灵犀移动,双目一睁,惊喜道:“我找到了!”   低头往池中望去,白子画的身影正出现在荡漾的水面上。   可是居然……   花千骨呆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到了顶点,直往上冒,然后鼻血喷涌而出。   “谁?!”白子画几乎是立马警觉,转过身抬起头来,冰冷凌厉的眼神穿过水面,直直的望向花千骨,吓得她一阵腿软,一身冷汗的倒退了好几步,池中景象马上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糖宝也傻了一样,依旧痴痴的望着清澈见底的池面发呆,长长的口水一直流到水池里,害得水里的小鱼差点以为那只笨笨的小虫子是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花千骨的鼻血依旧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苍天啊,她看见什么了?她不是在做梦或者在梦游吧?   银色月光下,师父大人居然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在后山溪流汇聚成的小小瀑布的如丝细流下沐浴。那是怎样瑰姿艳逸的人间绝景啊!哦,苍天,她居然看到了师父大人的裸背!   虽然只一个刹那,师父的长发随意往前披散,露出背部的优美线条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背也可以美到这样惊人的地步。   而正因为没有看见他从来都高不可侵的冰冷的眉眼,光瞧见了月光下,雾霭中,他的背影身姿。竟然清华出尘中又带了入骨的媚惑,仙气中又糅合了一丝妖冶。那样白皙透明的肤色,莹如美玉,反射出的月光明晃晃的刺痛了花千骨的眼眸,心就好像被剜了去似的,只知道随他的每一个举动而跳动。连一向把师父敬如菩萨一样的她,都不由得心中有了些莫名的异样,激动的流淌下一地鼻血。光是这样一眨眼所见已经叫她的世界旦夕幻灭,碎成飞灰,更不用说让她想象他在水下的下半截身子。   她虽还是个孩子,但七绝谱读完,这世间事几乎全在她脑中,不由得脸红得快要爆掉。   那裸背不停的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的鼻血就片刻不肯停止的流来流去。她一路流一路清扫销毁罪证,终于溜回卧室,很适时很舒服的让自己流着口水发着花痴做着美梦的晕倒在大床上。   第二日一早,她就很主动很自觉的双手高举着藤条在大殿里跪着了。   白子画从书房出来,无奈的看着她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师父,弟子知错了……”   “错了?知什么错了?说吧……你又将什么东西打碎了,还是惹了什么祸了?”   花千骨眉毛纠结成一团,豁出去了般突然大声道:“弟子错了,弟子昨天不应该偷看师父洗澡!”   白子画猛然被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虽仍无表情,却是一阵红一阵白。   他还在想这世上是谁这么高深的法力,竟然突破长留和绝情殿的重重屏罩和阵法,敢在暗中窥视他。而且近到已经看到他的地步,他才发现。原来竟然是这个小丫头,因为离他距离太近,身上的仙力大部分本来就是由自己身上渡给他,所以气息相近,自己根本就没有提防和察觉。唉……   花千骨见他不语,眉头深锁,依旧是如神佛一般高不可侵,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和昨夜那青莲出水一般如梦如幻的美丽背影迥然不同。心里更加没底了,呜呜呜,不会师父真的生气了吧!   “师父,小骨知错了,小骨不是故意的,只是在练习知微观心时想找找看师父在哪,没想到刚好师父在沐浴。呜呜呜,师父你别生气了,小骨什么也没看见,就只看见师父的裸背……”   白子画更加窘迫无奈了,花千骨惊奇的发现原来如同万年冰雪的师父竟然也有那样好玩的表情。   “没关系,你起来吧,一切色相皆尘土,皆空相,皆执妄。你回去看书去吧……”白子画道行极深,平日若观微于花千骨,自然知道何时可见何时不可见。花千骨初学自然是无法自己掌握控制。   “谢谢师父!”花千骨这才开心的站了起来,师父果然是大人有大量啊!哈哈哈!早知道她昨天就多看两眼了。   “过两日就是仙剑大会,你落师兄一个人全权负责恐是忙不过来,你去看看有事就帮帮手。”白子画道。   “知道了师父!我一会就下去。”花千骨知道世尊儒尊的几个弟子,贪玩的只顾着贪玩,练功的只顾着练功,什么事物都得靠落十一一个人忙活,肯定很辛苦。最近连陪糖宝玩的时间都不怎么有,糖宝干脆每天睡懒觉,以它的话来说,它的睡觉便是在入定和修炼了,所以洋洋得意的自认为很勤奋,发誓要尽快反超过它的骨头妈妈。   白子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花千骨看着他衣袂飘飘不履尘的背影,顿时浑身僵硬,昨夜妖冶月色下,他的身姿又开始在眼前晃荡,一股热流直往上冒,她连忙捂住鼻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第38章 丹青难描      “骨头妈妈!快起来!快起来!!”糖宝把她的脸当弹簧床在上面跳来跳去,拔河一样扯她长长的睫毛。   “宝宝,别闹,我好困,昨晚看书很晚睡的,让我再多躺躺。”花千骨迷迷糊糊随手一挥,糖宝直接飞贴到对面墙上,然后一张饼一样无力的滑下。   呜……坏妈妈。   糖宝爬到桌子上尾巴在砚里沾了沾,又悄悄爬上花千骨的脸,一边在她脸上爬,一边拖着尾巴在她脸上画王八。   花千骨觉得脸上痒痒的,直接翻个身,面朝下把糖宝压在下面。糖宝无数只小腿腿使劲蹬使劲瞪,见花千骨的脸仍压着她没反应,干脆努力钻进旁边的鼻孔里。花千骨受不住,转身仰面老大一个喷嚏炮弹一样把糖宝射上了天,又直直的落回脸上。   “呜呜呜……好多鼻涕……”糖宝跳到她的胸前打滚,使劲在衣服上蹭蹭蹭。   “骨头妈妈快点起床了咯!外面下大雪了,好漂亮哦!我们出去打雪仗啊!”   花千骨迷糊中一听,立马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下雪了?”花千骨一蹦而起,窜得比猴子还快。   刚打开房门,寒风就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花千骨穿着单衣在风里得瑟着,又舍不得关上门,又兴奋又激动的立马冲了出去。   院子里的雪积了好几寸厚了,依然还在下。空中飞舞着洁白轻盈的雪花,还有无数的长着薄翼的雪花精。   桃花却依旧未谢,只是被雪压低了枝桠,银装素裹中露出一点点红晕来。桃花精飘舞在空中和雪花精打闹。笑声遥远而空灵的传来,在寒风中显得越发的如梦如幻。   花千骨在雪地里又蹦又跳,开心得不得了,她家在南方,除了在七绝谱中,这还是第一次真的看见下雪,原来竟是这般好看又壮观的。   糖宝则全副武装好了,手里挥舞着一个老鼠屎般大的很小很小的雪球,骑着落十一给它叠的施法了的纸鹤当作坐骑,直直的向花千骨飞了来。   然后啪的一下把雪球砸在花千骨的眉心。   “哇卡卡!正中目标!”糖宝得意的骑着纸鹤在寒风中自由穿梭。突然听见身后风声疾立,刚一回头。比它身子还要大出十多倍的一个雪球已在眼前。   “啊!”糖宝一声惨叫,被雪山一样大的雪球打下飞鹤来,压在雪地上。灰头土脸的在下面挣扎不出,就干脆从下面打了个洞,从雪球顶端爬出来。   花千骨坐在雪地上,抱着肚子大笑。   糖宝抖抖头上的雪花,气鼓鼓的骑上鹤飞到花千骨面前,看到花千骨依旧脸上一个大王八,在心里偷着乐。   花千骨一把把它抓在手里。   “你这是什么啊?”   “轻水给我做的衣服,围巾,和耳套啊!”糖宝得意的身子一扭,摆个造型。   “我真服了她了,怎么连鞋子都有!”花千骨张大嘴巴把它倒着提了起来。   糖宝穿了无数小鞋子的腿腿在空中乱蹬着。   “那是,谁让我妈你虾米针线活都不会做呢,还是轻水对我好啊!以后我要讨她做老婆!每天给我洗衣做饭……”   花千骨哈哈大笑:“糖宝你是公的母的啊!?”   “哼,什么公的母的,我想男就男,想女就女。为了我贤良淑德的轻水,我决定我要修炼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哈哈哈,那十一师兄怎么办?岂不是要伤心死?”   糖宝脸红扑扑的抗议道:“关他什么事了!我才不理他呢!”   “好好好,不关他的事,不过十一师兄很厉害哦,做我女婿实在是委屈他了。一只小屁虫有什么好的,爱慕他的漂亮仙女这么多,再怎么轮也轮不上你啊,唉……我还是随便找只跳蚤啊,菜青虫啊,蚕宝宝啊什么的把你给嫁了吧!”   “呜呜呜,你敢,我告诉爸爸去……”   “你爸他听我的,哈哈哈哈!话说你每次穿那么多双鞋,穿完了又要一只只的脱你累不累啊?”   “还好还好,穿着脱着就习惯了。”   “对了,师父起来了没有,我去告诉师父下雪了!”   花千骨开心的往白子画卧室跑去,他却不在。   “师父——师父——”她知道不管师父在哪肯定都能听见的。   果然……   “我在露风石上。”白子画的声音传来。花千骨急急忙忙往殿外跑。   白子画站在崖边负手而立,俯望一望无际的沧海雄山。一袭白衣,在风雪中快要看不清,只有黑发漫天散乱飘飞。   花千骨费力的也爬了上去,看见下面白雪皑皑中的长留山的巍峨和壮观不由得震惊的吐了吐舌头。崖边风更大,而且有雪地滑,似乎一不小心随时都会从崖上坠下去。可是她不怕,因为师父在身边。   花千骨开心的拽着他的袖子,以防小小的身体被风刮跑。   “师父,好大的雪啊,哈哈哈,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下雪呢!去年长留山都没下。”   “恩,离妖神出世越来越近,天地异相也越来越多。最近西南地震频繁,北边时有战火,东边连续干旱,洪灾,虫灾,百姓颗粒无收,饥荒遍野,另外还有妖魔横出,整个仙界也忙乱了手脚。这天是一年比一年冷,明年的雪,会下得更大积得更厚吧……小骨,你来长留多久了。”   “回师父,两年了。跟在师父身边也已经有一年了,小骨快要十四岁了。”   白子画微微点了点头:“现在你修炼也算略有所小成了,还怕鬼么?”   花千骨身子瑟缩一下,低下头去:“怕……”   “妖魔鬼怪都是这世间之物,只是存在的形态不同罢了,你要能够冷静客观的看待。未见先有了三分惧意,怎么斩妖除魔呢?”   “师父,这正和邪要如何区分,魔和仙永远是对立的么?”她一直为杀阡陌的事情想不清楚,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白子画沉思片刻:“人要有所持,也要有所守,有时候是与非,黑与白并不是那么容易看得清楚,坚持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了。妖神出世虽然无可避免,但是听天由命又不免悲观。命数这种事,到底还是看人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们每个人尽自己的每份力,无愧于心,无愧天地就是了。”   “弟子知道了,可是师父,恕小骨冒昧问一句,你明明不喜欢这些的,过的也不快乐,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花千骨不解的抬头望着他。   白子画身子微微一震,摇头道:“小骨,你记住,人有多大的能力,便要负起多大的责任。如果仅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逃避应有的责任,那便是罪孽。想要抛开一切,自由的活着,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师父我,虽然不喜欢这些事情,却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喜欢的。所以,不管以怎样一种方式活着,对于师父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花千骨的心猛然揪痛一下。   “人有时候无欲无求或许是一种悲哀,为了没有忧愁,同时也舍弃喜乐的代价或许是有一点太大了,所以得道飞仙,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小骨,你命中注定崎岖坎坷却又波澜壮阔,或许外面宽广的世界更加适合你,长留山对你而言,太小了。”   花千骨一听,吓得立马跪了下去:“我不要,我哪都不要去,我只要留在师父身边。”   白子画弯腰扶她起来,这才看见她仍穿着单衣。小心的拍去她膝盖上的雪,解下身上雪白的披风替她系上。   “怎么穿这么少,不要着凉了。师父只是突然感慨说说,又不是要真赶你走,看把你吓的。”   花千骨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委屈的抬头看着他。   白子画看到她脸上的王八,差点忍俊不禁。而坐她肩上的糖宝,正在对他挤眉弄眼的一脸坏笑着。   白子画扬起嘴角,替她一点点擦去脸上的墨迹,两人仿佛两座凝结在露风石上的冰雕。花千骨半点都不敢动,生怕惊走了师父这一片刻的温柔。   花千骨就这样简单的在绝情殿生活,师父很少亲授她些什么,最多只是她练错的地方提点一二,将她导回正途。也从不对她多做何要求限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扔一堆书给她让她自己看。   她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才发现,那些大量死记硬背灌入她脑中的知识在逐渐潜移默化中被她吸收理解,让她变得无比的博学广达。那些艰难生硬的古籍秘法,没有人教授,她理解起来甚为吃力,可是慢慢的学习过程中,她的领悟能力和学习能力却远比其他人强上许多倍。之后不需要人指点,很多难懂的修炼之法她都很容易的得其门而入。   她终于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手把手的教她,只会让她永远在自己的影子之下,很难有突破。而且道心修炼,口诀秘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理解,师父不想把自己所认为对的强加于她,而是希望她以自己的理解去修炼去提高。而且从未硬性要求她什么,只是给与适当的监督。是希望她在没有鞭策,没有依赖他人的状况下也可以自己学习,有自己的规划,刻苦修习的过程中也能过得轻松自在。   说起来师父真的没有教她学过什么,可是教给了她了最重要的学习的能力。   虽然一开始的时间里,她的修为比霓漫天,甚至轻水都落后了很多。   可是之后一日千里,很快便突破了勘心的境界。在长留修炼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能有此大成,这是长留山百年都未曾有过的。   更奇妙的是,人家的宫花,宫玉什么的都是自己所属的那个系的单一色调,她的宫铃却竟然慢慢变成了金木水火土五色的。挂在剑上流光四溢,光彩灼人。   看着自己彩虹一样好看的铃儿她不知道有多欢喜。她知道是师父调节了她体质的影响,让她修行五行术,无一不可偏废。因此虽然她没有特别拿手的五行术,攻击力也一直不强。可是随着五种法术的同时缓慢提升,之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强。她不管遇上何属性的高手,都可以相生相克。   这时候花千骨才真正的体会到,她遇上的,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一个师父!   一转眼,在长留山又平淡的度过了三年。   花千骨已经十七岁了,可是容貌始终停留在十四岁未发育的孩童模样,丝毫没有变过。性子也似乎半点没长大似的,每天顶着两个包子头在绝情殿风驰电掣的跑来跑去。糖宝也半点都没长长,倒是横向发展了不少,越发圆滚滚的了。   “骨头你在鬼画些什么呢?”糖宝啃啃啃把桃花酥啃成了一个小房子的模样,从洞洞里面探出个头来张望。   花千骨咬了咬笔头,嘿嘿一笑,神秘的说:“我在画师父。”   “你确定你画的是师父?不是白无常?”   “当然是师父,我在画师父的裸背。”   糖宝一口把糕点全部喷了出来,结果被花千骨一下敲在头上。   “居然敢喷在师父大人的画上,怕不怕我把你拧成麻花啊!恩?”   “呜呜呜,我要告诉爸爸去,骨头妈妈越来越暴力了!”糖宝抱头躲进小房子里。   花千骨咬着笔头望着天,一面回忆当时看到师父裸背的情景,一面一脸陶醉的模样,口水顺着流了下来。唉,怪只怪像弹琴作画这些需要勤加练习的技艺类的东西,她尽管理论知识一大箩筐,随便看着一幅画就可以说出一堆的条条道道来。可是真叫她动手画,她就无可奈何了啊。   不管怎么画,都不像师父呢,她多想把师父大人亲手画下来,然后把画像随时带在身边啊。不过,白子画,白子画,这世上,怕是无一画,可以装得下他的仙姿,他的容貌,他的风采,他的气质吧?   “小骨。”   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传来。   花千骨连忙把画一掩,慌张道:“在!”   “过前殿来一下,为师有话对你说。”   “是,师父,小骨马上就来。”   花千骨匆匆忙忙的把画藏好,就往前殿跑。   “师父,小骨来也!”   白子画放下手中茶盏颔首道:“神器的守护门派已经依次暴露。春秋不败一干人等扬言下月十五要率妖魔联军来取,但是他同时给距离相隔极远的四个大派下了战帖,却不知道其中虚虚实实。但是以他们的力量是绝无可能同时进攻四大门派,据估计他故意如此是想分散各仙派支援的力度,然后率大军集中攻打一个或者两个。四派天南地北,相隔遥远,就算是日行千里也很难赶得上救助。你的修为虽不说是登峰造极,却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此次和其他弟子一起出山御魔,也当作一番历练可好?”   要她一个人下山么,她不要啊,呜呜呜,她一步也不要离开师父……   “弟子谨遵师命。”花千骨恭敬的一拜。   “那你去收拾行李吧,明日起程。”   “是。”花千骨慢慢往殿外退。   “路上一切听你十一师兄安排,不要乱跑。”   “是。”   “衣物多带些,路上夜里会很冷。”   “是”   “把糖宝也带上,必要时它能帮忙。”   “是。”   “去药阁里取些血凝花和回清丹带上,如果受伤的话用得着。”   “是。”   ……   “小骨?”   “啊?”   “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知道啦,师父,哈哈哈……”花千骨实在是忍不住,哈哈笑着蹦着从殿内跑了出去。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师父也很舍不得她嘛,也难怪啦,四年里自己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啊,而且是去和妖魔打架这么危险又有趣的事。也难怪师父会担心啦!   放心吧,小骨这次出门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嘿嘿嘿!   卷三:暗影浮香动浅夏·伏羲琴响太白山      第39章 七月十四      “千骨,你没事吧?”落十一御剑的速度慢下来,和一直落在最后的她并驾齐飞。   “没事。”花千骨心虚的笑,面色有几分紧张。   霓漫天回头瞪她一眼,一个人急速飞驰在最前面。她总是喜欢在最前面的,原因很简单,她要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   几年下来,和花千骨的停止生长不同,已经十九岁了的她早已发育完全,出落的越发娇艳,常常迷得长留一干男弟子晕头转向。对个头才到她胸前的花千骨也更加低头俯视加鄙视了。   对此花千骨气呼呼的低头望望自己永如万里平原的胸部哀叹一声,然后不屑一顾的评论霓漫天:“还没阡陌姐姐一个小指头长得好看,哼!”   这次长留山派出的新老弟子一共近百名,分成四批,分别赶往四个方向。而相应的其他大派也会派部分弟子支援,但是人数更加有限,因为怕妖魔联军声东击西,反而自身难保。   这四个地方分别是最南边的崂山,极西极北的天山,极东极北的长白山,和正中央的太白山。天山,长白山,崂山成一个巨大的倒三角,而太白山位居三角的正中央,以此为中心向三方辐射到天山,长白山和崂山的距离都差不多。所以仙界往太白山倾注的兵力较多,如果其他三方有难,从此地赶去相对而言会比较近,用时较短。   上上飘出自天山派,所以跟着两个长老还有一些弟子负责赶往天山。狐青丘和她的弟子还有部分门人负责长白山,火夕和舞青萝等人赶往崂山,落十一则带着他的两个徒弟霓漫天和朔风,还有轻水,云端,花千骨,以及另外十多个弟子一共二十人赶往太白山。   本来如果按他们队伍里最慢的人的御剑速度,白天赶路,夜里休息的话,从海上的长留山飞去太白山也顶多十天就到了。可是现在离八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一行人却先出发了。   主要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太年轻,虽学有所成,却几乎都无半点对敌经验。许多人入门修行后几乎就从未踏出过山门,更别说真正面对妖魔了。所以世尊特意让落十一领他们先行一个月,而且过了海上到陆地之后就放弃御剑步行到太白山,一路体察世情,增广见闻,斩妖除魔,累积一点生存经验。   这样花千骨本来很高兴的,终于可以有机会一路好好玩一玩了。   可是师父临走前却把她朗哥哥送给她的用来护身的上古勾玉给封印住了。说要她自己去面对,而不能一直依靠外力的保护。   结果立马她就感觉到以前周身的那种压抑和束缚感回来了,身上似乎总缠绕着什么,双手触及到哪,哪的花草就立马枯萎焦黑一片,长留山草木精灵通通见她都避之不及。   而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随着年龄增长她身上的气味越发的浓重。刚出了长留没多远,就有几股阴风一直在她脚底下盘旋不肯散去,花千骨真是欲哭无泪,师父这不是明摆着把她往鬼口里送嘛,呜呜呜,她最怕鬼了,明明求仙就是为了避开鬼,怎么到头来还是躲不开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陆上,找了一个无人之地降落,便开始了步行的长途跋涉。   因为仙规严令与凡人交手,不到逼不得已也不得在凡人面前显露法术。所以他们一行人伪装成江湖门派弟子,正大光明的招摇过市。   走在街上,太多令人目不暇接的新鲜事物,花千骨走着走着就发现身边没几个人了,其他全部挤到街边摊子旁看那些小玩意去了。   花千骨正纳闷落十一怎么也不管管,一回身发现他也正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边停住了。糖宝在他肩头兴奋的僵直成一个孙悟空的动作,那个卖糖人的老大爷居然照着捏了两个出来。落十一暗地施法凝固住揣在怀里打算永久珍藏,另一个刚做好,糖宝就啊呜一口把自己的脑袋吃掉了。   然后为了感激落十一给它买糖人,举着喂到落十一嘴边:“十一师兄你要不要尝尝?”   落十一满脸受宠若惊的在嘴里舔了舔,怕半口就把它咬没了。   “甜不甜啊?”   “甜!太甜了!!”落十一感动得泪眼花花的。   霓漫天见了在一旁咯嘣一口咬掉猪八戒的脑袋,恨恨的扔在地上:“难吃死了,什么东西!”   花千骨一脸无语的仰头望天长叹,不明白落十一平时如此成熟稳重的一个人,一到了糖宝面前就变成另外的样子了呢?   正当卖糖人的老大爷半天还没反应过来虫子怎么会讲话是不是他老眼昏花了这个问题时,几人已经走远了。   轻水拿着刚买的水粉胭脂跑到她面前兴奋的给她看,云端则孩子一样手里拿个风车在路上跑来跑去。   花千骨正满头黑线,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大花脸。吓得她立马抱住旁边大树,呜呜,怎么才大白天的,那么快鬼怪就又出现了啊!   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唱大戏的脸谱,朔风悠哉的摘了下来,得意的挑挑眉毛,戴好又转身走了。   “你到底要蒙几层面啊!?”花千骨握着小拳头愤愤道。   晚上在下榻的小酒馆里吃饭,因为也算是公费出差,另外还有落十一这个冤大头在,大家不客气的点了两大桌子饭菜,吃得不亦乐乎。   落十一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他们是出来历练还是出来旅游的了。不过看着糖宝这么高兴,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花千骨本来是满腔热情,可是时不时的看见那些脏东西,就实在是让她游而不知乐,食而不知味了。只能总是仰头望天而行,我没看见,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吃饱喝足,大家开心的都去蒙头大睡。花千骨非缠着轻水跟她一块睡。糖宝依旧睡在它的小房子里,脖子上套一个落十一替它买的细细的银戒做项链,花千骨笑道落十一只差没在上面绑条绳子就可以牵小狗一样把糖宝牵回家去了。   临睡前她还特意布了个阵法,洒了许多香灰在门外。总算安静的度过一晚。   可是接下去,大部分路途都没有城镇,只能在山中临时歇脚就很麻烦了。   为求便捷,他们走的多是人迹罕至的山林小路,妖魔遍布。按道理,一般小妖小怪的察觉到他们一行人身上的气场都会自动的避犹不及。可奇了怪了的,一群群妖魔野兽一般凶猛不断对他们进行袭击,而且前仆后继,怎么杀都杀不完。   花千骨仰头望天,我不知道,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个精疲力竭的到了晚上,却仍然睡不踏实,还有一波又一波的鬼魂前来骚扰。害得他们又是布阵又是收魂的,累得死去活来。   其他人虽然不清楚是因为花千骨的原因,落十一却是知道的。也总算是明白师父非让他们提前先行,还把花千骨带上的寓意何在了,这样一路杀去太白山,他们的实战水平能不提高么!?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他们这样鬼怪遇多了,总会碰上凶猛厉害的,非有好几场苦战不可。   花千骨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跋山涉水,日夜颠簸,可是霓漫天他们却一向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不是嫌睡在地上太硬就是嫌夜里太冷,东西不好吃。   再加上糖宝总跟在落十一的身边,每天有说有笑的,她就十分来气。本来她还以为好不容易出了长留,她和落十一有了好好培养感情的机会,没想到他的注意力几乎全被一只小屁虫给吸引去了,真想一脚踩扁它!   几天之后,一行人在路上明显没了初时的那种兴高采烈和神采奕奕,全都耷拉个眼皮子沉默的往前走,还得随时提防周围突然出现的妖魔鬼怪。起先见了他们还会有点害怕和不知所措,现在一剑砍下去已经跟砍萝卜没什么区别了。   花千骨浑身冰冷得不行,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突然想起什么的问轻水道:“今天什么日子?”   轻水浑身一震,顿时脸色苍白:“七月十四,明天是鬼节,鬼门大开,呜……”      第40章 鬼门大开      “你不好好睡觉,提着包袱,鬼鬼祟祟想要去哪?”正坐在树上负责放风的朔风好笑的看着她。   花千骨浑身一颤,连忙食指嘘声:“不要提那个字!”   “哪个字啊?”   “鬼字啊!”   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四处张望着,好像随时周围都会有鬼蹦出来。   “你打算一个人偷偷溜走啊?居然连那只毛毛虫都不带?”   “我家糖宝才不是毛毛虫。带着她我怕有危险,在这有十一师兄和轻水会照顾它。”   “那你打算一个人去哪?”   “我去茅山啊,这儿离茅山不远了,两三天就到了。我已经给留书给十一师兄,不管怎样我暂时和大家分开一下避避鬼节的风头,到时候再传书汇合,不然大家会被我拖累的,话说这年头的鬼怪怎么越来越厉害了啊!我们当中虽都只是些修仙之人,但是好歹十一师兄法力高强也算是落半仙啊,那些家伙飘来飘去居然一点都不怕!”   “好啊,一路顺风。”朔风躺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随着风上下左右摇动跟荡秋千似的。   “啊?”花千骨没想到他那么干脆,反而有点奇怪了。   甩甩手头也不回道:“再见,小心掉下来。”   话刚落音,朔风躺的那根树枝应声而断,他连忙迅速的翻身上了另外一根树枝,拿眼瞪着她。   花千骨无奈的望着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比较衰罢了。   一个人摸黑往前走着,不时听见山林中的鬼哭狼嚎,心里无比怀念起自己的狗皮大衣,早知道就带出来了,心里也踏实一点。   右手紧握住断念剑的剑柄,左手仍握着那串佛珠,呜呜呜,因为在长留山四五年都没用过,也没去庙里净秽过,刚拿出来的时候都有些发霉长毛了,不知道灵力还剩多少。   剑上的铃铛每走一步响一下,在这样的深夜里本来显得空灵又恐怖,但是不知道为何却让她觉得不那么害怕了,似乎师父就在她身边一样。   远处漂浮的几团鬼火感觉到她的气息,慢慢向她飘了过来。接着越来越多的荧荧鬼火聚集在她的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把她团团围在中央。周围的树木很快焦枯,她猛打一个寒战,头发和眉毛已经开始结冰了。   死了死了的,怕只有她才能引来那么多鬼火的壮观景象吧,再这样下去很快血流和内脏都会被冷焰冻住的。花千骨默念口诀,一股水流从她掌心中激射而出,扑灭了身前的几团鬼火。   不过她能使出的无香真水也就这么一点了,花千骨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河流一样的鬼火在她身后奔涌追赶着,花千骨欲哭无泪,腾起身子,在半空中时而飞上时而飞下。那无数的鬼火便也跟着她时而上时而下,银河一般的拉扯出长长的曲线,煞是壮观好看。不过此时花千骨可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看到前面居然有一条河,从半空中一头就往水里栽了下去。   沉在水底,花千骨屏住呼吸,开始了她不雅的狗刨式。水底也有点点鬼火,不过比岸上的少了许多,因为水温比较低,它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在水中四散漂浮着,像亮晶晶的星星,而整个水底则像无边浩瀚的夜空。   花千骨总算松一口气,费力的朝岸边游去。   突然眼前闪过了一丝白光,再一回神又不见了。什么东西?花千骨左右望了一下,心下有点胆寒,连忙加快在水底游了起来。   隐隐觉得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什么东西在鼻子里,她伸手却竟然扯出一缕很长很长的白色头发,满身的鸡皮疙瘩。白头发?不是她的啊。   绕过一个暗石,猛然在水中如海草一般荡漾的白色长发捂住了她的脸,无数头发直往她鼻孔插去,死死的绕住了她的脖子。   花千骨定睛一看,好大一个女人的头凑到她面前,嘴脸都已经泡烂了,全是浮肿苍白的烂肉,咧着白森森的牙齿,不停上下敲打的咯咯咯对她笑着。两个眼球跟金鱼一样鼓得快要爆出来的半掉在外面,被水泡的明显比眼眶大了两倍根本就塞不进去。两个鼻孔里爬满了蛆虫,肉肉的扭动挣扎,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花千骨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只是死命的挣扎上浮,却逐渐被白色长发缠得换不过气来,什么口诀法术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却突然又有什么东西抱住了她的腿,低头一看,竟是这女鬼无头的身子,扯住她不断往下拉。   花千骨闭不住气了,大口大口的呛水。这下完蛋了,不被鬼吃掉也得先淹死在这里了。呜呜呜,也好,淹死之后我也是鬼,到时候再找你报仇!   慌乱挣扎中,突然摸到断念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念刚动,断念已出鞘,割断了女鬼的白色长发,又砍断了她的双手。   花千骨右手握住断念剑,左手控水对着那女鬼发了个攻击波,借着水的反推力随断念剑飞冲出了河底,停在岸边。   花千骨大口大口的咳出水来,要是再在水底多半刻,她就是淹死了也没人给她做人工呼吸。   从小被鬼吓到大,怎么她就那么可怜啊!   仰头望鬼火又慢慢开始凝集,她无力的叹口气。师父啊,可不是她故意不走路使用御剑术的,再不逃命你可就再也看不到你美丽可爱的小徒弟了。谁让她的御风术比御剑术速度差了这么许多呢!   花千骨二话不说跳上断念剑,风驰电掣,灰溜溜的就飞得不见了。   折腾了一晚上可把她累死了,这子时早已过,鬼节已至,鬼门已开,鬼怪会越来越多,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花千骨寻了半天,总算在半山腰找到一座破庙可以落脚,却也只敢睡在房梁上。想起云隐教她的茅山道法,便拿香灰拌了水,在房梁上画满符咒。顾不上损耗真气,周身形成银白色的屏护。这样至少可以隐去她的气息,一般鬼怪看不见她了。   要是让人知道以捉鬼除妖闻名于世的茅山派的掌门,居然被一些小鬼弄得如此狼狈,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可是她一看见鬼怪,就是没办法冷静啊,吓得腿都抖了,哪里还想得起如何驱鬼啊!   迷迷糊糊中,又不敢睡得太死。突然被一阵打斗声吵醒。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人呢,她偷偷眯着眼睛看,见竟从外面飘进庙里一堆肢体来,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奶奶的,人家说人要脸,树要皮,你做鬼很了不起么,牛什么牛啊!就不能以正常一点帅一点的形象出现?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吓唬谁呢!   呜……花千骨浑身颤抖的咬着袖子不敢出声。   只见两个鬼飘飞到庙里坐下休息,不过休息的只有他们的身子和脑袋。他们的四只胳膊,四只腿正在半空中混战,你一拳我一脚的打得不亦乐乎。   而这两个鬼一个是长着牛角的大红脸,一个是长着獠牙的骷髅头。没手没脚的端坐在那里倒有些像人彘,十分恐怖就是了。   那八只手脚在半空中混战了半天也没分出个胜负,那个牛头打了个呵欠,摇摇头道:“不打了不打了,每年鬼节出来跟你打,打了那么多年都分不出个高下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着那手脚自动飞回来装回了身上。   “那你说怎么办吧?”骷髅头也收回手脚。   “我们换种方法比试如何?”   “什么方法?”   “现在地府不是到处都提倡:要做有道德的鬼,要做有文化水平的鬼,要做脱离低级趣味的鬼么?”   “是啊,有没有道德我不敢说,不过我肯定是一只有文化水平,脱离低级趣味,多情多金又浪漫又有艺术气质的鬼!”   花千骨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   “啊我呸!”牛头轻蔑的看他一眼,“那我们今天就来比比音律吧?你敢不敢?”   “好啊,正合我意!”   牛头嗖的从怀中抽出一根箫来,非金非木,乌黑如墨,没有光泽。   花千骨却眼前一亮,乌咽箫!七绝谱乐谱中的名箫,传说此箫低音极沉、高音极亮,发声极是诡异,一般者驾驭不得。却怎么被这牛头鬼给搜罗到的?看来却是有备而来。   那牛头开始吹箫,没想到他生得粗大笨重,手指却是灵活无比。箫声一出,便是极高极诡异的一声长啸,犹如女人惊恐时的尖叫,狠狠的撕裂着花千骨的耳膜,周遭十里内的鬼魂全被吓跑了。   花千骨连忙运功抵挡,以免心智被夺。却见箫声缓缓清越下来,仿佛湖面飘渺的雾霭般的深邃,音调柔和,呈现绿水依山的静谧。自在中带着一分飘然,清逸中又带一分释然。   花千骨的心忽的就飞到云上去,却听箫声忽的又宛然直转而下,变成如泣如诉的哀怨呜咽声,听得花千骨心悲戚到不能自已。   却见那骷髅头冷笑一声,突然张开嘴巴,伸出三尺长的舌头,竟吐出一只小鸟来,站立在他舌尖。那小鸟咳嗽两声,竟发出女人的声音,幽幽应和着箫声开口唱到:“明月当楼,落花如绣,半杯残酒,箫咽人瘦……”   那声音无比动听,无比幽怨,可是却是发自一只小鸟之口,情景就实在是太过诡异恐怖了,花千骨不由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二鬼一吹一唱,吹得越亮唱得越高,吹得越幽怨唱得越悲惨。花千骨心脉起伏不定,不敢再听下去,连忙封闭了自己的耳识。   激烈争斗间,隐见刀光剑影,杀气蒸腾。那牛头口中竟缓缓流出鲜血,顺着乌黑的箫滴落,声音越发诡异惊人。而那骷髅头口里呕出越来越多的小鸟,布满了庙内的每一个角落。百鸟齐鸣,对战牛头的箫声。   可是牛头终于还是占着神箫的优势胜了一筹,最后一个尖声刺破,犹如万把利剑直刺向骷髅头。刹那间几百只小鸟的心肺同时爆裂开来,鲜血四溅。   花千骨也大脑一阵轰鸣,真气涣散,扑通一下,从房梁上给震落了下来。      第41章 二鬼斗法      这下子三个都傻眼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花千骨心里暗叫糟糕,这下非被鬼吃了不可。望着周围全是小鸟的尸体,不由得一阵反胃。强忍住不吐出来,心道看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以一敌二,自己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还好这两个不是那种低级数,满心怨恨,扑上来就咬人的鬼,不如唬他们一唬,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便眼睛一瞪大喝道:“他奶奶的谁吵本大仙睡觉!”   两鬼同时呆住了,被她凶得一愣一愣的。这不就是一个黄毛小丫头么,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闻味道好像还是个人,却摆出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又拽又讨打的模样来。   “我们正在这斗法,你一个小丫头跑出来捣什么乱,搅了兴致,吃掉,吃掉!”骷髅头正在为输了比试而气闷,正愁没个发泄之处。   花千骨先声夺人,断念剑嗖的飞出就把骷髅头的手腕给砍了下来。   两鬼顿时傻眼,他们见花千骨年纪太小,根本半点提防心都没有,却突然之间紫光一闪,寒气乍现,还来不急防备,让花千骨一举偷袭成功。   骷髅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地上活蹦乱跳连忙捡了起来安上,额头上沁出了两滴汗来。   “竟然想吃本大仙,我看你们两个小鬼活的不耐烦了啊!再敢出言不敬,本大仙非打得你们魂飞魄散!”   牛头一见这小丫头似乎有点来历,虽然有多少道行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单是那把仙剑就已经上古的绝顶宝物了。   不由得态度恭敬了几分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刚刚多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花千骨腿抖得快要站不直了,随便往神台上一坐,一脚踩在案上:“这就对了,你们爹娘没教过你们么,做人啊要有礼貌,那做鬼啊也不能太霸道是吧?本大仙茅山掌门,花千骨是也!”   话音刚落,破庙里鸦雀无声。茅山派一向捉鬼降妖最为厉害,所以也最为鬼怪所忌惮,可是那么小的丫头居然自称是茅山掌门,却是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那骷髅头就抱着肚子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牙居然掉在了地上,依然咯咯的上下敲击着,他连忙捡起来塞回嘴里。看来还是不能常常把自己分尸着玩啊,零件都不好使了,老自行脱落。   花千骨脱下鞋来砸在他头上,恶声恶气道:“笑什么笑!看到这是什么没有?”   牛头和骷髅头连忙凑上前来,却见花千骨掌心一翻,一根雪白的宫羽在她手中出现,同时她的眉心红色的掌门信印一闪而现。   吓得两鬼立马拜下身去:“哎哟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见过茅山掌门!”   “哎乖,起来吧”花千骨翘起二郎腿,心中有几分得意,嘿嘿,原来这么好摆平啊,看来这掌门头衔挂着还是蛮有好处的嘛。   牛头道:“没想到茅山掌门居然这,这么年轻……有为啊!”   花千骨知道自己年纪太小,二鬼心底仍不完全信服。   于是催动真气,身上顿时射出一阵强烈的彩光,暴涨出几米开外,吓得二鬼又趴在地上。   “看见了没!本掌门我已百岁有余,早已修得仙身,身负百年仙力,我就爱把自己变成这么年轻漂亮的样子,你们管得着么!”嘿嘿,身负百年仙力是真,可惜她还半点都还不会御使啊!   那二鬼使劲点头,佩服的心服口服,连道:“我们二鬼趁着鬼节出了地府,本想比试比试音律,没想到惊动了掌门休息实在是该死该死,但是我们从未做过为害世间之事,掌门大人手下开恩啦!”   花千骨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又不是专门来捉鬼的,只是路过此地罢了。你们却在这鬼哭狼嚎,玩什么音律!那个,比试结果怎么样,谁赢了啊!”   牛头得意的上前道:“回掌门,小的赢了。”   “赢了又如何?”   “赢了,他便得听小的差遣,为小的做牛做马。”   花千骨看他一眼,貌似他才是牛吧?   “虽然他输了你一筹,音律却不比你的差,你不过是占乐器的便宜,那乌咽箫原为嗜乐仙为爱姬挽香所制,后挽香死,此箫遗落人间。传说此箫沾了挽香和嗜乐仙的血,充满灵力,煞气不小,箫声可通鬼神,这比试有失公平。”   骷髅头一听她为自己说话,不由得兴奋得长长的舌头直打卷,从口里卷出来又卷进去。   牛头见她一口道出箫的来历,不由得更加佩服,连连点头:“掌门说的极是。”   “你愿不愿意跟我比试一场啊?如果胜了我便把那嗜乐仙所作的《五夜歌》的箫谱送给你。”   牛头一听,眼睛瞪得大如铜铃,他爱箫成痴,千方百计得到此箫,若能得到那举世称奇的箫谱那当真是求之不得谢天谢地,于是连连点头道:“那如果我输了?”   “你输了嘛,跟之前你和他比的规矩一样,也得任听我的差遣,为我做牛做马。所以也就是说如果你输了,你们两人都得听命于我,这样可公平?”   “好好好!”二人一起点头,牛头是因为想得到箫谱,骷髅头当然是想花千骨能替他出气,而且听从一个更厉害,还是茅山掌门的人,自然是要更威风一些啦!   “好!”花千骨玩心大起,暗道师父教给她的东西她还从来没真正用到过,这次就当是实验一回。这二鬼性格憨直,她心里的惧意早就去的差不多了,只是觉得有趣。   心念一动,墟鼎里师父赠她的灵机琴已握在手中。   “我们开始吧!”   花千骨知道自己的真气肯定没有对方撑的持久,必须速战速决,牛头刚箫声起。花千骨一挑一拨之后便是一阵快过一阵的急速扫弦。   因为刚刚已经看过他和骷髅头的比试,他箫声中的音破音弱音虚早已了如指掌。再加上他刚战一场,泣血而奏,内力尚未恢复。花千骨声声皆不在曲调,完全没个章道,听入耳中犹如城墙倒塌,鸟兽嘶鸣,刀枪爆破,实在是不堪入耳。   骷髅头把耳朵拆下来在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依旧受不住的坐下来调息。   花千骨最后一个横扫,犹如金石相击,琴声直灌乌咽箫中,封闭了其气孔,乌咽箫竟再也发不出声来。   “我输了,以后任凭掌门差遣。”牛头黯然的垂下头来,是他技不如人,输倒也输得服气,只是可惜了那箫谱。   骷髅头欢天喜地的给花千骨拜了拜,总算不用听那牛头的,不然他的脸往哪搁。   花千骨内力真气损伤太多,心底却着实开心。收起灵机,又另外从墟鼎中拿出两本书来,一本递给牛头,一本递给骷髅头。   “既然你们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这本《五夜歌》和《声声泣》你们拿回去慢慢练习吧!”   二鬼又激动又感动的对她拜了又拜。   “对了,还没问你们的来历和姓名呢!”   牛头道:“我和他都是地府里的官儿不大不小的衙役,因为时间太久,只有编号,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掌门你要是觉得叫着不方便就随便给我们取个名字得了。”   花千骨笑着道:“好啊,那你们就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白好了。”   二鬼愣了一下,面上有几分尴尬,他们好歹也是恶鬼,怎么可以叫这么可爱的名字呢,被人听见岂不是失了威风。不过既然是主人取的,那就这样吧,好歹他们也有名字了。   于是双双开心道:“谢谢掌门赐名。”   “嘿嘿,不用了不用了,话说鬼门一共是要开七天对吧?”   “是的,七天里我们会一直留在阳间听从掌门吩咐,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只要掌门召唤,我们也会随传随到。”   “好好好!太好了!呃,这七天你们就一直隐在我身边,哪个妖怪小鬼的敢来烦我你们两个就通通替我把他们赶走!”   “没问题,还没有哪个小鬼见到我们鬼差还敢放肆的,掌门请放心!”   “哦耶,太好了!这真是一劳永逸啊,啊哈哈哈哈!”花千骨得意的扭起来,“好了好了,掌门我累了一天困得不行了,现在我要睡觉了,你们帮我把住门啊,别让一只小鬼靠近我十丈以内。”   “是!”   花千骨总算放心大胆的可以不用再睡房梁了,生起火,往一旁稻草堆上一躺,香喷喷的睡着了。   第二天赶了一天路,晚上来到一个小镇中。花千骨虽然也看不见小红和小白,但是知道他们一直在她周围护着,所以她半点都没有受到鬼怪骚扰。   觉得肚子饿了,正准备找个饭馆吃点东西,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她走得太冲忙了,居然没有带钱!!!   “是不是在找这个啊?”   突然看见一根树枝勾着自己的钱袋在眼前晃来晃去,花千骨惊喜的一把抓了过来,哈哈,这下有饭吃了!   抬头一看,却见朔风蒙面坐在路边树上,钱袋用线拴在树枝上,正等着钓她这条大鱼。   “你怎么在这?”   “你以为我想在这啊!还不是我师父不放心你一个人,非让我出来,保护我的小师叔!”   “呵呵,十一师兄真好,我家糖宝呢?”   “它本来也要跟来,不过师父用糖哄住它了,说你回茅山,过几天就汇合了。其实是怕它跟着爱招鬼的你有危险吧!”   “切,这个小没良心的,有糖就把妈妈忘了。哼,我现在可是不招鬼咯!”   “为什么,你又学会什么稀奇古怪的法术了?”   “不是,我刚找了两个保镖。”花千骨得意的拍拍手,“小红小白,快出来!”   顿时一个牛头一个骷髅头出现在朔风面前。   “掌门!”   “唉,别叫我掌门,叫我千骨好了!来,给你们介绍介绍,嘿嘿,这是我师侄!”   二鬼一看面前蒙着面,双目凌厉,修长挺拔的男子明显比花千骨高了许多,大上许多岁,却原来是她师侄啊!果然厉害果然厉害!二鬼拜见之后又隐了去。   花千骨肚子饿得不行,拖着朔风去饭馆吃饭。朔风看她秋风扫落叶一般全部吃光,还一边抹着嘴角评论道差她的手艺差太多了。   二人从饭馆出来天已经全黑了,街上的店铺基本上全都是关着的。街道正中每过百步就摆一张香案,供着一些水果,食物和酒菜。   “咦,怎么街上都没什么人啊?关门关的这么早?”   “因为今天是鬼节啊,要把街道让给鬼。”   “哦,我还从来没有鬼节出过门呢,通常提前许多天,爹爹都会把我送去附近的寺庙里去住。”   “那你没放过水灯咯?”   “水灯?什么东西?”   “鬼节又叫中元节,和上元节相对,上元节就是人间的元宵节,元宵的话就张灯结彩,点花灯,猜灯迷。人们觉得中元节是鬼的节日也应该张灯,给鬼庆祝,不过人鬼有别,中元节和上元节的张灯方式不一样。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下神秘昏黑,使人想到传说中的幽冥地狱,鬼魂就在那里沉沦。所以,上元张灯是在陆地,中元张灯是在水里。因此一般鬼节这天人们就会放水灯以示庆祝,也为那些冤死鬼引路。灯灭了,水灯也就完成了把冤魂引过奈何桥的任务。”   “哇!这么好玩!我们也去放吧!”花千骨往前跑了几步,果然卖纸钱,卖水灯的店铺还没有关。于是买了许多,拿到河边。   所谓水灯,就是一块小木板上扎一盏彩纸做成的荷花状灯。花千骨想起爹娘,写了很多小纸条,小心的放入水灯之中。然后和朔风两个人一一点燃放进水里。   凉风徐徐,花千骨看着无数盏水灯汇成星星一样的河流,凉越飘越远。心里难免伤感,希望爹娘可以收到她寄去的哀思和想念。   转头看朔风,见他一动不动的望着水灯飘远,双目漆黑如墨,平淡无波。   “你不写点什么么?”   “写什么?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死去的朋友需要缅怀悼念。”   “没有亲人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没有什么亲人离世是么?”   “没有就是从不存在,所以就没有死去或者消失这回事。”   “怎么会没有亲人呢,每个人都会有啊,爹娘总会有吧,不然谁生你养你?”   朔风不说话了,半天突然说道:“我是孙悟空。”   “啊?”花千骨愣住了,虾米?   “你怎么会是孙悟空呢,孙悟空是个猴子,你又不是猴子!?”花千骨激动的说。   朔风叹口气:“你是猪啊,我在说笑话,笑话你听得懂么?”   花千骨呆呆的哼哼两声:“呵呵,这个笑话好冷啊!”   朔风突然指着花千骨身后,语气再正常不过的说了句:“你看你身后是什么东西?”   “啊!”花千骨一身惨叫,连滚带爬的把朔风扑倒在地,一面不停的往自己身后拍打着。   朔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怎么就那么怕鬼啊!”   花千骨哭丧着个脸,有没有搞错,居然拿这个吓她,她还正准备痛骂小红和小白,一点也不尽忠职守又让鬼缠上她了呢!   “你试试从小就一直被鬼缠,害得身边的人或死或者受伤或者体弱多病,每天担惊受怕,躲躲藏藏,常年累月身中尸毒躺在床上,要死不活,永远只能是孤独一人的感觉你就知道为什么会害怕了!”   朔风身子震了震,看着不肯长大,依旧那么单薄,那么小一丁点的她,突然有了一点心疼的感觉。他不知道她小时候竟是这么活过来的。不由得眼中有了几分愧疚和暖意,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怎么?生气了?”   “没有。”花千骨仍不放心的望了望自己的身后,“你不知道,这个世上,我最怕鬼和师父了!”   “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尊上可比鬼可怕多了。”   “哪有,你别看我师父他平时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其实他是很温柔的,对我可好了。不行,师父把我的勾玉给封印了,小红和小白也不能总是跟在我身边,我必须再多去跟云隐学几套驱鬼的法术来。”   朔风望着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最需要驱赶的鬼在你心里,叫做恐惧。虽然那么多年,已经根深蒂固了,但是你要记住,你早就有了超越鬼怪的能力,不要怕鬼,鬼自然怕你。小红和小白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尊上也正是知道这点,才封印了勾玉让你一个人出来历练,你不要让他失望!”   花千骨呆呆的望着朔风烁亮如金的眼眸,原来她现在最需要战胜的不是鬼怪,而是自己……   一定要加油,因为,因为不能让师父失望啊!   她努力的点了点头,突然很想看看朔风平时冷峻此刻却有着这样温柔的眼神的面具下是怎样冷峻或者温柔的脸。   于是回客栈的一路上。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我都说了不可以了!”   “就让我看看嘛,一下就可以了,长得丑我也不尖叫,长得滑稽我也不笑,长得帅我也不流口水,也不跟任何人说好不好?”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明月当空,一只乌鸦飞过,话说,这个鬼节,根本一点都不恐怖嘛!      第42章 兵戎相见      第二日花千骨和朔风直接赶往茅山,花千骨对这一草一木都已熟悉,简直当作自己的第三个家了。云隐让花千骨先行,过些日子,他也会率弟子去太白相助。   下了茅山,行了不远又到了瑶歌城,花千骨突然很想再去异朽阁看一下。   “你挖那么多萝卜干什么啊?”朔风嘴里衔根狗尾巴草坐在树荫下看着她在地里辛勤的劳作。   “送给异朽君当谢礼啊,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上不了茅山,也做不了师父的徒弟。”   刚用衣服兜好,突然见远处一农妇手里挥舞着锄头飞奔了过来,气急败坏的凶吼道:“哪个杀千刀的又来偷我家萝卜哟!”   “糟了,快跑!”花千骨抱着萝卜拔腿就跑,一口气奔出几里远。   朔风无奈的跟在她身后:“你跑什么跑啊,不是放了银子在萝卜坑里面了么。”   “哦,对哦,我一时做贼心虚给忘记了。”   二人来到城中,异朽阁前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只是这回每个人篮筐里的不是萝卜了,全变成了一瓶瓶的蜂蜜。   花千骨皱眉道:“糟了,异朽君现在又不喜欢吃萝卜了,改吃蜂蜜了啊,也是,蜂蜜可以养颜啊,希望可以让他吃的白一点。”   排到她,依旧是那年那日那个绿衣的高大女子,见了她似乎猛的一惊,因为她几乎依旧和五年前一样,根本就没多大变化。   “你你你……”   “我来求见异朽君的,不过我不知道这次换成蜂蜜了,只带来了萝卜。”   “不行。”女子一口回绝。   “那我再去寻些蜂蜜来。”   “蜂蜜也不行。”   “啊?为什么?”   “你的眉间清明一片,根本就没什么是不明白,或者依靠自己不能解决的。你根本就没有问题要问,来这里干吗?异朽阁的门只为真正有需要的人而开。”   “这个……”花千骨愣住了,“我是想来向异朽君道声谢,若不是他……”   “不必了!”女子一口打断,“你付出代价,异朽阁给出答案,这本就不是什么你来我往欠谁人情的事,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所以也用不着说什么谢谢。”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把篮筐里洗净了的萝卜递给她:“那麻烦你把这萝卜交给异朽君好么,不管他接受不接受,我还是要谢谢他。因为他不光给我指明了一条要走的路,更赠我天水滴,让糖宝一路陪着我,让我不再孤独。”   女子接过萝卜,眉间闪过一丝恨色,悻悻然道:“那些你都有付出代价过了,至于灵虫也是你自己的血罢了。好了,我会转告的,你快走吧!”   花千骨这才和朔风一起离去,走了老远回望异朽阁,惊异的发现这次她能看见了,那庞大而巍峨的楼群犹若宫殿一般,正中心通天的高塔歪歪扭扭直插入云霄,看不见顶端。她知道就在那座塔里,藏着无数血腥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此刻,一袭宽大的黑衣,脸戴拖着长舌的饿鬼面具的人,正站在塔上俯瞰群山。一面望着花千骨和朔风小黑点一样的背影,一面掏出她刚送来的萝卜。摘下面具,咯嘣咬一口,嘴角扬起美丽的弧线。   这么多年,味道始终未变啊。   很快,花千骨和朔风两人便和落十一他们汇合了,糖宝激动的抱着她的鼻子亲来亲去。   深夜花千骨正在火堆旁边摆弄着自己脖子上的一堆宝贝。天水滴是破阵,古勾玉是辟邪,还有杀姐姐的小指骨头,说起来她还一次都没用过呢。最近都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都大半年没见了,往常总是隔个三五个月趁着师父不在,她就会溜去长留山陪自己玩的。   突然发现勾玉的绳子几年来磨损的太厉害,似乎是要断了,怕挂在脖子上丢了,于是取下来揣在怀里,等明日进城去市集重新买根绳子挂上。   一想到朗哥哥跟自己说过他身在什么无敌太白门,说不定等上了太白山他们就可以见到了,她好激动好期待啊!   只是不知道师父大人现在在干什么,她好挂念他……   霓漫天突然走到她身旁坐下,压低声音道:“你又回来干什么?还嫌给我们惹的麻烦不够多?”   “什么麻烦?什么麻烦?”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鬼怪都是你招惹来的。”霓漫天虽然一开始不是很清楚,但是见花千骨一离开队伍,鬼怪马上几乎没有了,心里就明白了。   “哈?你睁大眼睛瞧清楚了啊,你看今天我回来之后周围十里之内可有过一只鬼怪。话说疑心生暗鬼,惹鬼怪的是你吧?”   花千骨打个哈欠,得意洋洋的睡大觉去了,嘿嘿,明天一定要奖励小红和小白多吃几棵大白菜。   霓漫天皱起眉头望着她往草地上一躺呼呼大睡,心里反而又有些不确定了。   第二日进城,城门口竟然有一大队的官兵在盘查来往行人。而且看装扮居然是禁军的模样,所有人身上有刀枪棍棒的全部被没收。   花千骨一行人由于声势浩大,而且全部持有杀伤性武器,很自然的成了众矢之的,被大批官兵团团围在正中央接受盘问。   落十一道是东海派弟子,前去太白山参加武林大会。   禁军统领叫烈行云,剑眉星目,生得威风凛凛,性格刚烈暴躁。见他们一行人相貌如此出众又仙风道骨,甚为留意,反复盘查,再三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仍非要所有人交出剑器,才能入城。   霓漫天大怒道:“那我们不进城便是了。”笑话,以他们仙人之资还怕过去不了么。   烈行云抬头看她惊为绝色,暗道:生得如此艳丽出尘的女子,非妖即祸。这一群人来历一定不凡,不管如何,圣上此刻正在城中,半点纰漏都不能出,最好是全部拿下!   二话不说便让官兵缴了他们的兵器,霓漫天火大一把拔出剑来,两帮人一触即发。   落十一连忙按住她,传音道:“仙有仙规,绝对不许与凡人动手,给我收起来!”   霓漫天气闷的把剑插回鞘中,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什么妖魔鬼怪他们都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现在居然要受制于一些凡人之手么!他们好歹也都算是半个剑仙了,这等同性命重要的仙剑怎么可以交拖给凡人之手,早知道先前就藏于墟鼎之中了。偏偏还不可以在常人面前显露法术,这不是憋一肚子窝囊气么,她师父能受,她可不能受!   正想着,默念口诀,手指一弹。远处的街道上顿时失起火来。   “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啊!”周围顿时乱作一团。官兵们也都慌了,以为有刺客,纷纷意欲往回赶。   烈行云眼中盛光乍现,这火怎么就起得这么巧。这些人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城内还有人接应。   “谁都给我不许动,这一干人等如不肯交出兵器则以抗令论处,全部给我押回大牢去听候发落!”   落十一暗道霓漫天胡闹,要是伤了百姓怎么办,轻吹一口气出去,顿时狂风大作,夹杂着倾盆大雨,瞬间就把火给扑灭了。   卸下佩剑,递给烈行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再御剑拿回来就是了。   霓漫天心却有不甘,师父仙剑,怎可被凡人所碰,沾了秽气,损了灵力。瞬间便到了那烈行云身前一掌劈了去。   “谁敢碰我师父佩剑!?”   落十一心中叫苦,这徒儿总是这般娇纵鲁莽,从不顾及大局。   “全部给我拿下!”   烈行云手一挥,如水的官兵蜂拥而上。花千骨等人只好拔剑出来抵挡,禁军不似普通官兵,训练十分有素,个个皆武艺高强。而花千骨他们又丝毫不能伤及众人,显得十分吃力。   落十一哀叹道,这些娃娃,怎么一个个都不听他指挥啊!他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花千骨望了望周围,官兵越来越多,周围还布满了弓箭手。他们又不能使法力,又不能御剑,又不能突然消失,不然众目睽睽之下肯定会引起恐慌。   不如就当作江湖门派闹事,先擒了统领,安全离开再说。   想着,一个飞身,化作无数条幻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无数人缝隙间穿过到了烈行云身后,却不敢用断念,怕剑气伤及无辜。于是只手掐在了他脖子上,瞬间把他制住。无奈她身高不够,动作十分吃力。   运起内力大吼一声:“全部停手!”   所有人停下来看着他俩,官兵见烈行云被擒,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花千骨使了个眼色,让大家赶快进城,迅速通过。   烈行云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统兵多年,武艺绝世,居然会一点察觉都没有的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给制住,心中怒火冲天。   “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许给我放走!”烈行云怒目圆睁。   “是!”四下弓箭手将他们团团围住。   花千骨不敢相信他居然丝毫不在乎自己安危也要拿下他们。一个大意,烈行云的佩剑居然自己出鞘直插向她。糖宝在她耳朵里忍不住开口大叫小心,她措手不及的连连后退,仍被剑扫中,划开前襟。   落十一,朔风等人皆惊,都没想料想到此人竟然也会御剑。心念一动,就准备不顾一切的使用法力突围了。   却没想到此人虽已脱困,却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花千骨拜倒在地,高声道:“吾皇在上,千秋圣明。”周围的官兵也傻住了,连忙都跟着跪了下去,高声齐呼“吾皇在上,千秋圣明。”喊声响彻四方,一波波荡向远方,把所有人都震傻了。   花千骨受了一大惊,又吓了一大跳,抚着她的小心肝啊,那个叫咚咚的跳。   搞什么搞啊,这么多人跪她做什么?   落十一和霓漫天他们也全都愣了。皇帝来了么,在哪了?在哪了?   烈行云低头拾起花千骨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勾玉恭敬的双手捧起在她面前。   “见此勾玉如见吾皇亲临,属下起先不知,多有冒犯,请姑娘恕罪。”   花千骨见他对那勾玉如此恭敬,想了半天,突然回忆起朗哥哥当初送她勾玉时跟她说的话:“送你一枚勾玉,你以后遇上麻烦了就可以找当地的官兵什么的帮忙,他们看到这个就会任你调遣的。”   原来真是这样啊,早知道就早点拿出来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啊!   “好好好。”她眨巴眨巴眼睛,“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当然。”烈行云低下头,心底百般不得其解,这些人到底都是何来历?   花千骨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然后仰首挺胸,大摇大摆的领着一队人进城去了。   心中正得意呢,看霓漫天被落十一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心里更是美了。其他弟子误以为是她灵机一动变了块什么玉出来唬住了那人,对她这个掌门弟子也更加佩服。   进了城之后,见城内守卫更加森严,官兵里三层外三层的,也不知出了何事。恐防有变,只买了些干粮什么的,没有多做停留便出了城继续赶路。   “那勾玉谁给你的?”落十一一路眉头紧锁。   “我义兄啊!”花千骨把玩着那玉,没想到灵力已经全部被师父封住了都还有那么大作用啊。放到嘴边用牙啃啃啃,哎哟,好硬啊!   “你义兄是谁?”   “我义兄就是我义兄啊,他叫轩辕朗,是无敌太白门的副掌门哦,说不定等我们到了太白山就可以见到他了!”花千骨一脸的激动和兴奋,整整五年了啊!   “无敌太白门?”有这么个门派么?难道是太白门的分支?竟然姓轩辕?莫非……   一路上他们听到百姓在纷纷议论,这才知道皇帝陛下因为江南大旱,视察灾情,正驻扎于城中,所以才如此守备森严。   “听说皇帝陛下至今都二十出头了,连半个妃嫔都还没有呢!”   “是啊,据说皇帝陛下号称自己只喜欢男人,谁再劝他纳妃之事就砍谁的脑袋!”   “啊!?那我国岂不是无后了!?”   “是啊!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咱们皇上这么英明,如今世道如此混乱,江山的未来就靠他了啊!他若是一直不娶妻,这可怎么是好!”   “唉,皇帝陛下还年轻,或许过些年他便改变主意了。”   “希望如此……”   花千骨听着路旁的流言细语,咧着嘴巴傻笑。怎么他们的皇帝居然有断袖之癖啊!?哈哈哈,太好玩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陛下。”   “然后你就让他们这样走了?”帘幕后那个不怒自威的声音问道,平常沉稳高贵的语调此刻却带了一丝迫切。   “是的,她有勾玉,臣不敢不遵,不过臣一直派人跟着,看着他们出了城门。”   “持玉者何等模样?”   “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长相倒是平常,不过灵气逼人,而且武功高强。”   “十二三岁的女孩?”那不对,不会是他,千古是男孩,算来今年也应该有十七了,应该是少年模样了。可是玉为什么会在他人手上了?莫非……莫非是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会的,师父明明跟自己说过他一切平安,还因祸得福做上了茅山派的掌门,让自己不要担心的。   当初宫中叛乱,自己回来没多久便登基即位,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天下异变,又还有一堆的政务处理,一直没有办法抽开身去探望一下他。只是想着忙完一段便去找他,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可是心中却始终是挂念着他从未忘记的,最近妖魔当道,为了神器仙魔两界几番厮杀,他却莫要出了什么事才好。不行,再不能这样坐等下去,非得见见他才能安心。   “他们一行人往哪里去了?”   “似乎是太白山。”   果然,又是为了神器之事。   “陛下,臣看来,他们似乎是修仙之人。”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忙完这一段,八月十五,摆驾太白山!”   烈行云一愣:“臣遵旨。”      第43章 琴魔大战      小骨一走,殿内总显得空荡荡的。白子画入定中醒来,思及花千骨突然觉得心神不宁,掐指一算,似有一劫难将至。无奈她的命数他从来都看不清楚,不过落十一等人似也将陷入困境,怕是一行人路途上会遇到危险。   连召火夕和舞青萝前来。   “尊上有何吩咐?”   “你俩迅速往太白山走一趟,务必三天之内与你落师兄他们一行人汇合。”   “弟子遵命。”   白子画凝神闭目,周身似有万缕银丝飞舞如絮,掌心翻转,无数光华汇集手中,灼灼不可直视。   舞青萝和火夕二人大惊:“伏羲琴!”   虽然只见盛光不见神器,但是二人一眼便认了出来是长留山所守护的伏羲琴。   “火夕,你将此琴好好藏于墟鼎之中,见了小骨把琴交付于她。”   “可是尊上,此琴怎能随便带出长留山,若是被妖人所夺,后果不堪设想……如此重托,弟子如何担当的起!”舞青萝一听吓得面色苍白。火夕则傻傻的望着那琴的流光溢彩迷了心神。   “无妨,这琴我已下了封印,只有在小骨手中才能解开,一般人手中却只是流光虚无。”   “尊上,是不是十一师兄他们一路上会遇上什么大的危险,竟然需要以伏羲琴相抗衡?”   “是,你们尽快上路,这件事不要再让另外人知晓。事情解决完之后直接赶往崂山。”   “弟子遵命。”   山谷中,花千骨正挽个篮子,顶片叶子采蘑菇。   “那里那里,骨头那里有一个,这这这,这还有……”糖宝头顶小草帽,坐在她的发髻上,指挥来指挥去。   趁着途中休息,花千骨找点食材,晚上好给大家做好吃的。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连霓漫天都不得不承认她做的东西很好吃。嘴里一边挑剔着,吃的却是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累了坐在树底下休息,从墟鼎中取出白子画的画像来,看了半天,又半天,再半天。   “骨头你发什么呆啊?”糖宝一说话从嘴里吐了一串泡泡出来。   “我在想师父啊,我不在,他肯定就不吃东西了,其实多吃东西好,多点人气儿。要是人生没有美食,那就少了一半乐趣了。”   “要是我的人生没有睡觉,那就什么乐趣都没了。”   一个泡泡飘到花千骨鼻子上爆掉。   “糖宝你在干什么,又不是鱼,怎么吐起泡泡来了?”   “我肚子饿了,就先偷吃了筐里的一个蘑菇,不知道为什么,一说话就好多泡泡冒出来。”   “那个叫泡菇,要煮熟了吃的,你个小馋虫,你就等着吐几天的泡泡吧!”花千骨哈哈大笑起来。   “不要啊……”糖宝哭丧着脸。   回去之后,不管落十一怎么逗它哄它,它死都不肯开口说话,害得落十一诚惶诚恐的还以为它生自己什么气了。花千骨则在一旁偷着乐,拿手指头咯吱它,它也拼命忍住不笑出来。可是蘑菇汤太好喝了,不小心吃的太饱,糖宝拍拍圆滚滚的小肚肚打了一个饱嗝,嘴里便吐出一个小泡泡来,把众人都逗乐了。   “十一师兄,还有几天就到太白山了吧?”   “恩,快了。”落十一一早醒来便心神不宁,紧皱眉头,小心的四处观察着。   这山谷狭长高耸,若是有妖魔,很容易中埋伏。   不安之感愈胜,落十一转头道:“这山谷有古怪,大家御剑而行,尽快飞过去。”   众人皆上剑,凝神防范。   却突然见一些蓝色光雾飘了过来。是毒气么?众人连忙闪避,落十一御风欲将其吹散,却未料蓝雾突然分成八条,嗖的就朝众人穿了过去。   顿时,一阵清脆悦耳,如梦如幻的银铃声响起,却竟仿佛有近千万种音调,包含了人世间一切乐器之声,甚至许多从未听闻过,无比悦耳动听,却是包含了太多,人耳所完全不能承受的苦楚与悲戚。   花千骨转头看落十一惊道:“十一师兄,你怎么哭了?”   落十一抬手一抚,果然满脸是泪,顿时大惊失色,四望众人,竟全都不知觉下的滚滚流着热泪。却只有花千骨,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半点事都没有。   糖宝被铃音惊醒,也是呜呜呜的哭出声音。   落十一大叫糟糕:“是催泪铃!快封闭听觉。”   众人一听,无不面色苍白,那催泪铃便是被妖魔夺走的十六件上古神器之一。   却见铃声似近似远的传来,四周越来越多迷蒙的光雾,颜色也越来越多,幻化成各种形状,犹如天空中的云彩,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盘旋飞舞,围绕众人跳跃旋转。时而状如丝絮,时而形同薄雾。纷纷往众人耳中口鼻中钻去,无论如何都断不了声响。原来那铃音不光是有声的,竟然还是有形的。   “哪个妖人作祟,给我滚出来。”霓漫天双目赤红,泪流心痛不止。运起内力大声一吼,可是铃音却丝毫没有退却。   一个女子的身影却显露在半空中,腕上,腰间,都挂满了细小的银铃,在风中摇曳着,发出一波又一波催泪的铃音。   众人定睛一看,那女子肤色苍白无比,原本清秀的面容却增添了几分病态和诡异。穿着不知何材质的紫色皮质短裙,胸上裹了一小块。露出修长白皙的腿,和雪白的乳沟。   她似孩童般天真无邪的向众人笑着,眼神涣散,丝毫没有光泽,却原来是个瞎子。可是身上却似乎有一股奇异的蛊惑力,让人见之口干舌燥,莫名地心跳加速。   落十一身子一震:“十妖之一?莫小声!”   却见莫小声对她歪头甜甜一笑:“你认得我?好吧,这里面听上去你长得最好看,我不杀你,偷偷把你藏起来。你跟我走吧?”   霓漫天二话不说,无数泪滴化作冰凌,向她激射而去,她身边的铃音却化做屏蔽,轻而易举化了去。   众人一拥而上,不断下落的泪水让他们只想尽快停止了那铃音。无奈莫小声却动都不需动,自有铃音替她化解一切攻击。   落十一道:“只能以音止音。”   于是众人皆从墟鼎中拿出乐器来,琴箫埙笛,鼓瑟钟磬,顿时半空中乐声大作。虽只是杯水车薪,却仍妄图合众人之力,对抗催泪铃。   莫小声虽刚拿到催泪铃不久,力量也远不足以驾驭已被封印的神器。可是,威力却仍是大的出乎预料。   落十一强咽下鲜血硬攻,一转眼已到莫小声面前,泪水更急更快的奔流而出。   “为何要拦我们去路?”   “你们仙界分几路支援,我们便分几路把守,来一个人杀一个,来一批人杀一批!”   “你以为以你们的力量拦得住?”   “我们自然是拦不住,可是已得手的神器放着也是放着,干吗不利用来抢下一个神器呢!虽然每一件的封印只解开了一点点,可是对付你们,已经绰绰有余了!”莫小声轻声娇笑,“不跟你玩了,一会崔嵬来了,见我还未将你们收拾了,会生我气的。”   说着腰上,踝上,腕上的银铃突然在手中并作了一个,蓝光大盛。   众人手中乐器瞬间被铃音吞噬,化作飞灰。仅剩花千骨丝毫不为铃音所扰,灵机琴幽然作响。   莫小声大异:“你竟是无泪之人?!”   说着更快的摇动手中银铃,众人皆纷纷掩面低泣坠下剑去。   花千骨道:“快走!”一面使出全身内力对抗,琴声铃音在空中犹如金石相击,花千骨虽无泪,但耳膜却已受重创,强撑之下,血水从耳朵里缓缓流出。   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却突然压力一减,听见歌声和箫声,左右一看,竟是小红和小白出来在一旁助她,心头不由一热。   落十一妄图带众人突围,无奈四周七彩的铃音竟突然化作条状,排成队列,利箭一样射了过来。众人中只有他和朔风能勉强活动,强撑护住众人。怕糖宝有事,他一把抓住它设下屏罩,使出全身功力,把它弹了出去。   可是催泪铃毕竟太过厉害,花千骨的琴弦一根根断裂,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见小红和小白也已经快要力竭,怕连累他们有何闪失,用最后的力量把他们送回了地府。   灵机琴轰然炸裂,花千骨口吐鲜血从空中坠了下来,脖子上杀阡陌赠她的小指骨头露了出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放在口里就吹了起来。   哨声陡然高越,凄厉破云。直穿过重重铃声的罩护劈在了莫小声的身上。她提防不及,一口血也喷溅而出。   趁这个机会,众人御剑飞快奔出铃音范围。   莫小声没想到她哨声如此厉害,面上有了几分扭曲,未待调息便追了上去。   “往上,飞出山谷!”落十一命道。山谷中回声太大,铃声更加催泪。   刚飞出去,莫小声的铃音已追至,落十一护在众人身后迎身全部硬挡了下来,受伤太重昏迷过去从空中直往下坠。   “师父!”霓漫天此刻的泪也分不清是催泪铃所致还是自己所流。却见花千骨从下飞出,接住了落十一的身子,抛到她怀中。   “快走!”   花千骨断后抵挡,不停的吹出哨声拖延。正当内力用尽之时,突然感觉一股热流倾注到自己身上。回头一看,却是朔风。   “你快走啊!”   朔风笑着对她摇头,眼神平静温暖,清澈如水。花千骨心中一震,继续全力御敌,只要其他人逃得越远越好!   莫小声已到她面前,甚为惊异的看着她:“你是何人?竟能在催泪铃下撑如此之久么?”   花千骨大声道:“花千骨!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徒弟!”说着哨声高作,撕破耳膜。   这个莫小声双眼失明,全靠双耳视物。她若是听不见声音,应该便也就看不见了。花千骨陡然间断念剑激射而出,直穿通莫小声腹部。   莫小声一声惨叫,疯了一般摇动手中催泪铃。朔风再撑不住,眼中流出血泪,晕倒在地。   “朔风!”正当花千骨准备玉石俱焚之时,突然见远处飘来了一朵红云。   “火夕!”   “死骨头!你不要命了!接着!”   一道银光直飞入自己手中。   “伏羲琴!”花千骨大惊,喉头一热,鼻子酸涩,是师父知道他们有难,特意让火夕来帮他们来了么?师父!   伏羲琴据说是伏羲以玉石加天丝所制成的乐器,其死后更是融自己尸骨与琴融为一体。其琴音能使人心感到宁静祥和,据说拥有能支配万物心灵的神秘力量。   花千骨双手轻抚,伏羲琴光芒大震,彩色铃音的幻雾顿时被逼退。   莫小声踉跄几步:“不可能!”   花千骨在半空中盘腿而坐,身下绽出巨大的莲花。双目微闭,脑中浮现出师父在群仙宴上的倾尘一笑。   单手右指勾弦轻轻一拨。音波如海浪席卷直向莫小声激射而去,铃音尽数幻灭,莫小声正中一击,飞出十几丈开外,口吐鲜血不止。硬撑起来,耗尽所有内力的摇动铃音。顿时七彩的幻雾,化作无数凶猛的野兽鬼怪,狰狞着向花千骨扑来。   花千骨不避不让,琴声缓缓奏出。淡和,宁静,充满中正的浩然之气。琴声时高时低,时而苍凉豪迈,犹如沙场滚滚。时而空灵如天籁,犹如在寒冬的天山之巅,飞雪飘零,白雪皑皑。   铃音尽数虚化,飘然散去。   莫小声眼看不敌,便想溜走。   “哪有这么容易!”花千骨一想到朔风还有众人所受的伤就满心怒火。琴声瞬间变得苍凉,浑厚,莫小声还妄图挣扎,心神却瞬间被控制。   慢慢飞向花千骨,恭敬的把催泪铃捧到了她面前。   花千骨手一扬,铃声催动,莫小声泪如雨下,她的听觉本就比常人更为灵敏,故更加难以抑制内心的悲愤与绝望。在催泪铃声下竟生了求死之心,拔剑便要自尽。   花千骨连忙停住铃声,没想到催泪铃在自己手中威力竟比莫小声强了这么多倍。   “今天放你一马,下次再作恶定不饶你!”   莫小声见任务未完成,反丢了神器,回去定遭严处,心头又气又恨,仰天大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赢了么!就算你有伏羲琴胜得了我催泪铃又如何?你的那些同门,现在肯定早被崔嵬擒获。你以为,你胜得了他手中的拴天链么?”   花千骨心头暗叫糟糕,扶起朔风,便同火夕一起向前飞奔而去。   “还好你及时赶来,不然我小命就玩完了。”花千骨一面救治朔风一面松一口气。   “你可是我的宠物,随便抛下主人便去了,小心我鞭你的尸!”火夕想起初时见花千骨满身浴血的情景心里还一阵发寒,“是糖宝引我和师妹来的。不然我们根本就找不进来这里,这里方圆百里都已经被拴天链给锁住了。”   “你是说?”花千骨大惊失色的抬起头来,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变得灰暗无比,太阳也变作一个黑色球体。   “拴天链拥有不可思议之力,据说能拴住一切万物,不管是妖魔,还是神佛,甚至时间,甚至是宇宙和天地,同时也有着惊人的毁坏力量。如果不及时解开拴链的话,我们便都只能死在这里。”   “在前面!”火夕和舞青萝相互传音,很快确定了众人的位置。   听见一阵巨大而狂放的笑声,花千骨抬头望去,只见众人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海市蜃楼的图象。图中黑袍高冠的男子傲然而立,手臂上缠绕着一圈一圈金色的锁链。   霓漫天,轻水,云端,还有舞青萝等人站在前面护卫着身后伤势眼中的弟子,而落十一依旧昏迷不醒。   “千骨!你没事实在太好了!”轻水和糖宝一起跳入她怀中。   崔嵬巨大的幻影在半空中俯视他们猖狂大笑:“太好了,伏羲琴也来了,正好全部让我收入囊中。”   “你休想!”花千骨一想到他手中的拴天链是几乎屠了茅山满门抢来的就满心的怒火。操琴便欲控制他的心神。   崔嵬哈哈大笑:“别幼稚了,你以为我会像莫小声一样傻傻的被你控制么?你见到的只是我的幻影罢了,我怎么会让真身也进入这拴天链中呢!”   花千骨知道他人根本不在这,伏羲琴对他无用,一时心中也想不出办法来了。   那拴天链随便一抽动便是地动山摇,随便一勒紧他们就不都变肉泥了么?   正当无计可施之时,突然听见远处一声火凤长鸣,一个如神似仙的身影高高矗立在烈火飞羽的凤凰之上飞掠而下,眨眼间便停在了众人面前。   花千骨惊喜的看着那人抹抹鼻子,激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呜呜呜……   而所有人都惊得呆傻了一般,完全失了心神,半点反应都没有了。   “美,美人……”火夕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火球击中了,热血瞬间沸腾到了顶点,浑身快要燃烧起来,口水哗啦啦的流了一地。   这世上,竟有美到如此昏天暗地的绝色之人么?      第44章 魔君亲临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突然看见杀阡陌的出现,仿佛黑暗中的亮光,温暖感动得叫花千骨说不出话来,她还以为姐姐肯定来不了了呢,没想到竟真的及时赶来了。   上前两步就要扑到他怀里。   未料杀阡陌嘴角轻挑,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看都不多看一眼,俯望众人讪笑道:“没想到长留山的弟子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竟然有四个都是三尊弟子呢!”   “你是何人?”舞青萝最先回过神来,却仍不由得在他的俯视下失了沉稳,那样的容貌,连目光扫在身上都是滚烫的。   “我?呵呵呵呵呵……”杀阡陌一笑,天地都失了颜色,美到极致,却实在叫人分不出性别。   在场的弟子中只有落十一见过他,无奈此时依然昏迷。其他的人入长留时间都不长,对他就算听过名号也从没见过真人。   可是崔嵬见他却蓦然一惊,俯倒在地。   “属下参见魔君。”   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明明是巨大的琉璃幻影跪在他的身前不知为何却比先前显得萎缩了几分。   众人皆大惊失色。   “你是魔教妖孽杀阡陌!”舞青萝不由自主退了几步。是了,除了他,这世上谁能有如此姿色。   众人汗如雨下,一个催泪铃,一个拴天链,已经叫他们伤亡惨重,这下竟然连统帅妖魔二界的魔君都出场了,这回怕是真的逃不掉了。   “崔嵬你真是为了魔界鞠躬尽瘁啊,本座不是起先都放你大假了么,你居然手持拴天链在这又吼又叫,也不怕吓坏小朋友。”   崔嵬额头上不停沁出汗珠来:“魔君!夺取神器之事不可再做拖延了啊!属下,属下也是为了妖神能尽快出世,所以想多做些贡献。”   杀阡陌伸出纤纤玉手,看看自己的精致指甲:“所以,便也不听我的号令,跟着春秋不败,蓝雨澜风他们到处谋划抢夺神器是吧?”   崔嵬双腿微微颤抖,他知道杀阡陌虽然身为魔君已近百年,还一时争强好胜,抢了妖界的妖王来做,将妖魔二界很大程度上合而为一。但是很快便厌倦了,每天唯一感兴趣的就只有自己的美貌还有在三界中随意游荡,寻欢作乐。以至于大权一直旁落于春秋不败等人之手,他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管,对于寻找神器之事也极少插手。   尽管如此,所有人最忌惮的仍然是他。妖魔界中他本就法力最强,而且做事一向随性,只求自己痛快,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凡事又爱记仇。谁得罪了他简直就是倒了大霉,宁愿自己立刻自杀都求神告佛不要落到他手里。   崔嵬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刻来这里,他明明一向都不管这些事的。崔嵬一面揣摩他来这的用意,却丝毫不敢抬头看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绝色,对于他们来说,却比世间任何事都要可怕。   “他们人,都是你伤的?”杀阡陌眯起眼睛看着花千骨一身的血,嘴角微微抽动着。她不知道他听到她从未吹过的哨音一声更比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响起,划破他的耳膜,声声催命。他是如何疯了一般,御剑御风都不够快的急召唤了火凤,从魔界拼了命的往这里赶来。是不是只要他再晚一点,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崔嵬见他完全不似平常肆意风流调笑而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回魔君,不是属下,是莫小声伤的。”   “莫小声?好,很好。”杀阡陌的指尖轻轻放在唇边呵了口气,眼睛里闪过的冷酷凌厉连花千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样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姐姐是她从来都未见过的。   “交出拴天链,我饶你个全尸。”杀阡陌波澜不惊的开口,好像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   “魔君饶命啊!”崔嵬面色苍白连连叩首求饶。   “你知道我不喜欢废话,不要等我改变主意。”杀阡陌头也不抬的仍望着自己的指甲,心道好像食指的这个地方应该要再修剪一下吧。   崔嵬知道难逃一死,心中百转千回,不如仗着神器在手,而杀阡陌人仍在拴天链之中,自己搏上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说着幻影瞬间消失,锁紧拴天链,便意欲逃走。周围顿时地动山摇,地上裂出一道道深深的口子。   杀阡陌冷哼一声:“找死!”   说着紫色长发犹如天女散花而出,在空中旋转起伏,蓦的陡然无限延伸开去,直插向漆黑的天空。不到片刻长发嗖的收了回来,发丝上却竟然勾卷了崔嵬的魂魄。   “你以为我找不着你真身所在么?本还念你多年跟随欲给你个痛快,竟然不知好歹!”   “魔君饶命!”崔嵬拼命挣扎,杀阡陌却眼睛都不眨,伸手便把他的魂魄捏了个粉碎。   天空瞬间放晴,回荡着他魂飞魄散之时的凄惨叫声。   长留山众人心胆皆寒,如临大敌一般全都提剑对着他。心道若真是动手,以他作风,怕是真要个个都被打得魂飞魄散。   杀阡陌扬手,拴天链被他吸入手中。俯望花千骨,却把那此刻细如小蛇的金黄锁链朝她扔了下来。   “姐……”花千骨接住上前一步看着他,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拴天链本就是你们茅山派之物,你拿回去吧。”   说着乘着火凤,转身竟然就要飞走。众人皆愕然,本以为今天非死在这里的。   “慢着。”一个声音喊。   杀阡陌停下来转身看着下面那扭扭捏捏的娃。   “我……我叫火夕。”火夕面如红云的低头说道。   众人绝倒。   ……   杀阡陌扬起嘴角嫣然一笑,火凤一飞而上,扶摇千里,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花千骨怀抱拴天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回不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姐姐更美了,不但是美,这次好像还多了点什么。   她再怎么都没想到姐姐不但专程赶来救她,还帮她夺回了拴天链。更惊异的是一向随性而为的姐姐,竟然还设身处地的替她考虑了她的处境和身份,没有和她相认,怕自己魔君飞身份让她在同门面前为难,或是惹出什么事端。   姐姐,你为什么对小不点这么好了?   花千骨抱住拴天链只觉得金灿灿像抱着阳光一般温暖。   转身看火夕:“你怎么流鼻血了?”七手八脚帮忙止血。   舞青萝气急败坏的使劲的踩了他两脚,他却依然毫无反应的裂着嘴呵呵傻笑着:“美人……美人……”   接下来的路就很好走了。花千骨让火夕和舞青萝带了催泪铃赶去崂山,若是再遇上持神器的妖魔也好对付。并立刻传书给师父,告诉他一路上发生之事,并提醒各门派赶去支援的人要分外小心。   而他们一行人人未到,一路上连夺回两件上古神器的事迹业已传遍整个太白山乃至三界。长留上仙弟子,茅山掌门花千骨的名头也变得更加响亮。   他们到达太白那一天,掌门亲自下山迎接,礼数简直比玉皇大帝亲临还周到。其他门派赶来支援的弟子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痛快。   落十一和朔风等人伤势严重,幸好花千骨出门带了好多血凝花和回清丹。几番调息,已无大碍。   “那个杀阡陌究竟是什么人?他凭什么帮我们啊?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霓漫天从未想过世间竟然有如此貌美之人,顿时她的容貌便被扁得一文不值,心里郁愤难平。   落十一道:“神界最高的是天帝,仙界是玉皇,人间是帝王,魔界是魔君,妖界是妖王,冥界是阎君。那杀阡陌君临妖魔二界,世上无人不忌惮他三分。他自负艳绝天下,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行事更是乖张古怪,没有一点身为魔君的样子和自觉。妖魔二界对他的无所作为也甚为不满,却无一人敢反抗他。   他多年前闲来无事突然跑到长留山找尊上比试,说非要争出个六界第一来。尊上不肯应战,他便强抢伏羲琴。后来被尊上划伤脸,大惊小怪的逃走了,后来再也没见过。却没想到这次我们竟然是因为他而得救,还拿到拴天链。却不知道他又为何要帮我们。”   落十一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花千骨,却见她正低着头拨弄着手中的勾玉发呆。   “千骨你在想什么?”   “呜呜呜,朗哥哥不在这太白山上,掌门说从没听过什么无敌太白门。”   落十一笑着摇头,一听就知道是随口瞎诌的,只有花千骨一直笨笨的深信不疑。   “疼不疼啊?十一师兄。”糖宝心疼的看他靠在床头上,当时候要不是他要分心护它就不会伤得这么重了。   “疼疼疼……”落十一使劲点头。他简直是因祸得福啊,这几天糖宝一直寸步不离的在身边照顾他。   “你要不要吃葡萄?”   “要要要……”   糖宝抱着个葡萄爬到他肩上喂他吃掉,落十一只恨不得把它也一口吞下去。   闭着眼美滋滋的品尝着,这简直是他今生吃过的最甜的葡萄啊!   夜里糖宝手抱一本指甲大小的书坐在他鼻子上给他讲故事,话说书上的故事可全都是糖宝自己辛苦创作的哦。   讲着讲着落十一还没睡着它却睡着了。落十一一脸幸福得看着它抱着自己鼻子扭来扭去的可爱睡姿,都快看成斗鸡眼了。   糖宝不安分的在他脸上滚来滚去,弄得落十一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最终糖宝蛋炒饭一样终于从他脸上翻滚了下去,落十一连忙伸出掌心小心接住。放在眼前看宝贝一样仔细打量了又打量。悄悄的用手摸摸,软软的肉肉的,好玩极了。看它张着嘴巴打呼噜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的不行,忍不住放到唇边,轻轻印上一吻。   末了,脑子打结好半天。他到底在搞什么啊,跟一只虫子亲嘴?还是偷吻?   疯了疯了,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是伤的不轻啊,都变成脑震荡了。      第45章 神器之战      八月十五日渐临近,人人如坐针毡,每日聚在一起商讨御敌之事。花千骨懒得参与,一头钻进厨房兴致盎然的给大家做月饼吃。   却突听殿中钟声大作,似是掌门有要事通知。花千骨赶到正殿时大家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太白掌门诽颜面色凝重的坐在正中央,周围一干人等也都眉头紧锁。   花千骨挨着轻水旁边坐下,心道诽颜掌门明明是太白门的掌门,为什么却长得这么黑呢?害得她好几次晚上就见一藏青袍子向自己飘来,还以为又遇见鬼。   却听诽颜道:“刚刚崂山急传飞信来,今天凌晨妖魔大军进犯,请求来太白的众仙紧急支援。”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可是今天不是才八月十三么!为何他们会提前了两天?”   “妖魔本就阴险狡诈,作恶多端,又哪里会讲什么信用。不过是想趁着我们还有一些仙派的支援未到,打我们个措手不及罢了。”   “可是那当初又何必堂而皇之的下战帖,直接暗地里来偷袭不是更容易得手?我看他们就是想扰乱我们的视听,牵制我们的人手和力量,让我们误以为他们攻击的是崂山,然后让其他三处的仙友,特别是距离比较近的太白赶去救援,这路途颠簸最起码得两天。他们就趁这时候又出其不意的偷袭太白山,天山,或者长白山。如此却正是中了他们的计谋。”   花千骨抬头看,见说话的是领天兵天将前来相助的二郎神,丰神俊秀而又谈吐不凡。   诽颜点点头:“神君说的极是,只是妖魔毕竟人力有限。此次似乎所有的兵力还有春秋不败等十多个妖魔,全部倾力而出去了崂山。几乎再无可埋伏攻打长白山的力量,就算要来,路程至少也要两日。那时众仙再赶回来也肯定来得及。”   四下众人点头。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即刻启程赶往崂山。”   ……   众仙一个个御剑飞离太白,花千骨等人因为落十一和朔风伤势还未痊愈,于是留下来照顾。   “不知道火夕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出什么事。”花千骨总是觉得不安心,妖魔如此大张旗鼓,仿佛特意将太白山调空了一般,但是又一时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因为毕竟路途遥远,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又从崂山赶到其他地方抢夺神器。   “放心啦,他们也有挺多人在,火夕手里不是还有催泪铃么,只要撑过两日,众仙一到,必定打得那些妖魔魂飞魄散。”轻水安慰她道。   “希望如此……”   许多弟子赶去四派救援,三尊坐守长留以不变应万变。   白子画凝望着水镜中,崂山海上那密密麻麻的妖魔,偶尔一两只上前挑衅,却只围不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天时地利。心中微有不解,似是能明白他们的用意,却始终有个结解不开。   待到傍晚,夕阳西下,崂山弟子各个大惊失色。临海而望,数以万计的妖魔,竟然顷刻之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子画心中一震,他终于知道那个结是什么了,是同催泪铃还有拴天链等同样被春秋不败他们夺走的上古神器昆仑镜。既然他们可以解开催泪铃还有拴天链的部分封印,昆仑镜的自然也可以。虽然还暂时不能拥有自由穿梭时空之力,但是瞬间移动却是完全没有问题了,所以故意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掐指一算,花千骨等人还在太白山上,可是此刻的太白在数万魔军的进犯下几乎是不堪一击,不由得心中一紧。三言两语交代完事宜,便匆匆御剑向着太白山急飞而去。   当花千骨俯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妖魔,惊得差点下巴都没掉下来。   明明山上山下布满了结界和大阵,春秋不败等人却完全安然无恙,丝毫不被警觉的瞬间出现在了太白山大殿之前。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春秋不败的目的很简单,屠了整个太白山,掏了诽颜心肺从墟鼎里取出太白山镇守的炼妖壶。然后再趁众人飞速往这里赶来救援之时又重回崂山,同样夺了神器,再立刻赶往长白山和天山。   如此让众仙手忙脚乱,处处想救,却无一处可救。这样一来,相信用不着到明天晚上即可拿到另外几件神器了。   春秋不败赞许的对一副运筹帷幄姿态的云翳点点头,之所以这几年来夺取神器总是无往不利,还多亏了有他在一旁出谋划策。而其他人只会每天喊打喊杀,都是饭桶。   旁边一架华丽的莲榻,轻纱帘笼,紫薰浅夏躺在其中,完全无视周遭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却正睡得酣香。   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白皙透明的脸上,眉目清秀如画,身上从头到脚都是仙气,却哪里像妖魔。   如今妖魔二界除去杀阡陌吊儿郎当挂着名号却不管事,实权则分别由五人掌管,即魔界的春秋不败和茈萸,妖界的蓝雨澜风和旷野天,另外便是堕了仙的紫薰浅夏。   因为神器的封印只有紫薰浅夏知道如何解开,所以就连其他四人也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   此次五人同时出动,几乎是前所未有之事,可见对神器是志在必得。   春秋不败只求速战速决,飞身上前,猖狂笑道:“诽颜老儿,本来一开始打算是最后收拾你们的,不过没想到这太白山上居然突然多了这么多件神器。你只要乖乖交出炼妖壶,拴天链、催泪铃还有伏羲琴,今天便饶你们不死。”   诽颜知道他们既然有昆仑镜,那自然是没有什么拦得住,太白山到处都可以来去自如。以余下的寥寥众仙和太白的三千弟子之力,对抗他们无异于螳臂挡车,毫无胜算。   他身为太白掌门,虽然身负守护神器重任,到底还是有私心的。毕竟三千弟子的性命和太白的百年基业和炼妖壶相提并论,他到底还是不希望落得跟茅山派一样的下场。可是又心知这一干妖魔根本毫无信义可讲,就算真的交出神器,也免不了被屠戮。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尽量拖延,能拖一刻是一刻,拖到众仙赶回救援,或者拖到奇迹出现。   “不用废话了,神器怎可落入妖魔之手。”   花千骨抬头看那春秋不败,一想到就是他害死了林随意还有屠了茅山,心头就不由火起。   春秋不败面相诡异非常,一半男一半女,却竟然是个阴阳脸。声音也是时而男时而女,时而凶恶时而阴柔。轻蔑一笑,单手一挥,妖魔蜂拥而上。   “死到临头,还要硬撑。”   “众弟子听命,浮屠敲心门,八卦撼天阵!”   顿时,三千弟子绕着大殿里三层外三层的摆出几个巨型大阵,固若金汤,阵内妖魔尽数被绞杀,久攻不入,只好退却。   云翳在春秋不败耳边说了些什么,春秋不败点了点头。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花千骨突然一声大叫:“掌门小心!”断念虽出,却只砍下对方一只手来,仍为时已晚。   一绿色长发的女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阵内他们后方,趁众人不备,一手直接从诽颜后背穿通,突破他身上真气防护,血淋淋的将他心肺掏出。虽被花千骨斩下一臂,身上居然还有七只手。   女子面上也是青绿色,还生着苔藓,仿佛水妖。眼睛细长而勾人,又犹如毒蛇。绿色长发水草一般在空中无风自舞。张开嘴竟一口把诽颜的心肺吃下肚去,然后心满意足的舔着干枯瘦长滴血的手指,叫人又是心悸又是恶心,却正是魔界妖人茈萸。   她轻而易举避过众人攻击,再一闪身消失不见,出了阵外,回到春秋不败身边。一面发出婴儿啼哭一样的笑声,一面尖细的说道:“没有炼妖壶,不在墟鼎之中。”   众弟子见才转瞬间掌门便被杀一下子全乱了,悲痛和啼哭声不绝于耳。   花千骨及众人扶住诽颜,都没想到妖魔竟会利用昆仑镜从背后偷袭。诽颜真气四散,奄奄一息,传音给师弟诽声和诽色要他们好好看护住神器,保住太白一派,然后临时传了掌门之位给诽语,又嘱咐花千骨,希望她能立刻想办法带着神器逃出太白山,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花千骨明白他的用意,可是她又岂能坐视数千人被竞相屠戮,而自己一个人逃走呢!   如今炼妖壶封印未除,不能使用。妖魔手中有昆仑镜,拴天链定也困不住他们,能够倚靠的便只有伏羲琴了。   于是太白弟子全部撤回大殿之中。唯留花千骨一人在大殿顶上抚琴,妄图尽量拖延到救兵前来。   数万妖魔一听到琴音,顿时心神被夺,同室干戈,打做一团。春秋不败等人也只能封闭听闻,不敢上前。见再这样下去必定伤亡惨重,连忙用昆仑镜将大部分妖魔送回二界,只留下小部分法力较强的,凝神闭气,封闭五识,围坐成团。   茈萸摸了摸自己被砍掉的臂膀,眼中一抹玩味之色。身上绿光闪现,竟跟柳树抽芽一样慢慢又长出一条新的臂膀来,只是犹如婴儿一般,软软肥肥,比其他几只手臂小上许多。   “我用昆仑镜过去把她杀了么?”   “她在弹伏羲琴,哪怕你用昆仑镜也近不了她身的。”云翳狠盯着花千骨,眼中满是恨意。   “那怎么办?我们时间有限,难道一直坐等下去?”   “那伏羲琴是上古神物,岂是那么容易驾驭,她一个娃娃才多少修为,每波动琴弦一次,便自伤一分。一直这样不停的弹又能撑得住多久?我们不用急,待到她气血两尽之时,我们轻而易举便能拿到伏羲琴。再说,蓝雨澜风,旷野天既然是拿着盘古斧在半路截杀众人,相信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还怕破不了她的伏羲琴?另外,拴天链和催泪铃我相信也应该在她手上。”   茈萸,春秋不败全都不解的望向云翳:“她是?”   云翳冷笑一声:“茅山掌门,花千骨——”   却突听一旁莲榻里紫薰浅夏胡乱呓语,似是美梦中被琴声惊醒,慌乱中拉开纱幕。   “谁在弹琴,是子画来了么?”      第46章 紫薰浅夏      夕阳西下,霞光漫卷,残阳如血,滴滴犹泣。   落十一硬撑到大殿内,霓漫天连忙扶住他。   “外面现在怎么样?”   “千骨在外面靠伏羲琴将他们拦住了,但是不知道能撑得了几时。”轻水一脸的担忧。一时片刻救兵是赶不来的,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落十一点点头,环顾一周,突然惊道:“糖宝呢?糖宝在哪里?”不会也和千骨在外面吧?很危险啊!   “咦,是啊,糖宝跑哪去了,刚刚还在这里急得直哭来着,说什么要找爸爸来救骨头……”   “爸爸?”落十一脑海中出现一个和糖宝差不多大小的虫虫,带着草帽,捋着胡须,叼着烟杆。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晕眩。如果真见了糖宝爸爸他又应该怎么称呼呢?   捶捶自己的脑袋,天啊,这根本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好不好!   急忙用观微想找寻糖宝下落,无奈受伏羲琴音的干扰,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大殿殿顶上花千骨已经快撑不住了,有气无力的趴在琴上,为了不过分耗损真气,间隔一小会,她才轻轻拨动一下琴弦,弹得只有音没有调了。   妖魔众人皆是一副不耐烦神色,无奈琴音之下又只能防守半点攻击力都没有。却只有紫薰浅夏轻倚榻上,听得如痴如醉。   虽看清弹琴之人不是白子画,那伏羲琴散发出的祥和的银光她却是认得的。往昔情景在眼前不断浮现,人人封闭五识,她却是放任自己被琴掠去一半心神,沉醉其中,不肯自拔。   突然却听得花千骨琴声越来越慢,调不成调。不悦的扬手便是一弹指过去,无数飞扬的紫色花瓣在空中快速旋转牵出长长一线,直向花千骨攻去。奇异的花香更是如雾般铺天盖地而来。   花千骨只得加快拨弦相抗,无奈那香味极其缠绵诡异,直叫人昏昏欲倒。没办法封闭嗅觉,只能不断默念心咒。   紫薰浅夏满意的抿起嘴角:“弹的很好听,虽然差子画太多太多,但是伏羲琴所奏之乐果然都是人间绝响。接下来,换一曲《朝露九天》怎么样?”   花千骨硬着头皮抵住她一波一波的袭击,心里愤愤的骂着这个变态女人,居然敢子画子画的叫这么亲热!在伏羲琴下居然心神不被控还能够有还手之力,而她不断攻向自己消耗自己真气的理由居然只是为了能够多听听琴音。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午夜都撑不过去,而救兵再怎么样也得明天才赶得到去了。   师父啊师父,你在哪,徒儿好想你!   天色渐晚,圆月初升。花千骨一直靠着众人渡给她的真气和紫薰浅夏相抗。春秋不败等人又往后退了十余米,以免被她俩波及。   花千骨见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突然开口道:“紫薰仙子,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咱们打了那么久,就算不累也饿了,停下来吃个月饼怎么样?”   聚在殿下的落十一,朔风等人全都紧张的望着她,不知道她又想做些什么。   紫薰浅夏轻笑一声:“你这小孩也真有趣,生死关头还惦记着吃月饼。”   花千骨停止抚琴,眨巴眨巴眼睛:“如果注定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话,那还不如吃饱了在想其他是不是?”   紫薰浅夏停在半空中,紫色纱衣随风飘舞:“你想吃就吃吧,等你吃饱了再抚琴给我听。”   花千骨眯起眼睛笑,模样倒有几分像东方彧卿。   “师父说得真是没错,紫薰姐姐果然又温柔美丽,又通情达理。”   “你师父?”   “就是长留上仙白子画啊!”   “子画……子画他竟然收了弟子了么?”紫薰浅夏面容呆滞,有些失神。是她在魔界闭关恢复的时间太久了么?   “原来,原来你竟是他徒儿啊,我说怪不得怎么会有伏羲琴。子画……他,他竟有向你提起过我么?”   一盘月饼飞到花千骨手中,她拿起一个啊呜一口,嘴里含糊不清道:“当然有啊,紫薰姐姐你以前在天庭主管人间所有香气,也是上仙之一啊。”当然这些不可能是师父跟她说的,而是《六界全书》上看的,紫薰浅夏一身仙气混在妖魔之中很容易辨认。   “姐姐,你要不要尝一个,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哦,我师父都常夸我手艺好!”   盘里一个月饼悠悠飘到她的面前。   “子画他,也会夸人么?”紫薰浅夏捏住月饼呆呆的看着,好像那个是白子画的脸。   云翳他们一急便要上前,她怎么能够打着打着不但和敌人唠起嗑来了,居然还吃对手给的东西,要是有毒什么的怎么办?春秋不败一扬手制止了,眯起左边妖冶的丹凤眼,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切。   紫薰浅夏捧起月饼小心的尝了下,甜味在舌尖上炸开,犹若平地惊雷一般。她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呢,味觉都快退化了,也忘记了食物的滋味竟然是这么美的。   月饼里面是百果仁,入口软而不滑,甜而不腻,一个吃完,颇有意犹未尽之感。紫薰浅夏嘴角明明在笑,可是月下显得分外苍白的脸上分明却全是悲戚之意。   那样的神情连花千骨看到眼中都不由得微微一痛。拍拍手掌,衣袖擦一擦嘴:“紫薰姐姐我吃饱了,你还想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啊!”   “吃这么快?”   “呵呵,姐姐以为我在借吃东西拖延时间?”   紫薰浅夏望着年纪尚幼的她明朗的微笑,想象着她每日是如何快乐的在白子画膝下承欢,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悲怆。   “我若杀了你,哪怕以你师父的为人,说不定也是会来找我算账的,或许,我便可以见着他了。”紫薰浅夏突然抬头看着她说。   花千骨猛打一个寒战,嬉笑道:“姐姐你说笑话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师父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为我去寻你的仇呢?”   “是啊,也对,无心无情的白子画,又怎么会插手他人的命运呢?”紫薰浅夏幽幽说道,伸出手摸了摸眉心黑色的堕仙印记,眼中悲哀更加浓重。   花千骨连忙道:“姐姐薰香制香调香的技术六界无一人比得上你,千骨从小一直都对香料特别感兴趣,今天好不容易遇到姐姐,我们切磋一下如何?”花千骨努力争取时间调复真气。   紫薰浅夏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要拿香气跟她做挑战,不由笑道:“好啊,你若是赢了,此事我便再不插手。我若是赢了,其他神器我也不要,只要你把伏羲琴给我好不好?”   “好。”花千骨微笑着点头,殿下众人皆大惊失色。   “不过千骨肯定没姐姐厉害,公平起见千骨来出题。我们每人出示一种自己调制的香料,然后对方猜成分和制法,没猜出来的便算输好不好?”   紫薰浅夏点点头:“你既然是子画的徒儿,未免人家说我以大欺小,我出三种香料,只要你能说出其中一种便算赢。”   花千骨擦擦手心里的汗,望了望夜空,本来最希望的便是看到师父的白色身影能够出现,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有一点不希望了。      第47章 暗影浮香      见二人在空中以香相斗,下面的人全都紧张的凝神观望。   紫薰浅夏从墟鼎之中取出一个红色香囊,飞到花千骨手中。   “此香名曰浮屠三生,三生也,梦也,不仁者,天也……”   花千骨放在鼻边轻吸一口气,前调几近淡不可闻,中调突如潮水袭来,汹涌澎湃,浓郁而幽深,叫人痴痴沉醉无法自拔。香飘百里可闻,殿下众人和妖魔皆入幻境,人生百年,如白驹过眼,欢笑泪水,悲伤痛苦全都变得如此真切,又近在手边。于是,有的人大哭起来,有的人大笑起来,整个太白山乱做一团,犹如戏台。   花千骨入世尚且不深,眼前也不断浮现众生百态,轻叹一声,厌世之心顿起。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对着香囊嘴里轻吹一口气,后调的香逐渐弥漫开来,却叫人整个人从头到脚狠狠一激灵,心头一凉,清醒无比。红尘中的恩爱悲欢瞬间成了虚空幻影,回首相望,仿佛已过百年。   “浮屠三生,好个黄粱一梦啊……”花千骨连连点头,“姐姐这香是用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乳香各二两,沉香七两二钱,藿香六钱,马牙硝一钱,零陵香四钱,法制甲香二钱,另外再研龙脑半钱,香成旋入。除龙脑外,其他同捣。末入炭皮末、朴硝各一钱,生蜜拌匀,丸如豆大,以金箔为衣。入瓷盒重汤煮十数沸,窨中封存,已取出七日有余了吧?”   紫薰浅夏眯起眼看她,眼中诧异神色一闪而过。看来她是低估她了,的确,年纪虽小,却毕竟是白子画的徒儿啊。   于是从墟鼎之中拿出了第二个香囊。   “此香名荼迷薰风,得风而飘,无风无味。”   花千骨接过,迎风而立。那香极尽声色诡异之能,随风却不四散,过绿叶而染绿色,掠红花而沾红颜,月光下变作彩色丝缕状的幻雾延绵飘飞。人闻之而忧伤,草木闻之却欣喜,纷纷在风中颤动枝叶,狂欢作舞。花千骨越发钦佩起她来。   “世间竟有香可通万物,果然极品妖娆。此荼迷薰风混合了二十四节气里分别开到极盛正要凋谢的二十四种花的香精各一钱,再加上沉水香五两,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各二两,薰陆香、白檀香、熟捷香、炭末各二两,零陵香、藿香、青桂香、白渐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一两,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各半两。以上末之,酒洒令软,再宿酒气歇,以白蜜和,放入瓷器中,蜡纸封,勿令泄。于冬月取用,姐姐我说的可对?”   紫薰浅夏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对,很对,一味也没有说错。”这世上,竟然有能在调香制香闻香上超出她的人么?   “这最后一囊香,名曰姽婳伤诔,有伤者可闻,无伤者无味,伤越重,味越浓,越闻伤越痛。”   花千骨握在手里,小兽觅食一般在香囊前嗅来嗅去,竟然没闻到味道,不由得慌了一慌。沉下心来,闭上眼睛,努力闻着。却突然师父的脸在脑海中出现,她心猛然一绞,竟痛得直不起腰来。同时,香气也迎面扑来,熏得她鼻子酸酸的直想掉泪。连忙把香还回给紫薰浅夏手里,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三种香里这种是最好闻的,不知为何她却最不喜欢,强颜欢笑道。   “这个我也闻出来了,姐姐用了黑角沉半两,丁香一钱,腊茶末一钱,麦麸炒赤色的小郁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钱,茅香一两五钱,细辛一两五钱,零陵香一钱三分,山柰一两,川椒二两五钱,藿香一钱六分,千金草三钱六分,莪术一两七钱三分。以上各为末,麝先细研,取腊茶之末汤点澄清调麝,次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定粉,共研细,乃入蜜令稀稠得所,收砂瓶器中,窨月余取烧,烧时以云母石或银叶衬之,三味真火刻不能熄。久则益好,入蔷薇水更佳。姐姐我说得对不对啊?”   紫薰浅夏闭上眼睛,脸上突如其来的倦容让她瞬间老了很多。她毕竟活得比她多了那么久,百年来,青山看遍,天涯踏遍,每种草药都是亲尝,每种香都是亲调,可是面前这才十二三岁大的娃娃又都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啊。却对调香却有如此造诣,天赋如此,她嫉妒都嫉妒不来。   紫薰浅夏轻轻摇了摇头:“还少了一味。”   花千骨望着她微笑:“还有一味,是紫薰姐姐你的眼泪,所以闻起来才会有那样微微苦涩的滋味,才会叫人这样伤心啊!”   紫薰浅夏长叹一声:“只可惜你已拜入子画门下,不然我真想收你为徒,你如此聪明可人,他定然也是不肯割爱的。罢了,轮到你出题了。”   落十一,轻水等人总算松一口气。就算紫薰浅夏也全猜出来了,她们也是平手不算输。   霓漫天不可置信的盯着花千骨,却不知道她竟然能闻得那么多的香。看着众人一个个满心佩服的神情,心中又是愤恨又是不甘,今天算是什么风头都被她给出尽了!   花千骨从身上东翻翻,西翻翻,总算从袖子里抖落出一个白色的香囊出来。   “姐姐,这个是我之前调制的香,但是没取过名字,既然姐姐的都叫的这么好听,它就叫暗影流光吧!”   花千骨抛给她接住,紫薰浅夏握在胸前,低头轻闻,不由得心口一紧。这样清新淡雅的香她从未闻过,仿佛熨平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说不出的适意舒爽。香气持久而悠长,绵绵仿佛从亘古飘然而至。温暖又祥和的感觉,将她心中伤口一一抚平。突然通透起来,突然轻松起来。   她抬头望向花千骨,只有这样的孩子,有着纯洁心灵的孩子,才能调制出这样让人惊奇的香。这是治愈的香,是幸福的香。不用开口猜成分和制法,单单闻香气,她就已经输了。   紫薰浅夏握着那香囊如痴如醉的闻着,久久不愿意放开。花千骨求之不得,半点也不催她,心头却盼着早点天亮。   “紫薰仙子,动作快些,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云翳却看不过去,终于发话。若是等到明日群仙赶来,他们想要夺取神器更加不容易了。   紫薰浅夏从香中回过神来。   “此香用了黄熟香一斤,橘片二钱,白附子、茅香各一斤,丁香皮五两,藿香叶、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结香各四两,茴香二两,甘松半斤,另研乳香一两,沉香二两,细锉,以绢袋盛悬于铫子当中,勿令着底,蜜水浸,慢火煮一日。檀香二两,要清茶浸一宿,炒令无檀香气味,龙涎香一钱,麝香二两,甲香一钱。三生池水涤过,然后以香投油,桃花瓣层层覆之,封浸百日……”   却还有些什么,是她说不上来的,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看来,她真是老了,连嗅觉都迟钝了。这比试,她输了。   “还有两味,我猜不出来。姐姐甘愿认输……”   花千骨眨眨眼睛,难掩欣喜。   “姐姐已经很厉害了,说得一个不错。至于另外混在其中没有猜出来的两味,却是在我袖中放久了,沾染的我身体的异香和师父的枕边香啊,若是闻都没闻过,没猜出来怎么能怪姐姐。”   花千骨心中难免有一丝愧疚,其实这个也算是她在使诈,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胜得过她,两相权宜,还是保住伏羲琴要紧。   紫薰浅夏踉跄退了两步,差点从半空中落下去。   是了,是了,她说为何会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因为那是白子画和花千骨的香味啊。她千算万算,丝丝求精,却忽略了人的体香么?   “你师父……你师父的枕边香?”   “是啊,香囊做好之后,我偷偷藏在师父枕边很久才拿出来带在身上的。”花千骨得意的笑,她也是看了七绝谱之后钻研调香许久,特意做了这香囊专门吸聚师父的味道随身携带的啊,这样就好像师父一直在她身边一样。   紫薰浅夏看着那香囊发呆,手握得更紧了。子画……子画的味道……   “千骨,对,你叫千骨没错吧,姐姐,姐姐拿,拿东西跟你换这个香囊好不好?你要什么都可以!《调香秘录》好不好?对了,你已经很厉害了,不需要这些了。那,那姐姐的剑谱或者百年功力好不好?不然,对了,大家不是都想要神器么?姐姐有浮沉珠,虽然刚拿到手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解开封印,姐姐拿浮沉珠跟你换香囊好不好!”   紫薰浅夏突然语无伦次起来,所有人都吓傻了。   云翳和茈萸等人连忙飞身上前生怕她一时冲动做了傻事,虽然那浮沉珠是靠她自己一手夺得,但是也不能这样白白送人啊,那他们大军来犯岂不是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紫薰仙子,你疯了么?”   紫薰浅夏一回首,面如冰霜,单手一挥,波光闪动,云翳等人全被她打飞出几米开外。   “滚!谁敢挡我就杀谁!!”   花千骨见她眉心印记从漆黑陡然变得鲜红如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虽然一早看出她对师父有爱意,却没想到竟然执念如此之深,连神器都心甘情愿拿来做交换,只为了一个有师父气味的小小香囊么?   不知为何,她心里微微一痛,心中怜悯之情尤甚。   “姐姐若喜欢,送你便是了,不用拿神器来换。”   “千骨!”落十一等人在下面心急的唤她,生怕她意气用事。   “谢谢你……”紫薰浅夏欣喜若狂的对着她笑,花千骨第一次看见她悲哀的脸上,竟然有那样灿烂明媚的神情。   “不过姐姐说到做到,这件神器,你拿去吧。不然我收这香囊也收得心里不踏实。”   紫薰浅夏一扬手,便从墟鼎里取了玲珑剔透的绿色发光珠子给她扔了过去。花千骨小心翼翼的接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殿下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怎么办?”云翳小声的问春秋不败。   春秋不败冷笑一声:“怕什么,暂时给她又怎样,一会还不是要连同其他神器一并夺过来。”      第48章 太白一役      紫薰浅夏与花千骨二人比试之后,握着香囊退回莲榻之中,再不管外面之事。   两边又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花千骨继续开始拨琴,制止住蠢蠢欲动的妖魔。遥望天边,舒一口气,已经快要天亮了。   突见一蓝色身影快速飞来,落入敌方阵营。观其身形,修为很高,众人不由得心中暗自担心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春秋不败就等着旷野天,他一来,就算是伏羲琴也阻拦不住他们了。   “怎么竟然这些时候了还没得手么?”旷野天声如洪钟,体格壮硕,半只膀子露在外面,可以看见大块大块发光的肌肉。   “他们有伏羲琴,声波所扰,我们根本连攻击之力都没有,就等你了,那边料理的如何?”   “放心,数千天兵全部撂倒,不会来碍事了。那个弹伏羲琴的好像不是白子画啊?”   “貌似是他新收没多久的徒弟。白子画此刻也正往这边赶来,我让蓝雨带着神器去阻拦他了,但是不一定拦得了多久,咱们动作必须得快,若是等他到了,便什么也做不成了。”   “啊?他竟然收徒了?还收了个这么一丁点的女娃?有意思,不然我也收一个差不多的,然后和那女娃比一比?我胜不过他,总要让我徒弟胜过他徒弟,这样好歹我也扳回一筹。”   “你别总对一时的得失胜败耿耿于怀,妖神出世才是真正的大事,到时候六界就都是我们的了。”   “你打算要我怎么办?”   “有生命的物体会被伏羲琴操控,死物总不会了吧?”   “你的意思是?”   “所以才在等你啊。”春秋不败用计之时总是发出女人的娇媚声音。   “虽然能不受声音影响,但是被声波击中还是会变得粉碎的。”   “有昆仑镜呢,体积做小一点,趁着夜色瞬间移动她身后,她一时半刻哪里发现得了。”   “好主意,果然妙。”   “那赶快动手吧,半个时辰之内应该就能全部搞定了。”   旷野天点点头,从墟鼎里掏出一个木箱打开来,里面装满了各种木料,细小的铆钉,斧锯之类的工具。他粗大的手指以快于常人几倍的惊人速度灵敏操作着。不一会儿一个由木头雕制拼合做出的一个极细小的蚊子制作完工。这木头蚊子虽小,却五脏俱全,全身一百零八个关节全部可以自由活动。   旷野天手心一摊开,蚊子细长的腿踢了踢,转动一下头颅,透明的翅膀陡然张开,犹如活物。原来旷野天是最精通的乃是机关术,他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需要依靠法术,所以丝毫不会被人发现,无论是小到机关暗器,大到攻城战车,他全部可以靠着一手奇技淫巧将其精密度和威力发挥到极致。   茈萸伸出绿色的长长指甲往蚊子身上一点,顿时蚊子浑身都成了鲜艳的翠绿色。然后被昆仑镜一照,顿时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没问题么?”   “它的身体里已注满了我精心调制的剧毒,只要被叮上那么一小口,她便再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茈萸妖冶一笑。   花千骨只觉得背上有冷汗不断冒出,隐隐不祥的预感叫她有一些焦躁。却见刚刚来的那男人突然从墟鼎里一下子取出百余架巨型连弩。   花千骨大叫糟糕,他们法力虽强,在伏羲琴音下却也几乎使不出来,可是这弓弩却是不需要靠法术的。这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自己又能抵挡到何时?   旷野天单手一挥,百弩齐放,每架弩车可同时射发百只利箭,力量极强,射程极远,以惊人之速嗖嗖射破夜空,每次万箭齐发。势要将太白一干众人全部射杀在乱箭之下。   “赶快全部退入大殿之内,紧关殿门!”花千骨对着落十一等人大声叫道。   手中一刻也不敢怠慢,急速的扫弦相抗,声箭相击,一波一波而来的箭雨都在半空中被击个粉碎。   可是箭矢汹汹,片刻不给人喘息之机。   花千骨本来就没多少了的真气哪经得如此消耗,独自一人在空中迎战着漫天箭雨,咬紧牙关死耗。天越来越亮,太阳慢慢快要跃出地平线。关键时刻,花千骨突然感觉肩上一痛,顿时手脚瘫软,再抚不了琴。   片刻间,畅通无阻的箭雨已如潮水般从空中急落下来。花千骨连中三箭,前两箭直接从她腹部和腿部一穿而过,可见劲力之大。第三箭直插在她肩胛骨上,疼得她立刻从房顶上坠了下去。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伏羲琴收入墟鼎之中。   死了死了,没想到她最后竟然是死在箭下,她还没来及看师父最后一眼啊,她不要!   却突然身上形成一阵光壁,她低头一看,却是落十一,朔风,霓漫天还有太白弟子全部都涌了出来,在前方为她抵挡箭雨。   “换火弩!”旷野天一声令下,火光犹若流星在天空中不断滑过。   没有了伏羲琴的阻碍,妖魔一拥而上。太白三千弟子全都冲进箭雨之中同妖魔厮杀起来,一时刀光火影,场面分外恐怖惨烈。   花千骨漂浮在半空中,光壁由落十一,朔风几人之力形成,但是同时还要与妖魔对战,怕也撑不了多久。   花千骨看着自己双手指甲开始变黑,知道自己是被暗算中了毒,无奈丝毫力气都没有,缓缓调动师父留在她体内的真气运行抵挡,努力强撑着不要睡过去。   “赶快进大殿!”轻水一边打飞来箭到她身边,想要把她拖进殿中。   “小心身后!”花千骨惊呼。   轻水拖着她躲避不及,身上虽有防护,仍是被箭刺穿了臂膀。   “没事,你怎么会中毒了?要不要紧!血凝花和回清丹在哪?快拿出来?”   花千骨软绵绵的从墟鼎里取了出来,轻水慌忙的喂她服下,见她连嘴唇都已经变成黑色的了,知她中毒不轻,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千骨你别吓我,救兵马上到了,尊上也正往这里赶来,你要撑住啊!”   花千骨费力的睁开眼睛:“师父?师父他要来了么?”   “是啊,他在千里之外时传音给落师叔问这边战况如何,好像是碰到蓝雨澜风手持神器阻拦,所以拖延了点时间,但是现在已经夺回神器了,正火速赶来,你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他就到了!”   花千骨中毒虽重,但是茈萸的这种毒她却是知道的,也知道怎么解。但是一时半会找不到解药,只能靠自己运功引导压制,却不知道又能撑得住多久。突然反应过来,用力把轻水推出去老远。   “轻水你快走!”   轻水正莫名其妙,一个绿色身影出现在她刚刚在的那个位置。   “想不到你还挺机灵!”茈萸舔着自己的手指,差一点她就得手掏到那个丫头的心肝了。   花千骨知道没有了伏羲琴防御,他们首先肯定是抓到自己,掏了心肺从墟鼎之中抢走几件神器。   “你中了毒居然没死?”茈萸兴趣至极的望着她,还从没有人在她毒下撑得住这么久。   “笑话,我仙人之躯,小小毒液,能耐我何?”花千骨凌厉的瞪视着她。   轻水想冲过来救她却被云翳打斗拖住。   茈萸点头笑:“好好好!等我掏了你的心肺,再看看你这颗仙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茈萸一只手直穿过屏护,眼看便到花千骨胸前,却突然旁边紫光一闪,再低头,手已断掉。   愣了片刻,看着气喘不止的花千骨她哈哈大笑:“好,实在是好极了,中毒这么深你居然还有力气御剑,今日你一人断我两臂,此仇不报,我就不叫茈萸!!”   茈萸顿时双目赤红,口中突然吐出蛇信一样的长长的舌头。六只手,一只勒住花千骨的脖子,另外四只扯住她的双手和双脚,想要将她五马分尸,另外一只直掏她的心肺。   花千骨被牢牢制住,浑身剧痛,心想这回真的完了。   突然听到空中一个威严又隐含怒气的声音道:“你其他的六臂也不要了可好?”茈萸一愣,顿时腿都吓软了,还没等反应过来,远处一道光刀飞来,嗖嗖嗖瞬间便斩了茈萸六只手。茈萸痛楚难忍,直往地上坠去。   花千骨失去依托也慢慢往下掉,清晨的红日正好从地平线喷薄而出。花千骨抬头仰望,一身火红,乘着火凤,紫发飞扬,犹若天帝一般俯视下界,不是杀阡陌又是何人。   “姐姐……”花千骨心中一暖,眼前一黑,只觉得毒再也控制不住的往心肺窜去。   突然平稳的跌落在一个人温暖的怀抱里,瞟望见下摆素白的袍子。   师父!是师父么!师父终于来了!   强撑着再次睁开眼,一道银光照耀,她看到的是人世间最让人温暖最美丽的微笑。   “东方?东方!怎么是你?这里很危险!快离开!”花千骨见他又惊又喜又有些失望。   东方彧卿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微笑着迅速连点了她多处穴道,然后喂了什么东西在她嘴里,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49章 花落谁家      “你是谁?”杀阡陌低头俯视着突然冒出来抱着他家小不点的白衣书生,声音充满火药味。看样子小不点不但跟他认识,还很熟的样子。   东方彧卿眼睛弯得像月牙,嘴角勾起,笑得像只狐狸。   “现在,好像是给骨头解毒比较重要吧?”   杀阡陌这才反应过来小不点中了茈萸的剧毒。红色的眼眸凌厉的望着茈萸:“解药呢?拿出来。”   “可是魔君,她是仙界之人啊,只要掏了她的心肺我们便能拿到另外几件神器了!”   杀阡陌手一扬,隔空一巴掌便在她脸上印下五个指印,打得她吐出一口血来。   “我叫你拿出来!”   茈萸眼中闪过不甘的恨色,就只差那么一点了。无奈惧于杀阡陌,魔界之人都知道,他冠绝六界的容貌之下是多狠的一颗心,只得把解药拿了出来。   东方彧卿接过解药立马开始解花千骨的衣服带子。   “你干什么?”杀阡陌从半空中落下,又连忙把花千骨的衣服拉了回去。   东方彧卿好笑道:“不脱了衣服怎么上药啊?”   杀阡陌一把把花千骨抱了过来:“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来吧!”   东方彧卿摇头嘴角轻轻抽搐:“你不要骨头总姐姐、姐姐的叫你,你就真把自己当作女人了啊,魔君陛下——”   杀阡陌双脸涨得彤红,他怎么会知道的。   “那反正你也不行!”   “没事,骨头的身子上上下下我早就都看过了,再多看一次也没关系。”   “什么!”杀阡陌咆哮起来,差点就一掌对着东方彧卿劈下去。   “爸爸,骨头妈妈怎么样了啊?”糖宝刚刚看轻水有危险,连忙出手帮它未来老婆打妖怪,危机解除了这才急忙赶了过来。看见花千骨浑身又黑又肿身中剧毒的样子,吓得顿时花容失色(用这个词形容糖宝真是很有爱啊)。   杀阡陌一听气得都快跳脚了,什么!糖宝居然叫这个臭书生烂书生做爸爸!!!   他郁闷的紧抱住花千骨不肯撒手,那好,他们谁都别救,然后指着茈萸大声吼道:“你来!给小不点涂解药!”   茈萸被他吼得腿都软了,战战兢兢的接过花千骨小小的身子,解开她衣服,露出肩头,用刚长出来的几只奇小无比的手,一边把解药涂抹上去,一边咬牙切齿,她这辈子毒过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得自己亲自上解药的。   东方彧卿看着杀阡陌孩子气的样子不由好笑。   花千骨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茈萸可怕的青绿色脸,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起来。   杀阡陌一脚把茈萸踹到一边,和东方彧卿一人抱住花千骨一侧,同时道。   “骨头你没事吧?”   “小不点你没事吧?”   花千骨左看看右看看,撸起袖子擦一把鼻涕,感动得哗啦啦的使劲点头。   糖宝见她无恙总算放下心来,看她模样又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花千骨使劲拧它一把:“你笑什么笑啊?”   “骨头妈妈你又黑又胖,好像野猪哦!”   “啊?”花千骨连忙摸摸自己的脸,果然跟肿得跟猪头一样。再看双手,一根根指头肥得像萝卜。呜呜呜,她不要活了啦,等一会儿师父来要是看见自己这个模样……   “茈萸!”杀阡陌对着茈萸眼一瞪,她是怎么搞得,居然把他可爱的小不点弄成猪头了!   茈萸无辜的哭丧着脸连忙跪倒在地:“已经涂了解药了,很快就会消肿了。”   杀阡陌轻拍着花千骨的头:“别担心啊,一会毒全退了就恢复原样了。”   花千骨努力点头:“姐姐,谢谢你又赶来救我!”然后又转头看像东方彧卿,“东方,你怎么也来了啊?这里群魔乱战,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东方彧卿笑道:“糖宝说你有危险,特意找我来救你的。”   “可是你不懂法术更加危险啊,好了,现在我没事了,你赶快回去!”   东方彧卿抬头望了望周围两方依旧在厮杀拼砍,不过太白一边明显处于下方,死伤惨重,越战越退。他们上空依然不断有箭矢飞过,全部被杀阡陌形成的巨大屏护挡在外面。   “魔君,你还是先让他们都停下来吧,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杀阡陌看了看花千骨凝望众人担心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飞到半空中,一阵光波把众人都震了开来。   “全部给我停手!”   众仙一见他全部被他的美貌震呆在原地,妖魔一见他全部吓得跪趴下地:“参见魔君——”   顿时间,整个一个太白山头一片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变得那么清晰。   云翳见他,心头大叫不妙,连春秋不败也紧皱起了眉头。   “魔君来这里做什么?”   杀阡陌半空中俯视他,半天不说话。   “春秋不败,你要夺神器我不反对,只是倾整个妖魔二界之力,未免有些兴师动众。”   春秋不败仰头看他,那半边女人脸顿时退去,只留下一张男人脸,模样却是丰神俊朗。低沉着声音道:“魔君以为我这些年如此奔波辛苦,不择手段又是为何?”   杀阡陌心头一震,叹气道:“为我……”   春秋不败点点头:“魔君知道就好,其他的魔君既然怕麻烦,不喜欢,就全部交给我来处理。魔君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相信我的忠诚,相信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现在魔君请让开,待我夺了神器敬献于你。”   “春秋不败,你知道我不想做什么六界之王。你若喜欢,魔君什么的让你来当也没关系。”当初也是在他的全力相助之下,自己才做上魔君,然后又一统了妖界,做了妖王。百年来,他几番为自己出生入死,这样的忠诚他又岂能不感动。所以基本上二界之事,全部都放任给他处理,自己很少参与。   “魔君,你折煞我了,我一心辅佐于你,从来没有过半点野心。只是今天,这几件神器,我春秋不败要定了!魔君若知我用心良苦,就不要拦我!”   杀阡陌停在半空中,心下两难起来,一边是春秋不败,一边是小不点。他心中本无什么正邪善恶之分,所以之前春秋不败就算铲平了六界,坑杀千万人,他也不痛不痒,不关己事。况且春秋不败太过死忠,为人行事却无一不是为了他而打算,偶尔有所差池,就像屠了茅山一事,他想要责怪也怪不起来。可是如果让小不点伤心难过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既然春秋不败不肯退军,但是这样厮杀下去除了徒添死伤也没什么结果,为免魔君为难,我们以比试来定夺神器如何?”   突然一个文雅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入众人耳中,却正是东方彧卿。   “东方!”花千骨惊讶的望着他。   东方彧卿抱她在怀里,揉揉她的发髻。   “骨头别怕,待我助你拿到另外几件神器。”   花千骨错愕的望着他,看着他狡猾一笑的深邃眸子,却不知为何十分放心。   春秋不败方才就已看出杀阡陌对长留山那小丫头似乎青睐有加,似乎此次特意是为她而来。再加上先前莫小声跟他回报说催泪铃和拴天链如何被夺,崔嵬被杀之事。心中已有了十分的笃定。可是神器毕竟在她墟鼎之中,魔君既然喜欢她,要掏她心肺魔君定然不许。若能有方法让她自己交出来那自然是最好。   于是大声道:“你们想怎么比?”   落十一,霓漫天,轻水和太白众人都退了回来,站做一线。东方彧卿把花千骨交到落十一怀中。众人望着他,皆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可是看起来,他只是一介普通书生,身上分明没有半点法力,根本不是修仙之人。但是既然花千骨信得过他,他们便也没什么异议。   花千骨靠在落十一胸前,低声问:“师父,师父快到了么?”   落十一看她拼到如此地步不由得心疼,努力点头:“快到了,就快到了。”   东方彧卿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手中纸扇轻摇,颇有指点江山之风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除开蓝雨澜风带走的盘古斧,你们现在手里还有昆仑镜和没解开封印的夺魂箫和昊天塔三件神器。而我们有浮沉珠,拴天链,炼妖壶,催泪铃和伏羲琴。我们两方各派三个人交战,三战两胜,赢的获得对方的三件神器如何?”   春秋不败冷笑一声,这人到底是何人,竟对他们手中神器如此了若指掌。   “好,若是我们赢了,我要拴天链,催泪铃和伏羲琴。”   “不行,你们只有一件解开封印,却要换我们三件解开封印的有失公平。若真让你得手,你一口反悔,毁天灭地的力量都有了,要杀我们更是易如反掌。浮沉珠,炼妖壶和拴天链做赌注如何?”   云翳在春秋不败耳边细细低语了几句,春秋不败点点头:“好,成交。”   东方彧卿笑道:“一言为定,魔君为证。”二人同时望向半空中眉头紧锁的杀阡陌,杀阡陌轻轻点了点头。   “好,第一场比试旷野天你上。你们谁出来应战?”   众人环顾,他们死战一夜,身上大多有伤,况且之中,根本就没有谁是旷野天的敌手,此战事关神器,绝不能输。落十一刚要开口说自己应战,却听东方彧卿道。   “在下不才,第一场就先由在下先来吧?”   “东方,你不会法术啊!”   花千骨和糖宝惊慌失措,虽然知道东方擅用计谋,身怀异术。但是真打起来,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那些妖魔的对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东方彧卿回头对她眨眨眼睛,温柔一笑,众人心肺皆暖,不知为何都对他有信心起来。   旷野天飞到上空俯视着他,哈哈笑道:“你一个凡人,跑到太白山上来凑什么热闹?”   东方彧卿拱手道:“在下也是形势所逼,旷野先生你身为十妖之首,法力超群,战功彪炳,机关术更是世间无人可出左右,本该统领妖界,如今为何却甘为他人走狗?”   旷野天被他说中痛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管你小子屁事,说吧?你想怎么比,未免人家说我欺负小辈,你自己挑一种比较痛快的死法吧!”   “先生最拿手的是什么,我们便比什么吧。”   “老子最拿手的是机关术,莫非你想跟我比机关术?笑话,我法力或许没一些人强,但是机关术放眼六界还从未败过,你竟然敢跟我挑战这个,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东方彧卿依旧不动声色:“在下虽不懂法术,对这奇门异术,机关八卦,星相医卜却多有钻研。先生请……”   旷野天冷笑一声,从墟鼎中取出十八个与人等大的木头人来,团团将东方彧卿围住。   “这几个木人坚硬无比,火烧不烂刀砍不断,不受任何法术攻击,更不知道痛,就是大罗金仙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一旦启动,没有我的命令绝不会停止。”   东方彧卿看着那十八个木人摆出的乾坤阵,手一扬,多出一把有几个奇怪头的铁制工具。   “这个阵法,已经过时了哟。”   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从阵内出来的,他靠的不是法术也不是速度,而是一种奇怪的步法。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和阵内每个木人过了一招。十八招之后木人还想继续,刚迈出步子便同时倒塌下去,散落成一堆零碎的木料。   所有人都惊呆了,旷野天更加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十八个木人跟着他历经百战从未有过丝毫损伤,曾经还把白子画都困在阵内百招有余,他才得时间从他手中逃脱。   可是居然才一瞬间的功夫就被这个人给肢解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东方彧卿。”   旷野天怀抱着一堆碎片心疼得不得了,这些都是日间给他做饭洗衣,晚间给他扇扇捶背的宝贝啊。   他不甘的又从墟鼎中拿出十几件做得巧夺天工的物品和机关暗器,各种材质,各种形状。却一一被东方彧卿肢解掉,他居然可以一眼看穿自己的机关的每一个弱点在哪一个环节和部位,还有顺序等等等。   旷野天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只会拆东西算什么本事!”   东方彧卿笑道:“这要装上更容易了,不过,我怕先生你后悔。”   东方彧卿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木头人搞定了,那木人甩甩胳膊踢踢腿,便疯狂的向旷野天攻了去。   任何法术的攻击对其根本没有作用,旷野天几度尝试,居然解不开东方彧卿设下的机关。一面口里叫着,宝贝宝贝,是我啊,是我啊,我才是你主人啊,一面被木人追打得到处逃窜。众人全部哈哈大笑起来。   东方彧卿抱歉的望着他:“我说了你要后悔吧,这下这个木人只会听我的了,走吧,小木头,我们回去吧,妈妈在那边等着你了。”   说着优哉游哉的领着小木人回去了。花千骨见那木头人这么有趣,东戳戳西戳戳,小木头把她从落十一怀里接过来抱住,头在她身上使劲磨蹭,逗得她咯吱咯吱的笑。   “太好玩了东方,你怎么弄的?原来你这么厉害?”   “喜欢么?送给你陪你玩吧,只要你想要,天上跑的,海里游的,我全都可以帮你做出来。”   花千骨开心的笑着努力的点头。   糖宝啪的跳到木人的脑袋上:“我不要弟弟!我不要弟弟!骨头妈妈你有了小木头就不要糖宝了!呜呜呜,爸爸,你也不疼我了!”   东方笑着把它拎到自己手心里亲了亲:“怎么会呢,爸爸还是最喜欢糖宝了。”   落十一在一旁看得牙都痒了,有没有搞错,原来这个样子的才是糖宝他爹啊!!!   春秋不败再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人比旷野天的机关术还要厉害。   云翳望着他,要是第二战再输可不得了:“茈萸受伤,蓝雨现在还没回来,这一场我上吧,他们已无可用之人了。”   春秋不败点点头,望着紫发飞扬宛如天人的杀阡陌,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想他们输呢?还是他们赢?东方彧卿让他作裁,不过就是怕他心软,让他两边都不要帮。他若出手,那边就赢定了。这个东方彧卿事事了若指掌,又料事如神,到底是何方神圣,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书生这么简单。   花千骨见春秋不败派了云翳来迎战第二场不由得犯难了,云翳的厉害她也是见识过的。   “怎么办?谁打这第二场?”   “回掌门,我来。”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云隐,激动得差点没扑上去抱住他:“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是刚刚才到,路上遇到东方先生,他料定了第二场春秋不败会派我师兄出战,所以交代我先不要现身。”   花千骨傻傻的望着东方彧卿:“呜呜呜,东方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东方彧卿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云隐出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为场中居然出现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二人。   云翳满脸惊恐的踉跄退了几步。   云隐定定的望着他:“师兄……好久不见……”      第50章 两生花开      “师兄……”云隐望着那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怔怔出神。那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师兄的脸,犹如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般,只是更加苍白。   云翳仓促的转身,不要,不要叫他师兄,他是他亲弟弟啊!!   “告诉我,我知道不是你杀了师父夺走拴天链的对么?”   “是我……”云翳沙哑的开口。   “我不信!师兄你明明那么好,对我也那么疼爱,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是不是春秋不败他们拿什么逼你,要挟你?”   谁能逼得了我?除了你……   “你杀了我,替师父报仇,替茅山清理门户吧……”   云翳冷冷的望着他,知道此战来的人既然是他,自己必败无疑。与其如此,不如二人同归于尽。   说着十根手指同时滴血,渐渐血连作一条线,犹如有生命的十条触手一样像云隐攻了去。   云隐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望着他一动不动,二人那么多年朝夕相处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年少时师兄陪他在山中玩耍,陪他在花间习武,教他御剑,教他法术。世上没有人能比师兄更了解自己,更关心自己。他们夜夜同床共枕,同进同出。做错事时他为他受罚,雪地里一跪就是整夜。捉鬼降妖时他为他挡刀,几次出生入死,奄奄一息。   说师兄杀了师父,他不信他从来都不信。这几年拼了命的找他,就是想要问个清楚。就算师兄说一切都是真的,他也相信师兄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么多年,他始终都是相信他又依赖他,这命本来就是欠他的,如果要的话就尽管拿去吧。   任凭血鞭在身上抽打,云隐始终一动不动,却惊异的发现云翳的身上瞬间起了相同的伤痕,而且更重更深。   云翳面色发青,眼眶中漆黑一片,连眼白都看不见了。想要发出致命的一击掏出云隐的心肺。无奈却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面伤害他,一面要救他。他的身体综合得出来结果便是自残和自杀。   “你还手——你还手啊——”他面目狰狞的吼着,如同野兽。   “师兄!你怎么了?”云隐惊恐的一把把他抱入怀中,制止他的疯狂举措。   云翳手脚抽搐着,内力的反噬首先便是先从内脏的腐坏开始。   “杀了我,杀了我!替你师父报仇!”自己在等什么,自己在等什么?等了这一生了,不就为了能早点死在他的手上么?   “我不要,我不要,我的命本来就是师兄的!”   云翳用力的推开他,仰天凄惨笑道:“你以为是我自己想要救你的么?”日日陪着他,夜夜伴着他。明着暗着,有时候连他都分不清楚眼前的是他还是自己。照顾他,舍身救他,有时候连他都分不清是本能还是心意。   不该这样的,他本应该是最恨他的啊!恨有着同样脸的他夺走了他本该有的一切。更恨他总是那样微笑着的那样温柔对他,依赖他,让本已被血缘羁绊的他又加上了感情的羁绊。   不甘啊不甘,不甘被他所夺走的,更不甘的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自己的存在……   云翳满脸是泪,一掌将他劈开,自己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运起气,飞速便御风往天边飞去。   “师兄!”云隐哪里肯放他走。立马跟了上去,比试之事早就顾不得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怎么个算法,到底是谁输谁赢?   两方一致看着杀阡陌,杀阡陌眉头紧锁。   “平手吧,再比试一场。”   春秋不败冷笑一声:“好,看来这次只有我出场了。”   花千骨着急的看着云隐飞离的方向,心里又是不解又是着急。望向东方彧卿却见他轻摇纸扇一脸的轻松自得,安慰她道。   “别担心,我早料到了,只能是平局,关键在于拖时间,等这打第三场的人来。”   “谁啊?我师父么?”花千骨欣喜道。   东方彧卿故作高深的摇摇纸扇,指指上方:“你看,到了。”   烈行云看着太白山下面两军对垒的阵仗吓了一跳。   轩辕朗脚踏祥云,一身便装,却仍显得雍容华贵,望着下面紧皱着眉头喃喃道:“奶奶个熊,这才八月十五大清早的,他们不会就打完了吧?”   “皇上!”烈行云出声责怪。   轩辕朗面色尴尬的咳嗽两声,又恢复到一副威严的模样。   二人慢慢落在太白殿前,自动忽视屏蔽众人全都张着嘴巴看着他的呆愣模样。   “持勾玉的是哪一个?可在这些人里?”虽然见惯了这种黑压压一堆人的阵仗,可是头一次居然感觉有几分紧张。千古在哪,可在这些人之中。他此刻恨不得激动得立马跳出来就大喊:“亲爱的小千古,朗哥哥来了!快出来啊!”咳咳咳,他第一万遍的提醒自己,要矜持,要矜持,自己现在是皇帝!   “东方,你说来助阵的就是那两个人么?”花千骨傻傻的发呆了好久才吞了一口口水问道。   她从未见过这样高贵不凡犹如天人的男子,紫色华贵镏金长袍,上面爬满了黑色的飞龙纹印,就这样脚踏着七彩祥云,身披灿烂朝霞从天而降,光彩夺目,流光绮丽,一身的霸气与高贵根本让人不敢直视。他只是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而你的脚已经忍不住在打弯,内心完全臣服。若说杀阡陌是容貌叫人太过惊艳的话,那此人才是与生俱来的真正帝王,无论是容貌,身姿,气质,都太过高高在上。随便一个眼神的俯视,都叫人低到尘埃里去了。   东方彧卿笑而不答。   “陛下,臣认出来了,那边那个扎两个发髻的黑不溜秋的肥肥的小女孩就是。”   轩辕朗连忙大步朝花千骨走了过去:“废物,什么眼神,这么半天才认出来。”   烈行云无奈嗫嚅道:“不能怪我,她长得实在是和那天大不一样了啊……”   轩辕朗路过轻水面前,轻水大大的抽了一口气,然后踉跄退了两步。好帅……她怎么感觉她的心在怦怦的跳个不停呢?   花千骨迷茫的看着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摸摸脑袋,她怎么觉得有点面熟啊,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请问这个姑娘,是不是持有一枚勾玉啊?”   花千骨看了看他身后,认出烈行云是当初阻拦他们的禁军统领,知道眼前这个肯定就是他头儿了。这回跟着他专程而来,不会是想要来跟她抢勾玉的吧!想到这她连忙抱紧胸前。   “是啊,那又怎么样?”   轩辕朗快要没耐性了,现在恨不得抓住面前这块又黑又肥的猪丫头死劲抖啊死劲抖,大声吼:他奶奶的,你勾玉哪来的?不会是抢来的吧?你把我家小千古到底怎么样了?   不行,忍住忍住,慢慢来,慢慢来,要注意形象,用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温柔声音问道:“请问姑娘这勾玉从何得来?”   “别人给我的,不行啊?”花千骨仰视瞪着他,身子却越缩越小,那人实在是太具有压迫感了。不行,勾玉是朗哥哥唯一给她的东西了,死也不能给他。   轩辕朗看着她拽拽的模样终于爆发了,揪起她的领子提到半空,用惊雷般的声音大吼道:“他爷爷的这明明是我给千古的,他怎么会随便送人,你快给我说,你到底把我家千古怎么样了?”      第51章 皓月邯郸      全场震惊,足足一分钟没有人说话。然后刷的整齐一片拔出剑的声音,东方彧卿连忙拦住大家。   花千骨眼睛瞪得老圆老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衬着中了毒的黑黑皮肤显得又黑又亮,轩辕朗被她的眼睛闪得心慌慌的。   就听花千骨哇哈哈哈哈哈哈的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然后手舞足蹈在半空中胡乱蹬着,金龟子一样想往他身上爬,无奈手脚太短够不到他。   轩辕朗被她笑得心里更没底了,这个小丫头是疯了吗?我家千古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花千骨激动的鼻子酸啊酸的,可惜没有眼泪,只流出了鼻涕,于是改抱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袖子上蹭啊擦啊,激动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呜呜呜,狼咯咯……偶就系千古哇哇哇哇……”   “虾米?”轩辕朗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袖子上全是她的鼻涕。   花千骨抬起头来,理了理乱发,把脸全露出来,仰头对着他眼睛星星一样眨啊眨啊。   “我,我就是千骨啊,朗哥哥,你不认识我啦?我好想你哦哦哦哦(狼嚎)……”要不是他突然间说话变回朗哥哥的口气,她还真是打死都认不出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是朗哥哥捏。   轩辕朗不可置信的一把把她捞到面前,捧着脸仔细的看了又看,又拿袖子使劲在她黑黑的脸上擦了又擦。然后终于哀嚎一声,一把把她勒进怀里。   “哎哟,我的千古啊,真是我的千古啊,奶奶个熊,怎么五年没见,你不但一点没长大,变得又黑又胖,居然还从一个男娃长成女娃了啊,苍天啊……”   众人皆蹶倒状。   烈行云双脸憋得赤红,也是哭笑不得,都那么多年了,陛下怎么还是死性不改,一激动就打回原型啊。还好还好,穿便装出来的,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陛下。   杀阡陌在空中看得咬牙切齿,心里盘算着,是砍掉那人的左手呢?还是右手呢?不行,两只手都抱过,那还是两只手都砍了吧。   花千骨破鼻涕为笑的看着他:“朗哥哥你也是啊,不但长那么高了,还穿得那么正经,刚刚吓死我了。”   轩辕朗捶心捶肝的看着面前的野猪头,信誓旦旦的拍着她的头保证道:“别伤心啊,千古,朗哥哥不管你是男也好是女也好,长得像人也好长得像猪头也好。都会一如既往的疼你爱你,照顾你对你好的。”   花千骨恩恩恩的使劲点头,一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朗哥哥,人家本来就是女的,只是中了毒才会又黑又肿的,等过一会毒性退了就恢复原样了。”   轩辕朗呆愣在那里,半点没反应过来,本来就是女的?那也就是说自己很正常,根本没变态?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他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差点没喜极而泣啊。   “我来向你介绍大家啊!诸位,这位是我义兄轩辕朗。朗哥哥,那些是太白弟子,这几位是我长留山的同门。”   “长留山?你怎么又跑到长留山去了?你不是在茅山么?”   “呵呵,是啊,本来是去茅山的,后来误打误撞又跑去长留了,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旁边东方彧卿突然跪倒在他面前:“草民东方彧卿,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全部愣在那里,虾米?他是皇上?   轩辕朗和烈行云两人同时额头汗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花千骨大吃一惊道:“什么?朗哥哥!原来你就是那个只喜欢男人的皇帝啊!”   咳咳,咳咳,轩辕朗又尴尬又窘迫的不停咳嗽着。   “起来吧,我今天微服,这里是太白,不用给我跪。”   东方彧卿嘴角一抹奸笑:“他们都是仙界之人,自然可以不拘小节,草民乃是凡人,怎可不在乎礼数。”   “是啊,朗哥哥,东方很厉害很聪明的,他什么都知道,朗哥哥下次科举封他作状元郎吧!”花千骨的眼里,朗哥哥是皇帝和阡陌姐姐是魔君同样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个身份而已。朗哥哥还是朗哥哥,阡陌姐姐还是阡陌姐姐。   “好好好……”轩辕朗此刻喜获重逢,对花千骨什么不是有求必应。   东方彧卿抿着嘴笑,纸扇后露出一只狐狸眼来:“陛下,此刻太白与妖魔两军对垒,还剩最后一场比试。此比试关乎神器,断不能输,可是我方伤亡惨重已无可用之人,敢问陛下可否相助?”   “是啊是啊!朗哥哥,还好你到的及时,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好好……千古之事,我怎么会不帮忙。别说打倒小小一只妖怪,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啊,你忘了朗哥哥老本行是干吗的啦,哈哈哈……”轩辕朗摩拳擦掌的把两个袖子一卷,双眼冒光,又回复到当初那个山野少年的模样。   刷的从墟鼎里掏出一把剑来。众人一望全部瞠目结舌,居然是神器之一的轩辕剑。这把剑这么多年来一直下落不明,却原来落到了皇室手里。   “陛下,陛下乃万金之体,要是被妖魔所伤……还是由微臣代劳吧?”烈行云被这一吓吓得不轻,要是轩辕朗有个什么闪失,他可就脑袋搬家了。   “你那点道行,斗得过春秋不败么?”轩辕朗瞪他一眼,看了看场中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的春秋不败。早就听师父说过他乃妖魔里最难对付的人之一,既有男人的刚猛威勇,又有女人的阴柔毒辣。今天,倒是要好好领教一下。   他多久没能够放开手脚好好打一场了,今天就当是好好活动一下筋骨吧。   轩辕朗飞到半空与他相视而对。   春秋不败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手中未解开封印的轩辕剑心头一喜,看来这一战若赢,他们能拿到的就不止是三件神器了。   阴阳怪气的笑道:“没想到人间的帝王也掺和进来了,不要以为你九五之尊,身娇肉贵,我就会手下留情。”   轩辕朗冷冷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凌厉。御剑一指,轩辕剑出,气贯长虹。盛光之夺目,逼得众人皆闭上眼睛。   “东方!朗哥哥打不打得过春秋不败啊?会不会有事?”花千骨心惊肉跳的看着二人战做一团,顿时天地昏暗无比,到处飞沙走石。   “他道行仍浅,自然是比不过春秋不败。不过内力雄厚醇正,比春秋不败耐强耐久。轩辕剑封印虽未解,仍可助他一臂之力。鹿死谁手,还未能定……”东方彧卿话虽如此,脸上却是自信的笑容,花千骨微微放下心来。   只见半空中一团光雾,气象万千。春秋不败气凝指末,利劲如刃,红光激发,犹若光剑。二者剑芒交错疾驰,断石分金,群山回响,天地震摇。终究还是轩辕剑略胜一筹。春秋不败光剑被断转而用掌,一掌炎炽如火,一掌寒冽如冰。   轩辕朗同样以掌相迎,迅若闪电,势若雷霆。气贯地,掌漫天,掌风狂催无尽。春秋不败连连后退,似是不信一个凡人竟能有如此修为。以退为攻,盘旋狂影,冲破卷风强势,直达天际。   轩辕朗御剑威极长劈,面容冷峻威严,犹若天神,尽掩日月光华。   春秋不败扫荡六界,也是罕逢敌手。两人战了千招有余,依旧胜负未分。空中巨大的阵法,还有缭乱的身形,看得下面众人全部目瞪口呆。   轻水目光始终跟随着空中那个紫色的身影,汹涌起伏,揪心而立,一面为世间有如此伟岸男子而惊叹,一面又为他担心。   突见二人周围血雾弥漫,掩住二人身形。花千骨心中的轩辕朗始终停留在五年前那个又倔强又高傲的少年,却不知道他修为竟然到了如此之高的地步。可是又生怕春秋不败使毒计,伤了轩辕朗,一颗心是七上八下。东方彧卿连连安慰她放心,有杀阡陌在,春秋不败不敢的。   终于,众人听见一声女人的惨叫。春秋不败从半空中坠了下来,重重掉在地上,腹部中了一剑。轩辕朗也随之落地,用剑撑住身子,轻轻喘息,臂上几处伤痕,却无大碍。   “哈哈哈,你输了!”轩辕朗仰天大笑,豪气干云。   却再一定睛,场中已没有了春秋不败的身影。   “糟糕!”再一转头,春秋不败果然已利用昆仑镜到了花千骨身后拿住了她的要害,然后瞬间已在空中百丈之外。东方彧卿等人想要出手,无奈瞬间转移的速度太快,只扑了个空。   “春秋不败!你不讲信用!”轩辕朗大喝道。   “你敢!”杀阡陌赶忙飞了过去,停在春秋不败面前,却又不敢太靠近。满身怒火,双目赤红。   “魔君,这个女人是祸水,待我杀了她,拿了神器,妖神出世,不假时日,我们便能一统六界了!”春秋不败戒指上的毒顶针就紧贴在花千骨的太阳穴旁,哪怕只是稍稍颤动便是命丧当场。   “春秋不败!连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么!你敢动她一根毫毛试试看!”   春秋不败面相变作女人,厉声道:“魔君,你被这女人迷了心智,杀了她,你才不会被束缚。之后无论你如何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   眼看场中形势大变,紫薰浅夏紧握手中香囊,心道既然是子画的徒儿,未免他担心,自然是要出手相救的。但是速度必须又块又准,稍一延迟有误,千骨便有生命危险。   死人妖!死人妖!花千骨看自己被拿住形势危急,心道,我才不会给大家拖后腿呢!要死,也要拖个垫背的,绝不能让你拿到神器!   春秋不败先是勒住她的臂上一痛,发现她居然强逼出身体里还未散去的剧毒,由指尖射进自己体内,顿时身体麻痹,手不由得微微一松,心头一怒,毒针便要往她太阳穴刺去。花千骨一能行气,立马运功将全身百年内力迅速催发,浑身顿时布满冰凌,毒针应声折断。   可是她伤势本就严重,毒伤未欲,根本就控制不住暴走的真气。银光一阵强过一阵,杀阡陌欲上前竟被弹了开去。再不制止,激爆开来,怕是整个太白山头都要移为平地。杀阡陌吓得顿时手忙脚乱,俊容失色。轩辕朗,轻水等人更是肝胆俱裂。   却见远处银光一闪,清音一指,又稳又准的弹到春秋不败背后死穴处。春秋不败一声惨叫,目眦欲裂,浑身抽搐的掉了下去。   天边一个白色身影乘风而来,赶在杀阡陌强行突入制止住花千骨之前,顶着向外辐射逸散的强大真气,先一把把她抱入了怀中,迅速封了她身上几大穴道,不尽内力如连绵之水滚滚输入,不多时便平复了她体内四处奔涌的真气。   花千骨睁眼看到他又惊又喜,简直做梦一样半天不敢相信。末了紧紧搂住他脖子,一头扎进他怀里。   “师父——”      第52章 情意勘破      千万人前这样被她紧紧抱着,白子画微微有些不自在,心里轻轻松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一路上拼命疾飞,却又不放心的时刻观微于此。见到他们遇上凶险,心里头一次有了恨自己无力之感。特别是小骨几番拼死相搏,又正遇蓝雨澜风带盘古斧相拦,连他都不由得慌乱了手脚,久久脱不了身。   低头望着怀中的小家伙,目光清越如水。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居然拼到这个地步,真是为难她了。   花千骨脸紧紧的贴在他胸前,久别的喜悦和激动叫她无法言语。第一次这样近这样紧的抱住师父,她知道是越矩了,却又贪婪他怀中的味道和绝对的安全感,久久舍不得放开。那样的温暖祥和环绕住她,叫她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   师父,你知不知道小骨等得你好苦啊,一直这样拼命苦撑着,就是想等到你来。   花千骨仰头望着他,嘟起嘴巴,显得更像猪头了。   “师父,你怎么这么慢啊!”他再不到,黄花菜都凉了,小骨也嗝屁了。   白子画见她依恋又微微嗔怨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心头微微一疼道:“出门前为师如何教你的?伺机而动,量力而行。你如此不计后果,竟是想玉石俱焚么?”   花千骨低头认错道:“对不起,师父,我当时心急的不得了,其他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呜呜呜,还好师父及时赶到,小骨以为再也看不到师父了……”   白子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手按于她肩上,未散去的毒迅速被他吸入手心之中。花千骨很快恢复了原本模样。   “师父!”   “别担心,在我体内很快就会化去了。”白子画安慰她道。   就停在一旁的杀阡陌在心里骂了白子画千遍万遍:死老白臭老白!居然敢跟我抢英雄救美!!不但救小骨头被他抢先一步!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敢无视他正对面这么个大美人的存在,只顾着和小不点缠绵,看都不看他一眼!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那个……就是长留上仙白子画么?   轩辕朗对他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旁人用尽千般语言来描述他的美他的好,真正见了,才知道,原来任何语言在他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白子画就这样抱着怀中的花千骨,以那样超凡又孤高的姿态,在半空中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然后缓缓落地,渺无声息。众人都看得痴了去,一时间,竟没有半点的声音。   近了些,轩辕朗又倒抽一口凉气,吓烈行云好大一跳。   原来,原来女装的千古这么可爱啊……模样是没变些什么,依旧小小的,又带点精灵古怪的……轩辕朗傻呵呵笑了两声,烈行云顿时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你没事吧?”轩辕朗,朔风,落十一,东方彧卿等人一股脑的冲了上去,把花千骨团团围住。   “我没事,一根毛毛都没有少!”花千骨环视众人关怀的眼神,嘴唇微微颤抖。一起上天入地,一起出生入死,这些都是她祸福与共的好伙伴啊!从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到现在,老天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如此多的人出现在她身边,关心她照顾她的呢?身体被极度的温暖与幸福感充斥着,心像软软的棉花糖,都快要融化开来。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白子画放她下地扶她站好,花千骨依然紧紧的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开。   紫薰浅夏在帘幕后一见白子画出现,胸口便如遭重锤,裂开般疼痛。   瞧见他师徒俩交叠相依的身影,心中更是酸闷无比,几乎不能呼吸。嫉妒在胸口大块大块地郁积,心疼得快要死过去。天知道她有多羡慕花千骨,可以这样呆在他身边,享受他的温暖和庇护。她却是连见他一眼的脸面都没有。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   想他们当初瑶池水旁,群仙宴上,上仙齐聚,五仙对饮,合乐而歌,是何等畅快无忧。想不到时光飞逝,造化弄人,再相见已是百年身。而自己,也变作如此仙不仙,魔不魔的模样?   子画,子画,这么多年,你可有惦念过我哪怕一丝一分?   够了,够了,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够了。只要他好,只要他依旧好好的,不管她再承受更多的劫难她都无怨无悔。   却蓦然瞥见花千骨望着他时眼中的神情,顿时大惊失色。那是她所熟悉的眼神,崇拜的,向往的,却又带着深深恋慕的。   紫薰浅夏瞬间恍然大悟,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满脸都是泪水。   紧紧握住手中香囊道:“暗影流光,暗影流光,好一个暗影流光!你是暗影,他是流光。亏我闻遍百料,识尽千香。居然没有闻出你香中对他所含的浓浓情意!子画啊子画!你收的好徒弟啊!!哈哈哈哈!”   眼泪蔓延成洪水,无法遏止。   杀阡陌飞速点了春秋不败的穴道,源源不断的把内力输给他。   “属下罪该万死,魔君为何救我?”春秋不败咬牙切齿的说道。   杀阡陌不说话,待到他一切无恙之时,拿了昆仑镜,夺魂箫还有昊天塔过来,全部交给了花千骨。   “姐……”   杀阡陌指尖在嘴边一嘘,跟她眨眨眼睛,密语传音道:“过些日子姐姐去找你。”   花千骨望着她眼睛笑成月牙儿,微微点点头。   杀阡陌望向白子画,面容恢复冷峻异常。   “依约把此三件神器交给你们,我们退军。白子画,你可看护好了,我杀阡陌定会再来取的!”   杀阡陌向后高高飞起,火凤长鸣,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妖魔大军也慢慢撤退,众人皆欢呼雀跃,拍手称快。   花千骨突然反应过来,对了,紫薰姐姐,她不是想见师父么?   “师父,紫薰仙子也在这里。”花千骨指着前方的莲榻。   白子画观微时已看见一切,包括花千骨跟她斗香之事。   花千骨见他始终面色平静,不发一语,而紫薰浅夏莲榻里竟也毫无动静。   他们俩就这样么,好不容易遇上了,难道就不想见见么?花千骨扯扯白子画的袖袍,却见他依旧一动不动。   师父怎么这样啊,紫薰姐姐明明这么喜欢他的。花千骨心中一丝怜惜与不忍,自己飞到紫薰浅夏莲榻旁,叫道:“紫薰姐姐,我师父来了,你出来见见他吧?”   风撩起帘幕,花千骨瞥见紫薰浅夏满脸是泪,不由得心中一惊。   “紫薰姐姐……”   却见紫薰浅夏以那样观世音一般大慈大悲,怜悯众生的眼神,同情的俯视着她。   “千骨,赶快忘掉他,千万不能陷进去,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仙,岂是我们这些又傻又卑微的女子可以恋慕的?你若是能……依旧乖乖做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你便是世上最快乐之人,否则……你的下场,只能比姐姐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说完,紫色的轻纱帘幕缓缓合拢,莲榻也迅速飞离,消失在天边。   花千骨只听得大脑一阵轰鸣,犹若晴天霹雳,从空中直坠下地来,踉跄的退了几步,喉头一热,一口鲜血涌了出来,她又不着痕迹的硬生生咽了回去。   矗立良久,脑中依旧空白一片,耳边隆隆作响,全是她每句话语的回音。直直的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来。姐姐在说什么?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懂呢?她一句也没听懂……   她根本一句也没听懂!!!   众人着急唤她,见她始终呆立,毫无反应,以为她被那魔女施了什么妖法,都不由得着急起来。   “小骨!”白子画行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   花千骨满眼迷惘的抬起头来一看是他,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眼中竟然全是惊恐!   白子画从未见过她有如此迷茫如此恐怖的神色,端住她双肩,疏导她体内激烈狂乱的真气,俯身温和道:“小骨,是师父啊!”   花千骨凝望他的眼眸,如此之黑如此之深,仿佛要将她席卷进去,永不见天日。   “师……师父?”她开口默念,想要往后退两步,却退不出他的挟制。   “紫薰她……跟你说什么了?”白子画微微凝眉,居然密语不让人听到?   花千骨慢慢回过神来,依旧面色苍白如纸,拼命摇头。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白子画放开她,轻轻拍拍她的头。   “没事就好。”   花千骨身体颤抖着,白子画的每一个动作对她而言都犹如凌迟。   一辈子也忘不了,紫薰浅夏慢慢闭上的,满是泪水与不忍的眼神……一辈子也忘不了……   被她一席话炸得粉身碎骨,从此再无可回身的余地。   这一战,一口气夺回如此多的神器,连盘古斧也被白子画所缴,妖魔这回可说是偷鸡不得蚀把米。众人万分欣喜,收殓尸体,纷纷忙着处理各种善后事物。   太白门因为损失惨重,再无能力守护神器,故而把炼妖壶转交给白子画让长留看守。轩辕朗也不顾烈行云劝阻,献宝一样把轩辕剑交给了花千骨。   于是,除了长白山看护的东皇钟,崂山看护的神农鼎,天山看护的崆峒印,杀阡陌随身携带每次只是用来遮太阳保护皮肤的玄天伞,还有下落不明的勾栏玉,和已破碎的女娲石。其他轩辕剑、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昆仑镜、夺魂箫、浮沉珠、催泪铃、拴天链等十件神器竟全部到了长留山的手中,由白子画全部带回重新一一封印。   “爸爸,爸爸,这是十一师兄!”糖宝很郑重的跟东方彧卿介绍道。   “伯……伯父,你好……”落十一有些紧张道。   花千骨在一旁哈哈大笑,“师兄,你干吗自降一辈啊,我还是糖宝它妈呢,难道你也喊我伯母么?哈哈哈哈!叫他东方就好了!”   落十一面红耳赤的使劲瞪花千骨一眼,抱拳道:“东方兄……”   “十一兄,我家骨头和糖宝这么久以来,多劳烦你费心照顾了。”   “客气了,哪里话,这是应该的……”   落十一和东方彧卿互相寒暄起来。   轩辕朗在一旁恨得牙痒痒的:什么叫你家骨头和糖宝!气死他了,哼!东方彧卿!你的状元郎一百个没戏了!!!   转而抓住花千骨的手:“千古,这一别不知又要何日才能相见!朗哥哥好舍不得你!”   花千骨咧开嘴笑,模样十分娇憨:“没关系的,我要是一有机会下山,就到皇宫里去找你!”   “一定啊!”   “一定!”   “不要又是三年五载!”   “很快的,放心!”   突然发现有个人在身后拽自己的袖子,花千骨一愣,连忙把躲在身后的轻水推上前来。   “朗哥哥,这是我的好朋友,名字叫轻水。”   轩辕朗微微一笑,轻水立马觉得到处都是阳光,万物催发。   “轻水姑娘你好。”眼前这个姑娘不像千古已经停止了生长,出落得亲切可人,如同芙蓉出水。   不知道小千古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不过应该和现在不会有太多变化吧,不娇艳不妖魅不张扬,可是一定很美。轩辕朗美滋滋的想着。   “陛下好。”轻水红着脸,低着头,偷偷看他,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白子画观微时已经见过东方彧卿和轩辕朗二人,还有突然插进来一脚的杀阡陌,只是不知道他们和小骨是什么关系。小骨叫杀阡陌姐姐……糖宝叫东方彧卿爸爸……轩辕朗又是小骨义兄……这五年小骨一直跟随他在长留山修行,他们什么时候和小骨认识的,又为何会如此不遗余力的来帮她?   白子画心中有疑惑,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很淡然的与众人打过招呼,便与长留一干弟子,准备御剑回山。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紫薰浅夏到底跟小骨说了什么,竟然把她吓成那个样子,虽然之后强装无事,可是态度,情绪还有眼神,明显跟之前一切都不同了。   卷四:墟鼎乾坤藏子画·花月洞天无月寒      第53章 再赴瑶池      “骨头,糊了,糊了!快快快!”糖宝一看锅里的菜,急得在她头上直蹦跶。   花千骨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端锅子,又被烫到手乒乒乓乓碗啊盆啊打翻了一地。垂头丧气的收拾好,又重新来过。   白子画坐在桌前,尝了口她做的菜,久久不发一言。   “师父?”   “小骨,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师父怎么知道?”   “小骨一向心无旁骛,所以烧出来的菜是什么味道便是什么味道。心中有了杂念,菜的味道自然就不同了。”   回绝情殿的这两个月来,她做什么事都老爱走神。伤势虽逐渐复原,但是道行却是每况日下。之前她的修行之所以能有如此飞快的进展,成为下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就是因为她有一颗比谁都要清明透彻的心,如今清明已失,心为杂事所扰,若看不透,心结只会日深。   花千骨咬着筷子低头道:“师父,弟子是心有困惑,但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心如止水,乱则不明。很多事,你越是想去弄个清楚,反而越是困惑,心中一旦有了执念,就像线团,只会越扯越乱。”   “可是师父,如果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觉得有什么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会发生,我应该怎么办?”   “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凡事顺其自然就好。既来之,则安之,这才是生存之道。”白子画摸摸她的头,安慰的说。   花千骨思忖良久,脸上总算绽放笑容:“我明白了,谢谢师父。”   白子画点点头,夹了一筷子彩色的梦菜给她。花千骨笑呵呵的抱起碗大口大口的扒起饭来。   花千骨在海里游泳,有时候她会一个人从长留山底下溜出来,跑到远处这个常常和杀阡陌约会的小岛上来玩。   岛上什么人也没有,所以是他们两个人的岛,杀阡陌给它起名作“花岛”,花岛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可是杀阡陌说还不够多,哪一天要把它们全拔了,种上花千骨喜欢的花,让整个岛变成巨大的花园。   花岛离长留山也不是很远,如果在绝情殿这么高的话,晴空万里的日子,隐约还是可以在海天交界的地方看见。   此刻花千骨就四仰八叉的躺在沙滩上享受着日光浴,犹如横尸,遥望着远处空中海市蜃楼一样的长留仙山,突然觉得一切都那样不真实。   脑海中浮现的是初见白子画时,群仙宴上他的倾城一笑。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见师父脸上有过一丝一毫的笑意。就连时而眸子里有些暖意,也消失得如此之快,叫她几乎无法捕捉。   紫薰浅夏那时跟她说的一席话一时间在她心中惊起无数惊涛骇浪,不过再大的波涛起伏,也会在师父一个淡定的眼神中土崩瓦解。   在他的面前,你没有办法不感觉祥和宁静。   紫薰的话她并不是全懂,但是也并不是不懂。毕竟也十七岁的年纪,六界全书,七绝谱,什么情情爱爱的故事她没看过。但是知道和懂得毕竟是两码事。她知道霓漫天喜欢落十一,知道轻水喜欢轩辕朗,也知道天庭里许多不为人知的情情爱爱的纠葛往事。但是,她却完全不能体会,也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但是紫薰姐姐喜欢师父,她从明白的那一刻开始,内心就感觉到了一种和她一样的悲痛与无奈,那种绝望感几乎让她窒息。   为什么,她的爱,自己能体会?   姐姐说让自己不要爱上师父,可是自己就是爱师父啊!天底下除了爹爹和娘亲,最爱的人便是师父了,师父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她的命,她的一切都是师父的。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啊?自己也什么都不求,只要如现在一样,朝朝暮暮跟随在他身边就是了。   师父说的顺其自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既然如此,那就别的什么也不要想,好好跟着师父,早日得道成仙就好了。   花千骨缓缓收起白子画的画卷,放入墟鼎之中。在沙滩上打了几个滚,踢踢腿,用沙子把自己身子都埋起来,先睡个懒觉再说。   大清早,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叫,有喜事啦,有喜事啦……   “师父,你找我?”   白子画点点头:“过几日便是群仙宴了,这次你随我去吧。”   “哇!真的!”花千骨一蹦三尺高,她央求了师父好多次了,每年去都不肯带她,今年却为何允了?   “上次太白一战,你居功甚伟,王母特意让我带你前往,还专门给你下了仙帖。”   白子画递了个白金质地嵌满水晶的帖儿给她,花千骨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展开一看,写的是“茅山掌门花千骨”。心里美滋滋的道:“我可以带糖宝去么?”   白子画点点头,他们俩个,总是走到哪里都不分开的。   “太白一战虽胜,但是明显你还是处事经验不足,群仙宴之后,为师会带你到人间游历,好好磨炼一段时间。”   白子画心想花千骨之所以会有心结产生,无非是经历和见识都太少了。   什么都不懂的清明境界和历经沧桑、勘破一切的清明境界相比起来,毕竟是太过简单和不堪一击了。花千骨处于修仙的紧要关头,心结若不解开,十分容易步入魔道。或许让她在人世间走个几遭,才能重新回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真境界。   “哈哈哈哈!”花千骨激动的拽着他的袖子摇啊摇,撒娇道:“师父,你实在是太好了……”   白子画拍拍她的头:“去收拾行李吧,顺便跟轻水他们告个别,这一去可能得大半年才回来。”   “师父不在,那派中事务怎么办?”   “放心,一切有你师伯做主。有要紧事,他会通知我的。”   “好哦!”花千骨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开心,最痛苦最愁眉苦脸的却要属落十一了。   有没有搞错,要大半年看不到糖宝!你叫他怎么活啊!看到糖宝一脸兴奋的模样落十一心都碎了。呜呜呜,糖宝,你怎么舍得……   再一次重回昆仑山,花千骨激动莫名,这一次,不再是当初孤苦无依,变做小虫偷偷潜入的小丫头了,而是堂堂正正以一派掌门的身份。也不再需要与白子画共乘云彩,而是自己潇洒御剑而飞。   一想到宴上的美味佳肴和大大的蟠桃,花千骨和糖宝就流了一地的口水。   第一次和师父两人出门,她的心里噗通噗通的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一路上小嘴叽哩哇啦说个不停。   虽是御剑,但是配合花千骨的速度,他们依旧是花了一天时间才到,路上还有过几次休息。   飞抵瑶池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花千骨俯视下面七色的瑶池水,还有万年不改的大片粉色桃林。仙乐飘飘,环佩叮咚,天女翩翩起舞,众仙对酒而歌。   一声“长留上仙到——”   再一声“茅山掌门到——”   众人皆惊,场内霎时无声,皆仰头而看。   那依旧白衣胜雪,孤冷出尘的男子缓缓落地,而身后,跟了多年前那个衣衫褴褛闯入瑶池的假小子。   此刻的她一身简单的白色纱裙,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竟依旧是个孩童模样,半点没有长大。眉黛如画,眼若星辰,皮肤晶莹剔透,面颊圆润,粉嫩嫩的犹若玫瑰,红扑扑的又像个苹果,直叫人想上去掐她两把。   花千骨见众人皆死盯着自己,有几分紧张的拽住白子画的长长袖袍。   他们师徒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超凡出尘,一娇憨可爱,简直是漫天粉色桃花雨中的一幅绝景。   众仙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为那样小的茅山掌门而惊讶,更为冷若冰霜,淡如雾霭的白子画脸上,能出现如此那样温暖又带几分祥和的神色而惊叹。   此时就听四下里一个粗野又凶恶的惊雷般的声音轰然响起。   “他奶奶的白子画!老子后悔了!!!!”      第54章 酒能忘忧      听到这么一声狮子吼,花千骨只觉得有点耳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满头金发,满面金髯的大汉眨眼间已出现在自己面前,铜铃大的眼睛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洛……洛……”花千骨被吓到退了几步,待看清心里不由惊喜,竟然是朗哥哥的师父洛河东。   洛河东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挖哈哈的笑着,伸出黝黑粗糙的大手来,掐住她的小脸使劲捏。   “死娃子,原来竟长得这般水嫩嫩的。”   花千骨哭笑不得的任凭脸蛋面团一样被他揉来揉去。   白子画无声的挡在她面前:“洛东仙,久违了。”   洛河东悻悻然收手,鼻子哼哼道:“久违久违,我说老白啊,你命真好啊,我明明是给清虚老道送个徒弟去,怎么送来送去送到你手里了捏?他奶奶的,老子后悔了,早知道我就先把这徒弟抢了得了,那收回这么多件神器的好事,也轮不到你长留山的头上了。老子想那昆仑镜可是想了很久了啊,到时候想去哪去哪,偷看哪个仙女洗澡都易如反掌。不如这样,你先借我使使?”   正说着,洛河东哎呀一声惨叫,从臀上拔出一颗樱桃出来。   他奶奶的四仙女,洛河东心里乱骂一通,他就知道他不该来参加这狗屁群仙宴,当着玉帝王母的面,那泼妇不敢怎样只敢玩阴的。等群仙宴一结束,还不把自己大卸八块喂哮天犬啊。   洛河东愤愤然的啊呜一口把樱桃扔进嘴里囫囵吞掉,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樱桃也是肉,屁股也是肉,不要浪费了!   白子画轻咳两声,早已学会对他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了。   洛河东叹道:“我早知此女娃了得,就是命数不好,不过居然能有此番际遇,做了茅山掌门,还让老白你破天荒的收了当徒弟,我倒是怎么也没想到啊!说起来还是女徒弟惹人疼,又可爱又懂事又听话,不像我家那个兔崽子,又傲慢又没出息,还总跟老子对着干。老白我真羡慕你啊!”   说着回身吼道:“死兔崽子,还不滚过来!你日思夜想的花花妹子来了,不是你缠着要我带你来群仙宴好见着她的嘛,不然老子才不来了!”   花千骨一听这话心中大喜,抬头望去,果然是轩辕朗。   虽是以洛河东徒弟的身份参加的群仙宴,但毕竟身份特殊,所以坐的也是上座。   此刻的他一身紫衣,白玉腰带,领口高束,犹若高山遗仙。比前次见他,高贵中更多了几份出尘。与花千骨遥相对望,温柔一笑,仍不掩王者之风。众人皆叹服,这,便是人间界的帝王。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在轩辕朗一桌旁边入座。依旧是跟那日一样的桃花一样的仙宴,可是又似乎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少不了一番繁文缛节,还有玉帝王母的嘉奖,众仙的寒暄。似乎每个人都对白子画会收自己当徒弟大感惊异。   白子画不爱客套,话也极少,皆是微微点头便过去了。倒是花千骨以清茶代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仙宴上节目众多,有仙人登台献艺,吟诗作对,抚琴弄曲,临池高歌,亦有众仙谈笑风生,相互斗法,游戏对弈,大醉不醒。有时甚至会开上个三五天才尽兴而宴散。被花千骨闯入的那次是最短的,半日不到,众人便悻悻而归。可是这次,神器已夺回那么多件,大家心中少了隐忧,宴会上皆是一片欢声放纵。   花千骨望着这一切先是觉得好玩和惊奇,不一会儿便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吃的上面,和糖宝共同奋战。轩辕朗在她左边只是一直怜爱的笑看着她狼吞虎咽,偶尔说一两句话,犹如清风柔柔的打在她心上。   糖宝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桃上打洞洞。上回没能吃到蟠桃一直叫它耿耿于怀,所以从一开始就在拼着命的吃,在桃子里钻来钻去,不会儿桌子上的桃子就被它消灭大半。   花千骨转头望向白子画,他正和洛河东还有东华上仙等人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聊着,神色依旧淡定而清冷。琉璃杯中的忘忧酒,清香浮动,酒色冷冽。酒光掩映下的白子画身畔粉色桃花环绕,虽然依旧孤冷遥远,却添了几分暖色,让花千骨感觉心底暖融融的。   花千骨仰头望了望头上的这棵桃花树,忆起当时自己从上面掉下来时候的情景。   突然看到纷纷扬扬飘舞的花瓣,又有一片落入白子画的酒盏之中,心中猛然一动,拉住白子画正要一饮而尽的袖袍。   白子画停住,低头看她痴痴的望着自己。   “小骨?”   花千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撒娇笑道:“师父,让我尝一口好不好?”   白子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杯:“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没事,我就尝一小口,不会醉的。”   白子画点了点头,正要给她斟上,她却手快的抢了自己的那杯去,浅浅的喝了一口。   “小骨?”   头晕目眩……   依旧是不甚酒力,脸颊瞬间变的比桃花还粉红,眼睛里似乎也跳动着火焰。酒中刚刚那一抹粉色的桃花瓣正沾在花千骨唇边,她伸出粉嫩舌尖,轻轻将花瓣卷了进去。望着白子画痴痴一笑,便是一阵骇浪惊涛。   白子画仓促的低头,看见她莹白的指尖持着琉璃杯,杯中酒色荡漾,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又恢复如常。   “小骨?你没事吧?”白子画揽住她酸软无力的身子。   花千骨轻靠他臂上,桃花浓郁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绿色味道、师父的味道,微风中氤成奇异的气味,那是幸福的味道。   突然很想就这样醉倒在他怀里,永远别再醒来。   一个声音却在脑海中时刻提醒着她,不要睡,不要贪图,不要沉沦……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代价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她硬撑着站了起来,傻傻笑道:“师父,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我的酒量其实很好的。就是现在……我得去上会茅厕!哈哈哈!”   说着转身步伐略微不稳的离了宴席。   “小骨?”白子画不放心的起身,却又不好跟去。   轩辕朗道:“尊上别担心,我去看看她。”   “哈哈哈,兔崽子,去吧去吧,不准偷看人家啊!别什么都跟师父好的不学,坏的学!”   轩辕朗看他醉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追上前去。糖宝依旧很专心的埋头在桃子里面打洞洞。   白子画这又才重新坐下,接过洛河东斟满的酒,望着刚刚花千骨刚刚用过的琉璃杯,一盏下肚,却不知道为何味道跟之前喝的完全不一样了。   轩辕朗转了一圈,终于在不远处的蟠桃园里寻着花千骨,原来她爬到树上去了。   坐在树枝上,怀抱一个超级大,她双臂都环不过来的桃子使劲的啃着。鞋袜都脱在树下,光着脚丫在空中荡啊荡啊。   “笨丫头,才喝这么一点就醉了?”   “我才没有呢!”   花千骨大口大口的吃桃子,却见轩辕朗走了过来,抚了抚她小脚丫上的尘土,拾起鞋袜,温柔的替她穿了起来。   “小心着凉。”   花千骨顿时一惊,半张着嘴巴,咬下来的桃子都忘记吞了。   此刻的轩辕朗,那种温柔儒雅跟东方彧卿有点像,可是骨子里透露出的强势和高贵,却是东方没有的。   “朗哥哥?”花千骨歪着脑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傻傻的叫了一声,手不小心一松,超级大的大桃子就那样砸在轩辕朗头顶上。   “啊!”   轩辕朗抚着头顶的大包抬起头来,又恢复成凶巴巴的模样。   “你小子!竟然敢砸我!”轩辕朗拉住花千骨的脚,一使劲把她从树上拽了下来一屁股摔在地上,自己抱着胸哈哈大笑。   花千骨摸摸自己屁股,努力爬起来,摇晃了两下,又软了下去,挣扎半天,干脆坐地上不动了。   轩辕朗弹弹她的脑袋:“我说你醉了吧,笨死了的!”   一手捞起她飞到树上坐下。   花千骨有气无力的靠在他肩上,眼皮直打架。   “好,好吃,好喝!”   轩辕朗看着她红扑扑的双颊,水汪汪的眼睛,忍不住用指头使劲戳使劲戳。   “就知道吃吃喝喝,你这头猪!”   花千骨喃喃道:“忘忧酒,忘忧酒,酒能忘忧,亦能解愁,难怪那么多人留恋红尘图一醉。”   轩辕朗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输了点真气给她。   “坚持住啊坚持住,睡过去了,可要很久都醒不来的。”   花千骨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朗哥哥的怀抱是和师父不一样的另一种的宽广。   努力睁眼看去,却见轩辕朗的脸慢慢幻化成白子画的,她傻傻一笑。   小声的叮吟道:“师父……”   轩辕朗紧紧把她抱在怀中:“你师父还在跟我师父他们喝酒了。”   “我可爱还是糖宝可爱……”   轩辕朗无奈笑道:“这个问题跟问一只猪可爱还是一只虫可爱一样没有比较性,更没有建设性……”   “那为什么你对糖宝笑,却从来不对我笑?”   “我什么时候对糖宝笑了?”轩辕朗一头雾水。   “哦,不对,糖宝也是我,我也是糖宝……只是你认错了,那个是我,不是糖宝。可是小骨还是想看你对我笑,不是对是糖宝的小骨笑……”   轩辕朗一头黑线:“都不知道你在咕哝些什么。”   花千骨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找个更舒服的角度睡着。   “可是,你知道么?要是,要是你只能对像糖宝的小骨好,那小骨,小骨宁愿什么也不要,就一直这样做糖宝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花千骨的话声逐渐便成哼声,一手往后伸去,紧紧环住他的腰,慢慢的竟睡着了。   轩辕朗捏捏她的鼻子,又拍拍她的脸:“喂,花小猪,快醒醒,不准睡听见没有!”可是花千骨面露微笑,早就在梦中大吃大喝去了。   轩辕朗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她的包子头和长长睫毛。   “死猪,这么久这么难才能见上你一面,你居然又睡了。怎么办呢?朗哥哥越来越不想跟你分开了,好想拿根绳子把你时刻绑在身边啊!”   轩辕朗爱怜的俯视着她,低下头去,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突然听得有人来了,抬头看却正是白子画。   “尊上……”   白子画淡淡点头:“小骨睡着了么?”   “恩,醉倒了。”轩辕朗丝毫不畏的直直望着他,不管他看见没看见,他心中都没有半分窘迫。只是当下时局未定,跟着他太过危险,等六界形势安稳下来,他定会用以世间最豪华最庞大的礼仪,为千古去跟白子画提亲的。   “小骨醉了,我和她就先回去了,你跟你师父还有王母说一声。”   “好。”   白子画伸手接过花千骨,他却抱着舍不得放开,这一别,不知道再见又要何时去了。   可是瞥见白子画望向他的深邃无法捉摸的眼神,他终于还是放了手。   眼前的白色身影犹若清风一般,瞬间便刮的没了踪影。轩辕朗呆呆站在树下,掌上还依稀残存着花千骨的余温。      第55章 镜花水月      “师父?”花千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朦胧烛光中见到白色的背影。   白子画转过身,走到榻边,手里端了碗清茶。   “好点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头还有点晕,我睡了很久了么?”花千骨抬头打量,空间不大,布置简单,但是整洁而舒适。   “不久,你喝得很少,所以只睡了三天。”   “三天?!”花千骨惊道,“可是我只是抿了一小口。”   “群仙之中因为醉酒睡上三年的都常有。”白子画把茶递给她,花千骨正觉得口干,咕噜咕噜全喝了。   “糖宝呢?”   “它也偷酒喝了,尝了一点当时就晕了,掉到酒杯里,等把它捞起来的时候早就醉得不省人事,现在还在睡,怕是还得许多天去了。”   花千骨哈哈的笑:“师父我们这是在哪啊?我怎么觉得天和地都在摇晃,是不是还醉着呢?”   “我们在船里。”   花千骨一听惊喜的跳下榻来,撩开帘子跑出去,果然是在大江上的一叶扁舟里。周围碧浪滔滔,一望无际,两岸壁立千仞,秀奇逶迤。新月如勾,夜空如洗,漫天的星子倒映江上,流光碎影,犹若洒落一地的水晶。   夜来风大,万籁俱寂,花千骨跳到船头迎风而立。   “师父,师父,我跟你说,我刚刚做梦了。”   “恩?”   “这三天里我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里我是一颗石头,每天很无聊的呆在一棵大树下面。我的身边有小草啊小花啊小树啊,很多朋友,可是我还是每天都很不开心,因为我羡慕天上的小鸟,可以有翅膀,可以到处飞,可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于是第二个梦里,我就变成了小鸟,可是没想到,做了小鸟我还是不开心,因为我想飞得更高更远,于是每天羡慕挂在天上的太阳。终于第三个梦里我变成了太阳,可是没想到却更加难过了。每天在高高的天上,看着小草小花和小树快乐的在一起玩,可是我却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挂在天上。我很伤心很后悔,原来我最终的愿望,是重新做回一个小石头。”   白子画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   “后来呢?”   花千骨轻轻往身后依,靠在他身上。   “没有后来了,因为我只有三个梦啊,所以不能变回小石头,还是继续做我的太阳。但是我已经懂了,虽然孤独的挂在天上,但是我可以每天都可以看着大家,给大家温暖,还可以看见世界上很多有趣好玩的事情,所以最后我还是很开心。”   “大梦三生,这个便是忘忧酒的功效,你可知道这梦的寓意?”   “恩。”花千骨用力点头,“师父,我知道,最初拥有的其实已是最好。还有便是,哪怕回不到最初,心中没有执念,只要好好的做自己就能开心。”   白子画蹲下身子,看着她点点头:“小骨,每个人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梦想,有时候是自由无拘,有的时候是海阔天空。所以不管小骨你以后有了雄鹰的翅膀,还是太阳的能力,都一定要记住自己身为一颗小石头时候的心情,多多造福苍生大地。”   “哦!”花千骨有点捉摸不透白子画面上的表情,可是心里却暗暗发誓,她才不要做什么小鸟和太阳,她只要一辈子做师父身边的小石头。   “小骨,师父给你看的那些剑谱你可都有练熟?”   “恩。”   “为师再传你一套剑法,此剑法不用来对敌,只用来修身与清心,对提高内力大有裨益。我只演示一遍,你看清楚了。”   花千骨一听心中大喜,跟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师父除了弹琴还从未亲授过她什么,基本上都是让她自学。别说看见师父与谁打斗,就是练剑也偷看不到。奇怪了,今天师父是吃错什么药了?   “此剑法名叫‘镜花水月’,讲的就是一个空字。”   白子画飞身已矗立在江面之上,月光下更显得白衣胜雪,周身一圈淡淡的银色光晕。倒映在水中,美得如梦似幻,直叫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   却见白子画随风而动,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白衣翩然,黑发如瀑,却又始终波澜不惊;矫若游龙,贯若惊鸿,犹若仙人九天飞临。   花千骨完全呆傻的愣在当场,仿佛又回到当年群仙宴上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他手中无剑,却胜似有剑。江中倒映的点点破碎的星光,一点点飞起,环绕他周身。白子画的手中似有似无一把银色光剑,上指天,下指地。陡然之间,整个江水都停止了流动,波浪也凝固成形。却又在下一个他飞天而起的瞬间,涌起巨大惊涛,白子画剑气一指,立刻飞花碎玉。   多少年之后,花千骨常常回想这夜师父在江上为她月下舞剑的情形,那是她人生最美最梦幻的场景之一。如果可以,她宁愿不惜生命去交换,只要可以重来一次,重新回到做他身边小石头的自己。   “你可都记清了?”   花千骨抬头看他,犹若仰望天神一般,心中满是敬畏。   她的心,只需要他低头一望,便瞬间静如止水。   “弟子都记清了。”   那一夜,白子画在一旁静坐,偶尔指点一二,花千骨在江上舞剑,舞累了就躺在他身边的甲板上抬头看星星。这一辈子,她都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星星。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路顺江东下。去过许多名山大川,也到过许多洞天福地。为了历练,甚至到过很多山林沼泽,魔洞尸窟。虽然花千骨周身异味会引来一些小白和小红也扛不住的厉害家伙。但是白子画仙气逼人,妖魔一见他立马不是夺路而逃便是跪地求饶。所以偶尔白子画也会跟她分开一下,把她单独扔到哪个较多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去战斗,或者妖魔界与人间界出现裂缝的地方让她封印出口。   花千骨早就习惯了妖魔,却始终对鬼怪心有忌惮。无奈白子画不让小红和小白帮她,可怜的她便只能硬起头皮承担这悲剧的宿命,那就是被冤魂追被恶鬼咬。   在白子画一次又一次非人的折磨和教导之下,花千骨也一次又一次的鬼口余生。   白子画总是说真正强大的人心里没有恐惧只有敬畏。   花千骨哭丧着脸想,只要师父你在一天,我永远成不了最强大的人。因为师父可比鬼可怕多了。见了鬼她还知道逃跑,见了师父她就只知道两腿打颤,连跑的力气都没了。   白子画因为仙姿出尘,所以一般凡人面前都用了障眼法。花千骨看他虽是本来面目,普通人见他却是平凡到记不住相貌的男子。   这一日花千骨和白子画来到杭州,花千骨嚷着肚子饿了,于是二人进了一旁的只要是客栈基本上都叫这名的悦来客栈。   江湖人都知道,进了悦来客栈,便是半只脚踏进了武林。吃饭途中不发生点磕磕撞撞,摔盘子掀桌的事那是不可能滴……   所以捏,正当花千骨点了一大桌子饭菜,和糖宝两个风卷残云之时。一把杀猪刀“乓”的就飞过来插在了桌子正中央。   白子画优雅的夹起一个菜花放进嘴里,眉毛都不抬一下。花千骨则吃得太忘乎所以,等反应过来,杀猪刀已插在了自己的面前,离自己的鼻子只有不到十公分距离。   花千骨得瑟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把挂在嘴巴外面的粉丝和半片菜叶吸进嘴里。   一个五短身材,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袒胸露乳的男人跑到他们面前连连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误,失误。”   说着拔起杀猪刀,往两手呸呸啐了两口唾沫,左瞄准,右瞄准。这次十分精确的插在了对方角落里的桌上。   对面一桌愣了一下,刷刷全部拔刀而起。对着此杀猪的怒目而视。   这人一看对方五个人,自己才跟了两个,不但人数比自己多,就是个子也比自己高,势气不足,便铛铛铛爬到花千骨他们桌上站了起来。   “啊!我的大白菜!”花千骨心疼的看着他的大脚踩在自己盘子上。   店小二上来上菜,早就对这样的事学会见怪不怪。不过这搞后勤的是不是偷懒没好好洗菜啊,这萝卜上怎么还爬着条这么肥的虫子啊?得了得了,反正也吃不死人。   小二把一盘四喜丸子递上:“客官你们慢用。”   花千骨连忙接了过来,不让他放在桌子上怕被胖子踩到。然后抱着盘子,蹲在角落里享用去了。黑哟黑哟,昨天打妖怪打了一晚上,累得她腰酸腿疼的。平时跟着师父又大多吃素,她得好好补补身子才行。   筷子叉上一个还没张口咬呢,突然听到对面大喊:“暴雨梨花针!”   无数枚细如牛毛的绣花针下雨一般激射而来。花千骨早先练习暗器的时候,不知道被白子画用水滴打过多少次了。反射性的便十个手指夹起八个丸子,用内力将针全部吸了过来。   待反应过来,八个美丽可爱的丸子全部变成了刺猬。花千骨爆发出一阵咆哮,瞬间变作超级赛亚人。虽然师父再三交代过不要引人注意,不要惹出麻烦,不要欺负普通人。   但是——是可忍,丸子不可忍!   花千骨操起武林七种武器排名第一的椅子便对着两帮打群架的人一顿痛殴。   “呜呜呜,我的丸子!还我的丸子!”   白子画华丽丽的闪到一边,菜叶都没沾上一片。眼不见为净,唉,收徒不慎啊收徒不慎啊。   “饶命啊女小侠女小侠!”   最后事情以几人赔了花千骨一桌子菜二十盘丸子而告终。   花千骨趴在桌子上一面吃丸子一面大发慈悲的替两帮人解决纠纷,敢情她就是那居委会大妈。   争端的原由原来是为了一张武林大会的英雄帖。   最后事情以英雄帖上交女小侠,这样两帮就没得争了也不用打啦而告终。   吃饱了喝足了,还打了架了运动了,花千骨踢踢胳膊伸伸腿,哦,不对,是伸伸胳膊踢踢腿。   “师父,我们去参加武林大会吧?”   “为师说过多少次了,在凡间不要多管闲事,惹是生非,那些只是普通人。”   “是是是,所以我也只用凡间的方法解决啊。”花千骨龇牙咧嘴笑,伸出猪蹄,“那便是——拳头!”   绕着白子画转圈圈:“师父,去嘛去嘛,我打妖怪打得很累了,战斗力也很强了,现在看到鬼也比以前跑得慢了,趁鬼不注意的时候也会扔道符什么的去砸他们了。武林大会多好玩啊,我还从来没去看过呢,我们去吧去吧,要是你徒弟一不小心做上了武林盟主,那你就是武林盟主她师父了,那该多威风啊!”   白子画无奈的摇头,心道出来本来也只是为了能让她多长见识,她若真感兴趣,去去倒也无妨。   “只准看……”   “不准动手……”花千骨很自觉的接上话,兴高采烈的蹦跶起来,如同小猪出圈无比欢快。糖宝趴在她肩上,手捧丸子也是欢天喜地。   白子画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着,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心头不由莞尔。出来这两个多月,花千骨比之前活泼开朗了许多。他想他若没成仙的话,终日领着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家伙游历江湖,说不定又是另一种生活。   遥望了一下蓝天和白云朵朵,心中竟是感觉到了几丝欢乐。   还有不到半年,自己的大劫就快到了。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最近会对她的教导越发急促,管教却稍加放纵。特意带她下山,是因为他希望在余下的这段日子里能尽其所能的多教她些东西。   至于这个劫数过得去过不去他倒并不在意,修仙到他这一步,生死早就看淡了。虽然早在多年前群仙宴上见她那一刻,这个因她而起的劫数他就已然洞悉,可是他最终还是决定收她为徒。那个时候他就早已准备好了。   命数虽难更改,可是选择权从来都在自己的手里。   他以前也曾担心过,如果那时候自己不在了,小骨又变成孤独一个人,该如何把握自己崎岖多舛的命运。后来看见她身边朋友一个个增多,爱她的人也渐渐增多,心里才渐渐安心。有糖宝,有轻水,有落十一,有朔风,有东方彧卿,有轩辕朗,有杀阡陌……   这么多小花小草小树,就算她真成了太阳,也不会孤独,也不会无所牵绊无所顾及。   而自己能做的,便是有一日便多陪她一日吧。   白子画平日里清冷如寒霜的面上多了几分暖意,深邃沉敛的眸子,依旧黑得望不到底。唇边,是勘破一切,大慈大悲的一朵温莲。      第56章 情思暗长      大街上十分热闹,花千骨一路上东窜西窜,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玩杂耍的艺人,卖唱的父女,教训恶霸的大侠,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就连挽着篮子与人杀价的妇人,她都要瞧上个半天。   夜里在客栈里歇息,睡到半夜,又被师父抓起来扔到郊外坟坡练胆。她抓了几只小鬼装进袋子里,就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趴在人家坟头一觉便睡到大天亮。   赶去武林大会的时候人家都开场了。见惯了飞剑和法术打得昏天暗地的情形,再看这些所谓的武林大派真刀真枪的你来我往,精彩度就大大欠缺了,她呵欠连天的直呼上当。   因为是武林盟主争霸赛,所以暗中使诈或者扔暗器的特别多。花千骨跃跃欲试的想上台无奈师父不许,只能换种方式玩。自诩为大赛裁判,见到有人使手段使毒使暗器的,全都暗中将其一一化解了。   因此此届武林大会一跃成为江湖史上伤亡最少,最光明磊落,最正大公平的一届武林大会。无数德高望重,白胡子花花的江湖前辈们皆喜极而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比一浪有教养啊!   直到最后,当当当,武林盟主终于产生了。就是花千骨在大街上看到锄强扶弱的教训恶霸,大名鼎鼎的少侠王昔日是也。   据各门各派春心大动的未婚和已婚少女口间留传的王昔日个人简历如下:王昔日这个超级大帅锅啊,出生于贫农世家,根正苗红啊,身背一把锄头出来打天下。后来,有天为了救一条被丐帮弟子殴打驱赶的瘸了腿的老黄狗掉落山崖,没想到傻人有傻福,天上也会掉馅饼啊,让他捡着了传说中的逆天神剑和内功心法,从此练成绝世武功,笑傲武林,独步天下,哇哈哈!   文艺版个人简历则是这样滴:   王昔日,那个传说中的持九尺之剑的超凡男子。暖意春秋,横笑天下。他一柄逆天神剑,剑身长短可随心所变,最长可至九尺,传说杀人无血而且死者没有丝毫冰冷与疼痛。是最灿烂华丽也是最神圣仁慈之剑。当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时,天地风云都为之变色,会下起鹅毛般的大雪。他是神,是圣,是仙。没有人见过他愤怒,更无人曾见过他落泪,只是那云淡风清的忧伤啊,就犹如天山孤崖最顶端盛开的清净雪莲,一看就叫人心碎(以下省略一万字的呱呱呱)……   花千骨眯起眼睛笑,顺带捂住耳朵堵住周围万千花痴少女的狂呼乱叫。   虽然他的剑法在她看来没什么啦,但是颇有名家之风,泱泱大度。   虽然他的长相在她看来没什么啦,但是的确中正伟岸,仪表堂堂。   一看就是大侠的模样,正义的典范,武林的先锋,少女的偶像。   “哦哦哦,散场了散场了,没戏看了。我们走吧师父!”   二人正要离开,突然王昔日上前抱拳拜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几战下来,多次差点被对手毒计所伤,多亏她出手相助。   花千骨惊讶的半张嘴巴:“呀,大侠,你居然能看出来!”不错不错,看来有点真本事。   他的武功很好,又有正义感,一心匡扶正道,但是性格如此刚直,或许当了武林盟主反而会惹来一堆的麻烦。   王昔日看她年龄虽小,但是出手不凡,姿容出尘,身后的男子虽样貌普通,但是洞悉一切波澜不惊的眼神一看便知大有来头。   “昨日街上也见过二位,也算是缘分一场。若不嫌弃,可否到舍下小住几日?”   花千骨笑呵呵的刚想答允,就听白子画道:“萍水相逢,就不多叨扰了,后会有期!”   花千骨嘟嘟嘴巴,也只好跟他挥挥手:“再见咯!”   王昔日抱拳又是深深一拜:“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一直望着二人一高一矮的出尘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他这才又继续回去主持大局。   “师父,那人倒是挺好玩,凡人中算是顶厉害的,就是有点笨笨的。”   白子画拍拍她的头:“他跟你倒是还有点缘分,他日应该还能再见。”   “真的啊?那还挺好。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北海。”   “啊,真的?我在群仙宴上见过北海龙王,头发是红色的,又漂亮又豪爽,我们到时候顺便去拜访她,然后到龙宫玩玩好不好?”   白子画点点头,于是二人先去了北海,之后又去塞外了,然后又到南疆。半年里踏遍了山山水水,花千骨的道行更是突飞猛进。魔沼一战中更顺利过了大劫,进入勘心境界。   这夜二人在山谷中过夜,花千骨和糖宝吃饱了随便往一边草堆里一躺便睡着了。   夏夜炎热,谷中蚊虫甚多。白子画随手洒了些防虫粉末在周围。   看花千骨睡姿其极不雅的四仰八叉着,小嘴微张,鼻尖几滴汗水,呼吸忽大忽小忽长忽短,间或还打几个小呼噜。而糖宝也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和她同样姿势的睡在一旁。   嘴角微微上扬,手一伸远处树上的巨大叶子飞到手中。安静的望着花千骨的睡颜,轻轻替她和糖宝扇起风来。   只可惜花千骨此刻睡得跟猪一样,不然非幸福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突然远处天边嗖的贼快的飞过来一个小白影,停在白子画的掌间。   白子画展开一看,简单五个字:神农鼎被夺。   春秋不败妖冶迤逦的靠在榻上,桌前的盘子里放满了秘制的蝉蛹和蜂蛹。   云翳推门进来,看到他吃得正欢,难免一阵反胃,他还是比较喜欢他男人阳刚的样子。   “封印已经解开了。”   “魔君呢?”   “在闭关。”   春秋不败知道杀阡陌所谓的闭关不过是溜到什么集天地灵气的地方睡觉去了,而且一睡就是很久,一方面提高功力,更重要的却是养颜。   “不用禀告他一下么?”云翳眉头紧锁,上一次已被他狠狠教训了,这次若再自作主张……   “不用了,待拿到神器之后再跟他说吧。”   “紫薰浅夏那也瞒着?”   “不瞒还能怎样,你以为你告诉她我们是拿神农鼎去对付白子画的,好夺回那几件神器,她会帮我们解开封印?不跟我们拼命才怪。”   “光凭我们几人之力?对付白子画?”   春秋不败摇摇头:“你我还有茈萸都伤的太重还没复原,旷野天又有勇无谋,这事交给蓝雨澜风一个人去做就好了,若真能除了白子画,那集齐神器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二日一早师徒二人御剑北上。花千骨也搞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神农鼎被夺,崂山上下皆中了摄魂术。浮屠道长等人也被掳走,妖魔放话说要白子画亲自前去换人,不然每天杀一个,一直杀到他到为止。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人。   越往北天气越冷,特别是高空风大。花千骨俯望群山一片雪白苍茫,冻得小身板儿直哆嗦,眉毛头发都结上厚厚的一层霜。糖宝钻进她耳朵里睡觉,直嚷着要冬眠,还拉上小碎布当门帘,不让冷风灌进去。   “小骨?”   白子画见她快支持不住了,与她并肩而飞,罩进自己周身的光壁当中,顿时花千骨觉得天和地都温暖下来了。   因为事情紧急,御剑又比云彩什么的要快,所以一路他们都没有休息。白子画见花千骨努力强撑着,眼皮却直打架,剑势颠簸不定。便让她收了剑,站到自己身后,与自己共乘一剑。   仿佛又回到第一次师父教她御剑的时候,花千骨满面微笑又疲惫不堪的环住白子画的腰。小脸紧紧贴在他背上,任凭周围寒风凛冽,飞雪飞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快到几乎看不清四周景物,她依旧睡得无比香甜。   带到剑势逐渐慢下来,二人缓缓下落。花千骨迷蒙的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连一片的巍峨冰川。连一草一木都看不见,更何况人兽飞鸟。   风雪渐渐小了些,白子画墟鼎中取了件带毛边的白色狐裘袍子来给花千骨披上,系上带子,他则依旧单薄的白衫。   “师父,你不冷么?”   “师父是仙,怎么会冷呢?”白子画拍去她身上的冰雪,输了些真气给她。她微微觉得暖和了点,原地跺跺脚,对着白子画突然使劲呵出一口白雾出来。   “嘿嘿,师父看我吞云吐雾!”   白子画无奈摇头,看她顽皮的一边笑一边往前跑。   无奈冰面犹若平镜,她一个不小心,摔倒下去,姿势优美的大字型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嘴巴也亲在冰上,满脸的雪花。   白子画面上宠溺的微笑一闪而逝,可惜花千骨正慌忙的挣扎爬动,生怕嘴巴跟冰面冻住了。错过了她殷切企盼了整整六年的笑容。   白子画亦没有察觉的上前扶她起来。可是花千骨的靴子太滑了,刚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呜……”花千骨哭丧着脸。   白子画蹲下身子伸出手往她脚上的靴子上轻轻一点,立刻靴底长出许多短短的圆圆的小木桩,木头上还蜿蜒出几片碧绿的叶子,妖冶的缠绕在花千骨腿上。   “起来吧,这样就不会打滑了。”   白子画扶她起来,花千骨在地上跑了两步,果然跟走沙地一样。   “我有风火轮咯!”揉揉自己的屁股,嗑哒嗑哒的往前跑了起来,断念剑上的小铃铛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师父,我们往哪个方向?”   白子画望了望四周,指了指西边:“这四周有阵法,小心一点,不要乱跑。”   花千骨嗑哒嗑哒的又跑回他身边,牵住他的袖袍。   “师父,没关系,我有天水滴!”花千骨扯出脖子上的挂饰晃了晃。   “一般阵法是能破,但是厉害的就不行了。妖魔既然抓了人,有心引我们来救,自然布满了各种陷阱,要格外小心才是。”   “师父!你知他们是故意引我们来的?那还来做什么?”   “总不能这样就坐视不理,你别担心,兵来将挡。”   白子画拍拍她的头,隐去大劫之事不说。   二人顺着冰川一路向西,途经一个大峡谷。白子画看了看四周,应该就在附近的某个冰窟之中。   突然一白影袭来,白子画也不躲闪,正好砸在身上。   花千骨仰天插腰而笑:“哈哈哈,我居然打中师父了,我好厉害啊!”   白子画无奈摇头:“你又顽皮了。”   “嘿嘿,师父,我们打雪仗吧?”花千骨又捏起一个雪球,直向白子画飞来。   白子画轻轻侧身闪了过去:“好啊!”   “啊?”师父答应了?花千骨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漫天雪花凌空而起,凝成无数个雪球,雨点一样密密麻麻的向她打了过来。   花千骨抱头鼠窜,屁股身子纷纷中弹,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着:“师父你赖皮!”   白子画抬头看了看上方,突然道:“小心!”   身子飞快掠起,抱住花千骨已在百米开外。   花千骨蜷缩在他怀里,转头望,见刚刚所站之处,上面山谷上的冰凌和雪花全都坍塌了下来。   “不要闹了啊,一会雪崩了。”白子画敲敲她脑袋。   “不……不敢了……”花千骨一只手攀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拂去他黑发上的点点雪花。   四目相对,如此贴近,花千骨心头一紧,刷的脸就红了。   白子画放她下来。   “走吧。”   “恩。”   花千骨开心的跟在后面,伸手习惯性的去抓白子画的袖袍,眯起眼睛想了想,最后壮着胆子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白子画低头看她:“还冷么?”轻轻包住她的十根小萝卜,在手中搓了搓。师父的手温暖如玉,电得她双臂酥麻。花千骨腿微微颤抖,努力支撑着天真无害的笑容看着他。   漫漫风雪中,花千骨就这样牵着白子画的手,走完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段甜蜜的路程。      第57章 在劫难逃      前面雪越来越厚,路也越来越不好走,二人御剑低空飞行。悬崖百丈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冰窟和山洞。   一路上遇到的阵法和陷阱白子画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却始终不见一个妖魔,他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又说不清是什么。   低头叮嘱花千骨道:“小心一些,他们知道我们来了。”难免有一场恶战,但是花千骨如今道行也不弱了,况且有他在身边,正是历练的好机会,他倒是一点也不操心。   “就在那里了。”白子画闭目凝神,方圆百里之内每一个活的物体的气息他都清清楚楚。   二人从冰山上顺着冰壁飞下,半壁上有一个冰窟,花千骨刚收起剑往内走了两步,脚下突然一空,出现好大一个黑洞,洞里腾出熊熊火焰。她啊的叫了一声,身子却根本没办法漂浮而起,而是直往下面坠去,火焰瞬间将她吞噬。   “小骨!”   白子画大喝一声,只见她一下子摔倒在地,抱着腿拼命挣扎,似乎很疼的样子。   花千骨听到白子画的声音,大脑猛然一阵轰鸣,定睛再一看,自己好好的坐在冰上,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回事?洞呢?火呢?”花千骨在冰面上四处摸索着。   白子画立刻明白了,把她扶起来。   “看来这次来的是蓝雨澜风,她精通幻术和摄魂术,擅于制造幻象麻痹和伤害对手。哪怕是假的,如果你大脑相信了的话,身体也会受到相应损害。一定要时刻牢记,你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排除杂念,严守心门,切勿被她有机可乘。”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花千骨心道还好上回太白山的时候蓝雨澜风不在,不然她若是幻化成谁的样子,或者控制了自己的心神,怕是怎么都撑不住这么长时间。   勉强移动步子走了几步,只感觉浑身都是摔伤的痛楚还有滚烫的灼热,但是又半点看不到伤痕。她揉揉自己太阳穴,拼命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只是错觉而已。   好半天,终于疼痛和焦灼感褪去。刚准备进洞,突然四周布满了穿白衣的女子漂浮在空中。裙角飞扬,足足有上百个。各个面色苍白,犹如死尸,风雪中分外诡异。   花千骨退了两步,使劲揉揉眼睛:“这……这也是假的吧?”   “这个——是真的。”   白子画话未落音,剑已出鞘。   白衣女子瞬间面目狰狞前仆后继的向他扑了过来,白子画横霜剑顿时光芒大震,一刹那间周围女子全部化做烟消。   白子画低头再一望:糟了,小骨跑哪去了?   “师傅!”花千骨惊的魂都没了,只看见一个红衣的人瞬间在师傅身后出现,却竟然是杀阡陌。   “不要!”一切发生得太快,杀阡陌玄天伞陡然发出万丈光芒,化作一柄利剑刺穿了师傅的胸膛,而师傅迅速的回手一剑,同样刺穿了杀阡陌的腹部。二人急速往下面悬崖坠了下去。   花千骨吓得魂飞魄散之际根本就来不急再多想任何事情,二话不说就跟着也跳了下去。   这冰崖虽然高耸入云,却还不至于下落了这半天还不到底。花千骨在半空中心急如焚,却见周遭云层不断向上升去。身子开始变得越来越暖和,冰雪渐渐消失不见,眼前逐渐有了绿意。   待落到底时,天已然全黑,圆月高挂当空,周围变作一片青山绿水,犹如人间仙境。   花千骨拔出断念剑,往手上用力一割,血流如注。可是周围景色依旧没有改变,心中更加慌乱,不再去管这周围是真实还是幻境,只想赶快找到白子画。   拔腿狂奔起来,一面高声大喊着:“师傅——师傅——”四下惊起一阵鸟兽,却始终没瞧见白子画或者是杀阡陌的身影。   她转了半天,知道自己迷路了,御剑使劲往上飞,可是圆月当空,哪里有半点风霜冰雪。   糟了,和师傅走散了!   花千骨静下心来想观微找找师傅在哪,可是似乎被什么屏蔽掉了,什么都看不见。   她在半空中飞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湖泊,月光清辉下犹如水晶一般。湖中开满了荷花,几只仙鹤低低的贴着水面飞行。   突然听到一阵水花声,花千骨低头一看愣住了,一个妖冶的长发女子从水底钻了出来,在月光下打开双臂,顿时天地间的颜色全部都集在了她一人的身上。   花千骨再定睛一看,惊讶的捂嘴了嘴巴。那女子睫毛幽长浓密,如同一层幔纱,遮住犹若黑珍珠一样闪闪发光的眸子。白得透明的肌肤上布满细碎的鱼鳞,臂上的鱼鳍犹若舞动的蝶翅,薄薄脆脆,晶亮剔透,似乎一碰即碎。女子仰天对月长啸,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却是花千骨此生所听到过的优美动听的极致,瞬间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被穿通了一样。   水花四溅,女子从水中鱼跃而起,圆月映衬下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她的身体下方,居然不折不扣是一条鱼尾。   “美,美人鱼!”   花千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犹若银丝一般向自己激射而来的水注告诉她一切都不是幻觉。   美人鱼的身影飞快在空中幻化成无数多个,手中挥舞着巨型三刃的海神叉向她攻了过来。   花千骨发现自己的五行术不知道为何竟然使不出来,似乎这个虚幻的空间整个都布满了结界。   “你就是蓝雨澜风?你居然……”居然是条美人鱼!   “是啊。”蓝雨澜风笑望着她,声音空灵梦幻得不像话。   “是不是和你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你叫花千骨是吧,白子画的徒弟?早就有听云翳他们说起过你,不过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哦!”   蓝雨澜风擅长的是幻术,法术什么的并不厉害。花千骨的剑法突飞猛进,勉强和她打个平手,望着周围一张张相同的脸,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她。   心头越来越焦急不安,也不知道师傅怎么样了。虽然知道杀阡陌不可能在这,刚刚看见的一定是幻象,只是蓝雨澜风为了分开她和师傅的把戏罢了,但是难免还是分心错乱。   “我师傅呢?”   “你师傅?大概被春秋不败他们收进神农鼎去了吧,现在说不定已经化成飞灰了。几人之中我道行最浅,所以就被派来负责对付你咯!”   “你胡说!”花千骨顿时慌了手脚,她师傅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抓住。她明知道蓝雨澜风故意扰乱她心智,可是心中还是忍不住隐隐害怕担忧起来。   糖宝一早就醒了过来,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只是无论如何在花千骨耳边狂呼乱叫,又抓又咬,从她坠入幻境的那一刻起,就一切都听不到了。他们好像被隔绝在两个世界一样。糖宝见她在幻象中越陷越深,跳不出来,便知道要大事不妙。   花千骨咬咬牙,心想我只要制住了你,就不信破不了这幻境!   说着断念剑出,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攻了过去,剑谱上的剑招被她演绎得出神入化。   狠咬嘴唇,强自镇定,目光烁亮,大脑逐渐清明,很快便看穿了蓝雨澜风的真身。飞剑瞬间斩碎她的幻影,划过她的臂弯,刮下好几片鳞片来。蓝雨澜风一受伤,顿时西北部的天空竟然开始出现塌陷,露出昏黄混沌的一块。   蓝雨澜风越战越吃力,心道这小丫头竟然如此厉害,靠,云翳你小子又诓我!   花千骨伸出手去想点她穴道,无奈她身子滑得跟泥鳅一样,绕着她缠绕旋转,鱼尾狠狠的从后面打在她背上。   花千骨忍住剧痛,反手一剑正要刺去,却看见眼前的人突然变作了白子画。心下一惊,虽明知道那是迷惑人的幻象,剑还是不由自主硬生生停了下来。   蓝雨澜风趁着她一恍神,手肘处突然长出一根细长的绿色染满剧毒的鱼刺,直往她胸前刺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待花千骨反应过来,从天边已飞掠而下一个人挡在了自己面前。虽然有真气护身,鱼刺还是扎了一点点进前面人的身体里面,顿时黑色的血便流了出来。   “师傅!”   花千骨整个吓傻了,慌忙扶住眼前身形不稳的白衣男子。   蓝雨澜风哈哈大笑起来,幻化回原本模样:“真是太有趣了,你明知道我这个白子画是假的,居然还是下不了手!”   “师傅!师傅!”花千骨望着地上男子的脸越发苍白无血色,慌忙出手点了他周身几大穴道,颤抖着掏出回清丹手忙脚乱的喂给他吃。   “别白费心机了,那不是普通的毒,是由神农鼎炼制出来的,没有任何解药。妖魔神仙,没有一个人逃得过。就算是他白子画,也无济于事。”   看着眼前的人周身的银光在逐渐减弱,花千骨知道她所言不假。   蓝雨澜风的海神叉直指着她:“起来啊,替你师傅报仇。”   花千骨早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看不到了,俯下身去,用力的替白子画吸起毒来。   蓝雨澜风皱起眉头:“你傻了么?我说那是神农鼎的毒你没听见么?还是你想跟你师傅一起死?”   花千骨嘴唇颤抖着,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的直愣愣盯着白子画,好像疯了一般,面上表情叫蓝雨澜风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师傅的,师傅,你快起来啊!   蓝雨澜风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其实只想杀白子画的,你……罢了,反正你也活不成了。”   长叉一挥,便往花千骨劈了下去,花千骨只顾着替白子画吸毒,不闪也不避。   却听到“乓”的一下,清音一发,蓝雨澜风的长叉被弹了开去。   一人从西北部天空的破损处飞临而入,白衣翩然,竟然又是白子画。   “小骨!”白子画见花千骨此刻正抱着一个细小精致的银瓶喝着什么,嘴角鲜血直涌,一甩袖子将瓶子打翻在地。   这幻境是蓝雨澜风用神农鼎炼化而出,他虽心能感应到她,却久久找不到入口进来,急得也是方寸大乱。   花千骨掉了手中银瓶,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他,怎么又有一个师傅?   白子画从未见过她如此呆滞绝望的眼神,心头一疼,扶住她身子。   花千骨伸手摸摸他的脸,再伸手去摸脚边中了毒的那个白子画,却已然碎做点点光晕。   “师……师傅……”她呢喃两声,猛的喷出一口黑血来,摊倒在她怀里。   她以为他死了,她以为她把他给害死了!   白子画运功又要替她吸毒。   花千骨慌忙的摇头,用力挣脱他的怀抱。   “不可以!师傅!这是神农鼎的毒!你化解不了的!”   白子画哪管这许多,二话不说将她抓了回来,点了穴道,手指轻点她眉心,将她的毒尽数吸了出来。仅凭她的道行,再迟疑个半刻,小命怕就保不住了。   蓝雨澜风暗不做声的站在一旁,等得就是这个时刻。   趁着白子画分身乏术,陡然间将幻境抽回,顿时周围时空混沌模糊犹如糨糊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   “糟了!”糖宝大叫不妙,看着周围的树木星辰花鸟湖泊全部犹如折纸一样变成了平面的被一个巨大的青铜鼎吸了进去。   “骨头妈妈撑住啊,我去搬救兵。”说着拼着命的摆脱了引力和束缚,只来得及化作一道绿色的光,向外面的冰雪飞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而白子画抱着花千骨二人则一起被吸入神农鼎之中。   蓝雨澜风在冰上鱼尾一甩,身子妖冶的扭动着。   “白子画,虽然我的幻术对你毫无作用,不过却困得住你的小徒弟。上次你夺走盘古斧,却急着赶去太白山没有杀我放了我走,就是你最大的失误。我知道这世上没人能制得住你长留上仙,不过你身中剧毒又被困在鼎中,我剧毒一时三刻毒不死你,三味真火也能烧死你,就不信你不化作飞灰!”   花千骨只觉得腑脏灼烧剧痛难忍,四肢被周围的空气拉扯着像要断裂。四周围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片又一片耀眼刺目的红色和热浪席卷而来。巨大的压力挤压着她几乎不能呼吸,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撕裂,似要被压成粉碎。   “师傅!”   她无比慌乱的四处摸索。师傅不会出事的!师傅不会出事的!这一切都是幻境!   突然一团银光伴随着清风扑面而来。一双温暖而熟悉的臂膀将她拉扯到怀中。   “师傅!”花千骨快要哭出来,努力的向那银光靠拢。紧紧的抱住他死也不肯放开。   白子画仍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只是苍白得有些吓人。   一面运功压制身体里的毒,一面环住花千骨,保护她丝毫不受神农鼎的炼化所伤。   花千骨知道他们情况危机,被关在神农鼎内,师傅还代她中了剧毒。若再拖下去两人都要化做灰烬了。   “师傅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花千骨声音颤抖,恨不得立刻就死在当场,只要别再让师傅受这些罪过。   白子画摇头,紧紧的将蜷缩在一团的小小她抱在怀里。烈焰焚身,他的银色光护越来越小,毒也逐渐侵蚀他的仙身,他也不知道还能撑得住几时。   “师傅大劫已至,怪不得你。只是若不是太过清高自负,带你前来,你也不会被我拖累。你将全身真气凝聚丹田,为师助你出鼎。”   “我不要!我不要!”花千骨使劲挣扎起来,拼了命的胡乱踢打。她知道师傅想全力一击舍身救她。她才不要,她才不要!大不了就死在这鼎里!   “小骨!”白子画用力抱住她,身子因内外剧烈的疼痛而微微开始有些颤抖。   “听师傅的话!”这神农鼎乃是神物,若再拖上个一时半刻,他内力尽失,就真的什么办法都没了!   花千骨在他的护罩下依旧感觉到如此窒息和痛苦,可见师傅有多难受。她想绕到他身后抱住他替他多挡住一些灼烧,却被他牢牢禁锢。用最后一点力量,企图给她支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感觉到白子画所有的力量在往自己身上凝集,然后白子画慢慢放开了手,花千骨缓缓向上升去,而他却渐渐往火焰的更深处下沉。花千骨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身上的光华却越来越盛,直往上飞去。   她就那样看着白子画离自己越来越远,孩子一样拼命挣扎哭喊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师傅死在一起!”   白子画身子一震,轻叹一声。双掌合拢,犹如端坐莲台,准备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了神农鼎,并与其同化,以防止妖神出世。   花千骨眼看着白子画身体散做颗粒状,幻化成千万道光束。   无法承受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身体瞬间变成玻璃一般透明,再一眨眼又变回原样。俯仰之间,眉间出现一枚奇怪的印记,瞳孔瞬间变成了紫色,里面一层又一层,环环反顾,森罗万象。   白子画大骇,见她飞速朝自己飞来,双手合拢环抱,自己撕裂的身体又一点点重整拼合,生命力也一点点回流。   “你竟然是……”白子画受不住的又一口鲜血喷出。   却突然间二人流星般嘭的从神农鼎里冲天而出。蓝雨澜风口吐鲜血的连连退了几步。大惊失色的看着从鼎中强制突出的二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白子画明明已经中了这么严重的毒!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功力!   花千骨跪在冰雪之上,从身后抱住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悲戚到可以把人心击个粉碎。蓝雨澜风两耳轰鸣作响,鲜血直流,身子无力的瘫软下去。连白子画也不由胸口一痛。   “小骨!”白子画看着她如此悲伤绝望的模样,用尽力气大喝一声。   花千骨呆住了,光芒消失,瞬间回复成本来模样。   “师傅!师傅!你没死?”   “我没死……”白子画无力的摇摇头,怪不得自己算不出她的命数,罢了罢了。   花千骨想对他笑一笑,可是面目的肌肉早吓得僵硬了,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了。只是紧握着他的双手,不停的颤抖着。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自己就失去他了,他让自己怎么办?!   “小心!”白子画用力的拉开她,蓝雨澜风的海神叉瞬间击破冰面。   “师傅!”花千骨见白子画口里不断有鲜血流出来,那乌红的颜色,刺痛得她快要流出泪来。   “你以为你们出得了神农鼎就跑得了了么?”   蓝雨澜风不断进攻,花千骨御起断念仓促应战,手依旧还不住的颤抖着,心停留在差点失去他的恐慌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风雪越下越大,蓝雨澜风不时钻入冰里,在冰中游动竟然跟在水中一样来去自如。   花千骨挂心着白子画,见周围又出现了许多跟刚刚一样漂浮在半空中的白衣女子,白子画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御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见白子画越来越危险,伤口越来越多,花千骨什么也顾不上了,迎着蓝雨澜风的海神叉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抓住三叉两边的利刃,中间长的已直抵自己眉间。满手是血,手上的鲜血顺着钢叉流下,叉开始被腐蚀变成绿色。   花千骨大喝一声,用起所有内力,硬生生把叉头掰断。   蓝雨澜风心头一惊,迅速钻进了冰里。却见花千骨手疾眼快,寻着声音,把叉子用力往冰壁里刺了进去。   一声惨叫,冰面裂开,蓝雨澜风被的尾巴被她牢牢定在了冰上,疼痛难忍,左右扭动着。   花千骨连忙回身扶起白子画,御剑从那些水母妖化的女子攻击中突围而出。   也不知道飞了多远,到处都是茫茫冰原,一眼看不见尽头,花千骨完全迷失了方向。一波又一波的妖魔涌出来。花千骨经不住他们的车轮战,还要护着白子画早已是精疲力竭。   再无力御剑飞行了,只能藏匿在峡谷中,负着白子画的身子一点点往前艰难的步行。   白子画伏在她背上,血一口接着一口的往外喷,好像怎么吐也吐不完似的。   花千骨的背襟和领口全都被染红了,也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师傅!你撑住啊!师傅……”花千骨颤抖着哭喊得嗓子都沙哑了,小小的她才过了白子画一半的高度,艰难的背着他往前走,几乎算得上是爬行了。   看着白雪上一滴又一滴的血,她心痛得快要窒息了。不知道走了多远,白子画已完全陷入昏迷当中。   花千骨脚一滑,二人从雪坡上滚了下去。花千骨头晕眼花踉跄的爬起来,跑过去紧紧的抱住白子画的身子,拼命的往他身体里输着内力。   “师傅!师傅!你醒过来啊!”花千骨的手触摸着他冰凉的脸,仿佛死尸一样。   白子画迷蒙中闻到面前的血腥味,抓住花千骨的手放到了嘴里。   花千骨反应过来。   “血?要血是么?”花千骨把伤口放到白子画唇边,用力挤压,鲜血一滴又一滴的流进他口中。      第58章 生死与共      白子画只觉得喉头一热,身体恢复了一点点知觉。用力的睁开眼睛,见到花千骨惊喜若狂的看着他。   “小骨?”   “师傅!师傅!你撑住啊!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回长留山!我们回绝情殿!”花千骨紧咬牙关,用力的背他起身。   白子画抬头只望见漫天的风雪,如此瘦小的身躯,怎么负得动自己。   “小骨……”他用力想自己站起来,却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去。   花千骨一步一个脚印跋涉在风雪中,没有真气防护,眉毛头发全部都冻住了,睫毛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师傅!师傅!你不要睡!你跟我说说话!我们马上就到长留山了,一回去小骨就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好不好。我们吃热腾腾的芦荟罗汉斋?不然就吃清蒸鲈鱼,苦煎鹅掌汤?不对,师傅是吃素的,那我们吃莲子粥和芙蓉豆花好不好?师傅,师傅!小骨跟你保证,回去之后小骨再也不偷懒了,每天早起早睡,认真练剑,认真修行。不给你惹麻烦,也不惹师伯生气。师傅你上次说陪我回家的,你还没看过小骨头家的小木房子是什么样子……师傅,你跟我说话啊,回去之后小骨认真学下棋,以后每天陪你下。还有师傅,我把你书房你最喜欢的水晶砚台给打碎了,后来那个是我求了墨仙好久,他又重新照样子做的,师傅你起来骂我啊……”   花千骨一面辛苦的走,一面带着哭腔低述,不断抽泣,可是哭不出泪水。她不要,她不要世界那么安静。她好害怕,好害怕师傅就这样再也没有声音了。   “小骨……”白子画虚弱的睁开眼睛,又咳了一口血出来,“放我下来,你赶快走!”   “我不要!小骨死也不会丢下师傅的!”都是因为她,师傅才会中毒的!   白子画拼着命的用力推开她,自己跌倒在雪地上。花千骨慌忙的扶他起来:“师傅你没事吧?”想到什么,又拔出剑往腕上动脉上用力一割,鲜血滚滚涌出,悉数喂进白子画嘴里。   白子画无力推拒,花千骨的血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暂时抑制住他的毒性。   “我看你们这次还能往哪里跑!”   蓝雨澜风出现在对面冰崖上,尾巴上的伤口只经过粗略处理,还不时渗出血来。   花千骨手握断念,将白子画护在身后,忆及师傅交给她的镜花水月,只需剑招,不需要用到什么内力。将蓝雨澜风和那些白色妖魔的攻击一波一波阻拦在外。   其间蓝雨澜风不断的妄图用幻象迷惑她。无奈花千骨铁了心一般,绝望中反而越发沉着冷静,竟叫她丝毫没有可趁之机。   可是花千骨浑身伤痕越来越多,也快要支持不住了。蓝雨澜风尾巴一扫,无数冰凌直向她射去。花千骨一一用剑打飞,踉跄退了几步,却被人在身后扶住,抬起头来一看,却是面无血色的白子画。两人双目对望,心下皆是一片释然。   突然天空一阵绿光划过。   “骨头妈妈!我来救你来了!”糖宝在花千骨头上安全着路,形成一阵烁亮的光壁,将她和白子画二人都包裹其中。   同时周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十多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在风雪中分外扎眼。   “你们是何人?”蓝雨澜风心头一惊,这周围阵法密布,天罗地网,他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为首的绿衣女子身材高大,淡淡扫她一眼。   “阁主之命,速将那二人带走。其他妖魔,格杀勿论。”说着单手一挥,身后十多名黑衣人,立刻以诡异的身形和步伐,不到片刻便将众多女妖斩杀,而且皆是单手捏碎下颚,一击毙命。   蓝雨澜风妄图使用摄魂术,心念至处,却发现这十多个人就像是没有大脑的死人一般,半点思想的波动起伏都寻不着。   蓝雨澜风知道遇上敌手,再加上自己也受伤不轻,只好走为上计。   绿衣女子见她身子一溜便往冰里遁走,大声喝道:“想跑哪那么容易,神农鼎给我留下!”大脚使劲一跺,顿时冰面开始强烈的震动。她上前几步,手往冰上一叉便是一个窟窿,再抽出来时,正掐着蓝雨澜风的脖子把她硬从冰里拽了出来。   蓝雨澜风被她拿住,犹如缺水的鱼儿在干旱的陆地上拼命扭动挣扎,鱼尾在空中狂甩。   绿衣女子厉声道:“你是要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掏了你的心肺?”   蓝雨澜风连连求饶,把神农鼎从墟鼎中拿了出来,往空中用力抛去。   待绿衣女子拿到手中,她早已从冰中遁去。绿衣女子也不再追,走到花千骨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我什么事也没有,可是我师傅……”   花千骨看着她半天,只觉得眼熟,这才想起是异朽阁那名负责接待的女子。她又怎么会赶来救自己呢?她说阁主,这么说是异朽君让他们来的?这也对,糖宝本就是异朽阁的灵虫,这救兵应该是它请来的。   “谢谢姐姐及时相救……”   绿衣女子淡淡瞟她一眼:“不用说谢谢,异朽阁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到时自然会向你讨要报酬。”   花千骨使劲点头握住她的双手:“求你救救我师傅,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绿衣女子看了一眼又已陷入昏睡的白子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神农鼎炼的毒药,神仙也难救。   待花千骨悠悠转醒之时,惊异的发现居然已回到绝情殿自己的房间之中。   难道,这也是幻觉么?   “师傅——”她一坐而起,环顾四周。   “千骨!你醒了!”轻水正端了一碗药进来,激动的把碗随手一放,扑到她身上,“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捏了捏她的脸:“你……真是轻水?”   “我是啊!我是轻水!”轻水紧覆住她双手,眼泪直在眼眶边打转,“你受伤不轻,尊上特别批准我上绝情殿来照顾你!”   “师傅?我师傅呢?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回来之后就没见他,好像是闭关去了。只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   “怎么可能?他伤那么重!”   “什么伤?尊上受伤了么?没有啊?他一切都好好的,只说你们去救人,虽然人救回来了,神农鼎也夺回来了,但是你受了重伤,真气耗尽。”   花千骨愣住了,师傅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还有异朽阁的人到哪里去了?是谁把他们送回来的?难道说师傅的毒已经全解了?   “糖宝呢?糖宝到哪去了?”莫非太久没见,一回来就去落十一那了?   轻水茫然的摇摇头:“从你们回来就一直没见过它。”   花千骨震住了:“糖宝不见了?!那我们怎么回来的?”   “你当时候昏迷不醒,尊上把你抱回来的,然后差人叫了我过来料理你的伤势,然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他看起来怎么样?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么?”   “就面色有些苍白,其他没什么了。千骨你们这次出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轻水一脸焦急的看着她。   花千骨心里七上八下,到底师傅的毒解了没解呢?难道异朽阁已经把师傅治好了,却把糖宝带走了作为救人的代价?不会的,不会的!   “我去找师傅!”   花千骨拔腿往外跑,不顾轻水在身后的呼喊。来到后山白子画闭关的塔前,却怎么也进不去。   “师傅——”她焦急的在外面喊。   “什么事?”白子画平淡无波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好像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   花千骨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你的毒……”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回,回师傅,弟子已经没大碍了,可是师傅……”那么厉害的毒怎么可能说没事就没事了呢?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花千骨在门口走来走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师傅,我们怎么回来的,糖宝又到哪去了?”   “糖宝在异朽阁,过些日子就回来,你别担心,好好养伤。还有两个月就是仙剑大会了。”   花千骨心里又是一惊,为什么这次要她参加,往年不是都不参加的么?上次仙剑大会的惨败她一直还记忆犹新。   “是,弟子定不辱师命……只是师傅,你没有跟师伯和大家说你中毒的事么?”   “不用了,免得他们担心。你快回去吧,没事就不要过来了。”   花千骨踌躇良久,心里始终不踏实,可是又没有办法,只得躬身拜退。   她的伤没有大碍,毒素早已尽数被白子画吸出,不过都是些皮肉伤。多调理调理,吃点仙丹玉露,恢复的非常快。   中间落十一、朔风、朽木清流等人来看过她几次。世尊和儒尊将她叫去问话,她也只得将师傅中毒之事瞒了下来,只说师傅正在闭关。   摩严和笙箫默等人皆知道白子画的功力,自然是不信他会受何损伤。   只是白子画这一眨眼闭关已半个多月了,花千骨不管是送去什么饭菜什么丹药他都不吃。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她跪在塔前低声唤他。   “师傅——你怎么样了?我可不可以进去看你一眼?”   “不用,你回去吧。”依旧是白子画清冷的声音传来。   花千骨不依,跪在塔前苦苦央求。心想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跪在这里陪着你。   清晨,门终于开了。白子画推门而出,依旧是美得不染尘埃,只是面上更多了一层冰霜。   花千骨听到响动睁开眼,抬头看见他差点喜极而泣。伸出手便紧紧环抱住了他的双腿。   “师傅,我好担心你……”   白子画蹲下身子,抚了抚她的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走吧,咱们回去。”   “恩!”花千骨用力的点头,站起身子。恭顺的跟在他身后,太好了,师傅真的没事,她总算放心了。      第59章 情意败露      可是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的结束,糖宝一直没有回来,也联络不到它,给东方写信,他也一直没回。落十一急得快要疯掉,只差没亲自冲到异朽阁去把糖宝给抢回来。师傅很少再跟她一起吃饭,也不下绝情殿,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在静室里。   仙剑大会日渐临近,众人都或忙着筹备或加紧练功。花千骨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无时无刻不挂心着白子画,无奈他却似乎有心避开她,根本连面都很难见到。   一天夜里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茶盏摔碎的声音,她疑是自己的错觉,又似乎是从师傅房间里传来。左思右想不放心,还是披衣起来看看。   行到师傅门外,见里面黑着灯,徘徊半天不敢进去。最近师傅对自己分外严厉,尤其不喜欢自己老是去打扰他。   在门外站了半晌,听到里面全无动静,转身便打算悄悄离开,行了几步,突然听见一阵玻璃碎片在地上的轻微拖刮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寂静的夜里她听在耳里已是格外刺耳。她心头一惊,停住不动。片刻后,又听一声轻微的咳嗽,极是细小隐忍,但是瞬间便崩断了她已紧到极致的神经。   转头便往师傅卧房跑去,二话不说,一脚便把房门给踹了开来。   “你……”白子画见房门突然大开,花千骨呆立在门边傻傻的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惊异和惶恐。他一只手奋力的撑起身子来,一只手捂住嘴,可是不断涌出的鲜血瞬间便把他洁白的袖袍染红了。   “师傅!”花千骨扑到他面前,将他从床边杯盏的碎片中扶起。内力与真气滚滚不断的输入他的身体。   “你……你又咳血了……”花千骨话音里带着颤抖。探出手去替他把脉,竟然虚弱成这个样子,功力也没剩下几成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毒不可能那么轻易便解得开的,师傅这样拼命强撑着,仙力一日比一日弱,总有一天会死的。   “师傅……”花千骨扶他在床上躺下,慌忙的从怀中掏出块白绢擦拭掉他唇边的血迹。他的生命,他的功力,他的仙气也源源不断的随着血液而流失。月色中,面色比纸还要苍白。   白子画知道也瞒不了她多久,能多拖上一日算一日。   “我没事,小骨,你回去吧。”   花千骨跪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师傅!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么?”   白子画不想骗她,轻轻摇了摇头:“毒已入骨,无药可救。”   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不死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用神农鼎炼制出解药呢?”   白子画还是摇头:“来不及了……”光中毒也就罢了,之后被吸入鼎中,毒早已经炼化入他身体的每一寸。他将会慢慢失去仙身,然后化作飞灰。所能够做的,不过是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被毒性所控,堕入魔道,还有尽量将这个日子推迟罢了。   “我不信!我不信!”花千骨紧紧抓着他的手拼命的摇头,看了看满地的血,突然反应道:“对了!我的血!师傅我的血!”师傅之前就是喝了她的血就会好很多的!   花千骨抓起地上的碎片便往手腕上用力割去。   鲜血涌出,白子画只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心神便失去了控制。身体中突然涌动的贪婪和肌饿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走开!”白子画低声呵斥,猛的将她手臂推离。他又岂能靠吸食自己徒儿的血苟且续命?   “师傅!”花千骨不依不饶的将手臂伸到他面前,“你若不喝就一直让它这样流干好了。”   “你……”白子画一时气结。   “小骨的血很多,师傅你喝吧没关系,只要可以救得了师傅,小骨什么都愿意做!”   一滴滴血滴到白子画脸上,映衬着苍白的脸颇有几分绮丽凄美。白子画在那样浓郁的化不开的腥香下,头脑阵阵晕沉。终于抵不住的将唇覆上了花千骨的手腕,眼前除了一片猩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花千骨感觉到师傅两片薄唇停留在自己腕间,身子犹如被一股电流击穿,两腿酥麻,身子一阵颤抖。跪在地上,全身无力的依靠在榻上。   许久之后再看白子画已静静睡去,花千骨抽离了手臂,只觉得伤口被他吸吮的地方火辣辣的,那种感觉却又不是疼痛。   随意扯了布条胡乱裹上伤口,然后开始清理地上,并替白子画换下了被血沾染的被褥和白衫。   这才起身回自己房间,因为失血过多,脚步稍微有些踉跄。   第二日第三日仍未见师傅从房里出来,第四日她约摸着血的效用应该过了,夜里来到白子画门前还没等开口,就听白子画的声音冷冷传来。   “回去!”   “师傅,可是毒……”   “不用了,我说回去听见没有!”   花千骨从未听见过白子画如此严厉的语气,心下惧意更甚。转身想回,却又怕他毒发起来呕血不断。心想就算违抗师命也不能不管,便又想推门而入。   却不料一道银光弹来,正中花千骨的膝盖,花千骨吃痛猛的便跪了下去。   “为师说的什么?你全当没听见是不是?”   花千骨心下委屈酸涩,磕头拜道:“弟子遵命。”然后退了下去。   翌日,一碗血红的莲子羹放在白子画门前,是花千骨合着自己鲜血熬的。可是整整一天,一动不动。   第二天又重新换了一碗鲜血熬的银耳粥,同样白子画动也不动。   第三天又换了一碗红枣汤,还是一点没碰过。   第四天第五天……   到第六天花千骨去收碗顺便又把吃的放在他门口时。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白子画形容憔悴,双目赤红,一手掐在她脖子上把她提到了自己面前。花千骨第一次瞧见白子画的眼中居然隐隐有怒火闪现。   她声音颤抖的努力把碗端到他面前:“师傅,吃点东西……”   白子画无力的放开禁锢她的手,踉跄退了两步。清高如他,看破生死,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一再喝她的血呢?她又何苦逼自己?   花千骨扑通一下跪倒在他脚下,轻扯他的袍子,低声哀求:“师傅,不要抛下小骨,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小骨怎么办?求求你,小骨的血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少了一点小骨也不会死。只求师傅能多撑一日是一日,小骨一定会想到办法救师傅的!”   白子画心头一疼,看着她,一时竟没了主张。自己从来都是生死自由,淡然行事,却什么时候多了她这么一个牵绊。茫然间有了心结,毒气内外腐蚀,不由得添了几丝魔性。   花千骨被他伸手一提站了起来,右手任凭他高高抬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腕一阵吃痛,她才惊异的发现,白子画的牙已刺穿了自己的皮肤,鲜血随之跃然涌出。   花千骨脚顿时一软,身子却及时被白子画托住。   全身都已经僵硬,唯一有知觉的只有腕上与白子画唇齿相接的地方。从那里蔓延而出的熊熊火焰,分别向上向下席卷开来,烧得她浑身火热滚烫。   拼命的咬住下唇,制止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血液似乎以被他吸食为荣,争先恐后的奔涌而出。无语伦比的酥麻和幸福感惊涛骇浪般涌来。此刻的她哪怕是被师傅嚼碎了全部吃掉也心甘情愿。   白子画喝了她的血五秒不到,便立刻放开,瞬间点了她止血的穴道。   可是对于她来说却仿佛几个世纪那么长,红浪翻天,海市山岚,本来就颤巍巍的世界终于在这么片刻的欲生欲死中,迎来一场华丽的倾覆。   白子画头也不回的步入房间内,然后关上了门。   花千骨抬起右手看了看上面那个深深的牙印,无力的靠在了墙上。   “千骨,你捡这么多黄芪、当归、党参、川芎做什么?这些药材是为产后出血的妇女坐月子补血用的。”   医药阁的刘叁不解的看着她。   “哦,我上次受了点伤,失血过多,现在还没好,想在仙剑大会前好好补补。”花千骨一脸的窘迫。   “这样啊,对了,顶楼西边最上面抽屉里有一棵千年的养气人参,是前不久崂山掌门来拜谢时顺便带过来的,你一块拿去吃了吧。”   “谢谢。”花千骨微笑着跟他点点头。   出了医药阁,她去厨房拿食材。糖宝不在,师傅又身中剧毒,她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倾斜乱了方向。   突然身后有人拍她,转头一看是朔风。   “马上要仙剑大会了,准备得怎么样?”朔风一面帮她把米面装进袋子里一面问。   “恩,还行。”   “伤都好了吧?”   “好了。”   “我怎么觉得你气色不太对?”   “没有啊,呵呵,我们好像还从没比试过呢,不知道这一次碰不碰得上。到时候要是输给我,你可不要太难为情哦!”   朔风见她露出顽皮的笑容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花千骨回到绝情殿把一切东西都弄好,去找师傅,发现他已到后山闭关去了。或许是为了避开自己吧,她这么想着心里堵得慌。   那毒那么厉害,师傅的时日不多了,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呢?难道能做的便仅仅是献血而已么?   从怀中掏出那块雪白的绢布来,上面是她年前画的白子画,苦练许久,虽只是他站在露风石俯视群山的一个写意背影,却十分神似。   如今上面,却沾了干掉了的乌红色的斑斑血迹。   花千骨心头一痛,往树下草地上一躺,绢布盖在自己脸上。脑海中不断浮现两人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师傅对她如何关爱呵护,悉心教导,舍身相救,这样的恩情叫她何以为报?   因为太多夜偷偷守在白子画门外,没有合眼,她困乏至极,竟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大风吹起,她面上的绢布刮飞了老远,又一阵大风,绢布飘飘洒洒竟飞下了绝情殿,落入了长留后山之中。   霓漫天依旧在往常的那条溪边练剑,至从从太白山回来之后,她越发勤奋用功了。心里因为花千骨的风头独揽嫉妒得简直快要发狂。   她到底有哪点好了,竟然还能得到如此多人的相助,什么神秘书生,魔界君主,人间帝王。不过就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罢了,个子还没到她胸口高呢!   她知道自己如今差花千骨的不再是一招半式,要想像上次那样侥幸赢她是根本没有可能了,只能拼命在这里练功。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就输给自己,凭什么还可以被尊上收为门下!凭什么可以一年比一年厉害!而自己就真的差她那么多么!   霓漫天挥剑乱砍,水花四溅。突然见天空中飘下一白绢来。一伸手吸了过来,定睛一看。   “这不是尊上么?”   霓漫天从小精通诗画音律,比起花千骨的半路出家来自然是要强上许多倍。看那线条中蕴含的绵绵不尽的浓浓情意,心头不由好笑。再仔细一看,被血迹染掉的角落里竟绣了一个花字,顿时怔住了。   片刻后,又爆发出一阵娇媚动人的笑声来,连鸟兽游鱼都不由得惊起一阵鸡皮疙瘩。   霓漫天没有回贪婪殿而是直接去了绝情殿,醒来的花千骨正心急如焚的到处找那块绢布。   “小师叔,你在找什么呢?”霓漫天停在树上望着她笑。   花千骨心头一紧:“你怎么在这!谁准你上绝情殿的!”   “哎哟,我可是好心,特意来给小师叔送还东西的啊!师叔你找的可是这个?”   霓漫天掏出绢布在空中晃了晃。   花千骨一见瞬间脸色都变了。   “还给我!”   她飞身去夺,却被霓漫天轻巧躲闪开。   “小师叔,你那么凶干什么,我又没说不还给你!”   花千骨牙齿微微打颤:“你想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只是没想到长留山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弟子。”   霓漫天陡然柳眉一竖,声色俱厉:“花千骨!你好大的胆子!尊上也是你可以随便喜欢的么?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枉顾伦常,背德犯上!!”   花千骨只听得一阵轰然作响,大脑瞬间成了一片空白。      第60章 心如磐石      这么多年,她一直紧紧牢记爹爹的一句话:人空虚,是因为堕落,人不快乐,是因为不满足。   跟在白子画身边快要六年了,从自己踏入长留仙山的那一刻起,她就像踏入了世界上最美的水晶宫殿,过去那么多年里一直缠绕她的黑色梦魅,鬼怪妖魔,全部被拒之门外。从那时起,她的生命里便再没有过烦恼忧愁。   朋友是她的雨露,而师傅,便是她的太阳。   她努力,是因为他期望,她微笑,是因为他看着。   师傅便是她人生的所有重心和方向。   这样的日子太过单纯美好,夜里醒来,常常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当一个人的幸福达到极致之时,伴随而来的便是害怕失去的恐惧。   而她的恐惧,莫过于她意识到自己对师傅莫名的情愫之时。   一切都只是懵懵懂懂,她的敏感和聪慧让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可怕后果,还未待那青涩稚嫩的感觉成形,就立刻被她杀死在了襁褓之中。并且潜意识的,停止了自己的生长,她只想永远在师傅的膝下,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听话的孩子。   却仍没想到,朝夕相处,暗地里,自己早就情根深种。   可是她依旧什么也不愿想的努力维持现状,将那份濡慕之情深深封印埋藏。或许不想不问,这样便是一生了。她花千骨永远也不会知道情为何物,也永远不会准许自己知道心里爱的那个人是谁!   可是这一切,她心底深处最私密的一个角落,却在太白山上,那样无情的被紫薰浅夏给戳穿揭破,她所努力铸造维持的世界也开始一点点坍塌下陷。   接下来的近一年时间里,她和师傅海北天南到处游历,可以说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可是那心中巨大的隐忧,却一直让她满怀恐惧。   其间师傅为护她身重剧毒,只能靠吸食她的鲜血续命,更是将她那么多年累积的情感一点点激发出来,叫她想要不去承认不去面对越来越难。   这么多年躬身相伴,她又怎么会不了解白子画?若是真让他知道了自己这龌龊的心思,后果简直无法预想。   可是霓漫天,就这样手握证据,光天化日之下将她最最不堪的事情指控而出。   花千骨仿佛听见了她那么多年快乐生活着的水晶宫殿的坍塌,一片片化作了琉璃泡影,师傅的关爱,朋友的笑脸,一一消失不见。从此她的人生,将面临着怎样的狂风暴雨。   花千骨苦笑一声,突然想起和东方彧卿在一起时,见她再不肯长大后,仿佛堪破一切似的说的一句话——   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做个孩子。   花千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是她错了,不该爱的,只是这刹那间的心动又岂是她能掌控得了?   她只是拼着命的想要隐藏想要挽回罢了。如果真的可以,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她什么也不想要,只求,什么都不要变。   花千骨望着霓漫天,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不再慌乱。   心里震惊和恐惧之外,隐隐还多了一份释怀,毕竟,那份感情越来越重,她埋藏在心底,一个人背着,真的好累,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你想要什么?”花千骨面色苍白,身子单薄得仿如风中飞舞的一片树叶。   霓漫天仰头大笑起来,没想到花千骨这么容易便屈服了。可是一看到她把柄在自己手里依旧强自镇定的样子就来气。   “哟,我说小师叔,你很没诚意呢,我霓漫天是那种敲诈勒索的人么?只是就是看不惯你在我面前这么傲气,爱出风头!说起来若是摩严世尊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勃然大怒逐你出师门的吧?但是若是尊上知道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子对自己怀的是这种心思,又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花千骨心头一痛,窒息得说不出话来,额上汗水开始滴滴滑落。   “你到底想要什么?”   霓漫天恨恨的看着她,美丽的脸分外狰狞:“这是你欠我的,花千骨!我要你跪在地上求我!”   花千骨紧握拳头,就这样面朝着霓漫天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我求你。”   霓漫天愣住了,紧皱眉头俯视着她。然后爆发出一阵清脆的大笑,笑声又尖锐又可怖。   “求我什么?”   花千骨嘴唇微微颤抖:“求你不要告诉我师傅……”   霓漫天绕着走到她身后,一脚踢在她直挺挺的背上:“你不是特有骨气么?想不到也有求我的一天?”   花千骨眼神如定,一动不动。   霓漫天恨死了她那样的表情,明明都已经跪在自己面前了,还那么坚韧和傲然。   “花千骨!”上前两步使劲揪住了她的头发,“你当初那么拼命的跟我争,想做尊上的徒弟,就是因为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跟自己争,今时今日的掌门弟子就是自己!那她和落十一就是师兄妹同辈相称,在一起是理所当然,众人祝福。可是就是因为她横插一脚,自己才和落十一成了师徒。   当初她年纪小,情窦初开,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喜欢他若能朝朝暮暮和他在一起就好了,却没想过这师徒关系会成为她如今最大的阻碍。这才知道当初犯下大错!可是却已无法挽回。每次看着她和落十一,朽木清流,朔风,轻水他们几个把酒言欢,她就嫉妒得快要疯掉。特别是那只破虫子,凭什么落十一对它那么好!   “如果,如果你和那只破虫子从未出现过……”霓漫天一手掐住花千骨的脖子。   花千骨一脸同情的望着她,霓漫天放开手退了两步,仰天大笑起来。   到底谁比谁可怜?她曾以为自己可怜,没想到花千骨比她更可怜。虽然都是师徒,尊上和落十一,那又是完全不同的了,她绝对比自己更加绝望千百万倍。   “要我把这绢布还给你也行,马上就是仙剑大会了,我要你这次乖乖的输给我。”   “我答应你。”花千骨声音冰冷,依旧跪着一动不动。   霓漫天满意的点点头,靠近她妩媚一笑:“记住,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小师叔,而是我的一条狗!”   花千骨怒极,一掌劈了过去,霓漫天笑靥如花躲也不躲。最后一刻掌风还是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霓漫天挥挥手里的绢布,仰天大笑,转身离去。   花千骨气得浑身颤抖,翻掌打在草地上,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吧……   花千骨绝望的把脸埋入双腿,在角落里缩坐成一团。屋子里漆黑一片,也没有掌灯。这个时候,她多想有糖宝在她身边。   拍拍自己的脸,努力跟自己说要坚强一点,师傅身中剧毒,还需要自己照顾。   从地上爬起来,咚咚咚往师傅房间里跑。   “师傅。”她轻轻叫了一声,未待回应便推门而入。白子画毒伤益重,定力自制力都越来越差,对自己的血也渐渐不推拒了。   看到白子画安静的在榻上静坐,面上半点血色都没有,犹如一座完美的冰雕。   花千骨俯近身子,熟练的把手臂伸过去。白子画没有睁开眼睛,鼻尖从她腕上擦过,牙齿轻轻用力一咬,白皙透明、轻薄如纸的肌肤乍然破裂,鲜血犹如盛放的蔷薇,慢慢流出,香气四溢。花千骨虽然闻不到只闻到血腥味,白子画的心却犹如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贪婪的只想要更多。   仍就只吸了几口,立马把她推开了,怕她因为自己失血过多。   “师傅?好些没?”花千骨用袖子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心里难受的不行,一向超凡出尘的师傅,竟为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好多了……”白子画拍拍她的头,发现这些日子她苍白憔悴了很多。   “仙剑大会准备的怎么样了?不要师傅不在身边督促着你就偷懒了。”   花千骨心下猛的一紧,神色不自然的低下头去。   “弟子一直都有乖乖听师傅的话努力练剑。师傅,你毒伤这么重,还要出席大会么?肯定会被师伯师叔他们察觉的。不然,还是不要瞒他们了吧?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白子画摇了摇头:“掌门肯定得出席的,若是我中毒的消息传了出去,仙界必定大乱。此毒无药可解,你师伯他们知道了也是白操心。”   “可是蓝雨澜风也会把这事告诉春秋不败他们的。”   “不会的,异朽阁的人做了手脚,她说不出去的,不然哪那么容易放她走。”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师傅我替你疗伤。”说着又想给他输入真气。   白子画制止住她:“多留着内力到仙剑大会上吧,那么晚了,你回房间好好休息。”   花千骨这才退下。   仙剑大会的日子很快到了,花千骨一早就等在白子画门口。   “小骨,进来吧。”   “是,师傅。”花千骨进去,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夜没睡好的缘故。   见白子画依旧披散着长发,走到他身后拿起梳子。   “师傅我来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   花千骨小小的手挽起他的长发,柔顺如昔,根本用不上什么梳理,不过片刻就绾了个简单漂亮的发髻。   白子画望了望镜中,突然想起第一次她为自己绾发时候的笨手笨脚,不由心头一暖。   “我们走吧!”   “师傅!”花千骨走到他跟前抬起手臂。   “不用了小骨,离毒发还早。”   “我怕师傅撑不住,被师伯他们看出来。”   白子画低头看见她腕上遍布的自己的牙印隐隐有些心疼。   花千骨连忙收回了手,又抬起另外一只:“不然换另外一只吧?”   白子画温柔的牵了她的左手到唇边:“你右手一会儿要御剑。”   仿佛蝴蝶的亲吻一般,冰凉的嘴唇就那样轻柔的贴了上去。花千骨心头一乱,低头不敢看他。每每此时,都是她最难熬的时刻。光是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往他身体里流去这个事实就叫她心跳得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白子画放开她,手轻轻在她腕上抚过,一一消去上面留下的伤痕。   花千骨心里一阵悲哀,若是待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怕是再也不能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无防备的关心和爱护了吧。   她不想要被师傅讨厌,所以,就算死也不能让他知道!   仙剑大会上一切顺利的进行着。高高的台上花千骨站在白子画身边,看见霓漫天得意的仰着头对自己笑,心头犹如千百万只蚂蚁在咬。   这届各门各派参赛人数比往年更多了,打斗十分精彩,花千骨完全无心观战。   因为落十一等做了师傅的人不用再参加比赛。丝毫没有悬念的,拜师组最后进入四强的是花千骨,霓漫天,朔风还有云端。   花千骨本想着若能先和朔风交手,那么输在他手中,再怎么都比霓漫天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朔风对战的是云端,她对战的是霓漫天。   又要输,又要输得不露痕迹,这对于实力已经比霓漫天强上太多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这次最后几场比赛的场地范围大大的拓宽了。可上山下海,可飞天入地。   霓漫天停在半空中,手持双剑,二人相对,各怀心事。花千骨的断念始终没有出过鞘,只是不想这样的比试,侮辱了师傅赠她的佩剑。   你来我往,拳脚相向,她虽再不是当初那个花千骨,却仍难逃脱失败的宿命。   朔风,落十一等人很快便看穿她似乎在顾虑什么,以她今时今日的法力,怎么会还和霓漫天僵持这么久时间。   花千骨心有委屈不甘,望了一眼白子画,知道他想看看自己这么久以来修炼磨砺的成果,可是自己,却不得不让他失望了。   二人越打越激烈,人也越飞越高。霓漫天剑上伸出巨大藤蔓,牢牢将花千骨束缚其中,然后又一层层将二人笼罩其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绿球,掩住众人视线。   “该认输了吧?”霓漫天妖冶的笑,有了上次被她血液毁掉碧落剑的前车之鉴,右手中指刺出一根尖锐的冰凌。花千骨愣了愣,不再躲闪,任凭冰凌穿透腹部。心头一阵悲哀,终究还是和上回一样啊!   霓漫天畅快的笑,这个机会怎能错过,伸出手去,连在她身上拍了几掌,瞬间便震断她几根筋脉。   看花千骨哼也不哼,咬牙硬扛,不由来气。   “真没想到,你对尊上,竟然用情如此之深,我都要感动死了……”霓漫天说话全用密语传音,说着又是一道冰凌插入。   “好听话的一条狗啊,好久没有人能逗得我这么开心了。你说我接下来应该叫你做些什么呢?那只成天缠着我师傅的臭虫子,我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呢?”   花千骨一听身子一震,仰起头来怒视着她。   霓漫天在她威严凌厉的眼神下心底不由一虚,气急败坏的第三根冰凌往她腹部刺去。却被花千骨瞬间击得粉碎。   霓漫天隐隐心里有了一丝害怕:“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手里!”   花千骨只是用那样深不见底的眼神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从来都没杀过人。   这里这么高,外面有屏护,下面的人看不到,就算是霓漫天死了,她也可以把她伪装成打斗中她的错手失误。就算要处罚她,她也认了,只要可以除掉这个人。不然今后,只会受她无休止的要挟和逼迫,永远都不会有结束。她太了解霓漫天这个人了……   花千骨眼中突然涌现出滚滚杀意,只手便往霓漫天胸口的心肺掏去,顺带欲毁了她的墟鼎。   ——她最重要的秘密,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却就在她手马上要穿透的那一刻,远处一阵巨大的光波破蔓袭来,重重的打在她胸口上。花千骨老大口鲜血猛然喷出,从天上重重的摔到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还未待她和众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白色身影已飘然掠到她面前。   花千骨仓促的抬头:“师……”   重重一巴掌打在脸上,花千骨飞出几丈远,又吐出一口血来。   “师傅……”她用力挣扎爬起,惶恐的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全场几千人全都傻眼了,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更离奇的是从未见过白子画发那么大脾气,当场打了自己的徒弟。   霓漫天背上全是冷汗,腿微微颤抖着。她也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若不是尊上出手及时,自己差一点点就死在花千骨手上了。   白子画看着跪在地上吓得拼命发抖的徒儿,唇无血色,面如铁青,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一甩袖子,转身御风而去,直接回了绝情殿。   花千骨的整个脸迅速的红肿起来,嘴角带着血丝。眼睛里空白一片,全无神采。轻水慌忙跑过去抱着她使劲摇晃,她却痴痴傻傻半点反应都没有。   “师傅……”仿佛又陡然醒过来般,不顾众人阻拦,飞快的往绝情殿飞去。   霓漫天难掩欣喜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这样魁首就一定是自己的了,可以把尊上气成这个样子,花千骨有的受了,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只是……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底依旧是一阵胆寒。刚刚那个样子眼神的花千骨,实在是太可怕了。   “师傅,我错了,师傅,我错了,师傅,我错了……”   花千骨跪在白子画的门口,痴傻狂乱的使劲磕头,认一句错,对着冰冷的地上使劲磕一个,很快额头便血肉模糊,再加上腹上穿通的冰凌,满地上都是她流的血。   白子画在房间里情绪和内力皆不受控制的澎湃翻腾,他端起茶杯,拼命压制住自己的颤抖。茶水没喂到嘴边,杯子便被他一掌捏成粉碎。   他白子画教的好徒弟啊!小小一个仙剑大会,竟然也可以为了取胜不择手段,对自己的同门弟子动杀机,下手又凶狠又歹毒。   自己多年栽培,倾心教导,原来教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孽障东西!   几百年了,他也没有动过如此肝火,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自己若真是改不她的性格和命数,将来让她为祸苍生,还不如现在就亲手杀了。   她尽得自己真传,假以时日,自己一死,又有何人拦得住她?   想到这他手已开始微微发抖,手心火辣滚烫。刚刚那么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他自己又如何好受?   百年来他都未曾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候,看来毒是侵蚀的越来越严重,他几乎快失了仙身了。   花千骨依旧在外面疯了一般哭着求着,他面如冰霜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花千骨嗓子都喊哑了,瘦小的身子在暴雨的冲淋中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却依旧一个头一个头的磕着,只是速度越来越慢。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她便在门前磕了一天一夜。几次昏死在雨里,醒来爬起又继续磕。只求师傅能够原谅她。   血顺着雨水流得整个院落都是,千年不败的桃花树,一夜之间全部都枯死。   一直到笙箫默上绝情殿来找白子画,看到昏迷在雨里的花千骨连忙把她救进屋内,那扇门也没有再开过一下。      第61章 受制于人      笙箫默银箫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推门而入。不去看榻上正在静坐的白子画,往椅子上一靠,自顾喝起茶来。   “怎么,受伤了?”白子画虽然隐藏的很好,可是出手救霓漫天的时候还是露出了马脚。别人就算没看出来,又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   白子画点点头:“先别跟师兄说。”   “没大碍吧?”   白子画不说话,笙箫默皱起眉来。   “什么伤?”   “神农鼎的毒。”   笙箫默一声轻叹:“你尽快把掌门交接的事处理好,有什么遗言到时再给我说吧。”   说着便起身离开,面上竟没有丝毫悲伤和担忧的表情。   一直到走出门去,白子画终于似是不经心的淡然开口:“你把小骨弄哪去了?”   笙箫默嘴角一丝戏谑的笑,哼哼一声:“我怕她再在这磕下去,血水把整个绝情殿都淹了,死了不要紧,毁了那些珍稀花草可真是罪过。就把她随便拖进冰室里去了,血冻住了也就流不出来了,也省得在这门口碍你的眼。”   白子画手指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笙箫默转头看他:“师傅以前总说,我们三个师兄弟里,你看起来最随性淡然,其实是最有原则最固执的一个,看来一点也没错。”   走了几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过头来说:“不过我就不相信你就真的那么大公无私,心里没有一点护短了。你若真觉得千骨是那种人,大可将她交给大师兄让戒律堂处置,妄图杀害同门这可是死罪。那么多年朝夕相处,又只有这一个弟子,我知道你多少有点舍不得,要是你为难的话,我帮你把她带下去交给师兄如何?”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白子画冷道。   笙箫默耸耸肩,眼角满是笑意的走了。   笙箫默前脚刚下绝情殿,白子画后脚就往冰室赶了过去。   花千骨浑身的雨水血水全部冻住了,面色苍白,嘴唇发青,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白子画心头隐有怒火,这个笙箫默,那么多年总是跟在他身后添乱,什么都要拿来玩。   轻轻一把抱起她来,一面往外走,一面真气源源不断的往她体内输入。在冰室里冻凝住的鲜血又重新开始往外渗。白子画飞快点了穴道替她止了血,扶她回榻上,想也不想的便撕开了她的衣襟替她包扎腹部和额头上的伤。不想抬头看她的脸,因为不喜欢心里那种隐隐心疼的感觉。   他本就无情无欲,更何况花千骨幼童的身体根本半点都没发育,因此也毫不避讳。再说这绝情殿也再没第三个人可以帮手,他转过头飞快摸索着给她换下了湿衣。   胸口隐隐有火焰和肌饿感焦灼着他,空气中弥漫着对身中剧毒的他充满了诱惑力的腥香,剧毒在他身体里翻江倒海,充满了对她鲜红血液的渴望。   如果说一开始吸食她的血是为了续命的话,长久下来,他早已上瘾。每次见她,便只能拼命抑制自己内心中的那种想要吸血的感觉。那种欲望是他无比陌生的,慌乱中又带点无措,只能尽力避开她。她却一再把自己放进盘中亲自送到他口边,叫他想要不吃都难。   “师傅,我错了……”榻上的人闭着眼睛,痛苦的皱着眉头在梦中呓语呢喃,苍白的脸上全是因疼痛而流出的汗水,一方面又冷得身体直哆嗦。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把她搂进怀里,真气更多的往她身体里输入进去。   那么多年朝夕相处,他怎么会不了解这个孩子。可就是因为期望太高,所以才更加叫他一时难以接受吧。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身中剧毒叫他不管是定力还是忍耐力都越来越差,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被她给气糊涂了。心下根本就来不急多想,便狠狠一巴掌下去。   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不冷静的时候,是太在乎这个孩子了么?情绪理智全都让她牵着走,才让自己很多事情都看不分明?   白子画心头隐隐有怒火,却不是在气她,而是在恼自己。更恼自己的是身中剧毒后凭空多了这些不明不白的情绪。他头一次无法驾驭,竟失控到那样的场面。   或许自己,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再在长留山呆下去,这一日比一日多的魔性,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花千骨幼小的身子在他怀中瑟瑟抖着,他拼命忽略心底涌起的怜惜和心疼,怪自己是不是有点责罚的太重了。   他本不是信命之人,所以当初收了花千骨。接下来的这些年,并不是对自己的教导有多大信心,而是对她自己有信心。这孩子坚强、聪慧、勇敢又有毅力,完全有能力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而他要做的就是正确的引导。   但是始终,她凶煞的命格注定了不但屡屡危及自身还要祸国殃民。若是生为平常女子也便罢了,如今身怀异能,若是走上邪路,为祸苍生,他会毫不犹豫的大义灭亲。   待花千骨醒来已是几个时辰之后了,白子画一直婴孩一样把她抱在怀里,纷繁复杂的想了许多事情。   花千骨一睁眼见他,绝望中是道不尽的欣喜。   “师傅,原谅我,不要不理小骨……”花千骨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襟,头深深埋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白子画心头一软,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你为何比试时下如此重手?为师教你法术不是要你用来杀人的!”而只是希望她能在今后没有他的崎岖的道路上多保护自己。   花千骨一听师傅肯听自己解释了,便知师傅气已消了大半,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只是这原因,又如何能够让他知道。   “对不起,师傅,徒儿一时求胜心切才会……弟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请师傅原谅……”   白子画严厉的看着她:“你道你师傅是瞎子么?才会看不出你一开始比斗中的不停退让?却又最后为何突然决定痛下杀手?这背后究竟是什么隐情你给我交代清楚!”   “我,我……”花千骨背上冷汗直冒。   “弟子错了,是弟子一时糊涂,请师傅责罚,就是不要不理我!”   白子画心头又是一阵火起,不是气她妄动杀机,只是气她的不信任,不肯说实话。   “这么多年了,你做菜连杀只鸡都下不了手,会因为一场赢定了的比赛暗算同门么?”   “师傅……”花千骨跪在榻上叩倒在他面前。他想怎么责罚都可以,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如果让师傅知道一切的话就真的完了。   “你……”白子画看着从来都乖巧懂事从未忤逆过他的花千骨心头一阵火起。毒性直往上冲,他身子摇晃微微摇晃了几下被花千骨慌忙扶住。   “师傅你的毒!”花千骨连忙撸起袖子。白子画一把推开她,她已经失血太多了。正转身要走,却被花千骨使劲拦腰抱住。   “师傅,弟子求你,生气归生气,先把毒压下去,一会你想怎么惩罚我都没关系!”   白子画挣脱不开,只觉得头脑越来越重,眼前一片猩红。   血,他只想要血……   转过身看着花千骨,眼睛突然变得漆黑如墨,那种黑犹如空洞,没有任何光彩,一切光线似乎都会被吸下去。   花千骨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面前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变得陌生无比,她放开手,有些恐慌的想往后退。   可是未待她来得及任何动作,身子已腾空而起,向白子画倾去。   “师傅!”花千骨只来得及一声惊呼,然后右耳及肩其间的颈项被白子画一口咬住,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底,顿时被消了音。   世界瞬间寂灭……   花千骨无力的仰着头喘息,随着血液同时流失的还有周遭的空气。整个酥软的身子被白子画牢牢托在手心,就像一根小草一样,轻轻一折便会断掉。   神农鼎之毒无药可医,就算是仙人也是不过多时全身僵硬,犹如石雕,最后化为飞灰。白子画却硬凭着问鼎天下的能力和花千骨的血硬撑了两个多月。刚刚救霓漫天之后又不断给花千骨输入真气,毒气更加攻心。硬挺到现在,却是终于被毒性所掠,此刻完全失去了意识。   血液的香气似乎逐渐渗透她透明白皙的肌肤,颈动脉比腕间更粗,血更美味更容易吸食。如纸般轻薄娇嫩的皮肤,轻易便被他的牙刺破,再一使劲直接扎入血管。血就那样汹涌的流入唇齿之间,腥香甘甜,胜过人世间一切美酒佳酿。   花千骨感受着他的鼻息轻轻的喷在自己耳边,脸轻轻贴着她的脸,唇齿在颈项旁吸吮啃咬,疼痛中却又带着让人无法想象的舒软。身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没办法做半点挣扎,更无法想象那个犹如爱人般俯身在她颈边的会是她的师傅。   魂魄都战栗的奇怪的麻痒从心底深处像洪水般涌出,占据了身体所有地方,甚至连发尖都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花千骨紧咬住下唇,以免发出莫名的叫声和呻吟声,可是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断的从她身体里随着血液喷薄而出。她轻微的喘息,再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感受到一贯冰冷的师傅身上火热的温度。   她希望如同平日一样师傅能够很快便停下来,可是白子画仿佛喝上了瘾一般,始终抱住她不放,似乎要把她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吸干。   花千骨因为失血过多头脑越来越晕沉……好吧,如果这就是师傅的惩罚的话,她心甘情愿。意识越来越模糊,手慢慢从白子画背上耷拉下去,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在自己房间里。她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以为刚刚一切都是在做梦,一照镜子,脖子上居然真的多了两个吸血的齿印。齿印周围是因吸吮而多出来的淡红色血块,犹如吻痕。   桌子上放了一碗药汤,看来是师傅亲自下厨煎的。   她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睡了应该至少也有三四天,师傅一定用了很多名贵药材,废损很多内力给她疗伤。自己尚未得道,光有仙身,只是长生不老,却依然容易损伤。   “师傅……”她痴痴呢喃了一句,这么多年来,除了群仙宴上那一笑,她从来没见过师傅有过其他任何表情。不管是她做错事的时候还是他们遇到危险的,师傅哪怕眼神中会表现出一些情绪,表情都一直从容淡定,冰冷中至有一番高不可侵。可是居然会被这次自己气到亲自动手打她,可见到底有多生气,对她失望的有多彻底。   她心头一酸,委屈得快要掉下泪来。她真的不是想故意欺瞒他,也不是想要伤害谁,她只是不想让谁知道那件事罢了。   如今趁乱假装失手杀掉霓漫天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当时二人身处法术屏护中,周围的人不可能看得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傅与自己朝夕相处,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杀意才出手的。   现在要杀霓漫天更加不可能了,长留山戒备如此森严,怎么可能杀了人而不被人怀疑和发现。而只要霓漫天一日不除,就算拿回了绢布也无济于事。她只要随便开口说了,不论别人最后信不信,只要传到师傅耳朵里,她就完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么?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就算师傅认为自己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杀害同门,无论如何,就算死,也绝对不能让霓漫天把这件事说出去。大不了,就跟她同归于尽吧!   花千骨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推开门便想要出去。不知道师傅的毒怎么样,要是恢复意识之后发现自己居然完全不受控制的吸了她的血,他心底一定非常不好受吧?可是这不能怪他明明都是自己的错啊!只要可以为他解毒,哪怕毁天灭地,哪怕要她把自己煮烂了剁碎了熬成汤给他喝她都心甘情愿。   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照进来,刺得花千骨睁不开眼睛,身子摇晃了一下便往前一头栽倒,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   抬头一看,却竟然是东方彧卿,肩膀上还趴着糖宝。   一时间心头的彷徨无措还有伤心委屈全部爆发了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东方彧卿眉头深锁,看着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憔悴深陷的眼窝,心里一阵紧抽。轻叹一口气,牢牢将她抱住。   “骨头妈妈,我们回来了……”糖宝也紧贴着她的脸来回蹭着。   花千骨用力挤出笑容,激动得手有些颤抖:“你到哪去了,我还以为你不要妈妈了。”   糖宝使劲在她脸上亲着:“我去找爸爸,想办法给尊上解毒。”   “那找着了么?”花千骨激动的看着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半天也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子,抚摸着她的小脸心疼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花千骨鼻子一酸,握住东方彧卿的手无端的感受到温暖与信任,终于忍不住和盘托出:“我的绢布被霓漫天抢去了,她威胁我,我仙剑大会上便想动手杀她,可是被师傅发现了……”   “什么绢布?什么事情严重到会让你受她胁迫,甚至想要至她于死地?”东方彧卿看着她问,锐利的眼神仿佛早已堪破了一切。   “因为,因为她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花千骨低下头不敢看他。   东方彧卿眯起眼睛,发出一阵似笑非笑的声音:“秘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是秘密。”   花千骨震了一下,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突然间觉得东方彧卿很陌生又很熟悉。   “如果你是这件事没办法解决的话,我可以帮你。”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魔幻般的温柔诡异。   花千骨慢慢放开他的手退了几步,眼神慢慢平复下来,苦苦笑了一下。   “好吧,说吧,你想要什么代价,只要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东方彧卿仰天笑了起来,笑容依旧暖如三月春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花千骨无奈的摇了摇头:“太白山的时候就隐隐有些察觉了,可是又不太敢相信。后来师傅中毒,我和他身处绝境之中糖宝又找了异朽阁的人来救我们,心里便有些确定了。”   东方彧卿脸对脸,深深的俯视着她:“你不怕我?”   花千骨苦笑一声:“我怕你做什么?你一次又一次的帮我救我,对我这么好。”   东方彧卿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什么时候都是聪明又伶俐,就是一遇到白子画的事情就全都乱套了。”      第62章 有口难言(上)      花千骨望着东方彧卿,心里一阵苦笑:“其实我早该猜到了,普通的一介书生,怎么会知晓这么多事,懂得这么多奇门异术呢!”   东方彧卿摸摸她的发髻,温柔道:“你怪我瞒着你么?”   花千骨摇摇头:“你有你的原因吧,不管身份是什么,你就是你,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东方彧卿满目笑意:“我最喜欢骨头这点了,所以身份揭穿不揭穿从来都不担心。”   花千骨转头凶神恶煞的对着糖宝使劲掐:“可是你这臭虫子居然也敢跟着他瞒我那么久就不可原谅!”   “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爸爸救我……”糖宝连忙躲到东方彧卿脖子后面。   东方彧卿呵呵笑着,他多想能够就这么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啊,只可惜当初的一时心软没有带她走,如今便再也来不急了。   他看过太多人间故事,通晓太多古今哀愁,博识智广因此也豁达通透。极少有什么结解不开,更没有什么事放不下。可是骨头就真的好像他身体里的一根骨头一样,一出点什么事就扯着他的心肝儿疼。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大斗篷,带着长舌头的面具,跟只大蝙蝠一样,把我吓个够呛,后来又扮成迂腐的笨书生来糊弄我!”   东方彧卿哈哈大笑:“你呢,拿一篮坟地里挖的野生萝卜给我,后来在河里洗澡被我看见……”   花千骨脸一红,气鼓鼓道:“原来你是故意的!”   东方彧卿坏笑:“因为看了你的身子,所以要对你负责。作为补偿,帮你夺回神器,替你分忧解愁,照顾你、守着你一辈子。”   花千骨身子一震,低下头去:“你这代价太大了,异朽阁这笔生意可是做亏本了。”   东方彧卿轻叹一声,眼中一丝阴影掠过:“不过现在我也只能在霓漫天的事上帮到你,白子画的毒,我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没有用……”   花千骨愣了愣,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狠狠一痛。若是连异朽君都这样说了,那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东方彧卿看她瞬间垮掉的神色,深深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扯开话题。   “你是想让霓漫天保住这个秘密不要说出去,还是直接杀了她解决个干净?”东方彧卿开口,好像跟说今天我们到哪里哪里吃饭那么轻松自然。   花千骨怔了怔,突然想到白子画的话:我教你法术不是让你用来杀人的。   “如果能不杀她就可以保住秘密当然是最好,可是她怎么可能会不说呢!”霓漫天本就罪不至死,当时自己出手也是因为实在是迫于无奈。就好像要保护小鸡的母鸡一样,一想到她今后可能会给自己身边爱的人所造成的伤害,她就变得没办法控制自己。   东方彧卿笑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么?天下的人我管不住,天下人是舌头可都是归我管的。那条舌头敢不听话,我就——”   东方彧卿从怀里掏出一把像蛇一样的金色小刀来:“割了它!”   花千骨睁大眼睛:“你不会真的要把她舌头割了让她变成哑巴吧?”对于霓漫天来说,如果舌头被割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算她不能说话了,她还能写啊,能比划啊,还可以通过传音啊!”还说自己多聪明,明明就笨死了。   东方彧卿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我会处理的简单干净的。”   花千骨陡然安心下来,这么多天了,她就没有一刻踏实过,被别人捏住把柄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对了,你是怎么进到长留山又上到绝情殿来的啊?”花千骨这才反应过来,要是让师傅看见……   “我跟尊上说了我送糖宝回来。”   “啊?你跟我师傅很熟么?”   “不熟,也就是救下你们之后聊过几句。然后他带了你回长留山,糖宝跟我留在异朽阁。”   “那他现在人在哪?”   看着花千骨一脸担忧的样子,东方彧卿心里莫名其妙一股酸涩:“他被你鲜血喂的饱饱的,现在应该在闭关调息吧。你把这个药吃了,补一下身子,我先出去一下。”   花千骨接过他递来的药丸吞进肚里:“你去哪啊?”   “帮你解决掉那个秘密。”   东方彧卿闪身出门,立刻消失了身影。   “诶!小心世尊啊!”   花千骨无奈的端起桌上师傅煎的药,一面喝一面和糖宝解释最近发生的事情。   霓漫天正在贪婪殿自己的房间内看着世尊因为她仙剑大会获得魁首而奖励的两本秘籍。一想到花千骨从今往后都得乖乖听自己使唤她就无比兴奋。   突然间感觉身后有人。   “谁?”她慌忙转身。   怎么可能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贪婪殿又进了自己房间都丝毫不被察觉!   嘴未待合上,立刻一个什么东西窜进了喉咙里,凉凉的,顺着喉管滑入。她的身子瞬间便不能动了。      第63章 有口难言(下)      “你是……你是东方彧卿!”霓漫天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人,正是太白山上突然出现,帮花千骨退了旷野天,夺回神器的那个玉面书生。   莫非……莫非花千骨让他来杀自己了?!   霓漫天厉声道:“你敢动我!仙剑大会上她想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把绢布和一份书信施了法术藏起来,若是我死了,那信自会飞到世尊和尊上的手上!”   东方彧卿看着她温柔的笑,可那笑容在霓漫天眼中却如同魔鬼一样。她就奇怪了,到底花千骨到哪里认识这么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乖,张开嘴!”   霓漫天圆睁着眼睛,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嘴真的在不受控制的慢慢张开。   “恩,对,真乖,舌头伸出来。”东方彧卿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金蛇小刀来。   霓漫天惊恐万分的努力想要摇头,可惜身体除了他命令的部位,其他的一动也不能动,半点法术也使不出来。   不要!不要!那个男人到底想对她做什么?难道是不想她说出去便要割了她的舌头!他以为这样自己便不会说了?   花千骨,算你狠!我霓漫天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正当霓漫天害怕的闭上眼睛时,东方彧卿用刀割破自己中指,然后用沾血的手指轻触了一下她的舌头上。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甜味直往上冲,身体里的每个部位都甜到酸软。   可是怎么会有人的血是这么甜的?连空气中都充满了一股甜腻的香味,不光味觉,连大脑都似乎跟着被麻痹了。   东方彧卿手在空中结了几个印,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一行行金色好像经文一样的文字,幻影一般从他嘴里飞出,往霓漫天的额头上钻进去。   “你对我干了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师傅!!!师祖!!救我!!”霓漫天慌乱的大喊起来,无奈周围已全部布下了结界。   “绢布你放在哪的?”   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可是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在桌上的那个首饰盒里。”   东方彧卿转身去取了出来,看着霓漫天气得牙痒痒。   “告诉我,你不会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说出花千骨的秘密。”霓漫天看着东方彧卿诡异的笑容,魔幻的声音,身子瑟瑟发抖,第一次发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人,如果说世尊,轩辕朗他们给人的压迫感的话,这个人的身上就充满了一种神秘奇幻的控制力,叫人不由自主在他的声音中,在他的眼神中,在他的微笑中,沉沦下陷,然后把从身体到灵魂,全部心甘情愿的奉献给他。   “我,我不会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说出花千骨的秘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那声音如此陌生,简直不是自己的。   “你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今天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   “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今,今天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霓漫天拼命的咬住下唇,可是话语依旧破碎的从喉管里发出。每一个说出的字,都变作金色的文字漂浮在空中,然后往东方彧卿取出的一张白绢上贴了上去。   “恩,真乖!”东方彧卿手指轻触了她的额头,把那些密语封在了她脑子里,然后印上了一个红色血印,转眼所有东西就消失了。   又将白绢装进一个布囊中笑道:“你也盖个章?”   霓漫天看着自己手不受控制的往金色刀刃上划过,然后印在了布囊上。   东方彧卿满意的点点头:“好了,契约结成,那我告辞了。”   东方彧卿走了两步又回转身子,一脸温柔无害的看着她道:“我家小骨头身上的伤是你害的吧?怎么能够这样呢,同门之间要相亲相爱,你可不要欺负我家小骨头哦!”说着扬手往霓漫天下巴上轻轻一敲,霓漫天嘴里翻江倒海,整个下颚都失去知觉,舌头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鉴于我不打女人,这次就小惩大诫吧,千万不要让我知道有下次!”东方彧卿转身走了,过了好一会儿,霓漫天的身子总算能动了。慌乱的跑去找落十一,可是落十一听说糖宝回来了,早往绝情殿奔去了。世尊正在书房处理事务,霓漫天对他指手画脚说了半天,发现竟然只要是意图说花千骨和东方彧卿的事全部舌头都不听自己的指挥,也根本没有办法写出来或者其他。连她的味觉都整整丧失了一个月才又重新恢复。   东方彧卿回去,把绢布交还给花千骨的时候她激动的都快跳起来了。   “你是怎么拿回来的?”   东方彧卿跟她大概的说了一下,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怪不得师傅说蓝雨澜风不可能说出去,原来那时候绿衣姐姐动了手脚。我总算放心了,谢谢,谢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想要什么代价,还有上次救了我和师傅,只要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东方彧卿紧紧皱起眉头:“我知道要你跟我走,你肯定不肯。”   花千骨点点头:“我要陪在师傅身边。”   “他已经时日不多了。”   “所以我更要多陪着他,能撑过一日就是一日。”   “你这又是何苦,他终有一天会死的!”   花千骨淡淡微笑的低下头去:“我已经想开了,师傅说死生皆为虚妄,修道之人更不应该执着于生死,所以也用不着伤心难过。做仙也好,做人也好,做鬼也好,怎样都不重要,我只要永远陪着他便是了。”   东方彧卿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黯然神色,有些时候,知道太多,看得太通透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好的没学到,这固执和牛脾气倒是跟你师傅一模一样。我知道,他若死了,你便也活不成了。生死在你眼里,就跟种萝卜一样简单,不过是挖个坑埋了就没事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糖宝怎么办?我怎么办?”   花千骨一时愣住了,她懂了自己对师傅的情感,便也微微懂了东方彧卿对她的情感。   东方彧卿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走了几圈,似乎显得有几分烦乱。   最后还是抓着她双臂,俯视着她郑重说道:“白子画的毒并不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但是只有一个办法——”      第64章 命悬一线      花千骨的双眼犹如夜空中被瞬间点亮的星子,瞬间便有了生气。   “什么办法?”   东方彧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女娲石。”   花千骨知道女娲石的医愈能力世上无所能及,更有复活再生的神奇作用,怔怔的看着他似是有一些不懂:“可是女娲石已经碎了啊?”   “上古神物里封印着妖神巨大的妖力,要是可以毁,众仙早毁了。女娲石只是散做碎片,但是依旧存在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花千骨狂喜的拉住他的手:“那太好了,师父总算是有救了。”   东方彧卿摇摇头,眉头深锁:“你难道想把碎成千万片的石头一点点找回来么?等你没找到十分之一,你师父早就不在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希望的亮光,瞬间又被熄灭了。   “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东方彧卿不敢直视花千骨殷切的眼神,仿佛话一出口就等于给她指了一条通向地狱的不归路。可是若救不了白子画,她定是生无可恋。   妖神总归是要出世的,早和晚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给小骨一个机会,她能救回白子画,亦能扭转乾坤还有自己的命运也说不定。   “十六件神器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既相生又相克,如果找到其中几件,另外几件的位置通过异术就能够找到。若能一下子找齐十五件神器,女娲石自会完整归位。”   花千骨点点头:“所以春秋不败他们才不慌不忙的一件一件收集神器对吧?”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所以,你明白我在担心什么了么?”   “你担心我执意要找那十五件神器,然后用女娲石来给师父解毒。虽然目的不同,但是其实和春秋不败他们做的事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因为把所有的神器聚集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有不慎,可能封印就会解开,妖神就会出世。”   东方彧卿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决心已下,扳正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你要知道你师父一向以天下苍生为重,哪怕仙身殒化,也是绝不会让你聚齐神器,有机会让妖神出世的。”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花千骨的眼神是和外貌不相称的理智和坚决,知道了师父的毒有办法解,她那么久以来慌乱而绝望在空中飘飘摇摇的心一下子就沉稳下来,犹如有了定海神针。   “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神器,不让妖神出世。”   “可是现在东皇钟在长白山,崆峒印在天山,玄天伞在杀阡陌那,勾栏玉又下落不明。其他包括神农鼎等十一件神器全都在你师父墟鼎里头,你以为你有办法拿得到么?”   “一定有办法的!”事关师父的性命,她无论如何都会拿到手!   东方彧卿又是一声长叹,眼神悲哀的望着她:“其实我知道,就算我告诉你,只要神器聚齐,妖神就会出世,苍生涂炭,只要为了救白子画,你也会去做的对吧?”   花千骨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吧。但是我会好好想一想。”   “你打算怎么办?长白山还有崆峒印那我可以帮你拿到手,手中有了神器,勾栏玉的位置我就可以找出来,但是就是不知道玄天伞杀阡陌肯不肯给你。”   花千骨又摇了摇头:“不能把你牵扯进来,此事干系重大,如果被仙界发现,绝对死罪难逃。”看到东方彧卿担忧的面庞,紧接着一笑,“再说异朽阁也不能老做亏本买卖,我已经欠了你两次了,你再帮我,我还不起债可就真得出去当卖花姑娘了。你放心吧,我会有办法的,太白山不都过来了么,你要相信我的实力,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从秘密被揭穿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只当一个孩子了。   东方彧卿微微点头,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今后她一个人所要走的,该是怎样一条艰险的道路啊。   “我也要抱!”糖宝突然从旁边睡觉的盒子里爬出来横插一脚。花千骨和东方彧卿二人相视一笑。   东方彧卿毕竟是客,第二天便离开了长留山。花千骨一直送他了很远很远,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此后命途多舛,以后再想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白子画一直几天后才闭关出来,见到花千骨好像那天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或者他当时失了心神,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花千骨心里隐隐有庆幸又微微有些失落。   一切仍同往常一样,只是发生了仙剑大会上那样的事,两人不知不觉间疏离不少。白子画毒伤越来越重,性格叫人越来越捉摸不定。知道花千骨性格执拗,为什么要杀霓漫天的事定不肯说便也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追究。   但还是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对花千骨教导是不是做的不够。俗话说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只能尽最后的力量好好管教,切不能让她因为一时心念之差走上邪路。   于是对花千骨很少再有和颜悦色的时候,总是严厉而冰冷。虽然过去他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但是那种遥不可及,和现在这种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花千骨再不能像二人一起在人间行走时那样每天跟在他身后,更别说亲近和撒娇。整个人便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很少在他面前说多余的话更很少笑。态度总是恭谨小心又毕恭毕敬,就像在世尊摩严面前一样。只是每每站在他面前,就感觉脖子热辣辣的像火在烧。   每天在思量的都是如何拿到神器替他解毒,在轻水他们面前也经常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子画再也不与她同桌吃饭,只是每日服食大量的药。花千骨还是跟以前一样做一整桌子饭菜,香的甜的,荤的素的,可是都味同嚼蜡。   她心里酸涩,可是这些事情都没有时间去想去在乎,不管师父怎么对她,她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替师父解毒。大口的扒饭,拼命的逼自己吃许多补血的食物和药物。   白子画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可是只要还有一点意识在,就无论如何也再不肯喝她的血。可是一旦意识全无,便再也无法压制,就算深夜里也会悄无声息的寻着血的香味,走到她床边,在她还在睡着的时候,对着脖子一口咬下去,将她从梦中吓醒。   那种血液被从身体里吸食而出的感觉是非常奇怪的,痛苦中又带着酥软和甜蜜。感受着师父湿热的鼻息喷在耳边,唇齿在自己颈间吸吮游走,她除了轻轻喘息便什么也不会做了。   只有这个时候她离白子画最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体中散发的冰冷和寒气。想要温暖他,却半分也不敢越矩,只是僵硬的任由他吸血。等到估计吸食的量足够延缓他的毒性了,便会点他的穴道让他昏睡过去,然后送回房间。   她必须要让自己好好的,健壮的,这样才有充分的血液可能帮师父撑得更久,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拿到全部的神器。   因为有糖宝这个资料库,经过一个月的收集资料和整理策划,她基本上已经准备完全,再过些日子便准备动手,因为一件神器丢失,整个仙界就肯定会有所察觉,提高警惕。所以她必须一击即中,一口气拿到所有神器。   这时候,长留山迎来了仙剑大会后的沐剑节。   沐剑节,顾名思义,是长留山两年一度举行的祭剑大典。所有弟子,会按照仪式将自己的剑在三生池水里进行洗涤,除垢去污,使剑犹如人身一样脱去秽气,更具灵性。   这个节日虽没有仙剑大会的规模,却比其更加盛大和热闹。因为仪式后会举行各种活动,有竞技类的有益智类的也有游戏类的,都是娱乐为主,没有打打杀杀。夜里海面上会燃起一堆堆篝火,夜空中会飘满一盏盏五光十色的花灯,有各种各样的节目和表演。欢声笑语,曼舞轻歌。   例如竞技类的节目有御剑射箭,即踩着飞剑在天上飞,然后把一个又一个星星一样的光球拉开弓射下来,射得越多的奖励越多。花千骨上次参加就每一箭射出,在空中盘旋追逐着,串糖葫芦一样串了一箭杆的星星。   还有一些在空中蹴鞠,在海底寻宝捉鱼,回答桃吉等老学究的提出问题的游戏。有些无聊有些有趣,不过是让拼命修习法术的大家能够有个机会休息放松,多亲近动物和自然,早日接近所谓的天人合一。   白子画的面色已经苍白到不正常,越来越像一座冰雕,不靠法术很难遮掩,所以大会从头到尾一直没有露过面。   花千骨也不想去,想留在绝情殿陪他,却又经不住糖宝打滚耍赖,也不好拒绝轻水的邀约,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没想到二人刚下到长留殿,就碰到霓漫天。   花千骨这么久以来都尽量避开她,师父已经误会她了,她不能再跟她起什么冲突。   霓漫天见到她气得肠子都绿了。   “花千骨,你……你……你……”想要提到东方彧卿和那件事却是半点都说不出来,舌头完全不听她的指挥。   “我,我,我……我什么?”花千骨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霓漫天气急败坏的一跺脚:“算你狠!花千骨,你给我记住了!!这些我总有一天会千百倍的全部还给你!!”   花千骨看着她气汹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一口气。这个梁子,看来是越结越深了。      第65章 惊天一吻      朔风漂浮在空中,足尖轻点一盏透明的花灯,随意披散的发在夜空里飘飞,略显凌乱。黑巾蒙面,仍然只露出一双叫人摸不透的眼睛。   他安静的从高处俯视着下面的花千骨,他不是擅长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也不太好听,所以这些年早已习惯默默的看着她,哪怕众人一起对酒高歌时他也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不近不远的距离,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这次回长留山她明显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似乎总是避着众人,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时不时的发呆走神。   他不懂,这世上有太多事他都不懂,所以他一直努力去学去观察。他以前一直觉得花千骨像水晶一样,简单到就连他都能一眼看透。可是现在这块水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忧郁的水雾,叫他怎么都看不清楚。   “糖宝跟我去玩吧?我们去海底看表演好不好?”落十一一脸无害的微笑。   “呃……”糖宝调过头看看面色苍白的花千骨,它想多陪陪骨头,这些天她都累坏了。   花千骨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然后笑着跟糖宝挥挥手:“去吧,玩得开心点,我有些累了一会早点回去就不等你了。”   望着落十一远去的背影,花千骨微微皱起眉来,同样的温文儒雅,但是落十一就如一块久经打磨的玉,稳重圆滑,和云隐身上的温柔随和,东方彧卿身上透出的狡猾,笙箫默身上的慵懒又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他总是很小心的隐藏自己的锋芒和个性,也不知道是怕戳伤了别人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除了在糖宝面前会展现出完全不一样的一面来,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成熟内敛,是个让人放得下心依靠和倚仗的人。做事永远完美无可挑剔,就连世尊也总是信任的把长留大大小小的事交予他去做。这样的男人霓漫天会喜欢上是很自然的事情,花千骨却隐隐有些忧心。   轻水拉着她四处转悠,一面不时的跟她提起轩辕朗。但是花千骨毕竟和他接触的时间太短,轻水的很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   例如轩辕朗喜欢什么,平时都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   花千骨羡慕轻水提起轩辕朗那种毫不掩饰的幸福的笑容,不像她需要埋藏的越深越好。   周围到处都一片欢声笑语,平时修炼太苦,压抑太久的弟子们都在尽情戏耍。花千骨觉得大脑里嗡嗡一片,吵得头晕。便跟轻水说要随便走走,轻水道她大伤未愈,再三叮嘱,终于放她离开。   花千骨御剑飞出长留山几里远的海面上停下来,因为今天节日,所以长留山附近百余里都可以自由来去。   她觉得胸口闷着疼,身子没来由的虚脱无力。特意穿上的高领,遮住脖子上消了又有,有了又消的残留几个齿印。她现在连低层次的疗伤的法术都使不出来了,血液快速的流失,也泻尽了她的内力和真气。   每次师父吸她血时她都心疼的难受,然后收集神器的决心便更加坚定了,她不要师父变成这个样子,只要可以给他解毒就算死她也在所不惜。   圆月很大一个的倒映在海上,她如履平地的站在月影中间,沐一身月光清辉。   突然一盏花灯漂浮树叶一样飘落下来,花千骨伸出手接住,抬头一看是朔风。不经意间的哀伤和脆弱叫他给看见了,不由得微微有些窘迫。连忙有话没话的问道:“你怎么在这?不跟大伙一块去玩?轻水跟我说,有个新入门没多久的弟子跟你表白了,长留山好不容易过个节你不陪陪人家,又一个人到处瞎转悠。”   朔风随便往海面上一躺,水面波纹荡漾,粼粼闪闪,却半点没有沾湿他的衣裳。   “为什么?”   花千骨苍白无力的笑,她现在可没他那功力,只能勉强在水面上站着不落下去。   “你不是没拒绝人家么?现在整个长留山都知道她是你的小女朋友啦?轻水每天都在我耳边唠叨说那个女子如何如何的温柔漂亮。”   朔风一点也不关心看着月亮:“我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花千骨一头黑线:“你不喜欢她?”   朔风奇怪的看着她:“喜欢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   花千骨无可奈何了,最后却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永远不要知道那是最好。”   朔风见她神色又凝重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夜明珠状的东西,圆圆的,发着光,就是底下多了两只透明的蹼,大大的黑色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滚滚鱼!”花千骨惊异的跑过去,对着圆圆的很有弹性的鱼头戳来戳去。滚滚鱼和糖宝一样是小妖精不是鱼,但是一般都生活在水面上,可以自由在水面上滑行,就好像球在水面滚来滚去,饿了就沉到水底吃些小鱼小虾。   朔风在它身上施了点小法术,它就不能再沉到水底了。然后在海面上皮球一样拍了拍,可以弹老高老高。   朔风一撒手,滚滚鱼就飞快的在水面滑行前进,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海面上顿时出现一道银色的扭扭曲曲的水线。   “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节日里,常常有这种抓滚滚鱼的游戏,有时候是许多许多只看谁抓的多,有的时候是众人争抢一只。   滚滚鱼非常机灵,跑的极快,而且滑溜溜的,如果不用法术极难抓住。   朔风望着她道:“比不比?”   花千骨撸起袖子,他们还从未比试过,那这次就比比抓滚滚鱼吧!说着一溜烟就从海面滑出了老远,划破脚下水面的圆月。朔风看她有了几分精神,眼中微微有了笑意。也立马跟上,和她争抢起来。两人你追我赶,推来挤去,玩的不亦乐乎。   此刻白子画正站在绝情殿高高的露风台上俯视周下。这个他守护了百年多的仙山此刻整个灯火通明,花灯万盏,充满了笑声与勃勃生机。而他却如殿上那些桃花树一般正慢慢凋谢枯萎。   这些日子,他除了毒发时候,便是昼夜不眠的在写书,或者说,在写遗书。他知道自己对于长留山对于整个仙界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责任仍未尽完。   当初师父传位给他之时曾说:“子画在,可保长留千年基业,可守仙界百年平安。”   可是他还是让师父失望了,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甚至还要靠小骨的血才能苟延残喘。   当初收小骨为徒时他还有与天一搏的傲气,现在却只能听天由命。尽量将那个时间将后推迟,然后呕心沥血将推算到的将来会发生的事还有对策一一记录下来,以助长留和仙界度过一个个难关。   他以为他早已一切皆空,心无挂碍。可是越到这个时候,他这才发现内心还慈悲着世人,挂心着长留山,更放不下这唯一的徒弟。   很轻易的便能一眼望到遥远海面上的花千骨,正在和朔风一起追逐滚滚鱼。海面上轻盈的滑行着,犹如天空中的飞鸟。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的笑过了呢?   一阵寒风吹来,白子画竟觉得有些冷。大限将至,只是,还有一些事没有交代完,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只要再一点点时间——让他把长留山和仙界的事情安排完,让他再多陪陪多教导这个孩子……   白子画轻叹一声,薄唇苍白无血色,睫毛月光下沾湿晶莹的露水,投射在苍白如冰雕的脸上显得更加出尘。白衫晕化淡入烟雾,叫人怎生都抓不住。远远望去,竟是比天空中巨大的圆月还要光彩耀人。   他对疼痛的感觉已经迟钝,只是突然感觉身子有些不妥,似是有毒发的倾向,无奈的摇摇头,转身飘然下了露风台,回自己房间去了。   而花千骨气喘吁吁的终于抢先一步把滚滚鱼捉到了怀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我抓到它了……”   “千骨!”   朔风就这样看着她笑容慢慢在脸上无力塌方,眼睛一闭,身子一沉,整个人扑通一下掉进了水里。   飞奔而至,一只手便把她从水里提了出来。浑身湿淋淋的,犹如落汤鸡。   朔风吓坏了,拼命的叫她,输了许多真气进她体内,才发现她竟虚弱到这个样子。   花千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笑道:“你看我,怎么这么不小心站着就睡着了,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送我回绝情殿一下好不好?”   朔风连忙抱起她直接向长留山绝情殿飞了回去。   感觉到花千骨回来还有别人的气息,白子画从房间里出来,看着朔风仓促的落地,抱着浑身湿透了的花千骨。   “谁准你上绝情殿的?”白子画冷道,看着花千骨在朔风怀里直哆嗦着。   “对不起尊上,千骨突然晕倒了,所以我送她回来。”朔风这么久以来一直没见过他,心里陡然一惊,尊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几乎仙身尽失。   他上前想要把花千骨递给他,未料白子画却退了一步。他正在毒发,隔那么远都还能闻到花千骨鲜血的味道更别说碰她了。   “你把她送进房里吧。”   朔风第一次上绝情殿,对四周很不熟悉,直接便往白子画房里走。白子画想要说花千骨的房间不是这个,却又懒得开口,只想快点打发他离开。   “千骨怎么会突然晕倒呢?居然还是因为贫血?”朔风因为担心,语气里忍不住隐约带了点质问的味道。白子画是她最敬爱的师父,为什么没照顾好她,连这点事都没注意到呢?   白子画心头震了一下,冰冷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是,尊上。”朔风把花千骨放在白子画榻上,突然见瞥见她脖子上的牙印,整个人都愣住了。转过头直直的盯了白子画两秒,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擅闯绝情殿,别忘了到戒律堂去领罪。”   “弟子遵命。”朔风语调坚硬,带着一丝不解,又带着一股愤懑,一阵风般便刮走了。   白子画走到花千骨跟前,见她往日孩童模样的圆润脸庞如今比自己更惨白了三分,心头不由一紧。   手触着她肩,将她湿透的衣物瞬间蒸干,又度了不少真气给她。   花千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满脸抱歉:“我怎么跑到师房里来了,对不起,我马上回去。”   勉强下榻,摇晃着走了两步,因为晕眩一头便往下栽,白子画连忙上前扶住她,花千骨正好扑倒在他怀里。   以前他们师徒也有过无数次的拥抱,可是从未有这次这么紧这么奇怪过。花千骨已经开始发烧,浑身滚烫如火,而白子画依旧冷得像冰一样。   花千骨只觉得身体一凉,十分舒适,迷迷糊糊攀着眼前物体便再不想动了。   白子画瞬间闻到花香血香上百种气息,头脑嗡的一下,毒便再也压不住了。牙很轻易便寻着她脖子咬了下去,温热的鲜血从如他齿间溢出来,滴落在花千骨的脖子和发上。   花千骨闷哼一声,仍是一动不动的紧紧抱着他,不愿放开。   可是这次白子画吸得比哪一次都用力比哪一次都疼,双手紧紧搂着她小小的身子叫她快要不能呼吸。   “师……”花千骨微微清醒了一些,试图从他怀抱里挣脱。白子画的牙却咬得更深了,感觉到血液迅速的从体内流走,又是销魂又是疼痛,花千骨紧紧咬住下唇拼命忍住。   此时一只纸鸟从窗外飞了进来,在房间里绕着二人转了好几圈,却完全没被注意到,最后掉落在二人脚边地上。   花千骨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师父吸干了,师父的毒尚未得解,她怎么能就这么死?拼起全部力气,银光一闪,震开了白子画。   白子画目中光彩全无的抬起头来,唇上还带着鲜血,有一些还沿着嘴角流淌了下来,滴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   “师父……”花千骨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中突然闪过巨大恐慌。   白子画望着被她因用力而被咬破的沾满血的双唇,轻轻阖动着,如此鲜红诱人。忍不住竟倾身覆了上去。      第66章 甜蜜血腥      花千骨顿时就懵了。   原来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是。   头脑中荡漾着星星碎碎的银白光晕,一波波荡漾开来。堪比无翼而飞,那近神的潇洒和自由。   师父的唇冰冷而单薄,像柔软的水晶,轻轻碰触,仿佛随时就会碎掉。酥酥麻麻的顺着唇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空气中的尘埃都停止了浮动,世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亘古如一的月光,寂静的照着她和师父两个人。   花千骨什么都不知道了,脑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几个字: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等睁开眼睛梦就结束了。   可是她用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仍是宛若天人,平时连多想想都觉得是种亵渎的师父的脸。屏住呼吸,眼睛睁得铜铃大。伸出手想要推拒,可是师父的舌尖轻轻滑过她的唇瓣,她瞬间就软了。   一股咸腥在唇齿间泛开,白子画的舔舐完唇边的血液,开始逐渐用力吸吮。花千骨浑身一阵颤抖,灵魂似乎都要随着血液离开身体。   再站不住,踉跄退了几步,白子画却没有扶住她,而是直接倾身将她压倒在了榻上,缱缱恻恻,用力舔吸。虽一时失去意识,那掺杂着血腥的温暖柔软却叫他想要品尝的更多。   花千骨小小的身体一面瑟缩一面战栗,从未想过会与师父亲密到这等程度,心下恐惧和慌乱早已大过欣喜。   怎能趁师父失去意识时做出这等事?他虽迷糊自己却是清醒的啊?若是等他醒了,自己又还有何面目见他?可是此时被他压在身下,更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只听到自己隐忍的微微娇喘的声音。   “师父!”她感觉到唇被白子画咬破,更多的血液渗了出来,滴落到她的头发上还有榻上。太过销魂的疼痛,她不由得伸出双手紧紧的环住了白子画的身子,似乎想要索取更多的亲吻。   却突然听见门外“啊”的一声。   瞬间眼前一切美妙幻境被击个粉碎,花千骨从头到脚如堕冰窟。如临大敌一般飞快的点了白子画的睡穴,然后翻身而起,飞快的像房外冲去。   世尊身边贴身伺候,专门负责传信和下达命令,处理琐碎事务的弟子李蒙全身僵硬的站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不可置信。   花千骨心凉了个彻底,小心翼翼的扯出僵硬的笑容,想要安抚他此刻翻天覆地的心。   “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个意外……”她微微上前了两步。   李蒙惊恐的眼神闪烁不定,使劲的摇了摇头。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向高高在上的尊上,怎么可能和他的徒弟做出这样的事来!不信,他不信!   李蒙转身便御风往上飞去,可是花千骨怎么肯依,若让他把看到的这一切说了出去,或者告诉世尊,自己也就罢了,别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可是师父怎么办!绝对不可以让他毁了师父百年清誉!   花千骨运功连打出几枚冰凌化作的暗器,李蒙走得慌乱,轻而易举便被她射了下来。   花千骨飞快的点了他的穴道,一脸恳求的看着他:“刚刚是因为师父中了毒,失了心神,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李蒙满脸怒火的看着她,若不是因为发生了大事需要通知尊上,可是世尊无论是传音还是送了飞信来绝情殿,尊上都没有一点回音,又怎么会派他亲自前来,又怎么会被他看到这么无耻又叫他痛心疾首的一幕!   “贱人!贱人!我知道是你勾引尊上的!长留的声誉就断送在你的手上了!”   花千骨无力的看着他:“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算我求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杀你。”   李蒙使劲呸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你这是乱伦!是欺师灭祖!你杀了我好了!否则别想我帮你隐瞒此事。”   花千骨闭上眼睛,扬起手来在他脖子上重重一击,李蒙瞬间倒地晕死了过去。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难以抉择过,若只是如霓漫天知道她的心意的话也便罢了,说出去,也最多只是被师父嫌弃,然后逐出师门。可是这事竟然被李蒙看见了,关系到的是师父的清誉这就非同小可了。自己该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杀了他么?可是上一回已经惹得师父如此生气。她还记得那时自己就在这里一个头一个头的磕着,说她知道错了。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她真的有很用力的反省。杀人是不对的,哪怕是为了师父的性命要用别人的命来换,那也是不对的。其实一直以来,在她眼里,人没有善恶之分,生命更没有贵贱之别。   霓漫天如果实在要找理由可以说她是用心险恶,可是李蒙呢!怎么能仅仅因为他无意中知道了不应该的事情就置他于死地呢!   花千骨心如乱麻,东方彧卿又不在身边,甚至连糖宝都不在,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可是再不能拖延了,时间一久,世尊定然起疑。   花千骨绝望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最后还是下了决心。罢了,罢了,若有什么罪,就全部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大战蓝雨澜风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头,也正是因为败给她才害得师父中了这么厉害的毒。花千骨一直耿耿于怀,为了以后遇上她可以不再被操控,一回来就开始潜心研究那个让自己吃尽了苦头的摄魂术和幻术。因为那是禁术,正派之人不得习练。所以花千骨颇费了一番功夫还借助了糖宝的力量才学会。   如今再一想,运用摄魂术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心神,那是不是也能消除一个人的一段记忆?   她心中忐忑不安,却只能赌上这一把,硬着头皮对李蒙施了摄魂术。   没想到法术很成功,李蒙迷迷糊糊醒来看着她,只是觉得头晕脑胀又想不起来发生了些什么。花千骨说尊上已入睡,不想被人打扰,李蒙于是便跟她转达了世尊的话,让她告诉白子画,然后便有些茫然的离开了绝情殿。   花千骨松一口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总算这回没有任何死伤的解决了这件事。   回到房间里,白子画还在昏睡,唇上是鲜红的血迹。花千骨低头看他,想伸手摸摸他月光下美到仿佛透明的脸却又不敢越矩。用袖子小心的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然后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顶上,紫光闪烁。同样消去了白子画今天晚上的记忆,否则以他的能力,就算再失去意识,第二天醒来肯定还是会有模糊的印象自己做过什么的。可这又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这一夜,这个甜蜜又血腥的吻,就让她当作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永远封印在岁月的泥沙中好了。他是她的师父,她也永远只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师父。   花千骨轻轻替他盖好被子,凄苦一笑,转身离开。      第67章 曲终人散      第二天白子画醒来,看见榻上的点点血渍,知道昨晚自己又毒发吸了花千骨的血。可是往常还能模糊记得一些,这次竟然连隐约的印象都没有了。他对自己微微有些恼怒,看来是不能再留在这了,不然总有一天会危及小骨性命却不自知的。可是心头那拉扯不断的隐隐不舍的感觉,又让他近来无端的烦乱,自己到底在留恋些什么?   看见书桌上镇纸压住师兄传来的飞信,应该是小骨放那的。他出门往贪婪殿飞去,基本上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事该让师兄知道,然后自己离开长留山了。   “骨头!!”糖宝使劲的摇她。   “啊?什么?什么?”花千骨慌乱的把筷子掉在地上。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啊!一大早就咬着筷子对着窗外傻笑,样子很白痴耶!”   “呵呵,呵呵……没事,你继续,继续。”   糖宝咬着一片白菜叶子,跟咬手绢似的,一脸害羞的看着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嘛!”   花千骨夹了它的白菜塞到自己嘴里,大口的扒起饭来:“什么该怎么办?”   糖宝气呼呼的在她面前桌子上,使劲滚使劲滚……   “呜~~你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我说落师兄昨天晚上跟我表白了,我该怎么办啊?”   “噗~~~”花千骨眼睛瞪得铜铃大,一口米饭全喷了出来,天女散花般撒在糖宝身上。   虾米?   糖宝害羞的把脑袋藏起来,身体变得透明的粉粉的,整个缩成一个球。   花千骨用手指头拨弄它,脸上又好笑又无奈。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就说,宝宝我好喜欢你啊,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糖宝模仿着落十一深情款款的语调说道。   “哈哈哈,然后呢?”   “然后,然后趁我发呆的时候,亲了我一下。”糖宝声音压得更低了。   花千骨抱着肚子笑得快要不省人事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跟你表白来着,万一师兄是想把你领回家去当宠物养呢?”   “才不会呢,师兄对我可好了。想吃什么糖都给我买,哼,不像你老限制我,每天非逼着我啃草和叶子。”   “我限制你是怕你蛀牙啊,你是虫嘛,当然得多吃绿色植物补充维生素。我可是好妈妈,才不会像你爸爸和落十一那样百依百顺的娇惯你!那后来呢?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有骨头妈妈会照顾我一辈子,你只要经常像这样陪我玩就是了。”   花千骨能想象落十一听见它回答时一脸心碎的样子,用筷子把糖宝夹到眼前:“我才懒得照顾你呢,话说你喜不喜欢落师兄啊?”   “喜欢。”糖宝老实的回答。   “那轻水呢?”   “当然也喜欢。”   花千骨无奈的摇头:“我看等你先分清楚哪种喜欢是哪种喜欢再去想应该怎么办吧。不过,我不希望你跟落师兄走得太近。”   “为什么?”   花千骨没有回答,只是忧心忡忡的望了望窗外,霓漫天妒心如此之重,难保不会对糖宝下毒手,不过目前能倚靠的也只有落十一了。   “骨头!骨头!”糖宝使劲咬她的手,“你还在为盗神器的事忧心么?没关系的,我们都计划好了,不会出问题的。”   花千骨点点头,轻叹一声。   糖宝突然低声道:“骨头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尊上么?爸爸他,其实真的很好的。”   花千骨震了一下,低头看着它微微一笑:“我对师父不是喜欢这么简单的。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太明白喜欢是什么感觉,唯一和别人不同的一点,就是会很紧张,心会扑通扑通跳。但是对师父,我更多的是尊敬、仰慕还有感激之情,要说喜欢的话可能还不到十分之一。我什么也不求,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我可以永远做他徒弟陪在他身边。”   “可是若我们盗了神器,尊上会原谅我们么?”   花千骨摇摇头:“顾不得了,只要可以替师父解毒,什么惩罚我都能承受。但是糖宝你要记得,时刻提防霓漫天。”   “为什么?”   “你个傻孩子,不要眼中只有一个人对你的好,就看不见另一个人对你的恨了。霓漫天虽然本性说不上有多坏,但是太善妒太记仇,太过争强好胜和不择手段了。一个人如果拥有了这几点,通常很容易不计后果的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来。可能是我太多心,但你还是不要和落师兄太亲近了,以免她将对我的怒气也全部撒在你身上,知道么?”   “哦,知道,放心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啊,小小一个霓漫天我还对付得了。”   花千骨摇头:“就怕她总是玩阴的。”她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   “小骨。”突然空中传来白子画的声音。   花千骨一惊:“师父有什么吩咐?”   “你过书房来,为师有话对你说。”   花千骨连忙往书房奔,糖宝继续在盘子里奋斗。   “师父。”花千骨眼睛瞟见他雪白的衣角,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脸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这桌上的这些书是你今后两年需要看的,为师把你需要做的,还有今后可能遇上的一些问题全部都写在这本蓝色的册子里了。你遇上什么不懂或者难解的问题就参阅一下上面。”   “师父!?”花千骨惊愕的看着他。   “我再过两日会离开长留山,顺其自然坐化九重天。为师大事皆已办妥,你不用再勉强为我续命了。神器等我也全部封印完毕,走之前会交给你师伯,然后由他分散收藏于各处。对外皆称我闭关去了,能拖个多少年是多少年,以免长留和仙界大乱。”   “不要,师父……”花千骨怔怔的摇头。   “我已交代你师叔替我多教导你,但是师父不在了,凡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不要,我只要师父!”花千骨失控的喊道。   “小骨,这是几个月前就已注定了的事,师父能借你之力撑到今日已是万幸。万事不可强求,你已是半个仙人,岂能再执着于这些生生死死。”白子画轻叹一声。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花千骨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已经是个大人了啊,更应该要看得分明,修道最忌讳的便是心有执念。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长做大人的样子,再在长留山呆个几年,便回茅山去好好做回掌门吧,不要辜负了清虚道长的期望,将茅山再次匡复光大。”比起长留山来说茅山更需要她,她也更能有一番作为的。白子画看她多年未变的容颜,突然很想知道小骨长大了之后是什么样子,可惜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花千骨膝一屈跪在他面前。   “师父,小骨求你,再,再拖延几天好不好?最起码,最起码等五天后陪小骨过了生日再走?”等她神器得手之后……   白子画不说话,迟疑了片刻,这就意味着还得靠小骨的血撑上几天。再三思量,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趁着白子画大多时间在闭关,花千骨将又查阅了许多资料,主要找对盗取神器有用的,特别是关于如何解开神器的封印。   因为生日要和师父一起过,所以提前一天她在朽木清流那做了一大桌子菜,请大家大吃大喝一顿,就当作告别了。   看着宴上大家一如往常或纵情高歌,或流觞曲水,或嬉戏打闹,花千骨心中感触万千。她知道过了明晚,一切便再也没办法回头了,在长留山这些年的快乐时光也再不会有。   曲罢宴散,花千骨回绝情殿的途中却被朔风给拦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朔风依旧单刀直入。   花千骨笑得心虚,突然想到那天他是有见过师父了,看到师父的身体状况一定十分奇怪,便也不瞒他。   “师父他中了剧毒,此事非同小可,拜托你一定要保密!”   朔风静静漂浮着,眼睛比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还要闪亮。   “所以……你会失血虚弱成这样,就是因为尊上他夜夜吸你的血延缓毒性是么?”   “不是的!是我非让师父吸的,师父都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这些天满怀心事闷闷不乐,就是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救他?”   花千骨点点头。   “你已经找到了?”   “我……”   “不要不承认,不然你现在不会这么镇定又坚决的样子,你宴上说那些话,分明是暗中向我们告别。解毒的方法很危险对吧?”   “是。”   “需要什么?”   “女娲石。”花千骨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心中无端的信任朔风,觉得没必要瞒他。   朔风身子轻轻一晃,脸色瞬间苍白。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集齐所有神器,让女娲石复合归位?”   “是的。”   “决心已定?”   “只要可以救师父!”   朔风轻叹一口气,原来这就叫命定。   “那好吧,我帮你。”   花千骨惊讶的抬头看他。   “绝对不行,不能让你也冒这个险。”   朔风一脸平静的看着她:“如果真那么危险,两个人的话危险就少了一半,你相信我,我可以帮到你。”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这如果被发现,按长留门规,就是死上个十次也不够。   朔风笑起来:“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若不算上我的话,我要是说了出去,你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花千骨气愤的鼓起腮帮子。   朔风的眼光如水一样,微微带了点哀伤:“尊上不能死,这也不是全为了帮你,也算是我为仙界做点事吧。”   “好吧。”花千骨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固执,无奈的只能妥协。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晚上。”   第二天是花千骨的生辰,一大早起来,细心的装扮了一番,依旧是包子一样的两个发髻,不过扎上了两环碎碎的白色小绒花,绿色的新衣裳,裙角巧夺天工的绣满纹饰,是轻水专门为她赶制的。素雅的小脸,脂粉未施,清新可人,只是略微苍白了一点。   烧了好大一桌子的菜,都是师父最爱吃的。还把绝情殿内外都大扫除了一遍,院前枯掉的桃花树全部从山上移植下来新的。   “师父——师父——开饭啦——”她开心的大声喊,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样子。   白子画慢慢从房内出来,望了望满院的桃花又重新盛开,只是自己不是树,再无可回春之日了。   饭桌没有设在房内,而是院中桃花树下。白子画在桌前坐下,看着花千骨开心的给他盛饭。往年她生辰他们也是这么过的,吃吃饭,说说话,简简单单。花千骨总是缠着他问他生辰是哪一天,可是活了那么几百年,日子太久,哪里还记得住。于是她便说二人的合在一天,每年一起庆祝。   这也算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的一个生日了最后一顿饭了吧,以后便只能留下她一人过了。   花千骨不停的给他夹菜添酒,一面吃一面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白子画嘴角一丝笑意,那么多年了,时间像水一样流得悄无声息。一百年恍如一瞬,天不曾变,他亦不曾变。就算挖空了心思,记忆里也掏不出个什么。可是自从她来之后,日子突然好像变慢了,也有了色彩和声音。细数和她的一点一滴,他竟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半点都未有遗漏,胜过之前百年千年了。   饭罢,花千骨笑道:“师父,你可不可以把伏羲琴拿出来,徒儿想为你弹奏一曲。”   孩子一样带着撒娇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了。白子画轻轻点点头,把伏羲琴从墟鼎中取出来拿了给她。   花千骨接过伏羲琴,坐在桃花树下,飘逸空灵的琴音响起,惊落层层粉浪,漫天飞卷缤纷下落,奏的却是一曲《谪仙怨》。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一波音起,花飞花落,如歌如诉,那是二人瑶池初见,白子画足踏清风袖笼香,素衣轻羽,展颜一笑,桃花醉,忘人间,从此心与落英坠琼觞。   二波音叠,淡雅清新,宁静致远,朝夕相守,六年相伴,她始终安静的凝望他俯瞰千山的出尘背影,日复日,年复年,一言一语,点点滴滴在心头。   三波音转,苍凉浑厚,中正浩然,他的谆谆教导,仙恩点化,让她识礼乐,博见闻,从鬼魅缠身,到扬名仙剑大会,斗群魔,战群妖,御剑九天笑清秋。   四波音折,冰冷非常,梦幻空灵,犹若天籁仙音,极北之地,冰雪之巅,他牵着她的手,行走在这茫茫世上,白雪皑皑,情丝暗长,踏遍红尘共飞仙。   五波音荡,琴声呜咽,悲伤哀怨,她本无所求,无贪恋,只要能淡然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今已至此,再不能回头,只要他好好的,千番苦楚,万般磨难,就叫她一人承担……   琴声包含了太多说不尽道不明的情感,从绝情殿向外辐射八千里,覆盖整个长留山。仿佛感受到她情绪的激荡,天空风起云涌,海上巨浪滔天。桃花树影空摇曳,花间精怪泣涟涟。   白子画怔怔凝望着她,酒盏停在半空中,也被惊得呆住了。从未曾想过她的琴技竟能有了如此的造诣。心头一缕似有似无的莫名情感,被她的琴声一点点的牵引出来。朝朝暮暮相处的点点滴滴随着琴音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他握杯的手微微紧了,心猛的一痛,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的失去与发生,却又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小骨……”他轻轻唤了一声,再无法直视她清澈的眼,转而望天边云卷云舒。   一声轻叹,琴声已落,却仍在他脑中百转千回,久久不散。百年千年,他第一次在分离中体会到了不舍。只是这孩子,已经强大到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只是,为什么还如此的叫他放不下呢?   花千骨将琴递还于他放回墟鼎之中,然后望着他如同初见那般的笑,那笑却像是要哭出来。他头脑微微有些晕沉,花千骨的绿色身影也在一片粉红色中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师父,原谅小骨……”他隐隐听见小骨在他耳边低语,意识慢慢抽离。   花千骨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绿光,趁着白子画放回伏羲琴墟鼎闭合的瞬间,已飞入他墟鼎之中,取出了所有神器。   白子画心头猛的一惊,无奈为时已晚,神念被摄,只能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第68章 盗取神器      将白子画小心的置之榻上,盖上薄褥,自从中毒以来,她见过太多次他这样没有防备。沉沉安睡的样子。而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坠下来,都是为了她。她再也不要看到他这样脆弱又易碎的模样了。花千骨心疼的理了理他散开的发,只要能够做的,她都会为他做。只要他好好的,依旧是那个冠绝六界的上仙白子画。   “师父,等着小骨,我一定会拿着女娲石回来的。”花千骨跪在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带着糖宝从密径御剑飞出了长留山。   不远处的海上朔风正在等着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私奔,却不如说是赴死。   一路上二人谁都没说话,花千骨回望海天之间巍峨秀奇的长留仙山,心头一阵酸楚。长留山还是跟她当初来时一样,千年万年,不曾更改。只是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一直到了千里之外二人找了僻静荒凉之处下落,花千骨从墟鼎中取出了昆仑镜。   天山、长白山与长留山相隔甚远,以她的御剑速度,要将所有的神器找到还不知要何年何月去了。而以师父的力量,虽然被施了法术,顶多昏睡上个三日也就醒了。   但是这三日随便一个地方神器丢失的消息传出,就已经足够闹得整个仙界翻天覆地。所以她选择先取师父那的昆仑镜,解开封印之后想去哪里都容易,再盗神器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能解么?”朔风和糖宝担心的看着她。   “恩,我试试。”花千骨照着禁书上所言,开始解神器的封印,顿时整个天暗了下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所以选离长留山这么远的地方解封印也是因为响动太大,怕被觉察。   花千骨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昆仑镜上下旋转着,镜面从一片漆黑开始逐渐反光。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封印总算解开了,另外还解开了催泪铃的封印。这时天已经全黑。   “好了,可以出发了。”花千骨伸出手想从朔风手里接过糖宝。朔风却合拢掌心不肯给她。糖宝莫名其妙,使劲想往他指缝里探出头来。   “你干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机灵,我把糖宝给你,你带着它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上哪找你们去?”   花千骨无可奈何的笑笑,看着平时总是假装冷傲的他原来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耍赖皮。   “好好好,我保证不扔下你单独行动,时间紧迫,我们出发吧。”花千骨抓住他的袖子,眨眼间两人便消失了。   身体微微有被撕裂的感觉,头脑中一片光亮,但是很快便恢复正常,四周一片漆黑。   “这是哪?”   “嘘……”花千骨猫着身子飞快的在一个溶洞里穿行。周围没有一点光亮,但是二人都已过知微境界,所以看得十分清楚。四周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七弯八绕好一会儿才走出去。花千骨似是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   “不可用法术。”花千骨低声叮嘱道,二人出了溶洞,足尖轻点,过了一座架在两座山峰间的吊桥。   “这儿是长白山,前面就是太皇峰,掌门温丰予正在闭关,没有旁人干扰,下手会方便一些。”   “你以前来过这儿?”   “没有,不过仔细研究过附近的地形。”   昆仑镜只可以去到自己脑海中有印象的地方,她没有到过长白山还有天山,所以自从下定决心要盗神器以来都在研究通过糖宝从东方彧卿那取得的资料和图片,对这两个门派的位置路线还有周围布下的阵法,全都摸了个透,记得滚瓜烂熟,怕是比他们本门弟子还要清楚。   “原来你都计划好了的,我还以为……”   花千骨看着他笑:“你以为我一时冲动,奋不顾身,怕我为了夺取神器太不冷静遇到危险,所以才想跟着我保护我是吧?”   朔风转过头假装抬头望天,原来是自己瞎操心了。   “放心吧,事关师父生死,我不会乱来的。就算死也会死的有价值,所以这次,绝不会失手。”   朔风点点头,很开心她又恢复成太白山上力战群魔时游刃有余、镇定自若的模样。   二人飞快的来到温丰予闭关的地方,糖宝趴在花千骨耳朵里,时刻提醒她四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阵风刮过,花千骨打了个寒战,前面细得不能再细的一根树枝上站了个人。一身青衣,在空中鼓动飘飞,瘦得仿佛没有身子,只剩下了衣裳。   “温掌门?!”花千骨心头一惊,仰望那个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的中年男子。群仙宴上曾经有见过他两次,但仅仅是打过招呼。   花千骨恭敬的对他行了个礼,一想起自己马上要干的坏事,心里一阵内疚。   “是你?”温丰予凝眉看着她,“茅山掌门花千骨?你们怎么会在这?敢问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他本在入定之中,突然发现这太皇峰上多出了两个人的气息,而且是没有一点预兆的凭空突现。心里觉得奇怪,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花千骨。   “抱歉了,温掌门,我们……我们是为那神器而来。请问,东皇钟现在是不是还由你收藏保管?”   “是的,是不是尊上他不放心,所以叫你前来……”   “不是的,是我自己……温掌门,对不起,请借晚辈神器一用……”花千骨俯身一拜。   温丰予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花千骨从怀中掏出了催泪铃。铃声阵阵,掠人心神,催人泪下。再加上花千骨的摄魂术相配合,威力倍增,几乎意志再坚强的人的心防也能轻易击破。   温丰予起先还迅速反应过来的全身形成一圈强光的防护,抵挡铃音。可是很快便被铃声穿透,光芒逐渐弱了下去。他开始在空中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飞舞着,似乎在追赶着什么,又似乎在和什么人争吵。   “惜蕊……惜蕊……惜蕊……”温丰予一声一声的喊着,表情痛苦又迷茫,似乎在催泪铃和摄魂术的作用下,回到记忆里最痛苦的一段时光。   就算是无情无心的仙人,竟也会露出那样孤独脆弱的一面么?朔风呆呆的愣在原地,似是有些不能理解。   “东皇钟在哪里?”花千骨轻声问,声音合着铃声传到温丰予的耳朵里变得充满了神奇的蛊惑力。   “在我墟鼎之中。”   “取出来给我。”   温丰予轻轻摇了摇头,眉头紧缩,似乎是在用力抵抗着什么,催泪铃响的更加急促了。   “把东皇钟取出来给我。”花千骨狠了狠心,再次说道。   温丰予终于从墟鼎中将那团光雾取了出来,花千骨接过小心的放入自己的墟鼎之中。未料温丰予突然猛的扑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惜蕊,惜蕊……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没有你,成了仙做了掌门又有什么用!我错了,不要再离开我,两百年了,整整两百年了,这百年的孤寂,你知不知道,我好难受,我好想你……惜蕊,不要再离开我!”   花千骨任由他拉扯着,吓得一动不动,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不断涌出的泪。那样绝望又后悔的表情,让人分不清他的泪水是因为催泪铃的作用还是因为这积攒了两百年的寂寞和悲伤。   花千骨心中酸涩无比,哭吧,都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朔风见她呆呆立住,迟迟没有行动,只得飞快上前,点了温丰予的睡穴。   “动作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花千骨这才反应过来,给他施了摄魂术抹去了今晚的这一段记忆,然后又施了障眼法安置在树下。   “你在哪里学到这些的?”朔风看着她,施用禁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特别是摄魂术,一不小心自己也会被所创造出来的幻境吞噬,永远走不出来。   花千骨轻叹一口气:“不然光凭我们的法力,怎么可能从身为掌门之尊的人手里拿到神器。”   “你让温丰予看到了他最心爱的人?”   “恩,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最薄弱的地方,也最容易被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所打倒。”花千骨内疚的低下头去,她为了拿到神器,翻看了两派掌门最重要也最隐私的秘密。否则想要轻而易举的击溃他们的心房,让他们主动拿出神器是不可能的。而她又绝不可能掏了他们的心肺毁了他们的墟鼎。   两百年啊,百年的孤寂,百年的心碎……温丰予满是泪痕的脸不停的浮现在她的眼前,花千骨心里隐隐作痛,这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走吧,咱们得赶快。”朔风知道她心里难受,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拍拍她的肩。   花千骨点了点头,只是下一个神器,天山崆峒印,要拿到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第69章 无以为报      朔风和花千骨再次出现,是在天山飞霞峰。   飞霞峰,仙云踪,天山弟子御剑技术一向都是仙界首屈一指的。   花千骨只能约摸着出现在飞霞峰冰雪城中离掌门上洪渊有可能比较近的府邸之内。可是上洪渊的确切位置还是无法确定。抬起头可以看见天空不断的有青红紫黄各色的剑芒掠过,周围冰雪的城池巍然壮阔,犹如巨大的天宫。花千骨瑟缩一下身子,回忆起当时背着师父绝望的在一片冰雪中跋涉的情景,突然觉得有些冷。   施了摄魂术连连问了几个人上洪渊在哪里,都说不知道。他们只能小心翼翼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搜寻。   找到书房的时候,花千骨突然被一个人勒住脖子拖到角落里,心里一惊正要反击,抬头一看却是上次救她的那个异朽阁的高个子绿衣女子。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   “嘘……”女子四周看了看,轻声道,“阁主不放心,让我来这里接应你。你们东皇钟取得顺不顺利”   “恩,基本上没遇上任何阻碍。”   “那就好,那个上洪渊虽然是天山派掌门,但是现在基本上都不问派中事务,前两天刚出去云游去了。阁主怕你扑个空,就让我先混进城里,打听神器的具体下落。天山派现在是由上洪渊的大弟子和四弟子分别主掌,分南北两个派系。崆峒印应该是藏在机关重重的九霄塔里,那里是北派的势力范围。那塔除了掌门谁都不许进去,再加上时间有限,所以我只弄到了第一层的图纸。你看完了记牢了,然后直接用昆仑镜进塔里去。”   花千骨一脸感激的望着她,她本来还打算利用上上飘的玄孙女身份接近上洪渊的,看来不用了,这回得用硬闯的。   花千骨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遍,就预备动身。   “我跟你们一块去。”女子说道。   “可是……”   “那塔一共九层,每一层都布满机关陷阱,光靠你们俩人还有糖宝不一定应付的来。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没法向阁主交代。”   花千骨心头一阵感动:“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绿鞘。”   花千骨点点头,心念一动,三人瞬间消失不见。   再一回神,已在塔中。   还未待站定,周围圆形冰壁上就突然密密麻麻的张开千百万个小孔,无数发炜了剧毒的细小银针三百六十度的从各个方向激射而来。   花千骨连忙运起真气,鼓起光壁将几人罩住。没想到等到半炷香的时间过去,那暗器竟丝毫没有减少或者消退的迹象。任他们向壁上如何攻击施力都没有用。   花千骨看了看落到地上的银针很快消融,发现那根本不是银针而是毒水凝成的冰针。只要有人的气息,便循环往复的射出,生生不息。就算伤不了人,却将人一直困在此处,直到精疲力竭。   “我们分开,慢慢移动,直接上二层去。”   朔风和绿鞘出了她的光罩,自己防护。可是银针之多力道之大,致使飞行起来十分困难。   “楼梯在哪?”朔风四处张望,却只见白茫茫中全是快速射来的冰针,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没有楼梯,入口在你的右后方顶上那儿,但是被冰雪封住了。”花千骨回忆起图纸上所画的。   朔风转过身,定睛仔细一看,总算看到了那块微微和别处不一样的地方,双手一击,掌风将周围的冰针一时间全部击碎,三人在下一波冰针未射出之前飞快的破了冰雪,穿过了入口,上了第二层。   本来早已做好了准备迎接下一波的攻击,没想到什么也没发生,冰壁上夜明珠诡异的发着绿光,四周安静的有些可怕。   三人也不多做停留,直接飞上第三层,可是居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花千骨望向绿鞘,绿鞘也不解的摇摇头。   朔风检查了一下覆上一层又一层冰的墙和地上还有上方。   “机关全被解开了,有人先我们一步进来过了。”   花千骨和绿鞘都大惊失色,飞速的往第九层赶去。   “这九霄塔周围阵法遍布,如果从外面进来,不可能不被天山的人察觉。到底是谁会先我们一步进来这里,还一连干净利落的解开了那么多层塔的机关的呢?”绿鞘眉头紧锁。   “可是为何第一层的机关没有解呢?”糖宝忍不住问道。   绿鞘思忖道:“一层没解大概是想制造出没有人进过这塔的假象。上洪渊性格本就粗犷随意。就算偶尔来这塔中看看,到了一层见一切仍是原状,肯定以为神器依然万无一失,懒得解了机关亲自上去查看。”   “你的意思是说神器有可能已经被盗走了?”花千骨惊道。   绿鞘轻轻的点了点头。三人匆忙到了顶层,果然发现了几具冰冻的尸体。   朔风打量了一下四周:“神器没被盗走,还在这里。”   “真的么?”花千骨惊喜的到处寻找,却没看出哪里有收藏神器的地方。莫非有什么暗门?她顺着墙和地上摸索起来。   绿鞘检查了一下那几具尸体。   “全都是妖魔,死因十分蹊跷,暂时看不出来,但是有一个,好像是旷野星……”   花千骨觉得有点耳熟:“旷野星?是谁啊?”   “旷野天的弟弟。”绿鞘从怀中取出一把奇形怪状的刀,利索的割掉了几个死尸的舌头然后装进了随身的一个竹筒里。   花千骨转过身不敢看,想起那个旷野天就是太白山上与东方彧卿过招的很精通机关术的男人,自己还被他暗算中了剧毒。   “他弟弟怎么会死在这里?”   绿鞘等被冻僵的舌头慢慢软了下来,在竹筒里摇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似乎是在和那些舌头问话,然后把竹筒放在耳旁仔细倾听。   好一会儿才皱着眉道:“他们都死了一年多了,好像是在太白一役前旷野天和旷野星就听从春秋不败的命令拿着昆仑镜到这塔中妄图盗取崆峒印了。他们兄弟二人都精通机关术,不过虽然进入塔中,并顺利的解开一路的机关陷阱上到这第九层,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取到崆峒印,危急时刻,旷野天扔下了他弟弟和其他人,独自用昆仑镜逃出了九霄塔。”   “可是他说的是什么危险?旷野天也算很厉害的了,有什么会连他们都斗不过,而且从此之后不敢再打崆峒印的主意,宁愿先去攻打太白山硬抢其他神器?”   绿鞘紧紧的皱起眉头:“他说,塔里面……有个怪物……”   花千骨打了个寒战,糖宝吓得钻进她耳朵里去了。   “他们自己本不就是妖魔么,怕什么怪物啊?”   朔风望了望四周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崆峒印的封印,为什么居然是解开的?”他奇怪的低声喃喃道。   “你说什么?解开的?”花千骨有些不可置信,吞了吞口水,“莫非,莫非,崆峒印封印解开就是为了镇压塔中的那个怪物?所以,所以上洪渊才一直没有将它收在自己墟鼎之中随身携带?”   绿鞘点点头:“这样解释说得通。现在的问题是怪物在哪里?崆峒印在哪里?”   朔风皱起眉慢慢走向南面的墙,然后慢慢伸出手,居然直接从墙上穿透了过去。   “在这里……”   花千骨惊讶的看着朔风,突然觉得他和他的声音都陌生了起来。   两人跟着他穿过了冰壁,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这种漆黑是一种虚空,无论他们如何凝神也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似乎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连地面都没有,他们却很自然的在一个平面上行走。   朔风手一翻转,放出了两团明亮的火焰。三人顺着火光望去,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火焰虽然光强,光线却很快被黑暗吞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不见四方。他们似乎身处在一个无限深无限广的大洞之中。   而下面隐隐有热风往上吹来,这个大洞似乎成了一张巨大的口,轻轻的呼吸。花千骨紧张的看着下面,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朔风突然抽出剑来,划了自己一刀,用气力将血打散,形成血雾往下方沉甸甸的坠了下去,仿佛有很大质量一样,一直下落,直到深得看不见。   他们下方顿时出现了一条又一条交叉遍布的铁索,密密麻麻的一直向下,将这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洞口一层又一层封住。每一根铁索都有两三个人合抱的粗细,锈迹斑斑,年代久远,上面挂满了红线和符咒。   花千骨惊得满身的鸡皮疙瘩,可想而知,这下面镇压的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一个怪物啊。   “看到崆峒印了么?在那——”朔风指了指下面无数铁链交错中隐约发着黄光的东西。   “旷野星他们可能就是取崆峒印的时候,封印力量减弱的一瞬间遭到了地底下那个怪物的袭击,所有人的内丹和法力全部都被吸空了。旷野天可能就是慌乱中趁着其他人被袭击的时候自己靠着昆仑镜逃掉。”   “骨头妈妈,我好怕,我们回去吧!”糖宝带着哭腔说,抱住花千骨直哆嗦。   花千骨有些迟疑的看着绿鞘:“若我们取走了崆峒印,那这怪物岂不是要出世为害人间?一个妖神还没出现就弄得人心惶惶了,如果再跑出来个怪物……”   “没关系,再用另外的东西把它封印起来就是了。”   “另外的东西?”   “恩,你的血。”绿鞘笃定的点点头。   “我的血?”怎么又是她的血啊,她的血都快成了万能冲剂了,杀敌,解毒,治愈,封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为什么啊?我除了命数奇特八字比别人硬点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啊,为什么血可以做那么多事?”   “你……阁主没有告诉过你?”   花千骨一听急了,东方彧卿到底有多少事瞒着她啊!   “告诉我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啊!”   “你以为每个人的血都可以由天水滴孵化出糖宝这样等级的灵虫么?”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绿鞘摇了摇头:“既然阁主没有告诉你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也不能擅自对你多说什么。反正你放心,用你的血绝对能封印住这个怪物。”   “好吧……那我应该要怎么做?”花千骨紧张的看着下面黑乎乎的大洞仿佛立刻就要将他们全部吞噬,也顾不上再去探究为什么血有那么多用途了。   绿鞘从怀里掏出一个石头一样的东西递给她,可是是空心的。   “这次要多费你点血了。”   花千骨点点头,割开血管将那容器装满,绿鞘在上面写画了些什么。顿时那个石头发出诡异骇人的红光。   “我现在下去取崆峒印然后换上新的封印。”   “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   “不行,我们一起下去,相互有个照应。”花千骨一想到旷野星的尸体心头一阵发凉。   绿鞘勉强点了点头,眉间一丝忧郁神色。几人小心的绕过铁索,飞到崆峒印周围。周围空气都凝固了,下面传来的热气越来越重,似乎是谁在急促的喘息。   花千骨紧张的看着绿鞘替换封印,大颗大颗的汗水直往下落,朔风握住了她的手。   绿鞘深吸一口气,飞快的取下了崆峒印然后在原位放上了花千骨的血。   花千骨接过她迅速递过的崆峒印放入墟鼎之中,感觉到周围剧烈的摇动起来,铁索哗哗作响,下面传出奇怪可怖的吼声,震聋发聩,连忙拉住绿鞘便准备离开。   却不料绿鞘甩开她的手,用尽全身力量将他们向上推了出去:“封印未完成,来不及了,你们快走!”   说着继续默念着咒语,双手结成法印,浑身一片绿光闪烁。这时无数条银白色的透明的触手一样的东西急速的从下面伸了上来。   花千骨大骇之下想回去拉她,却被朔风拦住。只是刹那间的功夫那触手已穿过了绿鞘的身体,花千骨能看到她身体内力急速流失,却仍在努力进行封印。终于在失去内丹的那一刻,完成了封印,然后随着慢慢向下收回的触手一起往下坠去。   “绿鞘!”花千骨惊恐的喊了一声,利用昆仑镜飞快抱住她的身子,夺过触手袭击,又带着众人回到塔里。   “你骗我!你骗我!你说没有危险的!你早就打算牺牲自己来帮我换取封印的了对不对?”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绿鞘奄奄一息的努力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不值得的,不值得这样为她,她们只有过几面之缘,相识不深,何苦舍命为她?   “你别难过,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罢了。”   “告诉我,什么方法可以救你!我的血!我的血可以么?它百用百灵的!”花千骨慌乱的伸出手喂血给她喝。   绿鞘咳嗽了两声,面色越来越苍白:“没用的……”   花千骨又拼命往她体内输入真气:“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等我拿到女娲石就一定能够救你了!!”   绿鞘摇摇头:“来不及了……对不起,每次对你不是很凶就是冷冰冰的,因为你的命格……我总是怕阁主因为你而出什么危险,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那时候,咳咳……那时候你也是这么小小的,提着一筐萝卜……”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花千骨嘴唇颤抖的闭上眼睛,再一睁开几人已到异朽阁中。   “东方!东方!你出来啊!!”花千骨抱着她的身子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你别难过,也别觉得愧疚或者对不起我,我说过的,一切都只是交易而已,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要拿到崆峒印也一样。你欠异朽阁的太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还得清,我只求你好好待我们阁主。他这一生够苦的了,不要再让他难过……”   绿鞘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了眼睛。花千骨脚步顿下来,怔怔的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东方彧卿从外面飞奔而来,眼前看到的就是她抱着绿鞘的尸体,面若死灰的呆滞神情。   东方彧卿步子慢了下来,走到她跟前,看着绿鞘,眼睛里划过一丝叫人抓不住的哀伤,然后依旧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花千骨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之前跟她说过这条路难走,她终于知道有多难走了。   “东方……”她低低唤了一声,六神无主的模样叫东方彧卿心头一疼。   失血过多加上悲愤攻心,花千骨眼前一黑往前栽倒晕了过去。      第70章 再生枝节      花千骨醒来的时候东方彧卿、糖宝还有朔风都在她身边。   “绿鞘呢?”她一坐而起,神情惊恐,仿佛刚刚经历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异朽阁的人有异朽阁的安葬方法。谢谢你将她的尸身带回来,否则她的魂魄只能被万鬼缠噬而烟消云散。”   “为什么会这样?”   “异朽阁的人知道太多天机,人神共愤。鬼不肯放过,天也不会放过,没有人可以活过二十五岁,所以你用不着负疚,这是绿鞘的命。”   花千骨一惊,握住他的手:“那你……”   东方彧卿安慰的对她笑笑:“别担心,异朽阁的人虽不修仙,也没办法长生不老,但是不入地府也不入六道,是跳出六界之外的。之后我自会找户好人家让绿鞘投胎,没有喝过孟婆汤,她会带着记忆托生。如果她还愿意接受这样周而复始短暂又可悲的宿命,她自己会回来,如果她想过平常人的生活也可以,关于异朽阁和她所知道的一切她虽心里明白但永远没办法说出口,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她就会忘记前几世关于异朽阁的一切,今后生生世世都只是平凡女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花千骨一脸的惊异。   “我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异朽阁也不能例外。知道那么多事情的代价就是我们的命,而唯一只能靠轮回来逃脱。”   “那东方你……”花千骨简直不敢再深想下去。   “时间紧迫,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东方彧卿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打断她扯开话题,“现在只差两样神器,玄天伞和勾栏玉。玄天伞在杀阡陌那,不知道他肯不肯给你,若是不行,你就只能智取。”   “我跟姐姐好好说,是用来救命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借给我。”   “你想得太简单了,杀阡陌他们费尽心机收集神器就是为了妖神出世,一统六界,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把神器给你。就算他肯其他的妖魔也是不肯的,他身为魔君在其位谋其政,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你记住,见他之后千万不要告诉他你收集到了那么多件神器,不光是他,其他任何人也都不能说,知道么?这也是为了神器的安全还有你的安全着想,半点纰漏都不能出。”   “好吧,那拿到玄天伞之后呢?是不是勾栏玉的位置就能够知道了?不然时间快来不及了,师父要是醒了就麻烦了。”她一想到师父醒后发现神器失窃后勃然大怒的样子就吓得两腿哆嗦。   “勾栏玉……你到时候问朔风吧!”   东方彧卿若有所指的看着一旁始终安静不语的朔风,朔风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他,在东方彧卿洞穿一切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微微慌乱的别开脸去。   “朔风?!”花千骨不解的皱起眉头,一片阴霾在心底挥之不去。为什么身边的这些人,都有这么多事情瞒着她?   “记住,女娲石归位之后立马拿回去救你师父,然后把其他的几件神器放回你师父还有温丰予的墟鼎之中。务必做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恩,知道。那我现在去找姐姐了。”   “去吧,万事小心,一有什么不对,就马上让糖宝来通知我。”   花千骨和朔风还有糖宝离开了异朽阁,转瞬间已到万里之外的小岛上,这里离长留山不远,是她和杀阡陌经常相聚的地方。   花千骨坐在礁石上用力吹起杀阡陌给她的骨头哨子。哨音凄厉破云,等了大概一个时辰,杀阡陌翩翩御风而来。   “对不起啊小不点,都是那些该死的家伙不停的缠着我说来说去说个没完,所以来晚了。嘿嘿,半年没见了,想我了吧,是不是等得很心急啊!”杀阡陌一把抱住她在空中甩了几个圈圈。   然后一脸凶悍的瞪着一旁的朔风:“把小虫子带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了那么大一个闷油瓶啊!”   因为花千骨的原因他见过朔风几次,因为是极少数完全无视自己的美貌的人之一,所以杀阡陌一直耿耿于怀的记得他。看吧看吧,又把脸别过去了,眼中波澜不惊的,口水捏?花痴状捏?谁看见他美丽的脸生物曲线不会发生点变化啊,他到底有没有审美常识啊!气死他了!   朔风懒洋洋的往一旁沙滩上一躺,看着天空发呆。花千骨和轻水他们总说他没有存在感,也难怪,至今为止,他连存在是个什么东西都还没搞懂呢!   “姐姐,姐姐,我找你有点急事!”花千骨扳过他的脸,不让他再对着朔风龇牙瞪眼。   “什么事啊?尽管说不要客气。”杀阡陌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的温柔甜美。   “玄天伞在你那对吗?我可不可以借来一用?”   “玄天伞?为什么你们都要用玄天伞,最近太阳也不是很毒辣了啊?”   “姐姐,不是用来遮太阳啦!”花千骨一头黑线,“你说你们,还有谁也要用玄天伞么?”   “蓝雨澜风啊,她前些日子把玄天伞借走了,说是要去捣鼓个什么东西,我想反正也快冬天了拿着没用,暂时借她玩玩也无妨就给她了。”当时蓝雨澜风说了多少好听的话啊,那个马屁拍的他叫舒坦。所以说手下里面这条美人鱼儿是最聪明最得力最靠得住的了。   “糟了。”花千骨暗叫不妙,蓝雨澜风虽然没办法把师父身中剧毒的事说出去,可是心里却是知道的。莫非她已经猜出自己会为了解毒收集神器寻找女娲石,然后预先把玄天伞给拿走了?   “她还特意强调自己在东海海底修炼,要是我要拿回玄天伞或者有什么吩咐立刻召见她。”   花千骨紧皱眉头,果然是故意要引她前去。   “小不点,怎么了?你突然要玄天伞做什么啊?”   花千骨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想到东方彧卿的叮嘱欲言又止。   “姐姐,你很希望妖神出世么?”   “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妖神是肯定要出世的。重要的是谁把它给放出来的。听不懂没关系,等有朝一日妖神出来了你就明白了。哼,那几件丢失的神器我总有一天要从白子画那里抢回来,小不点回去提醒你师父要千万小心哦!哈哈哈!到时候我新仇旧恨跟他一起算!”   “我师父他……”花千骨低下头去,神情中几分黯然。   “小不点你怎么了?干吗愁眉苦脸的,谁欺负你了么?才半年没见,以前白白胖胖可爱的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憔悴消瘦成这样。白子画都不好好喂你吃饭的吗?还是跟姐姐回去好了,姐姐那好多好吃的!保准你马上胖回来,抱起来圆滚滚的,又舒服又有弹性。”   花千骨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把她当猪养么。旁边朔风转过头来看着她,好久没看见她笑了啊。无法解释自己心中暖暖的感觉,不管将来怎么样,不管他会怎么样,他只希望她能够一直这样笑着,跟第一次见她一样笑着。不管那笑是不是为了他而绽放,不管他是不是还能在她身边默默看着。   “姐姐,那我现在就去东海找蓝雨澜风拿玄天伞。”   “可是你拿伞做什么啊?那个伞封印都没解开,除了遮遮太阳挡挡雨真的是没什么用处了。”   “事关性命,时间有限,以后再跟姐姐解释。”   “哦,那行,你去找她吧。”杀阡陌纤纤五指轻轻翻转,掌心出现一个透明的气泡,嘴里说了些什么,一个个字被装进了气泡里,然后递给花千骨。   “到时候你把这里面装的我的话拿给她,她就不敢不给你了。”   花千骨望着他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朔风在一旁叹口气,他手下为了帮他抢神器拼死拼活的,他就随随便便拿来送人了,真是败家子啊!不过话说起来,他的这种淡然和不在意得失,正是他强大和傲然的表现吧,不管神器再如何,他都有足够的把握再次抢回来。或许,他才是六界真正的强者?不过下一秒看到杀阡陌一脸舍不得的在花千骨身上蹭来蹭去的样子,朔风立刻打消了这种近乎于白日梦的念头。   于是杀阡陌飞回去睡他的美容觉去了。美貌无边,大脑单边的他太过强大,小日子也过得太顺利,已经习惯而懒散的将身边一切复杂事物最简单的过滤处理掉,所以丝毫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花千骨久久的凝视着他的背影,姐姐已经帮过她太多了次了,所以这次不能再把他牵扯进来。等她救了师父,就把玄天伞还给姐姐,一切事情就会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花千骨和朔风立刻利用昆仑镜赶去东海,冀希着诡计多端的蓝雨澜风或许会乖乖听杀阡陌的话把神器给交出来。   可是事情不可能永远跟人们想象的一样一帆风顺。   白子画醒了。   白子画醒的时候绝情殿空荡荡的没有人。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上来,所以他就算在这睡上个一两个月或许也不会有人发现。   或许是花千骨低估了他的功力,或许是高估了毒药的毒性,或者是高估了自己的摄魂术,反正白子画醒了,一切朝着无人可以预料的方向蜿蜒前行。   没有什么可以形容他醒来那一刻心里的感受。虽然昏迷中,潜意识里他一直逼着自己醒过来。可是真当醒过来了,他倒宁愿这发生的一切是在做梦。   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有像察觉到花千骨对同门动杀机时的勃然大怒。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平静下酝酿的是怎样一场狂风暴雨。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不可以像上次一样突然失去理智。要相信小骨,这么多年他一直看着她长大,她做的事再怎么出乎他的预料也不会没有理由。   而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弄清楚这个理由是什么。   白子画踉跄的推门出去,长留山依旧和往日一样,但是白子画知道这种平静马上将要被打破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盛,他努力追寻花千骨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心中微微有一些急躁,小骨既然把神器全部都拿走了,那就是说她会去找下一个神器,那么……   长白山温丰予!   白子画反应过来,不知道被她拿到没有,他现在要马上赶过去阻止肯定来不急了,只能慢慢调息,然后借助水镜观微长白山。   却没想到看到长白山上一片混乱和悲戚之声。   ——温丰予死了。      第71章 朔风的脸      温丰予死了……   神器丢失……   白子画用力的吸一口气,紧紧皱起眉头。   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什么事是真正让他想不开或者犯难的。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开始有些慌了。就在花千骨拿走自己的神器的当天晚上,长白山神器丢失,掌门居然还遇害。温丰予的死就算不是小骨造成,肯定也脱不了干系。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小骨会杀人。   突然仙剑大会上小骨和霓漫天对战的那一幕在眼前闪现,白子画心头一紧。不管如何,先把她找到再说。   白子画再观水镜,还是无法确定花千骨的行踪。本来法力就没剩多少了,又不像往常一样有花千骨鲜血的维系,他连行动都很吃力,更别说使用观微这么虚耗真气和内力的法术。   思忖了片刻突然反应到,花千骨一路上不可能不带上糖宝。她虽然自己找不到,要找糖宝却不难。于是通过糖宝果然很快便确定了他们的位置,朔风居然也跟她在一块,地点好像就在东海之上。   白子画连忙取了佩剑,顾不上一直在体内肆虐的剧毒,强撑着一口气的匆匆赶了去。   花千骨和朔风很容易就找到了蓝雨澜风,或者说是蓝雨澜风根本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们。   一看到她花千骨就想到师父中的毒、受的苦,如果不是因为她,事情就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花千骨咬牙切齿的看着蓝雨澜风,却见她盈盈含笑,态度极是热情,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儿是什么风把两位吹来了啊?”   “玄天伞在你这对吧?”拼命忍住报仇的冲动,告诉自己如今赶快解毒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是啊。”蓝雨澜风的鱼尾轻轻摇摆,卧榻是一个巨型而光亮的贝壳。周边镶嵌满了珍珠和宝石,四周与龙宫布景有些相似,华丽而精致,仿佛海底的一个巨大空泡,就算常人进入,也丝毫不会有呼吸不顺。   花千骨把杀阡陌的话扔给她,她随手戳破听完了依旧妩媚笑容不改,似乎早有预料。   “玄天伞嘛,你要当然可以给你,不过我要和你做个交易。”   “不行!”花千骨一口回绝。   “哈哈,我这都还没说呢,不用拒绝的那么快嘛!”   “你想我用其他神器跟你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呀,真是聪明啊,不愧是白子画的徒弟!其实你一点都不吃亏啊,你要的不过是女娲石,给……给……”蓝雨澜风没办法把那件事说出口,只好咳嗽两声,“其他的神器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用,我给你玄天伞,并帮你找余下的其他神器,聚集在一起,女娲石归位,那个啥以后,你再把收集的那些神器给我。两边都达成心愿,这样岂不绝好?”   “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放妖神出世,为祸苍生的!”   “玄天伞现在在我手里,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么?我知道今时今日,就算你有神器在手,我打不过你,可是你以为你就能从我这得知玄天伞的下落了?要知道你会的摄魂术,我也会——”   “你怎么知道?”花千骨惊异的看着她,自己学摄魂术时日尚短,她怎么会知道的?   蓝雨澜风从空中慢慢浮游到她身边,绕着她转了两圈,嘴角是妖冶的笑。   “让白子画身重剧毒呢!而且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把你们俩都杀了!我立下如此大功!居然没办法对别人说!你说我多委屈啊!!只是当时我再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白子画会这么护着你这个小徒弟。虽然我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方法,居然撑到今时今日还不死。但是更让我吃惊的是,你居然从他那偷了神器跑出来。”   “原来你一直暗中监视我们!”   “怎么会呢,长留山戒备如此森严,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只不过呢,我蓝雨澜风虽然比不上茈萸用毒,比不上云隐用计,比不上旷野天的机关术,更比不上紫薰浅夏的法术和春秋不败的歹毒。但一般只要是这海上面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都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当时也只是差了些小鱼小虾什么的在长留周围海域守着,没想到会不小心看到你私自从长留山出来,又私自解开了一些神器的封印罢了。”   花千骨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她掌握。   “所以你立马反应出来了我想要做什么,然后抢先一步从姐姐那借走了玄天伞?”   蓝雨澜风捂嘴一笑:“是啊,不过我倒真是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呢!为了白子画居然做到这种地步,真是感动死我了。不过你我都知道白子画是什么人了,我怕他是不会领你的情哦,一看你就是偷偷擅作主张跑出来的吧?以白子画现在的状况,寻常人怕都抵不过。你应该也对他施了摄魂术才拿到神器的吧?你想想,他要是醒了,按长留森严的门规又该怎么惩治你呢?”   花千骨虽然面上神色未改,身子仍旧忍不住瑟缩一下。   “所以我说,你既然连这样欺师灭祖,盗取神器的事都做了,也不用再以什么正道中人自居,更不用在乎这神器之后我们拿去会做什么,只要能救得了你师父……”   “不可能,师父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   “傻孩子,你以为你还可以回头么?再过两天,整个仙界都会知道你盗走了神器,发仙缉令追捕你的。他们那些自诩为正义慈悲的仙人,才不会管你盗取神器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是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他们就会变得比妖魔还要狠毒!”蓝雨澜风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眼神里突然燃烧起熊熊的火焰,那无法言喻的无尽恨意仿佛要吞噬一切。   花千骨愤愤的转过头去,心里思忖着要如何从她那拿到玄天伞。   “怎么?你不信?我告诉你,被他们仙界以各种罪名处死的,怕是比妖魔杀掉的都要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把神器再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一切就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我告诉你,那不可能了。因为温丰予,他、已、经、死、了!”   蓝雨澜风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犹如一个魔咒,瞬间便将花千骨推进谷底,从头到脚冷冻成冰。   “所以,你想不引起惊动那是不可能的了,因为现在长白山绝对已经乱作一团。温丰予被杀,东皇钟被盗,很快他们便会禀报到你师父那里,然后,白子画丢失神器的事情也会瞬间传遍整个仙界,那时候,三界的人会一起追杀你,包括你师父在内!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回头么?”   “你……”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整个塌掉一半。   “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我猜你就会去盗东皇钟。虽然你给他施了障眼法和摄魂术,可是对我而言只是小把戏而已。正好给我铺平了道路,我杀他的时候,简直是易如反掌。这还得多谢你啊,我又立了一功,不然以我的这点功力想要打败长白山的掌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花千骨心头一痛,差点没弯下腰去。温丰予苍白憔悴哭泣的脸浮现在她眼前,是她害了他!!!   花千骨怒火攻心拔剑便向蓝雨澜风刺去,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懊悔,蓝雨澜风轻松躲过,只是不停的笑着望着她。   “加入我们吧,紫薰浅夏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么,再说我们魔君又这么喜欢你。”   “住口!”花千骨接连出招,蓝雨澜风却只守不攻,轻盈的闪躲,犹如一尾小鱼灵巧的在水中游动。   朔风在一旁见花千骨冷静全失,剑招纰漏百出,连忙将她拦住,紧紧握住她的手要她冷静下来。   这时外面一个人头虾身的人跳一跳的进来,在蓝雨澜风耳旁说了些什么。蓝雨澜风神色大喜。想了一想,突然将玄天伞从墟鼎中取了出来,递给了花千骨。   “好妹妹,别生气了,姐姐逗你玩的。魔君都下令了,神器我又怎么敢不给你呢!”   一切转变的太快,花千骨和朔风都愣住了,她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花千骨疑心的看着她满面狡诈的笑容,终于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   望向朔风,朔风点点头:“是真的神器。”   “你为什么又肯给我了?我是不会把其他神器交给你的!”   “这个……如果你实在不愿,我也不能勉强对不对,你只要今后,多在魔君面前替姐姐说几句好话就是了。”   花千骨被气得够呛,一肚子火又堵得没地方发泄,这人到底要不要脸!明明就是她把师父还有自己害成这个样子的!!!   “我们走吧!”朔风匆忙的拉着她离开,如果蓝雨澜风说的是真的的话,盗取神器之事已暴露,他们就要来不急了。   或许——已经来不急了。   蓝雨澜风一副慢走不送的神情笑望着他们,胜券在握的样子叫花千骨不由得打个冷战。   二人一眨眼,又回到刚刚见杀阡陌的那个小岛。朔风始终紧紧拉住花千骨的手不肯放开。   “朔风?朔风?”花千骨叫他,朔风回过神来,却仍然牵着她的小手,紧紧皱着眉头。   花千骨先将周围罩了光罩,防止出什么意外或是再次被蓝雨澜风窥探到。然后一一将神器取了出来,排成几排。   “只剩最后一个神器了。”   “是啊,真是不容易,三界抢来抢去,一次次大战,争夺了那么久的神器,居然短短几天时间就让你全部收集齐了,这就叫天命吧……”   “我不管什么天命不天命,我只要师父好好的。”   “就算是一辈子身背污名,被所有人误解,被所有人怨恨,受尽非人的苦楚你也甘愿?”   花千骨抬起头来,看着朔风的眼睛。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明亮的眼睛,和师父的幽深不同,闪烁犹如天上的繁星。而此刻那一贯沉默而孤傲的眼睛里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不甘,有寂寞,有心疼……   “我不怕。”花千骨说,简单的三个字,干净又执着。   “好,很好……”朔风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别过头去,“那我就放心了。记住你今天的决定,以后无论你一个人遇到什么,都一定要撑下去。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花千骨仔细翻看那些神器,无法想象每一件蕴藏如此大力量的神器所封印起来的妖神,又该是怎样的强大。   “东方说找到玄天伞之后问你就知道勾栏玉在哪了,你现在知道了么?是不是需要把每一样神器的封印都解开?就算有昆仑镜,我觉得时间也来不急了。”   久久的,朔风没有回答。   “朔风?”花千骨抬头,见朔风正直直的看着自己。蒙着面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是花千骨从他的眼睛里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哀伤很难过。   “朔风,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对,花千骨站起身来走向他。从他们一路开始寻找神器起,他就显得很不对劲。   朔风望着她凄苦一笑:“不需要其他神器,打从最一开始我就知道勾栏玉在哪里。”   “在哪?”花千骨惊喜道。   “在这——”朔风伸出食指轻点花千骨胸前挂着的初上茅山之时,轩辕朗赠给她的勾玉。顿时,勾玉出现一道道裂纹,“啪”的一声,外面包裹的一层白玉外壳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光华耀眼,绿到像要滴下来的真身——勾栏玉。   花千骨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一件神器原来居然这么多年一直挂在自己身上寸步不离,而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为什么朗哥哥当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她?还是因为勾栏玉失踪太久又伪装成普通勾玉的模样,那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原来,原来这就是勾栏玉……”花千骨总算明白为什么戴着这玉,鬼怪不侵,不光辟邪还克制了自己的异香和对花草的杀伤力。果然是神器啊,居然被封印着都有这么大的威力!   花千骨开心得快要跳起来,这下总算可以让女娲石归位了。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呢?将封印全部解开就是了对么?那我现在开始抓紧时间!”   花千骨拿起地上的夺魂箫,正准备解印,突然被朔风夺了去。   朔风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哪里用这么麻烦呢?这样就好了。”朔风拿在手里,默念了两句,夺魂箫顿时光芒大震,封印霎时解开。   花千骨傻住了,呆呆的看着他。   却见朔风一一走过神器,每触碰一个,便解开一个的封印,速度之快,让人完全不可置信。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   花千骨睁大眼睛看着朔风眼神里有几分癫狂,一面解封印一面大笑。   “解开封印嘛,多简单的事情。”   花千骨回了回神,猛然发现朔风的手慢慢正逐渐变得透明,每解开一个封印,她能感受到的他的气息就更微弱了一分。   不对,不对,这不对!到底出什么问题!   “停下来!朔风!马上停下来!”花千骨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这时神器只剩下三个的封印未解开了。当初她弄得天地变色的事情,在他手里却跟过家家一样简单容易。   “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花千骨紧紧握着他的手左右翻看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朔风安静下来,叹口气望着他。额头上所有露出皮肤的地方都变得透明起来,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   “我不是什么人,我什么人都不是。”朔风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连续解开了两个神器,身子顿时变得透明的几乎快要看不见。   “不要!”花千骨牢牢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的继续解开封印,仿佛再下一秒钟他就会散做尘埃消失在风里。   “我一开始始终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又为什么要去长留山,后来遇见你,后来你说你要收集神器为尊上解毒。那一刻我终于懂了,原来从千年前就已注定,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成全。”   “什么意思?我不懂……”花千骨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拼命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朔风只是因为解印损耗太多罢了,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千骨,还记得中元节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放水灯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写点什么,我说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记得……你还说你自己是孙悟空。”   “是啊,我是孙悟空,只有孙悟空才没有亲人,没人生也没人养,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是啊……”   花千骨两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朔风抽出手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花千骨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使劲的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很多事情不需要相信,我只想让你知道。你面前的这个我,不是人也不是仙,不是妖也不是魔,只是一块石头而已。甚至连一块完整的石头都称不上,只是女娲石的一小块碎片罢了……”   花千骨埋头在他怀里紧紧咬着下唇,抓着他的胳膊。   “啊!虽然我是石头,可是我也是会疼的啊,你不要这么用劲的掐我。”朔风终于把这事说出来,心底反而释然了,笑着低头看她。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我,亦或者其他碎片也同我一样化作不同形态,以不同方式存在在这个世间。可是我知道,整体聚合之日,就必定是我们个体消亡之时。”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胡说!怎么会这样呢!就算你死了,我也可以用女娲石把你救活!”   “大傻瓜,我自己就是女娲石,自己怎么救得了我自己?你看我每次受伤,又有哪次好得比别人快么?”   “那好,我们不解封印了,我们走,我们现在就回长留山,立刻向我师父请罪去!”   朔风心头一暖,嗓子微微沙哑有些说不出话来。够了,够了,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别傻了,我们这么辛苦才拿到那么多神器,怎么能够半途而废!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尊上死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就这样看着你死!女娲石我们不要了!神器我们都不要了!我们走!我们回去!轻水他们都还在长留山等着我们,他们还等着我们回去喝酒!”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朔风之前在九霄塔里为什么能感应到神器的存在,而东方说他能找到勾栏玉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却瞒着自己。不行!绿鞘和温丰予都已经因为她而死,她再不要有任何人因为她一心找女娲石而牺牲了!   朔风用力抱住她,低声道:“千骨,你忘了女娲石是怎么碎的了么?你不想因为救一个人害另外一个人,可是尊上若死了,我知道你也生无可恋。我只是一小块石头而已,就算比起尘埃也大不了多少。有没有我的存在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不会有谁伤心或是不舍。但是尊上就不一样了,他的安危关系到三界兴亡。”   “不是的,我会伤心!轻水会伤心!还有你师父还有糖宝他们都会伤心啊!”   糖宝趴在花千骨头顶上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努力的擦着泪水。   朔风捧着她的脸:“我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在水里,迷迷糊糊沉睡了百年或者千年,我醒来蹲坐在岸边,看着水流来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又是一百年。然后我无聊了站在山上的一棵树上,看着半山腰的一户人家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老病死,就这样又过了一百年。之后我渐渐有了形体和人的外貌,学会了说话。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可是还是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于是又回到最初的那条河边,发着呆一晃就又是一百年。   突然有一天,尊上正好路过从天空飞过,可能是察觉到神器的气息下来查探然后发现了我。他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是,我又怎么知道呢!于是我反问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尊上看着我,说,如果你想知道自己为会在这里就随我回去吧,或许终有一天能弄明白。于是,我便这样被尊上捡回了长留山,然后遇见了你,遇见了你们。其实在哪里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跟他回去,其实或许只是因为可以多一点机会接触到神器。当时我特别想知道,其他的神器是不是也像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花千骨心酸的快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很开心我跟着尊上回去了,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开心。特别是中元节的时候我们放水灯,沐剑节那天我们追滚滚鱼,千骨,我活了那么久,始终弄不清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死。可是后来看到你为了尊上那样无惧无畏的样子我就开始有点明白了,而说要和你一起找神器的时候我便已下定决心,就算云散烟消也一定要帮你把女娲石归位,替尊上解毒算是报了他对我的大恩。”   花千骨心头一痛知道他主意已定,猛扑上前想要抢夺最后那封印未解开的轩辕剑,却被朔风先一步拿到手里。   “朔风,不要,我求你,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花千骨声音轻柔如絮,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吓到了他。   朔风抚摸着手中的剑:“千骨,每个人其实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你跟我说你最怕鬼还有你师父。而我最怕的,是这千年来如水一般冰冷的透骨和孤寂。莫名其妙来到这世间走了一遭,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友情。虽然我没有亲人,可是有你这个朋友就够了。以后每年中元节,记得给我放水灯……”   朔风手指轻点,解开最后一个封印。   “不要!”花千骨的喊声凄厉破云。想抓住朔风的手,却硬生生的穿了过去扑了个空。   “让我看看你的脸,至少让我记住你的模样!”花千骨使劲的伸出手,想要留住他。   朔风浑身散发出巨大的光芒,一声轻笑伴着叹息传来:“我只是块残缺的碎片而已,无法确定自我所以也从不知道该以何面目示人。所以不用看了,我根本就没有脸……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像尊上,可以朝朝暮暮默默守护在你身边……”   说完最后一句话,朔风光芒聚敛,化作星辰一样的颗粒在空中盘旋,同时,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发着光的碎片,顿时漫天星光,她再找不出朔风是其中的哪一个。   无数碎片拼合在一起,组合成一块完整的流光溢彩的石头,女娲石终于归位。十六件神器千年之后再次齐聚。   ……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我都说了不可以了!”   “就让我看看嘛,一下就可以了,长得丑我也不尖叫,长得滑稽我也不笑,长得帅我也不流口水,也不跟任何人说好不好?”   ……   回声越来越小,那个一直默默支持她守护她的身影终于也消失不见,花千骨这么久以来苦撑的坚强终于全部坍塌殆尽。紧紧抱住女娲石,跪在地上蜷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只是没有泪水的哭泣,又如何能冲刷掉一个人的所有悲伤?      第72章 大闹东海      强逼着自己站起来,不能让绿鞘和温丰予白死,更不能让朔风白白牺牲。花千骨把其他神器都放在墟鼎之中,而女娲石紧紧抱在怀里。   以前她觉得,这条路再难走,为了师父她都可以走下去。却原来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在受苦这么简单。她忘了自己的命数,无论谁和自己沾上关系都会被拖累,爹娘是这样,师父是这样,朔风,绿鞘,温丰予也是这样。   手心里全是汗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为了这一件神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如今十六件全部解开了封印放在一起,便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如此重的担子,自己如何挑得动。   时间紧迫,以她的力量想要将所有的重新封印最起码得好多天去了。但是所有的神器聚在一处实在太危险,因为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妖神出世所以也没办法避免,有可能随便一个激化就会产生可怕的后果。所以她动作一定要快,救醒了师父之后赶快将神器上交,任凭他处置发落。   摸了摸糖宝,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还好有你一直陪着我。糖宝轻轻磨蹭着她,低声安慰。   花千骨打起精神,利用昆仑镜便准备回长留山,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或许神器被盗已经被发现,长留山全面戒备,或者师父已经醒来,会狠狠的处置她。   但当她悄无声息的出现白子画的房间里,却发现白子画已经不在那儿了。   糟糕!果然已经醒了么!   观微长留山,却发现一切如往常一样。看来神器被盗之事大家还不知道,师父没有惊动大家。   可是师父到哪里去了呢?花千骨恐慌起来。   立马探寻白子画的踪迹,无奈却被法力挡回久寻不见。心里不由得万分焦灼。千辛万苦寻得女娲石,怎料师父却又不见了!?   定下神来,告诉自己别慌,师父不可能平白无故失踪的。长留山一切正常就说明不是有人来通报何事发现不对将他救醒,而是师父自己醒的。他醒来之后首先想的定是找回自己找回神器。那么……那么他定是出去寻自己去了。   糟了!   花千骨反应过来,突然明白了蓝雨澜风当时异常的举动。连忙再取出昆仑镜又回到了东海海底蓝雨澜风的水晶宫里。   蓝雨澜风望着去而复返的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吃惊。右手玩弄着两颗像是石头一样的白色的东西,交替向上抛起又接住,两相撞击,发出清脆又空灵的声音,十分好听。   “那么快就回来了啊,是想通了改变主意打算加入我们了?还是愿意把神器交出来做交易?”   “我师父在哪?”花千骨冰冷的问道。   “哟哟哟,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蓝雨澜风奸诈的笑容像极了春秋不败。   “别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再问一遍我师父在哪?”再一眨眼花千骨已利用昆仑镜到了蓝雨澜风面前,拔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蓝雨澜风丝毫不惧也不躲不反击的看着怒气冲天的花千骨。刚遭遇长白山之变,又经历朔风之死,最后关头师父又不见了。她再无任何冷静理智可言,只想快些救出白子画。   “你还真是在意你师父啊,为了他竟然连神器都敢偷。他也不赖,舍身救你不说,中了剧毒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到东海来寻你。如此的师徒情深,真是叫我都感动了啊……”她语气里几许嘲笑,又似乎包含了一些同情和无奈。   “我师父呢?他现在怎么样了?!”花千骨紧张又气极的看着她,剑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蓝雨澜风只是笑:“他能有什么事,只是真气用尽又剧毒发作晕过去了而已。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他今时今日这个样子,尽然还有能力伤得了我一千妖兵。不过毒也发作的更快了,本来以他的天人之姿还可以勉强撑个十天半个月的,经此一战,他已完全失去意识,再不会醒来,残留的气力,怕是也最多只能活一天了。”   因为在场的只有蓝雨澜风,糖宝和花千骨三人,都知道白子画中毒之事,并且是事件参与者,蓝雨澜风发现自己能说出来的多了许多。原来异朽阁的禁言术,是专门针对不知道那件事情的人而言。那么是不是还能有什么破绽可寻呢?   “你知道的我不想为难你,这世上会有谁愿意跟白子画作对呢?我想要的只是神器!你既然已经回去发现白子画不在,就说明你已经收集到全部神器取得女娲石了,实在是太好了,真是半点都没让我失望啊!真想不到你小小一个人,竟比得过妖魔二界的千军万马了。”   “所以你才突然肯把玄天伞给我的是么?因为你知道既然师父在你手中,我迟早会回来找你的!”   “是啊,如果说玄天伞还不够换你那么多神器的话,白子画总够了吧?”   花千骨面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竟会两次栽在她的手上。   “不可能。”花千骨摇头,可是微微颤抖的语气连她自己都不确定。   蓝雨澜风涂的血红的指甲轻轻划过花千骨的脸,魅惑的声音轻轻说着:“傻孩子,不要再苦苦挣扎了,神器重要还是师父重要,从你决定盗神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很清楚了。”   “不是!”师父是比神器重要,比自己重要,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可是天下的苍生呢?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如果妖神出世,那自己害死和连累的就不止是三个人!师父要是知道,自己为了他祸及六界,肯定是宁愿死都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花千骨心乱如麻,突然感觉眼前微微有些模糊,连忙一掌打在蓝雨澜风身上,自己退开了几步。   “别妄想迷惑我心神!我再也不会吃你那套了!”若不是她当初轻信,又怎么会害得师父中毒。   花千骨越想越内疚,一定要救出师父,可是绝不能用神器来换。   “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已经打发旷野天去拖住魔君了,所以你别想着借他来压我让我交出白子画。第二,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要好好的想仔细的想,因为你师父就快要撑不住了!”   花千骨双手结印,飞快的使出摄魂术,同时催泪铃的声音在空中清脆奏响,急促的响个不停。   蓝雨澜风面色苍白的紧咬着牙大笑了起来:“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早知道你会来这招,所以就连我也不知道现在白子画被藏在哪了!”   “我不信!”花千骨双目赤红的退了两步,仍是不肯罢休。她虽然摄魂术还比不上蓝雨澜风,但是因为加上有催泪铃的作用,法力增强了数倍。   蓝雨澜风一直死死抵抗,终于还是心神被掳,身子瘫倒下去,鱼尾痛苦的扭动。眸子瞬间变成全蓝色,不见了眼白。仰起头来仰天悲戚的长啸一声,犹如世上最动人的天籁哀歌。   然后花千骨就看见她的泪水一颗颗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散落成一地明晃晃的珠子。鲛人泪,世上最价值连城的宝贝。多少人为了它将鲛人囚禁虐待,可是致死他们都不肯流下一滴。可是此刻蓝雨澜风的泪却仿佛下雨一样,璀璨夺目的汇作天上的银河。   花千骨从未见过有谁在催泪铃下流过如此多的泪水,这个人的心里,到底又隐藏了多少的悲苦?   她心一软,欲停下来,突然又想到师父。连忙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心软,更不能被毒蛇的眼泪所迷惑。她咬咬牙继续更深一步的摧垮她的心房。   “我师父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快说!”   蓝雨澜风头一痛,在地上翻滚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   “那谁知道?!”   “我,我只是对手下说,随便找个人把白子画藏起来,不用回禀我,然后便把那人给杀了。”   “你……你说什么?”花千骨惊得退了两步。   蓝雨澜风一边哭一边笑:“哈哈哈,我说除非看见天空变作紫色,海水向天倒流,就永远别把白子画带出来。”   “什么意思?”什么东西在心中啪的一声断掉。   “就是说除非妖神出世,否则你永远见不到你师父了……”   花千骨怒目圆睁,紧紧握拳,蓝雨澜风一声惨叫,双手抱头在地上胡乱翻滚着,神智完全错乱,一面厉声大骂一面又发出阴阴测测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天是什么天?!仙是什么仙?!既然天待我不公,我就乱了你天下,既然仙待我不仁,我就灭了你仙界!”   骂完了突然又痛苦的蜷缩起身子低泣起来,“若不是为我你依旧是高高在上驰骋六界的战神,若不是为我你不会众叛亲离与整个仙界为敌,若不是为我你不会被除仙籍废仙身逐到蛮荒去!我一开始接近你只是为了得到神器而已啊!明明知道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何苦对我那么好?!!何苦啊?!!等着我……等着我……撑下去,我一定会去救你……”   蓝雨澜风的痛苦嘶喊声伴随泪珠硬生生的刺破花千骨的心,那种入骨的疼痛伴随着一阵阵窒息。   原来她就是……   原来她这般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夺取神器放妖神出世,同自己一样也只是为了救自己爱的人而已……   花千骨停了铃声和摄魂术,呆呆退了两步,再下不下手去。仰天一声悲戚的嘶吼,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惊心。直飞出水晶宫,冲破海面,飞到空中。俯视着茫茫三千里碧海,心头只有满满的牵挂和忧心。   时间有限,任凭她再怎么藏,也藏不到太远的地方。今天她就把整个东海翻个个,就不行找不到师父的藏身之处!!   花千骨闭上眼睛,双手使劲向外推去,顿时风云变色,海上卷起滔天巨浪。   “骨头!不要这样!”糖宝在她耳朵里拼命喊着,想要阻止她。可是此时花千骨已经忧心成狂,哪里还听得进去半句。   海底深处开始剧烈震动起来,波浪一层层扑卷,花千骨借着浮沉珠的力量,耗费巨大心神开始一寸寸搜寻白子画。   海底顿时乱作一团,龙宫里更是以为定海神针出了什么问题,见到有人在兴风作浪,不多时便有大堆虾兵蟹将出现,无奈都近不了她的身。   龙王认出来了那个在空中仿佛入魔了一般搅得整个东海天翻地覆的人竟然是群仙宴上见过的茅山掌门花千骨,而且神器在手,几乎无人奈何得了她。再这么下去,怕是龙宫都得塌了,于是连忙传信到长留山和整个仙界。   蓝雨澜风好半天才在摇晃的水晶宫里恢复神智,见周围海水仿佛沸腾了一般浑浊不堪。知道花千骨想干什么,不由得有些愣了。   痴儿痴儿,这世上竟有比她还傻的人。可是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心里有半分柔软或者可怜她的地方,这世上除了他没有人和她相干,就算全部死绝了又怎样!至于白子画,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交给她的。而且现在,就算她想交也不可能了。除非妖神真的出世——   现在,她只需要再做一件事情,妖神就可以出来了。蓝雨澜风得意的笑,若不是她有事先探知过白子画的记忆最隐秘的深处,也不会发现事情原来竟这么容易。但是他的记忆好像有一处被花千骨封印住了,咒印力量十分强大,牢不可破。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没用,只好放弃。但到底是什么,需要花千骨耗费如此大的法力去隐瞒和保护的,她倒是十分的好奇。   蓝雨澜风飞上海面,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漫天的晚霞,血一样的背景映衬着花千骨血一样的眸子。四周海面上空密密麻麻全是人,几乎都是收到传信匆忙从各处赶来的群仙还有妄图阻止她的天兵天将。她利用浮沉珠在东海肆虐寻人,又利用伏羲琴和盘古斧等对战妄图拿下她的天兵,怀揣十六件神器之事已经完全暴露,浩劫将至,几乎整个仙界的人都陆陆续续赶来,却无人可以拿下她。花千骨早已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只是疯狂的寻找着白子画。再拖下去,师父就会烟消云散了!   世尊和儒尊也都到了,看着花千骨发狂的样子,却又不知道出了何事。   “找到尊上了么?”   “到处都找不到。”落十一摇头,担心着花千骨,也担心着糖宝。   霓漫天有些惊恐又暗自开心的望着花千骨,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她知道她这回算是真的完了。   轻水一直大声的向花千骨喊着,可是无论他们说什么,花千骨都仿佛听不到。   “子画的神器都在她的手里,莫非……”   “不会的。”笙箫默打断摩严的话,“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千骨都不会对师兄怎么样。或许是师兄的毒……”   “我就知道收这个丫头进长留是个天大的错误!狼子野心的做了掌门弟子原来竟是意图神器,如今杀了温丰予齐集了十六件神器,看来妖神出世已经无法避免了。”   笙箫默一改往常漫不经心的模样,严肃的看着他:“师兄你言之过早,没有证据说温丰予就是千骨杀的。我们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知道。”   “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天煞的灾星。人若不是她杀的,东皇钟怎么会在她手上?若不是为了放妖神出世,她集齐神器做什么?当初仙剑大会上就对同门动了杀机,这样的弟子早就该逐出门去,亏得你和子画一直护着她。”   “原来你知道了。”   “你以为有什么瞒得过我眼睛?只是如何管教弟子是做师父的事,我不想老是为了个小小的花千骨,弄得我跟子画之间嫌隙更深。只是这回,我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该死,到底人跑哪去了?”摩严紧皱的眉头恶狠狠的望着远处的花千骨,低低骂了一句。笙箫默知道那是他在为白子画担心。   至从知道白子画中了神农鼎的剧毒以来,他虽表面上不闻不问,暗地里却想尽办法,心都快操碎了。   笙箫默低低叹一口气,看着花千骨几乎把整个东海从海面到海底翻了过来。却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   周围众仙都是一副焦急和忧心神情,隐隐都已预知到了,妖神就要出世,大劫将至,六界即将大乱。可是他们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人越来越多,除了先后赶来的仙,还有许多妖魔也陆续赶来。密密麻麻布满了东海上空,只是此刻彼此都已无心争斗,直直的望着花千骨,静观事态发展。然而和仙人们的心态不同,妖魔们都显得兴奋而期待。他们等待了数千年的时刻啊,就快要到来了。   慢慢的到了半夜,月亮慢慢从海上爬了上来。   就听到花千骨一声惊喜的呼喊:“找到了!”说着刹那间,便利用昆仑镜消失了踪迹。      第73章 身世之迷      海底并不是漆黑一片,从海里仰望海面,就如同在大地上仰望天空,蔚蓝无边,神秘高远。而那些闪着荧光慌乱游窜的七色鱼儿是四处散落的星子。   海底波浪依旧未平,神器威力太过巨大,花千骨却不顾自身力量一再过度操纵和使用,明明早就精疲力竭,却不知怎的一直撑到了这个时候。   她在海底急速穿行,波浪里努力向心中感受到的那团温暖光亮靠近。   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像是马上要断掉。直到进入被水草掩映的岩洞中,水被隔绝在洞外面,洞内布置简单,四周壁上的夜明珠幽幽发着光。但更大的光晕是从正中央的巨大贝壳中散发而出。   心提到嗓子眼,看着贝壳仿如呼吸一般轻轻闭合着,光芒忽隐忽现。   “师父……”花千骨扑到贝壳边缘望着里面,腿一软跪了下去。激动得嘴唇颤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子画闭着眼,安静的躺在贝壳中,脸色苍白如雪,眼睫上凝结了薄薄的一层霜,神情依旧冰冷淡漠。犹如化作一座冰雕,早已没有了半点气息。   明明才分隔几日,却似乎已千年万年。   花千骨望着他的脸,心慢慢回落,突然觉得平静镇定起来。只要师父还在,只要师父好好的,她就什么也不怕。   “师父……”她又低低唤了一声,似乎想要唤他睁开眼睛,似乎又怕惊扰了睡梦中的神祗。   可是她的时间,不多了——   花千骨望了望周围,海底乱做一团,小妖们都四散而逃,故而这儿也没了个人看守。可是八荒的仙魔都在外面,很快就会找到这来。   她知道师父一旦醒来,依照长留门规,等着她的就算不是魂飞魄散的极刑,也很难逃过一死。她不惧等着她的可怕惩处,可是却无法承受师父的再次盛怒。多想能就这样,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睡颜,永远永远……   “骨头,赶快,一会就要有人找来了……”糖宝在她耳朵里催促。   花千骨低下头去,用力握住了白子画冰冷的手,回忆起冰雪中二人携手前行时的简单快乐,忍不住心中酸楚。虽知道自己再难过也流不出泪来,还是仰天闭上了眼睛。拿出女娲石,贴在颊上,轻轻念了一声:“朔风……”   女娲石发出巨大的光芒,从海底岩洞直直穿透海面射向苍穹,引得海面上万人惊恐。   白子画身子慢慢浮到半空中,流碎如银的光一点点凝聚,他仙身未灭,剧毒很快肃清,仙力慢慢回复。   “师父……”花千骨惊喜的将慢慢落下的他抱在怀中,不顾已经虚弱到不行的身体使劲的向他输入内力。   看着白子画剧毒终于得解,一切慢慢恢复正常,或许再过一会就能醒过来了。花千骨欢喜的紧紧握着他的手。   “糖宝,朔风呢?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他?他虽然是女娲石的一块,可是已经有了独立的思想,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将他从女娲石里脱离出来了么?”   糖宝刚想摇头,突然听得洞外传来一个声音。   “有。”   蓝雨澜风从洞外游了进来,眼睛里闪耀着一种莫名奇怪的兴奋光芒。   花千骨警觉的站起身来,取出轩辕剑。   “你很快。”   “那当然,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巢穴。找起来自然比别人快。不过其他人也都快到了。我劝你还是趁着手里有昆仑镜赶快逃吧。”   “我不逃,我要等师父醒过来,亲自向他领罪。”   “领罪?你以为你是为了他解毒才盗神器的,他便会心软或者内疚,大发慈悲不处置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为谁解毒了?我奉魔君之命拜入长留门下,从一开始就打算偷了神器来放妖神出世罢了。”花千骨冷冷的看着她。   蓝雨澜风震住了,久久不说话,然后仰天大笑起来。   “原来你打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死都不对他说实话对么?傻不傻,你以为这样他便能依旧活得轻松自在?”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然后掏出玄天伞扔还给她:“这是我先前借用的伞,麻烦你还给你们魔君,另外帮我说声谢谢。”   蓝雨澜风心里哀叹一声,仙界之中也有这样的人么,怪不得魔君会如此喜欢她。虽然心中略有不忍,但是为了他,她管不得那么多了。   “你不是想救那个谁么?”   花千骨身子一震:“是又怎样?”一遍遍告诫自己,这女子实在是太过诡计多端,千万不可轻信。但是从她说有开始,心里已不由得燃烧起希望。   “我真是没想到女娲石的碎片居然化作了人形了啊,你知道女娲石究竟是怎么碎的么?”   ……你忘了女娲石是怎么碎的了么?   朔风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他们为什么都问这个问题?怎么碎的她怎么会知道,六界全书上又没有写。各种古籍上对于上古的事也都一笔带过。   “不知道就算了。”蓝雨澜风低头一笑,心中窃喜,看来她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要把他从女娲石里分离出来非常简单,只需要你的一滴血就可以了。”   花千骨心头一喜,糖宝连在耳朵里连忙叮嘱道:“丝毫没有依据的事情,骨头,不要随便信她。”   花千骨紧皱起眉头,脑海里一时风起云涌。   蓝雨澜风看看自己的指甲,轻轻吹了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你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他们马上就到了,到时候神器全部被搜走,你就再也救不了那个人了。”   花千骨紧张的额头上沁出汗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血可以救他,如果那么容易的话,朔风之前为什么不对自己说,这其中一定有阴谋。可是自己的血似乎又的确有非常多的作用,如果不试一下的话,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甘心,更不会原谅自己。   不行,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了,朔风是为了自己才牺牲的,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骨头!”糖宝看着蓝雨澜风兴奋诡异的表情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慌。   可是花千骨已经不管不顾的把血洒在了女娲石上。   顿时天崩地裂一般,四周剧烈摇动起来。花千骨感觉到十几件神器一起在她墟鼎中一起嘶鸣,发出剧烈的金石撞击声。   头痛欲裂中她把神器取了出来。顿时十六件神器飞快的向上飞了出去。   “糟了!”花千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预感到大事不妙。   却见蓝雨澜风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哭,诡异恐怖到了极点。   “一百年啊!我等了一百年啊!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花千骨慌乱起来,抱起白子画从及即将坍塌的岩洞里飞了出去。周围海水浑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海底似乎发生了剧烈的地震,岩浆慢慢渗了出来,整个东海混乱不堪。   “怎么回事?”花千骨一把抓住蓝雨澜风,却见她疯了一般猩红着眼睛看着花千骨。   “妖神出世了!妖神出世了!哈哈哈哈!没想到需要连续几天才能解开的最后封印,居然只需要靠你的一滴血就解开了!!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这个天下是我们的了!”   花千骨大脑嗡的一声巨响,然后变得一片空白:“你说什么?!不可能!怎么可能!我只是救朔风而已!你骗我!你骗我!你又骗我!!”   蓝雨澜风笑望着她:“我骗你?我感激你还来不急,你说的朔风早就已经没了,烟消云散,无论什么方法都找不回来了,哈哈哈!你的血不过是用来解开神器的最后一道封印的,封印一解,妖神就要出世了。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拦!”   花千骨使劲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只是一滴血,只是一滴血而已……怎么会……”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么?不过想想也对,你不知道你是谁,这世上也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人,只有白子画。若不是我在他昏迷的时候想探知一些仙界的机密看了他的回忆。那么我也不会知道……”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什么?”花千骨觉得头剧痛无比。   蓝雨澜风脸凑近她,缓而低的声音笑着说:“妖神是由你和众神合力封印,女娲石是因你而碎,合着你的血肉化做千万片去修补滋养这片大地。花千骨,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啊……”   花千骨身子摇晃了两下就要往下沉去,可是手中白子画的重量让她告诉自己努力撑下去,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最喜欢骗人!不要听!她说的都是假的……   糖宝也惊得呆住了。此时十六件神器出现在东海的上空,漆黑的夜空瞬间变做妖异的深紫色,海水逆天而流向十六件神器围成的巨大漆黑空洞,在海天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水柱,犹如龙卷风一般将周围的空气和海水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四野八荒的妖魔鬼怪都感受到了妖神的躁动,纷纷发生暴乱,为祸人间。四处天灾,地震,火山不断,死伤无数,而这仅仅是前兆而已。   东海上空乱作一团,仙人无不惊慌失措,妖魔则欢呼雀跃。摩严等人都不由得一声长叹,还是来不急了。   这时杀阡陌和春秋不败等人帅大军赶来,仙魔对峙,一触即发,眼看又难逃一场厮杀。   花千骨不知是埋怨自己笨好,还是怪自己太没用,居然一次又一次的被她骗。想要杀她都已经被打击得没有力气了。   “你知道自己的血为什么有这么多作用了吧?也知道为什么神器总是和你脱不了干系,冥冥中会被你集齐?我还一直很奇怪你和身中剧毒的白子画怎么可能从神农鼎中逃出来,还丝毫不被我真火所伤……”   花千骨耳朵里嗡嗡的响着听不清楚。原来师父已经知道了,却什么也没说,又或者自己是神还是人,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区别?只是自己神身降世,却总是引得周遭多灾多难,如今连妖神都放出来了。如果真是神,那也是大衰神吧!   花千骨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她无法想象上古一战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又到底有多凄惨壮烈,才会几乎毁灭了整个神族,独留自己,一丝形神未灭,游荡千年,终于有一日汇聚灵气,得而转生人间。   然而自己的再次出现,不过代表了另一个毁天灭地的浩劫。而这一次,又还有谁能有那样的力量再次将妖神封印?   花千骨抱着白子画,埋头在他胸前低泣起来。感觉到他的微微动作,知道是妖神要出世,到处涌现的邪气惊动了他,他就要醒过来了。   “骨头,别担心!会有办法的!”糖宝怕她做傻事,连忙低声安慰着,“这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想救尊上,想救朔风而已。妖神出世是迟早的事情,这不是你的错啊!你不要太自责了!既然以前可以封印一次,那么就肯定还能再次封印的!”   花千骨迷茫的看着白子画,轻笑一声:“师父总是说,错了就是错了,不管做错的理由是什么。我虽力量有限,可是会尽我所能的去补救的,师父,你要原谅小骨啊!”   花千骨抱着白子画奋力向上飞去,突然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   “子画?”许多人都在海底搜寻花千骨的踪迹,紫薰浅夏靠着嗅觉极其灵敏的金丝鱼,在海底寻着越发浓重的香气找到了花千骨。却没想到白子画也在。   “子画他怎么了?”   花千骨抬头看到紫薰浅夏一脸的诧愕和忧心,努力微笑着摇头:“师父中了蓝雨澜风神农鼎的毒,多亏紫薰姐姐从蓝雨澜风那盗得她事先和毒同时炼制出来的解药,替师父解了毒。小骨完成魔君交代的任务,收集完十六件神器,妖神即将出世。”   紫薰浅夏一脸惊恐的摇头:“小骨你在说些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花千骨把依旧昏睡中的白子画猛的塞到她怀里。   “拜托姐姐照顾好我师父,他若问就按刚刚说的那样告诉他。姐姐明白我的意思的。”   “可是……”紫薰浅夏扯住她,“你要去哪里?”   “我去弥补我犯的错,紫薰姐姐,算小骨求求你,一定要这么告诉师父。”   花千骨的眼睛里是她不忍拒绝的托付与信任。   “糖宝你也留在这里。”花千骨把糖宝从耳朵里抓了出来放在紫薰浅夏的肩上。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糖宝知道她想干什么,一面哭一面踢打着抱着她的手指又抓又咬。   花千骨施了一个摄魂术,它立马晕了过去。   “千骨!”紫薰浅夏没来由的觉得恐慌,花千骨依旧小小的身子,可是那样完全跟她的外表不搭调的眼神叫她心里完全没底。   花千骨安慰她的笑,心痛得身体都快要缩成一团。   紧紧握住白子画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放开,终于还是狠下心,转身向海面冲了出去。   她自己的过,她自己来弥补,哪怕是粉身碎骨。   落十一,杀阡陌等人眼看着花千骨从海底飞了上来。没有人知道刚刚究竟在海底都发生了什么。而妖神又是如何破除封印出世的。   花千骨看着紫色的天空,四方的妖气邪气腥气瘴气污浊之气全部向那十六件神器形成的巨大空洞中涌去。海上巨浪一波接一波,空中电光闪烁,雷声轰鸣。   “将那个孽障拿下!”摩严望着花千骨大怒道。守了那么久,妖神居然还是被她放出了出来,这难道就叫天命么?群仙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正要上前,杀阡陌手一挥,妖魔将其全部拦住。   “千骨!”“小不点!”……   花千骨不知道有多少声音在唤她。缓缓环顾一周,看了看那些熟悉的面孔和这一片混沌,风云变色的周天。然后光一般迅速的向那黑洞穿了过去。      第74章 一触即发      海底深处,白子画依旧安静的漂浮着,衣袂随着水流轻轻鼓动,周身一片祥和的光晕,犹如躺在巨大的水晶棺中。紫薰浅夏在一旁看着他,目光里全是哀伤。   源源不断的向他输入内力,只盼着他赶快醒过来。而自己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想到自己觉得越发可悲起来,千骨虽然只是个孩子,可是却可以为了子画付出那么多。而自己这百些年除了自怨自艾,自甘堕落,还会什么呢?   她和花千骨一样爱着白子画,可是她的心里有了白子画的那一刻就再容不下别的东西了,仙界、众生、天下,在她心里便再也无关紧要了。妖神出世不出世,与她何干?六界涂炭,与她何干?可是千骨爱白子画,也爱了他所爱的天下苍生。关心他,所以关心了他所关心的一切。   自己被爱欲所蒙,一直在痛苦里挣扎,她却从不奢求回报,只求他一个安好。与她相比,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原来自己才是个不懂爱的孩子。   痴痴的看着白子画,其实很希望他永远不要醒来,她就可以永远这么看着他。可是为何千骨就可以爱得那样无声无怨尤,她的爱就这样自私呢?   白子画终于悠悠转醒,紫薰浅夏赶忙擦掉眼角的泪。   “小骨!”他睁开眼一坐而起,看到的却是多年未见的紫薰浅夏。   紫薰浅夏看着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紫薰?你怎么在这……”好像沉睡了太久太久,很多事情仿佛都记不得了。   紫薰浅夏看着白子画依旧冰凉淡漠的脸,努力想笑,想像曾经幻想过千万遍一样,重逢时将最美的笑容绽放在他的面前,可是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些年她为他吃了多少苦,那个孩子又为他吃了多少的苦……那个孩子,比她还傻……   “怎么回事?我的毒……”白子画一运内力,惊奇的发现剧毒已经全解了。这怎么可能?   “小骨呢?神器呢?”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多,他心紧绷起来。   “来不急了……”紫薰浅夏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来不急了?”白子画眉头一皱,观微海面,天空一片妖异的紫色,日月惨白的挂在天上。十六件神器封印已解,在空中释放和集聚着惊天动地的力量,巨浪滔天,风起云涌。海面上空密密麻麻全是人,都在无可奈何的静观事态发展。   白子画心头一凉:“是小骨解开的封印么?”他一字一句的问,六界之中如今有这个能力的,怕只有她一人。   紫薰浅夏仍然看不出白子画的情绪,就算到了这个时刻,他依旧沉着冷静。   “是。”她咬着牙说。   “为什么我的毒会解了?”   “你中了蓝雨澜风神农鼎的剧毒,还好她事先有一起炼制过一份解药。千骨找到我,求我帮忙救你。于是我们联手用计从蓝雨澜风那里取得了解药,这才解了你的剧毒。”紫薰浅夏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照着花千骨跟她说的那样说了,只因为她们俩都太了解白子画的为人。   白子画冰冷的眸子,让紫薰浅夏心里完全没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为什么要盗取神器,放妖神出世?”当初发现小骨是神的事,他谁也没说,就是怕妖魔知道了利用她解开封印,更怕师兄他们知道会杀了她。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都是为了你啊!紫薰浅夏好想这么说,可是终于还是忍住:“她是多年前奉杀阡陌的命令混入你门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寻机会,夺取神器。”   白子画拂袖转身:“一派胡言!我收小骨进门的时候会不清楚她的背景么?她和杀阡陌明明是之后才结识的!”   “原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白子画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冰。他怎么会不知道花千骨那点小秘密,例如有时候跑出去跟杀阡陌见面,时常和东方彧卿通信。虽然二人都不是正道中人,可是也不算大奸大恶之辈。小骨跟他们有此缘分,他做师父的没必要连这些都干涉。   “你对她倒是宽容。”紫薰浅夏轻叹一声,“连长留门规都不顾了。那可能就是之后二人慢慢谋划的吧,我们魔君很喜欢她,我想这你肯定也知道……”   “够了!”白子画冷面道。她想说什么,想说小骨和杀阡陌有私情么?   “小骨现在人在哪?”他刚刚迷蒙中似乎有听见过小骨的声音。右手手心里,还莫名的依稀觉得熟悉而温暖。那一缕悲伤一丝绝望还有深深的眷念之情,依旧若有若无的萦绕在他指尖,四散不开。   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想找到她好好问个清楚。除非她亲口承认,别人说什么他一概不信。可是为何仙力几乎都已完全恢复,观微依旧到处都找不到她?她到底又藏哪去了?   紫薰浅夏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把依旧昏睡中的糖宝递给他。白子画看见糖宝心头陡然一惊,小骨不管走到哪几乎都带着它的。   “她……人呢?”   “怕你处罚她,躲起来了吧。”紫薰浅夏转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挣扎。   妖神出世,小骨失踪,白子画眉头锁得更深了。不过现在,众仙不能群龙无首,先解决妖神出世的事再说。   白子画准备离开,看着她低声道:“谢谢你……”   紫薰浅夏心酸的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你不要谢我……不要谢我……不是我,不是……”   “你跟我回去吧?”白子画突然问道。   紫薰浅夏苦笑着摇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现在连妖魔都不如。   白子画回头看她一眼,与百年前一样,依旧没有半分温度。   紫薰浅夏看着他的背影飞向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喃喃自语道:“若是你百年前来寻我,若是你当时对我说这话……可是终归,你连我堕仙的原因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你而言,连你长留门下随便一个弟子都不如吧。对他们你还有一丝责任,对我,你只当路人而已。白子画啊白子画,你知不知道看似心怀众生的你,才是九天之下最无情的仙。你知不知道,只有关于千骨的事情,你才会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情绪……她若知道自己在你心底的这一点不同,却是死也瞑目了……”   杀阡陌已经尝试过无数次的想进入神器的墟洞中把花千骨救出来。无奈全部被巨大的力量弹了回来,却又怎么都想不通她又是怎么能够进去的。   神器已经在天空中吐纳风云整整一天了,仙魔二界的人几乎都来齐了。东方彧卿赶到,依旧是独自一人。再然后居然轩辕朗也来了,带着千余精兵。仙界无不诧异,人间的帝王不但自己仙术了得,居然还专门培养了一批习法术的士卒,训练有素,气势逼人,连妖兵天兵也不由得忌惮三分。   于是仙界,妖魔界,人界,三足鼎立的围绕在神器周围。各怀心思,却又都只能按兵不动。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妖神何时出世这个问题上。   妖魔自然是急不可耐的坐等其成便可,人仙两界随着时间推移却是越来越焦躁不安。要紧关头,白子画却不在,众仙只好望着摩严,盼着他做出决定赶快下命令。趁着妖神元神尚未复苏和完全成形,现在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若真等他脱离雏形,从神器中出来,就真的只能生灵涂炭了。   “师兄?”笙箫默望着他,摩严始终紧皱着眉头,加上脸上的伤疤,更显得可怖。   “我察觉到子画的气息了,再等等。”   “二师兄他没事?”笙箫默惊喜道,突然心就轻松了大半。   轩辕朗和东方彧卿得知花千骨进入墟洞里面,也是心头一惊。轩辕朗并不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知道必须阻止妖神出世。东方彧卿却都是知道的,也大约料到白子画的毒已经解了,而——朔风已经死了。   如今妖神也因骨头即将出世,她心里肯定痛苦自责到了极点。想要凭一己之力进入墟洞重新封印妖神,或者哪怕同归于尽也是完全可以想到的。   东方彧卿长长的叹一口气,望着上空。他痛恨自己的身份,更痛恨自己知道再多,却永远只能当一个旁观者的无可奈何。可是心里却又始终抱着殷殷的希望,骨头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相信这次也一定可以!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从海中盘旋急飞而上,海浪随着他一层又一层在海天之间掀起细长的银柱,一直升到最高空。白子画就站在水柱上,俯视众生。衣袂飘扬,表情肃然中更显得神圣高不可侵。冰冷的眸子扫过众人,妖魔无不腿软,仙人无不臣服。   “尊上——”   众人欢呼,之前心底笼罩的绝望和恐惧的阴霾一扫而光。白衣翩翩的他,犹如一道光将紫色的妖异天空照亮。   “师弟,你的毒?”摩严传音问他。   “已经得解,没有大碍了。”   白子画看着墟洞,开口道:“封印虽解,妖神即将出世,但是解除的只是十六件神器中的妖神之力,妖神尚未得实体。承载如此巨大的力量,最起码还要二十一个日夜,才能正式成形。众仙联手就算毁不了墟洞,也一定能大伤他元神,推迟他出世之日。”   白子画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遍每一个角落,下面一片附和之声。妖魔却开始有些慌乱了。   “众仙听我号令,擎天飞真火,八卦旱风雷,东西南北再布四个焚星破日阵。”   一时间空中剑芒飞掠,缭乱人眼。妖魔乱作一片,缩小圈子,将十六件神器环环围绕,手持利刃,面向众仙。   轩辕朗大惊失色,知道白子画想要硬来,就算墟洞不坍塌,也能伤了妖神正在成长复苏的雏体。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虽然有一定可行性,但是花千骨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左右为难之下,他还是一挥手,下令保护神器。   看着人界突然反戈,兵将纷纷与妖魔站做一排,将神器围了个结实。   摩严心有不悦:“轩辕陛下,你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你这次来也是为了保妖神出世的?要知道妖神肆虐,首当其冲受害的便是人间界!”   众兵将也都不解的望着轩辕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轩辕朗心乱如麻,一脸担忧的看向白子画:“尊上,千古也在里面!”   白子画脸色微微变了变,望向笙箫默和摩严,摩严不屑的冷哼一声,笙箫默皱着眉轻轻点了点头。   白子画未待沉思便冰冷说道:“那又如何,这妖神难道不是她放出来的么?就是死千次万次也不足以抵她的罪过。”说着大手一挥。   “你敢!”杀阡陌双目红得耀眼,又带几分血腥。往白子画身前一拦,长剑出手,杀气震天。乱发不断拂过他绝世的容颜,在场的人,无不被其虏获失神。   白子画想起紫薰浅夏刚刚说的话,想起几次见花千骨和他的搂搂抱抱,心虽不信,却不知为何仍微微有怒火。   “你看我敢不敢。”白子画冷冷说道。横霜剑出鞘,二人一触即发。      第75章 妖神出世      被狂风和扭曲的空间撕扯着,花千骨觉得自己快要四分五裂了。剧烈的疼痛从身体还有五脏内腑传来,呼吸不到空气,窒息感像丝线将她密密麻麻缠了个结实,她嘴唇苍白,面色发青,头晕目眩,想要呕吐,四周什么也看不清楚,青灰一片中到处是乱舞着的鬼魅妖魂的残肢和碎片,如幻影和破旧的棉絮一般被撕扯,被搅拌。拼命想挣扎,可是那种惊天的力量太过巨大,容不得人丝毫反抗,在一阵阵仿佛鬼哭狼嚎的凄惨破碎的奇怪声响中,花千骨逐渐失去意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皆已平静。身体像躺在软绵绵的云里,温暖舒适。还未待睁开眼睛,她已经感觉到了外面的洁白与光亮。   光线从眼睛的细缝里穿透进来,她什么也看不见,仿佛却又看见了整个世界。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身处一个美妙的幻境,她太累太疲倦,沉醉其中,迷迷糊糊的不愿睁开眼醒过来。   可是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接下来哭声更大了,切切实实的。   她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一坐而起打量四周,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墟洞中应该是漆黑一片,烈火焚烧,犹如阿鼻地狱一般。没想到四周却是柔和的光亮一片,什么也没有。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任何东西,连自己脚下踏的都仿佛不是实体。只有顶头正当中,隐隐挂了一弯上弦月。   光辉圣洁一片中,目光找不到任何可落脚之处,她很快疲倦的闭上眼睛,否则久了或许会瞎的,就像雪盲。   隐约又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因为没有参照物,所以也分不清方向。花千骨只好继续闭着眼睛,凭直觉慢慢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   终于那个声音似乎很近了,花千骨睁开眼睛,惊异的看到面前半空中悬浮着一朵巨大的千瓣莲,仿佛冰雕一般玲珑剔透,发出荧荧幽光。   而那个一直在啼哭中的婴儿此刻正赤裸着小小的身子躺在莲心,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花千骨心头一震,莫非,这就是妖神?可是怎么会是婴儿模样?   不无防备的慢慢腾起身子,飞到莲花上空俯视着那个大约才三四个月大的婴孩。那样清脆大声的啼哭着,哭声中却丝毫没有悲哀,仿佛只是为了宣告自己的存在。   花千骨有些不安了,又略微靠近了些。那孩子小小的,生得粉雕玉琢,可爱得不行。   发现有人在看着他,婴孩止住啼哭,好奇的睁着大而黑的眼睛望着花千骨。眸子似一汪泉水般透明清澈。这世上,也只有婴儿才会有那样纯净无暇的眸子和天真可爱的神色吧。   他嘟起小嘴,咿咿呀呀的咕哝了两句,好像是在和花千骨说话,却又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花千骨的心痒痒的,软软的,好像被云包裹着一样,有些不知所措的皱着眉头,似乎再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婴儿的眼睛看着她,吧哒吧哒的眨着,圆乎乎的身子滚了滚,然后把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放进嘴巴里吸吮起来。   花千骨小心翼翼的落到莲花上,微微朝他靠近了几步。最后终于蹲在了他旁边,俯身看着他。   婴孩咿咿呀呀哼唧了两句,然后双手抱住小脚放进嘴里。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碰了他一下,柔软的温暖的有弹性的,分明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婴孩啊。   他看着花千骨,小脚胡乱踢两下,然后伸出手去抓花千骨脖子上垂下来的天水滴,可惜手太短了够不着,于是又改去抓她垂下来的发丝。   可爱的样子叫花千骨整颗心都融化成水了,再也忍不住的伸出手指去,轻轻的戳了戳他粉粉的胖胖的小脸颊。婴儿立马抓住她的手指,然后咯吱咯吱的笑了,那样清净无暇的笑容堪比世上最美的图画。   花千骨见他抓着自己的手指就放到嘴里吸吮起来,痒痒的,也忍不住笑了。轻轻把他抱了起来,小小的身子,软弱无骨一般,捧在手心里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皮肤像牛奶像丝绢般光滑细嫩,手脚不停的挥舞着。   怕他着凉,花千骨脱下轻薄的外衣将他包裹起来,只露了一张小脸在外面。他挣扎着把小手也伸出来,然后触摸着花千骨的脸,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花千骨看着他的小手,小小的,肥肥的,白嫩精细,手背上几个小窝窝,心底涌起莫名的疼爱,张嘴轻轻啃咬一口,他笑得更开心了。   可花千骨却发起愁来,这墟洞没有边际,没有东西,而他是唯一的活物。必定是妖神刚形成的雏体。此刻虽然看来只是无害的婴孩,可是一旦成形,到了可以承负巨大的妖神之力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拦得住他了。   自己来这,不就是为了阻止妖神出世么?不趁着他还未恢复力量的时候杀了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是他只是个婴儿啊,还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就因为背负着巨大的妖神之力,便要为自己还没做过的事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花千骨脑海中激烈的斗争着,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往外冒。怀中的孩子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死正掌握在她的一念之间,仍旧开心的仿佛吃糖一般,抓着她的手指又咬又舔。   看着怀中单纯到一无所知的娃娃,花千骨的心拼命挣扎。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顾念天下苍生,不可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而留下大祸,而这错本来就是自己造成的,应该由自己解决。   可是妖神又怎会生于莲花中?这难道不正说明了万物之始并没有好与坏,善与恶之别么?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儿,怎么能因为可能发生却并未发生,这种不确定的事便判定了他生存的价值呢?人之初,性本善。如果有人耐心引导他走上正途,摒弃杀戮,就像师父教导自己一样好好的教他。说不定六界涂炭的事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那个声音又在说,可是如果不行呢?妖神终归是妖神,她今日一时不忍放过一人,有朝一日死可能就是千万人。如今六界八荒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怎么能够冒如此大的险呢?   花千骨闭上眼睛,可是谁又说过,两个人的性命就比一个人重要?千万人的性命就一定比一个人重要。生命的价值并不是用数量来衡量的啊!为了救一人而杀一人不对,难道为了救两个人,救千万个人杀一人就一定是对的了么?师父总是告诫她说,重要的是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他的选择。就算他身负巨大的妖神之力又如何?只要他能一心向善,造福苍生大地也说不定啊!   可是那个声音继续争辩,权力导致腐败,能力滋生邪恶。没有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能够蔑视天下的力量是绝对生不出至善来,只会滋生邪恶和贪婪之心。怎能用苍生做赌注,押一个注定会输的结局呢?   不会!不会!花千骨惊恐的摇头,只要有人好好引导,一定不可能是那种结果。怎能在一切尚未成定数之前,就判了一个孩子的死刑呢?她始终相信,人心都是向善的。   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连人都没杀过,这样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婴儿,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既然是她惹出来的乱子,她就负责到底。   她低声喃喃道:“今后,我会像爹娘一样悉心教养你,让你识诗书,知礼仪,辨是非,别善恶,明天理,通古今。你若敢心生半分邪念,我、我便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花千骨从腕上取下相伴多年的佛珠套在他的小脚上,抬起头望了望正上方的上弦月。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星,只有月亮。你就南无为姓,以月为名吧。希望你长大了也能心怀佛心,心怀日月,慈悲众生。千万不要让我有朝一日,因为今天做了这个决定而后悔。”   怀中的孩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咧开嘴灿烂的笑着,眯起的眼睛弯弯的就像两个月牙儿。   花千骨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看他不停的把小手能够抓住的一切东西不停往嘴巴里塞。   “小月,你是不是饿了啊?”花千骨有些茫然了,怎么妖神也是需要吃东西的么?可是她又不是他亲娘,别说奶水了,她连胸都还基本上没发育了,该拿什么喂给他啊!   突然想起当初在昆仑山上时好像有采摘过一些薲草放在墟鼎里以备肌饿和疲劳时之需。算来自己也好些天没吃东西了,虽已得仙身,不需要再进食,但是心理上还是会有一种饥饿感无法填补。于是取了薲草出来,自己吃一点,然后放在嘴里嚼碎了又喂给南无月吃一点。   几乎是立刻就感觉饱了,而且困顿疲倦也都没了。她逗弄着他玩了许久,然后从墟鼎中取出平常用的灵机琴来,信手抚了一曲给他听。   想到师父剧毒终于得解,她几多欣慰;想到朔风,绿鞘,温丰予因自己而死又几多痛苦;想到如今师父乃至整个仙界肯定都急着捉拿她这个千古罪人又几多哀怨难平。琴声时喜时悲,想的最多的却依旧是和白子画在一起的朝朝暮暮。   突然察觉到衣角被谁抓住,她低头看,南无月居然爬啊爬啊的爬到了她身边,然后仰起头,天真的望着她笑着。   花千骨将他抱在怀中,他伸出小手在她脸上轻轻抓挠着,仿佛要逗她开心一般。花千骨低下头亲亲他的面颊,知道他灵性于常人何止十倍。   微微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细细看来,他确实比之前长大了许多,速度之快,叫人咂舌。   南无月很乖,不哭也不闹,花千骨不论干些什么,他都喜欢缠着她在她身上爬来爬去,或是绕着她爬圈圈。一丁点大已经学会了撒娇,咿咿呀呀的不停的在花千骨耳边聒噪着,像是不停在跟她说话。总爱抱着花千骨的手指在嘴里啃,花千骨惊异的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长出乳牙了。   或许他开口说话也比别人早许多,花千骨这么想着,就不停的跟他讲故事,教他说话。南无月望着她的嘴巴不断开合着,眼睛里逐渐有了更多的神采,似乎是能够听懂了。   经过大致推算,花千骨发现在墟洞中每过一天,南无月能长一岁。如此,只需大约二十天左右,他便能拥有强大而完美足够承载妖神之力的实体了。   花千骨微微有些慌张起来,怕时间过得太快,未待她教导了些小月什么,未待他有足够的时间和阅历却弄懂善恶之别,他便要出世面对六界苍生了。   于是更加费尽心思的跟他说话,教他知道更多的东西,为他弹琴,陶冶他的性情。   别的一般小孩开口第一句学会说的话都是妈妈、娘亲,南无月第一个会说的词却是“花花……”   一般小孩只会称呼自己的名字,分不清自己的镜像,南无月却从很早开始就会说“我”,并有了十分深的自我意识。一开始花千骨还隐隐有些担忧,但是两三天过去,南无月逐渐长大,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学会走路。除了比一般孩子聪明伶俐,成长速度快一些之外,并没有别的其他什么不同。   性格带点腼腆,非常听话,从来没发过脾气,或是显得任性。也丝毫没显露出任何暴戾或邪恶的气息。听到花千骨说到一些人间可怜的悲惨的事,甚至会孩子气的感动或是伤心到哭起来。   花千骨教他识字,教他弹琴,南无月几乎是一看就会。不管什么道理,几乎也是一讲就明白,所以教起来非常轻松。花千骨将墟鼎里带着的书给他看,他只需急快速的从前面翻到后面就全部记住并且学会了。其他的花千骨就挑着有用的东西一点点讲给他听。怕他觉得枯燥烦闷,便陪他做游戏。但是南无月从来都是很耐心的样子,依旧一脸的天真无暇。   二人都不需要吃饭睡觉,活动的空间几乎也都在千瓣莲之上。花千骨并不避讳的偶尔教他一些道家正派的心法和剑法。觉得这样往好的地方去引导,就好像给大坝开了个口子,有个流泻的地方,总不至于有一天洪水高涨到决堤。完全不让他学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行不通的。与其有朝一日突如其来的刺激,可能将他逼上绝境,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明白自己的处境,又应该怎样避免。   所以待到他完全懂事了,关于他妖神的出生花千骨便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甚至包括自己进入墟洞是为什么,如果他有一天做出为害苍生之事,她会亲手诛杀他。   南无月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但是很顺其自然的便接受了。撒娇的抱着她的腰,信誓旦旦道绝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什么也不想要,只要能永远跟她呆在一起。   花千骨心头一暖,有欣慰有感动还有很多很多莫名复杂的情感。南无月把她当成娘亲一样极端的依赖。比较喜欢听她说她过去生活里一些搞笑的细碎琐事,对练习御剑仙法还有给他说的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倒显得兴致缺缺。   花千骨喜忧参半,喜得是他始终心似琉璃,玲珑剔透,内无瑕秽。忧的是全天下都想要诛杀他,自己却把他教得跟小绵羊一样,心地善良,不愿伤害他人。就算身负妖神之力,却不能保护自己这又该如何是好?   而自己总是长留弟子,为了师父,也为了承担自己的过错,必须回去接受处罚。到那时,没有自己在他身边陪伴他照顾他督导他保护他,他又该如何是好?   南无月听见她这么说,第一次面上有了怒色:“不准离开小月!无论如何不准离开!如果你走了,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找回来!谁也不准处罚你!谁敢伤害你我就……”   感觉到南无月小孩一样说起气话,千瓣莲微微发红发烫,花千骨连忙捂嘴他的嘴,将他抱到怀里搂了个严实。   “记得姐姐叮嘱你的话么?”   “记得……”南无月低下头去。   “你如果不想要姐姐伤心的话,就尊重姐姐的选择,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轻易伤人。”   “花花姐姐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很严厉的处罚姐姐么?”   “他是世上最伟大的师父,最厉害的仙人,也是对姐姐最好的人。”   “那为什么还……”   “因为姐姐做错事了,所以就要接受惩罚。所以小月记住,永远不要做错事,否则姐姐也要打你的屁屁!”   花千骨呵他的痒痒,南无月在她怀里笑得前俯后仰,连连求饶。   “姐姐也是对小月最好的人,我也会对姐姐好,小月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也喜欢小月,会好好照顾保护小月的。”   “姐姐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只要有姐姐陪着我,小月宁愿留在这墟洞里,永生永世都不出去,不问世事,不见天日,只要能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花千骨身子一震,看着他依旧幼稚的童颜,却坚定清澈的眼神。他居然、居然肯为了她永远困在这里么?紧紧抱住他,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外面的天下早已容不下他们二人,如果可以永远留在这里,苍生无忧,小月无险,倒也不失为两全其美之事。只是师父,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第76章 花月洞天      墟洞之内一片宁静祥和,东海之上却是整个天翻地覆。莫说在海天之间掀起风起云涌的十六件神器一直在有生命般吐纳天地之气。就是紫色天空下数以万计的妖魔仙人魍魉鬼怪也闹得到处都不得安生。   眼看白子画和杀阡陌二人僵持不下,一触即发,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仙界和魔界法力最强的人若真动起手来,其精彩和壮观程度可想而知。   两方皆无人说话,亦无人敢上前劝阻。唯一为难的是轩辕朗,被夹在仙与魔,花千骨与妖神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始终是挂心着花千骨的,可是毕竟身为皇帝,担负的是整个人间界的兴亡,凡事不能再像少年一样任性和自作主张。他可以毫不犹豫为花千骨死,可是没权力决定人间界的百姓也同自己一样。   他皱着眉,突然开始极端的厌恶起自己的身份来。堂堂一界帝王,居然连保护自己心爱人的权力和能力都没有,做来何用!   此时却突然见一个白影上前,竟然是东方彧卿。他用的不是御风术,亦不需腾云驾雾或是御剑御物。却不知靠的什么法门能在空中迅如闪电,来去自如。   身体突然插入二人之间,面对魔界仙界之尊却毫无半点惧色。   “尊上魔君,且慢动手,若你们二人争斗起来,下面仙魔人妖定然混战一团,死伤无数。这妖神还未出世,便先已生灵涂炭了……”   东方彧卿望向白子画,如若平时他或许胜上杀阡陌一筹,只是此刻他毒伤刚愈,内力还未恢复完全。鹿死谁手,还未能知。   白子画的眼睛里依旧是冰冷一片毫无情绪,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怒是悲。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他东方彧卿也完全不知道,看不透,弄不明白的人,那一定就是他长留上仙白子画。   尽管花千骨犯下这么大的错都是为了他,可是却始终不知道花千骨在他心底又有几斤重量。他统领众仙,自然有他的立场,不顾骨头死活先要防患妖神出世,做法纵然可以理解,但是却不可原谅。   想着骨头为他受的委屈和苦楚,东方彧卿心里积郁难平,也有冲动想把一切全部告知于他。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可是想到骨头瞒住他的用心良苦,只能忍住不说。   白子画眼睛不看他也不看杀阡陌,望着那旋转不停的十六件神器形成的巨大墟洞入口。   “你说怎么办?”那样肯定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询问,仿佛早就知道东方彧卿会出来阻拦一般。   东方彧卿微微怔了怔,随即笑了。他以为他站得高,于六界之外看着这一切,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却不知道原来白子画在更高处看着他。   “有办法救小不点么?”上次太白一役,杀阡陌已见过他的足智多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轩辕朗也满是希冀的看着他。   东方彧卿轻轻点头:“这就要看尊上、魔君还有陛下的了。众所周知,墟洞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子宫,妖神完全成形从里面脱离而出的时候便是他最虚弱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合众人之力将其击溃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轩辕朗沉思道:“但是因为他已得强大的实体,如有失误,或一击不成的话,反将其惹怒,一旦出世,后果不堪设想。况且那时候再救千古就来不急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拖到那时才采取行动。”   “陛下稍安勿躁,我说的不是要大家等到二十一天后妖神出世的那一刻,那样的话所冒风险的确太大了。妖神尚未得实体,就像蛇需要蜕皮一样,其实七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才是他力量真正最弱的时候。若那时能集几界之力,或许能将墟洞打开一丝缝隙,到时……”   “到时就能进去,亲自把小不点救出来?”杀阡陌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东方彧卿点点头:“不光如此……”   “说不定还能把妖力未恢复完全尚是雏体的妖神制服对么?”白子画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东方彧卿。   “尊上英明。”东方彧卿低下头,嘴角扬起好看的弧线。   “你早知此事,并做好了打算,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担心妖神出世,并怂恿小骨去盗神器?”白子画骤然冷道。   东方彧卿身子一震,嘴角扬起的弧线更大了,眯着眼睛笑:“在下不知道尊上是什么意思?”   白子画不再看他,虽然紫薰浅夏说花千骨是和杀阡陌串通好偷神器的,但是与其说是从来只关心自己容貌,把神器当玩具的杀阡陌,不如说是深不可见的东方彧卿更可信一点。   “魔君万万不可!”旷野天、蓝雨澜风等人在一旁连忙相劝。好不容易等到妖神出世的这一天,生怕他因为一个小丫头让一切功亏一篑。   杀阡陌思忖着,他既不关心小不点为什么要盗了神器和向自己借玄天伞放妖神出世,也不关心东方彧卿到底安的什么心,他只想快点把小不点救出来而已,并且在所不惜。他行事向来率性,不管不顾,只由着自己的喜好。所以自然没有轩辕朗那么多的犹豫和顾及,立刻就点头答应。   “我不在意跟仙界和人界的人联手,只要可以救出小不点。”   白子画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神情更加冷峻了。   “魔君!”蓝雨澜风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策划的一切,竟然又要毁到花千骨手里。   春秋不败拦住她使了个眼色要她别急,然后和云翳对望一眼,各自面上都是阴险狡诈的笑,真没想到得来全不废功夫。   轩辕朗也表示联手,既然有方法可以既救出花千骨又避免妖神祸害众生那自然是最好。   于是众人皆看向白子画,白子画冷道:“既然可以减少伤亡那就这样吧。只要可以将妖神扼杀在真正出世前,其他的都不重要。”   达成一致后,下面的人总算也停止了对峙,却依旧互相提防的团团围在墟洞周边。   等……   等七天七夜之后的月圆之夜,决定命运的那一刻的到来。   不管外面如何惊涛骇浪,墟洞里永远是祥和宁静的世外桃源。虽然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丁点大的孩子,可是两人却从未有过孤独寂寞或是度日如年的感觉。   看着小月一点一滴长大,教他走路教他说话,说故事给他听,把自己会的都一一传授给他。和带着糖宝的感觉略有不同,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母亲了。   小月一天长一岁,短短几天,就长得很高了,像个健康正常的六七岁孩子那样喜欢到处跑,喜欢声音软软的跟她撒娇。   “花花,花花……”小月蹦蹦跳跳从后面跳到她背上。   “我说多少遍了,要叫姐姐。”   “我喜欢花花。”小月开心的摊开手,掌心里立马生出一朵血红的蔷薇,花千骨惊异的睁大眼睛。   “送给花花。”小月咧开嘴笑起来,水嘟嘟的脸,水汪汪的眼,可爱得不行。   花千骨无奈的摇头:“姐姐不能碰,一碰花就谢了。”   “不会的。”南无月指着身下的巨大冰莲,“这个不也是花么?不都没有谢。”   “这个不一样……”未待她说完,南无月就垫起小小的脚尖把蔷薇插在了她头上。然后眼睁睁看着花迅速的凋谢枯萎。   “为什么?”他嘟起嘴巴不解的捧着死掉的蔷薇。   花千骨摇头,没了勾玉,她又恢复成凶煞的体质了。   “姐姐别难过,你喜欢花么?那我就送许多许多的花给你。”南无月回身,小小的手从左边往右边轻轻划过,顿时从西到东瞬间蔓延出一片绚丽的花海。花千骨惊讶的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就见南无月轻轻呵了一口起,花海顿时铺满了整个天地,半空中还飘飞着阵阵花雨。   花千骨惊呆了,在冰莲上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除了花,层层叠叠一直覆盖到遥远的天际。大风起,阵阵花浪波波荡漾,比大海更加壮阔,比朝阳更绚烂。香气四溢,花千骨久久沉醉其中简直说不出话来。   “花花喜欢么?”南无月跳入花海之中迎着风狂奔起来,笑颜却是比任何一朵花都要美丽灿烂,光彩耀眼。   “以后小月和花花就在这里幸福快乐的生活,花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不光有花再加一条小溪?”   顿时天边一条小溪蜿蜒而下,从花海中穿过,欢快的流向远方。   “再有一个小房子?一片竹林?一个小湖?一群小鸟?”南无月手在空中轻轻挥舞,如同小孩在涂鸦一般。   顿时花海中出现了一间清雅的竹舍,湛蓝的湖里,有一只只白鹤,还有长着绒毛的小鸭子,天空开始变蓝,出现白云朵朵,阳光一丝丝从云间倾斜而下,湖面上还挂着一道彩虹,门前有一棵葡萄树还有一个秋千架。   “花花喜欢这样的么?还是这样?”南无月手一挥,顿时面前的又迅速变幻成了亭台楼阁,华丽精致的宫宇白塔。   一挥手一会变成和风细雨的人间四月天,一会变成波澜壮阔的海中水晶宫,一会又变成白雪皑皑的空灵仙境。   花千骨看着四周景致不断跳跃或随着四时而变化,不由倒抽几口凉气。这墟洞中便是南无月的世界,如今他已经成长和强大到能够完全操控自如了。   花千骨眼花缭乱的揉揉眼睛:“别玩了小月,就第一个吧,第一个。”   场景又变幻到一片花海飘香,南无月牵起花千骨在花海上空急速飞驰而过。   二人来到竹舍中,南无月胖乎乎的小手点了点花千骨,她身上的衣服突然变成了绿色的罗裙,再点一点,又换了一身紫色的轻纱。白色狐裘,红色披风,青色长袍,七彩华服……身上的穿着连同发饰也不停的变幻着。   “小月,你在干吗呢?”花千骨哭笑不得。   最终换作一套清丽的雪白纱衣,南无月总算点了点头:“恩恩,就这个,花花真好看。”南无月开心的手舞足蹈,自己也换了一身红色的小褂。   “我想吃花花说的那些好吃的东西。”南无月可怜巴巴的仰头看着她。   花千骨走进厨房看了看:“可是没有食材啊!”   “花花想要什么,我马上变出来。”   哪怕仙术道法再强,想要凭空变出什么物体,从理论上是完全说不通的,除去用某物变化形体或者从某处瞬间转移,要么就只是幻术而已。就是孙悟空也需要借助自己的毫毛,法力一失,也会立刻被打回原型。   花千骨看着满桌子小月凭空变出的那些物体,却是完全真实的。猜他或许是从墟洞之外移来,否则这接近创世的力量也未免太可怕了。   花千骨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二人坐在桌边一面吃一面说话,可是只有两个人的偌大的世界未免还是有些冷清。   “花花是不是觉得人太少了?那我再变几个下人出来陪我们说话啊,想要把外面变成热闹的集市也可以……”   “不要!”花千骨连忙摇头,光是一般的物体和景致也便罢了。如果是真的人的话,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有生命还是只是幻影。她觉得那样的场景太过诡异,还不如一直二人这样简简单单的。   南无月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惊喜的望着窗外:“原来姐姐说的天黑就是这个样子啊!”   他啪嗒啪嗒的跑出去,望着天空巨大的圆月。因为周围天空都暗了下来,比当初花千骨刚醒来时看不知道清楚多少。只是此时月亮发出妖异的红光,周围一环环晕开。将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妖冶鬼魅之下。   “今天是十五呢……”月圆人不圆啊。花千骨摸摸南无月的头,突然想起无数次静静望着白子画在露风石上对月抚琴的梦幻般的场景。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和小月如此简单平静的过下去。   “花花……”南无月突然弯下腰,面色苍白的轻轻唤了她一声。   “恩?”花千骨低下头,“小月你怎么了?”   “我……”他抬起头,腮边挂了两滴晶莹的泪,微微皱眉我见犹怜的样子让花千骨心里一疼。   “小月?”   南无月腿一弯,跪倒在了地上,仰起头,突然对月爆发出一阵妖兽般惊天动地的咆哮和呼喊,身上迸射出万千道刺眼金光。      第77章 谁是妖神      太过刺眼的光芒和巨大的冲击力,致使花千骨迷迷糊糊晕了过去。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遭景色又变了。   四周一片漆黑,竹舍,花海,湖水所有的一切全不见了,只有天空中一轮巨大的红月,氲出一丝丝妖冶诡异的气息。她和小月此时正身处冰莲之上,只是这冰莲,似乎在空中更高处。她伸出头往下看去,吓了好大一跳。却见一棵巨大的树从下面黑不溜秋深不见底的一片虚空中生长出来,巨大的树枝和树杈几乎欲笼罩住整个天空。树上开满了一朵朵巨大的千瓣冰莲,而他们就睡在最顶端的这一朵之上。   这奇异的树还在不停的向高处生长,花千骨甚至能听到树皮绽开,和冰莲不断绽放的咔嚓作响。   小月在一旁痛苦的发出呻吟,身子颤抖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月!小月!”花千骨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看他满头大汗,唇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月光下在脸上投下阴影。   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诊断不出任何生病的迹象,花千骨只能拼命的给他输入真气和内力。   “花花,我疼……”小月的小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衣服。   “哪里疼?是哪里在疼?”花千骨急得手忙脚乱,在他肚子上背上轻轻搓揉。   “全身都疼,骨头,骨头像要裂开了……啊……”南无月一声惨叫,疼得不由翻滚起来,花千骨按住他,可是他的身体仿佛一个大洞,输入再多的真气和内力都瞬间被吞噬殆尽,消失无踪,没有半点回响。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有人想要进来!不许!绝对不许!”南无月感受到外界有人正妄图打开墟洞的口子,连忙闭上眼睛嘴里默念着什么咒语,仿佛在与人斗法一般。可是身体极度的疼痛叫他越来越吃不消。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疼得哭了起来。花千骨急得直抹汗,紧紧搂着他源源不断的输入内力。亲吻着他的面颊和泪水,低声安慰着。   红色的圆月光芒越来越盛,南无月突然拼命从她怀抱里挣脱,跪倒下去,仰天对月凄厉长啸。花千骨惊恐的望着他,无奈被他周身血红色光芒弹开她根本靠不过去。   无色无味的冰莲月光下突然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清香,她仿佛被人施了摄魂术一般,觉得大脑越来越模糊。隐隐听见南无月身体里骨骼在生长和绽裂的声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身体里刺出来,骨为树杈,把血肉绽开成花。她伸出手去,却够不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在月下剧烈的因疼痛而扭动着,如起舞的蛇一般的妖冶迷乱。她眼皮慢慢耷拉下来,身上的气力仿佛被什么抽光了。   小月为什么好像长高了许多?   她看着南无月痛苦扭动的身子总算停止下来只是仍然不断颤抖,慢慢回转身静静看着她。   从七岁小孩瞬间成长成了十七八岁少年那么大,上身的衣物全部撕裂掉落,仅下身残挂着两块。露出依旧青涩稚嫩的小胸膛来。皮肤如牛奶般光滑,在月光下反射出诱人的白皙剔透的光泽,长发丝一样垂顺,在风中轻轻飘飞着,黑得耀眼。完美的腰线和修长的腿,绝对胜过少女千倍白倍,叫人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   那脸虽长大了许多,既有少年的俊雅亦有少女的清秀,虽没有杀阡陌的倾城绝色,亦没有白子画的绝世风采,但是那水晶一样的玲珑剔透,清澈纯净,仿佛未沾染过世上的半点尘埃。   依旧是小月没错,她的孩子,化成灰她都认得。   “月……”她迷迷糊糊伸出手去。   南无月向她走过来,身子略有些摇晃,目光里天真无邪中又多了一丝紧张无措。仿佛刚从蛋壳里孵化出的小鸡一样,钻进花千骨怀里轻轻颤抖着。   冰莲的香味越发浓重了,花千骨大脑越来越沉,怎么挣扎抵抗封闭五识都没有用,最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竟然睡着了。   南无月抬头望了望天空,发现月亮中心颜色微微淡了一些。集合了几界中所有高手的力量妄图突破墟洞入口,他知道靠自己现如今的力量是抵抗不住了……很快便会有人进到这里。   只是这妖神之力,岂可这么轻易便奉送于人!   南无月抚了抚花千骨的脸,眼睛里闪烁的再不是稚嫩的童光,而是一种蔑视九天的高傲和叛逆,只是望着她依旧如水般温柔。   修长的手指缓缓从花千骨身体上抚过,满脸惊叹与渴慕。   “神之身啊……这才是能够承载毁天灭地妖神之力最完美的容器。”他低喃着,眼中尽是妖媚与狡黠。   南无月周身散发出金光,将花千骨完全笼罩其中。   没有星子,海天之间只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东海之上狂澜翻卷,几界的人正合力妄图在墟洞上打开一道口子。   春秋不败一看时机差不多了,转过头正想跟云翳说话,却发现他人居然不见了。   再一转头,果然看见远处云隐带着茅山派一群人匆匆赶了来。   “没用的东西!”他冷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一边继续向着神器那边施法一边向杀阡陌密语传音。   “魔君,一会墟洞打开你一定要第一个冲进去,这可是千载良机。”   “你是说……”   “既可救出那丫头又可获得妖神之力,何乐而不为?我们千方百计抢夺神器,不就是为了待他出世力量最弱的那一刻将他制服,吞噬了他身上的妖力么?到时候,六界就都是魔君的天下了。”   杀阡陌点了点头。   重要的不是神器,而是谁放妖神出世。重要的不是妖神,而是妖神之力。   神器在众仙的攻击中被一片强光包裹着几乎都看不清了。   终于,墟洞中心出现了一道极小的口子。杀阡陌撤去内力一飞而上,却猛然被弹开,转身一看,是白子画的清音一指。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么?”白子画冷道。   杀阡陌知道自己真动起手来不是他的对手,眼看着众人撑不住了,那口子马上又要合上。知道二人僵持下来,反而白白耽误了进去救花千骨的良机。权衡再三,使劲一跺脚。   “行了行了,我不进去了还不成么?你一定要把她救出来,万万不可伤了她!”   白子画愣了一下,似没想到一贯别扭又任性的他居然为了小骨可以到放弃妖神之力的地步。   为什么?   没再多想,他一闪身,已经朝着墟洞里钻了进去,墟洞立马回复如初。众人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春秋不败仰天长叹,天意如此。有个这样傲气随性的主子真不知是对是错是福是祸。却更是把花千骨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花千骨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咬自己。啃啃她的脖子又啃啃她的脸,最后在她的唇上啃来啃去。   “小月,别闹……”她睡得正香呢,还梦到师父来着。   南无月又变回了七岁大的丁点模样,光着身子在她怀里钻来钻去。   “花花,我还要吃……”南无月被她一掌拍开,依旧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吧哒吧哒小嘴,抱起自己的小手猪蹄一样啃了起来。   空中巨大的圆月突然撕裂了一道口子,一个白衣翩翩的人飞了进来。落在大树顶端的冰莲上,空旷而寂寥的世界里顿时有了比月还美丽耀眼的一道光亮。   白子画沉默的低头看着依旧浑然不知在沉睡中的二人。   小骨……   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心头微微有怒气。她在这倒是睡得安稳,可知道外面因为她闹了个翻天覆地,可知自己这回闯下了多大的祸,可知他又有多担心!   片刻之后,才缓缓将目光移到一边头枕着她肚子呼噜呼噜正熟睡的孩童身上。   妖神?   白子画皱起眉头,心中微微有不祥的预感。为何他竟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妖气?   探了探南无月的内力,居然虚空一片什么都没有。   再转身看花千骨额上神的印记竟是越来越明显了,心里陡然一凉,暗叫不好。微微一探,果然……   他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外力入侵,南无月把所有妖力导引到了花千骨身上。他的雏体才成长了七日,还未成形,无法负载太多的妖神之力,可是花千骨却可以。   如今神之身再加上毁天灭地的妖之力,这孩子怎么得了!?百年来白子画心里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惊惶失措。   现在小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妖神,而南无月却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七岁小孩。   自己进来是为了诛杀妖神的,难道亲手将小骨杀了么?虽然她犯下大错,死有余辜,却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不能妇人之仁啊!妖神尚且无人可以抵抗驾驭,何况是具有神身的花千骨。只需她弹指间,一界便可以瞬间消亡。这样无所不能的力量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满眼是血光。   白子画拔出剑来,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师父……”她在梦中呢喃一句,脸上都是幸福和被宠溺的神采。   白子画转过身,剑垂了下去。深吸口气稳定心神,告诉自己要冷静,且不可忙乱了手脚。   就这样将他们带出去,就算自己不杀她,师兄师弟还有整个仙界又怎会轻易放过。   就算他信得过小骨的单纯善良,可是身怀如此能力,其他人怎么想?   对未知能力的极端恐惧会让一个人变得自私和残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总是有各种理由为了保护自己而将原本并不会对自身造成威胁的东西假想成敌人,费尽心思铲除殆尽。   如果让人知道小骨就是妖神,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会一起追杀她吧,然后呢?然后小骨忍无可忍之下再将六界都付之于焦土?   不行,虽下不了手杀小骨,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养不善,师之过。   如果是罪,就让他一同承受吧……   白子画扶起花千骨,一点点剥落了她的衣物跟剥橘子皮似的,花千骨没有发育的身体在他眼中跟块五花肉一样没有分别。咬破手指,从她脸上,脖子,手臂,胸背一直向下,全部写上了密密麻麻的血咒。   以他白子画全部功力,将她体内妖神之力层层封印。她永远只是他膝下普通的孩子,不会成为什么毁天灭地的妖神。   白子画手心微微有冷汗沁出,知道自己正犯下大错,可是依旧面无表情的一面施法一面念咒。   花千骨觉得身上痒痒的,想要醒来可是花香扑鼻,被困在梦中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小月……别挠我……”她嘟嘟囔囔道。   小月?白子画转头看了看旁边啃着自己小手睡得正香的小家伙。明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却仍然没有犹豫的将一切全部封印。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小骨是他犯下大错必须重罚的徒弟,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消去花千骨额上印记,她身上血色咒文也瞬间全部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为她把衣服重新穿好,将他们二人抱在怀里,向着圆月穿飞过去。   失去妖神的墟洞,大树,冰莲还有整个空间,瞬时无限坍塌。   早已等得急不可耐的众人,都是一片焦躁和喧哗,白子画进去的时间似乎用的太久了一些。是在和妖神大战么?时间越久,众人越是绝望和不安。   终于看到那白无瑕的身影从墟洞里飞了出来,群仙大喜,妖魔则恨恨咬牙叹息。   十六件神器顿时黯淡无光急往下落。白子画一一收拢放入自己的墟鼎之内。   “妖神和孽徒皆已俯首,由长留山先代为看管,众仙可放心离去,至于处罚和善后我们再从长计议。”白子画冷冷的说道,南无月被他锁在光壁里依旧在安然沉睡。   众人一看,妖神原来只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而已,不由又是议论纷纷。   除了月圆变身之外,脱离了墟洞,南无月将再也不会长大,永远保持这样七岁的形态。   这次大难是由花千骨造成,所有人都知道她若回长留必受重罚,以长留森严的门规,她就算是死一千次都不足以低过。轻水和落十一等人面面相觑,都为花千骨担心起来。   此时却见杀阡陌突然怒气冲冲的出现在白子画面前拦住他去路。   “把小不点还给我!”      第78章 冰火相峙      白子画和杀阡陌二人在云端对峙着。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静观事态发展。   杀阡陌一身紫色华服,雪白毛领,从袖沿到腰带,从发冠到纽扣无不精致异常,脚踏火凤,手持绯夜,绯夜剑通体透红,犹如鲜血凝成,剑身周遭环绕一圈炙热的火焰,一丈之内草木皆焚,三尺之内冰水汽化。   他一贯爱笑,因为美人笑起来会更美。所以在天下人面前猖狂的笑,在部下面前阴险的笑,在敌人面前狠毒的笑,在花千骨面前开心的笑……窃笑,媚笑,微笑,冷笑,无论何时,他总是笑着的,不同的笑展示出他不同的风情以及不同的心情。   可是此刻,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冷冷的望着白子画,脸色一片肃煞,犹如最雍容华贵的牡丹上覆盖着白白的一层霜,颜色却越发明亮起来,仍然艳似盛世繁花。   很少人见过他的绯夜剑,因为以杀阡陌的能力极少需要出剑。更从不佩剑,因为佩着剑很难搭衣裳,那样就不够美丽了。   他出剑只有两个字:绝杀!   白子画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面上没有丝毫怒色,眸子里更看不出半点情绪。一袭月牙白的长袍简单干净,衣袂上有华丽却不张扬的暗纹流光溢彩在风中飞舞。黑发如瀑,随意披散,依旧垂如缎,顺如水,丝毫不乱。只是这些日子,三千青丝再无人为他束。   他的风姿远在九天之上,绝不是简单的一个美字可以概括和形容。圣洁,清冷,尘埃不染,总是叫人心生敬畏,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种亵渎。   他举剑,水空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冰敛横霜”四个字,于他,于剑,都再贴切不过。   很难在两人中分出个高低上下来,杀阡陌更胜在倾国倾城的外貌,白子画更胜在天下膜拜的风骨,但都不输于对方的是各自的能力和气势。   看着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皆冠绝六界的二人之间的这一场对决,几乎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蓝雨澜风,紫薰浅夏,春秋不败等人自然是一手心的冷汗。摩严,笙箫默等人却镇定自若。虽然正邪易辨,但是轩辕朗,轻水等人却不由自主隐隐祈祷着杀阡陌能胜,否则花千骨性命堪忧。   “把小不点还给我!”杀阡陌脑海中回想起多年前的长留诛仙柱,心头阵阵犯凉。他再也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花千骨本是我长留弟子,何来还你之说?”   花千骨和南无月被锁在光罩里,在白子画左右缓慢浮动。   白子画甚少与人动手,虽然做好应战的架势,语气依旧不温不火。   此时天还未亮,紫色的天空已变作漆黑的墨色。月亮似乎怕被波及一般躲在了云后,海上光线颇暗,却依旧风浪不减。   糖宝昏过去后被白子画托付给落十一照顾,却始终没有醒来,落十一担心想要施法把它救醒,东方彧卿却摇头制止了它,否则只会乱上加乱。   每个人都心神惶惶,东方彧卿看着花千骨和南无月也是一脸的阴晴不定,他再怎么也没有想到……   骨头,或许……   他突然眼中闪过一抹欣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愿意冒个险,尊重骨头的决定,把骨头交给白子画处置。   只是他肯,杀阡陌哪里肯。   知道这一战是非打不可,懒得再多说废话。当下意念凝聚,真气运转。手中绯夜剑轻轻一提,浮云踏浪,转瞬间已出了百招有余,速度之快,叫人咋舌,纵是仙魔,远远的也只望得见他紫色的身影。   绯夜剑赤红色的真气吞吐不定,热浪逼人。白子画凌空翻转,轻易而又巧妙的躲过他一波波凌厉而凶险的攻势,稳稳落在海面上,而花千骨和南无月始终漂浮在他身边不近不远。   杀阡陌闪电似地疾追而来,长袖旋转,绚光流舞,犹如花开。火凤也随之盘旋而下,玫瑰色的红光与绯夜剑交相映,炫目缤纷。   摩严空中观战,冷哼一声:“妖孽,果然有些门道。”   白子画始终不慌不忙,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杀阡陌出百招,他只出一招。横霜剑来去挥洒自如,人剑合一。   杀阡陌皓腕挥舞,素手招展,腾空劈下,绯夜剑与横霜剑狠狠相击,天空中陡然炸响一个平空惊雷,闪电划破漆黑夜空。   众人看得紧张,额上沁出汗来,一个个屏气敛息,心跳如撞。   暗云翻涌,狂风肆虐,二人在惊涛骇浪中转眼已斗了数千回合。   白子画见他功力竟比之前争抢伏羲琴一战时提升如此之多,变得更加诡异莫测,妖异凌厉,也不由得暗暗心惊。而自己毒伤初愈,真气不济,竟只能勉强与他战个平手。   白子画攻势渐渐加快,时间拖得越久越对他不利,他无心与杀阡陌争什么胜负,但是岂能如此便将花千骨交给他人。   右手结印划过天地,顿时空气中出现无数冰凝的细小水结晶,狂风中犹如水波剧荡,四周景色都像水中倒影摇曳变形。杀阡陌的身子在空中一滞,天地陡然间极冷,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一条红色火焰从他剑上盘旋而出,蜿蜒怒舞,紧紧将横霜剑缠绕住,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其扭曲变形。冰火互斥,只听得一片“滋滋”作响。   白子画左手推掌而出,仿佛捉住蛇的七寸一样将火焰从剑上扯了下来,用力一扬,变作长鞭带着火焰直向杀阡陌席卷而去。   杀阡陌也一把抓住火链另一头,一声爆破,火焰瞬间消失无踪。紫衣鼓舞,凌空翻下,举剑威极长劈,未料速度仍慢了一步,擦过白子画身侧,砍在了笼罩花千骨和南无月二人的光壁之上。瞬间光华大震,照亮半边天地。   白子画一愣,杀阡陌也骇住了,两人都不由得顿了一顿。   虽安然无恙,花千骨却慢慢醒了过来。虽然被锁在光壁内,外面景色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明明应该和小月在墟洞之中才对!怎么会突然到了外面?   白子画转头,二人目光对视,花千骨大脑顿时就懵了。   哪怕只有刹那,对她而言却仿佛千年万年,万籁寂寂,整个世界仿佛都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完了……她心陡然下落,望了望身边的小月。终归还是被抓了出来,还不知道众仙会如何处置身为妖神的小月,自己又要如何才能护他周全。不过事到如今……自身都难保了吧……   她看不懂白子画望她的眼神,她从来都不懂他的。他就像一片水,没有温度没有形状没有菱角没有任何特征,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却正因为这分完美所以反而叫人无法更深刻的去感知他,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他。他的存在,有时候她会想会不会太过空洞,遥远还有乏味了。   知道一切已成定数,她心底的某个角落突然反而变得释然起来。这样正大光明的回来面对一切,哪怕是死,也好过一辈子和小月躲在墟洞里面。   能看着师父再次这样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她于愿足矣。   只是,为何却又和姐姐打了起来呢?   她趴在光壁上,有些惊慌的看着他们二人。   “小不点别怕,姐姐这就救你出来!”杀阡陌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单手翻转,空气中顿时紫气弥漫。   却正在此时,趁着众人都在紧张观战,春秋不败趁机发难,率领妖兵魔兵向众天兵攻了过去。他才不管那丫头的死活,现在谁抢到妖神,谁就是九天之王,六界至尊。   顿时四下一片混乱,剑芒横飞,刀光霍闪,矛戈如雨,光波四射,火光熊熊,杀声震天。仙魔混战,各个威力之强,真气之猛、速度之疾,比人间界的战争不知激烈了多少倍。   白子画长剑不断与杀阡陌相击,冰霜与火花四溅。   “不要打了,师父!姐姐!不要打了!”花千骨趴在光壁上看着周围因她而乱作一团,却丝毫无力阻止。   白子画迅驰如风,银色光波从掌中击出,杀阡陌惊险躲过,低头却见顿时整个海面都被冰冻住了,连波浪都凝固成翻飞的形状。   四周形势越发不容乐观,白子画再不犹豫,出手更加凌厉。轩辕朗见杀阡陌逐渐落在下风,便想上前相助,可是毕竟是高手对决,岂能随便插手。人界兵将未得他命令,只得按兵不动,坐看仙魔二界厮杀。   白子画怕伤亡太多,传音给摩严。摩严点点头,长声道:“徒添伤亡无益,众仙随我先撤回长留山。”   长留离东海不远,妖魔数量太多,群仙边战边退。   “不准走!”杀阡陌周身皆被烈焰环绕,真气如游龙四处飞腾,白子画再不想跟他做无谓缠打。使出全部真气,一掌落在他肩上,直灌而入的内力几乎将他的每根血管和经脉都冻到爆裂。杀阡陌不闪不避同样满是烈焰的掌落到白子画身上,却仿佛打在棉花和云朵里,深不可测,绵绵流长,如水中浸泡。   “想要妖神,有本事就到长留来夺取。至于花千骨,这是长留的私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白子画冷道,又连击出三掌,伤了杀阡陌心肺,又封了他大部分内力。   杀阡陌自知自己比不过他,却硬撑着一口气一直战到此时,怎肯轻易罢手。   长剑一挥,仰天长啸嘶吼,四处爆破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却见周遭无论仙魔肚膛纷纷裂开,身体瘫软,吐血而死,足有上千余人。   摧心化骨?白子画心头一惊,受如此重伤还敢用如此招式,果真是不要命了!   “妖孽!我好心留你不得!”白子画厉声喝斥,全身真气往剑上凝结。横霜剑瞬间透明犹如冰刃。   杀阡陌早已杀红了眼,快要滴出血的眼睛狂傲俯视众人,仙魔皆是一片胆寒。   “她是我的,我告诉你白子画,你若敢为你门中弟子伤她一分,我便屠你满门,你若敢为天下人损她一毫,我便杀尽天下人!”   杀阡陌美艳惊心的红唇轻轻开合着,一字一句的说。长发在狂风中飘摇乱舞,绯夜剑迎风自响,呜呜不绝。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在白子画陡变的情绪下凝结成漫天冰晶,随风四合,在他身旁环绕不息。   花千骨惊呆住了,周围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住了。   很安静,只有风呜咽的声音。白子画的剑尖轻轻垂了下去,眸子仿佛有暗云翻涌,只是身子轻轻向前倾了一些,刚要迈步。   花千骨腿一软便在光壁中跪了下去,使劲的磕头,满脸的惊恐:“师父!不要!求求你!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跟他们都没有关系,我跟你回去受罚!我跟你回去受罚!”   周围的所有人这一刻才又能够开始重新呼吸,急剧的喘息起来。刚刚那一瞬间白子画散发出来的杀意实在是太惊人太可怕了,天地都凝固了一般,连众仙都不由得打个寒战。   白子画冷冷扫了花千骨一眼,没有说话。   一个要杀尽天下人,一个心甘情愿回去受罚,他们俩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手中的剑不由自主握得更紧了。   “不要求他,小不点,姐姐带你走,去他什么狗屁仙界魔界。去他的狗屁妖神,姐姐带你一起走,咱们什么都不要了,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杀阡陌踉跄上前几步,抬起手来,想抱住花千骨小小的身子,却只触摸到冰冷的光壁。   花千骨心痛如绞,手隔着光壁与他牢牢相贴:“姐姐,答应小骨,不要再乱杀人了,不要再管小骨,是小骨做错了事,让小骨回去受罚!小骨从没求过你,你若真想帮小骨,以后有机会,请记得帮小骨好好照顾身边的这个孩子!”   杀阡陌望了望她身边依旧昏睡中的南无月,轻轻点了点头。   花千骨开心的点头,向以前一样跟他做了个鬼脸。杀阡陌鼻子一酸,忍不住快要掉下泪来。   “姐姐别哭,哭了就不美了……”花千骨努力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白子画由始至终没看过二人,身子一晃已在十丈开外,杀阡陌手中一空,看着花千骨随着光壁瞬间飘远。他脚步刚移,身子微晃的便吐出一口血来。   “魔君!”春秋不败等人想上前扶他,他却抬手制止。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他怎么能这么就放弃!杀阡陌看着前方,脸上一片凄艳狠绝。   “尊上!”轩辕朗还有云隐一行人匆忙拦住他,虽然也担心花千骨的安危但是毕竟不能像妖魔一样来硬的。   白子画皱眉,飞速御风而行,冷道:“二位不用多费唇舌,人有王法,仙有仙规,三尊会审之后,花千骨自会按长留门规处置。”   轩辕朗并不了解长留门规,更不知道三尊会审是什么。只是看着轻水还有落十一等人瞬间苍白的脸,心里就隐隐预感大事不妙。   “尊上,就算千古她犯下大错,可是妖神出世已经被及时制止了,而且她也甘愿受罚,请网开一面……”   “多说无益,陛下还是管好你人间的事吧!这仙界的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众仙同长留弟子一道飞临长留山,接下来要商讨的便是关于对妖神和花千骨的处置。   到长留山的壁罩外,白子画突然停了下来:“长留乃是仙界,再加上特殊时刻,陛下领着重兵不方便一起入山。”   轩辕朗大惊,白子画难道已经知道了会审结果,故意要将他遣开,不让他入山,怕他大怒生事么?   “尊上?!”他上前就想理论。   花千骨趴在光壁上连忙向他挥舞着小手:“我没事的!朗哥哥放心!”莫了又突然加上一句:“帮我照顾好轻水!”   轻水头转向一边,偷偷哽咽着擦着泪水。她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时间想别人。   轩辕朗欲继续往前却被长留弟子拦下,只能焦急的在原地打转。   白子画没有回绝情殿,直接带着被锁住的花千骨和南无月向长留正殿飞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看着东方彧卿,一直以来最冷静的便是他了。   东方彧卿躬身一笑,一副温文无害的模样:“在下孤身一人,什么恶意都没有,只是身为友人,担心骨头,想多陪陪她,无论会审结果是什么,都不会有异议的。”   二人目光相对,白子画知他才是几人之中最难应付的。不过花千骨和南无月已被他牢牢锁住,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人。   花千骨见白子画不再阻拦东方彧卿,自己总算可以多看看他多说说话,开心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东方彧卿无奈的笑着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真能苦中作乐。   “将这二人压入仙牢,稍后提审。”白子画拂袖入殿,至始至终没有跟花千骨说过一句话。      第79章 二吻真言      “小月,醒醒,小月!”花千骨奇怪的发现自己的真气和内力竟是半点都使不出来了。腹腔之中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沉沉的压制住,一想用力又全部被反弹了回来。来不急细想,轻轻拍打着南无月的面颊,试图唤醒他,可是他依旧睡得香沉。   花千骨从他头顶上穴位顺着经脉一路按下去,南无月终于慢慢有了醒来的迹象。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便习惯性的往她怀里钻。   “小月,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花千骨捧起他水嘟嘟的小脸仔细端详着。   “花花……”南无月咕哝一声,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二人已不在墟洞之中,却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   “这是哪啊?”   花千骨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小月别怕,我们被从墟洞里抓出来了,这是长留山的仙牢。”   南无月似懂非懂的看着她:“我们会死么?”   “不知道,或许会吧,小月害怕么?”   “不怕。”南无月无畏的摇头。   花千骨看着依旧一脸天真的他,伸手摸摸他的头,还这么小,什么都没经历过,怎么会明白死呢?   她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死倒也没什么,一了百了。欠绿鞘,温丰予还有朔风的终归是要还的。只是小月怎么办,还有糖宝……   “小月记住了,一会如果要提审问话,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论上面要怎么惩罚我或者处置你,你都不要顶撞或是生气。妖神之力太过巨大,我猜他们定会想办法杀你。姐姐自身难保,照顾不了你周全,但是我相信凭你的能力不会轻易受伤。一有机会你就逃跑,无论妖界、魔界还是人界,随便哪里都好,但是切忌不要伤人。你妖力还只恢复了一小部分,是打不过我师父他们的,否则他们更有借口杀你了。”   “那花花呢?我们一起逃跑吧,你不说有机会出来就带我到处去玩的么?我想去你跟我说的那些地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小月还记得我们在墟洞中说好的么?”   “记得,在墟洞里你就一直陪着我,出了墟洞就全部听你的。”   “恩,姐姐做错了事,在墟洞里还可以逃避一时,就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了,只好好陪着你,但是既然出来了,就要鼓起勇气去承担当初自己犯的错。小月从生下来就没伤害过任何人,用不着因为自己的能力或者潜在的威胁去偿还谁些什么,所以你只要加油逃出去。但是姐姐若是逃了,就是错上加错。所以小月不要管我,也千万不要想着救我。你知道姐姐若能好好接受师父的处罚,才会踏实才会安心。否则就算逃了也永远都不快乐。”   “花花的师父真的那么重要么?你不要小月了?”南无月鼻子吸了吸气,嘴巴一瘪,眼泪水就开始在框框里打转了。他依旧什么也不懂,只是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感觉花千骨在跟她交代后事,他并不知道死是什么,有多可怕,他只是不想离开再也见不到她。   花千骨笑了起来,轻轻吻掉他的泪水。   “没有不要你啊,就算你看不见我,我不也一直在你心里么?”花千骨拍拍他的小肚子,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你只需要记住我这么久以来跟你说的话,然后做个坚强勇敢的好孩子,千万别做任何危及六界苍生之事,我就什么牵挂都没了。”   小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花花怎么说,他就会努力怎么去做的。   只是……   “花花,我好像什么法术也使不出来了……”南无月觉得身体里空空如也,什么力量都没有。   “这是仙牢,可能法力都被封住了吧。”花千骨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四周潮湿阴暗,死一般寂静,并未见到什么其他被囚禁之人。戒律阁的刑罚总是来得又快又狠,很少会采用长期囚禁的方法,所以仙牢只是用来临时关押犯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花千骨抬头一看,果然是东方彧卿。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进来的。   “骨头……”东方彧卿隔着铁栏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受苦了……”   “骨头妈妈!”糖宝从他肩上一跳跳到她脸上,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她怎么可以不带它,自己一个人去冒这么大的险呢!它再也不理她了!臭骨头!呜呜呜……   花千骨紧紧抱住东方彧卿,糖宝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她忍不住也微微有些哽咽了。   “这是南无月,你刚刚见过了。”花千骨吸吸鼻子,把南无月推到东方彧卿面前。   “小月,这就是我常常和你说的东方和糖宝。”   小月害羞的从花千骨身后探出头来,面颊粉粉的:“你……你好。”   这是他有生以来除了花千骨第一次和别人接触,所以很不习惯。但是看到东方彧卿眼儿一弯,阳光般和煦一笑,陌生和拘束感便瞬间消散了。   糖宝嘿的一下跳到他肩上,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戳了戳,软软的,不由得开心的望着花千骨笑了起来:“花花,糖宝虫虫好可爱!”   糖宝抱住他的手指亲昵的蹭了蹭,非常喜欢他身上干净又纯粹的味道,哪里有半点像妖神嘛。   东方彧卿笑道:“这下我们有两个孩子了呢!”   花千骨笑着轻轻用额头撞他一下:“众仙商讨结果已经出来了吧?”   东方彧卿面色微微凝固:“妖神必须处死,他们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问题。妖神之力太强,因为只有每次的月圆之夜其力量才最弱,但是众仙又都等不到阴年阴月阴时了,怕拖久了多生事端。所以定了来年正好十五月圆又是五星耀日之时在昆仑山众仙齐聚,施万鬼魂天阵,请齐诸天一百八十二路神佛,灭了妖神真身。再次将妖神之力封印回十六件神器……”   花千骨点点头:“幸好,时间还剩很多,你帮我救救小月好么,他明明什么也没做过!”   “你放心,他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但是你自己的打算呢?再过一会就要有人来提审你了,他们不可能也拖那么长时间才处置你……”   “没关系,当初我决定做这些的时候就已经料到这一天。你照顾好糖宝和小月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说的轻松,可知道将面临怎样残酷的刑罚?”   “我是长留弟子,心里自然再清楚不过,就算是掌门弟子,也难逃死罪。如果师父慈悲,或许能直接赐我一死。”   东方彧卿脸色更差了几分:“或许你把所有事实真相都跟白子画说清楚他会理解免你一死的。”   花千骨摇了摇头:“长留诛仙柱,五百年来钉死了六十六个仙人,不但失却仙身,一半以上都是处以极刑被钉得魂飞魄散。我太了解我师父了。错了就是错了,无论理由是什么,结果是不会变的。”   “骨头,你没必要为白子画做了那么多还一个人承受那么大的委屈,他也有权力知道事情的真相!”   “东方,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要以为我有多伟大,想一个人默默背负下这些苦和委屈。不想让他知道,怕他难受只是一方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就算他再不忍,对我也会下杀手,与其让他为难,还不如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反而走的踏实,心里有一丝微微希冀着,如果有朝一日他明白了,对我的恼怒会少一点,会多怀念我一分。而如果他已经知道了,死在他手上无论如何我心里是会有委屈的。瞒住他,只是自私又自欺欺人的想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你明白么?”   东方彧卿沉默良久的点点头,宁愿被毫不知情的白子画所杀,然后骗自己师父还是疼爱自己的,只是他误会了自己,不知道事情真相而已。也不愿意白子画知道了一切后就算不忍依旧按照长留门规下狠心杀她。   骨头,你知道你自己已经爱他有多深了么?   东方彧卿长叹口气,只是,你也看轻了白子画对你爱护了。或许,就算你是真的做错一切,毁天灭地,欺师灭祖,他也宁可违背自己的原则,不忍心杀你呢?   二人紧紧靠在一起,看着小月蹲在地上和糖宝玩,一会扯着它扭来扭去,一会又用来搓麻条,可怜的小糖宝被折腾的头晕晕眼花花的。   “白子画有心放水,可能是想我带糖宝进来见你最后一面。轻水,落十一,火夕,舞青萝,朽木还有云端他们一直在外面很着急的守着,可是进不来,交代你好好照顾自己,一会三尊会审的时候,千万不要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说,更不要一时冲动担下所有罪名。”   花千骨感动的点点头:“我没做过的,自然不会随便乱认。你让他们放心……”   感觉到隐隐有人过来了,知道是提审她的时刻到了。   东方彧卿突然俯下身来,声音温柔如蜜般浓得化不开:“我很想相信白子画,也不是对他没信心,只是这人太深,我看不透,更不敢冒任何的险,把你的性命都押在他身上。所以,你自己也要努力去争取……”   “什……”   花千骨刚想开口,东方彧卿便用一个吻将她的所有话封住了。   南无月吃惊的望着这边,隐约知道他们在做羞羞的事情,连忙一只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捂住糖宝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好奇的偷偷从指间缝隙里偷看。   “东方……唔……”花千骨腿一下就软了,脑袋里成了一团糨糊。东方彧卿的吻温柔缠绵到了极点,却又带着深沉有力,酥到她骨子里去了。她半分劲都使不出来,只是惊慌失措的睁大眼睛。   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东方虽然会常常说她是他娘子,口头上占一点小便宜逗逗她,可是从来没有半分无礼过。   和师父失去意识时为了吸血的亲吻不同,东方的吻炙热激情如燎原野火,熟练而有意识的搜索她唇内的每一寸柔软。她生涩而笨拙的躲避着他舌尖的缠绕,急促的呼吸颤抖着。   这个吻辗转缠绵着持续了很久,东方彧卿终于放开了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又带着与他一贯冷静不相符的灼热。   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二人都沉默了。   “你……”花千骨有些手足无措的刚想说话。   东方彧卿食指轻轻嘘声,花千骨的嘴立马合上,竟然不管怎么想说都说不出来了。   看着东方彧卿一脸的坏笑,花千骨突然想起初次见到身为异朽君的他时的情景。   ……   “只要是我触碰过的舌头,一炷香内不管说什么,都会受我控制哦!”   “哼,我干吗会让你碰到我的舌头啊?!”   ……   却原来,竟然是……   “东方!你别闹了,赶快替我解开咒术!”花千骨恐慌起来。   “别担心,我只是让不管问什么你都实话实说罢了,不然我知道,你生意全无,一心受罚,定是什么罪名都往身上担不知辩解的,如果那样,就算是白子画有心都帮不了你。”   “东方!你在说什么!师父他一向赏罚分明,不会对我偏私的。别闹了,赶快替我解开。”花千骨面色越发苍白起来,若是有人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对师父的爱意就兜不住了。   看着惊恐犹如小鹿的花千骨,东方彧卿露出轻佻的笑容。   “想解开也很容易啊,只要你吻我……”   花千骨踌躇片刻,二话没说垫起脚勾住他的脖子,把唇印了上去。东方彧卿长长的惊叹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感受着她小小的舌尖笨拙的轻触了下他的舌尖然后飞快退回,他及时的缠绕捕捉,久久不肯放她离去。   心头几多幸福又几多苦涩。够了,都够了,骨头,你的前一吻已经还清了你欠异朽阁的所有债。而为了这一吻,我东方彧卿从今往后会把所有都给你,为你做我所能做的一切——   提审的人到了,门突然打开,戒律阁的几名弟子走了进来。   东方彧卿放开花千骨,满脸促狭的对她笑着,花千骨脚步不稳的退了两步。   “东方?”   “骗你的,我下的咒哪那么好解开。殿上好好为自己辩解吧!”   “你!”花千骨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呢!居然还骗她主动亲他!气死她了!   花千骨鼓着腮帮子小脸通红,使劲踢他一脚,却被他侧身躲过。   “罪人花千骨,长留殿三尊会审。”牢门打开,花千骨走了出去。小月扯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糖宝钻进她耳朵里又被东方彧卿拎了出来。   “去吧,骨头,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也试着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下。你不光只有师父的,我和糖宝还有小月都还在等着你……”   花千骨低头看了看南无月,又看了看东方彧卿和糖宝,心头一酸,转身走了出去。      第80章 三尊会审      从天牢到长留殿并不远,可是花千骨走了很长时间。因为是掌门弟子,待人又一贯极好,押解的几个弟子都认得她,也不催促。   花千骨走得极慢,好想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抬头仰望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绝情殿,她很想能回去最后看一眼,看看她刚移栽没多久的桃花树,开的可好。   望了望四周,海天之间云雾缭绕的仙境,她的第二个家。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尽管前面有可怕的刑罚在等着她,或许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唯一害怕的,是师父失望的眼神。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花千骨低着头慢慢走了进去,大门再次在她身后砰的一下合上,她的心也随之使劲往下一沉。   周围人并不多,能参加会审的都是本门和外派资历较深,辈分较高,或很有威望的仙人。轻水,落十一,朽木清流,火夕,舞青萝他们都在,另外还有云隐和两个茅山派的长老,各个都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坐在最高处正上方的是白子画,右边是摩严,左边是笙箫默,再两侧是几阁的长老和阁主。四周鸦雀无声,气氛十分压抑。   花千骨始终没有抬起头,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跪了下去。戒律阁的首座站在戒律台上,不怒自威的大声陈述着她的罪行。   “长留弟子花千骨,你偷盗神器,偷习禁术,欺师灭祖,天地不容。结交奸党,勾结妖魔,不知自爱,竟与杀阡陌有染,罪不可赦。还杀死长白掌门温丰予,大闹东海,私放妖神出世,导致仙魔大战,死伤无数,更是百死难辞其咎。你可认罪?”   言辞语气之凌厉叫在场人心头都不由一震。   花千骨想说我认罪,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不如快点结束,她不想再这样跪在白子画面前,这比凌迟更加叫她难以忍受。   可是她的舌头却完全不受她控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卑不亢,不高也不低的说:“温丰予不是我杀的,我和杀姐姐又怎么可能有染!”   摩严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杀姐姐?这是什么兴趣爱好,那妖孽仗着一点点美貌,还真当自己是女子了么?”   花千骨一惊抬起头来,又立马低了下去:“杀……姐姐他是男的?”虽然一时叫人难以接受,但是她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自己笨,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杀阡陌为了她与师父大战一场,还杀了那么多人,她也从不避嫌的与他搂搂抱抱,难怪别人会误会他们俩。只是姐姐为何不早点告诉她呢?   花千骨知道再辩解也没用,没有人会相信她,只是仍旧平静的强调:“我和他没有关系,温丰予不是我杀的。”   “还敢狡辩?你妄图夺取神器,温丰予不从,你便施摄魂术杀了他,否则你是怎么取得神器的?”   “我只取神器,没有杀人,人是蓝雨澜风杀了嫁祸于我。”花千骨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大胆孽徒!事到如今你还不招么?”摩严怒斥道。   花千骨背脊挺得直直的:“他虽因我而死,却的确不是我所杀。”   摩严眉头一皱刚要发飙,笙箫默眼神制止住他,语气和缓的说道:“你说人不是你杀的,你就把你如何偷盗神器,偷习禁术,又放妖神出世的详细经过陈述一遍吧。”   花千骨心头一惊,咬了咬牙,拼命的控制着自己的话语,颤抖着声音道:“神器是我偷的,妖神也是我放的,我偷习禁术,欺师灭祖。我通通认罪,不必再审了,还请三尊处罚。不管结果是什么,弟子毫无异议。”   “掌门!”云隐紧皱眉头,看着她瘦弱细小的身子跪在下面,心头不由一痛。   笙箫默轻轻摇头:“花千骨,你身为长留弟子,掌门首徒,置你师父于何地?更叫长留颜面何存?你身背清虚道长重托,代任茅山掌门,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对长留,是为不忠,愧对你师父,是为不孝,愧对清虚道长的托付,是为不义,更愧对天下人,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长留门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师门,诛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钉。但念你年纪尚小,暂留你一息魂魄拘于白露瓶中服刑三百年再入六道轮回。你服是不服?”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诛仙柱上不知道多少仙人被钉死在上面,从手足开始钉起,却不伤及要害,每一根入骨皆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法力较弱的,能撑到二三十余根不断气就已经很不错了。这是长留山最残酷的刑罚之一,却竟然要钉在花千骨身上八十一根之多么?   可是此时仍听摩严冷道:“师弟,以花千骨重罪就算是魂飞魄散也难辞其咎,你这刑罚怕是太轻,难以服众吧?”   轻水,云端等人皆倒抽一口凉气,所有和花千骨熟识的长留弟子全都扑通一下跪倒在长留殿上。甚至包括上上飘,落十一,火夕,舞青萝等三尊弟子,唯有霓漫天满脸幸灾乐祸的俯视着花千骨。   摩严眯起眼睛,大声呵斥:“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反了么?”   一旁东华上仙,崂山掌门,北海龙王一看,也于心不忍,纷纷为她说情。   摩严冷哼一声:“花千骨是长留弟子,犯下如此危及六界的大错,如此还算轻饶了她,再说这是长留私事,该如何处置还轮不到外人来管。”   云隐怒道:“花千骨也是本门掌门,岂可轻易交由长留说杀就杀!今天就算拼了整个茅山派,也绝对不会把人交给你们!”   “云隐!”花千骨轻喝,望着他摇了摇头,平静说道,“茅山掌门花千骨,罪犯滔天,现革去掌门一职,由弟子云隐接任。”说着交出了掌门的宫羽,临空给云隐传了信印。   “掌门!”云隐望着她恳求的眼神只能欲言又止。   花千骨慢慢俯身于地,一字一句的说道:“长留弟子花千骨,罪不容诛,三尊仁慈,弟子甘愿伏法。只求三尊开恩,不要逐我出师门。哪怕魂飞魄散,弟子也毫无怨言。”   众人又是一惊,不敢想象更无法理解她宁愿魄散都不愿脱离长留山。只有霓漫天冷笑一声,想不到花千骨对白子画的执念竟深到这种地步。   所有的人都看向白子画,唯有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花千骨毕竟是他的徒弟,最后到底要如何处置还需他来定夺。   白子画面无表情,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花千骨不敢抬头看他,她什么也不要,只求师父不要逐她出师门。她是白子画的徒弟,死了也是!   “为何要盗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画的声音冷冷的在大殿内回响。   花千骨的心咯嘣一下,完了。   她的唇舌开始不停使唤的颤动起来,紧紧咬住牙关不说话,面色越来越铁青。   “为了……为了……”   不行!不行!死都不能说,死都不能说!她拼命摇头,唇被咬破,流出血来。   周围的人都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在挣扎些什么。   可是咒术不是光不说话就逃的开,花千骨听见自己的声音冲破喉咙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她一狠心用力,将自己舌头咬烂,鲜血流出,疼得她快昏过去。   “会了气……洗……衣服……铁树……(为了替师父解毒)”残缺不明的字眼从她嘴里发出。周遭的人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白子画眉头皱起,看模样她是中了异朽阁的咒术了,可是是什么事宁愿把自己舌头咬破也不肯说?心头不由火起,她什么也不说,一口认罪,又叫自己如何有理由为她开脱?她就真的那么想死么?!   “顺她的意,不逐出师门。”   “尊上!?”戒律阁还有摩严都惊了一惊,长留山怎么可以留下这样的弟子,就算死了也是污名有辱。   “我的弟子,我说不逐就不逐。”白子画冷道,周围的人都不再说话了。他一向甚少拿主意,但是只要是说出来的话就板上钉钉,从没人敢反驳,也不知道说他是开明大度,还是强权专制。   “那诛仙柱上消魂钉?”首座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子画站起身来,长袖一拂,向后堂走去:“立刻执行。”   四个字一出,顿时整个大殿混乱成一团。轻水和落十一等本来一直还抱着一丝期望,只要尊上还念着师徒之情,千骨就或许还有救。这下全部慌了,纷纷又拜又叩,求情之声此起彼伏。   摩严暗自松了一口气,白子画果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白子画。   花千骨瘫软在地上,心头空荡荡的,周围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舌头很疼,心头更疼,可是同时却又很欣慰。虽然犯下大错,至少师父,依旧是当她是他的弟子,做鬼也心安了……   被人押解着向后山悬崖高台上的诛仙柱走去,她的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轻水一抹泪水,御风飞也似的向长留山屏罩处飞了过去。不能让千骨死,绝对不能。   轩辕朗只见得山中一片混乱,却始终过不了屏罩,不一会儿杀阡陌也赶来,二人皆焦急的等待着会审的结果。   “轻水?”轩辕朗看着那个平常总是浅笑顾盼的明丽女子,此刻是满面泪水,哭的梨花带雨的直奔而来。   “轩辕陛下……求求你救救千骨吧!”她紧贴着屏罩把会审的结果通通告知与他。   “八十一根消魂钉?”轩辕朗脸色霎时苍白。   杀阡陌退了两步,闭上眼睛,消魂钉?又是消魂钉?白子画……你好狠的心!   花千骨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阶,诛仙柱高高的屹立在她面前,她抬头微微有些晕眩。柱子上满是阳刻的图案、花纹、铭文和咒语,柱体莹白通透,镂空和缝隙里却是乌红色的,花千骨知道那是前面无数死在这诛仙柱上的仙人干枯的血迹。   戒律阁的首座又在一旁将她的罪状重述了一遍,然后宣布开始执行。   花千骨被仙锁牢牢缚在诛仙柱上,面色依旧平静。会很疼吧,不过疼着疼着到最后也就没感觉了。   三尊依旧坐得高高在上,突然有人飞速上前来报,说妖魔和人界的军队对长留山发起猛烈的攻击。   “让所有弟子牢牢守住屏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白子画早有预料,所以才不让轩辕朗入山。长留弟子就算对审讯结果有异议也不敢怎样,而他和杀阡陌就不同了。他看了看笙箫默,笙箫默心神意会,转身离席。   花千骨抬起头,见外面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东方彧卿依旧在天牢内陪着南无月,也不让糖宝出去。不需要亲临,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只是仍忍不住心惊肉跳。没有人可以在白子画手下救人,如果白子画想让她死,她就真逃不过了。   “我再问一次,你为何偷盗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画凝眉道。   花千骨拼命摇头,依旧吐词不清。眼睛望着他,无尽话语无限思量只换作苦苦一笑。   未待做好准备,第一根消魂钉已经钉入了左手手腕,花千骨不防,忍不住一声凄厉惨叫,听得众人一阵胆寒。   花千骨颤抖着闭上眼,如此之疼痛她凭生从未受过,从手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头皮都发麻战栗的感觉。鲜血顺着柱子流下,浸入缝隙之中,又覆盖上新鲜的一层。   “千骨……”轻水哭喊着,挣扎着上前又被朽木清流硬拖住,拉了回去。   紧接着又是第二根钉入右手手腕,花千骨不再失声惊叫,却仍是痛到咬破下唇。   接下来是双脚脚踝,膝盖,股骨,手臂,锁骨等,连钉十二个,每钉入一个,都可以听到穿透骨头和血肉的声音,以及花千骨的一声闷哼还有下面倒抽一口的凉气。轻水晕了过去,落十一,朽木,火夕,舞青萝等人都是双眼含泪。   霓漫天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扬眉吐气过,每钉入一钉,她的心中就涌出一股强烈的喜悦和兴奋。她恨只恨自己不能将她暗恋尊上的事情暴露出来,否则会让她死得更加难看。   天与地都在剧烈震荡着,杀阡陌和轩辕朗久攻长留不得入都快要急疯掉了。   轩辕朗手持利剑屹立当空,犹若天神。双眼之中燃烧起烈火般熊熊炽热的杀意,发冠崩落,长发在狂风中飘摇乱舞。体内真气仿佛被点燃一般,顺着他的经络延绵而出,化成滔滔不绝的力量从剑身上逸出。   而杀阡陌早已经杀红了眼,剑下毫不留情,上前阻止的长留弟子在他的剑气下不断迸爆。鲜血、脑浆、断肢、肠子,到处飞散四溅洒落。   天空中到处是各种波光散射,风吼雷鸣,矛戈如雨,剑气怒舞。几界之人,前仆后继,死伤无数。   杀阡陌和轩辕朗眼看便要突破,却突然又被一道青光挡回。定睛一看,竟然是儒尊笙箫默。   笙箫默长箫一扬,脸上笑意不变:“奉尊上之命,前来会会你们。在处刑结束之前,休想踏上长留山一步。”   十四根消魂钉下去,花千骨已是奄奄一息,她仙身已去了一半,魂魄也散了十分之一。疼得几度昏死过去,又再次被用法力强制唤醒。   好痛,可不可以直接让她死?不要再这样受折磨?她运功想要自断,却发现仿佛是被封印一般,半点内力都使不出来。   快点死,快点死……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呐喊,只盼着一切早点结束。   周围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可是血里又有一股香气。白子画闻着那熟悉的血腥味,想起她一次次喂自己饮血时的场景。   “尊上……”落十一等人不停的在一旁磕头求情。   白子画依旧面色平静,只是有些不明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手在微微颤抖。   “停——”他突然开口,即将钉入花千骨胸膛的第十八根消魂钉停在了半空。   “师弟!”摩严大惊。   白子画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慢慢走了下去。花千骨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一片,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他。   白子画手一扬,仙索松落,十七个消魂钉从她身体里脱出,花千骨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十七个窟窿血流如注。   众人皆不解其意,却不敢多言。落十一等人惊喜若狂,知道这下花千骨有救了。   “花千骨是长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却究竟是我白子画的徒弟。是我管教不严,遗祸苍生,接下来的刑罚,由我亲自执行。”   周围一片哄然,落十一等人都傻掉了。花千骨惊得更是面无血色,颤抖着双唇连连摇头:“师父,不要……”她不要!她不要!无论什么苦痛她都可以承受,可是如果师父亲自动手又叫她如何承担?   花千骨拼命的向后爬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而惊心的血迹。   可是逃不掉,她怎么可能逃得掉?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子画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   “我错了,徒儿知错了,师父……”她孩子一样慌乱无措的哭了起来,依旧没有泪,可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   白子画依旧面无表情,弯下身子,从她身上抽出了断念剑。   花千骨完全呆住了,师父竟然……竟然要用断念。那是他亲手赠给她的啊!里面寄予了她多少美好幸福的回忆,她从来没有一刻离身过。可是,他竟然要残忍到用断念剑来处罚她么?   “师父,求你,不要……至少不要用断念……”她一只手抱住面前白子画的腿,一只手使劲的抓住断念剑的剑柄,惊慌失措的低声恳求着,鲜血染脏他雪白的袍子。   白子画眉头深锁:“我当初赠你剑是为什么?你太叫为师失望了……”   说着想要举起剑来,却惊异的发现断念剑凝固在空中,呜呜作响,半点都不肯动。它跟随花千骨已久,虽还达不到人剑合一,完全臣服,但是亦有灵性,怎么肯出剑伤她。   白子画无奈摇头,好一个断念,明明是他的佩剑,这才几年,却竟然连他也使唤不了了!   “今天我用你用定了!”白子画大怒,手指狠狠在剑身上一弹,真气顿时注满剑身。   “不要!师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花千骨哭喊着,用力的伸出手去,却只从剑上抓下来了当作剑穗挂着的那串宫铃。   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犹豫,花千骨身上大大小小的气道和血道全部被刺破,真气和内力流泻出来,全身经脉没有一处不被挑断。   花千骨死尸一样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眼神空洞,面色呆滞,再不能动,合着消魂钉留下来的窟窿,鲜血几近流干。   不光失去仙身,失去所有的法力,她也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别说行动,就是直起腰甚至转动脖子都再做不到。   白子画高高的俯视着她,将断念剑随手一弃,扔在一边地上。沾了她的血,断念已经比废铁还不如了。   绝情断念,绝情断念,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更不会明白断念剑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把她拖进仙牢最底层,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去看她或者送药。”   花千骨死了一般,睁着大而空洞的眼睛,没有半点反应的被人抬了下去,鲜血洒了一路,手中却始终紧紧的握住那两个小小的铃铛。      第81章 用心良苦      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惊了,空气中依旧浮动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一片肃杀。   落十一等人心下一片凄然,千骨的命虽然是保住了,可是从今往后就是废人一个。与其如此苟延残喘,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简单轻松。   摩严大有不悦:“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仙的面,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护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长留故意偏私。”   白子画冷道:“我白子画的徒弟,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谁敢有异议?!”   众仙皆噤声不语,这样傲然犀利的白子画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冰冻三尺的寒气透到人骨子里去了,谁还敢吭声。   摩严知道他性子一向沉稳内敛,这百余年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反常,不由得心头乌云遍布,浓眉紧锁,却也不再多说。   白子画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慢慢闭上眼,却仍只见得一片叫他晕眩的血红。极力忽略心底正汹涌澎湃、莫名滋长的情绪,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孽徒花千骨,虽然犯下大错,所幸挽救及时,避免了妖神出世为祸苍生。那十七根消魂钉,是长留山代天下对她的处罚。而这废掉她的一百零一剑,是我做师父的,对自己徒弟的管教。虽不足以偿还和弥补她犯下的错,却已能叫她好好静思己过。众仙慈悲,就算是妖魔,若能放下屠刀,也会给一个向善的机会。她年纪尚小,还未能清楚辨别是非黑白,是我教徒无方,才会让她一不小心行差走错。当初拜师大会,我在长留先仙面前立下重誓,好好教导她,不料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对不起长留先仙,更对不起六界众生,理应与她一起受罚。”   “师弟!”摩严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想要制止,白子画却已幽幽开口。   “长留弟子听命,上仙白子画革去长留掌门一职,暂由世尊摩严接任。余下的六十四根消魂钉,就由本尊代孽徒承受,即刻执行。”   “尊上!”四下皆惶恐,密密麻麻跪倒一片。   “尊上,没必要这样,对千骨的刑罚已经足够了,如果连你也……”落十一等人手足无措的焦急看着他。   “错了就是错了,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长留的门规怎能当作儿戏,既然说了八十一根消魂钉,就一个也不能少。”白子画一脸平静异常,仿佛说着再简单不过的事,然后摘了掌门宫羽递给摩严。   摩严狠狠一拍桌子,气得唇都抖了。他又怎会不知他的个性,掌门之位事小,思过一段时间再还他便是了,可是那六十四根消魂钉下去,就算以他上仙的修为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他真以为他是神么?还是有不死之身?   只是白子画心意已决,自缚上了诛仙柱。戒律阁首座望了望摩严,摩严无奈闭上眼睛,手无力一挥。   消魂钉一根连着一根的钉入白子画的身体里。他安静的闭着双眼,仿佛完全不能感知疼痛一般没有任何表情没发出任何声音。开始几根钉穿透之后,凭他强大的仙力还能自动止血复原再生,可是随着消魂钉钉的越来越多,他的仙力流泻的越来越快,鲜血一点点染红白袍,比花千骨显得更加怵目惊心。   当钉到第五十根消魂钉时他有片刻的失去知觉,模糊中仿佛听到一阵阵银铃声伴随着谁的呼喊。迷糊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下面的一片低泣。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消魂钉一根连一根,速度之快,他几乎感觉不到有东西正从自己身体里穿过。血液流进柱子的镂空缝隙里,跟未干透的花千骨的血融合在一起,覆了厚厚的一层。   终于刑罚结束,他神智依旧清醒,慢慢落在地面上,将未完全穿透而是深嵌入骨的几根残余的消魂钉硬生生逼了出来。   “尊上!”众人想来扶他,他挥了挥手。   “刑罚已毕,此事就如此了结了吧。众仙若还有什么想法,回头再议。妖魔不死心,久攻长留,仍未退去,请诸位先安心在长留歇息,稍后我们再共商退敌之策。”   白子画温和淡然的说了几句,然后拱手转身往后殿内走去。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还从未有谁下了诛仙柱不是横着被抬下去的。白子画的修为到底高到何种程度?   摩严简单吩咐了两句,立马起身往后殿追去。果然看见白子画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扶着一旁柱子,慢慢滑了下去。他飞速移动到他身后扶住他,止了血,然后源源不断的给他输入真气。   看着他虚弱的样子,不由得满面怒容:“我就知道那女子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白子画面无血色的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再撑不住了,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子画!”摩严咬了咬牙,都那么多年了,他永远都只会叫他这个做师兄的为他操心!   摩严将他抱起,迅速的向贪婪殿飞去。一治疗,才发现他居然在和杀阡陌对战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从来都这样,什么事都一个人扛。如今竟然为了一个丫头,毁了自己百年道行。他就算不为长留着想也应该为大局着想,整个仙界都以他为首,如今仙力失去大半,妖魔还不趁机作乱。若要来抢夺妖神,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他何时竟也变得如此任性起来!   心头满是怒火,看着他浑身的血更是分外刺目,招呼弟子进来替他换了衣裳,拿了些丹药过来。外伤虽容易愈合,可是任他再厉害,不躺个个把来月,连最基本的元气都没办法恢复。   外面依旧天昏地暗,狂风大作,仙魔仍在混战之中。虽然说他对笙箫默的能力很有信心,可是指不定杀阡陌使什么阴谋诡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亲自出去看一下。   此时的杀阡陌和轩辕朗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观微看见花千骨受了如此重的刑,心如刀绞之下疯了一般杀红了眼。轩辕朗毕竟力量有限,杀阡陌先前和白子画一战又受了重伤,而笙箫默又实在太过厉害,故二人联手依旧处于下风。   但见到花千骨受了钉型之后,白子画居然也主动领罪,笙箫默一时也变得微微慌乱起来。两边打了个平手,始终分不出胜负。却没想到此时摩严突然出现,毫无道义可言的从背后出手伤了杀阡陌和轩辕朗。二话不说的将两人缚住,锁在光壁之中,勒令妖魔和人界退兵。春秋不败和烈行云等人迫于无奈只能暂时收兵。   “摩严!你还是那么卑鄙!”杀阡陌满是恨意的瞪着他,张狂怒吼的模样再不复平时的优雅。   摩严冷哼一声:“对付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用不着堂堂正正。”   “放了她!”轩辕朗不怒自威,身上散发的熊熊气焰叫摩严怔了一怔。   “陛下,何苦为了一女子与妖魔为伍,与整个仙界为敌,尊师知道一定会对你失望透底。”   “不必用师父来压我!你们已经惩罚过她了!我不管她到底是对是错!马上放了她!”   摩严摇头转身:“既然连陛下都这么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敬了。来人,将这二人先押下去!”   不管二人如何怒吼谩骂他皆当没听见,虽为避免几界状况更加混乱,大局着想,不能将他们二人怎样,但是暂时扣作人质,却可制止妖魔等的蠢蠢欲动。   “大师兄!二师兄他怎么样!?”笙箫默焦急的看着他,六十四根消魂钉啊!就算是以自己的法力,怕也是很难撑的住的吧。而白子画剧毒刚解,法力根本就尚未恢复完全,却竟然……   摩严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二人再往贪婪殿赶去,白子画却已不在榻上了。   牢门打开,锁掉在地上。白子画步伐有些不稳的走了进去。   花千骨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里的稻草堆上昏迷不醒,押她来的弟子定是很不忍心,实在看不过去,违背命令替她止过血了。   无法解释心里面是什么感觉,枉他堂堂一介上仙,却连护自己徒弟周全的能力都没有,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起来。   走到她跟前,替她细细检查了一下伤势,果然所有斩断的筋脉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她现在丝毫内力都没有,连凡人都不如,若是旁人见了,定会觉得奇怪吧。   虽然将这些年传授她的功力都废掉了,但是妖神之力却仍封印在她体内,况且她神之身,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的。虽然明知道这点,他举起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手抖,这是他那么多年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徒儿啊。   白子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在昏迷中依旧紧紧的握着那两个铃铛。   错了就是错了,不论理由是什么。小骨,我知道你心头有多不甘,要怨,就全部怨师父吧……   花千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谁在摆弄着自己的身体,一层冰凉冰凉的东西在身上被缓慢而温柔的涂抹着,顿时疼痛与灼热去了大半。然后便是滚滚而来的内力,温暖着她的心她的五脏内腑。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团白影,却始终看不真切。   师父?是师父么?   她身子在他的掌下微微颤抖着,缩成小小的一团。   白子画以为她冻着了,忙帮她把衣服穿好,轻轻搂在了怀里,仿佛抱着个瓷娃娃一般的温柔小心。   那浑身消不掉的一百零一道剑伤,狠狠的刺痛着他的眼睛。他刚刚到底如何下得了手?   另一间天牢内。   “我要花花……”南无月一直在哭闹不休,糖宝怎么哄都哄不过来。   “骨头妈妈到底怎么样了?”糖宝哭丧着脸,又是担忧又是难受。   东方彧卿一面安慰的笑,一面轻拍着南无月的头,很快他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别担心,骨头已经没事了。”他长嘘一口气,白子画终归还是没让他失望。   就算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以他的性格又怎会坐视自己心爱的弟子魂飞魄散。他既然宁肯犯下大错,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连她的妖神之力都暗自封印,自然更不会眼睁睁看着骨头死。而明知道南无月已经不是妖神,却竟仍拿他为骨头顶罪,虽然是一时之策,他也有想办法将处置南无月的时间往后拖,应该不会让南无月白白枉死。但仅仅这一事,已经可看出骨头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竟让一向心如冰雪的白子画将一切都置之于脑后,只为保她平安。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似乎感觉花千骨离自己越来越远。   骨头,或许他为你所舍弃,所背叛,所付出的,远比你的还要多……   笙箫默将剑放在他面前桌上。   白子画闭目看也不看一眼,本已虚弱到极致,为花千骨疗伤又损耗了太多内力,整张脸都白得叫人心惊。   “你的剑。”笙箫默心疼他为了花千骨挨了那剩下的六十四钉,却又有些开心他会那么做。在一起那么多年,他最清楚他的为人,远不是他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冷漠无情,他总是以他所自认为对的方式温柔保护着身边他关心爱护的人,就如同小时候保护他一样,受再多的苦都不吭一声。   “扔了。”白子画依旧安静的打坐未睁眼。   “这是师父亲自传给你的,就算做了掌门之后,也总是佩带在身上,你一直都很喜欢不是么?”   “这世上没什么是我喜欢的,顺其自然罢了,何况废剑一把,要来何用?”   “你既然赠给千骨了就是她之物,怎能由你说扔就扔。”   白子画不说话了。   笙箫默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是故意如此伤她,要知道她未必就会恨你或者明白你的苦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笙箫默无奈摇头:“你错就错在太聪明了,何苦什么都知道?”   关门出去,徒留如今已光芒全无,灵性尽失,废铁一样的断念剑横躺在桌子上。白子画睁眼静静看了几秒,一些影像在脑中重复闪过,轻叹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第82章 腐心蚀骨      轻水拉住落十一:“怎么样?还是不准人去看她么!怎么办?她伤的那么重!会不会死啊?”一抹眼睛哭了起来。   朽木清流拍拍她的肩:“别着急,尊上既然救了她就肯定不会让她死的。”   “可是朔风也不见了!他和千骨一起失踪的!到底人到哪里去了!他最冷静最有主意了!要是他在,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落十一眼中闪过一抹悲痛,皱起眉头犹豫了下是不是应该告诉她。   “我刚施法找过了,没有任何地方有朔风的气息,验生石也没有反应,朔风他……应该已经死了。”   轻水一听再次晕了过去。   历经几天的大战,众人皆疲惫不堪。圆月初上,夜色再次笼罩大地。只是长留山仍不平静,云隐几次想求见白子画未果,皆以身体不适为由被回绝。只是让人传话给他,只要一日花千骨未被逐出师门,她便还是长留之人,应受长留监管,休想将她带回茅山。   更深,摩严门前悄然无声的站了一人,低沉着声音道:“师祖,弟子霓漫天求见。”   摩严黑暗中睁开眼,犹如琥珀发出金光,十分骇人。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要紧事想要即刻禀告师祖。”霓漫天壮着胆子说,心底对这严厉的世尊还是有几分敬畏和害怕的。   “进来吧。”摩严指一弹,掌上了灯。   霓漫天推门而入,恭谨的跪拜下去:“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师祖休息。”   “有什么事快说。”   “敢问师祖,小师叔之事今后要如何处置?”   “你是说花千骨?”   “正是。”   “哼,该如何处置还轮不到我做主,那是人家的徒弟,有人插手他可是不高兴的很呢!”摩严为这事正在气头上。   霓漫天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师祖息怒,尊上他一向待人慈悲为怀,何况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难舍之情难免。”   摩严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厉声斥责:“他再慈悲也用不着拿自己的半条命去换那丫头的命!现在弄成这个样子!”   免了那丫头的罪也便罢了,偏偏还逞强非要替她受了那么多根消魂钉。自身都难保了,还硬撑着去给那丫头疗伤!   霓漫天心下一黯,转念想,上诛仙柱的若是自己,落十一怕只是冷着脸不闻不问吧。一时间,心头更恨。她花千骨何德何能,凭什么落十一,还有全天下的人都对她那么好,为了她连命也不要。本以为这一次,她总算可以从她眼前彻底消失了,再也没人来和她争和她比。却又被尊上救下,依旧留在长留山。   “这事,就这样结束了么?”   “不然还想怎样!”摩严心头有气,可是白子画从来都是如此,什么都听摩严的,因为他无欲无求,什么事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可是若他主意已定,天下间没任何人能劝得回。   “弟子……弟子有一事禀报,但是不知该不该说,也不知如何说。”   “你尽管说好了,别吞吞吐吐的,没人会责罚你。”   霓漫天低头露出诡异一笑:“此事关系重大,请师祖跟我来。”   摩严和她二人下了贪婪殿,直接到了天牢之中,往最底层走去。   因为天牢主要靠法术守护,所以除了门口有两个弟子,基本上没有其他守卫。最底层因为花千骨的关押之后又加派了两名弟子。   “参见世尊!”两个弟子见他深夜到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摩严看向霓漫天,她想让他来见花千骨?   霓漫天点点头:“我们要进去,开门。”   两个弟子又跪又拜,涨得两脸彤红,为难道:“尊上有命,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探望。”   摩严眯起眼睛:“连我也不行?”   两个弟子哭丧着脸:“特别是世尊,尊上特意交代过,世尊若来立刻通知他。”   摩严一听大怒,他越来越过分了。就在这时霓漫天扬手飞快两下,便把两弟子打晕了。从他们身上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师祖请。”霓漫天恭敬的弯下腰。摩严凝眉看了她一眼不说话,拂袖继续往下层走去。   二人进入关押花千骨的牢中,四面封闭,暗无天日。花千骨伤得太重,躺在角落里,依旧昏迷不醒。   摩严俯视她周身,不由心头一惊,她半点仙力都没有了,比凡人都不如,可是断掉的筋脉居然还可以重新开始愈合,骨肉也在再生之中。白子画到底又耗了多少内力为她治疗,又拿了多少灵丹妙药给她吃过了。这孽徒,就真的叫他这么打紧?心头不由又是一阵火起。   霓漫天一看也是愣了愣,没想到经如此大劫,她居然都还能逢凶化吉?不甘和恼怒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你想和我说什么?就是关于这孽徒的事么?”   霓漫天点了点头,心下一狠。施了咒术不让我说又怎样,我自有办法让人知道。突然出怀里取出了一个银瓶,打开了呈到摩严面前。   “师祖请看,这是绝情池的水,没有和其他水混合稀释过,是弟子亲自到绝情殿上古神兽的雕塑口中接来的。”   摩严斜她一眼,她心下微微一虚,的确她趁着绝情殿无人之时偷偷溜了上去,不过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又如何?”摩严此时懒得追究。   却见霓漫天走了两步到花千骨跟前。花千骨迷蒙中感觉到有人向自己靠近,还不知大祸已临头,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师父?是师父么?   霓漫天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残酷的冷笑。银瓶一倾,整整一瓶绝情池的水便往她脸上和身上倒了下去。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在牢房里久久回荡着,伴随着仿佛硫酸一类腐蚀性液体侵蚀皮肤时发出的“滋滋”声,就好像把肉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烙,叫人听得心惊胆寒。   霓漫天也吓到了,不敢想象她对绝情池水的反应竟会大到了这种程度,银瓶从手中啪的掉落在地上,她惊恐万分的退了几步。   摩严也愣住了,立马反应过来,施法牢牢将周围封锁屏蔽起来,否则若是不小心被白子画或是他人观微探到了……   就在几乎同时,白子画、东方彧卿、杀阡陌、轩辕朗、糖宝还有南无月同时感觉到了异样和不祥,睁开了眼睛。一眨眼,却再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花千骨从迷糊的睡梦中惊醒过来,疼的在地上胡乱翻滚。可是她几乎连抬起手来捂住脸的动作都做不到。   疼啊,好疼,比消魂钉钉入她身体更加疼痛过万倍。整个皮肤连同血肉都仿佛被剐烂了一般,和绝情水发生剧烈的反应,冒着大颗大颗如同蛤蟆一样的恶心翻腾的气泡,然后继续往更深处腐蚀,脖子上淋得较严重之处,锁骨都暴露在外,皮肉全部烂掉。   她痛得惨叫连连,在地上左右翻滚,身子缩成一团,不断抽搐颤抖,那恐怖的场面连摩严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情念竟然深到如此地步了么?还好只是泼了些绝情水上去,若是扔进三生池里,怕是腐蚀到骨头都不剩一点渣了。   花千骨痛得几度昏过去,又几度被痛醒。光是身体也便罢了,还有心也是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她知道这是绝情池的水,她太清楚这种感觉了!若不是一日在绝情殿与糖宝戏耍之时她无意中被溅了两滴水,疼得她要命,懵懵懂懂的她也不会刹那惊觉原来自己对师父有的不仅仅是师徒之情。   从那以后她忌惮绝情池水如同鬼怪,半点都不敢碰。而只要是三生池水腐蚀的伤痕,永远都没办法褪去。和一般的伤疤颜色不同,绝情池水是鲜艳的红色,贪婪池水是青色,销魂池水是紫色。她从来都将自己臂上溅的那两滴绝情池水留下的红色伤痕藏的好好的,生怕被人发现。   可是如今,谁?谁又在她身上泼了绝情池的水?   身体和心的那种锥心刻骨的疼痛,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可是此刻大脑却无比清晰,每根神经都在争先恐后的传达着这种绝望与疼痛。   她身边有两个人,是谁?到底是谁?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整张脸都已经在绝情池的腐蚀下烂掉,再看不出五官。眼睛虽然闭着,依旧有液体微微渗入,侵蚀着她的眼膜。   疼……只有疼……   她蜷缩成一团,呜呜低咽起来,犹如鬼哭,霓漫天和摩严皆是寒毛树立。   “师父……师父……师父……”她每叫他一声,每想他一分,就更多一分疼痛。颤抖而显得分外凄厉诡异的哭声让摩严也退了两步。   她竟然?   望向霓漫天,霓漫天面色苍白,惶恐不安的点了点头。   摩严长叹一声,再看不下去如此惨状,推门走了出去,站定慢慢平复心神。   她竟然爱上了白子画?!她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师父?!果然是孽障!果然是孽障!   霓漫天也摇摇晃晃的推门出来,再也受不住,蹲在一旁干呕起来。她也害怕绝情池水,碰到也会疼痛,可是却没像花千骨腐蚀严重成这个样子,又残酷又恶心。   “你带我来就是想让我知道这个?花千骨背德逆伦,爱上了她师父?”   霓漫天不回答,她被施了咒术仍旧不能说,于是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以行动让摩严自己明白。   摩严却是并不知道这些的,只是觉得这女子明明直接跟他说叫他查明就可以,却拐了如此大弯,用了如此可怖的手段让他明了,实在是有够残忍和心狠手辣,不由得多了一份厌恶。他虽从来都不待见花千骨,更憎恨她带给白子画太多麻烦,那么多年,却究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嘴上虽硬,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情分。   只是如今,却让他知道她居然爱白子画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如何再留她不得,否则必成大患。   “子画知道这个事情么?”   霓漫天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否则以尊上的性格应该早就不会再留她在身边了。”   摩严长叹一声:“给她个痛快吧。”听着牢房里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唤着师父,他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霓漫天一听要杀她,本来应该欢喜雀跃的心此刻却微微有些不忍了,或许是自己那一瓶水泼下的结局超出了她所预期的惨烈,不由得微微生出一丝愧疚来。   “师祖,若她就这么死了,到时候尊上追问起来该如何交代?”   “哼,我就说是我杀了,他还想怎样?”   “尊上是不会为了这么她与师祖闹翻,但是师祖也知道尊上的脾气,若只为了一个花千骨,伤了师祖和尊上二人的感情就太不值得了。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摩严皱眉想了片刻,的确,白子画宁愿为了她受六十四根消魂钉,就知道这个徒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小视的。这一切都太出乎他预料了,若是花千骨再惨死,还指不定他会有什么反应,没必要拿二人关系冒险。但是花千骨,也的确再留不得……   他向外走去,狠了狠心,杀了里面和外面守卫的四名弟子,然后将囚禁中的杀阡陌和轩辕朗再次打成重伤,喂了剧毒。送出长留山,将昏迷中的二人交还春秋不败和烈行云,勒令妖魔和人界立刻退兵。见二君伤重至此,他们只能无可奈何的连夜撤去,急着为二人疗伤。   都说白子画六界难逢敌手,却无人知道从未放手与人一战的世尊摩严,到底厉害到何种程度。   将一切事交代布置好,他自顾回了贪婪殿。   霓漫天依旧在天牢之中,完成摩严最后交代的。只是知道花千骨一向福大命大,自己如今害她成了这个样子,却又没斩草除根,总有一天会不会遭到报复?   绝情池水的腐蚀终于停止了,花千骨整个身体和脸都已经面目全非,不见五官,只有大块大块鲜红色的烂肉,就是丢在白子画面前,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霓漫天又是一阵想吐,撇过头去,慢慢向她靠近。   “谁?为什么要害我?”花千骨有气无力的摊在地上,像砧板上一条剔了鳞片,血肉模糊,任人宰割的死鱼。   “没有人害你。这绝情池水在平常人身上和普通的水没有两样,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害了你自己!”霓漫天争辩道,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花千骨苦笑一声:“早该想到是你,如此恨我,想置我于死地,又能在天牢里来去自如……还有一个是谁?”   突然想到什么,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   霓漫天看她可怜又可悲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蹲下身去。   “你说呢?你以为你让那臭书生如此对我,我便没办法将你的丑事告知于人了么?”   花千骨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恐。   “你……”   “刚刚来人是尊上哦,我虽然没办法向他禀明实情,于是特意将他请到牢里,看到你受三生池水刑,一面打滚一面哭喊着师父师父的,相信傻子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吧?”   花千骨脑中轰的一响,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如此辛苦的隐瞒了那么久,终究还是全露馅了么?师父看到这一幕,该是怎样嫌弃她了?   “尊上可是大发雷霆哦,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疼爱的弟子,竟然会对自己存了如此卑鄙龌龊又可耻的心思,一个劲的后悔怎么就没有逐你出师门,留你在世上苟延残喘。”   一个字一个字的狠狠剐着花千骨的心,那种绝望将她冻成了万古寒冰。   毫不犹豫的挑断她浑身筋脉让她成为废人,又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绝情池水刑。师父对她的失望和愤恨一定到了极致,才会残酷狠心至此吧?   曾经千百万次想象过如果师父知道了她对他的爱慕会如何惩罚她,厌恶她,却没想到竟会惨烈到如此地步。   仿佛沙石在她血肉模糊的心上滚动一般,疼得她欲生欲死。绝望心灰中,却又隐隐有一丝释怀。终于再也不用再瞒着他了……   “他想如何处置我?”事到如今,她早已生意全无。如果师父真还对他有一丝师徒情分的话,死,是她唯一的解脱了。   霓漫天喜欢看她绝望的样子,比她受刑更加叫她开心。只是为确保万一,她不得不再狠心一次。   捡起地上的银瓶,再次将剩下的一点绝情池水倒入她口中,点穴逼她喝了下去。她不是用咒术控制了她的舌头让她不能说么,她就叫她永世都开不了口!   花千骨的喉咙受到绝情水的剧烈腐蚀,这次疼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有一阵呜呜隆隆的怪异恐怖的沙哑声,像野兽的低声呜咽。   看到她成了瞎子又成了哑巴,霓漫天总算微微放下心来。她应该感激她的,若不是她在世尊面前替她求情,她早就小命不保了。   “尊上说,他再也不想要看见你,但是毕竟多年师徒一场,饶你一条贱命!即刻起将你发至蛮荒,永不召回!”   花千骨陷入永恒的黑暗中,心慢慢向下沉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杀阡陌等人逃脱,并劫走罪徒花千骨之事惊动了整个长留山。白子画醒来,听了这个事情,面无表情的咳了口血,又昏昏睡了过去。   落十一和轻水等人倒是显得松了口气,如果是杀阡陌的话,定会好好待小骨的。总比一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牢里强。   只有东方彧卿,始终眉头不展。   不对,哪里不对,但是不管他怎么测怎么算怎么找,都发现不了破绽,一个比他强大得多的力量,似乎将一切都牢牢掩饰遮盖住了。花千骨虽没死,但是以他的力量居然都完全探测不出她的大致方位。   一定出什么事了……他心里满是不祥与担忧,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杀阡陌,还有保护好糖宝和南无月。   更深,摩严门前又悄然无声的站了一人,低沉着声音道:“师祖,弟子有要事求见。”   摩严皱眉,最近怎生这般事多。   “进来吧。”   来人战战兢兢的推门而入,神色惶恐,惴惴不安,摩严一看,却是弟子李蒙。   “有什么事?”   李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弟子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他左顾右盼,样子十分为难。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是……”   李蒙这才将那一夜在绝情殿所见,白子画与花千骨两人亲热之事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   摩严越听眉皱得越紧,房间里顿时乌云密布。   “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回世尊,弟子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污了尊上的名,拿这种事乱说啊!后来我被花千骨施了摄魂术消去了那段记忆,一直到她受了十七根消魂钉,仙身被废,我才隐隐约约想起了些画面,吓个半死,但是又不敢确定。一直到昨天晚上终于全部回想起来,十分肯定了,犹豫很久,这才敢来向世尊禀报。”   摩严眯起眼睛,这事非同一般,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这就不仅仅是花千骨暗恋白子画的事情,而牵涉到师徒乱伦了。可是白子画的性格他怎会不清楚,他若早知花千骨对他有情,定是早就避她于千里之外了,又怎么会和她如此亲密?不过那时候子画身中剧毒,若是一时意志薄弱,受不住那孽徒勾引也未可知。   李蒙是断不会说谎的,既然他的记忆可能被花千骨抹除,那白子画亦有可能,但是他修为高出李蒙这么许多,如果是忘了的话,也应该一早就想起来了。   突然忆及白子画用断念剑废花千骨的时候,他当时还觉得有些蹊跷,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摩严眉头皱得更紧了,李蒙见他久久未语,知道自己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心下突然有些后悔,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世尊……弟子的意思不是说尊上会与花千骨有私情,只是……只是……”   摩严下榻扶他起来,语气和善的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何人需要照顾?”   李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清早,摩严踏上了绝情殿,看着满院芳菲的桃花,美归美,却冷冷清清,丝毫没有生气。   远远的,便听到白子画隐忍的咳嗽声。推门而入,见他正在案前看书。   “你大伤未愈,就不要随便下榻走动。”摩严取下一旁挂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白子画望了望窗外未语,神色中却有一片萧索之意,又快要到入冬了……   摩严将一些瓶瓶罐罐从袖中掏出放了在桌上。   “师兄你不要再到处帮我寻这些灵药来了,没用。”   “怎会没用,你尽管吃了就是,以你的底子,要恢复如往常又有何难,只要多加时日……”   摩严眼一扫,发现他正在看的书竟是花千骨的字帖,忍不住一阵火起夺了下来扔在一旁。   “把药吃了。”   白子画面无表情,依旧罩着薄薄的一层霜雾。一边吃药,一边运真气调息。他身子不如往常了,近来还常常头痛。强逼着自己快些好起来,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知自己撑不住,何苦硬为她扛那六十四根钉?明知自己不忍心,又何苦向三师弟授意,给她如此重的刑罚?你为仙界牺牲那么多,自己弟子,就算护短了,旁人难道还说得了我们长留什么么!”   白子画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却只是缓缓摇头:“不上诛仙柱,不钉消魂钉,又怎么平得了这天怒人怨。虽是无心,那些死伤,她终归还是要负责的。”   摩严凝眉从桌上拿了仙丹仙露什么的打开了递给他,却突然手一抖,将其中一小瓶打翻了全洒在他臂上。   慌忙的替他抚去,手过处,已然全干。白子画依旧面无表情的在调息中,淡然道:“没事的,师兄,我想休息了,你请回吧,不要担心我。”   摩严大松一口气的点点头,出门离开了绝情殿。   刚刚打翻的,不是什么仙露或普通的水,而是他专门用来试验他的绝情池水。看到他没有任何反应或是异常,甚至没察觉到那是什么,仙心依旧稳如往昔,并未生出半分情意,他总算放心了。也不用再追问之前之事,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伤感情。   摩严长叹一声,俯瞰整个长留:不是师兄不信你,实在是你太多举止太过反常。不惜徇私枉法,布下如此之局都是为了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明白师兄良苦用心。   放眼望去,四海之内,无了花千骨,锁了妖神,六界,似乎又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   卷五:雾泽蛮荒终一统·三千妖兽复何安      第83章 蛮荒雾泽      没有天,四周皆如一片混沌未开。没有日月星辰,所以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   蛮荒是一片时空完全独立于六界之外的贫瘠大陆,西边是戈壁沙漠,南边是湖泊沼泽,北边是冰雪极寒之地,中部是迷雾森林。最东边的海连接着归墟,仙界的犯人和死魂都从那通过冥渡流放到这里。   传说这是盘古开天不小心劈下的一块,也有传说这是上古众神被屠戮后的埋骨之地。在这里任何的法力和宝物都没有用,气候恶劣,危险遍布,条件其极艰苦。妖魔鬼怪仙人甚至动植物,都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努力生存着。   进来不易,因为极少人知道冥渡的方法和入口。所以流放来的,都是些或者声望很高,不能随意处死的,例如堕仙。或者作恶多端,却又罪不至死的,例如妖魔。或者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完全消灭掉的,例如死魂。   离开更加不可能。就好像将手无寸铁又没有翅膀的人丢下无底深坑,除了不断的坠落,直到死亡,你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是法力再强的仙人,一旦到了这里,也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离开。   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左眼微微一道缝隙隐隐能感觉到一点点光亮。   她不是瞎了,她只是看不见而已。花千骨一次次这样安慰自己说。   脚上绑了绳子,谁正拖着她向前走着,像拖着一头死掉的猎物。后背在地上摩擦的血肉模糊,头也不断的在地上的沙砾和石头上磕磕碰碰,像要炸开来。只是,她还能感觉到疼,所以她还没死,她也不能死。   咬咬牙她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头再一次撞到一个大石头上,她还是晕了过去。   再次在疼痛中醒来,看不见,只听见讪笑声,一堆人围着她又踢又踹,一只脚还踩在她手背上。   她到蛮荒来多久了?   一个月?一年?还是一百年?   她不记得了,一片漆黑,生不如死的熬着,所以也没什么时间观念,总之能多活一天就赚了一天。   周围的人不少,凭直觉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多个,大部分是妖魔,也有几个堕仙。想要在蛮荒生存太不容易,大多数人会自动的结成一个个的小团体。这样不论是寻找食物,还是互相争斗,都会比较有利一点。   在不断的分裂与吞并中,逐渐形成蛮荒较大的两个势利范围,一个是由腐木鬼为首的土木流,一个是由冥梵仙为首的水银间。分别占据了南边湖泊和东边沿海较肥沃之地。   千百年来,不断有人被流放来,却从未有人出去,所以众人倒也安心在这片蛮荒之地开疆辟土,繁衍生息。哪怕当初是如何驰骋六界的风云人物,到了这也不得为了活下去而忍辱负重,不折手段,辛苦打拼。   中部的森林占地面积广大,气候比较适宜人生存,食物也较多,但是却基本上没人敢随便进去。那里是一些妖兽和变异植物的天下,更加危险恐怖,任凭这些人当初如何厉害,没了法力,就是在小小一株食人花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在这里自然才是最强大最让人敬畏,可以玩弄一切的力量。   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没,也不能太深入密林,她藏身在较边缘的一个树洞之中,却不知道怎么被发现了捉了出来。   虽然经脉在逐渐愈合,可是她依旧没办法正常的直立行走。如今落到这些人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你在哪找着的?这……是人吧?”   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显然是被她丑陋可怖的脸给吓到了。   “本来是追野兔,没想到抓到一只大的。”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   “男的女的?”另一个男人问。   一只大手伸来,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她身上的衣服,她无力反抗,只能咬着牙,默默忍受屈辱。   “居然是个女的。”那个声音听上去兴奋莫名,“老规矩么?上了之后烤熟了分掉?”   “可惜是个毛丫头,干巴巴又瘦又小,没几两肉,还整成这鬼德行。玩起来不爽,吃起来也没胃口,呸!”那人朝她身上啐了口唾沫。   又是一脚,踢得她翻了个身。   “死的活的?怎么连吭都不会吭?”   “好像是个哑巴。”   “以前没见过,怕是被流放来没多久吧?年纪这么小,不知道犯了什么罪,是仙还是妖?”   “仙吧,你看她浑身筋脉都被挑断过,身上到处是伤疤和口子,又瞎又哑,身上还有消魂钉留下的印记。”   “消魂钉?幻厢,你说的是长留山的消魂钉?这丫头是长留山流放来的人?”那女子蹲下来仔细打量。   “或许吧,我猜的。搜搜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众人七手八脚的在她身上翻了一遍,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发现了她紧紧握在手中的宫铃。   叫幻厢的人使劲掰开她的手,很稀奇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反抗,虽然微弱却是已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敌不过的被抢了去。   “宫铃?不过就长留山的一个小弟子而已。不知犯的什么过,竟施这么重的刑。可惜已经是个哑巴,不然问问她如今外面的状况也好。”   “哼,你还关心外面做什么,你以为还有机会回得去么?”   “废话,你不想回去么?”   “你们俩干吗总吵。”女人修长冰冷的手在她胸前按了按,“不管你们怎么处置,胸脯上最嫩的那块肉留给我。”   花千骨打了个寒战,用力拽住身边那人的腿,铃铛,还她的铃铛!   幻厢不耐烦的将她踢到一边,端详着手中之物:“你们有没有见过谁的宫铃是这种颜色的?”   “什么颜色?我的宫石一向都是绿色的。”旁边一人开口道,花千骨惊了惊,竟有一个地位竟如此之高的仙人么?   “可她的为什么是透明的,闪着七色的光?”   “透明?七色?你眼花了吧?”那人走过来看了看,然后似乎也被难住了。   “管他什么狗屁颜色,老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们要是嫌这娃丑,没人想上,就赶快吃了得了,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我要内脏,心和肝谁都不许跟我抢。”旁边一妖魔朝花千骨走了过来,指甲长得跟利剑一样,甲缝里全是血垢。   花千骨慢慢向幻厢的方向蠕动,手扯着他的袍子,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呜咽和哀求,只想把师父赠她的宫铃要回来,她什么也没有了,断念也没有了,那个宫铃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东西了。   身子被再次推倒,踩在谁的脚下,细长锐利的尖甲瞬间从她左肩上穿透。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苟延残喘着,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请把她的宫铃还给她!   小手依旧紧紧抓住旁边人的袍子。幻厢喜欢那透明的铃铛打紧,怎么会还给一个马上就死的人,抽出刀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往她手上砍去。反正都是要分尸的,烤人手他倒也挺喜欢吃。   突然刮起巨风,远处昏暗的空中卷起滚滚沙尘,然后便响起野兽奔跑和咆哮的声音。   “糟了!”幻厢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东西?”   “哼唧兽,小心被它吃掉,大家往山洞那边撤。”   众人慌乱逃窜,蛮荒之中上古的神物和妖兽多不胜数,哼唧兽便是其中最凶残之一。   花千骨面上露出喜色,却被谁扛在肩上飞速奔跑起来。   转眼间,那个约三人高的巨大怪兽出现在众人面前,浑身白色的毛因为发怒直立如钢针,耳尖嘴长眼细,跟身体一样巨大的尾巴,四只脚上和尾巴尖上是红色的,像踏着火焰,颈上也有红色的花纹,像围着漂亮的毛领。长得有些像妖狐,眼中却更多了一丝凶残和王者的威严。   毫不留情的扑倒了几个妖魔,轻易的便撕成了两半。   幻厢回头一剑砍在它身上,却丝毫无伤。哼唧兽一脚踩踏上去,顿时人便成了肉泥。   众人吓得更是四散而逃,花千骨被扔在地上。哼唧兽停止了追赶,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身上嗅嗅,鼻子在她脸上轻轻磨蹭。   花千骨只觉得头痛欲裂,伸出手抓住它颈上的鬃毛吃力的咧嘴一笑。   ——还好你赶来的及时。   哼唧兽大大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又湿又热。她清醒了一些,在地上艰难的爬着,手四处摸索。   ——宫铃,我的宫铃。   哼唧兽从幻厢那里用嘴叼了过来放在她手中。花千骨颤抖的紧紧贴在颊边,就仿佛白子画还在她身边。   ——哼唧,你又杀人了是不是?吓跑他们就好了,下回不要再伤人命了。他们也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她虽然不能说话,可是哼唧兽和她心灵相通,大部分都能听得懂。   从被逐到蛮荒,一次次的陷入险境,要不是有哼唧兽一直在身边陪着她照顾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千次了。   她并不怨那些总是想要害她吃她的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世界遗弃的,她也是。没有谁比谁可怜。   ——哼唧,你回去找不到我一定吓坏了吧,找到吃的了么?我们回去吧?   哼唧兽一反高贵优雅的姿态,恭敬的匍匐在她脚边。花千骨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它长什么样,也看不见它眼中的臣服。   来到蛮荒泡在一个烂水洼里,稀里糊涂烧了许多天,可是居然都没死掉。不知道哼唧兽是什么时候寻到她陪在她身边的,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救她照顾她。只是若没有它在,她早就死了。   费力的翻身,抓住它雪白的鬃毛爬到了它的身上。它在她的印象和触摸下,就是平时是一只长得圆滚滚的什么东西都吃的小猪。发怒的时候会变成一只长着长长的毛毛的大狐狸。   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拉紧破布一样的衣服依旧觉得很冷,紧紧的抱住哼唧兽汲取着它的体温。   哼唧兽开始剧烈的奔驰起来,晕晕沉沉中,花千骨仿佛又梦见自己御着剑在空中自由的飞翔。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现在自己所经历的是一场梦,还过去发生的所有一切是一场梦。她不能行走,不论到哪里都需要哼唧驮着她,保护她,为她觅食。她不能看不能说,废人一个罢了,身处地狱,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自己已经这样了,还这样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她从来都不敢回忆诛仙柱上师父手持断念剑的那一刻,更是从来都不敢去想师父既然已下了如此痛手,为何还将她驱逐到这个地方来,既然不想见,直接杀了岂不是更简单?还是说,自己犯下的错,就算死都无法抵偿,只能受这样的苦去还?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她会努力撑着活下去的,努力去偿还欠下的那几条命和她犯下的错。   脑中始终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哼唧兽带着她走了多久。   ——还没到么?   她胸口上依旧血流不止,把哼唧兽的白毛都染成红色的了。   哼唧兽往密林深处奔去,想为她找止血的药草。可是花千骨再也撑不住了,手一松身子从它身上翻滚掉了下去,刚好掉在林中一个小木屋的门前。   哼唧兽停下步子,鼻子拱拱她,她却昏迷不醒。   感觉到有人要出来,哼唧兽立马朝向门口,浑身毛都竖了起来,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木屋的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是疤的男人看着门前的一人一兽,眼睛微微眯起,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再次把门关上了。      第84章 竹林尽染      看着花千骨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哼唧兽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鼻子喷着气,绕着花千骨的身子一圈圈走着,似乎是在想办法。   花千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到处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又是淤青又是破皮,肩上被刺穿,身体的自我复原能力越来越跟不上了,鲜血还未止住。   哼唧兽踌躇片刻还是埋头在她伤口上舔了舔,虽然它的唾液有一些止血的功效。但是它对自己的克制能力没多大信心,每次闻到她身上的血香都会狂躁不安,怕终有一天自己兽性大发吞噬了她的血肉,以换自己从妖兽飞升为真正的神兽。   想了半天,低头将她衔在口里,往林间走了几步,可是又突然停住,犹豫很久,还是再次回到木屋前,一爪便将屋门拍开。   那个男人头也不抬的在桌边喝茶,哪怕身处蛮荒,身上儒雅的气息仍未泯灭。一袭青布旧衣洗得微微发白,头发随意披散开来,但是一丝不乱。面上、脖子上、手上,只要漏在外面的皮肤皆可见薄薄的青色的一层疤,虽不像花千骨脸上烧得这么严重,看上去也十分可怖。但是最让哼唧兽觉得不舒服的是他眉宇间透出的一股邪气。   哼唧兽对着他咆哮一声,热风吹得他的长发和袍子都飞了起来,可是他依旧头都不抬一下。   仿佛威胁一样,微微抬爪,将他面前的桌子瞬间击成粉碎。男人不慌不忙的接住铁质的茶杯,冷哼一声:“有这样求一个人办事的么?”   哼唧兽才不管那么多,一爪把他从房里抓了出来,按在地上,微微用力。   男人看着它,皱起眉头,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一人一兽久久对视着,终于哼唧兽移开爪子,退了两步。   匕首是上古神物,上面沾过许多神兽的血,不知道他从哪里寻得的,难怪他敢一个人住在这林子里。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修理他小木屋的门,对于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仍旧看也不看一眼,然后便进屋里去了。   哼唧兽在附近寻了些药草,嚼烂了敷在花千骨伤口上。可是毕竟能力有限,那个男人似乎有些本事,如果他肯帮忙,花千骨一定能快点好起来。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哼唧兽用巨大的尾巴为花千骨做了一张毛茸茸的床,一屁股蹲坐在他家门口赖着不走了。男人似乎懂得奇门阵法,一般野兽和妖魔靠近不了这里,却不知道它当初是怎么误打误撞碰对了路,闯了进来的。   虽然它堂堂哼唧兽居然要栖居于他人屋檐之下,靠一个人类的庇护,实在是有失尊严。但是为了花千骨也只能暂时如此,她身子虚弱成这样,再经不住颠簸了。不管那男人是好是坏,呆在这里总比它每天带着花千骨躲躲藏藏,东奔西走,跟无数妖魔还有贪婪她血肉的妖兽打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要强。   于是哼唧兽便自作主张的在木屋外住下了。   花千骨大多数时间都昏昏沉沉的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不过就算醒着她也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可是她从来都不觉得现在的处境让她痛苦到哪里去,最痛苦的是醒着的时候回忆过去,睡着的时候梦到过去。   师父的笑,师父的发,师父的白衣飘飘;师父的话,师父的吻,师父提着断念的手……   过去像烈焰一样,温暖她又狠狠灼伤她。她无力解释无力辩白,更无力忘怀无力逃开,只能在对他的思念中苟延残喘。   那男人不管他们,也不赶他们走,一副完全无视的模样。哼唧兽一开始不放心,每次到周围觅食都会把花千骨带上,后来慢慢卸下防备,便铺好干草将她放到檐下,自己独自出去了。   有次它出去的远了又碰上刚好大雨,花千骨泡在雨中整整淋了一个时辰。男人依旧坐在屋内不管不问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   哼唧兽赶回来时,花千骨又开始发高烧,神智更不清了,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多处伤口又开始发炎。哼唧兽焦急的团团转,拍开木屋的门,将花千骨放在地上想求男人救她,他却冷冷的从她身体上跨了过去出了门。   房子太小,哼唧兽进不去,可是外面又阴冷又潮湿,屋内有火总会好一点。这些日子,花千骨跟着它,吃的不是野果就是带血的生肉。哼唧兽总是一一嚼烂了喂到她嘴里,她麻木的努力吞咽着,不管是什么。   以前能烧一手好菜的她现在连锅铲都举不动了,以前最最贪吃的她舌头喉咙全烧坏了,不能说话,没有味觉。吃什么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男人回来,见哼唧兽依旧睡在门口,木屋不大,它一站起来几乎和木屋差不多了。而花千骨被它放在屋内他的床上。他走进去,不悦的冷哼一声,抬手便将她掀下床去,然后自己躺下睡了。   哼唧兽怒视着他,身上的毛又竖立成钢针,冷静下来,还是把尾巴伸进木屋内,把花千骨卷好盖住,身体挡在门口堵风,然后趴下睡了。   第二天男人醒来,看看花千骨又看看门口的哼唧兽,心头无端的郁闷烦躁起来。走到桌前喝一口茶,拿出怀中的匕首小心的擦拭着。突然撩开袖子,露出一臂疤痕上的又道道疤痕,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慢慢再割下一刀。血的刺目的红色让他有片刻的失神,是的,他还活着的。   活着,就不能放弃希望。   骤然间,他青面兽一样满是疤痕的脸上就有了表情。不似往常的麻木和死沉,而是一种介于温柔和诡异间的笑容。   走到花千骨身边,细细打量着她。   从第一眼,便知道她是长留山流放来的。因为那一脸和他一样因为三生池水而留下的疤痕。   看上去这么小,原来,还是个情种——   他轻蔑的扬起嘴角,试图从她手里取出宫铃,去没想到她连昏睡中,都抓得这么牢。   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他细细打量,眉头越皱越深。   级别不高的一个小仙,犯下什么样的大错,才会让长留钉了消魂钉,废了仙身仍不够,还要驱逐到蛮荒的呢?   而小小一个宫铃级别的丫头,如何竟将几大法系融会贯通到这种程度,没有丝毫偏颇,将宫铃炼化至纯净透明,没有一点杂色?博大而精深,汲取仙界百家之长,如果这是有意为之,背后那所教导她之人该是如何厉害,这宏大而有计划的都有点像一个阴谋了。   五行本就相生相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修仙之人讲究相辅相成,一方面越强一方面就越弱。就像一掌击出,身后定会留下空当,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四面同时击出。受力点越小力越大,四散开来威力就小了。可是教导她之人却分明是颠覆了所有的修仙练武之道,也半点没遵循常理,想要让她成为一个完全没有破绽没有弱点甚至没有短处的人。   长留山,是谁,会有这种气魄和本事?   更值得深究的是,明明只要十余剑就足够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她却挨了整整上百剑,大小穴道和筋脉几乎没有一处放过。   是大仇不共戴天?还是怎样的心腹大患?才会决绝狠毒到如此不留余地?   是他离开的太久?还是外面世界变化太快?一贯守旧的长留山,何时出了这种修行的小弟子?而她又是犯了怎样的错,竟然比自己受的刑还要重了那么多倍?   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   男人眼睛眯起,越来越有精神。他这些天其实有留意过她,一开始以为,就是长留山流放来的一个小弟子,反正都已经是将死的废人一个,留着也没多大用,死了就算了,他才没那个闲心去救人。别说他已经被逐出师门,就算还是长留弟子又怎么样,干他何事?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她以如今区区凡人之躯,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掉,虽然缓慢,但是伤口和筋脉都有自动复原的迹象,生命力之顽强简直叫人不可想象。   ——这丫头,看来有点名堂。   哼唧兽陡然惊醒,见男人将花千骨从自己尾巴上抱走放到了床上。防范的紧张注视着他的动作,若有任何图谋不轨,立刻扑上去咬死他。   男人将她一身又脏又潮的衣物换下,简单的替她擦了下身子,然后把发炎和溃烂的地方敷上草药,又煮了点东西喂她喝下。   哼唧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愿意救人了,不放心的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寸步不离的守着。   花千骨依旧半昏半睡,但是伤势复原的明显比以前快了。知道有一个人救了自己,但是因为看不见,对方也不说话,她对自己处境和周遭状况并不十分了解。只是直觉的知道那个人是男人,说不上有多温柔,但是照顾得很细心。   又是一个月后她的外伤差不多都痊愈了,筋脉各处也在逐渐复原,手甚至已经可以自己用勺子吃饭,只是显得十分笨拙。   她对自己的状况显得十分困惑,没听说过谁断了的筋脉可以自己又长连上的。她不知道是神体和妖神力量的作用,只是心存感激的认为是那个男人用什么稀世珍药为自己接骨连筋,疗伤续命。   “你会写字么?”有一日那人问她。他的声音好听,就是太过冰冷。仿佛一个人太久,忘记了语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僵硬吐出。   花千骨点点头。   “名字?”   花千骨在被子上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花千骨。   男人沉默的片刻,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的确没听过这名字。   “长留山的?”   花千骨点点头,眼前这人,过去应该也是仙吧。   “谁是你师父?”   花千骨久久不语,虽然还没将自己逐出师门,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说出来岂不是丢了他的脸面?他心底,或许已经不当自己是他徒弟了吧。   ——长留上仙。她还是老实的写,他救她的命,她不想也没必要骗他。   男人点点头,他果然猜的没错,是尊上的入室弟子。摩严和笙箫默的授徒方式他不是不知道。也只有尊上,行事总是出乎预料。那一百零一剑,不偏不倚,入剑深浅把握的分毫不差,出招又快又狠,定也是尊上亲自下的手了。却不知道这徒弟犯下什么打错,会惹一贯冷淡的他如此震怒。   “我叫竹染,你记着。”   那人起身出去,又忙自己的事去了。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东西突然钻进被窝里来,拱啊拱啊的。   ——哼唧。   花千骨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把它抓进怀里抱住。   哼唧兽从被窝里探出头,肉肉的小爪子伸出在她脸上挠啊挠啊的,一面开心的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和化成妖兽真身的模样不同。变小的它跟小猪一样肥肥的,腿短短,鼻子爱到处拱,看到什么都吃。又跟小猫小狗一样浑身都是温暖的白色毛毛,夹杂着火色的美丽花纹。眼睛又黑又大充满灵气,水汪汪的看着你,一副叫人心怜的无辜模样,直叫你把能找出来的好吃的都给它吃。   对竹染消除戒心,知道他是在用心给花千骨医治之后,周围也没什么危险,它就变回小猪模样每天在床边守着她,和她挤一个被窝睡。竹染则在旁边另外搭了一张床。   有时候竹染会问她一些关于六界的事情,似乎被驱逐来蛮荒已经很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随意的用手指在被子和桌上划,不管多快,他总是看得清楚。   “你想看见么?”有一天竹染问她。   她愣了愣,点点头。   “你并不是真的瞎了,只是绝情池水腐蚀下,血肉模糊连在了一起。你当时眼睛应该是闭着的,眼膜受创不大。你如果想看见,我就用刀把你上下眼皮割开,但是会非常疼,你想清楚。”   花千骨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竹染拿出他的匕首,在火上煨了煨,活生生的割了下去。对于花千骨的不喊不叫,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的出奇冷静微微有些惊讶。其实她只是疼得太多,比这更加锥心的都经历过了,痛觉神经差不多都已麻木。   花千骨见他下手快而准,既要双眼全部割开,又丝毫不伤她眼球。知道他以前定是高手,而他手中的匕首居然沾自己的血丝毫无损不愧是神器。   拆纱布的那天,花千骨总算能看见了,只是硬割开形成的双眼,就像一张纸上突然戳破的两个漆黑的洞,看起来十分吓人。   眼前仿佛隔了层白色薄膜,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但当她看到竹染同样一脸青色的疤时,忍不住苦笑了。   ——谢谢师兄。她在桌上写。   竹染冷冷一笑:“你倒是聪明。不过我早已被逐,算不上你师兄了。”顿了顿又道,“摩严他,之后又收了不少徒弟吧?”   花千骨点点头,写道:三个。   看到竹染眉间的积恨和怨气,花千骨微微打了个寒战。   她为绝情池水所伤,他却是为贪婪池水所伤。此人,不可不防。      第85章 不可不防      终于又可以看见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无法言说,哪怕这混沌晦暗的蛮荒,哪怕这破旧不堪的小木屋,在她眼里都变得色彩鲜明,生动可爱了起来。   紧紧抱住怀中的哼唧兽,细细打量,抚摸着它身上暖暖的毛,戳戳它软软的猪鼻子,早就想知道一直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的它长什么样,原来比她想象中更可爱。   哼唧兽爬啊爬爬到她肩头,舔舔她的脸,又舔舔她的眼睑。花千骨感觉眼上冰凉一片,回忆起糖宝来心头不由一痛。虽然有东方在,她一点也不担心,可是她好想它,想它在自己耳朵里睡觉,在自己手心里打滚,抱着自己的鼻子撒娇……它从来没离开自己身边那么长时间,它总是陪着她……   “你多大了?”竹染问,以她之前的修为不可能才十二三岁,应该是修成仙身后停止了生长。   ——快二十了吧。   她不确定的写道,神情变得恍惚起来,自己竟在他身边呆了这些个年头。   竹染突然抓住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他仙身未失,只是被困蛮荒所以失去了法力,不老不死是理所当然。可是她现在已是凡人之躯,为何身体仍没有恢复自然的生长,来这也几个月了,连头发,指甲都不曾长长过一分一厘?   花千骨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   ——都传言你被逐出师门后下落不详,却原来是身在蛮荒。   竹染笑的阴森又鬼气:“那是自然,摩严虽下不了手杀我,又怎会容我还活在六界之中。”   花千骨对他们师徒之间的恩怨已经没什么兴趣知道。反正他们都再也出不去了,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和他们再无瓜葛。只是,她挂念轻水、东方和杀阡陌他们,更放心不下糖宝和小月……   ——还是要多谢师兄,不是你的话我早就死了。   竹染冷笑一声:“第一,我说了别叫我师兄,叫我竹染就行了。第二,不是我救的你,是你自己生命力顽强怎么都死不了,还有这哼唧兽一直在保护你。”   ——可是还是要多谢你收留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   花千骨愣了一下,不确定道。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是长留山弟子……   竹染打断她:“你是不是长留山弟子干我何事?我救你只是因为觉得你有些不同寻常,可能日后会对我有用。你记住,我只是想要利用你,你不要对我感恩戴德,如果你觉得欠我什么,日后还我就是了。”   花千骨隐约明白,可是没想到他把话说的那么直接,不由微微有些愣住了。从见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正派的人,却也不失坦荡。如此把话挑明了,她反而松下一口气来。   ——你想出去?   “哼,我可不想永生永世困在这个地方,我还有壮志未酬,我还有大仇未报。你来这也那么久了,吃了那么多苦,难道就不想离开?”   ——我师父既然把我逐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不想再违抗师命。   如果师父真的这么不想见她,那她就永远留在这里吧。她低着头,忽视心头的疼痛和微微窒息。   竹染仿佛看穿了她一般不屑的冷笑道:“真是有趣,你竟然会爱上白子画。”   花千骨身子一震,握紧拳头,头低得更低了。自己这一脸疤痕,怕是谁看见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一向把自己视同己出的师父,看着自己受了绝情池水的刑,一定被自己对他的情还有自己的这张脸恶心坏了吧,这才一怒之下把自己逐到蛮荒,不想再见。自己又何必再回去碍他的眼呢?   “亵渎师尊,丧伦背德,难怪白子画会气成这样。说实话你还真厉害,在长留的那些年,别说发怒,我基本上就没见过有表情在他脸上出现过。啧啧,可惜啊可惜,大好的一场戏就这么被我错过了。可就算是他的命令,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人让你想回去看看么?”   有,怎么会没有,糖宝和东方他们,落十一和轩辕朗他们,他们全都还在外面。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逐到蛮荒了?会不会着急死了,到处打听自己的下落?师父又会不会把自己被逐蛮荒的事告诉给他们知道,还是说自己的存在,就像竹染一样从今往后被一笔抹杀?   想到小月和糖宝,心头更加难过了。她并不是光有爱的,她的肩头还有责任。就算没有师父,但还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她不可以这么自私的轻易说离开,她答应过要保护小月的,怎么可以不管不顾任凭他被处刑。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心思一时间百转千折,她知道自己并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她想回去,想见小月见糖宝见东方他们,更想再多看一眼师父,哪怕他现在再嫌恶自己。   既然没死,总有一天要活着出去见他们……   竹染见她的眸子逐渐有了神采,微微点头一笑。   “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赶快把身体养好。”   花千骨点点头,眼睛望向远方,手紧紧的握住宫铃。   竹染在木屋周围开了一小片地种一些蔬菜,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在地里面忙活。有时候出去一两天都不回来,面上带着一丝倦色,却也不说自己去了哪里。   时常可以听见林间妖兽嘶吼的声音,花千骨逐渐可以下地行走了,但也不敢走的太远。   她康复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那些剑痕久久褪不去。   和竹染住在一起越久就越发觉他这个人不简单,虽和落十一是一师所出,但是明显修为高出太多太多。不但精通奇门遁甲,易经八卦,各仙派的剑法和长短处他也了若指掌。琴棋书画,医药和兵法,无一不精。她偷学过的长留山的那些禁术他也竟然都是会的。流放蛮荒数十年,未曾一日懈怠,剑法等都已臻化境。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困了这些个年,没有任何可以离开的希望,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会不孤独恐慌,绝望麻木到发疯或是自杀。   只是竹染,他就这样安静的伺机潜伏着准备着,无声无息如暗夜的鬼魅,耐心的叫人觉得可怕。   在蛮荒转眼已是大半年过去,花千骨身体已恢复如常人一样,竹染不在,她便自己偶尔练剑,偶尔在地里除草。小木屋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她爬上屋顶重新修葺了一遍,把墙上的破洞也补上,还把小屋周围都种上了花。   哼唧兽总是到处捣蛋,窜来窜去,不是撞翻小木桶就是践踏小幼苗,还把她刚种下的花和小木铲都吃到肚子里去了。花千骨气呼呼的提着它的小猪蹄抖啊抖,总算把铲子又从它嘴里抖了出来,刮着它的鼻子狠狠修理一顿之后,哼唧兽总算学乖了。吧哒吧哒后腿替花千骨刨坑填土,不然就是东撒泡尿,西撒泡尿的帮她施肥。   没想到在这植物生长的不但速度惊人,变异的也是飞快。花千骨除草的时候竟然被一朵刚打了个花苞的野蔷薇咬了一口。   一滴鲜血滴落,花千骨反射性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接却没接住,落在土中,顿时大片的蔷薇犹如活了一般开始痛苦的扭动挣扎,发出类似于惨叫的吱呀声,听得花千骨浑身的鸡皮疙瘩。   大片的茎叶抽搐着倒了下去,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瞬间枯黄,但是也死了个七七八八。   花千骨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花咬伤的手,因为伤口比较小,正已她看得见的速度慢慢合拢,最后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她心头一时恐慌起来。   时日越长,不但身体,就连这吸引妖魔鬼怪的凶煞体质也在随之恢复当中。但是,往常,不药而愈这种事,却从未发生过。她以为她可以在钉了消魂钉,中了那么多剑,受了三生池水刑,又以凡人之身流放到蛮荒受了那么多折磨仍大难未死,是因为遇见哼唧兽和竹染。   如今细细想来,却不像是侥幸。自己的身体,不是仙,却为何依旧不老不死?简直,简直像一个怪物了。   哼唧兽在她脚边轻轻磨蹭着,以为她是在为被悉心照料的花咬了而难过,于是一副为你报仇的样子跳到花枝上又踩又跳又打滚,哼哼哼,看我压死它们。   待花千骨回过神来,发现地上空空一片,而哼唧兽躺在一边,打着饱嗝,小腿拍着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它一口气把花的枝叶根茎全吃掉了,连一根小草都没放过。   花千骨看着光秃秃,被啃过的院子,追着哼唧兽屋前屋后的跑,恨不得把它当球踢。   竹染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花千骨,慢慢眯起了眼睛。   天隐约昏暗下来,应该是晚上到了,花千骨抱着小暖炉一样的哼唧兽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怀里的小东西不停乱动。   ——不准踢被子!   压牢了它,突然觉得不对,一睁眼发现竹染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想做什么?   哼唧兽噗嗤噗嗤的从被子里刚探出头来,竹染突然飞快的出手在它眉间重重一点,哼唧兽头一歪,继续呼呼大睡了过去。   花千骨摇摇哼唧兽,不解而满是防备的注视着竹染。   “衣服脱了。”黑暗的小屋里,竹染的眼睛却是犹如琥珀一样透亮,犹如正盯着猎物的老虎。那双眼睛,跟摩严一样,并且更冷酷无情。   花千骨双手抱胸,又想到自己之前所受的屈辱。她身子虽还未长大,年龄却不小了,赤身裸体于人前,怎会不觉得难堪。   “衣服脱了。”竹染没耐心的再次重复,看她防备的眼神,好像是他要将她怎么样了似的,他就算来蛮荒这些年再不济,也还不至于找她这种毛丫头来泻火。   不顾她的踢打,三下五除二扯了根绳子将她绑在了床头,扒光了她身上用自己袍子改小的衣裳。虽然粗鲁却不失细心的拉过被子一角遮住她私处。   然后从她的耳后到脖颈,从脚趾到脚踝,从胸前再到后背一处处的翻找起来。花千骨喊叫不能,只能呜呜的发出抗议声。   她身上疤痕太多,密密麻麻的十分吓人,居然微微有些刺痛了他的眼。他不屑皱起眉头,厌恶自己哪怕一瞬间的心软。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有恭顺的匍匐在她脚下的一天。   仔细的找了很久,终于不出他所料,又出乎他所料的在她右边腋下很难发现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最后收尾的封印的小印记,一丁点大小,血红妖冶的复杂花纹,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一颗朱砂痣。   竹染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知道她身体里有古怪,却没想到白子画竟对她施了那么高级别的封印术。这种印记他只有在古书中曾经见过一次,封印者一旦实施,常常会把自己的命搭上,就算是他白子画自负仙界最高修为,也定是大大受创损伤。   他究竟在她身体里,封印了怎样的一个怪物?怪不得她一次次伤到极致却怎么都死不了。   疑惑更深了,白子画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视她为大患,何不直接想办法杀她,为什么宁肯折损自己也要实施这种封印?如果是想保护她,又何必下手如此狠毒,让她遭这种罪,最后还逐到蛮荒来?还是说早已料定她死不了,故意做戏给别人看?   竹染握紧拳,心头微微有怒气。白子画,为何他始终都猜不透他?他不在的这些年,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可以离开的话,花千骨就是他的天赐良机。   “起来!”竹染解开绳子,把衣服扔回她身上。   花千骨抬起自己的右臂想看看竹染刚才找了半天到底在看什么,可是脖子太短怎么努力都看不见。背过身子还未待整理好衣服,就被竹染不客气的拖拽出门。   他到底在干什么?要赶她走的话,也让她先把哼唧兽带上啊。   花千骨大伤初愈,行动略显笨拙,跟不上他的步伐,纯属是被他拽着领子拖着走。   林中昏暗无比,远处不时传来一些奇怪可怖的鸟兽嘶鸣,竹染右手拖着她,左手拿着匕首。一有食人的花草藤蔓靠近就狠狠一刀斩下去,汁液犹如鲜血一样喷溅了花千骨满脸。   行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早已超出花千骨平时的活动范围,离了小屋老远,没有了阵法的保护,周围树丛里悉悉索索的,各种妖物在暗处窥探着她,却又忌惮竹染手中的刀不敢太过靠近。行得越远,跟上来的越多。花千骨隐约听见野兽一般贪婪的喘息声,不安的四处张望,手不由得紧紧抓住竹染的衣襟。   竹染不管那么多,依旧飞快的往前走着,突然花千骨不走了,怎么拖都拖不动,回过头,见她腿脚全被藤蔓缠住了,于是回身斩断她身上的藤蔓,继续向前走。   他到底要带她到哪去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竹染终于停住了,花千骨耳边呼呼风声,冻得她直打哆嗦。   面前是一个断崖,下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他来这里干什么?花千骨疑惑的看着他,等他开口给一个解释。却没想到竹染突然伸出手来,轻轻一推,竟然把她从崖上推了下去。   花千骨惊恐的睁大眼睛,反射性的伸手去抓他衣服没抓住,只抓住了崖边的石头。   竹染走近两步,弯下腰,笑着看着她,那笑容叫她冷到骨子里去了。   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狠狠踩住了她的手,花千骨吃痛的皱起眉,半掉在空中身子像要散架了一般,再承受不住,终于手慢慢松开,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第86章 万兽之王      谷深百丈有余,绝壁横亘。身子垂直下落,如此高度,就算摔的不是粉身碎骨,至少也是脑浆迸裂。   花千骨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声,危急关头大脑却陡然清明无比。无数过去看过的那些心法口诀源源不断的向外冒出,可是这里是蛮荒,无法御剑更无法乘风。   宽大的衣袍鼓舞翻飞,她下落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竹染静静站定,注视着下面,以他的眼力,漆黑谷底一草一木仍旧看得清楚。推她下去是为了试她,可她若这么容易就摔死了,那留着对他也没有多大用处。   但是看她快落到底依旧没有什么奇迹发生,眼中难免有失望神色。正当他都要放弃了以为花千骨死定了的时候,却见她身子重重的在空中一顿,定住了大约一秒钟,又再次直直摔到谷底。   仍旧心肺受了重创的咳出一口血来,花千骨翻身爬起,不明白竹染为何突然之间要置自己于死地。抬头仰望,只能看见昏暗的一线天。   突然听见一声恐怖而低沉的嗡鸣声,惊得她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她所熟悉的妖兽的低吼。   不由得退了几步,四处张望,看见两团熊熊火焰飘浮在空中。不对,是一双血红色充满了贪婪和渴望的眸子正瞪视着她。   花千骨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比哼唧兽变身后还要大上许多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步伐缓慢沉稳又不失优雅,一身长毛根根分明,纯净的金黄色堪比她见过的最美丽的朝阳。   历经过那么多的磨难,虽然不像以前见鬼那样,吓得两腿发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可是看着它头上的角,硬如钢铁的直尾上的鳞片,露出白牙的血盆大口,她还是心里隐隐发虚。   睚眦兽,上古十大妖兽之一,性凶恶,喜吃脑髓。锱铢必较,极爱相争,至死方休。领土意识极重,有王者之姿。食其角可提升百年仙力,而且它哪怕吃的是草,屙出来的都是黄金,故而早早在六界之中被仙人妖魔捕杀殆尽。   花千骨回忆起之前在《六界全书》上所看过的妖兽一览,此兽名列第三。   完了,要是脑袋被它吃掉了,自己再怎么能复原也长不回来了吧?   哼唧兽不在,她突然有些庆幸起来,不然为了救自己,怕又是一场恶战。虽然哼唧兽也很强,但是想要胜睚眦兽,还是难了一点。   睚眦兽打了个响鼻,抖抖金光闪闪的皮毛。威风凛凛,双目炯炯的踱了几步,打量花千骨。它口味很挑,通常捕食其他兽类或是流放到蛮荒的仙魔都只吃脑袋和内脏。在蛮荒它对手不多,觅食十分容易,现在已经吃得很饱,对于这种从天而降掉落入它巢穴的小东西,本是都不待看一眼的。可是此刻,它却闻到了奇妙而诱人的气味,直叫它每一根血管都流动出了兽欲和渴望。   花千骨一动不敢动,怕它突然间就扑上来。睚眦兽对潜藏她体内的巨大力量也隐隐觉察,微微忌惮,没有冒然上前。一人一兽就这么对峙了良久。   花千骨手脚冰冷,可是额头沁出汗来。终于睚眦兽开始失去耐心了,低吼了一声,扬起巨爪就往花千骨猛力一拍。   虽然法力全失,但是这些年的修为岂会全部白费。她矫捷一跃,轻松避过。   睚眦兽一声长啸,顿时山谷中刮起一阵狂风。花千骨站立不稳,在谷中众多巨石中穿梭躲避。   睚眦兽身姿太过魁梧,虽灵巧未失,对付个子小小的花千骨终究还是不够迅速。于是满是鳞片的尾巴,以雷霆之势,对着花千骨连戳带扫。触及之处,草木横飞,山石崩裂。   花千骨觉得隐隐有几股热气向着四筋八脉扩散涌动,似乎身手比方才更敏捷了许多,双脚急速蹬起,跳跃和奔跑之间,也显得更高更快,更加有力。   伤势似乎恢复的差不多了,危急关头她来不急开心,只是一次次的凝气跃起,躲过睚眦兽的一次次致命袭击。   光是这样逃下去没有用,花千骨打量四周,狭长的口袋型一样地陷分裂出的峡谷,除非有翅膀,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出得去。   她需要反击,可是那些石头砸在它身上乒乒乓乓的,根本就没有半点用。   花千骨钻来钻去,左躲右闪,可是巨尾扫到的地方,风力刚劲如刀,背部、腿上不断划出道道一尺来长的口子。   睚眦兽闻到她的血香味,双目更加赤红。仰天咆哮,变得更加残暴凶猛。   “咣当”一声什么金属的东西掉在地上,花千骨一看,是竹染的那把匕首。不由得皱起眉头,原来他是故意把自己推下这妖兽的巢穴,为了看自己和这妖兽一战。   她飞快的拾起匕首,窜到睚眦兽身下,一面躲避着它的踩踏,一面试图将匕首插入它肚子较软的部位,却依旧好像插在铜墙铁壁上一样被反弹了回来。   谷底尘土飞扬,她爬到高处,跳上睚眦兽的背上,妄图割下他头上较软的角,无奈睚眦兽拔腿狂奔,妄图将她颠簸下来,她只能紧紧拽住睚眦兽颈上的金毛。   睚眦兽够不着她,巨尾皮鞭一样抽下来,她在它背上翻滚着闪开。尾巴狠狠的抽在它自己身上,疼得它狂怒的又一次咆哮起来。   吼声在谷中久久回荡,惊得林子里的妖兽鸟怪纷乱逃散。竹染兴趣盎然的看着下面惊心动魄的争斗,似乎也闻到空气中涌动的美妙血腥味。   颠簸得太厉害,她根本就触碰不到它的角,接连在它脖颈上砍了几刀,依旧没有半点用。突然想起自己的血,她手一抹刀刃,顿时刀身精光乍现。一刀下去,终于深深刺进它的皮肉,再一使劲,拉出很长一道口子,鲜血简直是喷溅而出。   睚眦兽一向驰骋惯了,铜筋铁骨的,何曾受过这种伤,仰天怒吼,皮毛一抖,终于将花千骨抖下地去。   花千骨知道它气极,连忙爬起来就朝着谷壁拼命奔跑。   睚眦兽几个跳跃已追至身后,前方再无可躲避之处,眼看着那个弥天大物朝自己张牙舞爪的飞扑了过来。花千骨火速抱头往旁边一滚,然后就听见惊天的“咚”的一声,大地仿佛都震动了。   身后终于没了声响,花千骨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转头一看,不由得有些乐了,睚眦兽用了如此大力,正好一头撞在崖壁上,应该差不多撞晕了吧?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她浑身都快散架了。   握着匕首摇摇晃晃走到它跟前,睚眦兽以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怒视着她,可是只能无力的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头上好大一个包。   花千骨犹豫了片刻,是不是应该杀了它。睚眦兽睚眦必报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如今跟它结下怨,以后她休想再有安生日子,到时候哼唧兽和竹染也必定受累。   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叹口气,虽说成王败寇,适者生存,是在蛮荒的既定法则。可是是自己先无端闯了它巢穴,惹了它,最后还要杀了它,是不是也太说不过去了。它是妖兽,不通情理,难道自己也跟它一样么?   花千骨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湿湿的鼻头,软软的挺好玩的。它其实跟哼唧也没多大的不同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不顾睚眦兽的愤怒和低吼抗议,花千骨又好奇的伸出手摸了摸它神圣不可侵犯的两枝角。(睚眦兽心想我堂堂妖兽居然被人摸了,还是个这么丑的人!哼哼……)   转身望了望悬崖绝壁,这下,自己该怎么上去呢?   她下落过程中,的确有使出来过一次法力,在半空中停止住了身形的。和睚眦兽一战,虽说受伤不轻,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身手正逐渐恢复如初,体力也被激发出来了很多。   说不定自己再试试,又可以重新使用法力飞上去呢?   于是她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默念心法口诀。却始终仿佛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住一样,施展不开。   看来自己上一次是走了狗屎运了吧,她终于宣布放弃,从衣裳上撕下一条布把匕首牢牢绑在手上,然后开始一点点往绝壁上攀爬起来。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手脚都快要断掉了,抬头看,还有很远很远,再往下看,好高好高,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虎口全部裂开,身上、手脚上全部都磨破的是血。不时踩滑,又掉下去许多,还好有匕首挂住。累了,就踩在中间凸起的地方歇一歇,小睡一会。饿了渴了就张嘴咬旁边的苔藓草根。   竹染等了很久,看她才爬了一半。等得不耐烦了,便回去睡了一觉,回来见她还在爬,累得几乎已经使不上劲了,可是依旧缓慢却坚定的向上爬着。   他应该干什么?扔根绳子下去拉她上来?她不是已经通过考验了么?   他突然为自己有这个念头觉得好笑起来,冷哼了两声,然后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个女人!!!   ……   花千骨终于爬了上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可以支持那么久,手脚早已经失去感觉不听她指挥了,只是一爬一爬的在坐机械运动。   当她长叹一口气,终于把沾满鲜血的头伸出地平线,双手紧紧拥抱住大地,想要亲吻裸露的黄土。一抬眼看见竹染正坐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脸部有阴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他会跟自己解释一下推自己下去的原因,花千骨心里想着,因为他若真想害自己一开始就用不着救了。   竹染向她伸出手来,花千骨看着他的手上也有青色的一层疤,就像是被整个的扔进了三生池里。可是他的手的形状,却是修长而美丽的。   花千骨握住他的手,迈出脚正想做最后的攀登——却突然,竹染抽走了她手中的匕首,再一次的,把她狠狠的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花千骨来不急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竹染,这次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向一个席卷而来的巨大黑洞,望不到底的虚空。   身子再次迅速的向下坠去,花千骨已经累得快要晕死过去,这次连想想心法和口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以为这次真是死定了,眼看就要落到底的时候,一个软软的东西突然接住了自己的身子。然后奇迹一般,自己又飞快的向上升了起来。   吃惊的看着身下,拽住那不真实的金黄色的毛,居然是睚眦兽,载住她小小的身子,在峡谷两边的绝壁上来回纵跃,几下便出了谷,跳上地面。   抖了抖金色的皮毛,威风凛凛的对着群山大声怒吼,狂风大作,林海泛起阵阵波涛。花千骨骑在它身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方才那些一路尾随而至的各种妖兽也慢慢从阴暗中,荆棘丛中走了出来。注视了花千骨和睚眦兽良久,然后接二连三的在她跟前匐了下身子,低下头去。   此时醒来,变身回巨大形态,从远方飞奔而至的哼唧兽,望着这百千妖兽恭敬拜倒犹如百鸟朝凤的壮观景象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慢慢反应过来,卸下怒火与防备,也跟着拜倒在花千骨跟前。   竹染怔怔站在原地,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表情也变作了恭敬和臣服,微微躬身,露出他一贯眯起眼睛的笑容,向花千骨解释道:“我猜的没错,你身上果然藏有妖神之力。如今万兽臣服,离我们离开蛮荒又进了一步。”   花千骨默默的看着他,那样的微笑却叫她心头阵阵发寒。第一次是试验,可是第二次,她敢肯定,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第87章 宏图大志      这一夜的雾泽密林中显得格外的安静,连虫鸣声都听不见。这种安静叫人无端的紧张,花千骨由睚眦兽驮着慢慢向前走着,对突然发生的一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回去的路上全是各种妖兽魔物和飞禽走兽恭敬的匍匐着夹道两旁,队伍排列得长长的一眼看不见头。连刚刚凶猛无比的食人花都向她弯着腰,同时还有无数的妖兽虫鸟正悄无声息的往两边赶来。   花千骨觉得胸口隐隐有一股热气在澎湃涌动,让她有头晕想吐的感觉。抬起手,看着掌心刚刚磨破擦伤的地方正逐渐愈合,伤口滚烫的吓人。   哼唧兽慢吞吞的跟在她右后方,鼓着腮帮子哼哼唧唧的,正在生闷气呢。花千骨转头看它一副吃醋的模样不由好笑,伸出手对它招了招。   哼唧兽立马“嘭”的一下变回了小猪的模样,迈着四肢小短腿奔跑过来,无奈个头太小,跟不上睚眦兽的步伐,绊到一小石子,皮球一样往前呼噜呼噜滚了几圈,又爬起来继续跑。一个劲的往睚眦兽身上扑腾,爬啊爬啊的像爬一座大山,没爬几步,又叽里咕噜滚下来。可是依旧不甘心的蹦蹦跳跳的一边跑,一边扬起小爪去抓睚眦兽的尾巴。睚眦兽回身看它一眼,尾巴轻轻一甩,它就摔了个大跟头。   花千骨忍不住笑,弯下腰伸出手去抱它。它这才屁颠屁颠的一下蹦到花千骨的手里。花千骨紧紧的抱住它左右蹂躏,为自己又一次大难不死而惊叹庆幸。没死也就罢了,居然还错打错着万兽归心,难道这就叫命?   她抬头望了望混沌不明的天空,心头仍旧只是一片悲凉。   竹染在后面慢慢走着,看着眼前壮观无比的景象不由冷笑,这气派可是比六界的帝王尊者还要大啊。   不过她既然真的身怀妖神之力,那他们想要重回六界就绝对指日可待了。   睚眦兽送他们到了木屋周围布的阵法外便没有再进来。花千骨的力量并未恢复多少,没办法和它直接交流沟通,但是睚眦兽同哼唧兽一样很通灵性,花千骨一个眼神,便知道她想要什么。   回到木屋里,竹染问她妖神之力的事,花千骨也不隐瞒,一一写划出来。   竹染眉头越拧越紧,他在的那些年对神器的争斗就从未间断过,仙界大乱的那一次,是有史以来神器集聚得最齐的,他只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可是没想到,最后妖神之力,居然是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他先前卜卦测字,就发现六界正发生大的动荡,妖神出世之时,蛮荒也受了波及,地震不断,各种妖兽到处发狂乱奔。花千骨的到来,是偶然也是必然。本来就觉得她身上太多可疑之处,而身上被白子画亲手封印的强大力量,让他更加确定了妖神已出世的事实。   竹染的目光犹如被点燃一般越来越亮,花千骨心里却越是发虚。总觉得竹染看她的眼神,太过赤裸和贪婪。   突然脸颊被他捧在手心,她惊诧的看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一青一红两张毁容的面孔凑在一块又恐怖又滑稽。   花千骨不适的飞快推开他,扭过头去。   ——你说我体内有妖神之力是怎么回事?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差不多都已经明白了。”   花千骨凝眉沉思(如果她还有眉毛的话)。   ——可是妖神明明就是小月,他……   她想起月圆那一夜他变身之后,他们两人很轻易的就被师父从墟洞里抓了出去。她一直担心小月会发怒暴走,激发体内的妖力做出什么傻事来,没想到却什么都没发生,小月一副毫无抵抗能力的样子,完全犹如一个普通的天真稚嫩的孩童,她当时也奇怪过但是并没有多想。   现在再回忆起来,似乎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自己遭此劫难仍未死也不是幸运。原来早在那一夜,小月就已把妖神之力全部给了自己,这才一次次的保全了她的性命。   瞬间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清楚明了,她终于知道杀阡陌说的“重要的是谁放他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关键的不是妖神而是妖神之力,身体只是容器,六界的人一直争夺和窥视的原来是毁天灭地的妖神之力。   只是,却没想到小月全给了自己……   花千骨呆坐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突然想到什么,猛然间抓住竹染的双臂。那这么说,小月岂不是更加无辜,他现在甚至连妖神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连半点保护自己的都没有。为什么仙界的人还要处死他?难道师父看不出来么?小月已经不是妖神了,妖神之力在她这里啊!她要赶快回去,告诉师父这件事。如果可以把妖力交出来,是不是就能免小月一死?如果交不出来,就由她来受死,小月根本就是无辜的!   ——我要回去!   花千骨重重的在桌子上写,颤抖的手指在木桌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竹染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微笑着满意点头。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保证我们一定可以回去。”   花千骨迟疑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竹染走到床边蹲下身子,将床下面的几块木板抬起,下面竟然有一个暗格。   从里面取出几块大小颜色不一的兽皮和布片,布片应该是从别人衣裳上撕下来的。蛮荒便是这样,因为物资匮乏,也不可能自己养蚕织布,就连天冷了,为了争夺对方身上的衣物常常都要拼个你死我活。花千骨见竹染箱子里还装了挺多件,被子也是许多不同的衣服拼缝的,里面填充上一种奇怪的紫色棉絮,不知道又是从多少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竹染将图一幅幅在桌上铺开了指给花千骨看,上面竟然是用黑色炭木精确的描绘的蛮荒地图。   花千骨吃惊的一一翻看,蛮荒的整体地形,东南西北还有中部的森林,湖泊,冰山,沙漠,海洋等全都清清楚楚。还有各个妖魔堕仙的聚集地,势利范围,妖兽的巢穴等等,无比的详细。   看着花千骨吃惊的眼神,竹染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这几十年在蛮荒都是坐着等死的么?”   ——你想怎么办?   “要想回六界,先取蛮荒。如今有了妖兽相助,咱们已经实力大增,但是还不够。腐木鬼,冥梵仙,若能将此二人收服,土木流和水银间就掌握在我们手里。就算你妖力被封,只要出得去,众人法力皆可恢复,蛮荒妖兽仙魔死魂,数量何止万千,如此兵力,到时候不光出得了蛮荒,就是六界,也是我们囊中之物!”   花千骨见他大手一挥,声音里满是豪情壮志,眼睛里燃烧着熊熊野火,不由得心头微微一紧。   原来他有吞并蛮荒,称霸六界的野心已不是一朝一夕了,如此步步为营的细心谋划准备着,自己的到来或许只是给他了一个契机提前动手。难怪摩严要逐他出师门将他流放至此,或许是看穿了他的雄图和野心,如此之人,不管是对长留还是对仙界都是一个巨大隐患吧。只是这小小的蛮荒,又能困得住他多久?以他的手腕和才智,怎会有走不通的路呢?   花千骨轻轻叹息,眉头越皱越深。自己离开归离开,可是若全依他的想法,岂不是又给六界带回去一个劫数么?   竹染俯视着地图,目光炯炯,为心中宏伟计划的即将实施而兴奋不已,他等了那么多年了,就是为了能一朝扬眉吐气。将摩严,将六界全都踩在脚下!   手指落下,重重的敲响桌面,指在地图上的一个点上。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先将此人收服!”   花千骨低头,看着地图上的一座冰山顶端,秀逸的写了三个:——斗阑干。      第88章 瀚海阑干      妖神在蛮荒出世,万兽俯首朝拜的消息很快在蛮荒各处传开,一时激起涛天巨浪。   众人不可置信中又带了些许恐慌,所有的人都在试图寻他们。   花千骨伤势稍好,便和竹染离开林子向北边冰雪之地出发了。随行的有哼唧兽,睚眦兽,另外还有一只幻鬯鸟一直在空中飞着为他们探路。   为了能够尽快赶至,花千骨骑在哼唧兽身上,睚眦兽也很不情愿的驮着竹染。   花千骨想不通竹染的是,如果他知道如何离开蛮荒的方法,早就自己离开了,才不会想着什么大家一起走。别人死活与他何干?但是他如果完全不知道,就算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又有何用。离开蛮荒不是说带兵打仗,光靠着人多就能赢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多少个脑袋凑在一块,也想不出办法。而且,想要大家达成一致根本没必要弄那么复杂,或是借助谁的力量,她相信没有人不想离开这里,只要跟大家都讲清楚,为了能够出去,所有人一定都能结成联盟,到时候再慢慢想办法。   花千骨问他,他却只是嗤笑。   “你可知那腐木鬼,冥梵仙,还有斗阑干都是何人?”   花千骨摇头,她只是略微听过一些斗阑干的事,其他二人连名字都没听过。   “斗阑干是仙界战神,腐木鬼曾经一度和杀阡陌争夺过魔君之位,而那个冥梵仙,跟白子画一样,曾经也是上仙之尊。”   花千骨听到师父的名字,心头咯噔一下。   “这几人哪怕身处蛮荒,法力尽失,也是十分厉害的角色,你力量尚未恢复,根本没办法与其中任何一个匹敌。你以为你有了御兽的能力,他们便心甘情愿同你合作了么?蛮荒不同于六界,更多的尔虞我诈,你不利用别人,便是被别人利用。一个想要压过一个,每个人都在争夺主导权。身怀妖神之力,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还没等到出去,内部已经乱成一团,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是死,要么就是踩在众人头上,让他们不得不仰视你,为你卖命。”   花千骨皱起眉低下头去。   “所以,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天真,既然会被驱逐到这里,自然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且莫说有多厉害,至少没几个是好人,而来了之后,每个人的阴险歹毒更是要翻倍。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人都有会弱点,而想要离开是蛮荒每一个人的弱点,只要掌控好,所有人都能任由你摆布。那腐木鬼利字当头,欺软怕硬,冥梵仙心灰意冷,不问世事,二人其实都不难应付。我们先从孤身一人的斗阑干下手,只要能得他相助,不愁大事不成。”   ——我的内力还能恢复么?   花千骨问,她并不知道妖神之力是被白子画封印在了体内,以为是气脉全破,被白子画同己身的仙力一道全部废掉了,竹染也故意没跟她说,总之这师徒二人矛盾越深对他就更加有利。   “不知道,但照上次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在蛮荒也竟可以施放出一些法力,或许假以时日会慢慢恢复一小部分,但是也有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   白子画施的那种血印岂是那么容易解除,孤注一掷,集他毕生道行将她压制的死死的。不过或许若是他先死了的话,要再解封印或许就容易许多了,竹染眯起眼睛。   花千骨将领子拉高,身子缩成一团,紧紧贴靠在哼唧兽的背上。风越来越大了,遮天蔽日的冰霜颗粒迎面扑来,打得她脸上生疼生疼的。   为什么斗阑干要一个人跑到这来呢,竹染说土木流和水银间一度都想拉拢他,他却一个都不甩,那么多年一直独自生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突然又想起蓝雨澜风,不折手段,哪怕毁天灭地,也千方百计的想要救他出蛮荒。自己呢?可曾有人思念过自己?望着眼前一片刺目的洁白世界,鼻子突然酸酸的。斗阑干就算不在了,也有人一直挂念。东方他们大概都还不知道她在蛮荒吧……   想起冰天雪地白子画牵着她的小手前行,那时候的师父多疼她啊,可是现在,就算讨厌她了,不想见她了,杀了她就得了,她的命从来都是师父的。可是为什么要把她驱逐到蛮荒来啊?他知不知道这里真的好可怕……   竹染转头,看着她一贯平静而认命的眸子里,不经意透露出一瞬间的哀伤和软弱。轻轻摇了摇头,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山头太大,洞穴众多,他们二人在漫天风雪中找了三天,可是依旧半点都没看到斗阑干的影子,甚至连半点活物和植物都看不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生存下去的。   ——会不会是已经不在了?   花千骨问,毕竟离上次竹染打探到他的具体位置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   竹染摇头:“斗阑干是出了名的洁癖,斩妖除魔都从不让自己身上沾半滴血,更见不得蛮荒其他地方的恶心争斗,屠戮吃人。这冰雪之地极少有人来,冻土几十丈深,甚至连植物都不生长,只零星有一些喜寒的妖兽,最适合他不过,应该不会离开。而且他战功卓绝,被逐来时仙身未废,不会自然老死。哼,说是玉帝恩典,不如说是为了让他永世饱受流放之苦。同时为示惩戒,他双脚脚踝钉了两颗消魂钉,来到蛮荒法力尽失,他又没不像你有妖神之力护身可以自动恢复,应该是根本无法直立行走,不会离开这附近太远的,我们再四处找找。”   花千骨听到消魂钉三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痛的锥心刻骨。   竹染不由笑道:“没什么好吃惊的,流放到这里的堕仙,大多受过钉刑或是其他刑的。何况是斗阑干这样的人物,就算明知他回不了六界,仙界的人也会害怕,害怕若有一天他回来报复,所以自然会废掉他双脚限制他。”   驱逐到蛮荒的妖魔虽说寿命较长,但若未有一定的道行,也是会老死或饿死。而驱逐来的仙却分仙身已失和未失的。已失的就变成了普通人,通常在蛮荒都活不长,在蛮荒恶劣的环境下不是饿死病死老死,就是沦为其他人的食物。未失的虽不会自然死亡,依旧会被杀死。饿不死,但是仍会感受肌饿和病痛。他们没了法力,但是依旧武功高强,剑法高超。争斗主要以这样的人为主。所以当初已变成普通人的花千骨,竹染连看都懒得多看,就算救也是白救,却没想到她那样都死不了。   又寻了两日,竹染终于在一洞口中找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确定斗阑干平时是住在这里,但是可能觅食或者其他,有事出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竹染让花千骨指挥哼唧兽和睚眦兽在洞口不远处挖了个大坑,做成陷阱,等君入瓮。   ——不能好好跟他谈么?   花千骨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只有先困住他,你才有资本跟他谈。”竹染碰钉子碰了几次了,深知斗阑干的为人。   绕着陷阱转了两圈,摸了摸下巴:“不行,还要再深,再大。”   花千骨瞠目结舌,这坑都填得下几十个斗阑干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继续辛苦睚眦兽和哼唧兽挖坑,最后竹染居然还让幻鬯鸟吐出无数尖尖的冰柱插在坑底。   ——那不是把他给插死了么?   竹染摇头:“哪那么容易死。我怕光一个坑困不住他,能让他受些伤自然是最好。”   二人在洞中静候,天寒地冻的,哼唧兽的大尾巴将她盖的密密实实。不知不觉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睡过去,梦到她御剑在风中自由驰骋,糖宝乘着一片桃花瓣儿在她身边飞着。突然天地震了一下,把她从剑上震掉了下去。   她陡然睁开眼睛,看见竹染倾身在她面前,使了使眼色,对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花千骨撇撇嘴,就算她想说话也出不了声啊。   突然发现不是做梦,原来地真的在震动,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咚,仿佛一个巨人在奔跑。   竹染向外探出头去,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竟还是失策了。   斗阑干腿脚不方便,猜他能够出去那么久那么远,如果不靠机关术就一定是驯服了妖兽来做坐骑,却没想到竟是雪人。   花千骨也探出头去,就见一只几丈高,超级壮硕,从头到脚长着纯白毛发的巨猿一样的怪物正向洞口这边走来,而它的肩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几缕长发随意用墨玉簪斜挽着,在大风中狂乱的向一边飞舞,腮边隐隐有青色的胡渣,面容英挺而冷肃,眸子里是久历血雨腥风的淡然和冷厉,远远的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花千骨知道那就是斗阑干了,简单的一眼,便能想象出当年身穿战袍的他在六界是如何威动天地,声慑四海。   风向突转,似乎闻到一丝生人的味道,立马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出声喝住身下的雪人,无奈为时已晚,雪人一只脚已迈入陷阱之中,庞大的身子顺着冰坑便滑了下去,一道道冰刃刺入它掌心。雪人发出一声巨大的怒吼声,同时飞快的将肩上人向外前抛了出去。与竹染预计的一样,顶上开始雪崩,飞速便将雪人掩埋在坑底。   “来者何人?”斗阑干屹立雪中虽不能行走却依旧不倒,横眉怒道,犹若天神。   竹染从洞内慢慢走出,向他拱手弯腰道:“竹染拜见前辈,多年未见,前辈风采依然。”   斗阑干冷笑一声:“原来是你,长留小子,如此伎俩也想出手暗算我?未免太自不量力。”   竹染干咳两声,望了望雪人被掩埋的地方,知道洞依旧挖的小了,很快它就能出来,到时候斗阑干就能行动自如,不可能再困住他。以哼唧兽和睚眦兽之力,虽不一定会输,但雪人是群居动物,斗阑干既然驯服了首领,其他的应该也在不远处,很快就能赶来。要对付十多个雪人难免又是一场恶战。既然不占优势,还是跟他好话好说。   “竹染此次前来,特有要事相商。可是前辈性格孤傲乖张,晚辈只能出此下策。”   斗阑干冷笑一声:“本尊不想动手杀人,也懒得跟你一毛头小子计较,你不想死的话就赶快滚,别来打扰我清修。”   “清修?再多的法力在蛮荒都用不上,清修又有何用?”   斗阑干鄙夷的看着他:“修行修的是大道大自在,你一干追名逐利之辈怎会懂得。”   “看来这些年,前辈的性子可是改变了不少啊。”   斗阑干一向狂妄自大,玉帝佛主都不放在眼中,天规天条更是当作放屁,得罪了不少人,可是众仙都忌惮他法力高强敢怒不敢言。这也间接导致了他后来失势被无数人落井下石,罪上加罪。   “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价,还不快滚!”斗阑干面上怒气更甚,手中一粒雪丸击出,重重的打在竹染膝头上,嵌进肉里,竹染身子一倾,单腿跪了下去。面上却仍是笑容可掬。   “前辈息怒,在下这次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前辈一直独自一人,与世隔绝,可知六界动荡,妖神已出世?”   斗阑干陡然一惊,皱起眉头,终于还是出世了?   “那又如何,就算六界覆灭又与蛮荒何干?与我何干?”   “难道前辈在这困了那么多年,就没想过要出去么?”   斗阑干不屑的望着他:“有话直说,说完快滚!”   旁边的雪人已经从积雪掩埋的坑中爬了出来,远处几个白点在向此处飞快的靠近。   竹染将身后的花千骨推到前面:“如果想要离开,此人便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和希望。”   斗阑干自上而下俯视花千骨,眼光犀利而冷漠。被绝情池水腐蚀成这模样,又是长留山的人?   不由嗤笑道:“怎么?你过去的小相好,找到离开蛮荒的办法来救你了?”   “她不是我的谁,她就是妖神,被仙界流放到蛮荒来的。”   斗阑干仰天大笑了起来:“你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且莫说这人是不是妖神,有没有可能落到仙界的手里。单讲仙界的处事方法,又怎么可能不杀她而只是流放?   “她叫花千骨,白子画的徒弟,因为偷盗神器,放妖神出世,犯下重罪,受十七根消魂钉之刑,全身气脉被破,筋脉被挑,废了仙身,泼了绝情池水,然后流放至蛮荒。但是却因为之前错打错着,在墟洞中得到了妖神之力,所以百折而未死。虽然妖力没有恢复,但前些日子已收服了蛮荒的众多妖兽。晚辈这样说,前辈信还是不信?”   斗阑干大惊失色的看着花千骨,她竟然是白子画的徒弟?竟然受了十七根消魂钉,废了五筋八脉还能这样站在他面前?众人争夺,甚至害得自己流放蛮荒的妖神之力竟然在她身上?心头一惊一骇,身子颤抖着勉强退了一步,旁边的雪人立马伸手扶住他。他心头一时间波浪起伏,这些年,六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知道竹染所言非虚,而且恐怕这丫头来历还不仅仅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看她探究的望着自己的眼神直白又单纯,不由开口问道:“你师父是白子画?”   花千骨想了片刻,还是点点头。谢天谢地,至少,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徒弟。   “前辈,她嗓子也被绝情池水毁了,说不了话。”竹染在一旁补充道。   斗阑干看了看她身后的哼唧兽和睚眦兽,知道了竹染此行的目的,不由冷笑:“你以为凭借妖神之力便能出得了蛮荒了?”   “光凭我们当然不行,所以特来请前辈相助。”   “你请人的方式倒挺特别。”   “没办法,谁让前辈一向软硬不吃,我之前碰了那么多次钉子,这回就换点其他方法试试,万一说不定能奏效呢。”   “你回去吧,我看在摩严的面子上才一直不杀你,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竹染咬了咬牙,拳头握紧:“前辈就真的不想离开?”   “或许你真有办法出去,不过我斗阑干虽然落魄蛮荒,还没有沦落到心甘情愿做别人棋子的地步。你小子心眼太多,连摩严都信不过,我又如何信得过。”   “前辈不能这样说,既然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何苦计较那么多。何况我也是甘心低头奉妖神和前辈为尊,为你们俩卖命,只要能够出去。”   斗阑干摇了摇头:“那你们就努力吧,如果出去见了你师父,替我向他问声好。”   他扶着山壁,慢慢的往洞中走去,抬头却望见花千骨挡在自己面前。不理她,依旧往里走,花千骨却拽住了他袖子。   “放肆!”他怒道。   花千骨眼巴巴的看着他,伸手在雪地上写: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斗阑干身子一震,他的心思她又怎么会觉察?   他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不想回去。世上的人都言他是被仙界流放,却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流放。再也不想,不想回去,回到那个伤心的地方。   ——我们一起想办法回去吧,蓝雨澜风她一直在等你。   花千骨一笔一划的写,斗阑干越看越心惊,扶住山壁的身子也越来越无力,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一般,再看不见一丝斗志和盛气凌人。      第89章 与虎谋皮      “你这一身疤是为什么得来的?”斗阑干问。洞穴里没有外面那么大的风,却依然寒冷刺骨。   花千骨接过他递来的热水,低头安静的喝着。不习惯他打量的目光,总是太过凌厉和咄咄逼人。   ——绝情池水。   她在石桌上写。   “废话,我不知道是绝情池水么?我是问你为了谁。”斗阑干不耐烦的看着她,不明白人人争夺的妖神之力怎么就跑到这么小一丁点的丑丫头身上去了。   花千骨迟疑了一下,这种事,自己为什么非要告诉他不可?   ——这是我的事,请前辈就不要再多过问了。   斗阑干冷笑一声,要求他还真有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别多问?若你恋上的是竹染这小子,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一旦出了蛮荒,凭你一身妖力助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花千骨心头一喜。   ——你答应和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了?   斗阑干点点头,其实在六界和在蛮荒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自己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有些事情,终有一天需要面对的,都过了那么多年,他也已经想开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伸出右手来看了看自己掌心,上面从虎口下来有很长的一道伤疤。   “你认得她?”   花千骨皱起眉,认得,怎么会不认得。要不是她,师父就不会中毒,要不是她,她也用不着偷盗神器,她杀了人嫁祸于她,还借她的手放妖神出世。要不是她,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而她做一切的初衷,却又只是为了救出面前的这个人。想想,这人生还真是荒谬又可笑。   ——是她一手策划了妖神出世,就是为了救你出去。   斗阑干惊讶的看着花千骨,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一开始只是以为这丫头见过蓝雨澜风,所以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当年为了保护她,他们的关系是极其隐密的,至始至终不论天庭如何逼供,胞弟南岭寒如何相劝,他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个人是她。   一开始以为花千骨说的她在等他,只是单纯的等,或许只是因为内疚。可是看花千骨眼睛里复杂的神色,便也猜出了几分。既然妖神出世是蓝雨澜风策划的,那她的流放应该间接也是由她造成。   不由得苦笑摇头,她这次又是想要玩什么了呢?他一向是不懂她的,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也都已经给了,自己远在蛮荒,对她而言应该早没有了利用价值。   说来好笑,他斗阑干自傲一世,最恨被他人利用,可是却一次又一次的心甘情愿被人利用,过去是,现在也是。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终归还是想回去,因为还有一句话想要问她。   “你们先再这休息一晚,明天会有一场很大的暴风雪,等过几天雪停了我们再出发。”斗阑干依旧冷淡,可是对他们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   看着花千骨被毁的面目全非的一张脸,想她半大一个孩子,受这么多苦,竟然都是蓝雨澜风造成,一时间不由得心中满是亏欠。轻叹一口气,罢了,她欠下的,他替她还了便是。   竹染在一旁忍不住扬起嘴角,自己说服了他那么多次都没成功,原来只需要“蓝雨澜风”简单的四个字就能解开他心结啊。   “多谢前辈相助。”   “你别得意,我只是看到这丑丫头的面子上罢了。”   身负如此重要的妖神之力,却只是个傻傻的软弱孩子,若不好好看着,怕只能被竹染玩弄操纵于鼓掌之中吧。   斗阑干去外面冰窖中取了些雪菇出来,回到洞口前看见花千骨正在帮雪儿包扎脚掌上的伤口,身上的披风被她撕成条,在它脚背上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雪儿向来脾气暴躁,不喜人气,对她却似乎亲热的打紧。   “不用管它了,小伤而已,血都已经结冰不流了,过几天自然会好。”   花千骨点点头,亲昵的抱着雪人,挂在它手臂上荡秋千。   “进洞去吧,待会着凉了。”斗阑干看她穿得单薄,细小的身子在雪中叫人心怜。   “雪儿,你先回山里去。”   雪人嗷嗷两声,蹭蹭花千骨,吧哒吧哒的跑远了。   花千骨张着嘴看着他,手比划道:它叫雪儿。   斗阑干转身进洞:“雪人不叫雪儿叫什么?”他一向管每只雪人都叫雪儿的。   花千骨捂嘴偷笑,向已经跑远的雪儿挥了挥手,跺跺脚上的积雪,进到洞里,见火堆烧得很旺,总算暖和一点了。   ——我来做菜吧。   花千骨接过他手中的雪菇和一些冰蕊,原来他都吃这些啊,怪不得能在这冰雪之地生活下去。   竹染安静的在火堆边打坐养身,睁开眼笑道:“前辈你腿脚不方便,让千骨去弄吧,她手艺很好的。”   斗阑干也坐了下来,看着花千骨左右忙碌,手脚十分麻利,很快便煮好了一锅鲜美的浓汤。   盛到他手中热气腾腾的,尝了一口果然比他做的好吃到哪里去了,怪不得他做的东西雪儿怎么都不肯尝。   花千骨帮哼唧兽他们也全都弄好吃的,这才坐到火堆旁,舀一碗尝了一口烫得她龇牙咧嘴的。抬头见斗阑干在看她,很自然的微微一笑。   斗阑干皱起眉头,竹染刚刚大致将花千骨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不明白这丑丫头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吃得那么香,怎么还笑得出来?   花千骨一面吃一面看着洞壁中火光映出的大家的剪影,心头暖融融的,嘴里似乎也尝到了些甜味儿。好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了。竹染虽一贯面善,但是心思若海,与她疏离得当。斗阑干虽脾气有些执拗古怪,说风便是雨,但是严肃冷和自傲掩盖下自然流露出的对身边人的温柔和关怀,却是她能感受得到的。   那种带着长辈一样的慈爱,让她恍惚中有回到师父膝下的感觉。鼻子一酸,甩甩头,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去想那个人,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甚至陷入自怜自哀中无法自拔。眼下要紧的是赶快回去救小月,离处刑的日子只有三个多月了。   “小子,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斗阑干问。   “去找腐木鬼和冥梵仙。”   “哼,果然。”   “前辈,在下并不是只为了一己私欲,而是要想出去只能先把大家联合起来。”   “听你这么说,你早已经知道了出去的方法了。”   “我也只是想试试,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花千骨看着他,怪不得,可是为什么之前什么都没跟她说,就连他之前有来找过斗阑干之事也没跟她说起过。   “他们俩人其实很容易谈,一听有办法出去定会一试的。你久未行动,是怕自己资历不够,也打不过他们,只能给他们做做参谋,所以打着妖神的幌子,让这丫头牵头,然后自己借着控制这丫头控制其他所有人吧?”   竹染心思被他戳穿,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前辈厉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拉拢我也不过是借我的名头为了给自己这边增加实力,怕他们二人不肯心服罢了。可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们会买我的帐呢?我已是半个废人,打不过他们的。他们二人在蛮荒争斗多年,也是心高气傲,不肯服谁。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尽量恢复丑丫头的妖力才是上上之策。”斗阑干轻叹一声,战神断腿就如飞鸟折翼,又如何再能驰骋。   竹染微笑点头:“恢复妖神之力的事,就全倚仗前辈了。”   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斗阑干的封印术举世难出其右,过去最擅长的便是将收服的妖魔封印,这蛮荒上的人之所以对他又恨又怕,就是因为许多都是因为落到他手里,然后才被流放来的。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解白子画的血印的话,除了他就不会有别人了。      第90章 蛮荒一统      “这封印是白子画下的?”   斗阑干不可置信的看着花千骨腋下的那个印记。花千骨睡梦中被竹染点了穴道,睡得依旧香沉。   “对,就是这个封印封住了妖神之力。若能破除,别说是出蛮荒,就算是毁了整个蛮荒也如弹指一挥。”   “为何不让丑丫头知道封印的事,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前辈误会在下了,在下也是为了千骨着想。前辈可知她心里爱慕极深以致遭受绝情池水酷刑的那个人是谁么?”   “我怎么会知道。”他都离开蛮荒一百年了,这丫头才多大。   “就是白子画。”   “什么?”斗阑干陡然高了一个音调,“他们不是师徒么?”   “是师徒,这其间发生的事太过复杂,或许我们只有出去了才能知道。但是尊上行事一向稳重,这次又将妖神之力封印,又将自己徒儿废掉流放,但是却一直瞒住花千骨,我也不太想的明白。花千骨一开始甚至连自己身体里有妖神之力的事情都并不知情,还是后来我试出来的。”   斗阑干皱起眉头,白子画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花千骨还说要赶出去救一个叫南无月的孩子,说白子画误以为那个孩子才是妖神,再过几个月七星耀日之时就要将他处死。可是妖神之力是白子画亲手封印的,他又怎么会分不清谁是妖神呢?”   “你的意思是白子画跟她有染,有心包庇?找人替自己徒儿挨刀?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斗阑干连连摇头,谁都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他敢以人头担保,白子画绝对不会。   竹染面上一丝嘲讽,却依旧点头道:“以晚辈在长留山那么多年对尊上的了解,自然也是相信他不会,何况那样的话尊上也用不着瞒着她,还下狠手将她发配到蛮荒来了。我们离开六界太久,这件事太复杂,可能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但是既然尊上这么做了,肯定有他的理由。为了不影响他的声名,暂时还是不要将此事公布于众。而且他既然连花千骨也不说,我们也最好暂时先别让她知道。”   斗阑干冷冷一笑:“你如此恨你师父,对你这个师叔倒还挺想得周到。”   “哪里哪里,尊上为人整个仙界谁不仰慕赞赏。当年他对我也算爱护有加,若不是他,我早被我师父处死了。尊上大慈大悲,就是战神前辈当年受审之时,不是也几度力保。”   “哼,那些陈年旧事,你倒是一清二楚。”斗阑干和白子画仅仅只是点头之交,倒是和摩严比较相熟。不过想来也是,整个仙界就没有谁是和白子画交情深的,他那淡远的性子,就是你想热乎都热乎不起来。   “我现在丝毫没有法力,解不了他下的封印。”   “没关系,能解开一点是一点,她之前遇到危险之时,妖神之力有勉强冲破使出来过一回,救了她一命。可见妖神之力在蛮荒并不受束缚,若能恢复一小部分,我们回去的希望就更大了。”   “我试试。”斗阑干点头。   于是接下去几天里,尽管漫天风雪,天寒地冻,可怜的花千骨还是被坐在雪人肩上的斗阑干驱赶到外面接受暴风雪的洗礼,美其名锻炼身体,强健体魄,实则不是在冰林里采蘑菇,就是在地里挖冰蕊。觅了食来,却不许她吃。   其他人还有哼唧兽他们吃得几多欢快,她只能在一旁流着口水看着。不准哼唧兽给她偷偷送吃的,夜里还不客气的一脚把她踢到洞门口睡。肚子空空第二日还要跑到老远山头上挖了玄冰背回来,用手将冰剁碎,练习凝气。   如此饿到极限,冷到极限,累到极限,再加上每天斗阑干为她点穴扎针,借此想要一点点冲破束缚她的封印。斗阑干性格一向是外冷内热,比不上竹染未达目的不折手段不计牺牲,看到花千骨一次又一次的虚脱晕倒终究还是会微微心软。   半个月过去,他们又多留了半个月。斗阑干特意挑一些有利于疏导和行气的剑法教她,见花千骨再苦再累也始终咬牙坚持一声不吭,又聪明伶俐,一点就会。不由得心中越发喜欢,开始对自己生平未收一徒之事遗憾不已。劝花千骨转投自己门下,花千骨见他神色认真,连连摇头。虽然师父讨厌她了,但是还没有不认她。   一次又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花千骨发现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灵敏。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用一部分法力,还能御剑在低空慢慢的飞了。   斗阑干满意的点头:“差不多够应付了,明日我们出发去海边。”   见到冥梵仙并且说服他,比花千骨预想中的容易简单了千倍百倍。   一个长发如雪的男人站在竹林中,面似新月,却眼若死水。眉间一枚殷红欲滴的堕天印记,一般的堕仙并不会有那样的印记,除非做了什么天地难容之事。花千骨只在紫薰浅夏和他的额上见过。   在脑中细细搜寻一遍,竹染说他以前是上仙之尊,为何竟从未听过这人的名字,连六界全书上都从未提及。   “他流放蛮荒至少也有五百年了,那时候清虚道长都还没出生呢。他是仙界的耻辱,流放后有关他的一切都被一笔抹杀,自然不会有什么记载留下。如果不是因为他来蛮荒时日太早,许多人纷纷跟随,势力根深,以他不管不顾,毫无作为的性格,又怎么能和到处征伐、招兵买马的腐木鬼相匹敌。”   ——他什么都不管么?   “基本上不管,事务都交由四个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处理。他那四个部下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他若允了,那也就没问题了。”   ——他是犯的什么罪被逐到这来的啊?   竹染紧皱眉头,语调怆然:“他爱上一个男子。”   花千骨傻了。   ——爱上一个男子便是如此罪大恶极之事么,竟要流放到蛮荒?   “那时的仙界不比此时,仙规更加严厉苛刻,仙人是不准动情的……更何况他爱上的还是自己的亲哥哥。”   花千骨眼睛瞪得更大了。   竹染苦笑摇头:“传说他兄长修为虽没有他高,只是一介小仙,却一心向道,不肯爱他,他便恼羞成怒,将他杀来吃了,一点点咬碎,连一根头发都不留。”   花千骨身子晃了晃,有悲伤欲呕的感觉。   “所以将他流放蛮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枚堕天的印记,便是他有违天道,背德乱伦的耻辱的刻印,就像三生池水在人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疤痕,既是惩戒又是警示。如同现在,时刻见证着我的野心贪婪,还有你的痴心妄想,哈哈哈哈。”   竹染仰天大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冥梵仙,笑花千骨,还是在笑他自己。   ——有违天道,背德乱伦。   八个字狠狠的敲击着花千骨的耳膜,她伸手摸了摸自己从来几乎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脸,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耻辱的印记,这便是她对自己师父不尊的惩戒。   斗阑干狠狠瞪了竹染一眼,拄着拐杖,拉过花千骨覆在脸上的手就走往竹林里走去。   将一起联合出蛮荒的事对冥梵仙说了,他始终眼神飘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伸手碰了一下花千骨的脸:“你就是妖神?”   花千骨仓促的退了一步,望着他超凡脱俗却始终笼罩哀伤的脸,想起刚刚竹染说的,心头既有同情,又有几分害怕。   “妖神出,天地薨,蛮荒陷,六界崩。终于到时候了么……”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着。   斗阑干心头一惊,这千年前的预言难道会成真?   花千骨懵懵懂懂的看着冥梵仙的眼睛,心也沉浸在一片悲苦中不能自拔,怎样的他,才能经得住这万古的哀伤和寂寞,才会有那样黯淡绝望的孤寂眼神。   “你们慢慢想办法吧,水银间的人任凭你们调遣就是,若有谁不服,再来跟我说。”   他脚步轻悠的离开,扬手拨开压低的翠绿竹枝。   冥梵仙既已首肯,天平失衡,腐木鬼势单力薄,要再说服就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性格狡诈,和竹染谈了许久的条件。但是因为有斗阑干和冥梵仙都奉了妖神为尊,而看到面目丑陋的花千骨居然万兽臣服,在蛮荒还能够御剑,心里摸不着底,不敢冒然相争,只能暂时屈就,心想着如果真能出去,其他事以后就好说。   一个盛大的妖神登基仪式之后,终于蛮荒人心一统。花千骨骑着睚眦兽上台,御剑绕场三周,受着台下万千人的欢呼雀跃的跪拜,却也知道其实各个都是心怀鬼胎。她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一个工具一个傀儡罢了。不过只要能够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她不在乎,跪在她身下的人也不在乎。   看着站在一旁的竹染满怀信心一笑,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她知道他已对出蛮荒有了非常大的把握。虽还不知道竹染骨子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却并不担心这些人出去会对六界有什么大的颠覆。因为这些人一旦出去之后,就必定完全脱离自己,也就是所谓妖神的控制,变作一盘散沙,海阔天空,尽情享受他们得来不易的自由。才不会听从去完成什么竹染所说的六界一统的大业。但是毕竟带着被流放的积怨和愤恨回归,必定在六界中大肆破坏和报复。造成的悲剧和恶果也是自己所无法掌控的。   但是她自己已经深深的体会到了蛮荒的恐怖,如果她可以离开的话,她也再不忍心将其他人留在这里。这种人间地狱,就算再怎么清高自守的仙也会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临近出去,她反而越发忧心忡忡。却没想到竹染最后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第91章 三千妖杀      人心刚刚一统,竹染很快便大权独揽。   他手段和能力都是极强,又能言善辩,八面玲珑,上上下下都安抚得服服帖帖。再加上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背后又有妖神和斗阑干,连腐木鬼对他也多方迁就。   要知流放蛮荒有的是仙有的是妖魔,身世背景完全不同,且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他能将所有人集中编制,并且有效调动,就已经非常了不得。其他零散傲慢的势力和隐匿的高手,不是竞相投奔,就是被他劝说收服。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标,就会充满激情和动力。竹染无论是衣食调配,还是调解纷争,都做的天衣无缝。整个蛮荒拧成一股绳,基本上没有了屠戮争斗,烧杀掠夺。且不说是否真能出去,光是这样的和平安定已是来之不易。   然后竹染开始大肆的在各地收集挖掘朱砂,硫磺,硝木,蓝土等各种材料,从蛮荒各地一车一车的拉到海边,还烧砖炼铁,在方圆百里大兴土木。   花千骨不明白竹染想要做什么,莫非他的最终目的是修一个皇宫,自己在蛮荒做皇帝?竹染却说是在布阵,破蛮荒的格局,强行用人力打通一条回六界的路。   花千骨这才明白为何他明明知道回去的方法,却仍在蛮荒困了那么多年。的确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不集中整个蛮荒的人力和物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难怪他执意先要让蛮荒一统。   竹染却摇头道:“这方法也是我钻研了几十年,实验了无数次,最近才想出来的。不然你以为只有你来了,我才有办法一统蛮荒么?你的到来,不过让我的计划更加容易更加提早罢了。”   花千骨微微打个寒战,看着竹染心里越发没底了。   她原本觉得只要能出去就行了,其他的就任凭竹染处理,可是紧接着还是因为一件事和竹染起了冲突,那就是蛮荒上的妖兽出不出去的问题。   蛮荒仙魔总计三千余众,随便一个回六界,都能搅起一阵腥风血雨。而妖兽异形死魂更加多不胜数,一旦出去,脱离控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可是竹染竟然想将妖兽也全部带回,花千骨不肯,二人便争执起来。   蛮荒虽不适合人生存居住,但却是妖兽从古至今的栖居之地,也算是它们的故土,他们离了六界尚且思念,为何又要强行将妖兽带离呢?而且妖兽不比人类,兽性难御,一旦她有三长两短,妖兽立即失控,岂不是众生涂炭?   可是竹染又怎会甘心失去这么好这么强大一支妖兽大军。欺负花千骨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手比划,他噼里啪啦说一堆,软硬兼施,见花千骨依旧不肯,便铁了心的拂袖而去。   花千骨知道如今大局已定,可是他狼子野心,表面上就算仍以自己为尊,也完全不会听命于自己,更不会考虑自己的意见,只能去找斗阑干商量。   斗阑干安慰她放心,就算其他事她管不了,但是妖兽之事主导权还是在她手上,毕竟妖兽只听命于她一人。到时候她说不准,不论竹染怎样,也没办法改变。   “我只担心一件事。”斗阑干在山崖上俯望着下面逐渐修建成形的巨大六芒星的阵法。   “竹染好像用了禁术……”而且是威力强了千百倍的一个巨大的禁术,一旦发动,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赶在十五潮汐日之前将准备工作都完成了,蛮荒众人一个个满怀希冀。   依旧没有月亮,大大小小的火把却将这片贫瘠的大陆照得亮如白昼。三千个人依竹染的命令站在阵法之中不时变幻出不同的阵形,咒声此起彼伏,在海天之间回荡,显得颇有几分神秘诡异。   花千骨在六芒星正中的高台上坐着,怀里抱了哼唧兽,旁边匐着睚眦兽。四周三层高的台阶上站了余下的近五百人,将花千骨围绕其中。   ——冥梵仙呢?   花千骨问身边形容枯槁的腐木鬼,腐木鬼发出咯咯的类似于金石撞击的笑声:“回神尊,小人不知,这段日子都没见过他。蛮荒的所有人此刻几乎都在这里了,或许他在下面帮竹染布阵也说不定。”   花千骨只觉得心神不宁,要出去毕竟不可能那么容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蛮荒不是不能用术么?这真的有用?   斗阑干答道:“蛮荒不能用术,不过可以用阵。但是这种阵法不是一般行军打仗的阵法,融合了奇门遁甲和五行八卦,我以前也从没见过,应该是竹染融合禁术自创的。我猜他大概是想用阵法在蛮荒自造一个小时空,在这个时空内可以任意使用术而不受到制约,再逆天的人为开出一条通道来。”   突然,大地震动了一下,六芒星瞬间光华大盛,四周的咒声一阵高过一阵。日月地连成一线,海水开始涨潮了。   众人脸上皆显露出狂喜的神色,六芒星的光芒仿佛在四周罩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透明杯罩。狂风大作,光彩太盛,刺得花千骨睁不开眼睛。   竹染双目圆睁,眸子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站在犹如祭台的最高点,双手不停变幻着结成奇怪的印,身子突然消失,又分成六个出现在六个角上。   六道身影同时将手猛的高举向天,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巨大的惊雷让众人心头一震。三千众人依他之前所交代的,将自己的右手小指刺破,血滴在青石铺成的地上,犹如有生命一般四处蠕动了起来。血越流越多,逐渐从滴连成线,牵扯成长长的三千条丝,流入巨大六芒星的凹槽里,光芒瞬间变成了红色,空气中流动着一股粘稠的血腥味。   “糟了,这个禁术的代价是用三千人来陪葬么?”斗阑干大吃一惊的望着下面。   花千骨心头一震,难怪竹染需要这么多人来布阵,又挑出五百个法术高强又稍微容易控制的站在台上,原来其他三千人,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来牺牲。却编造一个大家都可以出蛮荒的谎言……   下面的人发现不对开始慌乱起来,血犹如固体的丝线从身体中不断被抽出,同时流逝的还有生命,有许多人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拼命拉扯,用剑砍,可是怎样都断不了。血丝一面流动一面仿佛有生命的触手一样四处缠绕,一圈又一圈,将众人包裹犹如蚕蛹。整整三千个凝固悬挂在半空,伴随着众人的惨叫哀号,又是恐怖又是惨烈。   台上的人个个额头上都冒出冷汗,知道自己差点就做了其他人的牺牲品,虽然觉得下面的人凄惨可悲了点,可是只要自己能够出去,又怎会再顾及他人死活。   花千骨怒不可遏的就要从台上冲下去,却被斗阑干和腐木鬼一人扯住一只手臂。   “丫头!不要冲动!”斗阑干皱着眉对她摇摇头。他虽也于心不忍,可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没别的办法,只能做一些牺牲了。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整整三千条人命啊!虽然这些人都是以罪人的身份流放至此,可是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他们都是因为相信可以出去,才选择跟随着她的啊!   ——竹染!   她在心底一声怒吼,一使劲从他俩手中挣脱出去,御剑飞入阵中。眼看着一个个人犹如精血被吸食一样,身子慢慢瘦弱缩小下去。   六个幻影,却不知道哪个才是竹染真身。   突然一道金光从无穷高远的天边直射而下,整个天地间都回荡着竹染的声音:三唯大血   千我道绽   妖净乾莲   杀法坤华   三千众人的血从六芒星中如云雾般腾起,顺着金色的巨大光柱,每隔一小段距离,绽开出一朵血莲,漫漫无边,一直顺延到天际,竟用血铺出一条路来。   “成功了,大家快走!”竹染六身合为一体,漂浮在正中天。没等站稳,迎面就是一剑砍来。   “花千骨?!你……”侧身躲过,仍被花千骨一掌打下地,未等反应过来,一只脚已踩在了自己身上,剑也架在了脖子上。   ——赶快放了他们!   花千骨眼睛变作血红色,映衬着容貌尽毁的脸更加骇人。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竹染怒斥:“妇人之仁!”   花千骨稍一使劲,剑立马深入他颈上半寸。   竹染看着她因为怒火而显得分外狰狞的面孔,头皮发麻,心里微微发寒,冷道:“阵已发动,不到他们鲜血流尽根本无法停止。你怕什么,不过就是死几个人罢了,成大事不可能没有牺牲。你不是担心这些人出去了之后会为祸六界么?正好死完了,你不用再担心了,他们也不用再在蛮荒忍受煎熬。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花千骨踉跄退了两步,她之前已经害了朔风他们,难道在这还要搭上三千条人命么?   身上陡然青光暴涨,发出一声犹如野兽一样嘶哑的可怕吼声。三千人身上悬挂的血丝陡然尽数崩断。   众人心惊,抬头仰望,四周鸦雀无声。   久久的,光芒散去,只见花千骨眸中紫光熠熠,眉间奇怪印信闪现,负手而立,缓缓四顾,犹如天神。   “出不了,那便别出,一直留在这蛮荒好了。”一个空灵犹如回声的声音在每个人耳旁回响着,却并不见花千骨张嘴,知道是她用内力传出。   竹染呆愣住了,任凭自己千算万算,虽一早知道她善良心软,定不会赞成自己踩着这么多人的尸骨出蛮荒,所以一直瞒着她,心想等阵法一旦发动,她就算再不情愿也无力回天,只能跟着剩下的人回六界,却没想到竟将她的妖神之力激发出来,毁了他全盘的计划。   “丫头!你……”斗阑干也无奈摇头,没想到她竟如此固执,哪怕永世不得出,也不愿累及他人性命。   众人看着那莲花铺成的道路一点点塌陷碎裂开来,散作飞灰。心头有惆怅,有失落,有愤恨,有惊恐……一时间五味参杂。   阵中三千人总算死里逃生,个个元气大伤,苍白着脸久跪不起,不发一言。   花千骨飘在半空中抬头仰望着那一条犹如金色丝带的光,慢慢黯淡直至消失不见,心也慢慢冰凉,犹如一阵秋风刮过,只剩下一地枯叶。   师父,小月,糖宝,东方,轻水……   看来千骨此生,只能在梦中与你们相见了。   “花千骨!”竹染不可置信的怒视着她,双拳紧握,颈上青筋尽现。她竟然一句大不了不回去了,就轻而易举的毁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精心策划多年出蛮荒的计划,简直是不可原谅。   花千骨掌心一翻,兰指轻弹,“嗖嗖”两道气流径直划破空气直射入竹染双膝。疼得他膝盖一屈跪倒在地。   “竹染,你还不知错!”   花千骨怒斥,声音透过内力狠狠的敲击在他耳膜上,震得他两腿发软。   “我没错!我哪里错!想要出蛮荒怎么可能没有牺牲!是你妇人之仁!坏我百年大计!”   “啪啪”两计清脆的耳光,竹染两边脸都印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四下顿时没有了声音,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花千骨冷冷俯视着竹染,一身肃煞之气:“谅在你也是想助众人早日离开,所以一时糊涂,所幸此次没有酿成大错,蛮荒一统你也算劳苦功高,今日之事我先暂不追究。这两耳光是治你对我不敬之罪!而这一指……”   花千骨单手一挥,又是清脆一声响,然后便是竹染一声惨叫,小指竟被她硬生生切断。   “就是对你的警告!”   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威严冷酷的模样,不由得都倒抽一口凉气。   竹染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抬头望了望半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冰冷的面孔,慑人的气势,竟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这回她妖力恢复了那么多,怕是放眼六界,都没几个人能制得住她了吧。他本以为,小小一个丫头,会很好驾驭的。   竹染身子微微颤抖着,咬牙慢慢伏下身去,恭敬叩首。   “谢神尊不杀之恩。”   花千骨藏在袖子里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刚刚,她居然断了一个人的指!?   努力的,不让惊惶和不忍在脸上显露任何痕迹,她冷冰冰的环顾四下。   “此次出蛮荒计划作罢,我们再从长计议。毕竟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要回,大家一起回去。”   台下一时噤声,连腐木鬼都不由得愣住了,傻傻的看着她。   “神尊神武,千秋万岁,尔等誓死追随……”所有的人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咬牙高呼。   花千骨凄苦一笑,说不清是心痛寥落还是黯然心灰,他们都指望着她,她又能指望谁?还好总算暂时将竹染压制住了,想他一时再不敢胡来。   “起潮了,那边是什么东西?”斗阑干惊觉不对,望向海上。却见滚滚惊涛,扑天大浪中,海天之间仿佛裂了一道口子,犹如被斧子劈开一般,露出一线天光,海水映作紫金色。   狂风大作,惊涛拍岸,口子仿佛被人不断扭曲拉扯,逐渐变大。霎时间一道巨大银光流泻而出,倾照在众人身上,如水如月华。一个银白身影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踏一叶扁舟轻盈飞来,顺着银光流下,小舟犹在水中央。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就见来人微微一笑,融化了天地,连蛮荒万物似乎瞬间都充满了盎然生机。   双臂慢慢张开,一个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卷六:六界重归天地变·物是人非为红颜      第92章 重归六界      无数情念想道,最后只化作那么简单的一句——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东方彧卿以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过太多生死,虽不如白子画绝情,骨子里却终究是凉薄。一次次轮回,一次次抉择,一次次生死,对这尘世多少有了几分疲惫和厌倦,然而责任已经成为习惯,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得下。   对花千骨的感情很复杂,从见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有她的命数,她太单纯太剔透,连心思想法也如此简单容易明白。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就像在看傀儡戏,好奇这么个小小的丫头会在命运的拉扯下演出什么样的人生。可是不知不觉中,竟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插手。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是和她还有糖宝在一起时感受到的家的温暖和幸福?还是察觉到她深爱上白子画时的心痛?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将她一手推给白子画的啊;明明,早就知道她会爱上白子画;明明,早就知道那爱的下面,是万丈悬崖……   如果当初,他能再自私一点,将她留在身边,是不是就能改变她的宿命了?   可是,他是没资格给花千骨爱的,也给不起她。所以便依着天命,冀希着白子画能替他好好爱她宠她照顾她。而他,只要时而看看她,陪陪她,就足够了。   ……   是他太自负,才纵容了心底对花千骨的那一点点喜欢。以为凭自己的智慧与通透,绝对不可能泥足深陷。   可是当连他都找不到她半点下落之时,他终于慌了。六界几乎被他翻了个个,仍然没有她的半点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蛮荒,那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人间地狱。情急之下,再顾不了许多的去找白子画质问。   白子画已复任长留掌门之职,依旧如云山般飘渺苍茫,几乎不加丝毫犹豫的点头确认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孽徒已流放蛮荒”回答的云淡风轻,眼都不眨一下。   他这才恍然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错信了天命,错信了白子画,竟然将他最怜惜的小骨头,交到了这种人手上。   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为骨头感到心痛和不值吧。   “她是为了救你,为了拿到女娲石,才偷盗的神器。”   他终于还是将瞒了那么久的真相说了出来,不为了别的,或许,只是单单带着一丝报复的想看他内疚吧。可是他忘了,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画负手而立,淡淡地说,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好像当初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如此简单的一句,便抹杀了花千骨的所有出生入死。   “什么时候?”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刚出事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也早就察觉她对你的爱恋了?”   白子画转身不语,东方彧卿踉跄退了几步,是啊,他忘了他是无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画。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又会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样的狠心,对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样的手?   “接她回来!”东方彧卿失控怒吼。   白子画摇头。   “她已经伤成那样了,再到蛮荒会死的!”   “生死……那是天命。”   “去他的天命!你白子画若是信命之人,当初就不会收她为徒了!”   “是我清高自负,以为可以逆天而行,却终究逃不开一个妖神出世,祸害苍生的结局。”   “你认命了?”   白子画不语。   “把她接回来,我带她走,你信命,我不信。绝不会再在你长留上仙的面前出现,碍你的眼!”   “不行。”   “为什么?”   “异朽君既然号称无所不晓,自然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一个她从来都没想过要的力量,你就打算将她永生永世困在蛮荒么?”   白子画望了望庭前的桃花树,慢慢闭上了眼睛。   “是。”   东方彧卿仰天大笑两声,拂袖而去:“白子画,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我东方彧卿插手不了知道不了的,你以为小小的蛮荒,能难得住我几时?我非要将骨头从蛮荒带出来,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命!”   ……   略去这近一年的千方百计和伤身劳心不提,略去他对她的思念和担忧不提。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然后他们一家团聚……   他以为终于能见她,他会开心得无与伦比。可是当紧紧抱她在怀里,捧着她面目全非的脸时,还是心痛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绝情池水!!   背着他,她到底,又吃了多少苦?   东方……花千骨嘴唇颤抖着,依旧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是太想回去,太想他们,所以出现了幻觉?   东方彧卿低头轻吻着她满是疤痕的额头,心也犹如被绝情池水淋过那样疼痛。   “没事了,没事了,骨头,都过去了,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花千骨只觉得脸上湿湿的冰凉一片,都是东方彧卿的泪水。   强撑出笑脸努力点头,恩,回家。   四下众人皆一片欢天喜地,本以为此次离开无望,却没想到此刻天降神人,密径大开。   花千骨转过头,用内力传令众人有序离开,于是仙魔一个接一个不带丝毫留恋的踏入光中,飞向海天之间,犹如漫天散落的星子,汇做一条银河。   竹染本来一开始是想了办法将妖兽一块带出的,可是如今情况有变,还来了一男子,不知底细,似乎是专门为救花千骨而来。只能放弃计划,跟着斗阑干等人一块出去。   花千骨一直守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东方彧卿一直紧握住她的小手在一旁陪着她。   冥梵仙呢?果然没见他么?   她运起内力大声呼喊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冥梵仙一尘不染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白发在风中轻飘,身后还有四个人影。   “你和他们回去吧,我就不回了。”   “为什么?”花千骨不解,当初说好的,不就是大家一起走么?他都在这被困了五百年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为什么却又不肯离开了呢?   “六界已经没有让我挂心留恋的人和事了,回不回去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一个人在蛮荒那么久,已经习惯了。”   他回头望向四个手下:“你们也一起离开吧。”   四人齐齐跪下:“属下誓死陪伴跟随主上。”   冥梵仙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还怕我一个人在这活不下去么?我答应过他,累他一世,便用千年还他,不会做傻事的。唉……罢了罢了,一个比一个固执,不走就不走吧……”   冥梵仙望向花千骨,轻叹口气道:“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六界真容不得你了,便回蛮荒来吧。这儿再累再苦,也好过外面人心的尔虞我诈。”   说完轻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花千骨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心头一阵凄凉。感觉到握自己的手微微一紧,抬起头,是东方彧卿微笑鼓励的看着她。   和睚眦兽抱别,她长啸一声,万山遍野回吼咆哮此起彼伏。   东方彧卿不由感慨,虽然还不知道花千骨在蛮荒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终归是化险为夷了。毕竟持有妖之力,神之身,难怪仙魔妖兽,皆俯首称臣。   只是,妖兽尚且有感情,被流放的妖魔尚且知感恩。为何他堂堂白子画,却可以残忍如此呢?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此事,也绝对不能让花千骨知道。否则,她当初所谓自欺欺人的相瞒岂不是完全没有了意义,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东方彧卿拉着花千骨,花千骨怀中抱着哼唧兽,一起向海天飞去。   有片刻的失去意识,仿佛在混沌中,又好像在海水里。   被没顶的感觉,微微窒息,蛮荒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倒影。海天整个的翻了一个个,再从水中冒出的时候,已回到六界之中。   花千骨被东方彧卿搀扶着上岸,仿佛还不适应这的环境和空气一般,腿脚发软。众人已到多时,三千多人零乱的散落在海滩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花千骨抬头望了望喷薄初升的红日,隐隐未落的银月,又望了望冰蓝欲滴的天空,激动得双唇颤抖。噗通一声匐倒下去,紧紧的拥抱住了大地。   她终于又看见日月,看见蓝天了……   哼唧兽也欢快的在沙滩上打起滚来。东方彧卿宠溺的望着她,轻轻咳了两声,不着痕迹的将袖上的血迹掩去。   花千骨在地上躺了良久,原来能够切实的感受着阳光的照耀,清风的吹拂,已经让她感觉如此幸福。   竹染慢慢提气,发现自己被禁锢已久的法术正在逐渐恢复,不由又是一阵狂喜。望向长留山的方向静静伫立着,一时心绪万千。   “神尊,既然我们已经出了蛮荒,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腐木鬼问她,虽然朝朝暮暮盼的不过是能重回六界,可是当真回来了,却觉得世界太过广阔无边,一时迷惘起来。   “不必叫我神尊了,既然已经回来,大家就四散吧,爱去哪去哪,不用像在蛮荒那么诸多拘束。但是记住,虽然出了蛮荒,大家仍还是带罪之身,决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蛮荒还在,大家既然能被流放去一次,就能被抓回去第二次。仙界势大,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想要报仇还是找麻烦,都趁早打消了念头。带大家一起出来,是因为大家都已经受苦多年,应该有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如若再作恶多端,就算仙界不惩治你们,我也决不会放过!”   四下皆一片叩首,谢恩之声此起彼伏。   “可是蛮荒出如此大的动荡,仙界又怎么可能轻易罢休,就算我们想要重新开始,也只有死路一条,难道我们终生都只能在追捕中躲躲藏藏么?”竹染大声说道,周围立刻又乱作一团。   花千骨皱着眉,一时也被难住了。东方彧卿笑着大声安慰道:“我们此刻身处的是南海的一个小岛,四处都布了阵法,隐去了各位的行迹,所以大可放心。关于离开蛮荒的密径在下也废了许多功夫,一般情况下没有仙界的人会入蛮荒,所以也不会发现蛮荒上出了什么异动。只要大家别自己暴露身份,仙界的人是不会知道大家已出来的。另外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每一个人重新换一张脸,也换一种身份,让大家另外开始新的生活。代价,是各位身上一半的法力。”   众人此刻再顾不了许多,连连点头,对东方彧卿也是更加感恩戴德。   竹染眉头深锁,“这终归只能解得一时之忧,没办法解决根本问题。与其终日担惊受怕,不如大家都不要离开,依旧联合,以此为根据地,就算仙界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凭妖神和诸位的能力,别说对抗仙界,就是六界一统,又有何难?”   “竹染!”花千骨厉声呵斥,知道他一开始就打的这个算盘。   四下一片点头赞同之声,虽然被流放的原因不同,但是毕竟个个气傲,好不容易回来,就盼着扬眉吐气,惊天动地一回,又怎肯苟且一世。   花千骨轻揉眉心,感觉又是疲惫又是头疼。俗话说救人救到底,这些人,总不能出来了便扔下不管,的确如今聚着比散着安全。   “暂时先这样吧,都不准轻举妄动,听候我的安排。”   众人恢复了法力,一切都变成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岛上半天功夫,便搭建起了连片的房屋,巍峨如同宫殿。   东方彧卿着急着给花千骨看她的各种伤势。只是对花千骨来说,伤易好,疤难除。嗓子或许还有办法医得好,可以重新开口说话,可是脸却很难再复原了。   看着东方彧卿心疼欲死的模样,花千骨微笑着连番安慰。   “我不用嗓子也可以说话啊,没必要再辛苦去找什么来医了,容貌也只是皮相而已,不用太在意。难道你嫌弃我丑了么?呜呜呜……”   花千骨抱着他撒娇,食指抚平他紧皱的眉。   东方彧卿心更痛了,哪个女子不珍视自己的容貌,她都成这样了,为何还可以笑得这样淡然无谓?他以为她只是被废受了钉刑而已,却竟然被绝情池水伤成这样!!如此眼睁睁!眼睁睁!白子画怎么舍得?成仙难道就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么?   鼻子忍不住一酸,扭头道:“累了么?你躺下好好睡一觉吧,其他的事我们以后慢慢再说。”   花千骨连连摇头,她不要!她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东方彧卿牢牢抱住,怕一睁眼,发现自己仍然身在蛮荒,怕一松手,又是两手空空,形单影只。   “糖宝呢?小月呢?”   “我一直太忙,糖宝在落十一那里。小月仍在长留天牢之中,我没跟他说你的事,只说你受了重罚,要一直面壁思过不能去看他。”   花千骨伸手轻碰东方彧卿的脸:“你为了救我,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都过去了,怪我太没用,花了那么多时间,让你白白受了那么多的苦。”   花千骨紧紧握住他的手:“东方,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一个月就是五星耀日了,我一定要救小月出来!不然我明天就去找师父?跟他说我才是妖神,把小月换回来?”   东方彧卿猛然一惊:“骨头你疯了么?你好不容易才从蛮荒出来!若是这样,就算救出小月了你让他怎么办,怎么想?!”   花千骨微微一笑:“你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经过蛮荒这一次,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更珍惜生命,也更怕死了。不会随便抛下你、小月还有糖宝的……不管怎样,明天我先想办法混进长留,去看看糖宝和小月再说,救人的事我再慢慢想办法。”   “别去!”东方彧卿眉头再一次深锁。   “你别担心,你帮我易容一下啊,以我现在的能力,出入长留不被发现那是绰绰有余了。”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别去,至少,别在明天去……”   “为什么?”   东方彧卿踌躇良久,不管怎么瞒,她最后还是会知道的。   “今日仙剑大会刚结束,新人组的魁首是玉帝的玄孙女幽若,传闻明日长留大宴群仙,白子画要收她为徒……”   嗡的一声,花千骨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儿……   起身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这人世间的一切都荒唐好笑了起来。   受钉刑?不要紧,是她做错了,是她罪有应得。   被废?没关系,她的仙身她的法力,本都是他传她的,他要拿就拿去。   容貌尽毁?无所谓,尸囊皮相而已。是她不自量力,乱伦背德,亵渎尊师。   流放蛮荒?就当是她的赎罪,她的偿还,她的反省……   可是这一切痛,一切苦,都比不过这简简单单一个消息给她的打击。   她宁可死都不愿被逐出师门,她什么都不要,也不求他爱她多看她一眼,只想依旧做他的徒弟罢了。   难道这也错了么?   ……师父,你真的不要小骨了?   花千骨苦笑两声,腿一软,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93章 红颜祸水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内,“神尊呢?”   东方彧卿拦住他,眉头深锁:“她正在休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午觉?”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随意一推,大步就要向里走。却一眨眼,东方彧卿又到了他面前。   “不得无礼!”   竹染眯起眼睛看着他,很明显他只是一介凡人,没有道行,更不懂法术,却不知为何如此厉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赖于他。不过他们能够出蛮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测,不容小觑,暂时还不能得罪。   “我有要事向神尊禀报,请代我通传。”   东方彧卿犹豫了一下,再一抬头,斗阑干也来了。出了蛮荒,他法术很快恢复,钉过消魂钉的地方,虽不能像花千骨一样自动愈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借助拐杖行走。   东方彧卿见连他都浓眉紧锁,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骨头现在的状态,应该是什么也听不下去了。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么事一会再说吧。”   房内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东方,我没事,让他们进来吧。”   竹染和斗阑干入内,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个人仿佛大病一场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刚刚回来的时候还满脸兴奋的神采,这才过了多久一会。   “你怎么了?”竹染凝眉开口,就是当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风吹躺在他门前几天几夜,都未曾见过她如此颓废绝望的神色,仿佛瞬间便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刚一开口,突然发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和温柔,不由得眉头皱得更深了,厌恶的撇开头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努力的挤出笑脸:“我没事,可能呆在蛮荒久了,突然出来有点不适应,其他人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事,清怜和清怀二人擅自出岛了。”   花千骨一惊:“清怜?清怀?”在脑中搜索一遍,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不过的确,蛮荒众人自己又认识见过几个?基本上都是竹染在应对,自己都不管,也管不来。   “他们是?”   斗阑干在一旁答道:“他们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门清虚的师弟和师妹,五十年前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清虚逐到蛮荒的。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应该是急着回去找清虚报仇去了。”   “什么?”花千骨一下就睁大眼睛坐直了,“茅山?报仇?可是清虚道长已经仙逝了啊!”   死了么?竹染和斗阑干皆是一愣,他们离开六界这么久,又怎么会知道。   花千骨低头一想,这事清虚道长和云隐都没跟她提过,六界全书里也没有记载。清虚道长这么慈祥和蔼的人,却不知道两个师弟妹犯了怎样的过错,他才下得了这种狠心。   东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沉声道:“那清怜是清虚和清怀的小师妹,从小体弱多病,性格乖僻,却仗着两位师兄的宠爱更加刁蛮任性,嚣张跋扈。她本来长相就其貌不扬,还患有怪病,不管用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无法生长体毛,所以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和睫毛,看着别的女子都是满头青丝,她却只能一直靠法术乔装维系,心态日渐扭曲,几欲发狂。她痴恋清虚,清虚对她也满心怜爱,原本二人都快成亲了。后来清虚却发现她日渐美丽妖冶起来,发丝也开始飞速生长,心里觉得奇怪,便暗中调查,这才被他发现,清怜利用清怀对她的爱意,虏了百余名少女来,借由吸取处子的阴气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后施用禁术来助自己养颜。事迹败露,清怀要带清怜逃走,她却死都不肯,自以为此事并无其他人知晓,清虚爱她定不会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责罚于她。可是清虚毕竟是一派掌门,整整一百多条人命,又如何能够徇私。为了茅山的清誉,也为了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虽没办法依门规取他们性命,却终于还是狠下心将他俩逐到蛮荒去了。那清怜外表虽柔弱,手段却毒辣决绝,又怎么肯善罢甘休。五十年的积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蛮荒的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虚报仇去了。却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虚道长就已经被云翳和春秋不败他们杀害了。”   几人听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心头不由得一痛。一个女子,可以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种地步么?那她呢?   “清虚当初念在同门之情,逐他们去蛮荒之时,并未伤他们一分一毫。所以他们一回来法力恢复,别说是大闹茅山,就是灭了茅山也不在话下,以云隐他们的力量很难对付得了他们。到时候事情一闹大,很快整个仙界的人便会发现不对,随便派人到蛮荒一查便知你们已出蛮荒,若他们二人再次被俘,大家的行踪也会很快暴露。”   竹染用力点头:“现下最紧要的是赶快把他们二人抓回来。”   斗阑干在一旁冷笑一声:“抓回来?说的容易。以他们二人的法力,随便一人你小子都不是对手。”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辈腿脚不方便,所以特来向神尊禀报……”   “哼,你想丫头亲自去么?”   “我去吧。”东方彧卿道,“骨头你好好休息。”   花千骨拉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毕竟曾经也是茅山掌门,却从没未茅山做过些什么,这次也该负些责任,我担心云隐他们,想回去看一下。”   竹染和斗阑干二人又是一惊:“你当过茅山掌门?”   花千骨苦笑一声,望着远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还要从那时说起。茅山,是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东方彧卿道,花千骨点头。   “我也去吧。”斗阑干也道,好不容易出蛮荒,他可不想又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   花千骨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只有竹染在岛上看着这些人:“战神前辈,你还是留在这吧,如果还有谁要强行出岛,也只有你留得住他们。”   斗阑干只能点头。他倒也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虽然她身上被激发出来的妖神之力只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杀之阵,可见哪怕放眼六界也几乎罕逢敌手。只是时日太短,她根本就不会,也没能力驾驭使用。但是有那个深不可见的书生在一旁帮她,对付清怜和清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不能弄出太大的响动,让仙界有所警觉。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即刻启程,茅山离这并不很远,全力御剑飞去不要半天光景。   准备出发花千骨才发现东方彧卿不会御剑,不由觉得有趣的挑起了眉毛:“我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呢!”   东方彧卿乐呵呵的笑:“我又不是修道之人,只是区区凡人之体,自然不能像你们一样随心所欲遨游天地,造化自然。不过我自有办法来去,虽不能御剑,却可以御兽。”   “是像杀姐姐一样的火凤么?”突觉不对,不应该叫姐姐了,可是又一时改不了口,对了,杀姐姐怎么样了。   东方彧卿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立马岔开话题:“像他那样当然也可以,随手叠的纸鹤,或是用机关术做出来的东西,也都可以飞的比御剑快,而且丝毫不损真气不让人感觉疲惫。”   东方彧卿变魔术一样摊开手掌,顿时手心里接连飞出一只又一只小小的七色的纸叠的小鸟出来,还叽叽喳喳的,绕着花千骨飞上飞下。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起来。东方彧卿久久望着她,多想将她的笑容就这样永远留住。   “我们还是乘云走吧,比较快也比较隐蔽,不容易被发现。”花千骨伸手往天空中一朵不大不小的云儿一指,那片云便飘飘悠悠的飞了下来。   二人坐在云端,面面相对,花千骨却形容呆滞,微微有些出神。   “骨头?”东方彧卿唤她。   她愣了一下,仿佛从遥远的记忆里猛然收回神来,心头一痛,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开始急促的喘息。   “你身体真的没事?”   花千骨轻轻摆手,凄凉一笑:“我是妖神啊,没有人比我身体更好了,怎么砍怎么刺怎么钉,都杀不死的。”   “骨头!”东方彧卿撇见她眼中沉甸甸的绝望和心灰心头猛的一疼。   花千骨反应过来,立马微笑握住他的手:“别担心,我开玩笑的。”   她只是突然回忆起当初和白子画回长留时,也是这么共乘一云。没想到后来当真成了他徒弟,更没想到那么快他又要重新收徒,一时绝望悲撼难以自己。   “像清怜和清怀的这种事还会不断的发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东方彧卿温柔的说道。   花千骨点点头:“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之前在六界莫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却委屈在蛮荒受了那么多非人之苦,心头积累下的怨恨,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安抚。之所以肯乖乖随我留在岛内,暂不出来生事,不过是因为法力尚未复原,在养精蓄锐,静待时机罢了。而那些真心想要寻求庇护留在岛上,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开始一段的生活的,都是一些或者法力被废,或者能力不足以自保,没办法出来兴风作浪的人。我们逃出蛮荒的事不可能隐藏得了太久,很快仙界便会进行大规模的围捕和绞杀。我只希望在救出小月前能够先瞒上一阵子,这样救他会容易一些。”   “所以你并不担心竹染会利用你的力量还有利用其他人做出什么事来?”   “你也看出他的野心来了?”   “那是自然,虽然他被逐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我还没出生,长留山也瞒得极为隐秘,但并不表示我对他一无所知。”   “恩,他们是仙魔,不是兵将,竹染把一切想的太容易了,在蛮荒他们为了出来,迫不得已可能还会虚与委蛇,既然得出,又怎么还会听命于谁。我只担心他们为祸,倒不担心竹染的企图。不过他太聪明,还是得多加提防。”   “骨头,你长大许多。”东方彧卿心疼的摸着她的一头乱发,不再像以前一样扎成可爱的两个包子一样的发髻,而是随意披散开来,否则便会露出额上和鬓间几块结疤无发的头皮。   花千骨抱着膝盖,脸埋在腿中:“我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次又次心存侥幸的靠着你帮忙,靠着杀姐姐或是谁来救我。我不想变多强,只希望一直有你们宠着,有师父宠着……后来被逐到蛮荒才发现,原来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我自己,你们谁都不可能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偏偏还是如此卑微无能,只得靠哼唧和竹染照顾我。我不想成为谁的负担,也不想长大不想懂那么多,可是有些事又非明白不可……”   东方彧卿心头一酸,便想开口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么资格?对她做这种承诺?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心下一片凄凉,眼睛迷蒙中竟有了一些雾色,时间剩下不多了。   ——骨头,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保护你,坚强,是你唯一的出路。      第94章 情为何物      还没到茅山,老远便听到万福宫里钟声大作长鸣。弟子皆持兵布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氛十分肃杀紧张。   没来晚吧?一直到看见广场正中云隐迎风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长长的松一口气。   一红衣女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应该就是清怜了。她旁边凝眉不语的应该就是清怀。周遭地上坑坑洼洼,草木山石皆毁,犹如狂风席卷过一般,看来刚才有过一场恶战。   怕吓着其他众弟子,花千骨戴上东方彧卿给她的罩着白色面纱的斗笠才从云端降下,丝毫不被阻碍的直落阵中心。   云隐直直盯着她,激动的双眼圆睁,嘴唇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掌……?”   花千骨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摇了摇头。   云隐微微有些缓不过神的茫然点头,看看罩着面纱的她,又看看东方彧卿,心潮激荡万千。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东方彧卿终于把她接回来了?!   紧紧握住花千骨的手,一时不由得泪眼模糊。   “他们二人?”东方彧卿指着场中不时失声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来疯疯傻傻的清怜。   “是我的两位师叔,我入门晚没见过,但是师父有曾跟我提过,说五十年前他们犯下大错被驱逐到蛮荒去了,如今回来是为了找师父报仇。我说师父已经仙去,他们不相信,说师父已是仙身不可能死,疯疯癫癫大闹一场,非说师父怕了他们躲了起来。说要灭了整个茅山就不相信师父不出来。”   “没弟子伤亡吧?”   “没有,他们俩太厉害,又毕竟是长辈。我不想添无谓的伤亡,便只是用阵围困,没有起正面冲突。不过清怜师叔用观微寻遍整个茅山乃至六界都没有找到师父一点气息半分行踪。这才相信师父是真的仙逝了,便自己突然在场中发起狂来。”   他在一旁看着,反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知道他们既然是从蛮荒出来,定与东方彧卿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花千骨也已经出来了。心头不由一阵狂喜,没想到不多时,便见东方彧卿将她带来了。只是,为何她要蒙着面,又不说话,是怕其他弟子知晓,将她从蛮荒出来的消息泄漏出去么。   花千骨透过白纱望着场中的清怜,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悲悯。上前两步,却发现云隐仍紧紧的拽住她的手。   回头看他,云隐这才慢慢松开,仿佛手中一空,便又再寻不着她踪迹,再见也只是幻梦。   “他们俩十分厉害……小心……”   花千骨点点头,走到清怜和清怀面前,巨大的光芒溢出,将三人包裹其内,外面模模糊糊仿佛隔着水帘看不清楚。   “神尊。”清怀见她淡淡开口,他形容消瘦,面色颓废,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仙风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过的平凡人一样。   花千骨心头一惊:“你是?”   转头看向清怜,披头散发坐在乱石堆中,犹如一朵正在飞速衰败枯萎的花,嘴里不停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你应该死在我的手里!你怎么可以死!”   轻轻皱了皱眉:“原来是你们。”   当时眼虽瞎看不见,声音她却是认得的。他们二人便是当初在蛮荒时,抓住自己的那一伙人其中的两个,那个要吃自己心肺的女人,和带着宫石的男人。   后来知道她是妖神,他们俩虽跟着一块出蛮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开了自己,所以从未见过。   和他们虽谈不上什么仇怨,可是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心酸和屈辱,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阵凄凉。想着自己裸身被眼前这男人看过,微微有些尴尬的别开头去。   “你们怎么可以擅自行动,暴露行踪。”   清怀只是一动不动,眼神迷茫又绝望的盯着那个仿佛疯了一样的女人。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了,所以没有请示。”好不容易出了蛮荒,对花千骨,他心头始终是心存感激的,想着当时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径,又微微有些内疚。   “回去吧,清虚道长他已经不在了,用不着报仇了。”   突然那个红色身影便扑了上来,将她紧紧钳制住:“他是怎么死的!他是怎么死的!他怎么会死!那个烂好人!谁会杀他!谁杀得了他!小小一个春秋不败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清怜……”清怀心疼的想将她扶开,却被她不客气的一掌推开。   花千骨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解释道:“他的确是被春秋不败和弟子云翳杀死的,为了抢夺拴天链,茅山整门被屠。我当年正好上茅山拜师学艺,满地的尸体还有道长仙去是我亲眼所见,云隐没有骗你。如果你心里还有一丝当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话,就不要再在这生事了,随我回去吧。”   清怜眼中满是血丝的瞪视着她:“你有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我?”   花千骨皱起眉,慢慢摇了摇头。   清怜抓住她使劲摇晃,长长的指甲深陷进她肉里:“我不信!我不信!他怎么可能没提起我!他那么爱我!那么爱我!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花千骨看着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泪水滚滚滑落,仿佛瞬间苍老一般,一头青丝慢慢变灰,变淡,变白。一阵风吹过,竟全部随风而落。一时间,漫天都是她银白的发丝飞舞交缠。   “清怜!”清怀踉跄退了两步,惊讶的看着几乎转瞬间她的头发便已掉光,皱纹一点点的在脸上蔓延开来。   清怜瘫坐在地上,犹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着,仿佛在对谁说话一般。   “我体弱总爱生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透过窗看大家练剑。你和二师兄每天来看我陪我玩,给我带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二师兄只会傻傻的看着我笑,对我百依百顺。而你知道好多事情,给我说故事,给我说道理。你教我翻花绳,教我解九连环。你说清怜啊要多出去走走病才会好,便背着我将几座茅峰都爬遍了玩遍了。待你会御剑了,我缠着你要你带我飞,你却说风大,小心的把我放在云里。我发脾气时乱砸东西,骂你打你,可你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哄我开心,从不生气。我讨厌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东西,你却举着铜镜对我说,我其实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学会面对自己,爱自己珍惜自己。你到处给我找药,温柔的给我洗头,给我束发,鼓励我要有信心,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也会永远爱我。你对我那么好!是你宠坏了我,是你宠坏了我!   下山捉鬼除妖的时候被王屋山那对狗男女嘲笑我的相貌,我要你帮我报仇,你不肯,二师兄想杀他们也被你阻止了。我哭着说你不爱我了,你却说你可以为我出生入死,却不能因为我而伤害他人性命。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和天下人要你选一样,不是我死便是别人死,你也不愿意为了我而伤害他人么?你说你还是会选天下人,可是会与我一起死。   我感动了,也释怀了,爱你更加迷恋痴狂。可是我不懂,我始终只记得那一句你会和我一起死。可是我忘了你选的是天下人,我在你心里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可是你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后,茅山之后。我还是傻傻的坚信着你对我的爱,像二师兄对我的爱一样,可以凌驾一切,包括尊严,包括正义,包括一个人的原则,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你说我以爱之名,行尽不义之事。可是我只是想要爱你,以更美丽的模样去爱你,也只希望你能更爱我而已……   你逐我到蛮荒,可是你的眼分明告诉我你比我更难受,可是你为什么还舍得?为什么还舍得?整整五十年!我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希望!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只是惩罚我,像我小时候做错了事你不肯给我糖吃一样。等总有一天我罪赎清了,你想我想的受不了了,你一定会来蛮荒接我回去的!”   清怜仰着天,如同嘶喊一般已经泣不成声。   “我等了你五十年啊!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还不原谅我!你已经忘记我了么?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离开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错了!我好不容易出来找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说,会和我一起死么……”   “清怜!”   清怀飞速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却见她眼泪仍滚滚不绝的流着,竟用内力自断了心脉。   “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只想以美丽的姿态被你爱着,你不懂我的爱,为什么会这么自私这么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谓的宽怀所谓的悲悯所谓的大爱。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没变过,不论你还爱不爱我,记不记得,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虽然晚了一点,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为你生、为你死……”   清怜慢慢闭上眼睛,手无力的滑落。清怀紧紧的抱住她,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着。   花千骨但觉得头晕目眩,清怜每一句话仿佛都在她心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怀身后,留神提防着。   清怀凄凉苦笑:“你放心,我不会随她去的。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嘴笨,不会说话,没悟性,也没天资。我喜欢师妹,也羡慕师兄。我不期望有一天她会将我放在心上,我只要他们二人好,他们不论叫我做什么,我都会赴汤蹈火。可是师妹总是嫌我累赘多事,打扰他们谈情说爱,单独相处。这回,我再也不会跟去妨碍到他们俩了。他们可以为对方死,我也可以带着思念,为了他们孤独的活下去。哪怕这一生,我在他们二人心中,都来都不曾重要过……”   花千骨紧咬下唇,只觉得心痛的像要炸开来。   “神尊见谅,我就不跟随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在二茅峰的静思洞面壁终生,已赎我这些年犯下的杀孽。”   花千骨点了点头,清怀抱着清怜起身,一阵风一般失去了踪影。   爱便是这样的结果吧,最后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离的离。   花千骨摇摇晃晃走到东方彧卿和云隐面前。   ——天下人和我你选谁?   ——我选天下人,可是我会与你一起死。   清虚道长,或许才是世上真正懂得爱为何物之人吧?一切顺其自然,任凭时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杀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没有半点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这些年,他有没有过思念,想没想过接清怜回来,已经没人可以知道……   而她,从来都只想像清怀一样,安静的爱着守护着那个人罢了。   心下仿佛被赤裸裸的撕开了一般,她脚下虚虚浮浮,好像踏在云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还是就那样兀的喷了出来,溅到白纱上,顺着指缝流下,怵目惊心。   东方彧卿和云隐同时上前一步及时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搀扶起来,快步向后殿走去。   郁积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涌着,花千骨身子哆嗦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拼命的捂住嘴。   东方彧卿让她在桌前坐下,飞快的点了她背上几处穴道,厉声道:“不要憋着,吐出来,郁气太深,纠结不散,太伤心肺。”   云隐看她拿下面纱的脸,一阵晕眩,退后两步,扶着墙艰难的喘息。   花千骨脸上还努力维持着笑:“我没事,你别……别担心。”又连忙安慰云隐道,“别怕,只是伤疤……”   “骨头!”东方彧卿突然扬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个人都愣住了,屋子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花千骨瞪大着眼睛看着东方彧卿,捂着自己的脸,慢慢低下头去。   云隐不可思议的看着东方彧卿,却见东方彧卿轻叹一声上前将花千骨轻轻揽进怀里。   花千骨终于忍不住的大声哭了起来,天空中也突然响了一个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动。   “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松一口气。   花千骨头紧紧埋在他怀里,身子剧烈颤抖着,整整一年隐忍淤积的悲伤痛苦还有委屈,终于完全溃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么?他不要我了么?”   如一道咒语终于被揭开,一直强逼着自己佯装出的坚强无畏,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而一切,只是因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后一丝牵连就这样终于被无情斩断,从此以后,他对她,再无瓜葛。   不论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这么简单一个消息,几乎断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几乎快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坚持下去,活下去。   云隐望着她脸上因绝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满脸泪水。是他无能,是茅山无能,才会一次次,连自己的掌门都保护不了,都救不了!!   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骨头,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还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着自己,已经爱他爱到哪怕痛到锥心刻骨也不愿放手,也不愿忘记他,忘记他们那些共有的曾经的地步了么?   无怨无悔,无怨无悔,她终归还是做不到像清怀那样无怨无悔。她不需要他爱她,可是她想在他身边,想做他的徒弟。   就这一个“想”字,就注定了她的爱会是痛苦的,一旦这个“想”字破碎,就只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终归不是仙也不是圣人,她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弥补。只要师父可以原谅她,她什么都愿意做。她的爱其实跟清怜一样自私又渺小。她没有无怨无悔,更无法对他重新收徒的选择无动于衷。如果说当初他收她为弟子带给她多少幸福感动,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肠寸断。她终归是自私的,没办法自私的奢望他来爱她,却自私的希望他永远只有她一个徒弟。这么久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洪水般倾泻而出。   依旧没有泪水,可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哭在宣泄,那么久压抑的郁积沉闷慢慢散开,她才感觉到了自己束缚和紧绷太久的心又开始重新跳动重新开始呼吸。   东方彧卿看她哭着哭着睡着了,这才将她抱到榻上。   云隐咬着牙问:“她的脸和嗓子是怎么回事?是白子画施了刑罚?”   “应该不是,白子画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没必要再用绝情池水泼她。如果他连那手都下的去,简直就不是人了。”   “那是谁?”   “我问骨头,她不肯说。但是看神情,她以为是白子画,所以始终避开不谈。怕她伤心,我也就没多问,不过不怕查不到。让我知道谁毁了她的脸和嗓子……”东方彧卿拳头紧握,眼睛里的狠光让云隐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么有办法进到蛮荒的?异朽阁凡事都讲代价,你……”   当初消魂钉刑后,茅山勒令长留山交人,摩严却以人被杀阡陌救走为借口来拖延。然而当时杀阡陌重伤又中了剧毒,到处都找不到他。待到杀阡陌再次领兵到长留要人之时,白子画却出来公告天下说把花千骨逐到蛮荒去了。   从此以后仙魔两界更加势不两立。杀阡陌一改漫不经心,开始励精图治,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来世道就灾害祸乱不断,如今妖魔鬼怪力量更是大增。完全足以与仙界匹敌,仙魔大战数十场,仙界势微,几乎只有防守之力。只盼着早日到五星耀日那天先除去妖神南无月,以压制世间的暴戾、野心、绝望、争斗、枉死等各种邪魔之气。否则六界终会落入妖魔手中。   杀阡陌不顾自身伤势,五度率兵攻打长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间,每天捉一名长留弟子剥皮杀掉,然后弃尸海上,到如今已残忍的诛杀了三百多人,只为了逼白子画将花千骨从蛮荒召回。   长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几经战乱,如今却衰败到只剩三千余人。当初仙界最鼎盛最兴旺的名门大派,万万没有想到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花千骨,几乎毁了千年的基业。   白子画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任了长留掌门,然而他和杀阡陌二人,一个死都不肯将花千骨召回,一个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旧持续下去,摩严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护每一个弟子周全。整个长留山便笼罩在杀阡陌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   而杀阡陌不顾伤势一次次强行逆天练功施法,凶残暴戾,魔性一日强过一日。谁的话也不听,简直换了个人一样。东方彧卿本想将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于他,让他不要再杀人,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一旦看到花千骨的脸,知道她在蛮荒受的那些苦。怕不只是一天杀一人,可能就真要屠了长留满门了。   至从白子画代花千骨受了那么多颗消魂钉,元气大伤,仙力已没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云隐都不可能打得过,长留山光靠摩严和笙箫默苦苦撑着。这个时候突然说什么收玉帝的玄孙女为徒,可能也是内忧外患的形势所迫。   白子画再怎么也没想到,长留会因为花千骨而毁在他手里吧……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安慰云隐。让他吩咐众人,今天清怀清怜来生事的事切不可传出去。虽然当初是秘密进行,并无多少人知道他二人是被逐去蛮荒。但是若被白子画知道,定然瞒不过去。到时候要救小月,就更加难上加难了。他时间有限,必须赶快帮骨头完成此事,安顿好一切,才放得下心离开。   傍晚时候,东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里,却发现人已经睡醒不见了。不由得摇头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变得如此厉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书一封:我去长留一趟,看看糖宝和小月,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很快就回来。   他怎么会不放心呢,以她现在的力量,别说不知不觉潜入长留,只要沉着冷静,就是正面遇上摩严应该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有白子画在,她又怎么可能做到沉着冷静呢?   想到这里心又乱了乱,闭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说要去见糖宝和小月,她真正想见的,是白子画吧……   罢了罢了,不完全死心,不亲眼所见,她又怎么能真正放得下。      第95章 桃花幽若      自从出了蛮荒,花千骨时刻都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就像酝酿的火山迫不及待想要喷薄而出。可是却被什么牢牢压制着。二者如猛虎相争,僵持不下。在蛮荒时力量还迫不得已静静蛰伏,一回到六界,就整个在她身体里开始沸腾咆哮起来,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当初身体的伤大都是永久和致命性的,可是如今却已奇迹般的全部愈合,身形甚至比以往更加迅捷灵敏。如果不是留下疤痕,她会以为曾有过的那些疼痛都是假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的她一直强撑着绷得紧紧的,而白子画重新收徒的消息终于叫她心中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哪怕依旧挤出笑脸佯装无谓,可是心头的苦楚和委屈一再叠加郁积,与强大的妖神之力混合,时刻在肺腑中狠狠灼烧着她,仿佛要将她焚化。虽不至于入魔,却也是内伤不轻。发泄一场后总算平静下来,终于肯理智认真的面对此事。   心底一万个声音在喊着,想要见他,想要弄清楚她不在的这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说她固执也好,说她执迷不悟也好。那么多年了,她了解也绝对相信师父的为人。他既然在天下人面前说了今生只收一个徒弟,在没有逐自己出师门的情况下,就不会再另收他人为徒,此事必定别有内情。   回长留的归心似箭,太多的话,太多的情念,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是想见师父,疯了一样想见他,可是却知道绝不能让他见到自己。   天很冷,海上寒风刺骨,夹杂着细小的冰雹直往她脸上打,尽量飞低,真气在身体周围形成壁罩。天空阴霾低沉,怕是不多时会有一场大的暴风雪。如今无剑,她只能御风,但是速度却比当初御剑还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到了长留山上空。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长留悬浮海上,隐隐发出银色微光,像一块巨大的宝石。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漩涡一样想将长留卷入其中。   花千骨取出刚离开茅山之前,按《七绝谱》仿制的人皮面具覆于脸上。由于时间仓促,做的并不十分精致,却也应该足够应付一时,只要不被三尊和那几个眼尖的长老瞧见就是了。   绕着长留飞了一圈,却发现几条密径全被封了,空中密密麻麻结满了印,根本连靠近都不能。花千骨微微觉得有些奇怪,长留乃仙界大派,一向自诩甚高,妖魔皆不敢侵,往常都只有简单的一层壁罩,如今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还好她比当初法力强了不少,虽费了些周折,总算开了条密径入山。回到千思万想的地方,心头激动可想而知。本以为外面层层壁垒,山内也会严加防范,让她没想到的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殿前、长廊、练场、林子……到处都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寂静的有些诡异。   虽然长留夜里一般都会有宵禁,但是怎么会连半个巡逻的弟子都没有?心头不由一股寒气冒了上来,至从那年上茅山看到那场屠戮,之后只要有这种空无一人的场景出现,她都会习惯性的感到紧张和害怕。轻轻闭上眼睛,探知到几座熟悉的寝殿内都有人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遥望着上方的绝情殿,那个她思念至极,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地方。隐忍住心底的刺痛,告诉自己绝不能上去,若是被师父发现自己已回来,再救小月就难了。   小月身份特殊,可以说是整个六界最要紧的犯人,关押之地必定也极为隐秘。不可能再像当初一样仓促的仅仅关在布满结界和封印的长留天牢内。她这次来事先没有什么计划,自然明白哪怕以现在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毫发无损的将小月救出。她只是担心,只是想念,只是想来探探虚实。就算没办法救他,如果能看看他,通过密语与他说说话什么的也好。   密行潜入天牢之中,依然半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凝神一探,里面也没任何人关押,难怪不需要人守。小月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微微皱眉怪自己来得太过莽撞,应该先和东方商量好,问清楚。说不定小月早已经被转移了,不在长留了也说不定。   闭上眼睛又开始找糖宝,却发现不但糖宝,连落十一和轻水他们都不在山中。怎么回事?明天不是长留大宴群仙么,他们应该不会在这个关头有事出去啊。   她一开始还想,哪怕自己对这一年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见到糖宝了,便什么都清楚了,找到小月也不会太难,没想到糖宝也不在,真是失策。   微微有些沮丧泄气,轻倚着廊柱,遥望着绝情殿发呆。她本来还以为这次来可以见到大家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啊,却没想到大家居然都不在。   看了看周遭,依旧是她熟悉的长留山,却又感觉有哪儿不一样了,空气中到处都充满着肃杀之气。   师父,就在那个她仰头可见的地方。   不行,要以大局为重。她咬咬牙,便准备飞身离开长留,却突然见不远处一道红光一闪。   什么人?!   花千骨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看衣着还有身形应该是长留的弟子,只是以前未见过,面生的很。   她悄无声息的游走在亭台楼阁间,然后偷偷摸摸的一闪身溜进了厨房。   花千骨见她形容如此鬼祟,一时无法断定她是外面混进来的奸细,还是贪吃的弟子冒着宵禁溜进厨房找东西吃。可是见她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模样单纯可人,估计着应该不会是坏人。   不想多生事端,正准备离去,却听到厨房内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倒塌和破碎声。   以为出了什么事,她慌忙闪身入内,却见那孩子正手足无措的张大着嘴巴,看看地上的烂摊子,又看看花千骨。   连连抱拳讨好的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心下一阵纳闷,自己明明立刻施下防护罩,怎么还是被人听到发现了,还那么快的赶来。   花千骨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一定是把自己误认为是专门在厨房打杂的弟子了。   看着她一副干坏事被抓住了的乖乖低着头认错的样子,花千骨不由温柔的笑了,轻轻摇摇头,然后蹲下身子,帮她清理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堆。   “小扫帚不在了,你是新派来接替他的么?”那粉扑扑的丫头突然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泪眼婆娑的望着她。   花千骨愣住了,只能微微点头。   却没想到面前的人一下子扑了过来,她蹲着身子重心不稳,一下子被她压倒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丫头已经埋首在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自己哇哇大哭起来。   虽然自己外表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终归年龄比她长了许多了。这样被她压在地上,难免有些窘迫。无奈她哭的正伤心,身子像寒风中的小兔子一样哆嗦个不停。花千骨只能反射性的轻拍她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那小孩哭了一会,眼睛红彤彤的更像小兔子了,不客气的在她衣服上擦擦鼻涕。然后笨拙的爬起身来,一面不好意思的将她扶起。   “好难在山上看见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啊,世尊把道行比较低和年龄比较小的都送离山了。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看着她大大的单纯望着自己的眸子,不由皱起眉头,前前后后的事连起来一想,长留山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了么?师父可还好!?   心头无端一阵慌乱,她信口答道:“我叫小七。”   竹染,落十一,狐青丘,上上飘,火夕,舞青萝。字辈算起来,自己的确是三尊弟子里最小的,排行老七。   “啊!你怎么不张口就可以说话啊!声音从哪里传出来的!”   面前小孩惊讶的手舞足蹈,绕着花千骨转了一圈,兴奋的仔细打量。   “我……是哑巴,只能用内力说话。”   花千骨看着她,眼睛好奇的大睁着,叽叽喳喳,活蹦乱跳,像极了当初刚进长留的自己,心下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啊……”那丫头脸瞬间黯淡悲伤下来,抱歉的看着她。   突然伸出小手,抚上了花千骨的脖子。花千骨身子一震,差点以为自己易容的假脸被她看穿识破。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的抚摸着,仿佛看到她的喉间有一个伤口一般,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忍。   “好像是伤的很重啊,我也没办法复原。”她一开始对眼前这个叫小七的心头还是有一点疑虑和提防的,可是手一碰,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说话,同情便将猜疑全打消,上上下下的警告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会治伤么?”花千骨不自然的轻轻拉开她的手,突然不太习惯陌生人表露的亲昵,不是因为反感,而仅仅是因为潜意识里自卑,知道自己面皮下的那张脸有多丑陋多吓人。   “恩,你不知道么?我可是很厉害的啊,从小不需要法术,小鸟翅膀什么的受伤了我碰碰就又能飞了。我喜欢帮人救人,所以这些年主要修的法术也是治疗术,五行术什么的都不喜欢。但是爹爹老逼着我练,说对战中不打别人就会挨打,就会受欺负。我才不听他的呢,我不喜欢跟别人打架。后来来了长留山,尊上跟我说,光是有治愈别人的能力是不够的,治标不治本,我要足够强大,要学会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伤才对。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开始学其他法术,虽然我才来了大半年,可是已经很厉害了!你……你不认识我?”   花千骨愣住了,她应该认识她么?她很出名?   “我是刚入山的……”   “我看你可以用内力说话,法术应该很厉害,又能够留在长留山,不被送离,我还以为你已经修炼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呢!”   “我……我以前在蜀山修炼过一段时间。”   “哦,这样啊,怪不得你会不知道,这么晚还来厨房呢!世尊没告诉你么,在长留山晚上很危险,是绝对不可以出门的。”   “为什么?”   “因为妖魔晚上会来长留山抓人啊,每晚抓一个,已经死了好多人了,怎么防都防不住……”面前的孩子低下头开始抽泣,“小扫帚就是昨天夜里被妖魔抓走的,而且是被从守卫重重的寝殿里直接抓走。大家都说他已经死了……”   花千骨怔住了,看着面前的孩子又开始伤心的哭,突然羡慕起她来,可以这样肆意的流泪,宣泄自己的情感。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这事和阡陌姐姐有关么?太多事发生,她却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摸摸她的头,无私的奉献出袖子再次帮她擦干泪:“可是你怎么又会晚上一个人跑出来呢?肚子饿了么?来找东西吃?”   “不是……”她低下头嗫嚅着,“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啊。尊上今天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旧伤复发,一直在咳血。我怎么都治不好,可是他又不准我告诉世尊和儒尊,我一个人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了一会,突然说想吃桃花羹,可是绝情殿上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又哪里会做什么桃花羹。只能偷偷摸摸溜下来,想尝试着做一下,平时我来厨房偷吃,都有小扫帚会做给我的,现在小扫帚不在了,却没想到要自己做吃的这么难……小七,你怎么了……”   花千骨踉跄退了两步,无力靠在墙上,伸手止住她的搀扶。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幽若啊,我今天刚打赢了仙剑大会,可风光啦!我还以为你会认得我呢!嘿嘿……”   花千骨颤抖着唇慢慢闭上眼睛。原来……就是她啊,怪不得……   “你没事吧?”   “没事。”花千骨苦笑叹气。世事如此荒谬,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冒着危险跑出来,就为了给尊上做一碗桃花羹?”      第96章 物是人非      “你……冒着危险跑出来,就为了给尊上做一碗桃花羹?”   “恩……”幽若低下头对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会做。小七你会不会啊,可不可以帮帮我!”   花千骨强忍住心底涌上的酸涩,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来教你,不过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欢呼着又扑到她怀里,她虽然和这个小七认识还没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种香香的气味她好喜欢,让她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见过啊?   花千骨不动声色的推开她,说不清面对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便是那个即将要替代她的人么?她曾经很不甘心的将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样娇蛮无礼的大小姐。如今一见,才发现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难怪师父会喜欢她,连自己都忍不住喜欢她吧……   桃花羹——   为什么师父会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还是伤了?很严重么?当初的余毒明明应该都肃清了。这一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他打伤了么?不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打得过师父?   她很想像当初一样亲手为他做一碗桃花羹,虽然简单,师父却一向最喜欢。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动手的话,师父吃到味道跟当初一模一样的桃花羹,就全露馅了。   看着幽若在自己的指挥下忙活开来,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但却不失条理,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都是兴奋神色,额上沁出细小的汗水,说不清心里是羡慕还是苦楚。   不多时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尝了一口,开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厉害,做的好好吃啊,简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笔啊嘿嘿!”   花千骨轻轻点头:“你住绝情殿上?”   “恩,爹爹不放心,我来长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绝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门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赢了仙剑大会,我立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没想到他居然点头答应了耶!”   “他自己答应的?”   “当然啦,小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花千骨笑得虚浮,轻轻握住幽若的手,“请你……好好照顾他。如果他还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恩好,谢谢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给你个美女的吻,我得赶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过来被他发现我一个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来找你玩。”   花千骨点头,挥挥手,看着幽若开心的往绝情殿飞了去,粉红色的背影明媚得让她想流泪。   ……   自己就这样回去了么?虽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却又怎么放心得下他的伤病?   不被他发现,只光靠近一点,听听他的声音好不好?   她捂住绞痛的胸口,不舍的望着绝情殿。见了幽若她已无怨,只是却更加想见他了。   或许那样,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挣扎,再忍不住了,她终于还是踏着飞瀑上了绝情殿。   身子如一道轻烟飘浮,幽幽落在院中树颠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轻如鸿毛。   小心的隐去所有气息,放眼四顾,绝情殿里一草一木仍旧和离开时一模一样。满庭的桃花树芳菲如雨,寒风中依然开得缤纷艳丽。一只粉嫩嫩的桃花精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她惊讶的发出嗡嗡嗡的疑惑的声音。花千骨食指一嘘,对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认出她是谁一般,立马扇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扑进她怀里。   花千骨不近不远的坐在一株桃花树上,静静的看着白子画的房门发呆。闭上眼睛,感受到那个熟悉的气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内。心像麻花纠成一团,快要喘不过气来。一年了,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他又是否想过自己?   师父啊,小骨回来了……   死死压制住想见他的冲动,狠狠咬住下唇告诉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则一定会被他发现。更不能用观微去窥探他,让他有所觉察。   仅仅几丈开外,为何,她却依旧觉得隔了万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   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大脑一片空白,连忙捂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脱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声。   为什么师父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心陡然揪作一团,然后便听见幽若的声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热快吃吧!”   顿了好半天,她终于听见了那个千思万念的声音。   “桃花羹?为什么会做桃花羹?”   “尊上说想吃的啊。”   “我说想吃?”   “恩,尊上刚刚中途睡醒时有说过,所以我就马上去做了来。”   房间里一阵久久的沉默。   “对不起,尊上刚睡糊涂了。这里没有食材,你独自下殿了是么?”   幽若不说话,只传来白子画的叹气声。   “千万不能大意,以后绝对不可以夜里一人下绝情殿知道么?”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坏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经很厉害了,仙剑大会我不都打赢了么,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担心。你快吃吧,一会就凉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为什么?尊上刚刚不是还很想吃的么?我尝过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动。   房间里又是一阵强烈的咳嗽声,每一声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泪。   “尊上你没事吧?”幽若紧张着急的说着,声音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前些天明明都还很好的,为什么今天突然一下身体会变这么坏,是不是今天变天马上要下雪了,所以旧伤复发啊?有没有哪里酸痛不舒服,我帮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试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从来没听过师父用如此温柔宠溺的语气说话,就算当初对自己也不曾。他的声音总是淡淡的,就是关怀的话也带着一份疏离和教导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静的落在屋檐上,冷清又寂寞。   这个孩子,对他是不同的吧。师父从不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这个叫幽若的即将成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爱并喜欢着的吧……   她快速点了胸口两个穴道,硬咽下喉头涌上的那一股咸腥,头轻轻靠在树上,慢慢闭上眼睛。   一直抱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希冀破灭了……   傻傻的用力说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严世尊一手安排策划,如今看来,真的是师父发自本心的决定,没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又何尝不知呢,师父虽然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却从来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胁还有逼迫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破碎的声音,不想再在这呆下去了,想离开,可是却舍不得。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点,只想再多听他说说话,感受一下真实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见到的,却不过是这样的场景。   天空中有片片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寒风呼呼的吹着,手脚和心都慢慢凝结成冰。   “尊上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舍不得倒掉。”   她看着幽若开门出来,转过身背着某人调皮的吐吐舌头,门开的那一瞬间,依稀闪电般有看到师父坐在桌边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却只抓住无限的虚空。   她看着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觉,进的却是当初自己的房间。   绝情殿那么多间房,她却为何偏偏要住那一间?师父把她的东西都扔掉了么?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凉冰凉,是彻骨的寒冷。   收回手,转而紧紧握住怀里的铃铛,握住那个他们师徒关系的凭证,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应该把这铃儿也送给幽若呢?仰头,看着雪花漫天飞舞,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在树上对着房门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积雪,一动不动,仿佛变作雪人,和满枝桠桃花融为一体。   听着房内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脑中不断闪现的是当初在这庭前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手脚慢慢冰冷麻木,心冻到连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该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积雪,脚步虚空踉跄。突然轻轻一声铃响,迟钝的低下头望,见手中紧握的铃铛不小心从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   檀香袅袅,轻烟弥漫。   房中白子画对着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虽然知道那东西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亲手倒掉。就好像回忆,满满一钵,不肯触碰,亦不肯遗忘。   万籁中突然听见一声轻响,犹如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匆忙几步打开门,却只看见空落落的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又幻听了么,为什么总有铃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白子画无力的倚在门边,手指深陷柱中。依旧清冷傲岸,孤高出尘,只是面色苍白晶莹,眼神历经苍然中是掩饰不了的疲惫。      第97章 罪孽深重      “神尊。”   竹染看着花千骨与雪花一同轻盈而又脚步虚浮的飘落在他面前,翻飞的裙角慢慢合拢,似乎没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抬头一笑,目光却没有焦点,眼神是绝望后的一片死寂,瘦弱单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没有一丝生气。   想当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门口,她也从没有放弃过。就算被他推下悬崖走投无路,她依然倔强的坚持着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画收徒的事,却能叫她丧失所有求生的意志么?   为什么?他不明白……   竹染手微微握紧,那样仿若一片死水的神情竟像极了当初的那人。心底隐隐有些作痛,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又恢复成平常的傲然不羁。   “你刚从长留回来么?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去,异朽君很担心你。”   花千骨微微一愣,回过神来:“你知道他是谁?”   竹染点头,眼中颇有深意。   花千骨心道也是,异朽阁的存在明里暗里加起来近千年,竹染被逐到蛮荒八十年,就算以前没见过,刚见时不知是何人,但以前总也或多或少听过异朽君的名。而且回来之后东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要弄清楚不是难事。何况竹染生性多疑,对东方也必定是记恨和防备大于感激。他一向自负,自诩计谋过人。东方却处处胜他一筹。因为他的出现,他也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自然会把东方当作心腹大患,仔细调查一番,做到知己知彼。   花千骨知道自己既不如竹染有心机,也不如他有手段,更不如他能忍辱负重。可是他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有恩于她,不论他心术是邪还是正,她都打从心底感激他。   无以为报,所以……他可以利用她,如果她还有那个价值的话,她不在乎被他利用,但是前提是不能伤害其他人。一开始离开蛮荒的时候她还很担心,不过现在有东方在她就不怕了。不管竹染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东方,蛮荒相处那么久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   竹染是个聪明人,从来凡事都是机关算尽,利益为先,不会冲动不会不管不顾,遇事先会想好如何保全自己。就算他的野心再蠢蠢欲动,只要东方在一天,他就不敢明着翻云覆雨,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怎么也会来茅山,是不是岛上出了什么事?斗阑干前辈他们呢?”   “他们都还在岛上,你们一直没回,也没传个信,前辈怕出什么意外就让我过来随便看一下。东方彧卿说你一个人去长留了,没被发现吧?”   “没有。”花千骨低下头,或许内心深处她是希望被师父发现的,她想见他……   “岛上的人情绪怎么样?”   “一个个都是刚放出笼子的鹰,自然拼命想往天上飞。但是大多数人太久没动真气,刚回六界有许多都不适应,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复。他们也知道自己今不如昔,在蛮荒的日子也都过怕了,不想再回去,应该不会像清怜一样随便出去寻仇闹事。再加上有斗阑干和腐木鬼他们在,应该还镇得住一时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外面下雪这么冷。”   “刚刚来了两个长留弟子,有一个法力挺强。我怕隐藏不住自己的气息,便出来随便走走避一避。”   “长留弟子?”花千骨心头一惊。   竹染点头,眸子陡然阴沉:“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轻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头一喜:“他们人呢?”   “刚走没多久,你路上没遇到?”   “没……”花千骨皱起眉头,难怪在长留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竟到茅山来了。这么说糖宝也应该来了……   不由得心头一阵懊恼,居然这样眼睁睁的错过了见面。抬头看竹染,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淡淡杀气。尽管他已刻意隐藏,但是不知是不是功力未恢复完全,似乎很难压抑克制。   试探猜测:“你以前没见过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长留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之前身在蛮荒,但是回来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长留乃至六界这八十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就是急于知道一切,所以才找借口从岛上出来上茅山。这短短期间,你应该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着她:“聪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为什么要从殿内出来了,以他的能力怎么会隐藏不了自己的气息,而应该是没办法克制住体内狂暴的杀气吧。看到那个取代自己成为世尊弟子,长留首徒的人。他的心里究竟是恨意,是嫉妒,还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还算师父的徒弟,可是他却是已被正式逐出门去。多了一个小师妹自己已经这么难受,身为弃徒他心里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样被三生池水烙下疤痕,同样身为六界的罪人,同样被无情的驱逐到蛮荒。花千骨心头不由涌起一阵同病相怜,他和她,同样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竹染见她目光陡然悲悯,骄傲自尊仿佛被刺伤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是我自己背叛长留的,你以为我像你,很想做谁的徒弟么?”   花千骨摇头,她并不了解竹染对长留对摩严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当初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明显竹染是很恨摩严的,他的处心积虑,似乎也是为了要报复他,而这似乎并不仅仅因为他被放逐那么简单。而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一向严厉苛刻的世尊,应该是很了解竹染的心性的,当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过,摩严才会逐他出师门去蛮荒,但是却没有废掉他。难道是念及师徒之情?   突然忆及白子画手持断念那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剑,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只是竹染恨摩严也罢,恨长留也罢,乃至恨了六界也罢,很明显他将那恨意也波及到了落十一的身上。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被人取代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何况竹染何等的心高气傲。他一贯都是冷静而又自持的,可以面对落十一产生如此强烈的杀意,可见他心头的怨恨到了何种无以复加的程度。   花千骨心头微微有些发寒,只是看着他严厉说道:“我提醒你,落十一是我的师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不会放过你。”   师兄?朋友?   竹染久久的看着她不说话,嘴角一丝轻蔑的笑。轻轻弯下腰,瞬间又恢复到那副恭敬严谨的模样。   “神尊有命,属下不敢不遵。”   花千骨皱起眉头,她宁愿听他狂傲的指挥她顶撞她,也好过这样完全不知他心底的算计。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她要负起责任,保护好落十一也保护好长留,绝不能出任何的闪失。   回到殿内房里,刚推开门,一个绿色的东西就“啪”的一下飞贴到自己脸上。花千骨心头一震,抬起手来一摸,软软的,圆滚滚的,不是糖宝又是谁。接着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声响起,然后便是无边泪水滔滔不绝。   “骨头妈妈……呜呜呜……哇哇哇……”   花千骨闭上眼睛,感觉脸上不断有水在滑下,几乎快分不清是糖宝的泪水还是自己的。紧咬下唇不哭出声来,只觉得自己身子在不停颤抖。从来没跟她分开过那么久,它知不知道,独自一人在蛮荒的时候她有多想它。如果那时至少有它在,她也不会那么苦,那么难熬。   “糖宝……”   “骨头妈妈,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糖宝恨不得自己再长大一点,可以把她紧紧抱住,而不是仅仅抱住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修炼得再厉害一点,就可以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任何的伤害。   “虽然重逢的这一幕很感人,可是为什么我很想笑呢?”东方彧卿在一旁打趣道。   花千骨转头,见东方彧卿和云隐正乐呵呵的坐在桌边,桌上几杯茶水未凉,落十一他们应该没走多久。   花千骨用袖子抹一把脸,擦去糖宝涂得到处都是的眼泪鼻涕口水。开心的揪住它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捧在手心里使劲亲,糖宝痒痒的乐得直打滚。   东方彧卿将花千骨轻轻揽到怀里坐着,驱走她一身的寒气。见她神色憔悴,嘴唇苍白如纸,知道她这趟去长留回来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心头不由轻叹一口气。   云隐看他们三个其乐融融的抱成一团,笑道:“难得糖宝可是觉都舍不得睡,眼巴巴的等了你一整夜啊。天都亮了,肚子都饿了吧,我去给大家做早餐去。”   “呵呵,好,云隐,我要喝……”   “莲藕清粥对不对?”   “啊?对。”花千骨开心的笑,想到当年和他来茅山的时候,心里暖融融的。躲在东方的怀里,又抱着糖宝,适才在长留的绝望和伤痛得以慢慢抚平。突然觉得,师父不在身边也不要紧,只要他一直好好的,开心的。而她的身边还有糖宝,还有东方那么多重要的人,为了他们,她也一定要快乐的活下去。   “糖宝糖宝糖宝……”嘴里碎碎念,一面不停的用脸和它身体蹭来蹭去,只觉得拥抱和话语远远不够弥补彼此那么久的思念。她们血肉相融,本是一体,又怎么能够分开。   “骨头妈妈,你的嗓子,你的脸……”糖宝哭得更伤心了。虽然之前东方已经和它说过了,可是这番近了再看,才知是多么的惨烈。   “没关系的,皮相而已,不足挂齿。能够再见到宝宝,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了。我刚刚去长留山找你没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你!”花千骨激动的捏捏它,糖宝和一年前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体更加晶莹透亮,翠绿欲滴了,看来灵力大增。   “我家糖宝很乖啊,体型保持的真好,都没有变胖。”   “当然啦,骨头不在,我茶不思饭不想,睡觉也会做噩梦,怎么会变胖。”   花千骨心疼的看着它:“对不起,都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留你一个人在这……”   糖宝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是糖宝没用,不能好好保护骨头妈妈,让骨头妈妈受苦了。糖宝发誓,若有以后,拼了命也要救你出来!”   花千骨亲亲它,看着它可爱的模样,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东方轻轻摸着她的头,温柔的笑:“糖宝这一年可真是担心你担心坏了,知道我有办法进蛮荒的时候开心的不得了。我怕它着急,所以出来没多久就传信给她知道了,没想到这小家伙片刻也等不及的非要立刻回来看你,轻水和落十一也想你的不行,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带着它往茅山赶了。却没想到你又不声不响去了长留,两边正好错了开来。他们二人在这等了你一夜,仍不见你回来。今天长留宴事务繁多,他们怕被察觉,快天亮时又连忙赶了回去。糖宝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留在这里等你。不过你也不用心急,既然回来了,见面是迟早的事。”   花千骨点头:“恩,我知道,能见到糖宝我已经很开心了。如果落十一和轻水他们有事出不来,到时候我再偷偷溜进长留去。还有杀姐姐和朗哥哥,我明后天就去找他们。”   东方彧卿突然凝眉正色道“你还是暂时还是不要去见他们两个。”   “为什么?”   东方彧卿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才好:“在救出小月之前,最好他们俩都不要见。”   “可是为什么啊?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应该也很担心。杀姐姐和朗哥哥对我都那么好,我至少应该跟他们说一下。而且……我也好想他们。东方,你老实和我说,我不在的这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蛮荒她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住。师父重新收徒的事她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来……   东方长叹一口气:“杀阡陌再不是从前那个杀阡陌,他是真的已经入魔了。你去长留应该也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吧?”   花千骨一愣,想起之前所见的防卫森严,还有一片死寂萧条。难道幽若所说的,那些妖魔……东方看她面色瞬间苍白,轻轻拉过她的手。   “你出事后,长留为了应付一时,先是对外宣称你被杀阡陌救走。我当时心急如焚,不疑有他,连忙去妖界找他,长留却趁机躲过异朽阁的层层监控,将你送去蛮荒。我找到杀阡陌时,才发现他身受剧毒和重伤,摩严似乎跟他私怨甚深,下了重手,但是因为他是妖魔之首,怕二界暴动大乱,故而又放他回去。杀阡陌虽然美艳绝世,法力高强,手段毒辣。可是性格火爆冲动,古怪任性,心思单纯。摩严的法力连白子画都不一定能胜,更何况他挂心于你,方寸大乱,论城府论能力又怎么斗得过。可是他一向心高气傲,又怎会甘心受此大辱,千方百计想救你出来,却一样进不了蛮荒,只能每日杀一人,逼长留将你召回。到如今,已经死了三百多长留弟子了。”   花千骨心猛得紧缩成一团,惊得说不出话来。杀姐姐竟然为她做到这一步?!原来长留那些人,是他杀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又因为她,死了那么多人!?   “可是长留守卫那么森严,还有世尊,儒尊,和我师父在……”   “如果正面遇上摩严他们情况自然不同,可是杀阡陌还有他手下的那帮是何等人,以他们的能力,想来去无踪的在长留杀几个小弟子又岂会是难事?长留毕竟那么大的地,难免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摩严再厉害,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守住八千多人?   长留和魔界还有过几次正面的硬仗,杀阡陌也重伤过几回,但是后来春秋不败就不让他出来应战了。摩严大怒之下,几次想杀他也没有得手。妖神出世后,六界一片混乱,人间也刀戈兵戎不断。各个仙派都自顾不暇,而妖魔毕竟势大。现在杀阡陌暂时只是一心针对长留,一日杀一人虽无大损,却从心理上一点点瓦解着长留,乃至整个仙界。   其他仙派为求自保,自然不敢插手此事,以免惹祸上身。否则杀阡陌针对的就不仅仅是长留,肯定会波及其他,甚至酿成整个仙魔两界有史以来的最大的战争。所以可以想见,长留几乎是处在一个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以余下的三千弟子,面对整个妖魔二界,艰难可想而知。而仙界现在手里的唯一筹码,不过是在五星耀日之时,想办法灭了妖神的元神。小月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如今不堪一击的长留,但是因为怕被杀阡陌等人救走,所以具体收押地点十分隐秘,我也还没有查出来。   这次白子画重新收徒,可能是天庭见事态逐渐严重,无法再视而不见,置身事外,怕妖魔更加坐大,将各派逐一铲除瓦解,所以和摩严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收徒和设宴,不过是在昭告整个六界这种齐心和联合,以安仙界人心,同时对妖魔二界进行威慑。今日的长留宴,连几位不问世事的菩萨都会到场,相信很快便会对杀阡陌采取行动。”   花千骨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师父也不肯将自己召回么?自己回来,难道对长留对仙界来说会是更大的灾难?   “既然这样,如果事情是由我而起,我不是更应该去找杀姐姐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杀人不要再和长留作对了?”   “傻骨头,你杀姐姐的性格,是那种会为别人考虑,会为大局着想,听得进别人劝告的人么?怎么可能会因为你回来了,就放下对长留对摩严对白子画的怨恨?再有你说,他这人这辈子最重视的是什么?”   花千骨愣住了,结结巴巴道:“是他的容貌。”   东方彧卿点头:“他自诩美貌当世无人能出其右,连修炼最初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长生不老。他如此重视一个人的容貌,你以为他看了你现在的脸,想到你在蛮荒所受的苦,会气成什么样子?他做事本就随性,到时哪里还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手底下的兵力,整整妖魔两界,是仙界的十倍都不止,就算不能轻易扫平整个仙界,一旦大战爆发,六界定当生灵涂炭。当初不敢太来硬的是因为你毕竟还在蛮荒在长留的手中,他只能忍气吞声,杀人泄愤,逼长留放人。现在你已出来,他再无顾及,定会恼怒之下想办法覆灭长留,乃至整个仙界为你报仇出气。所以听我的话,至少在救出小月一切事情平息之前,绝不能见他,甚至不能让他知道你已出蛮荒的消息。”   花千骨无力的抱着糖宝靠在他肩头,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造成的……   “那朗哥哥呢?他、他也出什么事了么?”花千骨的声音因为紧张微微有些颤抖。   “你放心,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堂堂一介帝王,会出什么事。当初他也被摩严打伤了,利用他医治的时间,分散人间那边的兵力。否则再加上杀阡陌,长留更加应接不暇。但是他师父洛河东怎么甘心,气势汹汹便跑到长留来找麻烦,白子画道歉之余,还给他送了许多仙药。那时轻水便主动请命去了皇宫,还留在那照顾了轩辕朗挺长一段时间。”   “轻水喜欢朗哥哥啊,这是自然,还好有她照顾朗哥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要出现打扰他们俩谈恋爱?”   “你个傻子,你光看得出轻水喜欢你朗哥哥,你怎么就看不出你朗哥哥喜欢你。”东方彧卿都无奈了。   “我们俩是结拜兄弟,朗哥哥自然对我好。我们那么多年加在一起见面没超过五次,还不是男装就是黑色包子脸,我始终都是十二三岁小孩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   东方彧卿也深觉有理,按常理推断这的确是不应该发生的啊,看来出问题的人是轩辕朗。   “唉,这个很难说清楚,感情这种事本来就奇怪。但是你要知道,这世跟轩辕朗有缘分的人是轻水。天道无常,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你的出现本不在天命之内,连带撞乱了许多人的命格。轩辕朗和杀阡陌一样,都是执念很重的人,如果不想惹得轻水伤心难过的话,你见他还是越少越好。”   糖宝抬起头来哼唧道:“轻水才不喜欢那个木头脑袋呢!轻水早就答应嫁给我做娘子了,哼。”   花千骨戳戳它的小脸,仿佛又回到当初的时候。   “等过个几百年的你修成人形再说吧。可是那时落十一怎么办啊?东方说你现在可是和他同吃同住,你已经是他的人,不对,他的虫了哦!”   糖宝涨红了脸,气鼓鼓道:“爸爸造谣!我才不要他!都是臭尊上还有臭世尊把你害成这样的,他还乖乖的听他们的话,跟个应声虫一样,没出息!我讨厌死他了!都怪那时轻水不在,爸爸就非要让他照顾我,他又眼巴巴的对我好,我才勉为其难住他那的!哼!”   “应声虫跟你这小屁虫不正好配成一对嘛!”花千骨捧着它亲亲,为了她的事,糖宝一定和落十一闹了很多别扭吧。可怜的十一啊,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任性又作威作福的虫虫呢?   “骨头,你去长留见到白子画了么?”东方神色宠溺的看着她俩。   花千骨愣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去:“没有,但是我见到幽若了。”   糖宝连忙认错道:“骨头妈妈对不起,幽若人很好,总是跑来找我玩,不知不觉我就和她就成好朋友了,但是我真的没想到她最后会拜尊上做徒弟……”   “没事的,我也知道她很可爱,贪图美色和玩乐的小糖宝肯定一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花千骨笑它,糖宝不服气的嘟起嘴巴。   “走吧,我们出发。”东方彧卿站起身来。   “去哪?”   “去赴长留宴啊,你不想亲眼看看你师父么?就算没办法阻止,我们也易了容去闹闹场子。就这样等着他重新收徒,你难道会甘心么?”   花千骨心上一痛,微笑摇头,能看见糖宝她已经很开心了,人不能太不知足。   她不在,绝情殿里又是师父孤零零一个人了,应该有一个爱笑爱闹的小家伙陪着他,他的世界便不会太冷清寂寞。而她,终究是再无脸面去见他。况且再去那个地方,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我一夜没睡,想休息了。”   东方彧卿眼神深邃的看着她:“骨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长留会势微至此,为什么如今里里外外凡事都由世尊出头露面,为什么原本作为仙界之首的长留会受到仙界孤立冷遇么?”   花千骨身子一震,仰起头来看着他。   “因为妖神是作为长留弟子的你放出,六界灾祸都是因你而起。”   花千骨无力的慢慢低下头去,她知道,她是罪人,仙界的罪人,更是长留的罪人。   东方彧卿顿了顿,接下去一字一句道:“但是其实这些都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白子画为了你挨了六十四根消魂钉。”      第98章 今昔何昔      花千骨,你身为长留弟子,掌门首徒,置你师父于何地?更叫长留颜面何存?你身背清虚道长重托,代任茅山掌门,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对长留,是为不忠,愧对你师父,是为不孝,愧对清虚道长的托付,是为不义,更愧对天下人,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长留门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师门,诛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钉……   消、魂、钉……   脑中回响起当日三尊会审时儒尊说的话,花千骨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瞬间瘫软在地,浑身的骨头都剧烈疼痛抽搐起来。强咽下喉头涌上的那股甜腥,手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八十一根消魂钉她只受了十七根,原来余下的,师父都替她担了。怪不得,怪不得昨夜见师父会虚弱成那个样子。就算道行再高,整整六十四根,又如何挨得住?何况他当时剧毒刚解,法力恢复尚未完全,不像她有妖神之力护身,再重的伤也能不药而愈。   为什么?可为什么?错的明明是她,该受罚的也是她,为什么师父要这么做?   无数问题想问,可是如今只能眼神呆傻的望着前方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那十七根消魂钉,肝胆俱裂的疼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师父挨的却比她多了几倍,若不是仗着修为了得,或许连保命都困难!如今,道行失了七七八八,消魂钉留下的骨伤亦不可能像自己一样凭借妖神之力愈合。连斗阑干不过踝骨上两根消魂钉到现在出了蛮荒还是微微有些瘸拐,天气变幻还会日日夜夜锥心的疼。师父这一年又该是如何熬过来的?   忆及昨夜他虚弱的咳嗽声,梦回竟迷迷糊糊想喝桃花羹,花千骨心痛的蜷缩成一团。自己在蛮荒就算再苦,又如何比得上他为自己受的苦?   陡然再次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紧紧拽住了东方彧卿的衣襟。   “妖神之力?!难道师父他……”   东方彧卿默不作声,轻轻点了点头。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花千骨满脸惊恐,身子抖个不停,像是听到这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震动,犹如辐散开的波纹,地震一样,桌柜上的东西都纷纷往下掉。吓得糖宝连忙钻进花千骨的耳朵里。   东方彧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是摁住她的手,安抚她内心的狂乱。   花千骨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至从竹染告诉他,她的身体里有真正的妖神之力,她就一直觉得有些困惑不解。如果那时小月真的把妖神之力都给了她,被师父从墟洞中抓出来的时候,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看不穿?怎么可能不知道?却为何依旧要将小月当作妖神处死?   只是她不敢想,更不敢猜,师父是什么人,她怎么敢心存质疑。   所以很自然的宁愿选择相信是他不知实情,而不是对自己有心包庇。否则……   花千骨打了个冷战,死死咬住下唇,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他会为自己挨了六十四根钉子,还拿小月替她顶罪。   “你昨天去,没觉得他身体有何异常么?”东方彧卿叹口气问。   “师父……好像生病了。”   “白子画不是生病,那消魂钉虽厉害,凭他的道行倒也还撑得住。他的陡然虚弱,是因为昨天你刚从蛮荒出来,没了禁锢,为了压制你身体的妖神之力,封印的力量也会相应增强,他经不住反噬,身体必然大为虚弱。”   “封印?”花千骨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右边腋下,每当她动用真气,有一个地方总是灼热滚烫。   “之所以你出了蛮荒,依旧没办法释放出所有的妖神之力,就是因为力量被你师父亲手封印了。”   “不可能,师父不会那样做!”花千骨拼命摇头。忆及那毫不手软的一百零一剑,身为长留掌门,他又怎会对她徇私。   东方彧卿苦笑一声:“我也觉得不可能,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他会对你秉公处理,结果他欺瞒六界,徇私枉法。我以为他会大义灭亲,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结果他宁肯遭受非议,自己替你受刑。而正当我感叹你一片心血总算有了回报没有白费,他却剔你仙骨,废你仙身,挑你筋脉,毁你容貌,还将你逐到蛮荒去了。我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更不知是要怨他还是谢他。”   花千骨无力的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心下一片凄然。   师父虽无心无情,但待她一向极好,可能是念她年纪尚小,就算犯下弥天大错,施下重刑,也无非是想她悔过,最后仍慈悲留她一命。可是却又得知她的龌龊心思,大怒之下,再也不想看见自己,这才逐自己去蛮荒。而封印妖力,在杀姐姐的巨大施压下也不肯将自己召回,不过是为了保护六界生灵免遭涂炭。   自己当初虽没说为何偷盗神器,他定也猜出个八九分,以师父的性格,自然把罪过归于己身。当初她不说,怕的就是这个。没想到最后师父还是代她受了那么多根钉……   一面要顾着六界一面要顾着她,一面怜惜着她一面要怜惜着世人。虽重责在身,可是宁愿自己成为千古罪人,也不愿白白牺牲了她。知道自己有妖神之力护体,他才狠得下心下那样重的手吧……   花千骨将这么久以来发生的事串来仔细一想,终于微微有些能够明白和体会师父的心情。   自己在蛮荒苦,他在长留更苦吧……   心头疼的一阵抽搐,她宁愿师父一直对她绝情到底,心里反而痛得简单。她做这一切不过是想他好好的,却反而一手将他推到这样可悲的境地么?   东方彧卿黯然道:“骨头,以前看着你为他努力为他辛苦为他心碎,他却永远都高高在上,冷眼俯视众生。我心头难免会有不甘,替你觉得不值。心里虽明白他做人一向隐忍,凡事都有他的苦衷。可是却总忍不住将你受的苦,归到他身上,找个借口来怨恨。可是后来才慢慢发现,不说白子画这些年对你的教导、付出的关爱,就单单说以他那样的为人,却竟然可以为了保护你,连自己始终恪守的原则和信念都背弃了,又不由得开始同情他。   这世上,谁规定你爱一个人,他就一定要爱你?你对他付出了,他便一定要回报你?特别是像白子画那样早已超脱情爱的人。对你付出的爱他或许无法回报,可是身为你的师父,他绝对是称职的,对你,对长留,对六界,他都尽到了他所能尽的最大努力,最大关爱,和最大责任。   他的苦,常人体会不到,他也从不表露言明。这次重新收徒,或许是让你很绝望,可是你便什么也不做一个人躲在这里伤心么?你从来都那么相信他,不管受多大的苦和委屈都没有过怨恨。为什么这一次不也试着去相信他,相信他当初收徒时对你和天下人做出的承诺,弄清楚你不在的这一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呢?”   花千骨傻傻的看着他,心底无声的淌着泪。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东方还这样鼓励她,帮着她?   东方彧卿温柔的对她笑,伸出优雅白皙的手来。   “赶快,再不动身,就赶不上长留宴了。”   天寒地冻,长留山上白雪皑皑。三条巨大瀑布依然白练一样从三座大殿上垂挂下来。怕妖魔寻事,光罩之外也是守卫重重。   易容之后,花千骨和糖宝随东方彧卿由密径潜入,混在各派人群之中。因为来的较晚,宴会早已开始。周遭虽经过精心布置,热闹豪华,但终归长留萧条,还是回复不到往日盛景,各个弟子面上也隐有一丝忧色。   花千骨大老远便看见高高在上的摩严和笙箫默,还有四处忙活的落十一,轻水他们。心下激动,却不敢随便上前相认。   眼前掠过一道虹彩,花千骨不由双拳紧握,心头一阵揪紧。   霓、漫、天!   她昏迷中并不知那日是摩严,依旧以为是霓漫天当着白子画的面泼了她绝情池水,因为不能言语,便用如此方式将此事告知给师父。屡次遭她毒手,花千骨都可以忍气吞声,只是这次,她心头又怎能不恨?   霓漫天笑容明媚,一年不见出落得越发娇艳迷人,满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游刃有余的周游在众仙之间招呼张罗。她父母也来了,坐在上座。   花千骨来不急也没心情一一辨认众仙,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看见白子画的身影,觥筹交错之间难免神色恍惚。   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长留大殿的钟声响,知道仪式马上要开始了,众人端坐,纷纷打起精神。   花千骨听见自己心一阵狂跳,她也不知事到如今,自己到这来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   或许,只是想见他一面……   终于,那个白色身影从绝情殿上缓缓飞了下来。容貌丝毫未变,只是双眸冷若寒冰,比起以前来,反而多了几分凌厉。   众仙心中皆暗自叹服,连霓千丈都不由和门下弟子微微使了个眼色。   白子画为徒受六十四根消魂钉之事众所周知,从那以后他就潜心闭关,极少露面。长留山发生那么大的事,面对杀阡陌的屠戮和叫嚣,他也从没出来应战或是主持大局。   消魂钉是何等神物,况且六十四根之多。故仙界都传言他仙身已失大半,元气大伤。虽恢复掌门之职,也只是为了安抚门下弟子和仙界人心,如今长留山实际是摩严主掌。白子画虽声望犹存,但威慑力自然是大打折扣。可是此番一见,却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别人中了钉,伤残至少也要恢复多年。他却御风而来,法力丝毫未见减弱。这白子画,真的跟神一样强大不可摧么?难怪玉帝要将他最疼爱资质最好的玄孙女送到长留来。忍了那么久,五星耀日即将到来,仙界是准备要进行大的反击了吧。   众仙各怀心思,花千骨只是痴傻的望着白子画依旧不染尘埃的身影。想到他为她受的刑,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的那个粉红人影。人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站着,眼睛却好奇的到处东张西望。   心头一阵酸楚,望着白子画漆黑如墨的长发,一片茫然。   师父,如今,又是谁为你束的发?   大典开始,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却又极端陌生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只盼着或许突然有什么意外发生,打断这个拜师礼,或者师父会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没有。   一切都以一种缓慢而又极其肃穆的步调,一点点进行着。   整个世界成了黑白一片,寂静消音。她听不见白子画说了些什么,也听不见仰着笑脸的幽若说了些什么,更听不见群仙都说了些什么。东方彧卿一直一只手暗地里扶着她,怕她晕过去。可是她没事,她只是有些想吐。胃里酸涩一片,搅得天翻地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冲上台去,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抛下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紧紧扑到他怀里,质问他为什么可以在为她默默无言做了那么多之后,却一转眼又收别人当徒弟!   白子画神色平静如水,眼中看不到半分波澜。   终于在他折下香草,递给幽若的那一刻。花千骨飞快的挣脱了东方彧卿的手,遁身隐匿,消失在人群中。      第99章 出乎预料      拜师大会上,摩严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目光深邃的望着白子画,仿佛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百余年了,他自认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子画的人。可是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他起初是冰,虽然冷尚且还有固定的形态。   可是后来那个丫头来了,他被融化成了水,这世上,便再无人参得透。   摩严望了望座下群仙,突然觉得这拜师宴无比的滑稽可笑。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孩子,跟当年的花千骨何等的神似。   世事仿佛在轮回重演,凝望着白子画,可是依旧无法在他眼中捕捉到任何的情绪。摩严始终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他不是一直心心挂念着那个孩子么?他不是从不喜这些经营客套?自己的确总是大局为重,为了守护长留守护他,既能忍辱负重,也可以不折手段。但是子画不是,不会牵连他人或是违背自己的本心。那为何还要这么做?还要收这个孩子为徒?仅仅因为她像花千骨么?还是想报复自己,让自己难受?   看着白子画那样平静的折了香草递给那个孩子,眼睛明明看着她,却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装的有。   走了花千骨,这世上再无一物可入他眼了吧……   摩严长叹一声,想起一年前他逐了花千骨去蛮荒,然后去见白子画。   他一字一句的说:“花千骨被杀阡陌救走了。”   早已准备好了应付他一切的诘难,只要可以送走那个祸害,他已顾不得子画是不是会和他生气翻脸。   虽已试出子画的确从未对那丫头动过情,可是从他居然会有心护短,饶她不死,还替她挨了那么多根消魂钉,就知道那丫头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以前对白子画的绝情太过自信,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没办法低估花千骨对白子画的影响力,也再也不能放任不理。   可是白子画如同往常一样的冷淡和无动于衷却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就那样以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咳嗽几声,便又昏昏沉沉睡下了。   摩严那时才真的慌了,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设计安排,将她放逐,却依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   接下来的一年,子画再没跟他提过这事半句,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茅山来要人,他也平静的将放逐的事情说成是自己下的命令。   摩严被他的那种表面上的镇定和死寂压迫的快要喘不过气,都不由得开始质疑当初把花千骨逐去蛮荒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子画现在这个样子是好还是坏?   借着杀阡陌对长留施压,摩严终于开始犹豫要不要召回花千骨,为了长留也为了白子画。可是没想到的是,却被他一口否决。   然后更出乎预料的是,他还答应教导幽若,为了她的安全,让她住在绝情殿上。如今,居然还答应违背自己当初的誓言收她为徒。   就是发生了太多让摩严想不到的事,做了太多本不应该是白子画会做出的决定。摩严心中不安日甚,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却又抓不确切。   大殿钟声响个不停,一切仪式都举行完了,只差最后一步授宫铃。   摩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子画,你真的想好了么?”   白子画没有看他,也没回答。弯下腰,将幽若扶了起来。然后面对着众人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   “长留列仙在上,今白子画将幽若收归门下。从此幽若就是长留山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   来赴宴的仙人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可是所有长留弟子却全部都吓傻了。   笙箫默手中的箫往桌子上一敲,实在忍不住的转头低声笑了起来。二师兄果然还是二师兄,关键时刻不是冷幽默就是出人意料,让他白白紧张担心了那么久。真是的!   摩严面容僵硬的看着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面顿时混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议论声。   前来观礼的幽若他爹轩武圣帝发觉事情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属下连忙在他耳朵边小声低语了两句,他顿时脸都气青了。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白子画果然没让他失望,更没让小骨失望。可是从内心深处某个小小的自私来说,他还是挺失望的,自己又输了他一局。可惜就可惜现在小骨不在,不然还不知道该目瞪口呆的变作什么表情。这个小丫头,这下该为自己的临阵脱逃后悔了吧。   轩武圣帝强忍住努力:“尊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若连忙一脸兴奋激动的接口道:“爹爹,你别生气,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求了尊上好久,非要拜入他门下,做花姐姐的徒弟的!”   四下一片轰然,诸仙皆大惊失色。   轩武圣帝凝眉怒斥:“幽若,不要任性!不说那花千骨为仙界惹下多大的祸事,她现在以带罪之身被逐到蛮荒,又如何收你为徒?!”   幽若嘟着腮帮子,不服气道:“不管花姐姐做了什么,长留赏罚分明,早已施了重刑。如今只要她一天未被逐出师门,就还是长留弟子,我怎么就不能拜她为师了!哼!我等个百年千年,就不信等不到她回来!!”   “放肆!”轩武圣帝猛得一拍桌子,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众人一片咂舌之下都纷纷看着白子画,白子画却只负手不语,似是对这样的情景早有预料。幽若的话字字听在耳中,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欣慰。   已经不用百年千年了,虽被异朽阁的结界小心的隐去气息,但是根据昨天封印的剧烈反应。他隐隐已经可以猜到,小骨或许已经从蛮荒出来了。   引导不了,阻拦不了,封印不了,甚至连蛮荒都困不住她,他就这样眼睁睁一步步看着事态以无可挽回的姿态一步步向前发展。难道这就叫天命?!   只是,他已经心慈手软,冒着毁天灭地的危险,包庇姑息了她一次,如果还是没办法扭转她的宿命,为了长留,为了六界,他决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   白子画转身拿了一旁桌上的灵犀剑递给幽若。   “你师父不在,我就不代授宫铃了,等或许有朝一日她自己亲手给你吧。这把灵犀剑先传你,望你今后能慈悲众生,除魔卫道,不要布你师父后尘。”   幽若接过剑,一脸的兴奋神色,轩武圣帝刚要发作,却被摩严慌忙拦住劝阻。   “师弟当初收花千骨时说过此生只收一个弟子,要让幽若入门而又不食言这是唯一的办法,反正花千骨现在身在蛮荒,幽若也是师弟亲授。其他圣帝其实无须太过介怀。”   轩武圣帝一听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多语。仙界他一向最佩服最相信的人便是白子画,以前几度想要送幽若拜师而不得其门而入。花千骨那孩子他也见过两次,本来甚为喜欢,却不知道怎会行差走错之下盗了神器放妖神出世。不过以白子画的性情,居然可以为徒代受六十四根消魂钉,对幽若应该也会十分疼爱吧。这样想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对幽若先斩后奏,故意瞒着他,非要等拜了师,生米煮成熟饭才昭告天下的任性做法无法释怀。这孩子果然被他宠坏了!   于是拜师宴就以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结束了,落十一和轻水等人不知道有多开心。   霓漫天就气得食不知味了,咬牙切齿的瞪视着幽若,这丫头从来长留那天就总是和她过不去,这分明又是一个翻版的花千骨。真是赶完一个又来一个!   幽若手里玩着灵犀剑,香草插在头上,吊儿郎当的仰着头从她面前走过,还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霓漫天要不是看在众仙在场,恨不得扒了她裤子,使劲暴打一顿。   幽若笑眯眯的一脸谄媚的笑着钻进老爹的怀里,开始发挥死缠烂打的功力把生气的他哄开心。掂量掂量灵犀剑,目光贼亮贼亮。   第一步作战计划已成功!万岁!   现在第二步计划就是——把她的师父大人从蛮荒救出来!哦哈哈哈!耶!   “师兄师弟你们招呼诸位仙家,我先回绝情殿去了。”白子画起身离席。   摩严看着白子画的背影,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心头长长的松一口气。这样反而好,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白子画。   白子画飞身落于院中,看着落满白雪的桃花树,花千骨小小的脸不由浮现在脑海中……   ——师父,师父,小骨什么时候才可以像十一师兄一样收徒弟呢?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收徒弟?   ——那么大的绝情殿上只要我们两个人,好冷清啊。我想多个人陪我玩,被我欺负,又不想要师弟师妹,那当然是自己收个徒弟最好啦!师父你看小骨我这么乖这么听师父的话,小骨要是收个徒弟来玩,一定也很有趣吧。   ……      第100章 身份败露      幽若回绝情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白子画房里黑着,似乎是休息了。   元气损伤太厉害,时间有限,他等不及慢慢修炼恢复,只能强行逆天借助外力弥补或是用内力强制催发。本来仙身已失大半,自然是负荷不了,时常陷入昏睡。   白子画成仙百余年,就算是休息,也是冥思静坐,一面修炼一面吸收日月天地的灵气。却没想到连睡觉都很少的自己,居然还会做梦。梦里全是他提着断念一剑接一剑刺在小骨身上,他的白衣,她的脸上,到处都是血。   花千骨此刻隐身于院中的桃花树上,心绪无比杂乱。她去而复返是因为糖宝兴高采烈的找到她跟她说了最后拜师大会发生的事。   “骨头骨头!尊上把幽若收入门下,做了长留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啊啊啊!”   “我知道了,收就收了吧,就当多个师妹,至少好歹师父还没有不认我。”终归还是收了,花千骨彻底绝望,无精打采的低头安慰自己。   “傻骨头,你忘了自己的辈分了!你是一百二十七好不好!!幽若不是尊上的徒弟!是你的徒弟啊!!”   “虾米?!”花千骨像被点穴一样惊得一动不动。   糖宝打她掐她咬她:“我就说尊上怎会说话不算话,食言会长肥的!哈哈哈!”糖宝好开心,之前因为白子画对骨头的惩罚还恨他恨得要死,一看见就吹胡子瞪眼睛的,现在总算有一小点原谅他了。   怎么可能?!幽若怎么成了她的徒弟?!她明明人都不在,怎么就凭空多了个徒弟出来!   太想跟白子画问个清楚,再顾不得许多,一眨眼,又溜进长留跑到绝情殿上来了。   可是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守门神一样在院子里的树上蹲着,眼巴巴望着房门发呆。   呜呜呜,想见师父,想激动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师父,你真的没有不要小骨?   就在这时,听到以前自己房间里传来幽若的一声尖叫。心头一震,莫非杀姐姐掳人掳到绝情殿上来了?!   正想飞奔过去,却见幽若喜滋滋屁颠颠的手中捧了个盒子,笑得花枝乱颤的向白子画的房间跑了过来。   花千骨愣在树上,张着嘴巴半天反应不过来。   什、什么!?   糟了!   幽若门也不敲,直接就推开白子画的房门闯了进去。   花千骨气呼呼的横眉冷对,龇牙咧嘴,一百万个的不满。师父大人在睡觉呢!她怎么能就这样冲进去!就算没把师父吵醒,要是不小心看到师父没穿衣服,她这就下去把这丫头给毁尸灭迹了!   “幽若,什么事?”白子画手指轻弹,房间东南和西北角的夜明珠顿时亮了起来,照得有如白昼。   “尊上!我今天终于拜师了好激动!睡不着觉,就爬起来在师父的房间里翻翻翻!结果没想到在床底下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个盒子,应该是师父以前藏起来的。”   “什么东西?”   “尊上!你啊!好多你啊!你看!”   幽若打开盒子,里面竟全是花千骨以前的心血画作,几近上百张,张张画的都是白子画。幽若小心翼翼的摊开来,献宝一样拿给他看。   外面树上的花千骨紧张激动得快要抓狂了,有没有搞错,这样都被她翻出来?!   她不但未拜师之前就和师父住在这绝情殿上,还那么多房间不选,偏偏住在自己的房里。住了不算,还东翻西翻,把自己以前藏好的那些练习画师父的习作也拿出来献丑。呜呜呜,太欺负人了!花千骨喷火掀桌的冲动都有了!抑制不住的怒气和醋意在上下翻滚着,超级想立刻跳下去把那小屁孩暴打一顿。   白子画斜倚在榻上,不似白天神采,又恢复成面色苍白的模样,接过画来静静看着。   的确都是小骨所画,每一笔都下得十分认真,没有丝毫马虎,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亵渎了画中人一样。只是她那时画功实在不到家,笔法也不娴熟,手抖个不停,很多线条都歪歪扭扭的,像毛毛虫一样。   可是既然画的是师父,不能因为没画好便随意丢了。依旧珍宝一样好好收藏起来,年复一年便攒下了许多张。   花千骨并不喜欢画画,她只是喜欢画师父,喜欢一边想着他,一边勾画出他的身形,他的眉眼。似乎这样让他一次次出现在自己笔下,便能多了解他一些多靠近他一些。也正是这样的坏习惯,给她惹出了仙剑大会被霓漫天威胁的大祸。   白子画一点点翻看着她的那些画,透过纸张感受着她当初的温度,透过那些线条感受她笔尖下一点点凝结的对自己的爱意,六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心头不由一痛。   “尊上,你看我花花师父多厉害啊!连画画都画得那么好!”   幽若嘟着嘴巴,小手撑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一张张画像,一脸崇拜极了的模样。白子画无奈摇头,这样她居然都能看出画的是自己,真不愧和小骨是同道中人……   “你在床下面找到的?”   “恩恩,师父藏得可隐秘了,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   看到白子画看她,连忙又张牙舞爪的向他解释:“尊上你放心你放心,我记得你的吩咐,半点都没有弄乱,也没有移动过师父房间里的东西哦!她的衣裳我也没有试穿过,书我没有翻阅过,发饰也没有偷戴过……还、还有啊,我每天都很勤快的打扫来着……”   幽若心虚的低下头,两个食指对戳、戳戳戳。   白子画再次无奈的摇头,连床底下的暗格她都翻得那么透彻,那房间还有哪个角落没被她扫荡过的。   看着幽若冻得有些红扑扑的面庞,像极了当初初上山时的花千骨,不由微微有些失神。   “外面下雪,殿上风大,你尚未修得仙身,骨子还弱。夜里要是觉得冷,便不要睡那玄冰床了吧。”   “呵呵,我不怕,师父能睡,我也能睡。尊上你才要注意身体,不要总穿这么单薄的袍子,难怪病会越来越重。要是师父回来见你这样,会埋怨我没照顾好你,就不喜欢幽若了。”   回来?   白子画轻叹一声,慢慢合上眼。   幽若望着他完美无暇的脸不由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啊啊啊!尊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看啊,她要喷鼻血了!不行,她要把持住,不可以起邪念,尊上是师父一个人滴!   连忙指着画岔开话题:“这张是尊上在弹琴耶!挖,这张是尊上在写字耶!哈哈哈!连尊上坐在桌边吃饭的也有啊!原来尊上你也是会吃饭的啊!”   白子画望着那副画,画中有他,有扎着两个发髻的花千骨,盘子里还躺着糖宝,围着桌子正在吃饭。   那时的绝情殿虽也谈不上热闹,却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很温暖。   “啊!”幽若喔着嘴巴,整个人完全僵化。苍天啊,大地啊,尊上居然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一闪而逝,可是的确是笑了啊!天啦!她来长留山大半年了,第一次看见尊上笑了啊!原来尊上也是会笑的!   白子画毫无自觉的望向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尊上,你醒了肚子饿不饿,还想不想吃东西啊?昨天的桃花羹味道怎么样?我再去做一碗来好不好?!”被一个笑容迷得七荤八素的幽若笑眯眯的大献殷勤。   还没等他开口回答,却见幽若已经屁颠屁颠的跑出去了。   “尊上你等我一会啊,我马上就做好。”   白子画无奈摇头,那孩子总是活蹦乱跳的,话又多,小嘴说个不停,他耳边总是嗡嗡嗡。虽然头痛,却总也好过一个人在殿上安静诡异得可怕。   轻轻咳嗽两声,合眼轻叹。   小骨,这个孩子这么像你,为师自作主张帮你收她入门。不知你是欢喜还是会生师父的气……   花千骨见幽若在厨房乒乒乓乓忙活了半天,然后便听见她抓狂的一声惨叫。   “呜呜呜,又忘了怎么做了,怎么办?!为什么会这么难?!我去找小七去!”   然后粉色身影嗖的出来,飞快的向殿下窜了去。   糟了,花千骨皱起眉头,她要去寝殿中找不到自己肯定身份被拆穿,不过大不了自己不再以这个易容的面目出现。但是她今天刚拜师,风头正盛,妖魔定想抓她,她怎么还敢一个人溜下殿去。   无可奈何哀叹一声,也嗖的跟了上去。   哼,她可不是担心她,更没承认她是她徒弟,都是师父自作主张。只是身为长留弟子,有责任保护她而已。   抢先一步进了厨房,未待喘气,幽若就鬼头鬼脑的钻了进来。   一看见她大喜过望的就扑了上来。   “小七!你果真在这里!我还说你不在我就溜到你寝殿去拖你出来!”   “我、我肚子饿了,每天晚上这个时侯都会偷溜出来做点东西吃才睡得着。”   “哦哦哦,你今天拜师大会上看见我没有!我威不威风?”幽若得意洋洋的说着。   “呃……看见了,恭喜恭喜!”花千骨干巴巴的说着,满头黑线,恭喜什么?恭喜她当上自己的徒弟?!   “嘿嘿,小七——”幽若突然声音拖得长长的,拽着花千骨的胳膊上摇下摇,左摇右摇,嗲声嗲气撒娇道,“我又忘了桃花羹怎么做了,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花千骨被她摇的头都晕了:“好好好,教教教。”   却未防搂着她腰的幽若突然就动手向她偷袭,想要摘她脸上的假面皮。   花千骨飞身后退,幽若的指尖从她脸上刚好滑过,抓了个空。又立刻反手一掌向她劈来。   花千骨连忙出手一一化解她的攻势,心中暗叫好险,差点被她揭下面皮,看到一张毁容的脸,非吓坏这丫头不可。   “你究竟是谁?!”幽若一看她那么厉害,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立马收回招式,不再攻击,两手叉腰,仰着头质问她。   花千骨不由好笑:“我是小七。”   “胡说,长留山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我昨天晚上就怀疑了,不过一时不敢肯定,今天去书香阁果然查不到你。今晚你居然还溜上绝情殿,到底是何居心?”   花千骨这才想到,应是看见她将自己的画捧了出来,一时心绪起伏,不小心泄了气息,被她察觉了。然后才故意又说什么要做桃花羹,然后又嚷嚷着忘记了,故意引自己出来。   花千骨苦笑无语,她刚刚还纳闷来着,以幽若的聪明机智,昨天一看就会,怎么那么快又说忘记了。却原来是中了她的计。看来做了人家师父的,人突然就会老许多,智商下降,比不过她了。   “你说话啊!你到底是谁?!”   “我是魔界混进山来的。”   “撒谎!你那么厉害!要是魔界的人早就把我抓走了!”   幽若眉头紧锁,想起搂住她时不经意间闻到的那股熟悉的异香,再看看她的身形。两度出入长留山如入无人之地,还潜伏在绝情殿上许久却什么也不做。莫非……   她眼睛一亮,心头一震狂喜。   “师父?”   谁是你师父?!花千骨看她竟聪慧至此,再留下去身份就全曝露了。连忙退了两步,就要抽身离开。   “真的是师父!?”幽若见她眼中的惊诧和慌张,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激动得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老天竟如此善待她么?!今天刚拜完师就让她见到师父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师父?我怎么知道你师父是哪棵葱!”   花千骨闪电飞出一掌将她推开老远,脚尖轻点,嗖的便向外飞了去。   却没想到幽若一个鱼跃扑了上来,半空中紧紧抱住她的腿,大声哭闹耍赖。   “师父别走!!”      第101章 乌龙事件      “你认错人了!”花千骨用力甩开她的纠缠,回手一劈,却又没多少掌力怕下手太狠伤了她。没想到幽若疯了般竟命也不要的向她扑了过来。   花千骨只能硬生生收回掌,心头一阵火起,伸手便掐住她的脖子,柔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你不要命了么?!”   幽若兴奋激动的眨着星星眼,眼泪巴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师父,徒儿终于见着你了……”   “你……”花千骨气得说不出话来,“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说着飞快点了幽若的穴道,逃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若木头人一样僵硬在原地,却嘴角抽搐,始终一脸幸福傻笑的表情。   站了许久,周围还是一片死寂,她的腿开始麻了,心里万分怨念,怎么还没天亮啊,赶快来个人解开自己的穴道啊,她好赶快去找师父。师父啊师父,好不容易才见面,你怎么能抛下幽若呢?   突然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来了?   不对。好像是什么物体在爬行。   啊!妈啊!蛇蛇蛇!   幽若吓的腿都抖了,看着那条绿油油的东西慢慢从门外爬了进来。   呜呜呜,师父啊!快来救救我!   幽若想哭喊可是又发不出声,想跑又迈不动步子。师父这是什么点穴手法,她怎么冲都冲不开,这下完蛋了。没想到她堂堂幽若大小姐,尽然葬身小小蛇腹之中。   可是长留山乃灵气之地,怎会有这种毒物?   还未待幽若细想,那蛇已游到她脚边,然后缠绕着她的腿一点点攀沿而上,滑腻腻又冷冰冰的感觉,吓得她满身的鸡皮疙瘩。   蛇身一阵紧收,箍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何方妖孽?现出形来!   她在心里大声怒吼。却见那蛇头朝向自己,嘶嘶的吐着鲜红欲滴的信子。然后头部慢慢幻化成一个人头的模样,支撑在细小的蛇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又十分恐怖。   茈萸!果然是你!   幽若哭丧着脸,完了完了,这回完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丫头,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着了。”茈萸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轻轻一舔。恶心得她差点没把今天吃的全吐出来。   “我也只是肚子饿了,想着随便来长留抓个人回去杀了吃了,却没想到竟碰上你。你今天怎么这么乖的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啊?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让我们幽若大小姐在这里罚站?哎呀呀,可怜,真可怜,这大雪天的,冻坏了吧!来,姐姐心疼你,乖乖跟姐姐回去吧,不要像上一次一样又溜了。今天,可没有谁会来帮你了哦……”   幽若一脸的欲哭无泪。   花千骨眉头紧锁的推开门,见东方彧卿正坐在房间里等她。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却不似平常暖意袭人,反而显得无比虚幻飘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花千骨愣了一愣,心头突然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怎么都捉不着。   “见到你小徒弟了?有什么感想?”东方彧卿调侃的望着她,看她一脸无措的表情,定是不小心被幽若正面遇上了,一时不知如何招架应对吧。   “我自己都还是半吊子,哪里会教徒弟,东方你不要也取笑我,糖宝呢?”   “吃饱了当然是睡了。我这几日会加紧调查小月被拘在哪,时间不多,最好是能在五星耀日之前把他救出来。不然到时只能硬抢的话,难免又是一场大战。”   “那我这些日子可以做什么?”   “你努力修炼,越多冲开一层封印的束缚就越好。”   “……”   “骨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从回来之后就想着能把小月救出来就救,救不出来就到时候拿自己去换。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让天下人知道了,你才是真正的妖神,而小月不是,你认为到时有心包庇替你隐瞒的白子画怎么办?”   花千骨顿时愣住了。的确……那师父不也成了千古罪人,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你要想救小月,又想保你师父,就乖乖听我安排,不要莽撞行事。”   “嗯,我听你的。”   东方彧卿点点头,想了一会,突然目光深邃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救了小月之后,大家也都没事,你是想办法回长留山,再回到你师父身边,还是跟我,糖宝,还有小月一起走?”   花千骨心头一震,笑着别开脸去:“事到如今,我已经回不了长留山也回不到当初了。当初选择盗神器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也做好准备接受这个事实。只要师父好好的,我在不在他身边都无所谓。”   “那你是说,你愿意跟我还有小月糖宝一起走?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以后都快快乐乐的生活,再也不管这六界的事?”   “可是东方你是异朽阁阁主……”花千骨心下纷繁不定。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可以抛下一切,骨头,你愿意跟我走,跟我离开这个地方么?”   “我、我……”花千骨嗫嚅着看着他深情的眸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离开了师父,她会愿意跟东方在一起么?还是宁愿独自一人浪迹天涯?   心下一痛,狼狈的挤出笑脸:“当然啊,我希望这辈子,一直和你啊,小月啊,糖宝啊,还有杀姐姐,朗哥哥,轻水他们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骨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把杀阡陌,轩辕朗,小月,还有轻水他们都当什么?”   “我把杀阡陌当疼我的姐姐,轩辕朗是宠我的哥哥,小月和糖宝都是我的孩子,轻水和落十一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啊……”   “那我呢?骨头你当我是什么?”   东方彧卿突然握住她的手。花千骨往后微微退了两步,从没见过一贯温柔的东方有如此强势的样子,她的心狂跳个不停,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你……”   花千骨眉头纠结成一团,正要开口。却见东方彧卿又突然伸出食指放在了她唇上。   “好了,还是不要回答吧。”东方彧卿轻叹一口气,转瞬又恢复成了平常模样。   “反正……也只是如果而已……”再也不可能会有这个如果了吧,虽然能和她,还有小月糖宝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是……就算她愿意,也不可能了吧……   花千骨没看错他眉间一闪而逝的绝望与悲戚,心下的不安更甚。突然又回忆那日绿鞘死时,他曾对自己的所言,面色顿时苍白。   “东方,你老实告诉我?!你多少岁了?是不是下次轮回已至?”   心头揪做一团,默默一算。异朽阁的存在明里暗里加起来近千年,东方从自己十二岁遇见到现在已经快八年了。她每一次询问他的年龄他总是避而不谈,可是就算假设当初的他只有十七岁,现在也应该快二十五岁了。绿鞘死时所说的二十五年一轮回,是不是就快到时间了?   对于异朽阁的人来说,死亡犹如一场冬眠,根本就不重要,不值得伤心难过,更不值得一提,因为他们跳出六道,轮回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物质不灭,轮回是灵魂以一种涅槃的形式获得永生,而死亡只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师父以前总是跟她说很多生生死死的大道理,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东方也总说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   她是修仙之人,也知道东方作为异朽阁阁主的宿命近千年,她无权介入,更无权干扰他的轮回。他和师父都已跳出六界,堪破生死。   可是她不能!别说死,就是分离她也看不开!   从绿鞘那时她就时常会担心害怕如果有一天东方也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她以前每次一想到这个事就心惊胆战,而东方当时的刻意回避更是叫她惶恐不安。心底隐隐已经知道答案之后,就更加不敢细问。东方对她如此重要,她又如何承受每天倒数着他死亡的日子来临?   那么多年来,东方在她心里一直是以无比强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形象出现,几乎和师父一样厉害。师父总是教导她,要她学会自己解决问题。可是东方宠她,怜她,帮她,她已经没有了师父,若是连东方也离她而去……   花千骨狠狠咬住下唇,紧紧抓住东方彧卿的手。   “告诉我,你多少岁了?!”   东方彧卿沉默片刻,没有说话。随后轻轻一笑:“你暗地里一直在担心这个?骨头放心,我已经二十六了,要死早死了。当时绿鞘死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这么厉害,自然是累了腻了,想入轮回就入。不想入,谁还强逼得了我不成?现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你。等你哪天看我烦了讨厌我了,要赶我走,我可能会觉得这一世做人太失败,再轮回一次重新来过。然后下次我就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类型,说不定就能取代你师父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了。”   花千骨看他一脸戏谑的笑容,不相信的拉过他手来,摊开他的掌心,一点点看着他手中的命轮,研究半天,再三确定的确是已经过了二十六了,这才放开手松口气。   “真的不用像绿鞘一样?那代价呢?你说凡事皆有代价,救我出蛮荒有没有什么代价?”   东方彧卿眯起眼睛坏笑一声:“有啊,当然有!”   “什么代价?”花千骨身子一震,紧张的望着他。   东方彧卿突然贴近她的脸,温暖的气息暧昧不清的吐在她颈间。   “再一个吻如何?”   花千骨突然回忆到上次被他骗吻还有主动亲他的事,脸颊顿时一红:“我问的是你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不是说我。”   “你放心,开条密径而已,多花点功夫就是了,难得住我么?不过你是真的该让我吻一下的……”   “我的脸都成这样了,你看着我难道不想吐么?”花千骨慌乱的别过头想溜,却被东方彧卿拉回怀里。   眼神陡然温柔,慢慢低下头来。   花千骨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他,却终于还是忍住了。慌忙闭上眼睛,身子瑟瑟发抖。等了半天,吻却始终没落下来,睁开一只眼偷开。却见东方彧卿笑谑的望着他,目光温柔得快要把她都整个人都融化成水了。   “骨头,知不知道,感情的事,越是不忍就越是伤人。你宁可勉强自己,也不想有一点伤害我,虽然这种珍惜和体贴让我很感动。不过,对着你的什么杀姐姐,朗哥哥,可千万不要这样哦!”   说着伸出手咯吱得花千骨抱着肚子笑得战都站不住。   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爱的是师父,可是对东方,心里也是很喜欢的。只是心中有了那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如果有下辈子……   东方彧卿将依旧小小的她举起来抱在怀里。   “除了在你孤单的时候陪陪你,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帮你,比起你师父,我能为你做的的确是太少了。”   “没有,东方可好了。”花千骨伸出手掐他的脸。   “答应我小骨,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像现在这样,心头不要有仇恨,不要恨你师父,也不要恨这个世界恨任何人。不是要你逆来顺受,默默忍受伤痛和委屈。只是仇恨会让一个人更加可怜可悲,你明白么?”   “明白,就像清怜那样……”   东方彧卿笑笑,摸摸花千骨的头,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将花千骨放下地去。回头见来的是云隐。   “脚步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了么?”   “妖魔不知怎的抓了幽若去,杀阡陌率兵正在长留山,用幽若要挟白子画把千骨从蛮荒召回来。整个仙界都惊动了,去了好些天兵天将,两边眼看就要打起来。”   “什么?!”花千骨大惊失色,幽若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啊,怎么会一转眼被杀姐姐给抓了去,莫非是刚刚在厨房……   糟了!   “骨头你去哪?”东方彧卿连忙拉住她的手。   “我去找杀姐姐,救幽若回来,是我害她被抓走的。”   “你先别急,幽若身份不同,又刚拜你为师,杀阡陌不会轻易把她怎么样的。但是要是看你就这样去,那就真不知道要怎么样了。你先坐下来,我帮你好好易个容。”   “没事,我随便做张面皮贴上就行。”   “杀阡陌看不穿,但春秋不败和云翳就说不定了,万事小心为妙。”   “都是我,害了师父害了长留不说,这次又害了幽若。”   “傻瓜,这不能全怪你。你以为长留的实力就真的如此不济,被杀阡陌步步紧逼到如此地步么?”   花千骨一愣:“什么意思?”   “我猜仙界和长留,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牵制杀阡陌的力量。否则三界定会为争夺妖神掀起大战。可是你安危未定,杀阡陌根本无心妖神之力,不管云翳他们如何劝阻,仍是一意孤行与长留作对。整个仙界,还有摩严和白子画,这才迟迟没有行动。不然你以为,他们会坐看被妖魔骑在头上么。还有不到一个月,待妖神一灭,仙界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定当反扑。不过两方对峙多时,忍耐都已到极致,我怕是等不到下个月了。幽若很有可能成为导火索。”   “那现在该怎么办?!”花千骨一脸惊恐,没想到这事暗地里还有这么多因由。   “放心,你只要搞定你杀姐姐一个人就是了。”东方彧卿满脸狡诈的笑容。      第102章 报仇雪恨      花千骨与东方彧卿在空中急速飞行。观微海上,只见得两方大军对峙,想再拉近一些看个仔细,却全被屏护挡了回来。幽若被锁在妖魔上空一个巨大的空泡之中,倒是安然无恙,身上也没有伤痕。   “骨头,你一个人去见杀阡陌没事吧?”   “放心,见杀姐姐怎么会有事。”   “那我现在赶回异朽阁,小月那好像有了一点消息,就不陪你过去了,被杀阡陌见着反而不好。你记得见了他一定要好好安抚,他魔性太重,又十分记仇,就算见你回来,也不一定会就此罢手。我就怕他冲动坏事。”   “好,我知道。”   二人于是分道而行。   “放了幽若。”摩严凝眉道。   “放了花千骨。”莲榻之中缓缓传来杀阡陌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她是我长留弟子,你根本就无权过问。”   “你做不了主,让白子画出来说话。”   “掌门师弟不会见你,他意已决,我堂堂长留,岂会受你这些妖魔胁迫。”   “摩严,我绝对不会让八十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哪怕倾尽我整个妖魔二界之力,也会保护她。你别再和我耍什么诡计,我的耐心有限,那么久之所以只是逼你们没有挑起战火是因为怕小不点难做。否则就算把她救出来,她也会生气不理我。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可是我不在乎。也别以为将这丫头收作小不点的徒弟我就会放过她。我再给你五天时间,这是最后的期限。到时杀了这丫头,灭了你长留山,攻占整个仙界,我就不信我救不了她出蛮荒!”   摩严冷哼一声:“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这个能力?不过仗着人多罢了。有本事现在出来跟我打。”   “你没这个资格!”杀阡陌轻蔑呵斥,连声音都冷艳无比。   摩严一阵怒火,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光波击出。周围海水被倒吸,翻滚的向天空咆哮涌动,朝着妖魔扑去。   杀阡陌长袖一挥,滚滚寒气,仿佛将光都冻结在空中。皓白手腕一翻,修长指尖轻弹,顿时将一切玻璃一样击了个粉碎。   二人相隔老远,半空中过了几招,摩严越来越心惊,眉也越皱越深。要论修为,杀阡陌豪放张狂,自己沉稳内敛。势头上虽比不过他,但是比他耐久。而且杀阡陌一向自负,对战中直来直往,不如自己进退有度,心有算计。所以哪怕实力或许不如杀阡陌,要胜他却并不难。   可是此次再一看,却没想到仅仅不到一年,他的修为大增那么多。自己又替子画疗伤,元气大损,三师弟一向懒散,不爱修炼,怕是也敌他不过。若真战起来,以他的兵力,长留的确岌岌可危。   “杀阡陌,你既身为魔君就应该多为二界着想,何苦执念至此,为了小小一女子妄动干戈。”   “若是连想守护的东西都一次又一次守护不了,我再当这个魔君又有何意义?”   “事到如今,已经过了八十年了,原来你还一直耿耿于怀。”   “那件事我并没有怪罪你长留山,也没为那事找过谁的麻烦,我只怪我自己。可是这次,再由不得你们。”   “哼,花千骨仙身被废,筋脉被挑,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你以为这样被流放去蛮荒,她还有命么?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你要长留交什么给你?”   “笑话,我虽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可是验生石还有反应。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杀阡陌声音里满是怒气,若是此刻知道小不点已死,他哪里还需要那么多顾及,定要整个长留山给她陪葬!   “我的要求很简单,交还花千骨,然后让白子画出来,让我砍上一百零一剑,这事就算了结。”   “哼,纯属做梦。想让长留山交人,先过我这关吧!”摩严飞身而上,口中念念有词,无数个紫色的巨大法印朝着妖魔压了过去。对着杀阡陌莲榻中也是连连出掌。趁此机会,笙箫默冲过去试图救出幽若。   莲榻里陡然杀气大作,银光一闪,将笙箫默又硬生生逼了回去,周遭十里的海水全结成冰。感觉到那一丝不同寻常的血腥味,摩严眉头紧锁。   “妖魂破,你竟修了如此邪术?”   众人只闻到血腥味越来越重,腥膻中还带一股甜腻,直叫人头晕作呕。   杀阡陌一想着花千骨筋脉被挑,在蛮荒旦夕不保,自己却迟迟不能将她救出,心头的焦躁和愧疚愈盛。   罢了罢了,将来她恨自己也好怨自己也好,今天就灭了长留山,擒住摩严和白子画,就不信还救不了她。   他双拳紧握,正要出手,突然听得耳中一阵尖锐的哨音。分明就是他给小不点的那个。虽相隔甚远别人听不见,可是他自己的骨头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听错!   难道小不点已经从蛮荒出来了?不可能,这千百年来,就没有谁能从那逃出来过!   可是,谁又会有那骨头哨子?他的心头一阵惊喜,再顾不得许多,飞身便向外飞去。   摩严以为他终于要动手了,凝神防备,真气暴涨。却没想到只见眼前红色身影一闪,杀阡陌冲天而起,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怎么回事?跑了?   云翳等人也是大惑不解,看向春秋不败。春秋不败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做了个手势,让所有人暂时按兵不动。   摩严又怎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上前便想夺人。可是人质在手,妖魔又岂肯让他们轻易将幽若救走。依旧化作毒蛇的茈萸飞快缠绕上幽若的脖子,嘶嘶的吐着蛇信。摩严只得作罢。于是两方又陷入了僵持。   杀阡陌有如离弦的箭一般向过去常常与花千骨相聚的花岛上飞去。岛上有阵法和屏护仿佛想要遮掩些什么,杀阡陌也丝毫不疑有他的直接踏了进去。   本来只抱着一丝希望,就算见不到小不点,也看看是谁拿着他给她的哨子在那乱吹,却没想到竟真的看见花千骨踏着冰雪迎面向他奔了过来,一下子跳进他的怀里。   杀阡陌呆呆的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不点?!   真的是她?   自己日思夜想整整一年的场景就这样简单的发生了?   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难道自己在做白日梦?还是谁使了幻术迷惑他?又或者摩严用了什么奸计算计他?   “姐姐……”   听到怀中的小家伙在瑟瑟发抖使劲抱着他大声抽泣,热热的鼻息喷在自己颈间。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花千骨皱着眉一脸心疼的细细看他,姿容依旧未变,可是眸子却越发凌厉,脸越发妖艳起来。左眼眼角处多了一片黑色的华丽纹印,衬着血红色的眸子,紫色的长发,邪气和妖媚更加入骨。嘴角冰冷,不再似往常和蔼可亲,反而浑身散发出不可靠近的气息,仿佛举手便要灭绝世间一切。   “姐姐?姐姐!我是小不点啊!”花千骨捧住他的脸,看他死死盯着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   “姐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杀阡陌慢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力挤出微笑,想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稍稍柔和一点。   “你回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隐隐在颤抖。   “是啊,我回来了!东方救我出了蛮荒!”   “你身子没事了么?伤都好了么?”杀阡陌惊异的望着她,手飞快的在她身上到处摸着,咯吱的花千骨直想笑。   “你不是被废了仙身,断了筋脉?”   “都好了!我都好了,你别担心!原来小月在墟洞的时候把妖神之力都给了我。所以我的伤势都自动愈合,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妖神之力?!”杀阡陌惊讶的瞪大眼睛。   “嗯!”花千骨用力点头。   看到她是真的没事,杀阡陌心头悬了太久的大石终于砰的一下掉了下来。人也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抱着花千骨慢慢滑下,坐在了沙滩上。   “姐姐!你怎么了?!”花千骨惊慌失措的扶起他。   “没事,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杀阡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仿佛想将小小的她嵌入自己身体。紧紧崩了一年的神经陡然松弛,他浑身都软了,有微微虚脱的感觉。   还好,她什么事也没有……依旧完整无缺的站在他面前。   “可是……你的嗓子怎么了?为什么要用内力说话传音?”   杀阡陌连忙把手放在她脖子上。   花千骨不自在的别开脸去:“我、我在蛮荒的时候,不小心……所以不能说话了。”   易容容易,这嗓子却终归还是瞒不过了。   杀阡陌心头一痛,能够想见她在蛮荒吃了多少苦。突然伸出手,就要拖她衣服。   花千骨一惊,却挣扎不过他。心头暗叫糟糕只顾着脸了。   果然杀阡陌拖下她外衣,见她手上身上密密麻麻的剑伤,刺伤,跌伤,刮伤,气得脸都绿了,牙咬的薄唇浸出血来。   他向自己保证过要好好照顾她的,可是,不但没有做到,不能保她周全,不能护她平安,甚至连救她都救不了,最后还是靠的那个臭书生。   他始终,什么都没办法守护……   花千骨望见他眸子里怒火夹杂着内疚和黯然,心头一疼,连忙道:“我知道姐姐为了救我想了很多办法,小不点好感动。姐姐你不要难过不要生气,是小不点自己不对,跑去偷神器,这才闯下大祸受了惩罚的,不关别人的事。”   杀阡陌根本就没打算问她为何要偷盗神器,在他看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管他什么是非黑白,根本就不用讲道理,也不用向谁解释。可是谁若敢伤了他的人,那就是千不该万不对,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姐姐,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也不要再跟长留山作对,小不点已经罪孽深重,不要再为了我牵连其他的人。”   杀阡陌缓缓点头,他本也不想让花千骨为难。无奈当时气急,根本就再顾不得其他。除了他在乎的人,其他就是杀一万个也死不足惜。   “那姐姐放了幽若吧!她是我的小徒弟。”   “好。”杀阡陌又点头。   花千骨微微有些吃惊,她以为要说服他不会那么容易。   “小不点,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女的?”   花千骨低下头去:“知道,不过一时改不了嘴。”   “没关系,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过你心里面要记住,我不光是疼你的杀姐姐。”也是想要守护你的男人,杀阡陌在心里补充道。   花千骨使劲点头,又被杀阡陌一把搂进怀里,脸紧贴着她的脸蹭来蹭去。末了仔细打量着她,伸出手捏着她的脸上下搓揉,宠溺的笑着。   花千骨不得不佩服东方彧卿料事如神,若不是他小心细致的替自己易了容。凭自己那三脚猫功夫,早被杀姐姐玩得露馅了。   “还好脸上没留下疤,否则……”   看着杀阡陌眼神陡然阴翳,嗜血一样恐怖,花千骨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心虚的笑着。   “姐姐是美人,也最喜欢美人了,如果小不点有一天变成丑八怪,你是不是就会讨厌我了?”   “不准胡说,人的美丽是上天的恩赐,要好好珍惜。小不点那么可爱,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大美人,怎么会变成丑八怪呢。走吧,跟姐姐回去。这次说什么姐姐也会拼死保护好你。”   “姐姐,我还要想办法救小月出来。为了行动方便,你不要把我已经从蛮荒逃出来的事情告诉给别人知道好不好?”   “恩,好,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来见你一面,让你不要担心,还有不要再为了我杀人了。然后就去异朽阁和东方汇合,看看有没有什么小月的消息。姐姐你一定要把幽若平安放回去啊。”   杀阡陌微笑点头,笑容却忽然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好的,你都回来了,姐姐不会再乱杀人,当然会把她放了。”   不重要,现在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唯一需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白子画!   花千骨不知为何心头隐隐不安,但又挂念着小月的消息。再三拜托他回去后立刻撤兵放幽若回去,然后二人依依不舍的告别离开。   让花千骨欣慰的是,虽然杀阡陌真的变了很多,但是对她依然半点都没有变,依旧那么疼爱有加。   杀阡陌知她无事,总算放心。可是一想到她受的苦,心头怒火一阵旺过一阵。   回到长留山海上,下命放了幽若。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长留也以为他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幽若虽被放回,但体内还是或多或少中了些茈萸的毒。落十一等人连忙带她回去医治。   杀阡陌放眼四看,摩严此时却不知怎的不知所踪。   走的正好,如今更无人可以阻拦他。   杀阡陌左手虚空一划,招来火凤,不顾层层防卫,便孤身向长留山冲了过去。   既然人保护不了,又救不了,那他可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为小不点报仇!   长留又有何人拦得住他,很快便被他一层层突围而入。进到光罩之中,飞身直往绝情殿飞去。   拦截他的众人没他速度快,也顾不得许多,纷纷上了绝情殿,一时间刀光剑影。   “白子画!给我滚出来!”   杀阡陌怒吼一声,双目赤红如火。仇恨屈辱,压抑在心底越积越厚,可是因为花千骨还在长留手中,他只能隐忍不发。如今花千骨既已回来,他行事再无所顾忌,又回到当初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杀阡陌。东方彧卿一开始担心的,也正是如此。   白子画推开静室的门,慢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猜杀阡陌敢如此猖狂,跑到绝情殿来跟自己面对面叫嚣,定是见过小骨,知她无恙了。   他魔功大成,长留山再无敌手。今日一战,已是在所难免。   无视落十一等人的阻拦,白子画神色不变,只是淡淡说道:“出去打吧,不要毁了我院里的桃花树。”   花千骨此时正匆忙向异朽阁飞去,隐去气味和身形,速度又是其快无比,常人肉眼很难见到。   可是突然发现情况不对,一股强大的气息拦在了自己正前方。   心头咯噔一下,看着那个身穿墨黑锦缎长袍的身影天神一般从天而降,负手立于海上。面上又是吃惊又是震怒,杀气直逼十里之外,却正是世尊摩严。   “孽障!原来是你!”      第103章 水火不容      白子画面对杀阡陌。   花千骨面对摩严。   整个世界仿佛都肃静了,海浪无声,时间卡壳,空气都吓得停止了流动。   “白子画。”杀阡陌手中提着绯夜剑,姿态优美又不失霸气。   “我不会杀你,你是小不点的师父,你死了她会难过。但是,你伤她的,今天我必一剑不落的还给你。”   白子画看着杀阡陌周身真气随着情绪而浮荡不稳,犹如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   “你杀我长留众多弟子,这公道,今天我也会必你讨回来。”   话虽如此,白子画眼中却依旧波澜不起,叫人感受不到半点杀意。   高手相争,二人又交待了谁也不许插手。一干妖魔,还有长留仙界众人,只得在山下隔了大老远观微云中事态发展。   笙箫默心头暗自担心,白子画这一年虽拼命修炼,功力恢复了不少,但是还是比过去差了太远,又如何打得过杀阡陌。   不断传音给摩严,却又不知他那边发生了何事,竟半点回应都没有。   摩严看着花千骨一张恢复成本来面目的脸,心下陡然一惊。就没听说过绝情池水的伤疤还有办法复原的。这女子都已成了废人被逐到蛮荒,竟然都还能毫发无损的再一次站到他面前。莫非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不成?   “你怎么回来的?!”   花千骨不说话,她始终都不知道被逐蛮荒是摩严的主意,内心深处对他只有作为世尊作为师伯的敬畏,又哪里来的恨意。   如今不小心被摩严发现行踪,偏偏还刚好易容的是自己的模样。她知道再避不过,可是又不愿跟他起正面冲突。脑中飞快的想着,该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摩严也只是见杀阡陌关键时刻,突然神色不对,匆匆离开。恐防有诈,故暗地里跟来看看。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见到的竟会是面容如初的花千骨。   惊诧不解之余,有那么片刻他真的以为是见着了花千骨的鬼魂回长留山来找他报仇。   “想不到连蛮荒都困不住你!”   摩严凝眉一想,定是她那一堆狐朋狗友想了办法救她出来,否则凭她一个废人……   可是,就算再用什么灵丹妙药,短短一年,她怎么可能会恢复如常?   罢了罢了,本来念在子画面上,好心留她一命,她却又非回来找死。若被子画见了,那还得了,这次他再不会心慈手软。   摩严手往眉间一点,一弯硕大的水银轮从印记中幻化而出,在手心里缓缓旋转,流光溢彩,灼灼生辉。   花千骨不想跟他打,可是又万万不能被他再擒了去,更不能死在他手上,只能无奈御剑相迎。   水银轮上下飞舞旋转,犹如挂在天空的上弦月。威力巨大,攻势又快又狠,花千骨周身只看见一片银光闪耀。仓促御剑抵挡,火光四溅,剑上很快便被撞出了缺口。   摩严抱胸站在一旁,似是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多的真气做为屏护,保持身体不为水银轮的杀气所伤,还能把剑舞得滴水不漏。   花千骨且战且退,摩严伸出二指,轻轻夹住空中飘飞而下的一片雪花,竟暗器一样向她射了过来。   “孽障!还想跑!”   花千骨脚下一滞,一面顺势轻轻拂去雪花,一面抵抗着水银轮狂催不尽的攻势,深吸一口气,内力不断向外涌出。冰一寸又一寸,沿着剑尖,竟将水银轮也冻了起来。   摩严冷哼一声,双掌从花千骨的身后直劈而下。花千骨仓促转身,眼看闪躲不开,只能硬接他两掌。   又刚又猛的真气从掌中直灌而入,黑压压罩在她头顶上,仿佛她一松手心肺就会被挤到爆裂。右边腋下封印处滚烫得吓人,连带着她整个身子都燥热了起来。   她一咬牙,也不强制在掌上用力,以强对强,只会被摩严整个击穿压垮。改为集中注意力到封印上,顿时封印仿佛变成了一个无比深的细洞。她伸手进去抓住一根满是灵力的红线一头,一点一点的用力往外拉。   摩严顿觉掌下一虚,仿佛触到一朵软软的云彩,没有实感。内力一空,竟被花千骨源源不断的吸了过去。   眉头皱得更紧,却仍不撤掌,反而顺势将真气凝聚在一起,猛的推了过去。同时水银轮传来一阵冰裂之声,直迎向飞来的剑,斩作两截。花千骨回身乏术,真气暴涨,光罩却仍抵挡不住来势,水银轮破空而来,直直的穿入她的琵琶骨。   前面后面同时重创,花千骨身子一颤,胸口一闷,喉头尝着点咸腥。却只能咬牙硬生生受了,继续凝神从狭小的封印口子里汲取妖神之力。   摩严见她身上紫光闪烁不定,心下疑惑更重。心念刚至,水银轮再一用力,从她琵琶骨一端又穿了出来。   花千骨嘴唇苍白发紫,额头汗水直冒,却始终吭也不吭。一鼓作气,掌力倾泻如江河决堤,滚滚向摩严涌了去。   摩严飞身被震到几丈开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片妖异紫光之下,水银轮被她硬生生从骨头里挤了出去,随着背后巨大伤口流泻的真气慢慢回流。伤口慢慢合拢复苏,最后只剩下两道疤痕。   “你……”   摩严惊恐的退了两步,像见了鬼怪一般。   妖神之力?   心下如锤重击。   所有疑惑全部解开。怪不得她能逃得出蛮荒,筋脉和伤势都不药而愈,还有如此能力,竟能与他相匹敌。   只是妖神之力尚不能完全发挥,似是被封印压制。不用细想,已知是何人所为。   不由心下一阵失望透顶,没想到子画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如若被天下人知道她才是真的妖神,他又打算如何面对世人?又叫长留山颜面何存?   他以前以为子画只是一时护短偏私,却没想到他竟宁愿愧对天下人也不愿愧对她一个。这丫头果然是妖孽,再留不得。   摩严目光凌厉骇人,阴沉着脸冷冷说道:“这次我非除了你这个祸害!”   说着使出所有力量向花千骨咄咄逼人的攻了过去,迅若闪电,势若雷霆。花千骨封印得以冲开一部分,只感觉力量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与摩严交手二百余招,竟丝毫不落下风。流窜而出的妖神之力,似乎已在自己体内逐渐融会贯通。   正在此时,就听见远处长留山方向传来一声巨大回响,天地震摇。   连他俩在相隔极远的海上都还能感受到那两股可怕力量撞击的余威。   二人心头同时一紧,停了下来,心念所至,片刻飞跃百里,观微长留山上。   没想到却竟见到白子画同杀阡陌正在天上大战,连空中的浮云都被扯作碎片飞絮。二人唇边皆有血迹,可见彼此都受伤不轻。杀阡陌周身火焰一样的真气凌厉纵横,红光眩目,一招接一招的向白子画攻去。白子画真气哪敌得过他,却仍凭借一手博大精深,出神入化的剑法与他相持。只是剑势有形无力,每次和杀阡陌正面相迎,心肺都受一次大损。   杀阡陌见自己剑法不如他,干脆不再近攻,而改以法力相抗衡。光波接连而来,霓虹飘飞犹如彩带,顿时天空都成了彩色,折射出巨大海市蜃楼。   下面众人只听到爆破声不绝于耳,可是二人速度太快,根本连看都看不清楚。   只是顷刻间,不知他们已大战了多少回合,空中不时传来惊雷滚滚,一阵接一阵的地动山摇。   花千骨和摩严都震惊了,没想到杀阡陌居然会去找白子画报仇。可是以如今白子画的能力,又能强撑到几时?   二人手脚都开始显得忙乱起来,想尽快结束了这边的争斗。摩严下手更快更狠,招招致命。花千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若是师父出什么事……   再没办法专心应战,她一面观微长留一面仓促躲避着摩严的攻击。   白子画真气早已用尽,强行透支,拼死硬撑,大大超出身体极限,却始终双面若冰霜,全力一战,丝毫不肯退却。如此下去,非死也是重伤。   “十二,十三……”杀阡陌嘴里数着,面容微微有些狰狞。他只攻不守,宁可硬受白子画的剑气掌风,也非要伤他不可。   二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别说是花千骨,就是摩严也看得额上冷汗直流。   花千骨眼看白子画连中数剑,且都是要害或筋脉处,虽有屏罩护体,但是随着他真气越弱,剑也伤得越深。   花千骨看得紧张,掌心里全是汗水。摩严也屏气敛息,心悬得老高。   再顾及不了那么多,花千骨心急如焚的用尽全力向摩严攻了过去。却惊讶的发现白子画周身的银光似乎不稳,随着自己每次出招用力忽强忽弱。   右腋下仿佛一团烈火快要将她整个燃烧吞噬。摩严一掌临空而下,手掌的巨大幻影将她直往海面上压去。花千骨妖力暴涨,化作紫色利箭从摩严肩上直穿而过。   可是那边白子画也突然步伐一滞,肩上同样被杀阡陌一剑穿通。   花千骨吓得肝胆俱裂,这才想起东方说的因为自己出了蛮荒师父越发虚弱。原来他把大部分力量都用来封印自己的妖神之力了。自己越是妄想冲破,他就会倾注越多的力量进行束缚。   花千骨连忙屏气凝神,将胸壑中涌动的妖神之力一点点压了回去。果见白子画周身的银色护罩慢慢厚重起来,剑势也稳了许多。   可是面对这边摩严的攻势却再抵挡不住,暴风雨一样的连环而至,花千骨接连挨了他十余掌,大口的鲜血喷出,却只是尽力躲闪,不再还手。   摩严从来一丝不乱的长发此刻在狂风中飘摇乱舞。身上淡绿色的真气随风四合,在他周身环绕不息。   似也立刻明白花千骨突然收回妖神之力的原因,嘴角一丝冷笑。更加下手不留余地。   白子画见身体力量慢慢回流,来不急细想,只是凝神结印,顿时空气中雾气弥漫,然后霎那间结成冰晶,就连海上涌起的滔天巨浪还有杀阡陌剑身上的火焰也被瞬间冻住。   杀阡陌一身怒吼,剑影闪动犹如玉壶光转,破空处到处冰霜四溅。剑气横扫竟硬生生将下方冰冻的大海劈开成两半。海水再次翻涌,竟滚滚沸腾起来。   封印虽不再耗费真元之气,白子画却也再难抵挡杀阡陌这样疯狂的进攻。花千骨眼看着他又身中数剑,鲜血怵目惊心的染红白袍。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身旁。   杀阡陌受伤也是不轻,强行提着一口气,左手翻转,掌心突然出现一团妖冶的火焰,用力向白子画胸前打去。   妖魂破!   摩严脸色大变,花千骨再顾不得那么多,也不管正在交战之中,从墟鼎中取出哨子就使劲吹了起来。   摩严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指点上花千骨背上死穴,然后用力一掐,将她脊椎骨硬生生扭断。又接连打了十多掌,雄厚纯正的罡气,誓要将她五脏内腑通通震碎。   花千骨无心自保,只是疯了一样吹动口中骨哨,一面吹一面呕血,行动不能,连痛都已感觉不到。   杀阡陌耳中陡然听闻哨音,声声急促有如泣血。知道是自己来找白子画报仇的事被花千骨窥见想要阻止。   杀阡陌心头有气,他都这样对你了,你居然还当他是师父想要护着他么?   可是手中还是顿了一顿,冷焰停在白子画胸前一指,二人的头发眉毛皮肤瞬间凝上一层淡蓝色冰霜。   心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哨音越来越微弱消失不见,杀阡陌连忙凝神回探,跟着哨音定位到百里之外,见到的却是摩严招招歹毒的打在花千骨身上。   心头剧痛无比,再顾不得与白子画纠缠。召来火凤直飞九天,赶去救人。   白子画见杀阡陌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瞬间面无血色的匆匆离去,一时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可将他吓成那样。   他体力透支过度,再无力观微更无心追击。强撑着不要落十一搀扶回了绝情殿,身后门刚一关上,便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第104章 前尘旧怨      趁着花千骨不得不压制体内的妖神之力,摩严狠下杀手。心想着就算你能不药而愈,我顷刻间毁了你的躯壳,叫你魂飞魄散,灰飞湮灭,看你又能如何复原!   花千骨虽然知道这个师伯从来就不喜欢自己,可是却没想过他竟会厌恶自己到了这种程度,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不过观微见到杀阡陌和白子画双方终于都收了手,没再战下去,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大脑也逐渐开始失去意识。   摩严手中巨大光晕将她包裹其中。越来越多的真气凝结,似乎只需稍一用力,捏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不过摩严知道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自己必须以巨大的力量极快速的一击即中,否则很有可能受到妖神之力为保护宿体而进行的攻击与反噬。   正当他聚精会神凝气之时,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温文儒雅的青衣男子拔剑便刺。   那眉,那眼……   摩严一惊,脚下一个趔跄,整个人呆住了。再反应过来时,花千骨已被来人夺了去,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竹染?!   不对,不会,怎么可能是他?!他的脸明明早就……人此刻也应该身在蛮荒……   不过花千骨既然能回来,他说不定也回来了,花千骨的脸既然能恢复如初,他说不定也……   不对!那不是竹染看自己的眼神。摩严陡然反应过来,那不是竹染,是幻术。   又是哪个妖孽作祟?坏他大事?!   摩严身子一沉,潜入海中,滴水未沾。无奈良机已失,再寻不到花千骨的行踪。怒极的他周身真气暴涨,起伏不定,四周海水也随之翻起巨浪,震荡到百里开外。   花千骨身上几处骨头全折了,迷迷糊糊中,只感觉被什么人下手扳住,强行将骨头移回原位,拼合在一起。她痛得肝肠寸断,却又喊叫不出声来。   一双光滑细嫩的手在她身体上来回抚摸着,似乎给她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   香气扑鼻,花千骨用力的拉扯着自己的意识,强逼着自己不要在香气缭绕中陷入昏睡。腋下已经不似刚才那样滚烫燎人,只是慢慢涌出淡淡的暖意,流入她的筋脉和四肢百骸。   骨头愈合比肌体上的伤疼了一百倍。还好有那层油脂的包裹,她只感觉周身凉凉的。   “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她听见有个人对她说,声音明明是嗤笑,却又带了些心疼和无奈。   很熟悉的声音,是谁?!   她微微有些激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那人按住她:“不要乱动。”   她提了一口气,慢慢开始调息,感觉身体和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慢慢复苏。   “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人声音里满是惊恐,似乎十分不解花千骨伤到如此残破的身体,为何会以如此惊人的速度恢复?自己给她涂的提取于晶影鱼皮脂的药膏药效虽好,却也没强到这种程度啊!   花千骨身子一震,她听出来声音是谁了,居然是蓝雨澜风!   心头不由一阵火起,拼命睁开眼睛,打起精神,摇摇晃晃想要爬起来。   蓝雨澜风上前扶住她,却被花千骨一把推开,而她自己也摔倒在地。蓝雨澜风摇头轻叹,连脊椎骨都断掉了,根本没办法直立,为何还要如此逞强?!   “若不是我救你,你早死在摩严手中了。”   “我不用你救!”花千骨咬牙切齿的说。最不想的便是承蓝雨澜风的情了,这个歹毒又狡猾的女人!她宁可重新回去被世尊捏死。   “我知道你会有今天也算是我害的,我要负起责任。不过今天既然救了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   花千骨无力的靠在洞壁上,看着周围都是海水,还有鱼儿游来游去。   心下不由无奈冷笑:“你倒是胆大,敢从摩严手底下把我抢来。”   “那是自然,海上是我的地盘,你们在这争斗那么大的响动,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吧,这次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蓝雨澜风扭动着蛇身,脸凑到她面前。   “聪明。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花千骨心中了悟,已知她想问些什么,闭上眼睛不说话。   “你既然之前是被逐去蛮荒,有没有见过或是听过斗阑干这人?他现在在哪?你又是怎么从蛮荒逃出来的?”   见花千骨始终不语,她微微有些急了,一手掐住花千骨的脖子。   “快说听见没有!我既然可以救你就可以马上杀了你!”   花千骨睁眼看她,满脸迫切痴狂,心头不由一软。   “他已随我出了蛮荒,现在正在南海的一个岛上……”   蓝雨澜风满脸不信的倒退几步:“你不要骗我!”   花千骨疲惫苦笑,伸出食指在她眉间轻点,把岛的具体位置传入她脑中:“我没有骗你,他就在这。你自己去找他吧,他也等了你许多年了,说有句话要问问你。”   蓝雨澜风整个人呆掉……   岁岁年年,日日夜夜,在头脑中所盼所想的,不过就是和那人相见。如今真事到临头了,他就在同一个世界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蓝雨澜风反而不敢信了。拼命的摇头后退:“你骗我!这不可能!”   花千骨轻叹一声:“骗你?你以为我是你么?那么喜欢骗人。你想去就去,不去就算了,反正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一下。或许过些日子,他会主动来找你也说不定。”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足尖轻点,飞快的离开海中岩洞,跃出海面。竟又再一次的,朝向长留山方向飞去。   蓝雨澜风怎么都没想到花千骨伤得如此之重竟然还有力气。待回过神时,早已不见她的踪影。隐隐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等了那么多年,如今……   天已经黑了,雪还在断断续续的下。风大得好几次差点把她从天上吹得掉到海里。   花千骨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好不容易进了长留山上到绝情殿,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勉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一下跪倒在地,吐了口血在廊上,怕暴露行踪,连忙将血腥味隐去。   白天见师父伤成那个样子,她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感觉束缚自己妖力的封印越来越弱,她心急如焚,再顾不得那么多,只想来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   幽若从厨房里端着碗药汤出来,看见花千骨顿时呆傻当场,盘子掉在地上,药洒了一地。   花千骨无力的靠着廊柱,也不打算再瞒她。只是心急的问道:“尊上他……怎么样了?”   幽若不可置信的凝望着她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脸,发现真的是她,而不是扮作小七的样子。开心的快要哭出来,猛扑上前紧紧抱住她。   “师父!真的是你!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被妖魔抓走的时候好害怕,但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等啊等,等啊等,后来果然杀阡陌把我放了,我就猜到是你救我了!呜呜呜,师父,以后不要扔下我一个人了。”   花千骨于心有愧,也不由伸出手将她抱住。这傻丫头,她明明都已经是一个罪人了,她为何还非认定了她?   心头微微有股暖意。   “你、你师祖他怎么样?”花千骨有些别扭的撇开脸去。   幽若惊喜的望着她:“师父!你终于肯认我了!师父!”   花千骨被她摇啊摇的差点又没吐出一口血来,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问你我师父……唉,罢了,我自己去看吧……”   花千骨摇摇晃晃的扶着墙往前走,幽若连忙扶住她。   “尊上他还在昏迷不醒。刚才世尊和儒尊都来看过了,给他疗了很久的伤。但是两个人都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貌似尊上这次伤得很重。不过儒尊说没有生命危险,让我不要担心。”   花千骨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是师父,你怎么也一副伤那么重的样子,是谁打伤你的?幽若帮你报仇去!”   花千骨摇头苦笑,若不是她当时肆无忌惮的想要冲破封印使用妖神之力,以师父的修为,就算大不如前,也不会被杀姐姐伤那么重。   “幽若……我们以前见过么?”   她总感觉幽若是认识她的,不但认识,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如果说要见,那肯定是在两次群仙宴上,但是不管怎么回忆,却都没有印象。不然以她笑笑闹闹的性格,自己应该记忆深刻才对。   幽若向她眨眨眼睛,神秘兮兮说道:“虽然没直接见过,可是我对师父也算是朝夕相伴呢。”   什么意思?花千骨不解的看着幽若。却被她扯着往白子画房间里走。   “你不是想要去看尊上么,怎么走着走着又不走了。”   花千骨腿微微有些发软:“师父没事就好,我、我还是不去了。”   远远望着他还成,自己罪孽深重,还对师父心存不敬心存不轨,师父将自己逐到蛮荒本就是不想再看到自己,自己又怎么还有脸去见他。   幽若不停推着她往前走着,一脸坏坏的笑:“尊上正昏迷着呢,就一直没醒过。你去看看他吧,不会被发现的!”   花千骨皱着眉头,咬牙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狠下心推门走了进去。      第105章 旧事重演      房间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陈设,甚至连一只茶杯的位置都没移动过。师父似乎从来就喜欢这样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   幽若蹑手蹑脚的走到白子画榻前,确定他依旧在昏迷当中,转身对站得老远的花千骨招招手。   花千骨靠近一些,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忍不住一阵愧疚心疼。   想当初她在群仙宴上初见的那个远离尘世的上仙白子画,就这样一步步被她害到如今这个地步。   是不是当初她不出现,不拜他为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膝盖一屈,跪倒在白子画榻前。   听着窗外雪落下的声音,压在心底的好多话想说,如今却只换作一阵悲戚沉默。   幽若见她久跪不语,连忙上前拉她:“师父,你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快起来。伤重成这个样子,先运功调息一下吧。”   花千骨摇头,走到白子画跟前,犹豫半天,终于伸出手号住了他的脉搏。   “幽若,我替你师祖疗伤,你先出去一下,顺便把把风,有人来了立刻通知我。”有了上回被李蒙撞见的事,她行事不得不小心谨慎。   幽若心里不愿,疗伤而已嘛,为什么要让自己出去啊,这绝情殿又不会有人来。呜呜呜,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看到师父和师祖在一起。   “弟子遵命。”幽若只得无奈的转身出门,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窗户缝里偷窥。   花千骨知道自己的医术并不比摩严还有长留医药阁的高明多少,而且本身修炼得来的功力已经全部被废掉了,余下的只有妖神之力。要想替师父疗伤,肯定得催动妖力。可是师父之所以虚弱,很大部分原因是力量用在了封印上。此消彼长,自己用妖力替他疗伤,只会更加复杂冲突。所以能够用的还是只有自己的血罢了。   花千骨动手点了白子画两个穴道,确保他不会在疗伤途中突然醒过来。这才掀开他的被子,伸手去解他白衣腰上的带子。   幽若在外面吓傻了,捂住嘴巴!   哇!看不出来,原来师父是这么简单直接的人啊!趁着尊上昏迷不醒,就强行把尊上给OOXX了!好好好,等生米煮成熟饭,尊上就再也没办法下狠心处置师父,肯定会对她负责任的。哈哈哈,可怜的尊上啊!   花千骨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着。   师父对不起,徒儿这是逼不得已,如有不敬之处还请谅解。   手小心翼翼的往白子画袍子里探去,原本苍白的脸变成熟透了的大虾米。   回忆着他被杀阡陌之前刺伤的地方,想将他之前治疗时包扎的绷带什么的解下来,无奈手实在抖得厉害,一不小心碰到师父冰凉的身体,吓得心都快炸开。   镇定镇定……   花千骨强自稳定心神,眼前却突然又浮现出当年不小心观微瞧见的师父的裸背,血气上涌,鼻血都差点没喷出来。   不行不行,她做不到。都还没开始,光碰一下师父她都有想死的感觉了,还是让幽若来吧……   唉,不行不行,更加不行了。师父的身体怎么能让别人随便碰。   咬一咬牙,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她一狠心终于把手探到他肩上被杀阡陌利剑穿通处。之前医药阁包扎的白布都微微被血浸红了。花千骨又要不解开他衣服,又要解开里面包裹的纱布,动作得十分小心。身子微微前倾,屏住呼吸,手还是颤抖的很厉害。   不敢用指气割开,怕伤了师父。等好不容易解下来,她已经累得浑身虚脱,头脑发晕了。   见白子画伤口的血又重新慢慢开始往外渗,花千骨连忙用食指在自己的左臂上用指气划开一个小口,顿时一室都弥漫着一股血气的芳香,混合着之前蓝雨澜风给她涂的奇怪膏药,氲成一股奇特的味道,连花千骨自己都闻到了。   手上沾了些血,再次探进白子画衣内。咬牙切齿的将血往他伤口上涂了上去。   伤口果然如她所料的很快愈合,竟然连半点痕迹都不留。   之前花千骨的血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功用,就是因为是神之身的缘故。而关于一般草木花卉遇之则死,是因为毕竟是神之血,一滴已够润泽苍生,普通平凡的弱小生命又怎能承受得住恩泽,自然折煞。剑等利器也一样,普通的兵器竟妄图伤神,自然破败无疑。东方彧卿之前所说的珍贵也正是在此。神有创世之力,恢复治疗不在话下,故而也才能孕育出糖宝这样等级的灵虫。   而如今这神之血里还蕴含了妖之力,效用可想而知。花千骨知道白子画为她受钉刑之后本就愧疚难安,如今再见他因为自己伤势加重。不顾自身安危赶来,就是想像之前他中毒时那样,用自己的血来试一试,是否可以将他的仙力完全的恢复如初。   见到效用如此显著,心头不由一喜,此趟果然没有白来。她就不信她把身体里的血全部给了师父,还治不好他的伤。   手缓缓的在白子画肩上,腰上,背上几处伤口处涂抹,轻柔有如爱抚。   花千骨感觉自己浑身都燥热起来。那手更是仿佛被沸水煮着一样,滚烫得吓人,好像就要燃烧起来。   可是师父的身体就是如玉如冰一样浸骨凉滑,手感刺激太过强烈。   花千骨强忍住喷鼻血的冲动,一遍又一遍默念着清心咒。终于涂好了,她长叹一口气,收回手来,却不小心划过白子画胸前。感觉手下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花千骨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死了,死了。   花千骨连忙跪下连连磕头。弟子不是有意冒犯师父的……   看看白子画的确依旧昏迷不醒,只是应该对外部环境还是微微有些知觉。   居然……   居然……   碰到了……   花千骨的脸都红到脖子根了,羞愧难当,看着自己的右手,恨不得拿刀砍砍砍砍碎了,扔去喂狗。   外面的幽若连吞口水,啊,她也好想摸啊。呃,想想,也只是想想而已……   花千骨好半天才站起身来,腿软得不行。外伤搞定,然后是内伤和恢复仙力,可能就得多费些血了。   花千骨见之前臂上划开的口子已自动愈合,便又割开手腕,放到白子画唇边,让血慢慢流入他口中。   白子画眉间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掌门印记,同时也是他身为仙人的证明,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流入口中,颜色也慢慢的开始变得有些明显起来。   太好了,果然有用。妖之力治愈自己的神之身,能力还是稍微有限,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但是用在其他人身上简直就包治百病,成了绝世的灵丹妙药。如此说来,不知道喝过自己血的人就算不能得道但可不可以成仙?   花千骨见白子画仙力恢复有望,心头不由大喜。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微微的感激和庆幸。   本就重伤在身,也不运功自疗,就算有妖神之力,但被强行压制,伤势恢复已是极慢。如今又大量失血,她眼前一阵发黑。怕还没把师父治好,自己就率先挂掉。连忙将血止住片刻,抬起头脸色苍白的微微喘气。   一阵口干舌燥,望见桌上的茶,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走了两步,手臂却被谁拉住。心头一惊,仓促转身,还没等反应过来,身子被用力一扯飞到榻上。头还很不幸的撞到墙,更是一阵晕眩。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一翻身压在下面。      第106章 纠缠不清      “师父!?”   花千骨痴呆片刻,见白子画竟然醒了过来,不由得大惊失色。   白子画低头看着她,双眼漆黑如墨,深邃有如洞穴,却丝毫没有焦点和光亮。不发一言,寻着血香,张嘴便咬了下去。   花千骨知他神智已失,只是一心想要吸血,连忙伸手往脖子上一挡。   白子画刚好咬在她手臂上。刺破肌肤的快感,鲜红流淌的颜色,更加激发出心中嗜血的欲望。   花千骨手臂一阵酥麻,仿佛正在融化。强自回神,猛的一把将白子画推开。一个翻滚从他身下滑出,却还未逃下榻又被身后一只手拽住衣襟强行拉扯了回去。   顷刻间师父的脸就在相距不到两寸远的地方,花千骨吓得慌忙后退,身子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牢牢禁锢住,只得将头努力后仰,不敢看他。同时飞快伸出手去想要点他穴道,却没想到招数竟然被他全部搏回封死。   糟了。   她没想到那血喝下去,师父的伤会好的那么快,而且很快就醒了。可是身体虽醒了,神智显然尚未清醒,依旧处于渴血的状态。应该是神之血与妖之力流入他身体的同时,与他身上的仙气还有伤势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导致他一时意识错乱,嗜血成狂,不小心入了魔。   不由暗自责怪自己,光想着那血可以帮师父恢复仙力,却不想一下师父现在这么重的伤怎么承受得住。   她不在乎被师父吸血,只是不想以以前那种太过亲密的方式,他失去自我的同时,自己也失去了自我。师父不喜欢这样,自己不应该用血来诱惑他,借着他失去意识而让两人关系更加暧昧不清。   无奈如今白子画的仙力不断恢复增强,花千骨则重伤在身,要想不用妖神之力将他制服或是弄晕根本不可能。而且因为此刻他根本就没有凭意识而仅凭本能在行动,连摄魂术对他都没有作用。花千骨的招数又大部分得他传授,见招拆招,光动手打根本就打不过他。   幽若在窗外看得目瞪口呆,她本来还想见师父和尊上卿卿我我、缠绵悱恻的,不过二人进行的程度是不是也太过激烈了?在床上滚来滚去,打得不可开交。她要不要上去帮帮忙啊?那到底是去帮师祖把师父压倒好方便吸血,还是帮师父把师祖压倒方便OOXX?小小年纪的她陷入了巨大的天人交战中……   花千骨见白子画动作速度越来越快,仙气也越来越多的凝结周身,估计刚刚喂他喝的血应该是够用了。既然师父仙身已完全恢复,仙力应该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了。自己还是赶快溜吧,不然被他捉住,非吸成干尸不可。   一个挑灯望月,声东击西,花千骨的身子箭一般向门外射了出去。却没想到一头撞到一堵肉墙上,抬头一看是白子画拔腿便跑,却被他捉住双臂,猛的推倒在墙上,张嘴便往脖子上咬。   花千骨两只手被他牢牢禁锢扣在墙上,知道再躲不过,心里急的直嚷嚷:师父我喂你喝啊,你不要再咬我!   无奈白子画牙已到颈边,花千骨感受到他鼻息,心头陡然揪起。不可以这样,不能再和师父这样!师父是仙,自己如今连妖魔都不如,师父是失了神智,自己却是清醒的。当初是因为师父中毒不肯吸血迫不得已要逼他喝,如今明明可以不再用这种吸血的方式了。如果仅仅因为自己心中私情就放纵自己沉溺下去,只会折辱了师父。   花千骨身上突然紫光大作,将白子画震了开去。妖神之力逆封印而出,白子画身上真气陡然一弱,不由得微微弯下腰去。   “师父!你没事吧?”花千骨连忙担心的上前扶他。却没想到白子画突然就勾住了她的脖子,一口就咬了上来。   牙微微刺破肌肤,鲜血如同红色的牛奶一样滑入白子画口中。   花千骨一阵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奋力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紧握住双手,在身后牢牢扣住。花千骨一退再退,白子画就顺势向前,牙一点也不肯松开。   幽若捂住自己双眼,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鼻血都快忍不住掉下来,师父和师祖怎么在房间里抱在一块跳起舞来了?   花千骨太过熟悉这种浑身酥麻的被吸血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师父刚中毒的时候。却没想到如今居然会旧事重演。可是师父已经知道自己对他心存爱慕,清醒之后,两人又情何以堪?   花千骨撇开脸拼命在他怀中挣扎,白子画却死都不肯放开。   极度混乱中,却听白子画喃喃念了一声——“小骨”。   花千骨浑身一震,顿时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仿佛瞬间坍塌在了他的怀里。傻傻的睁大了眼睛,任凭他继续埋头吸血。   白子画眸子里有了一些光亮,虽恢复了部分意识,却似乎陷入狂乱之中,动作陡然粗暴起来。   花千骨被他突然推倒在榻上,压在身下,不由得一阵恐慌。   白子画的脸贴着她的脸滑过,抬起头轻轻喘息,似乎是想要克制,又似乎是想要更多。刚刚咬下的伤口已自动愈合,于是他又换个地方,换种姿势咬了下去。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来,再换个地方咬。鲜血流得到处都是,花千骨要疯了。   一次又一次的疼痛和酥麻不断折磨着她提醒着她,她不安的在白子画身下扭动,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痛苦。   白子画的身体开始热了起来,不再似起初的冰凉如玉。花千骨则更胜,整个人仿佛着了火一般。而白子画还不断给她加柴,她快要被烧死了。   白子画的动作越来越快,唇齿在她脖颈间不停摩挲着,却不再用力往下咬,而只是轻轻的啃舔,仿佛是变相的惩罚。手下意识的抚摸过身下小小的身体,花千骨顿时整个人绷得僵硬如冰。   师父、师父,入魔了……   花千骨从没想过一向清冷的师父,潜意识里也会有一丝魔性。如今意志薄弱下被激发出来,她该怎么办?   感觉到颈间的鼻息越来越灼热,花千骨的耳朵都酥掉了。   对师父她的确心存贪念,她喜欢这样的亲近,师父想要的一切她都可以给。可是师父如今是失了神智啊……   她迷迷糊糊想要挣扎推开,可是身子完全没有力气,只能任凭摆布。   白子画的啃咬慢慢变成粗暴的吻,吸吮过她颈间沾血的每一寸肌肤。花千骨颤抖着死死的咬住下唇,怕自己呻吟出声。   “小骨……”   她分明听见师父声音低哑的在唤她,虽如同梦呓,听上去却十分痛苦。   师父,我在这……   花千骨一面喘息一面无措起来。师父是在做梦么?   那这……这是在梦游?   师父一向冷若冰霜,至善无情,为何在梦里,会表现出这样的痛苦和难过?他心中有结解不开?有执念参不破?所以才会不小心入了魔?   花千骨不明白,手忍不住心疼的轻抚他的眉心。   师父,就算这是在做梦……你知道梦里,你面前的是谁么?你知道梦里,你自己在做什么么?   不太明白那个叫欲望的东西,不过她猜测此刻若是再给她淋上销魂池的水,她一定会很疼很疼。而师父,那种对血的饥渴逐渐转化为一种莫名的宣泄,那种压抑了千年的痛苦,没有出路。   微微仰起头,感受着师父的唇慢慢滑上面颊,花千骨的喘息更急促了。   不对!这分明就不再是吸血,跟亲热差不多。这是师父乱伦——   师父那么讨厌自己,醒来要是知道,会恨死自己的。   眼看着白子画的唇要掠过她的唇角,花千骨的两指正好插入两人唇间,封住了他的吻。那样的记忆,此生有那么一次,她已经很满足了。   白子画牵过她的手,突然用力在指上一咬,十指连心,疼得花千骨轻哼出声。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白子画将她手指放在唇边吸吮起来。   那样略带几分淫靡的景象无法想象是师父做出来的,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有想哭的感觉,自己是不是也神智错乱了。试着微微移动身体,却被白子画压得更紧了。   在手指上咬了半天,大概是嫌血来得还不够汹涌澎湃。又埋头到花千骨颈间,张嘴咬了下去。好像今天晚上非要喝饱了不可。   花千骨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随着血液的流出,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师父的身体里面。   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响,身上的人应声而倒,压在自己身上不动了。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幽若着急的摇摇花千骨,糟糕,光顾着看好戏了,她不会进来晚了,师父失血过多挂掉了吧?   花千骨咳嗽两声,小心的推开白子画,总算能够正常的大口呼吸。   “你把尊上怎么样了?”   “我在后面点了他几处穴道都没用,只好直接拿着砚台把他敲晕了。”   花千骨满头黑线,心疼的看着白子画。扶他躺下睡好,盖上被子。   “尊上有些入魔了,不过主要是我血一时的外力作用,还没有和身体很好的融合,过段时间就好了,应该不碍事。你等天明赶快让世尊过来给他看一下。”   “是,师父,尊上的伤是不是全好了?消魂钉的也好了?”   “应该是,超出剂量那么多,就算没提升,也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幽若点点头,一脸遗憾的表情,可惜啊可惜,好不容易看见尊上居然会有这样失去理性的时刻。只差一点生米说不定就煮成熟饭了,搞不懂师父怎么没有继续下去。   花千骨瞪她一眼:“你看够了?”   幽若一脸陪笑:“哪里哪里,师父我在把风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花千骨无奈摇头,反正她喜欢师父几乎大家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可再隐瞒的。她心里面已认了这个师父帮她收的徒弟,所以也不再拿她当外人。   “记住,今天晚上的事,千万不能让尊上知道!”   幽若皱眉点头:“师父,你是要?”   就见花千骨慢慢伸出手放在白子画头顶,居然再一次用摄魂术消除了他这一晚的记忆。   毕竟白子画仙力已经恢复,她不敢保证他没有意识的状况下就一定什么也不记得,所以还是保险一点好。   幽若心疼的望着花千骨苍白的脸,本就伤得重,现在比来时更加虚弱了。   “师父,你这又是何必呢?”   花千骨摇摇头:“你不懂的。帮我好好照顾尊上,我走了。”   “师父,你要去哪?带我一起走吧!”   “傻瓜,你走了,尊上我交给谁去。这可是师父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你可给我办好了。”   “那、那我怎么找你?”   “不用找我,有事我会找你的。”   花千骨出了房间,倚在廊柱上又咳了几口血,只觉得半步都迈不动了。提一口气,让部分妖力慢慢在周身运转调息。等感觉稍稍好些了,正咬牙准备飞回去,突然望见自己满身的血迹,回去别把东方和糖宝吓坏了,便先到过去常去的后山小溪边清洗一下。   脱了衣服,赤脚站在雪地里,没有月亮,可是周遭仍旧一片银光闪亮。   她一点也不冷,身体还滚烫得吓人,特别是颈间一圈,虽然伤口都已复原,却依旧热辣辣的疼着。   凝视周身大大小小的可怕疤痕,再缓缓抬起右臂,借着水模糊的倒影看见了右腋下那个封印。   再不能有下一次,她告诫自己。以后为了师父的安危,一定要非常小心的使用妖神之力,能不用就坚决不用。还好现在师父又恢复了仙身,不然自己当初做的努力岂不是全都没了意义?   缓缓撕下脸上薄如蝉翼的面皮,呆呆望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出神。她其实有时候希望自己能够继续瞎下去,那么就可以不用看得这么清楚。   看着水中那张比鬼更恐怖的脸,突然想起清怜。   她以为自己是从不在意自己相貌的,在竹染或者东方面前也从不觉得难堪或者多作遮掩。却原来还是在乎,不想被师父看见。不单单因为丑陋,更因为那是她丧伦背德的耻辱的烙印。      第107章 事出有因      轻水从正殿一直往里走,一路上守卫重重,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盘问或是拦阻她。   已经是这大内皇宫的常客,复杂的路线也熟得不能再熟了。路上碰见烈行云,脸色不是太好。   “烈将军,轩辕陛下呢?”轻水叫住他。   “陛下正在御书房,轻水姑娘来得正好,去劝劝陛下吧,他已经几天没合过眼了。”   “他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怎么会有那么多政事要处理,灾情还没缓解么?”   烈行云叹口气:“这才刚刚开始……”   轻水刚推开门,就见一卷轴“嗖”的向自己的脸飞了过来。一抬手刚好抓住,打开一看,不由笑了。   轩辕朗看见是她微微有些尴尬:“是轻水啊,你来了。”   “怎么卷轴和奏章扔的满地都是?大臣们又在逼你立后纳妃了?”   轩辕朗冷哼一声:“他们也就罢了,烈行云也跟着一起瞎起哄。”   轻水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捡起放好。   “画上的这些女子也挺好看的,年龄都不大,每个人都跟千骨有些神似之处,烈将军也真是有心了。”轻水无奈的摇头。   轩辕朗心烦意乱的走到窗边,眼中闪过一丝自厌的神色。   轻水看着他越发高贵伟岸的身影,不由低头落寞说道:“千骨如果这一辈子都在蛮荒不回来,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么?”   轩辕朗不语,他能怎么办?   白子画教导她,可以和千古朝夕相伴;东方彧卿同她是知己好友,一次又一次的救她于危难;杀阡陌虽是邪魔外道,却可以为了她出生入死。   可是自己呢?   这么多年,他什么也没为她做过,口口声声说喜欢,也就只能口上说一下罢了。甚至连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都不可以。   他不想做什么皇帝,他想抛开一切,自由自在的,哪怕跟她一块去做游仙。可是,这个王朝,百姓的命运,一切的责任都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抛不开……   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等她,一直等,等到她回来……   可是这些人,已经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力了,难道连他等待的权力也要剥夺么?   轻水见他脸上一片绝望无奈,不由心疼的走了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   “你没修成仙身,寿命有限,又怎么等得起她。如果到死的那一天,她都还没回来呢?”   轩辕朗身子微微一震,没有推开她,只是黯然的低下头去。相处那么久,轻水对他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   “哪怕有一天,等到头发白了,她也没回来,我也无怨无悔。可是你明明已修成仙身,却为何不留住时光,仍然任其流逝,女人不是最爱美的?你不怕?”   轻水脸轻轻靠在他的背上微笑着摇头:“我不怕,我想跟你一起变老。”   轩辕朗心上一软,微微酸涩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终于还是慢慢转过身,把轻水搂在了怀里。   “我答应过千古,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只是……他没办法给她任何名分或是承诺。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子,理应有更好的归宿。却为何跟他一样,这么痴傻?这么执着?   轻水慢慢闭上眼睛,她知道轩辕朗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他这一世先遇上的人、先爱上的人是千骨。她以为她可以随着时间,用她的真心去融化他心里对千骨淡淡的初恋的青涩情愫,她也相信总有一天这个男子会爱上她。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她无奈摇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悲起来。   自己的珍贵,别人的浪费。她不求别的,只希望千骨能同样好好对待轩辕,只是那个傻丫头的心里,只有尊上一个吧。为何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执念呢?   苦恋着一个,却永远不肯回头看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另一个。注定了,没有一个人能幸福……   “我来,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消息?”   “千骨回来了,我们俩都可以不用再等了……”   花千骨伤势过重,又怕路上再遇到摩严拦截,所以极其小心的隐藏气息,许久都仍还未飞回茅山。东方彧卿知事情有变,出来寻她,总算在半路上遇见。   见她如今已身怀妖神之力,理应遇强越强,六界再无敌手,他才放心让她单独行动。却没想到还有人可以把她伤成这样。而明明伤势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却倔强的不肯用妖力医治。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心里大概已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不由一阵冷笑。   他不知道是夸白子画聪明好,还是骂他卑鄙好。明明可以有其他选择,却偏偏要用这种血印来封她的妖力。也不知是为了如果有一天花千骨真的冲破封印变成妖神,而让自己后悔做下的这个决定进行自我惩罚。还是根本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花千骨对他的感情,故意用自己的命做要挟,让她根本就不敢冲破束缚来使用妖力。   他还是小觑了白子画,以为他既自诩为正道中人,就算再理智再有远见,行事难免会受仙界条条框框的限制。可是他竟然封印妖力,而把小月当妖神,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按常理。从某一方面来说,他和摩严一样,是下得了狠心的一个人。上次他虽一时心软放了花千骨,下一次就说不定了。   东方彧卿的心里一直是非常矛盾的。他钦佩白子画,但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虽迫不得已做了决定将千骨交给他,但主要是因为骨头爱的人是他,而自己又没有能力照顾她。   白子画无欲无求,看得比谁都长远都通透。但这并不可怕,他最可怕之处在于,对他而言,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重要的值得守护的东西,而只有对和错。   他做长留掌门,维护仙界,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这并不是说因为长留,因为六界对他重要,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也就是说,实际上整个长留和六界众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他心中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今天觉得这样做对,那他就尽全力保护这一切,那要是他某天觉得这一切不对了呢?是不是翻手就可以将这一切全部毁灭,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整个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他在乎的,是对他重要的。而对错不过在他一念间而已。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所以这世上没有人能威胁得了他,他凡事只求尽力,舍身不舍身也看得云淡风轻。他觉得对,大不了你就把他命拿去。他若觉得不对,你就是拿整个六界跟他换手上的一只蚂蚁,把人全杀了,连妖魔都会觉得不忍,他却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这才是世上真正的至善无情!没有任何事对他重要,又要如何威胁得了他?   所以他当初救下骨头,或许内心深处并无多少迟疑内疚,只是顺其自然,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而已。而当他发现他做这个决定带来了恶劣的后果,原来是错的,会再次毫不犹豫的杀了骨头。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永远斗不过的人只有他,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他聪明,而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骨头,人一旦有了这个重要,这个不一样,不管做什么事,心中才会有所顾及,也会有所牵绊。而没有重要东西的白子画,是强大又无所不能的,如同神祗。   他时间不多,根本没办法在骨头身边保护她。如今能做的只有赌一把,赌骨头在白子画心中的不一样,而不是他心里的对与错。   不然,不管怎么说,小骨的存在都只能是错,总有一天,会死在白子画手上。   “小月那有消息了么?查出什么来了?”   “恩,找到关押的地方了,不过很麻烦,白子画应该是知道你回来了,临时又多做了很多防范,就是不想你去救他。其他的容易,但他布的局,我不一定破得了。但是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回去慢慢商量,你别担心。提前救人,总好过到时却劫人要简单,伤亡要少。另外我对那个幽若有些留意,见她拜师大会上的表现似乎是认得你,就让人去查了一下。”   “幽若?”   “你还记得以前轩辕朗给你的那块勾玉么?”   “记得,我戴在身上好多年,后来被朔风弄破了外面那层,才发现原来就是被封印着的勾栏玉。”   “这个幽若聪明乖巧以前深得玉帝喜爱,三十年前突然对外宣称拜做观音座下童子,去南海修炼,后来就再无人见过。一直到一年以前妖神出世后,她又才重新回到天庭,众人心喜,疼爱她得不得了。她却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到长留山来了,死皮赖脸的非要拜入长留门下,没想到白子画后来竟然收了他。轩武大帝无奈,那时杀阡陌几度想对她下手,不过因为她住在绝情殿上,有白子画的看护只得作罢。再之后发生的拜师什么的事你都知道了。”   “啊,幽若居然这么大岁数了啊?这其间我并没有见过她啊?”   “她是天女,身下来就是仙身,不能计算年岁的,不过你的确是没见过她,她也没有你年纪大。因为那三十年对她几乎没存在过。”   “为什么?”   “事情很复杂,大致上就是腐木鬼和轩武大帝之间的一些新仇旧恨,后来不知怎么牵涉到幽若身上,总之不管是意外还是有意,幽若的魂魄被腐木鬼封印到了勾栏玉的里,伪装成普通的玉,三十年间不知如何流落皇家。因为是神器,所以遮盖了幽若的气息。腐木鬼虽后来被逐到蛮荒,但是轩武找了整整三十年,也没找到自己的女儿。只能一直冰冻着幽若的肉身。后来那勾玉阴差阳错被轩辕朗送给你,你随身携带了七年,也算是和幽若朝夕相伴。她魂魄虽处于混沌之中,时昏时睡,但是偶尔还是能与你心有感应。你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却知道你,一直处于封印的巨大虚空中,那么多年她应该很害怕很孤独吧,贴在你身上,虽不一定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却一定还是能够感受到你给她的温暖的,所以难免对你有所依赖、感情日深。后来朔风解开封印,她的一缕魂魄终于能回到肉身,醒了之后,自然是想来找你了,这也算是你们两师徒难得的一场缘分。”   花千骨听得呆住了,她没想到,除了糖宝,竟然还有一个幽若,在她身边,以她不知道的方式,寸步不离的相伴了她那么多年。   东方彧卿拍拍她的头,忍不住笑:“怎么?傻掉了?”   花千骨吸吸鼻子,脸色苍白的枕在东方彧卿的腿上。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再一想,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感动。   摩严推开门的时候,白子画正坐在案前看书,头也不抬。   “幽若说你入魔了?”摩严面色铁青,有一些话,他要好好问问他。   白子画喝一口茶,淡然道:“我已经没事了,她多虑了,何必再叫你过来。”   摩严拳头一握,眉头紧缩:“那丫头,昨夜来过了吧?”   白子画不说话。   “你的伤,她都帮你治好了?子画,你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白子画放下书望着他:“师兄你有话直说吧。”   摩严青筋暴露,猛的一拍桌子:“你明知她才是妖神,怎么可以包庇徇私,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那妖神之力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的,没有人料得到。”   “师弟你还不明白么?那丫头是个妖孽,她一步一步得到神器,又一步一步得到妖力,这都是注定的,这就是她的宿命。”   “宿命如何?她就算是妖神,也是我白子画的徒弟。只要当她师父一天,对她,还有对她所作的一切,我都会负起责任。”   “你付得起责任么?”   “尽我所能便是。”   “值得么?”   “只有应不应该,没有值不值得。”   摩严闭眼长叹:“若你错了呢?她终归还是祸害众生?”   “不牢师兄费心,我到时自会清理门下。但是,既然她还是我弟子,就请师兄不要再随便插手!我自己的弟子我自己会管教!”白子画突然厉声说道。   摩严无奈冷笑两声:“昨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白子画背过身子。   摩严满脸寒气:“我不觉得我错了,我只恨当时我一时大意,让她跑了。如果再遇上,我还是会想办法杀她。”   白子画微微皱起眉头。   “不然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办法么?就算你现在恢复了仙力,可是在妖神面前也不过不堪一击。到时她若狂性大发,你凭什么阻止?”   “她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了解她。虽然有妖神之力,可是理智尚存,不会做危害世人之事……只是,她想要救南无月。”   幽若端着碗汤药推门而入:“既然小月都不是妖神了,尊上为何不肯放他!”   见白子画不说话,又眼巴巴的望着摩严。   摩严和轩武大帝颇有交情,三十多年前就见过幽若,对她倒也一向疼爱。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是长留想要滥杀无辜。那妖孽狡猾,就是想借着妖神之力转移逃过一劫,但是只要妖神一日真身未灭,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封印和阻止得了妖力。”   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而吃惊的看向白子画:“你莫非以为灭了妖神真身之后,只要花千骨顺从,就可以想办法把妖力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重新封印?”   白子画皱起眉头。   摩严厉声道:“师弟,你明知道妖神真身泯灭之后,妖神之力的转移只有通过阴阳交合之术才可以。难道你还想为了苍生牺牲了不成……”   白子画拂袖轻斥:“师兄,你越说越过分了。”   摩严冷道:“就算你没这么想过,那其他人呢?什么东方彧卿,杀阡陌那些邪魔外道呢?那丫头如此不知自爱,同这么多人纠缠扯不清楚,若是随便一个人有歹心,从她身上得了妖神之力。到时候我怕你再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够了!”白子画终于动了怒火,“师兄你请回吧。”   摩严愤愤拂袖而去,幽若知道了天大的秘密,连忙也溜出门去,她要赶快想办法让师父知道。   白子画面若冰霜的望着床榻。   不管他如何回忆,也隐隐只记得当时和小骨在上面的一些零碎画面。   当时她应该是受了重伤,居然还想着来给自己疗伤。而自己入了魔,应该是吸了她许多血。还是说,又像上次一样,对她做了什么无礼之事……   该死!   他居然又什么也不记得了!   要不是他仙力已恢复,岂不是忘得干干净净,连她来没来过都不知道?   手慢慢紧握成拳,心头隐有怒气。   好,真是太好了,居然敢又一次的抹去自己的记忆。这丫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他白子画教出来的好徒弟!      第108章 弱水三千      白子画在桌上一块似玉非玉的石头上用朱红的笔写着一些幽若半点也不认识的经文。幽若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磨着朱砂一面依吩咐掺进玄鸟的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子画头也不抬:“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   她已经用那种奇怪的眼神偷看了他一早上了,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幽若咧嘴嘿嘿的笑:“尊上你为什么不问我昨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白子画顿了顿笔。他问有用么,这丫头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小骨才来长留山的,很明显昨天两人见面之后更是达成共识、串通一气。小骨既有心要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让幽若说出来,难道自己还能将她屈打成招么?   见白子画不语,与昨夜不同,又是平常一副高不可侵的模样,幽若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故意低下头脸红红的扭捏道:“真、真没想到尊上原来也有这么热情奔放的一面……”   白子画喝到口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呛了两下,强自镇定抚平情绪。他只知道自己真身未失,没有魔性大发到对小骨做了什么苟且之事,却也不太弄得清自己到底过分到什么地步。被身为徒孙的幽若这么一说,不由得更加猜疑更加气闷更加尴尬。   他一向对自己极有信心,可是经过上次中毒时的失态,还要靠小骨用摄魂术来遮丑掩盖,这回难免对完全不在自己掌控内已经遗忘的事更感到忐忑不安。   就算自己那时入魔,失去理智不受控制,不是自己真的本意如此,可是终归,错了就是错了。   幽若见他眼中一时黯然,颇有内疚自责之意,试探着问道:“尊上,什么时候师父才可以回绝情殿?”   虽然口里不说,但是明明尊上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师父,希望师父回来。却为什么总要做得那么绝情呢?她想不明白。   白子画严肃的望着她:“幽若,你知道你师父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么?”   幽若低下头去:“妖神……”   “那你觉得她还有回长留山的可能?”   “可是尊上你——”   “你以为我没逐她出师门,是为了有天她能回来留条后路?”   幽若殷切的看着他连连点头:“而且尊上你这么久以来不是也一直在费劲心力的想办法,在不伤及师父的情况下分离出妖神之力封印么?”   白子画放下朱笔,神色一片淡然。   “首先,我没逐她出门并不是念及什么师徒之情,而是给她心里留一点希望、留一条后路、留一盏灯,那么她以后行事至少还会有一些顾及,顾及长留也顾及苍生。幽若你记住,纵然是世上再善良再温顺的人,也经不住太多的委屈和伤痛。凡事要有个度,惩戒也一样,赶尽杀绝会把原本能够改过自新的人也变得残忍疯狂。物极必反,玉石俱焚。绝望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而一旦让你师父觉得自己被天下人遗弃,只会更加促使她走上妖神之路。所以不要觉得我仁慈,我只是为大局着想。   其次,就算为大局着想,在你师父真正成为妖神之前,连她自己都没有放弃自己,我们却要放弃她一心想要杀她也是不对的。真正的大义,不能以牺牲小我为前提。但是你师父犯下大错,自己也要负起责任,可以说是死不足惜。所以当一切没办法挽回的时候,我定会毫不犹豫亲手杀她。”   幽若浑身一震,额头满是冷汗。她以前只是觉得尊上太远,不好亲近,却头一次发现他心思若海,言行举止都包含太多深意,实在是可怕。   明知道以师父的性格,只要知道自己还有一点点希望可以回到长留回到尊上身边,她就会拼了命的努力。不会堕落,不会认输,不会放弃,更不会轻易被妖神之力所左右。尊上是早就看透了师父对他的爱有多深,所以才一直以此来引导她牵绊她么?   经过昨天晚上,她刚刚好不容易才在猜,或许尊上也是有一点喜欢师父的而不止是师徒之情,如今却完全没底了。   世事难测,虽然不可能发生什么都在尊上的预料之中。可是师父却完全被尊上洞悉透彻,怎么翻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可是,一旦这种掌控即将失去,尊上便会毫不留情的握拳,捏死师父像捏死一只蚂蚁。   幽若背上一片凉悠悠的。不明白尊上既然如此了解人心了解人性,明明自己也说赶尽杀绝只会将一心想要回到最初的师父逼上绝路,却为何又总是对她如此绝情?   “师父理智尚存,并未被妖力控制,一心想要回来,难道就不能将功补过,从宽发落么?”   白子画摇头:“幽若,你不了解你师父,南无月仙界是肯定要除的,你师父当初在墟洞里明明有机会将功补过都始终没下得了手,反而与他感情日深。你以为以她今时今日的能力,还肯束手就擒乖乖回长留受罚,眼睁睁看着南无月死么?”   幽若看着白子画突然打了个寒战,惊恐的睁大眼睛望着他:“原来尊上你早就决定了……”   白子画不说话,小骨既然身怀妖神之力,最后的下场就只能有三个,要么把妖神之力分离出来,要么被囚禁,要么就是死。而从上古几次妖神之力的争夺,都只能靠妖神实体尚未成形时将其杀死抢夺,之后再易主则要通过阴阳交合之术。所以要说什么把妖力分离出来根本就不可能,他也不许,从一个妖神换成另一个妖神也是治标不治本。逐她去蛮荒相当于囚禁至少她还有条活路,而从她回到六界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了。   回到茅山,东方彧卿给花千骨喝了一些秘制的汤药,加上妖神之力的作用,身体的多处骨伤开始加速愈合,但是同往常一样,哪怕好的再快,疤痕和痛苦一点也不会少。听着体内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仿佛一部坏掉的机器。已经习惯这样超出常人忍受极限的疼痛,花千骨面色惨白,死死咬着下唇不出声,满头冷汗直冒。   终归不是钢筋铁骨,反复的痛晕又痛醒,就像被摔碎的泥娃娃身体又重捏重塑,折腾了一下午总算是愈合了七七八八。迷迷糊糊在床上睡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听到东方彧卿俯身在耳边轻轻说:“轻水、落十一还有轩辕朗他们来了。”   脑子瞬间就清醒了大半,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东方彧卿赶忙扶她:“别急,我说你睡着了,他们还在门外。”   花千骨仓皇四顾,心里竟有些紧张。东方彧卿知她的顾虑,从一旁拿过薄如蝉翼的面具:“要戴上么?”   花千骨略一思索,轩辕朗也来了,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吧,就这样。”   东方彧卿打开门让轻水他们进来。落十一迫不及待的跨进门内,没走几步“啪”一个绿色软绵绵的东西便贴在脸上。他把糖宝拎下来,温柔宠溺的笑。走到花千骨床边,正为这来之不易,又擦肩而过的重逢而满脸欣喜,一抬头却看到花千骨早已面目全非的脸,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笑容瞬间凝固。   而随之而入的轩辕朗和轻水更是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落十一一眼就明白了,是绝情池的水,当初花千骨刚上长留山,还是他领她去的三生池。却怎么都没想到,那时无贪无欲无情的花千骨,如今竟会遭受绝情池水腐肉消骨之刑,落得如此下场。   痛心疾首的别开脸去,再一回想初见时她仰着一张天真的脸跟自己说话时的场景,简直快要无法呼吸。   轻水早已是泪流满面,几步上前,抱着花千骨哭得泣不成声。   轩辕朗并不知道长留山的绝情池水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花千骨容貌被毁。怔怔的矗立在原地,千言万语哽咽在喉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千骨努力的扬起嘴角,怕众人看不出她在笑。轻拍着轻水后背低声安抚,既是修道之人,又何必再计较这肉相皮囊。轻水止不住的哭,泪水把她衣襟都沾湿了,手停在半空却又不敢触碰她的脸。   “不要哭啦,你想水淹万福宫是吧?好不容易才见面,应该开心啊!”   花千骨无奈的紧紧抱住轻水,落十一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花千骨看着依旧怔在那里动也不动的轩辕朗不由得调笑:“怎么了,朗哥哥,不是你曾经说过,不管千骨是男也好是女也好,长得像人也好长得像猪头也好,都不会嫌弃的么?现在居然都认不出我来啦?”   轩辕朗心里一酸,差点眼泪都掉下来。想到这一年来她所受的苦,内疚自责铺天盖地而来。自己明明就承诺要好好保护她的啊!却终归什么也做不了……   身子像灌了水银一样无比沉重,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花千骨感觉到他在发抖,明明是不忍看,却又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仿佛是要在心底烙下什么。   几人各自说着这一年的状况,花千骨也把在蛮荒这一年发生的事细细说给他们听。吃过晚膳天都黑了,三人到了该走的时候。   “朗哥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花千骨突然道。   众人都先出门去,留他们俩在房间里。   轩辕朗想像往常一样抱着她,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一向狂傲自负,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连相陪相伴都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来的比任何失败都叫人自暴自弃。   花千骨虽不能够体会他此刻内心的痛苦与激愤,却也隐约感受到他的自责。轻拍着他的肩,笑着安慰。   “朗哥哥,凡事因果报应,这是我应受的惩罚,没有什么好难过的。虽然从蛮荒逃了出来,但是这段日子我一直心绪不宁,总有不祥的预感。小月是我一手带大,就像是我的孩子,他从没做过任何错事,哪怕赔上性命我也一定要想办法救他。所以从今往后免不了要与六界为敌,我本就是带罪之身,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可是还有太多牵挂放不下。日后小月东方可以帮我照应,糖宝也有落十一在,轻水我就只能托付给你了。她恋你至深……”   轩辕朗打断她,皱眉道:“千古你在交待遗言么?还是,你救完小月有心想以死谢罪?”   “没有,人一旦有了太多想念和牵绊就会变得贪生怕死,就像我明知道自己是个祸害,应该乖乖留在蛮荒,还是忍不住想要回来,回来见你们。可是前途凶险未卜,要救小月与整个六界为敌,我没信心可以全身而退。如果出什么事,轻水就只能拜托你照顾了,我也再没后顾之忧。”   轩辕朗定定的望着花千骨:“我会尽我所能的照顾她保护她,可是千古你要记住,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花千骨淡淡摇头:“朗哥哥,你喜欢的人不是我,那么多年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彼此之间也并不了解。刹那的心动不是爱,你只是被年少时青涩的感觉所迷惑,以致再看不见其他。我们俩都是执念很重的人,而你一贯争强好胜,习惯了坚持。我对你而言与其说是心爱之人不如说是一种信念和符号。朗哥哥,与其罔顾身边触手可得的幸福和真爱,而继续固执的坚守一个年少时的虚无假象、梦幻泡影,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一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轩辕朗愣住了,头像狠狠的被人猛敲一闷棍。却仍固执的退了两步:“千古,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我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也不期望什么回报,我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你现在不相信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懂的。保重……”   “朗哥哥!”   花千骨伸出手却没抓住他华丽的缎袖,轩辕朗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不远处的梅花树下,轻水静静的站着等他。   “千骨没事吧?”   “没事。”   “真佩服她,遇到什么事都这么乐观坚强。要是我的脸……”轻水心有余悸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不由得打个寒战。如今绝情池水对自己来说,也是毒药吧。   “她心里可能有什么打算了,但是没有说,只是要我好好照顾你。”   轻水一愣。   轩辕朗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忽略心底的疼痛,低沉着声音道:“但是,我喜欢千古,会一直守着她。如今她容貌被毁,身负妖神之力,危机四伏,艰难重重,我更不能弃她不理。轻水,希望你明白。”   轻水看着经过整整一年相处,他好不容易有所松动越来越温柔的眼神,此刻又写满了坚定和不悔,知道他心意已决,不由无奈苦笑摇头。   “你可知道千骨的容貌为什么会毁么?是长留山的绝情池水,情越浓,伤越重。千骨能伤成那样,可见她爱的有多深。就算她喜欢的是别人,你也一点不在乎么?”   轩辕朗眼中闪过一阵惊讶和痛色,却依旧缓缓摇头:“我知道,她喜欢的人是白子画。太白山上我就已经隐隐猜到了。我只要她开心,其他的,我不在乎。”   轻水长叹口气,眼神越发哀伤起来:“好,她不在乎,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那就一起等吧,等到有一天,我们之中有谁真的明白清醒过来。”   东方彧卿推门而入看着花千骨眉头紧锁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坐在床上。   “东方,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东方彧卿高深莫测的笑:“没说错,你对感情的事比以往看得已经通透了许多,只是应对上,还欠些火候。你以为你毁容了,轩辕朗便会退却?你点醒他,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心意便能面对?你真心托付他,他就愿意和轻水在一起?感情的事,哪会这么容易。以轩辕朗的性格,适得其反也说不定。”   “啊?那该怎么办?”花千骨顿时六神无主。   东方彧卿摸摸她的脑袋:“你自己都还顾不过来,不要再操心轻水的事了。她可比你成熟稳重多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懂得应该怎么去争取。不像你,傻傻的。以为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就叫做爱了?”   花千骨低下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东方,小月在哪,我们什么时候去救他?”   “你伤还没好,等伤好了再说。”   花千骨撩起袖子:“你看,都愈合的差不多了。我们赶快准备一下吧,越快救他出来越好。时间剩得不多了,我这些天总是担惊受怕,夜夜都梦到小月哭着叫我,也不知道这一年他受了多少苦。”   东方彧卿叹气:“再急也得等明天啊,你先好好睡一觉。”   “我们两个偷偷去?”   “那是当然,明知道是陷阱,难道还多拉两个一起去送死么?”   “陷阱?!”   “我和杀阡陌多次想要救他,再加上那么多人想争夺妖神之力,怎么会没有陷阱。再说摩严都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自然是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去救人了。可是就算是陷阱也好过到处刑时正面交战,敌众我寡。所以这回,无论如何也得闯。”   “那你告诉我在哪,我一个人去,我有妖神之力,跑也跑得快一些。”   “傻瓜,我怎么会让你孤身犯险呢,更何况那些陷阱阵法不是光有力量就能硬闯的。你那么笨,没我从旁指导怎么行。摩严和仙界其他人我倒是都应付得来,怕就怕,白子画亲自动手……”      第109章 北斗星君      南无月被关押在九重天上,主要由北斗七星君看守。   花千骨在群仙宴上曾经见过他们两次,但是没打过招呼。他们七仙不喝酒不谈天,总是只顾着和南斗六星君下棋,十三人同时混战,经常仙宴都结束了好些天了,他们一局棋都还没下完,战况之激烈可想而知。   他们的棋子都是天上的星星,可以锻炼出世上最好的兵器,当然也可以锻造出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同时由他们所布下北斗七星阵,更是万阵之源,乾坤难破。世上其他阵法大多由其衍生催发而来。   花千骨仰头极目远眺,天空虽漆黑一片,她却仍能透过层层阻隔,看到九重天上那七颗闪亮的星子。而小月,就在天枢、天璇、天玑、天权所围成的斗的正中央。   东方彧卿随着她的视线遥望北方天空,摸摸她的头抚平她的担心。   “我们出发吧。”   花千骨随手一指,招来一朵云,站了上去。东方彧卿脚下也慢慢有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云气腾起,不是仙术,反而有些像某种御使的透明生灵。   “能赶上我的速度么?”   “当然。”东方彧卿不假思索的点头笑道。   因为路途是直上九重天上,腾云比御剑更快也更稳一些。二人一前一后,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风从头顶呼呼的吹来,速度太快,四周灰蒙蒙一片看不清楚。花千骨真气张开,丝毫不觉得寒冷。却仿佛身在大海之中,隐隐有一种阻碍和粘腻感。她一路上回忆着在墟洞中和小月在一起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却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就像是浓缩的一生。   感情常常就是这样,哪怕只是刹那的相遇相知,瞬间的心暖心动,也值得人用一生去回忆和追逐,用一世去保护和守候。   当身体终于感受到一股冲出海面的畅快感时,她知道他们已来到九重天上。   这里其下有天庭百仙,其中有星汉日月,其上有漫天神佛。不过这只是抽象的位置概念。实际上则与蛮荒一样,各有各自不同的空间,九天通过密径相连,时常也会发生一些重叠。佛曰,一花一世界。万物都有其自己的宇宙,可大可小。只是夏虫不可以语冰,是另外时空的人根本无法了解的。   东方彧卿突然靠近她,轻轻朝她双目呵了口气。顿时眼睛像是玻璃上蒙上薄薄的一层水雾,清清凉凉,眼前一切都迷蒙起来。二人剥开云雾飞出,周围顿时光华大盛,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虽然眼睛已覆上一层透明的薄膜,却依然热辣辣的像针扎一样。   迎面阵阵风吹来,身后的云雾慢慢合拢。花千骨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到处是繁星的光华璀璨的世界,绚烂的叫她别不开眼去。   东南西北漫天都是星子,明的暗的,近的远的,怕是比地上的人还要多。不但上面,脚下也是星光闪烁。花千骨低下头,发现她和东方彧卿正站在水面上。   无比宽大的一条河,蜿蜒而下,前后看不见头。水面清澈无比,此时平静无波,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流动。倒映着漫天的星星,一时叫人错觉,不知道星星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河底。   花千骨忍不住蹲下身子,手一掬,没想到竟捧了一捧亮晶晶的东西,仿佛是无数星星的碎片。   “这是天河,我们逆流北上,就能找到北斗七星了。”   花千骨用法术隐身,东方彧卿则凌空画了个符咒隐去身形。二人悄无声息的贴着水面低低飞过。四周太空旷太安静,却又偏偏太过明亮美丽,仰望让人感觉更加寂寞。   看到北斗星了,近了只见七团巨大光晕,好像七个太阳,光晕里隐隐有什么,只是太亮了反而看不太真切。   东方彧卿食指放在唇边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笑着传音道:“星星在睡觉。”   因为对外面的情况早已基本了解,事先做过准备,他们很容易便突破了七星阵入口天兵天将的重重把守。   只是里面阵法像迷宫一样,而且似乎无限广大,要找到南无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东方彧卿擅长奇门遁甲,对于这星宿的自然变化依旧有些束手无策。   外面的几个入口处重兵把守,但是阵内却半个人都没有。他们在里面转了很久,不时遇上一些奇怪又恐怖的陷阱。还好有东方彧卿在,都一一化险为夷。   南无月的气息被完全屏蔽了,根本就感知不到他在哪里。花千骨只能凭直觉找寻方向。   无日无月,不知不觉,他们已在阵中三天。花千骨开始焦躁起来,想要干脆元神出窍去找,却怎么都没办法脱离肉身。   “阵中大部分法力都被禁锢了,七星阵是禁锢之阵,最典型的容易进,但没办法出。再厉害的人被困在里面都是丝毫办法都没有。以前轩武圣帝捉拿腐木鬼的时候,就是将他先诱入七星阵中,困了整整三年,之后才擒获的。”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救下了小月,也没办法出去?”   东方彧卿点点头:“我一路上试过各种方法留下记号,但都没用。”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东方彧卿玩味的望着四周,“之前南无月是关押在十八层地狱之下的噬海,那地方可比不得这九重天漂亮,也更危险更难闯。却就在你回来的当日,突然把南无月转移到了这。”   花千骨一惊。   东方彧卿笑着摇头:“你师父料定了你不会等到处刑的那天直接上瑶池抢人,和他起正面冲突,只会暗地里先把人救出来。从那时就已经摆好了局,只等着我们入套呢。”   “他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那是自然,只要拖过五星耀日,小月一死,你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违逆他,与整个六界为敌了。”   的确,小月若死,自己除了伤心欲绝还能做什么,难道灭了仙界替他报仇么?   东方彧卿拍她的肩:“别担心,既然敢来,我自然会想到办法出去。你先找到小月位置要紧,都这个时候了,你师父仙力也已恢复,不用再顾及他身体承受不住而压制妖力。你用力冲破封印,妖力释放出的越多越好。小月才是真正的妖神,妖力也是认主的,会带我们找到他。”   花千骨点头,开始用斗阑干教她的方法冲破封印。莫名的力量在周围各处集聚,她终于心有所感,指了指右面。   “往这边。”   二人绕过一个又一个凌乱飘逸的雾障,终于看到半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犹如钻石一样的菱形物体。不知是什么材质,却比水晶更通透,每个面都反射着熠熠星光。而小小的南无月则如同琥珀里的虫子一样被凝结其中,仿佛已沉睡了很久很久。   “小月!”   花千骨悲喜交加的扑上前去,东方彧卿也不阻拦。却在她即将触到的那一刻,被周围的结界弹开了老远。   顿时,北斗七星光芒大盛。仿佛按到了什么开关,整个天地之间都被一道道光线充斥着,什么都看不见,若不是发出的是冷光,花千骨都快怀疑自己已经被融化了。   东方彧卿扬起嘴角,笑道:“星星醒过来了。”   感觉到有人靠近,花千骨二指凝气飞快从眼皮上滑过,再一睁眼,已经能在此种极亮下视物。   却正见七名衣袂飘飘的仙人从天而降,手中有的执扇,有的执笔,有的执箫笛,有的执棋盘,文雅至极,却是个个满身杀气。   虽有杀气却无杀意,花千骨礼貌的拱手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七人神色淡然,模样虽不同,表情却如出一辙,说不出的诡异。   “花千骨?”破军星君突然开口问,眼神直直的穿透她。   “正是晚辈。”   “等你很久了,你还是赶快束手就擒,我们棋刚下了半局,还要赶回去。”贪狼星君语气里尽是不耐烦,却依旧神色未变。   花千骨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职责,多说无用,还不如赶快抢了小月走来的实际。手一挥,真气凝作一把紫色光剑已飞到空中,准备开打。   东方彧卿只怕他们不来,空把他们二人困在阵中打转。既然来了,事情就容易多了。于是传音给花千骨:“打败了他们七个,就有办法出阵了。这边我来应付,你去救小月。”   花千骨哪里肯,把东方彧卿护在身后。以他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敌得过七个仙人。   七星君一心想着赶回去下棋,也不在乎是不是以多欺少,何况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同进同退。   混战开始,七人各有所长,出手又快又准,配合的天衣无缝。花千骨被围在阵中,退无可退,攻无可破,只得用妖力硬碰硬。东方彧卿身形诡异,招术怪异,倒竟也没落下风。   打了几个时辰,仍是胜负难分,花千骨越来越心急,七星君虽表面看不出来,也开始有些焦躁。   极力把七人往小月那里引,利用空隙,几波法力打到那颗透明水晶一样的东西上,想使之碎裂,却居然尽数反弹回来。   “不用浪费真气在那上面了,我们七人花数千年才炼出来的璀星石,就是拿盘古斧来也得劈上好一阵,就凭你怎么可能打得开。”巨门星君冷道。   花千骨眉头紧锁,心道:好,既然打不开,我就整颗把它搬走。   妖力暴涨,空中一时无数光剑到处乱飞,七人暂时被逼退。只见周围狂风大作,连远处的云雾都被撕扯成碎碎条条。   似是没想到花千骨已可以操控妖力到如此地步,还妄图将璀星石整个吸入墟鼎之中带走,七人同时皱了皱眉头。   可是璀星石好像被什么定在了空中,千斤重一般怎么都纹丝不动。   东方彧卿突然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本棋谱,破旧的封面用篆写着两个字《天弈》:“我知道你们七人找这本上古留下来的棋谱已经很久了,我们来交换如何?”   七人眼中同时亮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   “我等岂会为此身外物所利诱。”说话的是握着笔的文曲星君。   东方彧卿懒懒的笑:“既然不要,那就算了。”说着一把便撕了下去。   七人顿时一怔,不由都同时心疼的伸出手去。   东方彧卿趁此机会,拽着花千骨脚下走了几个奇怪的步法,就着七人阵法终于出现的漏洞把她高高抛出了阵中。   花千骨回头看他,又被七人团团围住,除了和旷野天比机关术那一次,她还从没见东方彧卿和谁动过手过。凡人终归力量有限,却没想到他竟到了不靠法力也可以和九天仙佛一战的可怕地步。若是他修仙呢?   顾不得那么多,先救小月要紧。她再次用尽所有法力妄图打开璀星石,却只见巨大光芒一闪,反噬得她口吐鲜血。石上竟连小小豁口都没一个。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东方彧卿一声轻哼,她仓促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多了一块似玉非玉的石头压在他头顶。那石头越变越大,东方彧卿双手支撑,脸色苍白如纸。   七星君趁此机会,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却没想到一点用没有。   花千骨慌忙的飞了过去,那石头已经有小山丘那般大小,石上红色符咒闪现,却竟然是白子画的手迹。   师父?   七星君将她再次团团围住,她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不能靠近。   东方彧卿几度想要用异术或是遁走,竟全部被封死。那石几乎相当于三山五岳的重量之和,他终归是凡胎俗体,如何承受得住。   花千骨章法大乱,漏洞百出,连中几掌,厉声喊道:“放了他!”   贪狼星君摇头:“上仙特地交代过,你可以不管,东方彧卿绝不能放过。”   花千骨愣住了,知道平常仙法难不倒东方彧卿,那石竟是师父特意拿来对付他的么?为什么?   东方彧卿不由苦笑,早猜到白子画想杀自己了。不是因为把千骨从蛮荒接回来,而是早从告诉她要用女娲石才可以救他。自己留在千骨身边,成为她的羽翼,让她飞的离他越来越远。他怎么会甘心?只要除去自己,千骨的一切就更在他控制之下了,也不可能救出小月。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对花千骨怎么样,这陷阱也不是为她而备。他针对的,其实是自己。   可是也不用那么残忍吧,杀就杀吧,他大限已至,无话可说。可是他好歹也是仙吧,用不用得着那么残忍,让他在骨头面前活生生给压成肉饼?换种好看点唯美点的死法不行么?至少也给个全尸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得好死?      第110章 镇魂血石      眼看东方彧卿不堪重负单腿已经跪在地上。花千骨心急如焚,再顾不得许多,笔直的向他飞去,七掌由各个方位同时向她攻来,她怒喝一声,周身妖气暴涨,硬生生将几人弹开。   飞快的窜到东方彧卿旁边,想帮他掀开巨石。却不料一用劲,石头反而更重了几分,又往下沉了一沉。花千骨大骇,连连出掌,霓光乱舞,想将巨石击碎,却被尽数吸入石中。   眼看越来越重的巨石就要将东方彧卿压倒在地。花千骨手上蔓生出粗大的木桩,撑住的同时,妄图将东方彧卿从石下拉出。却没想到那石头仿佛贴在他身上了一般,木桩也承受不住应声折断。   花千骨只能靠双手把石头抬着,抗力越大,石头越重,不管花千骨如何使劲用力,都没办法将石头掀开,反而到了一撒手,东方彧卿就会被完全压扁的地步。   如此以来身后全无防御,花千骨结界大张,将七人隔绝其外,下唇都用力到咬出血来。七星君也不再硬攻,安静的站在一旁,破军星君唇齿轻阖,似是与谁传音。片刻后,七人相视点头,竟将璀星石收于袖中,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糕,小月被他们带走了!   花千骨想追,无奈却不能松手,闭眼念咒,想用分身术,却没想到分身踏出刚两步便又被阵法硬生生逼回体内。   东方彧卿被压在山丘一样的巨石下面,花千骨看不见他,只能大声问道:“东方,你没事吧?”   “我没事,别管我,赶快追。不然就来不急了!”   花千骨哪敢撒手,用尽全力抬着,只觉得稍稍一卸劲石头就会将他压扁。   “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石头移开?”   东方彧卿两手抵在胸前无奈的笑:“你师父竟想出这种方法来困住我拖住你,真是……”   花千骨急道:“压着你了么?疼不疼?”   “还好,撑得住。”   源源不断的真气向双手涌来,那石头仿佛有生命一样,停止了增加重量,却每当花千骨试图用力时又往下一沉,吓得花千骨不敢再乱来。而当花千骨真气不济时,又会微微减轻一点。   二人一个被压住一个不敢撒手,竟在七星阵中一困就是好些天。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就是移不开巨石。传音,吹哨,妄图搬救兵也根本传不出阵中。眼看五星耀日马上就要到了,花千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周遭茫茫雪白一片,望不到边,是虚空仿佛亦是幻境。   白子画注视着眼前巨大璀星石中正在沉睡的天真孩童,肌肤晶莹,吹弹可破。   “南无月。”他开口轻唤,声音缭缭在虚空中散去,有如炊烟。手轻轻在石上一碰,银光乍闪,南无月慢慢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水亮的眼睛迷蒙的望着他,继而露齿一笑,声音像风中铃音。   “花花师父!”   白子画眉眼间难得的有了一丝暖意:“睡得可好?”   “恩,刚刚做梦了,梦到花花姐姐给我做好吃的。”   白子画抬起手来,尽然丝毫没有阻隔直直的穿过璀星石,伸到南无月的面前,掌一翻,手心里居然多了一块桃花酥。   “你花姐姐以前做的。”   南无月伸出两根小手指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喂进嘴里,甜得乐开了花。狼吞虎咽吃下肚去依旧眼巴巴的看着白子画。   白子画微微一愣:“没有了,只剩这一块了。”其他的都被他吃完了。   南无月不甘心的鼓起腮帮子,意犹未尽的吸着自己的手指头。   “花花姐姐回来了么?”   白子画点点头,抬眼看着他小脚丫上套的那串佛珠。   “可是她救不了你,也不能救你。你大限已至,害怕么?”   南无月趴在晶壁上笑嘻嘻的看着他:“不怕,花花姐姐说过,死一点也不可怕。出来之后,会有很多人想要抓我杀我,这虽不是我的错,但是别人也没错,叫我千万不要恨,心里有了恨,就会成魔。我不怕死,我也不恨,我就是不想和花花姐姐分开。花花师父,我能再见姐姐最后一面么?”   白子画不说话,轻碰璀星石,南无月又再次昏昏睡去。   身子化做一团云雾慢慢消失,再出现时,竟是从笙箫默的银箫中如烟雾又缓缓化出。   “明日你和师兄负责押送南无月去昆仑山吧。”   笙箫默将箫放入墟鼎之中,眼神玩味的望着他:“你不去?难道是不忍心看南无月受刑?要是千骨他们来劫人怎么办?她现在的力量可大可小,暴走起来我们不一定对付得了。”   “她去不了了。她不会为了救小月而抛下东方彧卿的。”   笙箫默无奈的摇头:“你为何不干脆直接和她说。南无月造化天地中,虽滋生于邪恶却是莲出不染,更被千骨教得纯真善良,已有了三魂七魄。你要灭的只是他的妖神之体,让妖神之力成为无源之水。而南无月的魂魄则由你引渡,再入轮回,重获新生。你好好跟千骨说,她又怎会不明白,还来劫人。”   白子画摇头:“你不懂她。我们自然是勘破生死,哪怕肉身寂灭,只要一息魂魄尚存也大不了再度轮回再次修炼一切从头来过。本我未变,无甚差别。可是她执念如此之深,又怎么可能看得破?对她而言,死了就是死了,那个人那些过往那些记忆就都会随着逝去烟消云散。南无月对她而言,是既重要又唯一的生命,她绝不可能轻易舍弃。”   笙箫默皱起眉头,的确一个简单的灵魂未灭,重获新生。就可以改变他们杀戮一个什么错都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的事实么?   突然摩严推门而入,面色冷峻。笙箫默疑惑的看着他,白子画见他神色却已了然。   “不在了?”   摩严点头:“别说人,连岛都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到处都追查不到行迹。”   “不可能人间蒸发,那么多人,应该只是用异术藏起来了。”花千骨出了蛮荒,白子画自然也推算出其他人一起出来了。布置许久,打算将他们一举擒获,却没想到被他们逃了。   “群龙无首,他们各个都自身难保,应该不会上瑶池闹事。”   “不能麻痹大意,那些人随便一个出来,就够闹个天翻地覆,何况如此数量,胜过十万天兵天将了。东方彧卿既然能事先知道我们会去岛上缉拿他们,还知道我们用何方法。不能保证他是不是明日也部署好了。虽然他人不在,但是还是小心为妙,出不得半点茬子。”   “那妖人如此难对付,一日不除,终是心腹大患。我就不明白师弟你既已把他困住,为何不直接杀了。难道还怕那丫头恨你不成?”   白子画淡淡转身,不发一语,走了出去。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仍旧被困在巨石之下。虽是危急时刻,他们二人却从未单独相处那么久,东方彧卿倒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能在临死之前,给他那么多时间和她在一起。   什么也做不了,唯一空闲的是嘴巴,便不停的说话。花千骨有妖神之力,东方彧卿却终究只是凡人撑不住太久,石头大部分重量还是由花千骨扛着。十多天下来,二人不吃不睡都已精疲力竭,花千骨为了小月更是担忧焦虑。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么。”花千骨都恨不得对着石头用牙咬了。   “这石名叫镇魂石,本就是专门用来镇压仙魔和妖魂的。更何况你师父在上面做了法,更难解开。”   花千骨欲哭无泪,师父想把她困在这,等杀了小月再来收她?   “不要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可是我们没办法求救,没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啊?”   “有心人自然寻得到。”东方彧卿声音稍显疲态,却依旧轻松自如,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谁啊?杀姐姐?”似乎每次自己遇上麻烦,都是他赶来救自己。   东方彧卿突然不说话了,侧耳倾听,嘴角露出笑意。   “他来了。”   花千骨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突然感觉东面有异,果然两颗星子之间,慢慢突然现出一个人的身形。青衣飘飘,面目骇人,不是竹染又是谁。   “竹染!”花千骨有些激动,他怎么找来的。   “神尊。”竹染面上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躬了躬身子。   “你怎么会来?”   “明日就是五星耀日,属下见神尊迟迟未回,就各处寻找,却怎么都感知不到神尊的气息。后来云隐告知属下神尊和异朽君来闯七星阵。我猜可能是被困于此,就想办法上来。”   “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天庭有派大军来剿,虽设下天罗地网,但多亏异朽君早有应对,所以大家都安然无恙,也没起正面冲突。经过一个月的治疗调整,大部分人的法力都已恢复如常。虽有一些不安骚动,但是有斗阑干前辈在,没人再敢多生事端。”   “他的脚呢?”   “多亏神尊上次送来的和着神尊血的膏药,已经全好了。如今放眼六界,怕是再没有几个是他对手。”   花千骨本来想问蓝雨澜风有没有去找过他又说了些什么,后来一想还是算了,见面后直接问比较好。   “大家都已经整装待命,就等着神尊回去,一声命下,攻下昆仑山,挥兵仙界。”   花千骨皱了皱眉头,南无月是要去救,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只能直接上昆仑山抢人了。可是如果带大军去,就摆明了和仙界为敌,准备开战了。   她一时茫然:“东方被压在镇魂石下,先想办法救他出来再说。”   竹染点点头,突然抽出刀往花千骨臂上割去,却被她身上真气弹开。   “神尊,借血一用。”   花千骨无奈,又是用她的血,可不可以换个别的东西,不过也是,总不能割肉吧。   竹染墟鼎中取出笔,沾了天河里的水,混着花千骨的血开始在镇魂石上留下的符咒上又盖了一层上去。二者一面相互融合一面相互侵噬,仿佛无数条血虫在打架一般。很快全部干结成块,从石上脱落,化做尘埃。   没了符咒,花千骨顿感镇魂石轻了许多,低喝一声,凝结妖力,使劲一冲,终于把镇魂石抬了起来。山丘一样的镇魂石在空中越变越小,最后变作普通石子一样掉进天河里。   东方彧卿此时已是手脚僵硬,在花千骨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看自己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你倒是厉害,居然可以用禁术来解白子画的咒。”   每次施用禁术,定要付出血的代价,上回的妖杀阵是用的那数千人的血,这回用的则是花千骨的。   竹染淡淡一笑,不露声色。   “不过你也好耐性,在九重天上徘徊那么久,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进来救我们。”   竹染脸上笑意更深。   花千骨听东方彧卿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行踪其实全在竹染掌握之下。他为人深不可测,尤其擅长歪门邪道之术。东方彧卿料定他不会眼睁睁看自己受困于此而让满盘计划落空,定会想办法救她。可是同时又一心想让花千骨带兵上昆仑,为了南无月正面同仙界交战。故而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时间来不及了才现身。   而如今,是真的来不及了,光靠她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从十万天兵手中救出小月的,只能带着蛮荒众人前往。不管是胁迫也好,威逼也好,大战也好,怎能眼睁睁看小月枉死?   竹染知她已别无选择,朱笔轻扬:“神尊你们先站着别动。我顺便帮你们把气息隐了,一会出了七星阵才不会被发现。白子画以为你们仍被困在镇魂石下七星阵中,瑶池的守卫少很多,众仙也不会太提防。特别是神尊,你太多血融在白子画体内,他就算算不出来也能感觉到,需要封得严一点。”   花千骨点点头,摘下面皮,让竹染在额上写了许多符咒。二人气息全被遮掩之后,竹染又从墟鼎中取出一物。   “星宫盘?”花千骨和东方彧卿都不由得一惊,此宝物已失传很久。   “这是我多年前偶然所得之物,不过我的法力不足,操纵不了,也不知道方法,平时只能当作玩物,还要麻烦神尊和异朽君了。”   花千骨没时间细想,接过星宫盘,跟着东方彧卿的口诀和指引,催动妖力拨动盘上的星宿。周遭七个犹如太阳般的星星也跟着在缓缓变动位置,斗换星移之间,三人已找到阵法的出口。   下了九重天,三人直奔回岛。此刻方圆百里的小岛被巨大的透明气泡包裹着,整个漂浮在云里,从外面看上去却是透明的什么也看不到。   东方彧卿一面集结蛮荒众人,整个小岛战舰一般飞向昆仑,一面却又似乎故意将竹染调开,暗地里要他带一些人去长留拦阻白子画。   “白子画没有去瑶池,但是一旦知道出事定会火速赶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他,哪怕只是拖时间也好。你知道骨头对他,只要他没来,这场仗我就有必胜的把握。若是他来了,情况可能会完全脱离控制。你如果真想向摩严报仇,记住,千万不能让白子画出现在昆仑山!”      第111章 南无之月      冰雪未化,天地间仍旧一片白茫茫,银月高挂,光线不似寻常柔和,竟亮得有些刺眼,周围一圈隐隐红光格外妖异,照得这个夜越发凄凉起来。   又是月圆了啊。   笙箫默一向轻佻慵懒的眉间难得的出现一丝担忧,想到明日的群仙宴心中不祥之感愈甚。突然觉察到箫中妖气弥漫,他飞快的又往其上结了几个封印,阻止妖气外涌。   这一年来,南无月每到月圆之夜便要变身,集结平日的天地灵气,再加上月圆这夜的月之精华,得以脱去稚子形态,化作少年之身。体内残存的些许妖力大增,心智比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叫人难以应对。平抚箫中的不安与骚动,笙箫默眉头皱得更深了。   此时南无月在璀星石中的身体已慢慢发生变化,疼痛让他从极深的睡梦中醒来。璀星石被浑浊的妖气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不再是之前天真无暇的孩童的脸,而换作清雅的绝美少年,表情纯真中带一丝野性和叛逆,乍看无辜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丝毒辣和狡黠。偏偏一皱眉一低头之间都是妖媚入骨。   他在石中轻轻扭动活动身体,只听见一阵筋骨噼啪响动的声音。   睡得也够久了,终于到了好戏上场的时间了。他晶亮的眼睛凝望远方,满脸都是盈盈笑意。   花花姐姐,等你来救我呢……   巨大的岛悄无声息的在空中漂浮前行,犹如黑暗中的魅影。   花千骨走了一圈,发现三千余人基本都已经准备妥当。眼中燃烧着仇恨、野心等各种各样的光芒,只等着到了昆仑和仙界的人大战一场。   那种巨大的杀气和压迫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虽然东方彧卿和竹染都是踌躇满志,她却一点信心都没有。甚至一直都了这一刻,她仍然在犹豫不决。   可是这件事和盗取神器一样,是明知道错,却依然不得不去做的事;是明知道阻拦在眼前的是长留是仙界甚至是师父,也不得不去抗争的事。   小月是她的孩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   “那是什么?取下来。”花千骨望着上方高高挂起的写着“花”字的战旗心头咯噔一下。他们是去救人,不是出征。   斗阑干明白她的意思,差人把竹染让人挂上的战旗又取了下来。   “我之前见过蓝雨澜风,跟他说过你已经出蛮荒,就在岛上,她有没有去找过你?”犹豫许久,花千骨还是忍不住问道。回来之后,斗阑干仍然一如既往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她猜蓝雨澜风应该没来过。   果然斗阑干愣了一愣,缓缓摇头:“没有。”   原来那次半空中感觉有人在海底窥视他不是错觉,果然是那个人。   “她不敢来见我的,她也不想见到我。”   “可是她之前为了你……”   “她一向骄傲,不习惯欠人那么多,只是为了偿还罢了。见我无事,也便心安。”   “你们俩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可以重逢。就不能放下过去,重新再来过么?”   “你还小,不懂。没有什么是可以真正放下的,那么多年,沧海桑田,我们俩都已经不能回头了。就像你身上的那些伤,就算好了,疤痕却还在。时间可以久远到把当初的疼痛都遗忘,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努力修补也无济于事。事到如今,你以为还回得到过去么?”   斗阑干原本恢复如从前意气风发、不怒自威的脸,此时闪过一丝悲凉和无奈,慢慢转身离开。   花千骨坐在草地上看着月亮发呆迷茫。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放在她肩上,是东方彧卿。   “累了那么多天了,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不去睡觉?”   “哪里睡得着,糖宝呢?”   “在你床上打呼噜。”   花千骨不由扬嘴一笑继而凝眉摇头道:“或许我应该自己一个人上昆仑,而不是将那么多人牵连其中。双方一旦开战,定是死伤无数。”   “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对抗整个仙界救出小月么?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要救他出来让他平安无事,而不是但求尽力无愧于心。你知道,我们带大军前往并不是真想与他们一战,而只是起威慑作用。否则,我们根本没资格问仙界要人。他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与我们势均力敌,不会轻易开战,弄得两败俱伤、众生涂炭的。而蛮荒众人也并不是说为了你才上昆仑,他们此去不过是为了替自己日后的生存抗争,为了与仙界达成协议不再被抓回蛮荒而抗争罢了。各有各的目的,你不用在这上面内疚或是耿耿于怀。”   花千骨轻叹一口气:“我就怕事态超出控制,人心怎能轻易驾驭,要是真打起来,任何一方有所伤亡都是我不想见到的。我可以自己死,可是不想牵连那么多人。”   “你若是一死就能救小月的话,我也不再劝你。可这事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难免会有所牺牲。”   “怪只怪我能力不足,要是我……”   东方彧卿笑着把她搂进怀里:“是啊,每个人都希望可以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珍爱的一切,为了小月你一定要更强大起来,若到了战场上还如此犹豫不决,那就我们就输定了,这一输可就是小月的命和三千人的自由。所以不管这一仗打或者不打,我们都一定要赢。我知你怕众仙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妖神,而怪罪白子画徇私枉法,坏了他的清名。到时你只需在暗中看着,不用亲自动手。竹染的法术再加上你的妖力,应该足以隐去身形不被众仙发现了。”   “那怎么行!”   “你妖力虽强,可是在没有解除封印的状态下也不可能一个人扭转乾坤。而一旦众人发现妖神之力在你的身上,杀小月不算,还会掀起新的一轮争夺,人人都想置你于死地。你何苦为难自己与仙界正面冲突,一切交给我们就够了。何况,还有你杀姐姐帮忙呢。”   “杀姐姐?他也来了?”花千骨一怔。   “异朽阁回报,妖魔的大军也已逼近昆仑山,杀阡陌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与仙界一战了。我们那么多人,一定可以救出小月的。只是骨头,杀阡陌心魔太重,执念太深,我担心他若发起狂来,事态超出控制,三界就真是一场浩劫了。”   “杀姐姐入魔越来越深了么?”花千骨满脸担忧。   “骨头你不要内疚,他心中早有魔障,不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只是一个诱因罢了。他自负太高,越是用力想要去守护,一旦守护不了,就越容易走极端。”   “我知道,杀姐姐一直对我有一种很强烈的保护欲。虽然世尊他们都误以为我们俩有染,春秋不败他们也以为杀姐姐喜欢我。但是我能感觉到,杀姐姐对我只是打从心底的疼爱。他是魔君是妖王,比这漫天仙佛还要高高在上,又怎么可能仅凭当初茅山上的简单一面就那么轻易的喜欢上我。虽说他行事一向任性,可是对我的态度,百依百顺到了简直不顾一切,像是在用力去补偿些什么。有时候望着我,眼中的却又不是我,好像在望着别人。我有几次忍不住想要问他,可是他每次和我在一起都好开心的样子,我不想揭他伤疤,他那样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脸上有伤口,更不会允许自己心上有伤口。”   东方彧卿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不知道一切,却早已洞悉了一切。   “你既然那么清楚轩辕朗和杀阡陌对你的爱都只是一种偏执和一种错觉,那么我的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感情,又是从何而起?我在你心目中又到底摆在什么位置?”   花千骨不自觉退了一步,艰难的缓慢摇头:“我不知道……”   东方彧卿依旧温婉的笑,像春天河岸边的杨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很多事他想问,因为再不问就来不急了。带着千年记忆轮回,他早已学会了不去执着,行事只是随着自己本心,所以,没有多少的悲苦。他可以知道所有事,可是爱上她是个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他都必须要知道答案的。就这样永远不知道,永远有一丝想念和希冀也未尝不可。   他轻拍花千骨的头,赶快长大吧,赶快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可以不被白子画伤害,不要让我担心放不下。   花千骨望着东方彧卿眼中的忧伤和飘渺,心顿时揪做一团,紧紧拽住他的袖子,仿佛手一松就会失去他,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人对她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这次群仙宴与往年不同,没有歌舞升平,到处一片肃杀之气。   妖魔来犯已是意料中事,昆仑山上天兵天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到处都是结界和封印。自以为一定可以阻挡杀阡陌等人,却没想到花千骨这边另有大军来犯。   瑶池内依旧温暖如春,飘花如雨。五彩的瑶池水细波荡漾,水中央一根光秃秃的粗壮枯木直插入云霄,传说是上古被天帝下令斩断的通天建木上的一根枝桠,从此神人永隔。   而南无月就将被绑在这根建木枝上,在五星耀日之时,受天火焚身和天雷穿心的极刑,将不死不灭的妖神真身化为灰烬。   即将行刑,笙箫默解开封印将南无月从箫中放出,眼见黑色云气外溢,众仙在座,各个凝神防备。   慢慢在地上凝结成形,璀星石此时已被邪气完全侵蚀,透亮的晶体里布满了黑色的丝状物。   笙箫默心头一惊,竟见南无月依旧是少年形态,没有变回孩童,正满脸笑意的望着他。   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日升月落,他竟还能维持形态?   笙箫默暗叫不好,上前两步想要再在璀星石上覆上一层封印,却见南无月已经在石中站起身来,翻手凌空一握,璀星石顿时在他周身碎作千万片,反射着阳光,瑶池中一时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璀璨光亮。   众仙无不大惊失色,仓皇后退,以为妖神恢复法力,得以突破禁锢而出。只有笙箫默和摩严等人知道他徒有妖神之躯,并无妖神之实。飞身上前,想要将他重新关入笼牢。   南无月身上妖力虽未遭封印,却所剩无几。可是诸仙联手合围,竟然半点都奈他不得。他简单的只是一只手便化去所有法力的攻击。   摩严和笙箫默都不由一阵心骇,妖神之力,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那如果花千骨身上的封印解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更可怕的是,单凭白子画之力,如何封印和压制得住如此强大的破坏之力,迟迟没有被花千骨冲破,不过是因为她怕伤了白子画,一直心有顾及罢了。那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顾及师徒之情呢?   南无月一面单手应敌,一面环顾四周的美景,云淡风轻的笑,仿佛这世间一切都那么不值一提。   看到一个年纪尚小,长得与花千骨有几分相似的仙婢正惊恐万分的往桌子下面钻以免受波及,随手一吸过来,竟捏住了她的脖子。   空中光波乱舞,不时有仙人被击中倒地,众仙在玉帝王母前排了一排又一排的人墙。   笙箫默想要救那仙婢,却无奈根本近不了南无月身。   南无月凝眉看着那女子,嘟了嘟嘴巴:“一点都不像。”说着竟单手一握,鲜血四溅,连同那仙婢的魂魄都被他捏碎。   众仙望着他依旧天真无害的美丽笑脸都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南无月也没有特定目标,这些人他都不认识,没什么差别,信步在瑶池中走着,随手抓着一个就杀一个。手段极其残忍直接,满地都是血,地上的桃花瓣都浆住了,空气中花香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种刺鼻的奇怪味道,直让那些习惯了一尘不染的仙们想要呕吐。   摩严和笙箫默骨子里都是一阵发寒,一个妖力已失的妖神就已经能将高高在上的仙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叫人怎能不怕,怎能不杀!   南无月像一个刚来到这世间的孩子一般,一面应战,一面还不时停下脚步,拿起桌上那些精致的琉璃杯盏,扯下某人身上的锦带玉佩左看右看。又或者咬一口蟠桃,抿一口忘忧酒,还不时做个鬼脸,吐吐舌头。   不到片刻已有十多人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什么法宝对他都没有用,众仙只能用阵法试图将他困住。   正当快要无计可施之际,南无月突然停住了脚步,望着天边嘴里一开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语。   “那么快就来了啊,我还有力气没用完本来打算多杀几个仙界的讨厌鬼替姐姐出气呢!唉,算了,不跟你们玩了。”   南无月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身子突然一软,半昏迷状态的倚着桃树瘫倒下去。   众仙以为他使诈,犹豫许久,不敢轻易上前。摩严猜是他积蓄已久的能量用尽,撒出光壁将他牢牢罩住。   上前一连点了他多处气穴,下了数重封印。又回头对太白金星道:“请借诛仙锁一用。”   “大师兄!”笙箫默眉头一皱。摩严却自顾拿了仙锁来,硬生生用内力从南无月的手腕脚踝处穿了过去。   鲜血流经之处尽成焦土。南无月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笑,竟是哼也不哼一声,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微闭的眼睑,目光流转,说不出的魅惑动人,腕上和踝上轻薄如纸的娇嫩肌肤,映衬着鲜红的血,格外刺眼。许多仙人定力不足,竟一时神魂飘忽,心智被勾,无端生出怜惜之情。心痛不忍间,竟要出手阻止。摩严一声大喝,才被惊醒,想到他方才的血腥杀戮,不由羞愧难当。   几重枷锁,摩严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是他看管不当,才会发生之前那种惨事。南无月由他和众天将亲自押往建木。   南无月脚步有些踉跄的走着,手和脚拖着长长的锁链,末端握在摩严手里。鲜血一滴又一滴,那锁链拖拽的声音更是清脆响亮叫人不忍听。   如履平地的涉过瑶池水,摩严把他用锁链牢牢的绑在了建木上。然后片刻不离的在一旁守着,看了看日头越来越亮,就快到五星耀日的时刻了。   笙箫默望着南无月脸上始终若有似无、看似天真无害的微笑,心头越发没底。他明明中了掌门师兄的法术,还身受那么多封印的束缚,居然都轻易逃了出来。如今就算师兄在,众仙联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他之前可以逃,却为何不逃?如今更可以走,却为何要乖乖俯首就擒?不会只是妖力用完这么简单。   仙婢惊魂未定的很快把周遭打扫干净,恢复如初。可是空气中漂浮的诸仙和南无月的血的气味,却始终淡淡萦绕,不肯散去。   突然建木那里银光暴涨,众人定睛一看,南无月已从少年恢复成孩童的形态。四肢被仙锁穿通高高掉在建木之上,疼痛非常,开始哇哇直哭起来。   虽明知是妖神的变化,看着天真无辜的孩童遭此对待,众人仍忍不住一阵内疚。   此时传报妖魔军队已经到了昆仑山,与天兵天将混战成一团。而杀阡陌和春秋不败等人更接连突围,正飞速接近瑶池。   众仙无不着急的看着天上,只盼着赶快除了这妖孽,心头也少受些煎熬。   而当花千骨率领蛮荒众人,由异朽阁开辟密径,突破重重结界,直达瑶池上空之时。看到的就是小小的南无月手脚全被穿通,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掉在建木上这一幕。   浑身一震,差点从空中掉下去,心痛的都快要裂开了。那个孩子,从还是小小的婴儿开始,她都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视若珍宝一样。如今却这样被掉在建木上等着被处死!平时他一点点小摔小碰都会疼得直掉眼泪,他们却用那仙锁锁他的骨!这样的体肤之痛要他一个孩子怎么承受得住!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却为何要受到仙界这样的对待?她不在他身边的这一年,他究竟又受了多少折磨多少苦?   耳边远远传来南无月的啜泣声,奄奄一息的哭喊着“姐姐救我……”   当初诛仙柱上受刑的一幕又在脑中回放,消魂钉的痛刻骨铭心从未磨灭。此刻她看着南无月,更仿佛承受着当初千百倍的痛苦。   好一个仙界!非要把每件事都做的这样残忍不留余地么?!   杀她逐她都不要紧!可是谁也不准伤害她爱的人!!   花千骨什么也顾不得的直向南无月飞去,却被东方彧卿死死拉住。   “骨头!不要急!我知道你护他心切,可是这样冲动也无济于事!救不了他的!”   花千骨紧握成拳的手因为气急而不停的颤抖,咬牙切齿的说道:“就算灭了这仙界,灭了这天地,我也要把小月救出来!”   东方彧卿看着花千骨的眼中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一丝狠厉和恨意,不由微微一怔。      第112章 瑶池飞临      杀阡陌等人的到达要早花千骨他们一步,无奈根本无法突破瑶池上空众仙合力围成的结界。本来一切全在摩严预料之中,用天兵天将拖住昆仑山上妖魔的大军,然后用结界将杀阡陌他们阻拦在外。只需拖过五星耀日南无月处决,妖魔就再无戏可唱。   十二元辰,十八罗汉,二十诸天,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为了稳妥起见,这次群仙宴几乎宴请了九天所有的仙佛。合众仙之力所铸成的结界,杀阡陌他们半点突破的可能性都没有。   摩严站在南无月身边冷冷的笑,任凭结界外妖魔如何疯狂肆虐,妄图摧毁结界,都是头都懒得抬一下。   这时蛮荒众人却如一片乌云飘到瑶池上空,黑压压的三千余众,虽不似军队那样整齐划一,却也丝毫不凌乱。众仙都不由错愕。   轩武圣帝一眼就瞥见向他得意招手的腐木鬼,其他各仙也纷纷看见过去或与自己有仇怨,或被自己亲自逐去蛮荒的仙魔。其中还有巨大身形的哼唧兽,踏着四团火焰一样的祥云,威风凛凛一声怒吼,瑶池水也荡漾不止。   在座诸仙都刹时间面色苍白如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些人竟从蛮荒逃了出来。太多恩怨牵扯不清,许多心虚、能力又有限的仙人害怕被寻仇,竟悄悄起身离席。   瑶池的光线瞬间暗了不少,上空全是张牙舞爪怒吼着妄图冲破结界的妖魔。   笙箫默虽没有看见东方彧卿和花千骨,但是见众人能上得了昆仑山,估计他们二人也应该从七星阵中逃出来了。于是赶忙向摩严传音道:“大师兄,赶快通知二师兄吧。”   摩严皱着眉,冷哼一声:“小小一帮妖魔弃仙,何足挂齿,没必要特意让他赶过来。”   子画心底对南无月这小孩颇为喜爱,定是不忍见他受刑,更不想知道他之前血腥杀戮之事,又何苦让他难受,明明心底已经够苦的了。   笙箫默知摩严心思,不由莞尔,却仍皱起眉头:“他们我倒不担心,但是千骨只听二师兄的话,若是她使出妖神之力……”   摩严双手紧握:“我会在那之前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是杀姐姐!”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隐身在众人之中,东方彧卿正在想办法突破结界。花千骨看见杀阡陌的莲榻,只是纱幔重重,看不见杀阡陌的脸,却相隔大老远也能感觉到莲榻周围血红色的妖气和杀气。   东方彧卿拉住巴不得立刻飞奔过去的花千骨,神色有些凝重,杀阡陌明显入魔更深了。   “杀阡陌已经知道你来了,不用过去,会暴露行踪的。摩严正观微于你,想揪你现形。”   花千骨凝眉点头,心急如焚的看着下面南无月:“这结界竟那么牢固么?连东方你都破不了?”   “这是自然,以我一己之力,如何敌得过天庭百仙。不过别急,我不成还有斗阑干。”东方彧卿依旧微笑,似是胸有成竹。   蓝雨澜风、云翳还有紫薰浅夏都不在杀阡陌身边,只有旷野天,春秋不败等人。花千骨猜他们之所以没来,可能一个是怕见到斗阑干,一个怕见到云隐,还有一个是怕见到师父。   云隐因为如今毕竟是茅山掌门,要主持大局。花千骨让他留在茅山,不用来帮忙救人,也不要去赴群仙宴,远离这滩浑水。   这次随她而来的蛮荒众人纯属自愿,余下没来众人,有的法力已失由异朽阁重新给予身份送回人世间过平凡的生活。有的身有残疾,重伤未愈也由异朽阁来安排照料。蛮荒条件恶劣,在那无法生殖养育,所以还好没有年幼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受苦,不然天长日久蛮荒或许早有了自己的国家和文明。   云隐忙着帮异朽阁安顿其余的人,虽然很想来见云翳一面,却又不想再听他亲口承认杀师灭门之罪。上次太白一役之后,云隐没能追到他问个清楚。回去之后苦苦清查,明白了所有真相原委,反倒是他再没脸去见他,也知道再见只能让云翳更加矛盾痛苦。因此虽然说很想来帮花千骨的忙,却又不想和云翳起正面冲突,终究还是忍住没来。他还有许多事需要想个清楚,等时机到了,才能亲自去找云翳。   而此时斗阑干身着往日金色战袍,负手站在云端,俯瞰着瑶池和仙界众人,心中也是感慨颇多。他虽为助蓝雨澜风得到神器背叛了仙界,但也曾为了保卫仙界几度出生入死,再加上受的刑和被逐去蛮荒的这近百年,也算是扯平了。待他先还了丑丫头的情,再去找蓝雨澜风彻底做个了断,这一生就再无挂碍。   瑶池中的天兵天将基本上全都是他过去的部下,当初本就为了他被逐之事大为不满,差点闹出兵变,如今见战神回来,全都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齐齐跪下向他拱手单膝而拜。   这一来玉帝还有众仙面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紫,不但防外亦开始防起内来。他们都知道斗阑干在仙界的威信,生怕兵将临场倒戈。   这结界虽固若金汤,但力量是用在对外上,若从内部攻破,怕是就有些不堪一击了。若妖魔涌入,必有一战,光是杀阡陌他们也就罢了,如今再加上斗阑干和蛮荒众人,势必两败俱伤。   果不其然,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角落里嗖的蹿出一红一蓝两个身影,迅速的向空中飞去。   众仙一看,不是天兵天将,竟是斗阑干的胞弟南岭寒和北海龙王,谁又拦得住?   二人飞快的突破结界而出,满面惊喜色的直奔到斗阑干面前。   大好的机会。东方彧卿和旷野天等人不约而同的向结界瞬间闭合处施法,银光暴涨,空气中传来巨大的破碎声,妖魔和蛮荒众人鱼贯而入。   此刻南岭寒和北海龙王已是激动得不能言语,二者本就一个因对斗阑干之事一直对仙界心有芥蒂,一个坦率豪爽明恋斗阑干已久,又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一人握着斗阑干一只手,只顾着叙旧。   斗阑干见南岭寒修为大增,形容冷峻苍然,北海龙王一头火红的发,比百年前更加明艳动人,心下几多欢喜。   再一低头见两方顷刻就要刀戎相见,连忙一声怒吼。天兵天将和蛮荒众人甚至连妖魔都不由得各自退了一步。   斗阑干有如天神从天而降,冷冷的看着玉帝和群仙。   “枉你们一天到晚说什么慈悲众生,却都是惺惺作态的嘴脸。九天仙佛,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的么?”   斗阑干还是如当年一样雄视四海、气吞八方,众人在他的斥责下都不禁眼有愧色,却又想起南无月方才的嗜血杀戮。若说他之前只因为身为妖神就被处刑还有点冤,如今却是怎样都不过分了,不由一个个又觉得有理起来。   杀阡陌的莲榻漂浮在半空中并未落地,似是怕被这瑶池仙境地上的尘埃弄脏一般。他始终不发一语,春秋不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故而也不敢自作主张率先发难,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斗阑干等人与仙界对峙。他知道杀阡陌这么久一直是为了花千骨的嘱托才会想尽办法救南无月。不过无所谓,他只需要结果,不需要管目的是什么。   东方彧卿和花千骨正悄无声息的向南无月被缚的建木处靠近,要想在群仙面前使用法术隐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见事态一如自己所计划的那样发展,东方彧卿微微松一口气。在这样势均力敌的状态下,他们才有资格和仙界谈判,而谈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救人,很明显就算仙界不想谈又不想战勉强在听,也绝无可能把人交出来。他们在做的不过和起先仙界一样,只为了拖时间罢了。拖到五星耀日的最后一刻,就算真要打起来,死伤也不会太多了。      第113章 仙魔大战      摩严与斗阑干过去私交甚深,奉命上前与其交涉。斗阑干与摩严对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们此行目的有二,请仙界从轻发落妖神南无月还有下令赦免蛮荒众人的罪过,我们既出蛮荒,就决不会再回去。”斗阑干一字一句的说。   众仙很快商讨出了结果,蛮荒众人既已逃出,伙同一气,再想把他们缉拿回去难如登天,与其把他们逼反,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但是要想南无月不死,那是一万个不可能。   正当瑶池中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斗阑干他们那,东方彧卿和花千骨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建木之后。仙锁极是难解,何况还穿入南无月骨内。花千骨心疼的看着他,怕被旁边守卫发觉,手直接放在他头上传音唤他:“小月、小月……”   南无月失血过多,半昏迷中听闻花千骨的声音,睁眼抬头看却什么也没瞧见还以为是自己做梦。   “姐姐在这,小月,你看不见我。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姐姐这就想办法救你出去,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不要出声。”   南无月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姐姐真的来救他了么?他就知道姐姐不会扔下他不管的。   在东方彧卿解开仙锁的一刹那,花千骨咬着牙硬生生把锁链震断然后从南无月的骨头里抽了出来。   众人听见响动转头看,见南无月竟震开锁链飞到半空中,手腕和脚踝上的鲜血从喷溅到飞快止住愈合,一个个都惊得瞠目结舌。   摩严虽一直面对着斗阑干,却无时不在留意着南无月。在仙锁被解的那一刻,一记白光就已瞬间击出。   哼,那丫头果然来了。   南无月双目微闭,早已疼晕过去,花千骨正一面给他止血一面往他体内输入内力。见摩严早有预料的向他发出致命一击,速度太快。她在身后抱着南无月,四面八方全被摩严罩住封死躲闪不开,而东方彧卿直觉性的就挡在他们二人身前。   花千骨连忙一掌将东方彧卿推开,同时飞快转身,紧紧护住怀中南无月,任凭光波打在自己背上。   见白光在离南无月身外一尺消失不见,摩严知道打中了。其他人也凝神防范空中隐去身形的某人。心头都不由疑惑,什么样的法术在场那么多仙人都竟然没有识破。   “孽障!还不快快现形!”摩严低喝,似是没想到花千骨为了不暴露身上的妖神之力,竟硬生生受了。可是她身上所有的法力早就被白子画废了,不使用妖力,她连常人都不如。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的身形一点点出现在半空中,花千骨抹去唇边的血迹,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东方和下面蛮荒众人她没事。   终于救到小月了,也拿到仙界口谕。她和斗阑干对望一眼,想办法准备马上离开。   摩严冷笑,就是要引她出来,一网打尽。   “骨头,小心!”东方彧卿发觉不对,可是晚了一步。花千骨怀中的南无月突然双眼一睁,却不见眸子只见眼白。右手直插入她体内,还好位置偏了一点点,没有掏出她心来。   花千骨受到重创,双手一松,南无月滑了出去,一个满头妖娆卷发的女子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却是逆水千帆清水樱。   “傀儡术?”花千骨几乎飘浮不稳,低头果然看见角落里蒙着面的幻夕颜,双手十指张开,无数根透明的气丝连在南无月的身体上。   原来摩严刚开始不但给南无月施了各种封印,还有联同其他人下了咒术。   东方彧卿正欲飞到花千骨身边却被空中透明壁罩反弹了回去,此时,孟章神君、朱雀神君,还有五岳散人几个已将他团团围住。   而瑶池众人也纷纷剑拔弩张,布下大阵和结界妄图困住妖魔和蛮荒众人。斗阑干见花千骨受伤,突围而出,却又被笙箫默拖住。腐木鬼等人则和轩武圣帝他们开始大打出手。场面混乱不堪,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六界高手,一时间瑶池到处五色光芒闪耀,尽是分金断玉之声。   花千骨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深吸口气,直视着面前正冷冷看着她的摩严。   摩严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让花千骨的心里微微有些难过。直到此刻,她依旧尊敬他当他是大师伯的,就算他从来都不喜欢她。她只是想回来救小月而已,难道他就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么?   此时,面前突然闪过一个火色身影,速度之快以她今时今日都根本没看清楚。   “杀姐姐……”花千骨有些错愕,因为杀阡陌的模样变了许多,紫色长发颜色更深了,几近于墨色,隐隐反射出诡异暗哑的紫色微光。眉间妖冶的殷红花印此刻爬满了整个额头和半边脸颊,直没入脖颈。绯红的双瞳看不见瞳孔也没有半点亮光,犹如两颗珠血镶嵌在眼眶内,比过去更甚的美艳光华,却叫人有些怵目惊心。   瑶池内众人见他,都不由顿了一顿,片刻失神。拥有这样日月尽掩、颠倒众生姿态的人,竟然是妖魔之首、两界帝王,实在叫人又爱又恨。   杀阡陌缓缓低头,看着花千骨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却犹如蛰伏的猛兽。   “摩严,上次在海上你对她下的毒手,今天我杀阡陌必十倍奉还。”   那日杀阡陌到得太迟,花千骨已不顾重伤奔长留去了。他听到蓝雨澜风禀报一切,只恨不得将摩严断筋拆骨。之后修炼妖魂破入魔一日比一日深,春秋不败和云翳他们轮番劝谏,他也一概不听。   摩严望着杀阡陌,紧紧皱起了眉头。以杀阡陌今时今日,想要赢他根本不可能。而那边笙箫默对战斗阑干十分吃力,眼看就要扛不住了。东方彧卿敌不过众人联手,但声东击西、神出鬼没,一时根本制他不住。花千骨追着清水樱想要抢回南无月,和她还有幻夕颜打了起来。但是花千骨一面要应付她们二人,还要应付在幻夕颜操纵下的小月,还得时刻小心怕误伤了小月。不使出妖神之力,根本就敌不过。   摩严抬头看了看天上,偏正当中的太阳周围已出现五个小小的亮点。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再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我不和你打。”摩严冷道,转头便向斗阑干飞去,见笙箫默胸口正中一掌,他也不由心狂跳一下。   杀阡陌哪容他走,飞快出手,两人缠打在一块,一个拼命闪躲一个疯狂进攻。   瑶池水彩波翻腾,荡漾不休,空气中血腥、毒气、花香各种味道,还有喊杀声、怒吼声、金石爆破声混合在一起。花千骨心头越发焦急起来,再这样下去,远离尘世的仙境瑶池就将会是尸横遍野了。   就在此时,远处空中又来了一对人马,一开始以为是其他仙派来人支援,定睛一看却竟然是竹染一行人。   东方彧卿暗叫糟了。   花千骨身子一个瑟缩,直觉的抬手摸自己易着容的脸,却仍是害怕,从地上随手勾起一个蒙着白纱的斗笠戴上。   东方彧卿老远瞧见花千骨手脚大乱,连中几掌,连忙传音道:“骨头,不要慌,揭了幻夕颜面纱,传音给清水樱,说她再不把小月还给你,就立刻大声把她和玉帝的奸情告知给众人。”   仙界一贯和平,不像妖魔人三界,为了帝王之位成天打打杀杀。众仙中能者太多,一个不服一个,又自诩清高,不想为了虚名动手,结果反而法力最低的玉皇做了仙帝。虚设天庭,给一些散仙设些封号,就算位列仙班,逐渐有了仙界比较集中和权威的势力。和上古神界的部落制又不太相同。成仙长生不老,故而仙帝之位一直由玉帝担任,他做惯了傀儡,虽唯唯诺诺、八面圆滑、不太过问世事,但毕竟在位千载,威信还是有的。   花千骨没想到这仙人之间关系也如此混乱,瞟了瞟四周,只见竹染没有见白子画,心微微定了下来。   依东方彧卿的话传音给清水樱,果见她顿时就愣住了,煞白了一张脸。幻夕颜见她突然不动,觉得奇怪身形一滞掉头看她,却没想到瞬间就被花千骨揭开了面纱。   她失声惊呼,立马捂住自己的脸,却还是被花千骨和其他一些人看见。   她修炼的傀儡术威力很强大也很奇怪,每次使用的时候,眼部以下的五官都会移动错位,例如她只需要撇撇嘴,对手就会扬手扇自己耳光,只需鼻子往左拧,对手就会原地转圈等。修为越低的人越容易操控,但一次只能操控一个人。这次她就很容易操控了丝毫没有法力和反抗能力的年幼的南无月,利用他去攻击和牵制花千骨,因此整张脸看上去全都是扭曲变形的,仿佛被揉乱了一般,十分恐怖。   幻夕颜见容貌被人看见,羞愧难当,再不缠斗,扭头便走。清水樱则尴尬的僵硬在半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就这样把小月交还给花千骨,摩严那如何交代,若是不然,她将丑事宣扬出去,自己以后如何在仙界立足,玉帝慈祥和善的形象也肯定被自己毁了。妖魔二界称雄靠的是实力,仙界却得靠名声。最重要的是,王母那个善妒又恶毒的女人怎么会放过自己。   清水樱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和花千骨假过几招,哎哟一声惨叫,摔下地去,然后灰溜溜的跑了。   花千骨总算松一口气,迅速向南无月飞去,却见旁边一人慢慢将南无月扶起,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花千骨一阵鸡皮疙瘩:“竹染,你那么快就回来了?”   竹染也不回话,脱下外套将南无月裹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双眼放射出奇异的光彩,喃喃自语道:“这个就是妖神的真身啊。”   “竹染,我师父呢?”   竹染咧嘴一笑:“我杀了。”   花千骨猛的一震,身子摇晃两下。   “呵呵,骗你的。我怎么杀得了他,任务失败,你师父太厉害,发现得太早,我拦不住他,也不想死他手里,所以先逃回来报个信。”   花千骨看他鼻子缓缓流出血来,随手用袖子擦了去,而袖子上已经沾满血迹了。   知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师父很少下这样的重手,二人一战一定十分激烈。   “你没大碍吧?”   “我一向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不会让自己有事,只是东方彧卿以为我可以靠禁术拖住你师父,我看也不尽然,他明显之前就已经知道我出了蛮荒,算准了我会帮你,所以早就通晓了我法术的破解之法。虽暂时困住了他,但是他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我们快走!”   正在此时,原本在空中恶战的杀阡陌和摩严都停了下来,傻傻的注视着远处他们二人。   摩严虽不敌杀阡陌但是不肯同他正面应战,一直在闪躲,所以受伤并不太重。此刻见到竹染一身青衣,满面疤痕,犹如青面怪兽的脸,整个人都呆愣住了,连手中的剑掉在地上都浑然未觉。其他人何曾见过他有如此失神的模样,都纷纷一面应战一面掉转头看是何许人。   却只见杀阡陌突然暴走发了狂一般,赤红着快要滴出血的双目,向着竹染俯冲而下,连极美的面目都变得狰狞了。   仰天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竹染!我要杀了你!”      第114章 师徒相见      竹染抬头,看着杀气腾腾向他直扑而来的杀阡陌,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毫不惊慌的往花千骨身后一躲,把她推到自己前面挡住。   杀阡陌硬生生停在离花千骨一尺远的半空中,胸口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花千骨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他竟和竹染有仇怨么?以前怎么从未听他们俩提起过。不过看杀阡陌那极怒的神色和极深的恨意,定是大仇不共戴天了。   “竹染!你个卑鄙小人!给我滚出来!”   “我就不出来,你奈我何?”竹染孩子一样赖皮的哈哈大笑。   杀阡陌气得快喷出火来,连连出掌,竹染却紧紧从后面拉住花千骨又躲又闪拿她做挡箭牌,杀阡陌心知自己出招威力太大,深怕误伤花千骨,每每总是在花千骨前面及时停住。   “小不点!让开!”   这个关键时刻,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成问题,花千骨可不想他们两人打起来。更何况竹染对她有大恩,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让杀姐姐给杀了。   “姐姐不要……”花千骨抱住杀阡陌的手臂,却被他猛的推开。不管如何失去理智的时候,杀阡陌都从未对花千骨有过半分粗暴,看来这次是真的恨到极致,杀意已决,花千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杀阡陌长发翻飞,铺天盖地张开犹如巨大帘幕,同时双臂力合红光激涨犹如光剑直插向竹染,竹染退无可退,虽明知自己的实力相差杀阡陌太远,却依旧不慌不忙开口说道。   “杀阡陌,琉夏死前有一句话留给你,你想知道么?”   杀阡陌整个人顿时僵硬,颓然无力的退了两步。然而发出的致命一击却流星般射向竹染。看似无可闪躲,竹染却自有办法避开,却没想到还没等有所动作,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   “你的对手是我。”摩严硬接了杀阡陌一击,喉间一丝腥甜。   众人皆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竹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满脸憎恨和鄙夷的冷笑,双拳的颤抖却泄漏了他此时内心的激动和愤怒。   此刻摩严要放手与杀阡陌一战,杀阡陌却又不想了,只是疯狂的攻上前想要问竹染琉夏的遗言是什么,却又被摩严牵制住。   “琉夏是被我处死的,你要报仇,找我!”摩严回想起八十年前那一幕,心头一阵苦涩。   杀阡陌不断的摇着头:“不是,不是,是竹染害死她的!是竹染害死她的!”   花千骨见杀阡陌逐渐开始神智不清,强制用功,出招完全没有章法,只攻不守,破绽百出,血色花纹继续在脸上蔓延开来,逐渐遍布全脸。   “魔君!”春秋不败惊慌失措却被众仙缠斗脱不开身,若是杀阡陌的花纹到处遍布,邪功脱离控制,会被妖魂反噬殆尽的。   花千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上去想抱住杀阡陌却被他身上红光弹开。   竹染望着杀阡陌扭曲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哼道:“杀阡陌,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比谁都清楚,真正害死琉夏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做梦都想杀我,你以为杀了我,就是替琉夏报仇,就能让自己的心得到解脱?我告诉你,不可能,除非你自杀,否则你注定了要内疚一生一世。”   杀阡陌原本气急涨红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一片。   他在内疚么?是啊,他内疚,内疚最后没来得及救下她;他内疚,内疚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上长留;他内疚,内疚这一世没能遵守承诺,好好保护她照顾她。   “你负了琉夏!是你负了她!她是为你而死的!”杀阡陌朝着竹染怒吼。   竹染身子虚晃了两下,垂下眸子,再一抬眼,又是一片无关己事的云淡风轻。   “那又如何,她爱的是你!”直到临死,直到临死留下的还是那样一句话。一想到,竹染心如针扎,抬起眼,狠狠的盯着杀阡陌。   “但是你呢?杀阡陌,你永远都是一朵孤芳自赏的水仙花!一个可怜又可悲的自恋狂!你根本就不爱任何人,这世上你唯一爱的人只有自己!”   杀阡陌呆呆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作响,久久回不了神。四周突然刮起诡异的阴风,且一阵强过一阵,无数鬼魅妖魂在风中嘶吼。   “东方!琉夏是谁?杀姐姐怎么了?”花千骨开始涌出巨大的惶恐,无奈仍无法靠近杀阡陌,连忙向东方彧卿传音问道。   东方彧卿攻击力不强,敌不住几人联手合围,也出不了几人的阵法,干脆又做了一个小结界将自己困在里面,他虽出不去,别人也别想进来伤到他。这才迅速的将杀阡陌、竹染还有琉夏三人之间的纠葛告诉给花千骨。   原来这个叫琉夏的女子也是长留弟子,但是背景复杂。她本是平常凡人,娘亲貌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后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与一魔界之人相爱,之后不顾一切带着琉夏随那人前往魔界,虽因为出身始终没有名分,但那人对他们母女一直是极好的。那时杀阡陌年少气盛,在魔界中到处跟人挑战,却输给了那个人,不得不依约听从他的吩咐,担当起照顾琉夏的保姆工作。而那人也倾囊所受,传了衣钵给他,算是他无数师父中的其中一个。   杀阡陌何等心高气傲,自然是不甘心每天跟着一个孩子跑前跑后的,何况那孩子从人间刚来魔界,诸多不适,常常生病,一岁左右,动不动就哭鼻子,还一把屎一把尿的。   他一贯杀人如麻,平生第一次学着怎样去照顾他人,怎样去呵护一个幼小的生命。琉夏可以说是他一手养大的,如同女儿一样。那种亲手去养育一件事物的感情是十分奇怪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么容易一手就可以捏死的一个小生命,竟需要人花那么多心血去浇灌。人只要付出了感情付出了劳动付出了心力,去关爱过养育过守护过,就会懂得什么叫珍惜。就像自己亲手栽培的花和路边的野花是不同的,上过战场的士兵就会变得爱国了。   一个自己曾经用全部力量去浇灌和守护的小生命,对于他的意义完全不同。而这个世上,琉夏是唯一一个。   而对于琉夏,爱上容貌绝世的杀阡陌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小到大,他陪伴她保护她一个凡人在魔界里不被妖魔欺负伤害,琉夏又敬佩他又依赖他又迷恋他的美貌。尽管杀阡陌心高气傲,好战好胜,又自恋甚深,眼中从来只装得下自己,她也毫不在乎,最后还助杀阡陌做上魔君。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杀阡陌总是在三界到处周游。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美貌还有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拥有跟自己美貌相称的能力。   而最强的力量,便是妖神之力。恰逢杀阡陌闯长留抢伏羲琴,脸被白子画划伤,急得他到处找灵药。   既然他那么想要神器想要伏羲琴,她便去想办法替他夺来。琉夏以凡人之身,又天资聪慧,因为有杀阡陌保护,也从没修炼过什么邪门功夫,很容易就拜入了长留门下,成为戒律阁长老的弟子。   本来冒险潜入是为了帮杀阡陌盗取伏羲琴的,却没想到和世尊大弟子竹染日久深情。或许是爱杀阡陌太久太累太寂寞,或许是竹染的笑太温柔又太孤独。只有她自己明白爱上一个太过美貌,眼中只有自己,甚至目光都不会为她多停留片刻的男子有多辛苦。他就像是天上的冷月,看着光华耀眼却半点都触碰不着。又像是一团烈焰,靠太近了,会被他的光芒灼伤,被他的热度烤焦。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男人总是被女人左右,而女人被感情左右。她爱谁,就可以为谁牺牲一切不顾一切。于是,原本是为杀阡陌而盗的伏羲琴,最后变成为竹染而盗了。   其中一系列的艰难危险可想而知,伏羲琴还有另外几件神器的确是在琉夏的努力下一度为竹染得手。但是历经种种,最后还是没逃得过摩严和白子画。三尊问审之时,琉夏将罪责一律承担。竹染早就堪破她身世,一开始故意引诱她,之后也是一直在利用她。于是很自然的顺水推舟,让她做了替死羔羊。   最后琉夏只用了三根消魂钉就被活生生钉死在诛仙柱上,而竹染一直在旁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并在摩严的护短偏私下竟毫发无损。却又不知后来为何落下销魂池,落了一声疤痕,然后又被摩严秘密的逐到了蛮荒。   处刑时杀阡陌正在为他的脸修养闭关毫不知情,之后再想救人已经太迟,痛心疾首之下便将满腔怨恨归结到了竹染身上,想要杀他为琉夏报仇。而琉夏既然喜欢竹染,斯人已去,竹染又怎能独活于世,自然要下去陪她。   但是他再笨再傻又岂会迟钝到不知琉夏对他的感情,岂会不知琉夏为何要上长留。明明答应要尽一切力量去守护,让她远离伤害,却没想到什么也没为她做,更没想到也从不愿意承认的是,其实最初伤害她逼她走上绝路的是自己。久而久之,执念愈重,心魔日深。   而之后遇上花千骨,他把所有的补偿都用在了她身上,依旧没有办法填补心里的内疚和痛苦,再加上后来花千骨发生那样的事,他拼劲全力,却依旧眼睁睁的看着最爱的她被白子画从他面前带走,受了比琉夏当初更重的刑罚。心高气傲的他再承受不住,终于一步更深一步的入了魔……   此刻在这紧要关头上却又让他看见竹染,旧事重提,竹染每一句话都在往他从未愈合过的伤口上撒盐。而说到琉夏爱他,而他只爱自己,更是仿佛拿钝刀在他心上割,疼得他不想清醒,却又不得不清醒。   情绪急速激化,杀阡陌周身的红光膨胀犹如巨大落日,周遭狂风大作,吹落一地桃花,瑶池巨浪滔天,到处飞沙走石。   花千骨戴着斗笠,虽有面纱遮挡依旧吹得她睁不开眼。   杀阡陌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全都爬满了血红色的妖冶花纹,抬起头来,已看不见眼白,眼眶里只有一片血红。   “你和摩严,一起死,伤害过她的人,都得死!”   巨大的红光掩盖,花千骨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知道他这一击若是击出,整个瑶池怕是都会被移为平地,众仙不顾一切,同时向杀阡陌施法打了过去。   红光与诸多光芒相撞击,抗力越强,妖魂破力量随之增强,红光范围也不断扩大,眼看已超过杀阡陌所能承受之极限,他却宁肯同归于尽,也依旧半点都不肯退让。   “杀姐姐!”花千骨在风中凄楚大喊,看着杀阡陌身上筋脉穴道纷纷断裂爆开,鲜血浸染他的红衣,颜色更艳了。花千骨心揪作一团,知道他若再不收手,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只是他此刻已入魔,无论花千骨如何传音如何叫他,他又怎么听得进去。   “魔君!”春秋不败飞快结印,不顾性命想要硬闯过去,却被花千骨拉住。   “我去。”   花千骨再顾不了是否会有损师父清名,一咬牙,拼命冲破封印,浑身妖力大增,化作一道紫芒直向杀阡陌飞了过去。   诸仙攻击全被她一人震开,杀阡陌的妖魂破也在她张出双臂温柔的环抱下逐渐缩小成一个团,重新回到体内。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呆呆看着他俩。   只是反噬太严重,杀阡陌已经快撑不住了,却依旧满脸恨色的想要施法杀竹染和摩严。却说不出那种恨,是遗恨,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花千骨心疼的快要掉下泪来。   “姐姐,够了,够了……”   “我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你,可是,大仇怎能不报?你不要拦我,待我杀了他们俩,再杀白子画,再杀这仙界众仙,替她报仇,替你报仇……”   杀阡陌右手翻转,踉跄走出一步,却在正要运功之时,身子一软,却整个瘫倒在花千骨身上。花千骨妖力直击而入,连点他背上生死穴和几个气穴,泄尽了他的内力,竟将他一身修为全废了……   “小不点……”杀阡陌惊讶的望着她,慢慢倒在她的怀里,只感觉一阵巨大睡意像他袭来。   不能睡……   他知道这一睡,或许就是永生不醒。   花千骨牙关颤抖强忍住啜泣:“姐姐,够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琉夏会明白的……”   杀阡陌苦苦的笑:“她早就明白了,所以才会爱上竹染。放弃我,是她一生做的最对的选择。”   或许潜意识里,这些年来,他真正想要报仇想要杀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竹染在一旁看着听着,见杀阡陌执念竟深至此,心头不由一阵怆然,终于慢慢开口说道:“琉夏临死前说,她对不起你,还有,希望你下辈子别再长得比她还漂亮,她配你不起。”   杀阡陌不由一笑,牵动内脏,咳出一口血来。   花千骨惊慌失措的抱住他:“不会!姐姐不会死的!姐姐,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先睡一下,先睡一下,我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   杀阡陌摇头:“姐姐执念太深,心肺早就被妖魂啃噬坏了,治不好了。春秋不败,旷野天,你们以后负责帮我照顾小不点,有什么事听她的就好了。”   “魔君!”妖魔听他都已经开始交代后事,都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   “姐姐,不要瞎说,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现在,生死都已经不重要了。小不点,你会怪姐姐么?”   “不怪,为什么要怪?”   “姐姐没有告诉过你琉夏的事,也没有告诉你其实一开始姐姐只是把你当作她的替身。”   “不会,姐姐对琉夏好,对我也好,爱琉夏却因为没能好好珍惜她,所以一直很后悔,想要努力补偿,琉夏知道姐姐的心意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也开心。”   “傻瓜,你以为我爱的是琉夏,一直把你当成她么?你跟她对我同样重要,可是我对你有一点却是不同的。知道她喜欢竹染我会生气,可是看见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我却是会吃醋啊。”   花千骨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杀阡陌又咳出一口血,血已经成黑色的了。   “小不点,姐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花千骨拼命摇头,本来已经难过得要死,听他此时还在关心自己容貌,心又痛又酸涩,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不是,杀姐姐现在依旧是六界最美的人。”   杀阡陌轻叹一声:“每个人都有执念,而我的愿望,是想要保护一件东西。先是她,然后是你。可是,亏我一生自负拥有这世上最美的容貌,却没有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能力。我输了,输的好彻底。可是小不点,你要相信,姐姐是真的喜欢你……”   杀阡陌躺在花千骨膝上,努力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   花千骨再承受不住,缓缓摘下斗笠下的人皮面具,颤抖着声音问。   “即使我成了六界最丑的人,姐姐也不会嫌弃我么?”   杀阡陌看着她毁得面目全非的容貌,心头一惊,瞬间明白了一切,心疼的搂住她脖颈。   “你这个傻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姐姐都不知道……可是奇怪啊,不管姐姐怎么看,小不点还是那么美丽可爱。怎么会嫌弃……一点也不嫌弃……”   杀阡陌说到最后声音都不由哽咽起来,然后缓缓将花千骨拉近,仰起依旧倾城绝世的脸,轻轻吻住了她。仿佛夏日的微风,温暖中又带着些许清凉,毫不在意的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吻着她疤痕遍布的脸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想要抚平她所有的伤口,仿佛在用唇跟她轻声诉说着,小不点,不疼……   花千骨哭得浑身颤抖,杀阡陌将她越抱越紧,唇用力却又温柔的吻着她的唇,花千骨的心又痛又软,唇齿间满是他的清香,既甜蜜又苦涩。   身边虽有如此多人在看着,他们俩却再没有时间去在意。   眼看着杀阡陌的吻慢慢轻下去,最后化作一片羽毛轻盈的拂在她唇上。   杀阡陌微笑着慢慢闭上眼睛:“总算把初吻送出去了,呵呵,美人的吻,可是从不轻易给人的啊……小不点,记得我……”   感觉到杀阡陌抱住自己的双手重重落下,再无知觉,花千骨强忍悲痛,使出巨大妖力灌入杀阡陌体内。刚刚虽抢救及时,捡回他一条命,却不得不让他一直昏睡下去,直到她想出办法救他为止。   摩严在一旁冷哼一声,早知道他二人有染,却没想到竟敢当着妖魔和群仙的面,光天化日之下接吻,虽被花千骨的面纱挡住了,但是也未免太不要脸。   众仙方才见识了花千骨身上突然出现那么强大的力量,竟似乎是妖神之力,都开始议论纷纷,紧张的揣测起来。   花千骨将陷入永久昏迷沉睡中的杀阡陌交给春秋不败等人保护看管,步伐有些摇晃的慢慢转过身来。   “不用猜了,我才是真正的妖神。”   全场静得连片桃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然后花千骨发现,白子画不知何时来了,正远远的站在当初他们相遇的那棵桃花树下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依旧似水一般明净。   “师父……”花千骨悲伤又迷茫的喃喃道。      第115章 怀璧其罪      不管是在蛮荒最苦的日子里还是回来之后,她都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他们师徒重逢后面对面的情景,却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   远远的看着一如既往的白子画,时间从来都没办法在他身上留下丝毫印记。太多酸涩在胸中翻滚,太多情念想道,最终却只化作苦苦一笑。   她的爱或许有些卑微却从不自贱,或许有些任性却从不自私。爱上师父,是她错了,可是她错得无怨无悔。她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让他知道,只想安静的陪着他。可到了如今,她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没有了。只要他好,她可以离得远远的,与他再无瓜葛。   不敢见他,是因为心中有愧,她的私情玷污了他们的师徒关系,而脸上的疤,更让她再无颜出现在他面前。原本她应该是想躲想回避的,可是杀阡陌的昏迷长眠,已耗尽了她的心力,她再无力去逃、去遮掩。   刚见到的一刻,因为那吻被他撞见,她心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愧疚,可是很快便淡然释怀了。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虽然她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可是他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白子画望着她的神色那样平静,仿佛相隔那么久他们师徒的重逢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仿佛她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她或许和世间所有人一样,在他心中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对她来说,只需要他轻轻一瞥,整个天地都寂灭了……   两人就这样相隔老远的伫立着,仿佛相望了千万年的雕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因为要说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或许是因为此刻说再多也已经无济于事。   风轻轻吹拂着花千骨面上的白纱,白子画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依旧未变的身形。心中轻轻一叹,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愿长大。那样单薄而脆弱的肩头,又如何背得动命中那么多的劫数。   整个瑶池从一开始的干戈战火,到杀阡陌疯魔之后的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这一对师徒,空气中暗潮涌动。代受消魂钉再加上妖神之力的隐情,每个人都开始暗自揣测他们俩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周围情景虽说不上有多惨烈,但还是颇有了些伤亡,白子画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微微皱着的眉有一种说不出却又能将人瞬间冰冻的严厉。那种表情是花千骨所熟悉的,也是她最害怕的,是仙剑大会上她想杀霓漫天时他的表情,是他一手提着断念一步步向她逼近时的表情……   花千骨的心躲在角落里瑟缩发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同杀姐姐一样,有要保护的,也有要背负的,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接受如今要与他正面为敌的事实。   霓漫天,落十一,轻水,幽若等一干弟子,也随之赶到了。落十一手中捧着个水晶盒子,里面是嘟着嘴巴正在发脾气的糖宝。花千骨不想它跟来,怕出混战中它出什么危险,趁着它睡着就把它关了起来,它却还是想办法让落十一带它一起来了。   霓漫天没想到花千骨居然从蛮荒逃出,再一次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心头有惊讶更有懊悔,因为自己一时心软,没有斩草除根,她如果要报复,自己肯定打不过她。可是再一想到有三尊有爹爹还有其他群仙在,不怕她会怎样,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再看花千骨戴着斗笠萌着面纱,知道她身体虽好,相貌却没有恢复,不由心头有些暗自得意,倒有几分期待想看她面纱被揭开时的样子。   摩严见白子画赶到,心头大松一口气,冷冷喝道:“花千骨,如果你还当自己是长留弟子,就立刻回头是岸,交出南无月!”   花千骨挡在抱着南无月的竹染身前,坚定的摇头,面纱后的眼睛却望着一言不发的白子画。她始终无法完全冲破封印的束缚使用妖神之力,或许是她不能,或许是她不忍……   如今,既然他来了,杀阡陌也陷入沉睡,凭他们怕是再难全身而退,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小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仙抬头望了望天空,五星越来越亮,世间万物一片光华。每个人都在看着白子画的动作,或者习惯性的等待他的指示。花千骨之前陡然间爆发的强大妖力,让他们心存疑虑,不敢随便轻举妄动。   只是白子画仍然不说话,却终于上前一步,慢慢拔出横霜剑来,冰冷的白光照得花千骨一阵心寒。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的弟子,依旧由他亲自动手处置。   花千骨一步步后退,看着一片光辉璀璨中慢慢向她走来的白子画,虽然依旧衣袂翩然、风采绝世,剑身杀气却荡漾十里开外。   花千骨知道与那日相同的残酷即将再次上演,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再狠一次心。   早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她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连忤逆他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与他一战。   “他没有错!我也没错!”花千骨望着白子画一字一句的说。颤抖的声音泄漏了她的慌张和恐惧,又带着无尽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白子画冰冷漠然的神情下,这控诉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身为妖神,拥有妖神之力,就是错了。”白子画终于冷冷开口。那往日教她宠她关爱她的人,再一次提起剑,而这一次,是想要杀她——   花千骨仰天凄苦长笑,是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六界容不下她,师父容不下她。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此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稳而用力的拍了拍,身旁斗阑干豪爽的大笑在空中回荡。   “白子画,你我相识那么多年,虽不算深交,却也一起喝过酒下过棋,一直想与你一战却始终没有机会,如今杀阡陌再无力相争,我们俩就好好比一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六界第一!”   白子画没有说话,微微点头算是默许。未免波及众人,径直飞天而上,斗阑干也化作一道金光追了上去。   这场大战惊天动地,因为威力太大,即使是元神出窍,也没人敢靠得太近。因为太快,没有几个人看清,所以没有留下什么详细记载。因为太亮,众人眼睛里只看到光,所以许多年后回忆起来,都只会用简单的四个字来评价:灿烂恢宏。   的确,这是灿烂的一战,也是恢宏的一战。在五星耀日的大背景下,金光和银光交织在一起,水与火的碰撞,日神与月神的交锋,六界最强者的对决,已经不单单是为了妖神之力,或是分出胜负那么简单。   世界极尽光耀,相隔那么远,众人周围的空气却都在震荡。此战虽势均力敌,却不像众人所想的那么漫长。首先缓缓落下地来的是白子画,然后是斗阑干。   真正的高手相交,胜负自知,不用以命相搏,不用两败俱伤。二人相识多年,互有欣赏互有敬佩,这一战都用上了全力,招招威力巨大,却又没有杀气。   一战终结,斗阑干仰天大笑高呼痛快。白子画虽依旧面色平静,眼中也有一丝花千骨从未见过的淋漓快意。人生最难得棋逢对手,琴逢知己,只是二人到底谁胜谁负,却始终没有人知道。   “白子画,经此一战,我心愿已了。接下来,就不要怪我不守君子之道。我欠这丫头太多,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要达成她心愿,护她周全。”   白子画毫不客气,冷言道:“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不用一个外人来插手。”   众人听他此话皆是一怔。   白子画则负手转身,严厉的看着花千骨:“交出南无月,跟我回去受罚。”   花千骨酸楚摇头,他还一直当自己是他徒弟么?就算眼睁睁看着自己受了绝情池水的刑知道了自己的对他的心思,也还当自己是徒弟?可是如果还真当自己是徒弟,为何对自己不闻不问,为何对自己那么残忍?难道他们师徒间,剩下的就仅仅只有责任了么?她做错时,他便来处罚她。她有辱师门,他便来清理门户?   花千骨咬着牙挡在南无月前面。要处罚她可以,要交出小月,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妖神,要杀他,先杀我吧。”   白子画漠然的神情出现一道裂缝,这是有生以来,花千骨第一次顶撞他。以前他说的话,她从来未曾有过忤逆。   看着她和东方彧卿一起出生入死,看着她和杀阡陌亲吻缠绵于众人之前,她的心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更不明白那股一直隐忍未发的怒火是从何而来。他只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所做的,都是对的。   “我之所以封印你体内的妖神之力,是因为相信你本性纯良不会做出为害苍生之事。你却执迷不悟,自诩神尊,率领妖魔和蛮荒众人挑起仙魔大战,致使死伤无数。你以为仗着是我的弟子,我就不会杀你了么?”   花千骨凄楚一笑,相信,她怎么不信。微微上前一步,迎着他的剑。伤口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没有人可以带走小月,就算是师父也不能。她已经失去杀姐姐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天上光亮从极盛已经开始慢慢转为黯淡,白子画知道再不处死南无月,就得再等一个甲子才有机会了。   “让开。”微皱起的眉,冰冷的眼,是他下狠心时的表情。   花千骨无动于衷,抵着剑又往前迈了一步,白子画望着她步履的决绝,想起当初用断念废她时溅的满身鲜血,心狠狠抽搐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微微后退。看不见她的脸,心头怒火燃起,她是想在众仙面前测试他对她能有多放纵么?   “让开!”白子画再次咬牙冷喝,声音提高,眼中有着愤怒和不信,也有着挣扎和不忍,可是面上依旧冰冷无情,她真的以为他不舍得杀她么?   花千骨扬起手,握住他的剑身,鲜血滑落。   她颤抖着声音说:“师父,其实小骨……”   “尊上不要!”幽若轻水他们齐齐惊呼。   却只见横霜剑从花千骨肩上直贯而入,然后再没有丝毫犹豫的再次抽出。快而狠绝,连血都没有溅出一滴,只是顺着她的白衣流下。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白子画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惶恐。又不是头一次对她拔剑,又不是头一次伤她。他的手为何要颤抖?他的心为何会这样痛?   花千骨一动不动,任凭鲜血流下,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寂然无声。她忘了,她连对他说那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白子画思绪乱作一团,看不穿面纱下花千骨在想些什么。上次他提着断念,她哭她喊她抱着他的腿,她跪着求他。   可是这次,她就那样身子虚晃了一下,依旧安静的站着,挡在南无月面前,什么也没有做,也再什么话也没有说。   南无月此时已经在竹染怀中醒来,哭成一团。东方彧卿站在远处看着她,唇边一抹哀伤的笑意。她宁肯死,也不愿对白子画拔剑么?   “再说一次,让开!”白子画面色苍白,横霜剑再度上前,抵在她的身上。她以为,自己一剑又一剑刺下去,刺到再下不了手之时,就会放过她和小月么?   “白子画!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你明知道她……”斗阑干再看不下去,手中长剑挥舞,威极长劈。   白子画正无处发泄,两剑相击,地动山摇。   斗阑干怒气冲天,剑气横扫。白子画此时却心有旁骛,破绽百出。眼看斗阑干一剑刺来,他再躲不过去,眼前却白影一闪,花千骨已挡在他身前。   长剑没柄而入,直直穿通花千骨的腹部。斗阑干愣住了,没想到花千骨会使用妖神之力以那样快的速度替他挡下这一剑。她虽是神之身,虽然伤口会慢慢愈合不会死,可是,这就有了可以随意伤害自己的理由了么?   “丫头……”斗阑干手放开剑,想要去扶住她。   花千骨缓缓摇头,低声乞求:“不要……不要伤他……”   斗阑干心头一酸,已湿了眼眶,白子画如此对她,她这又是何苦。   白子画望着眼前熟悉的背影,小小的,单薄的,他曾对自己说,要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去保护她,照顾她。却为何,一直是她在拼着命的救自己,保护自己?   没等反应过来,他看见自己的手再次举起了横霜剑,狠狠的从花千骨的背后插了进去。   空气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破碎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明白眼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贯穿自己的横霜剑。手颤抖着慢慢伸入怀中,掏出了她无时无刻不贴身收藏好的宫铃。可是如今,五彩犹如水晶一般的透明铃铛已经碎做好几块。   横霜剑从后背直插入她的心脏,她的心碎了,宫铃也碎了。大脑混沌起来,力量一点点从体内流失,可是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就算心碎了,她还是死不了,她早就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被天下唾弃的怪物,而如今,是一个犹如行尸走肉的怪物。   可是,原来怪物也是会疼的,原来,心碎是这样疼的……   花千骨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弯下腰去,身上插着一前一后贯入的两把剑。她身子颤抖着,不知是哭还是笑。她从不知道,他是这样希望她死希望抹杀她的存在。她从不知道,原来心碎的感觉,是胜过消魂钉千百倍的疼痛。   白子画惊呆了,想要拔出剑又下不了手,只能缓缓退后,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的摇头。   不可能!他不可能的!   头一偏,双目如炬,灼灼怒视着不远处的摩严。果然看见他不屑一顾的冷笑着,还有蒙面心虚躲在他身后的幻夕颜。   瞬间颓然无力,仿佛自己一向坚固的心也破了道口子,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他想上前抱她在怀里,却竟内疚到再没胆量。   花千骨紧紧握住宫铃的碎片,头昏眼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斗笠掉落,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空气瞬间凝固,在场的人都不由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绝情池水!   白子画此时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第116章 肝肠寸断      那年瑶池初见,她穿得破破烂烂,仰着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乞求的眼神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   那日绝情殿上,漫天飞雪,她赤着脚在雪中奔跑,脸上画了一只大乌龟。   那夜江中泛舟,她酒醉不醒,梦中时颦眉时甜笑,始终喃喃的叫着师父……   她爱笑,爱说话,爱做鬼脸,爱扯着他的衣角小声的撒娇,做错事了就睁着大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那么多年,她始终是孩子的脸。纯真的无暇的,像晨雾中灿烂的夕颜花;素净的可爱的,像山坡上小小的蒲公英。   可是如今,那张曾永远定格,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她甜美的微笑,只有满目疮痍的疤和凹凸不平。   白子画身子微微摇晃着扶住一旁的桃花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花千骨慌乱之下直觉的想要遮掩,却早已痛得动弹不得。   ——又被他看见了,还被天下人看见了。   羞惭和酸涩叫她无处容身。这样一个自己,此刻在别人眼中,一定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吧。   东方彧卿再顾不得自身安危的冲出结界,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再没有人阻拦他。   小心翼翼的扶起花千骨,像捧着一件千疮百孔,不断被摔碎又拼贴起来的瓷器。他已经无力再去愤怒了,他只是心疼,只是怜惜。他此生拼了命去呵护去守护的东西,却就这样一次次被别人摔个粉碎,扔在泥里。   “骨头!没事的,没事的……”东方彧卿先从花千骨腹部将斗阑干的剑拔了出来,然后咬着牙继续拔白子画的。   花千骨身子一阵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带着奇怪破音的低吼,完全不似她平常干净清越的声线。   白子画的心再次狠狠的揪成一团,几乎快不能呼吸。   怪不得她刚刚一直蒙着面用内力说话,原来连嗓子都已经毁了。不用算不用猜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从师兄那日拿着绝情池水来试探他时他就应该知道……   心头又惊又怒又痛,到最后,只剩下悲凉和内疚了,毒药一般大片大片的腐蚀开来。   消魂钉,断念剑,绝情水,她竟是那样,被无情的逐到蛮荒去的。   而他,却不知道?   而他,却不闻不问,坐视不理……   事到如今,他问自己,还能对她狠得下心下得了手么?   东方彧卿扯下斗笠上的面纱,想重新将她的脸蒙上。花千骨虚弱的笑着摇头,如今已经用不上了。她的脸无情的将她心底最丑陋的欲望轻易出卖于人前。她的秘密,再不是秘密……   东方彧卿看着她面色苍白近似透明,仿佛随时会在他手中消失一样。   “骨头别哭,不痛,有我在……”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了。至从白子画出现,他就知道一切已经结束。明知道是必败无疑,他命数已尽,无力回天。却终是自欺欺人的非要陪她走这一遭,却终于发现,自己就算有能力保护她不受别人的伤害,又怎么有能力保护她不被白子画伤害?他没有输,输就输在,白子画对她太重要。   花千骨伤口上的血慢慢开始止住,肩上和腹上都没有伤及要害,只是最后一剑,穿心而过,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愈合。   一连受了三剑,每剑都是因为白子画,她体内的真气和妖力迅速流失,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却看见摩严手中凝结巨大光晕,用尽全力向他们俩打了过来。分明是半点活路都不肯给她留。   速度太快,斗阑干一反应过来立马飞身过去,仓促迎上,却被光波震开老远,刹那间摩严再次出手,惊天动地一击眨眼间已到东方彧卿和花千骨二人面前。幽若、轻水等人都吓得惊呼大叫。   “师兄!”白子画怒吼,他背着他对小骨做了那么多事,就是当着他面也不肯放过么?   想要动手阻拦,却发现依旧被幻夕颜控制住,虽勉强能行动,却隐隐带了一种阻塞感,只是慢了半步,那几乎可以移山倒海的力量已到了花千骨面前。知她被自己刺成重伤,生意全无,怕是有神之身也再难逃脱。粉身碎骨之下,妖力四溢,一不小心就是魂飞魄散。师兄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借自己的手来杀她么?   花千骨疲倦的看着这一切,又痛又累,早已心力交瘁。死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仙界既已下口谕释放蛮荒众人就不会再反悔,杀阡陌已陷入昏迷,为了三界平衡,仙界不想再有战火死伤,妖魔其后应该也会安然无恙。如今唯一有危险的是南无月和东方彧卿,她慢慢闭上眼,打算至少在临死前耗尽所有能使用的妖神之力,将他们两人安全送离。妖神之力既然可以让昆仑镜拥有空间转移的能力,那么她应该也可以。   东方彧卿见她慢慢闭上眼睛,摩严那一击分明已无可回避的到了身后,却奇迹般的慢了下来,周围的空气犹如水波一样的荡漾颤抖,时间的河流仿佛遇到了冰封,只能迟缓的向前推进。   他的身体和南无月的身体发出诡异耀眼的彩光,双手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失不见。   东方彧卿大惊失色,没想到她绝望心碎之下,竟然一意求死。   “骨头!不要这样!”他悲怆大吼,伸手直往花千骨眉心点去。花千骨双目一睁,周围顿时恢复如常。摩严一击已到身后,再躲不过去。   “东方!”花千骨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   东方彧卿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周身布满结界,同时飞快的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骨头,不要看!”   一声巨大的爆破轰鸣声,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下来。花千骨被东方彧卿捂住眼,只看到一片黑暗,然后就是一片血红,温暖的液体飞溅得她满脸,犹如画上的油彩,浓腻得快要滴下来。   不要看……   东方彧卿的余音在空中回荡不息,伴随着花千骨断人心肠的凄厉哭喊。   世界瞬间安静了,花千骨身体瑟瑟颤抖着始终不敢睁开眼,白光尽散,她只听到周围的一片惊恐尖叫声,还有糖宝声嘶力竭的喊着爸爸。   已经碎过的心还会再碎一次么?   花千骨瘫倒在地,摊开双手,只觉得手中都是粘稠和血腥。那个刚刚用温暖环抱着他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凉风吹来,她突然觉得好冷。一片桃花飘落拂过她的鼻尖,痒痒的,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想哭,可是没有泪水……   能够想见东方彧卿死状之残忍,他连到最后一刻都还不忘捂住她的眼,不忘对她说——不要看。   那是他能做到的对她最后的呵护和温柔。   她僵硬在那里,把眼闭得紧紧的。不看,不看,无论如何都不能看。如果视线里没有了东方,她宁愿瞎了眼睛也不要再看。   光是一个死她已肝肠寸断,眼睁睁三个字又叫她如何承担?   所有人都呆住了,连摩严都呆住了,他没想到东方彧卿一介凡人之躯,可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更没想到他宁肯自己不得全尸也不要花千骨伤到一分一毫。   白子画垂下眼眸,心头一片冰凉。如果说看见杀阡陌和小骨深吻于人前,他还不明白自己的怒火和不甘到底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   那个男子,竟可以为小骨做到那样么?   想起东方彧卿临死前哀求的望着自己的眼神,温暖如煦日却又高洁如清莲,或许,那是一向无所不能的他凭生唯一一次求人吧。而依然,是为了小骨。他竟然细心温柔到,她心底的每一分痛楚每一分柔软都照顾到了,就连死都不例外。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双手结印,慢慢聚拢东方彧卿的四散的肉身和魂魄。将周围的血迹一点点小心抹去……   东方彧卿银色仿如虚幻的身影再次凝结成形。   “骨头……”他轻唤,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面颊,却碎做晶莹的无数片,然后又拼合在一起。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摇着头,依旧死死的紧闭双眼。   “骨头……可以看了,看着我……”再不看,就没有时间了。   花千骨这才慢慢张开满是血丝的眼,直直的盯着他,眨也不敢眨,仿佛只要再一闭上,东方就再也不见了。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她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骨头,不要死,听我的话,不要死。就算这世上没人爱你,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花千骨哭着摇头,想紧紧抱住他却只触碰到一堆晶莹的碎片。   “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不要怕,相信我……”   “不要,我不要……”   看着东方彧卿声音越来越小,再维持不了形态,开始在风中飘散。此刻的她,疯狂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又像在攫取些什么,绝望的哭喊着,无助的像一个孩子。   “一直想看骨头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了……”东方彧卿温柔一笑,犹如清风拂过草原,然后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千骨勉强想要站起身来追逐,却又踉跄的摔倒在地,哭喊着拖着身体在地上爬行。心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汩汩流出。   “不要走,你不是要我救了小月之后和你一起走,再不问这人间世事,你也不做异朽阁主了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求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东方——”   花千骨无力的蜷缩在一团哭喊着,只是东方彧卿再也听不到了。   白子画心头一阵荒凉悲哀,东方彧卿或许不知道,他的死,给了他最后的成全。而自己,在小骨心里,除了痛,就再也没留下什么。   摩严双拳紧握,语调不忿中又隐含轻蔑。   “明明阳寿已尽,却非要逆天而行,弄得自己不人不鬼。这妖孽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竹染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将已在自己怀中哭到沙哑的南无月抱得更紧。经历杀阡陌还有东方彧卿,他似乎是迷惘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花千骨猛的一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摩严。   阳寿已尽?怎么可能?   却只听白子画缓言道:“东方彧卿向来世借了五年寿,来换取今生多陪你一年。下场……是不得好死。”   花千骨脑子嗡的一下,再次呆住了。      第117章 渺渺空花      白子画眉间尽是悲悯,异朽阁的人虽世世早夭,却大都善始善终。东方彧卿受了摩严最厉害的一招浮尘断,从四肢到百骸,从皮肉到筋骨,一点点断裂破碎,身体仿佛被放在绞肉机里一般,死状极其痛苦极其可怖。   可是他到临死前惦记的都还是会不会因此吓坏了花千骨,让她不要睁眼,并求自己给他一个体面,没有让花千骨的心因为他的死再碎一次。   可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在花千骨心底有多重要。以为不看不想,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以为没有亲眼目睹,她就会当他没有死,而只是消失一段时间,终有一天还会回来么?   花千骨坐在地上那样安静,没有半点生气如同尸体。目光呆直的张开双手,看着掌心晶莹的碎片如蒲公英一样慢慢飘向空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子画看着她,满是心痛与不忍,低声叹道。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花千骨心头一阵冷笑,她的痛苦,她的坚持,她的不悔,他又怎么会懂?她也没他的本事,可以狠心伤害爱自己的人,也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而无动于衷。   事到如今,她再无能为力为东方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杀了摩严,为东方报仇!   瑶池一阵紫光暴涨,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花千骨仿佛疯了一样朝摩严扑去,妖气顺着伤口喷溅的血四处弥漫着。摩严在威力巨大的快速攻击下连连后退,看着花千骨目眦欲裂的神情,竟微微觉得惶恐起来。光剑一剑接一剑向他劈来,火光四溅,花千骨有心要他痛苦一般,没有一次击中要害,先是废了他左手,掌上的肉竟被她一片片剔了下来,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小骨!”白子画惊恐大喝,见她悲戚到极致恨到极致,竟心堕魔道。双眼的颜色越来越紫,混沌而没有光泽,浑身都是疯狂嗜杀的诡异气息。   白子画默念咒语,双手结印,可是她体内妖力的暴走,封印已经开始逐渐压制不住。一旦冲破,以她现在满心的怨恨,定是生灵涂炭。   封印反噬,白子画嘴角慢慢流出血来,众仙合力而上,却全被花千骨震开。她也不躲闪,也不防守,只是一味的追杀着摩严,残忍的折磨他,想叫他生不如死。就算偶尔有剑砍在身上,她也仿佛没有了知觉般,不闪不躲。   摩严面色越来越惨白,突见花千骨竟也使出一记跟他一样的浮尘断,竟是想要他死在自己的招数之下。   “小骨!”白子画一把将他推开,挡在花千骨面前,大吼一声。   花千骨的掌在白子画一尺外硬生生停下。   “让开!”   看着花千骨气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脸因为妖化显得更加可怕。白子画皱着眉,用尽全力想将她的妖力再次封死。   “要杀人,先杀了为师我。”白子画冷冷的看着她,似乎早已将她看穿。   场景与之前瞬间颠倒。只是方才白子画对她下得了手,她又如何下得了?   “让开!”花千骨再次怒吼,感受到白子画正在加强对她的封印,她双拳紧握暗自用力,不让他得手。   一场大战,逐渐演变成他们师徒间在封印妖神之力上的角逐。   五星渐渐在天空中消隐,再不处死南无月就来不急了。摩严和众仙此时已全部向竹染围了过去。竹染等人又怎可能是他们的敌手,眼见就要不敌,花千骨心急如焚。大喝一声,再顾不得许多的竭尽全力将妖力外引,却只见白子画身子一震,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身子摇晃着向下坠去。   “师父!”花千骨的眼瞬间回复成黑色,慌忙的扶住他,却未待站稳。白子画右掌狠狠往她天灵盖一拍,掌上是另一道血色封印。   花千骨呆住了,傻傻站在那里,只觉得头晕目眩,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离。双腿一软,跪倒在白子画面前。   白子画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咬了咬牙,还是伸手便往她周身气穴点去。为了防止她再次暴走,仙力凝结成丝,直入体内,将她所有关节牢牢锁住。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颓然于地,已是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众人为了争夺南无月又掀起一场大战。可是没有了杀阡陌,没有了东方彧卿,又没有了花千骨,最终,南无月还是落在了仙界手中。   “花姐姐——”南无月哭着喊着。花千骨拼命的向他伸出手,却只能无力的摔倒在地。   摩严重伤在身,却也知道不是和花千骨计较的时候,必须赶在最后一刻处决南无月。混战中,南无月再次被押到了建木之上。很快脚下的水面之上便燃起了熊熊天火。   看着南无月在烈火里痛苦挣扎啼哭,花千骨心如刀绞,却是再也无能为力。   南无月火光中痛苦扭动的幼小身影,随着天火越旺,慢慢幻化为妖冶少年模样。竟仿佛再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轻笑俯视着瑶池众人。   “只差一点点,白子画,没想到又是你坏我好事。”   白子画似乎早有预料般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南无月身影慢慢淡化,却依旧诡异笑容不减:“不要以为杀了我就天下太平了,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的。白子画,你且等着看。没有什么能逃出我的掌控,就算我死了,也定叫这六界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的身影再次幻化回幼小的南无月。人有善念有恶念,妖神也有善恶两面。花千骨把幼小的南无月教养得太善良太纯粹,以至于邪恶的一面累积造化成了另一个人格。妖神的本质就是毁灭和破坏一切,今天所发生的,早在南无月迫不得已把妖神之力给花千骨的时候就早有预谋。   所以无论如何,只能杀了南无月。牵引他善良之魂再入轮回。   晴天一声霹雳,五星陡然绽放巨大光芒,合着天雷汇聚成一道耀眼金光,准确无误的朝南无月劈了过去。   “姐姐……”南无月发出最后一声哭喊,妖神真身瞬间化做云雾。只留下些许鲜血沾染于建木之上。   花千骨仰天一声极尽凄厉悲凉的哀嚎声,大地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五星光芒骤暗,慢慢消失在天空中。妖神终于赶在五星耀日结束前被消灭了。   白子画衣袖翻飞,自作主张,收了南无月魂魄。却见那光秃秃的建木之上竟开始慢慢抽出翠绿枝桠,迅速的向天空伸展蔓延开来。   建木回春了?   众仙皆惊异的仰望着天空,大地依旧摇晃不止。   “小骨!”白子画大惊失色的看着花千骨。   她的哀声已换作悲凉大笑,却依旧凄厉非常。抬头望天,满脸竟然都是斑斑血泪。   杀姐姐永睡不醒,东方和小月都死了。所有人,都是被她害的。花千骨的笑声仍在持续,极尽悲苦,听者无不动容。众仙一抹脸上,竟全是泪水。   “小骨停下来!”白子画大喝,妄图接近她身却被无形光壁弹开。   仿佛又重新经历一场共工撞倒不周山的浩劫,风起云涌,天色晦暗无比,好像要塌下来一样。日月星辰犹如弹丸一般,往一处拥挤倾倒,像是天破了一个窟窿。   很久之后,所有人回忆起当时的状况,都还是会后怕。   只是片刻的时间里——昆仑山倾,瑶池水竭。   是什么样的力量竟可以颠倒天地万物?   没有一个人能忘记花千骨那张恐怖到了极点,满是血泪的脸,同时发出的绝望大笑和嘶哑悲嚎。   人要怎样痛到极点,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古有云:   神哭,天地同悲,日月同泣。   呜咽不止,天下分崩。   那一战,人间下了整整三个月的血雨,没有停息。   一直到最后,白子画不顾重伤,终于闯破了花千骨的结界,将泪流不止的她颤抖的抱在了怀里。   “小骨!他们已经死了!”   花千骨愣愣的看着白子画,总算安静了下来,却推离他的怀抱跪倒在地,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一刻,两个人都心死如灰。   白子画从怀中取出一个净白的瓷瓶,花千骨默然无语,化做一道轻烟,飞入了瓶里。   东方死前最后对她说的。   不要死——   糖宝有落十一照顾,轻水有轩辕朗,如今,再没有她放心不下的事了。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白子画将瓶放入怀中,目光再不复往日的淡然清明。他终归还是,亲手收了她。   周围再没有瑶池美景,过去的繁华美景都成空,如今只留下残垣断壁。   “师弟!这一切祸事你都看见了,花千骨不能不杀!难道你还要再心软一次么?”   白子画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里分明没有一丝情绪,摩严却不由心虚。都这个时候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难道他还要来跟他算账不成?   “是谁泼了她绝情池水?”淡淡一句话,却分明是在问罪。吓得正得意至极的霓漫天差点没跪下地去。   “我问,是谁?”白子画环视长留弟子一周,每个人仿佛都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霓漫天心知他或许已经算出,自己又怎么隐瞒得过。心头一阵恐慌,跪倒在地。   “那夜没有我的允许,你去见她还毁了她的脸?”白子画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常,周围所有人却都打了一个冷战。   霓漫天浑身颤抖起来,尊上不会事到如今还想着帮花千骨报仇吧?不会的!不会的!世尊和爹爹都在这里,他就算真的迁怒于自己,也不会真拿自己怎么样。   摩严见此怒道:“绝情池水是我下命泼的,若不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又怎会变成那个德性?”   白子画却不看他,只是一步步逼近霓漫天,霓千丈慌乱的挡在女儿面前。   “只要她是我长留门下弟子一天,就要遵守我派门规。”   白子画眼都未眨,手起剑落,霓漫天左手已被他斩了下来。   “你还犯了多少过,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小惩大诫,再罚你在静室面壁七年,不得踏出一步。”   霓千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气得浑身颤抖,他甚至连白子画怎么拔剑的都没看清楚。   霓漫天只看见自己的胳膊掉了下来,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片刻之后惊叫一声,已然晕了过去。   众人都纷纷退了几步,一个个瞠目结舌,白子画疯了,连白子画也疯了……   摩严怒目瞪视着他,神情举止什么都没变,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同了。   “你要发泄,尽可以冲我来!你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在幕后指使的!”   白子画猛的掉头,对摩严举起了剑,却在下一刻手一松,横霜剑掉在了地上。摩严浑身一震,看着白子画冰冷的眼。   或许他是想,只是他不能罢了。   洁白的宫羽飞出,在空中盘旋半圈然后飘落下地。   “这掌门,还是留给你做吧。”声音凄苦中又隐含几许自嘲。白子画扔下沾满花千骨血的横霜剑还有掌门宫羽,疲惫的转身离去。任凭笙箫默他们如何呼唤都仿若未闻。   轻轻招了招手,浴血奋战满身污渍的哼唧兽仰天咆哮一声,奔到他的面前。刚刚亲眼目睹了花千骨和白子画的争锋相对,它为难至极,不知道应该帮谁,只能站在一旁不敢插手。   白子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与其心灵沟通,花千骨在蛮荒又瞎又残又哑之时所经历的所有一切已尽在他眼中。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强忍住心底的内疚与酸涩,他轻轻点头,拍着哼唧兽的头以示嘉奖。   竹染见状,这才醒悟,原来哼唧兽竟不是原本就生活在蛮荒,而是白子画特意送进去的,为的是照顾和保护花千骨。所以才会无缘故的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为她引路,替她觅食。只是千骨她,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了罢……   摩严看着白子画带着哼唧兽,怀揣着花千骨和南无月的魂魄逐渐远去的背影,浑身一阵乏然无力。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长留,为了仙界,到头来,他却厌恨自己。为了小小一个花千骨,竟然放弃了一切。早知今日,他又是何苦……   摩严无力退了两步,被笙箫默及时扶住。再转头一看,竹染不知何时已不在了。   白子画御风而行,脸上万里冰封。哀莫大于心死,他欠小骨太多太多。   没有人知道,小骨对他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至少此刻,她又回到他身边了。   花千骨,从此长压长留山海底,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卷七:深宫云顶生若死·神灭魂离只此眠      第118章 万劫不复      又是月圆了,花千骨从沉睡中醒来,安静的抬头看着水中流泻而下的破碎光影。   从海底仰望海面,与在大地上仰望天空的感觉如此相像,只是更静谧更蔚蓝。不时有七彩的小鱼从头顶上游过,还有滚滚鱼挺着白白的大肚子缓慢的前行。它们是海底的飞鸟,而她是笼子里的夜莺。   十六年了,她整整被关在长留海底十六年了。   巨大的结界,她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上下飘游,可以看日升月落,可以听潮起风生。仿佛被装在一个透明气泡里。可是,没有人看得见她,鱼儿时常会大摇大摆的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她手一轻碰,就直直的穿了个空。   她知道自己身在结界的另一个空间里,只是或许白子画怕她无聊怕她寂寞,给了她一片海洋当作天空,给了她无数小鱼作个伴儿。   囚禁的日子里不是漆黑一片,她浸没在一片深蓝之中,望着星月听着鲸歌,不知不觉就是十六年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也没有人想得到,自己居然就被关押在长留山下。   整整十六年,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见过白子画。时光无声无息的流走,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那些人和事、伤和痛。一切都如同她,沉没在幽深的大海里。有时候一片浮云,一株珊瑚,一条游鱼,她都可以凝视好久好久。累了倦了,又闭上眼任凭身体在波浪的摇晃中安静入眠。   从没有尝试过逃跑挣脱,或是打破这个结界。对她而言,再没有比这个世界更美好的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来伤害她,她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她以为她可以这样一直到永远永远,可是终归老天还是连这点平静都不肯给她。   当海底沸腾了一般涌起汹涌巨浪,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结界上一次次撞击着。花千骨从沉睡中猛然睁开眼。   她不会说话,她也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微微阖动了下嘴唇,心头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亦一次又一次的将她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若不是有人正在海中大战,就是长留有外敌来犯。可是她在结界中只看得见景色和无害的游鱼,其他的所有都看不见,也一向是感受不到的。   除非这次,是冲了她而来……   她闭上眼,隐约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她听见自己平静了十六年的心又一次开始激烈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了,迫切的想要知道,可是她如今半点力量都不能用,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血。   花千骨把手咬破口子,一点点往结界壁上涂写着咒文。她只求能看到,她只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眉间微动,却没有表情。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音。多少的孤独多少的想念,再一次狠狠刺痛她麻木的神经。   丝毫未变的落十一,他身旁的是依旧艳光四射的霓漫天,只是却不知为何断了一臂。只有轻水,再不复当初年少时的青涩模样,眉目温婉又带了几分高贵成熟的风韵。她为了轩辕朗,终究还是放弃了长生不老。   只是……   那另一个满脸怒火的孩子又是谁,明明这样熟悉,却分明从未见过。   一身绿色的衣裳,白皙的肌肤如蝉翼般轻薄透明,眉间一点殷红的花印,圆润可爱的小脸上此时满面怒容。一波波的妄图向结界这边发起攻击,却通通被霓漫天和落十一拦了下来。   落十一一脸心疼和为难,努力的向她解释些什么,那孩子却只是满脸是泪,拼命摇头。霓漫天一脸恨色,出招又狠又毒。落十一挡在二人之间,一时手忙脚乱。   虽然可以看见,但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有海水剧烈的翻腾。花千骨知道他们也看不到自己。身在两个世界,或许从今往后也都再不会有交集。   花千骨目光牢牢盯着那个绿衣的孩子,一点点望着她的脸。看着她泪眼婆娑的对着落十一大吼,然后嘴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骨头妈妈”。   花千骨手撑在结界上,埋下头忍不住笑了,喉咙却又有一些哽咽。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糖宝终于还是修炼成了人形。和她过去想的一样,竟是那么可爱的。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那么熟悉,原来她和自己从前,长得是那样相像。   妖与人不同,相由心生,憧憬着谁,便长得像谁。她既然最终决定化做女身,说明最后她还是爱上了落十一了罢。如今世上,自己唯一牵挂的便是她和轻水。既然二人都已找到幸福和归宿。她就算永生永世囚在这里,也无所谓了。   从未与糖宝分开过那么久过,花千骨贪婪的注视着她。说小月像自己的孩子,糖宝更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肉,她的所有爱与呵护。早在还未遇上师父之前,她就一直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对自己的重要性丝毫都不亚于师父吧……可是自己这个妈妈却当得那样不称职,错过了她成长中最重要的十六年,连她化身为人时,自己都不在她身边。   看着她和落十一、霓漫天等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花千骨心头的激动和开心转瞬成了担心和惶恐。零星的读着几人的唇语,知道糖宝是打算独自一人偷偷来救自己的,却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被关在长留的海底之下,并找到了解救自己的办法。可是就在最后关头,霓漫天、落十一和轻水三人却赶来了。   糖宝修炼成人时日尚短,又怎么打得过霓漫天。落十一却又阻着她不肯帮她。她一气之下和两个人都打了起来。落十一又得抵挡她气急败坏的进攻,又得保护着生怕霓漫天误伤了她。轻水见三人打得不可开交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突然外面银光一闪,竟是白子画来了。糖宝呆呆的飘浮在海底,眼中都是绝望。她苦心经营了整整十六年,只为了能救花千骨出去。却没想到最紧要关头,竟是落十一和霓漫天二人拖住了她。如今白子画出现,她再难有机会了。   花千骨看着糖宝垂头掉泪,心疼的拍打着结界壁。想要跟她说不要管她,赶快回去。她如今已化人形,又有落十一深爱着她。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就好了,干吗还要来救她。   白子画低声说了些什么,糖宝屈膝跪下,一面哭一面使劲磕头求他。不管落十一如何拉她都不肯起来。   白子画淡淡摇头,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糖宝依旧不甘心的哭着求着,花千骨看得心都揪做一团。轻水和落十一强制的将她扶起,往海面飞驰而去。   花千骨凄然的看着泣不成声的糖宝,无力的瘫倒在地。却没想到事态突变,糖宝突然身子一缩,重新幻化为小小的虫子,离弦的箭一般朝花千骨的结界处俯冲了过来。   霓漫天见糖宝不顾一切的从自己眼前飞过,心中压抑多年的恨意澎湃而出,想都没有多想,一出手就是威力巨大的狠狠一击。   白子画仓促回头,想要阻拦已来不急。花千骨看着落十一和轻水惊恐大叫,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只看着糖宝身子在海水中慢慢又幻化成人形,裙角衣带飞扬着向她无力的坠了过来。小小的身子慢慢触到透明的结界,双手擦过花千骨的双手,仿佛缓慢的直飞入她怀中。   发生了太多太多,花千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了。她身上散发出紫色微光,在糖宝双手触及结界的那一刻,这透明的结界终于应声而碎。   花千骨牢牢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接入了怀中。余下的几个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呆了,傻傻的看着破结界而出的花千骨,还有魂魄即散的糖宝。   “骨头妈妈……”糖宝望着她满脸泪水,“我终于见到你了……”   花千骨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我是糖宝啊,你还认得我么?”糖宝笑着低喃。   花千骨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头。认得,怎么会认不得,她家糖宝,化作灰了她都认得。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我到现在才来救你。”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以前的大懒虫子,从那之后每天都在苦练法术,好不容易变身了,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想来救妈妈,可是她还是没有用,救不了她。   “你明明答应过我,再也不丢下我一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说话不算话!”眼睁睁的看着爸爸死,看着她被收。要一个小小的它如何承担。以为有了落十一在身边照顾她,她就会幸福快乐了么?对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骨头妈妈啊!明明答应,两人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的!   “不……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   花千骨紧紧抱住她,沙哑的嗓子终于吐出几个字,痛苦的哭声近似于哀嚎。   糖宝脸上露出笑容,身子瞬间缩小,变回胖乎乎的可爱小虫子,终于还是慢慢在空中消失不见。   落十一瞬间颓然于地,眼中一片悲哀绝望的泪水。那么多年,他在她心里始终比不上花千骨。那么多年,她或许从未爱过自己……   轻水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双肩颤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霓漫天在心底冷冷的笑,糖宝不顾禁令想要私放妖神,她出手惩处是理所应当。就算要罚她也最多是个下手过当。她老早就看那虫子不顺眼了,特别是这些年,师父对它爱意越深,明明是条小虫子,却竟然敢跟她抢爱人。她日日夜夜被嫉妒折磨啃噬着,想要杀她。可是花千骨虽被囚,师父却无时无刻不保护着她。如今天赐良机,竟给了她下手除她的那么好的机会和借口。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跟她抢师父了!   白子画是一点一滴看着花千骨和糖宝在绝情殿里长大的,如今糖宝竟在他眼皮底下被杀,他又如何不难过不内疚。可是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花千骨,已经接连眼看着杀阡陌昏迷,东方彧卿和南无月死,如今再加上一个糖宝,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结界已碎,他需得马上做法,把她重新关押起来。   却只见花千骨慢慢抬起头站起身来,不同于东方和小月死时的悲伤欲绝,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冷。或许只有绝望到极致,对这人世没有丝毫留恋的人才会有那样冰冷无情的眼神。   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寒意浸到骨子里去了。   “小骨!不要!”   可惜这一次,白子画再无力阻拦。猛的一口鲜血喷出,他的周身气穴一声接一声的爆破,双膝一软,瘫倒在地。眉间红印闪烁再三,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天地风起云涌,天空变成极深的紫色,海水倒灌着向天空涌去,海天之间出现无数相连的巨大水柱。   一次比十六年前更甚的地动山摇,而这一次,是真正的生灵涂炭,妖神出世。   无边无际的海面瞬间开满了白花,从水柱一直延伸到天际,犹如下了一场大雪,风声呜咽,为谁唱着安魂颂,又在为谁祭奠。   花千骨周身散发着紫色光晕,清脆的破碎声,身体表面仿佛裂开了一层,四散于风中。肤色又还原成过去的白皙透明。然后身子一点点长高,头发变成紫色,一点点变长,往四周蔓延。   众人不可置信的摇着头,看着花千骨一点点长大。光雾散尽,如巨大帘幕在海水中激荡飘飞的长发缓缓下落,垂顺如银河落九天。轻烟袅袅,紫衣华服,璎珞流苏,环佩叮铃。   馥郁靡丽,犹如开到极盛的花盏,却又孤独清冷、竭尽苍然。   那种美,妖冶华丽中却又带着一种神秘和圣洁。是让万物失色的倾城之美,绝望之美,孤独之美。明明诱人至极,却又叫人冷到骨子里去了,仿佛一眼望去看到世界尽头那般的心死和心灰。   花千骨低垂着眼眸,走过的地方都盛开出无数朵鲜花,很快在半空中铺成一条五彩的花路。   “落十一。”   花千骨开口轻唤,声音带着巨大空旷的回音,漫漫回荡在天际中。半张脸掩映在华丽的紫色毛领之间,睫毛因为妖化,变得幽长浓密无比,微微上翘,如同蒙了薄薄一层水雾的紫色纱幔,随着说话而轻轻颤动。   “糖宝她习惯了热闹,最不喜欢一个人。没有人照顾,孤孤单单会很可怜的。既然她那么爱你,你去陪她可好?”   说话间,指间一朵翠绿的小花已弹出。   落十一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花朵触及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陡然光亮,也碎做无数绿色的小花,在风中一朵朵四散飘飞。   四周传来霓漫天惊天动地的一声哭喊,疯了一般向花千骨扑来,可是花千骨只轻轻抬手,就将她牢牢定在空中。   眨眼间又一个身影向她迎面袭来,这次她却没有闪躲,任凭一把冰冷的匕首深深插入胸口。   轻水哭得满脸泪痕,撕心裂肺的吼着:“你杀了十一师兄!你杀了十一师兄!”   花千骨不说话,看着轻水愤怒的揪住她的领子一遍遍质问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十一师兄!糖宝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轻水无力的放开她滑倒在地,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是我发现糖宝找到方法来救你出去,然后去通知的霓漫天和十一师兄!是我让霓漫天来阻止她的!”   花千骨微微退后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轻水。她的眉她的眼,在岁月的冲蚀下,早已不是当初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轻水抬起头来,狠狠的看着她。   “是!我是不想让你出来!我想让你被困住一生一世!朔风是因你而死,长留那么多弟子因你而死!如今连十一师兄都被你亲手杀死了!花千骨!你是个妖怪!你是个祸害!为什么不呆在你该呆的地方好好反省!还要出来害人!如今糖宝也死了,十一师兄也死了!都是你害的!为什么?为什么?我等了轩辕朗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等到他放弃你的这一天!明明只要再晚几天,只要再晚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了!为什么!为什么糖宝要在这个时刻放你出来?上一次你明明被逐去蛮荒了,眼看他就要接受我了,你一回来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比我强,什么都要跟我抢!师父要跟我抢!连爱人都要跟我抢!这一生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将我身边所有人的心都夺走!?”   花千骨的手无力垂下,眼神更加冰冷了。是她太傻还是太迟钝,和轻水在一起那么多年,却不知道她心头有那么多的不甘和痛苦。可是她却依然微笑的面对她,宽容的帮助她,直到心里的结越来越深,她们两人都再也解不开了。   花千骨缓缓迈出一步,仰望苍天,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如今她重获自由,却是天大地大,再无可以容身之处。   “小骨!”白子画艰难的唤住她。封印被她强制冲破,他修为俱丧,仙身已失,如今已是凡人一个。   花千骨慢慢转身看着他,紫衣在风中鼓舞,用他从来不熟悉的长大后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白子画,我身上这一百零三剑,十七个窟窿,满身疤痕,没有一处不是你赐我的。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这两条命,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白子画痛心的睁大着双眼,看她毫不留恋的一扬手,将那几块宫铃的碎片掷在了他脚边。   “小骨!”白子画的声音不由颤抖,是他的错,没有照顾好糖宝,是他的错,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死的死,离开的离开,背叛的背叛,她竟打算,谁也不要了么?   白子画喉头不断有鲜血涌出,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住她,却只握住了一片虚空。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她也抛弃了整个世界。如今,对她而言,世上再没有任何可留恋之物可珍惜之物。她的心随着糖宝的死,永远石化。   绝情殿里她的笑,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她为他做菜,为他抚琴,为他束发,喂血给他喝,为他盗神器解剧毒,为他受刑被逐也一声不吭。她为他尝尽了苦楚,受尽了折磨。最后的最后,她说,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师徒恩断义绝……   白子画眼前一片模糊,看着花千骨一手将霓漫天收入袖中。她既然连落十一都迁怒,霓漫天在她手中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骨……不要……”不要离开师父。   他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原来错了,大错特错!终于将小骨逼成妖神,将他们师徒间逼到再无可挽回的这一步。   望着花千骨毫不留恋的身影越来越远,空中只留下她飞过后的长长的鲜花的痕迹,还有轻水的泣不成声。   白子画慢慢闭上眼睛,他整整在长留海底守了她十六年,她被囚禁,他就陪着她一起被囚禁。说不清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什么,只是每天远远的看着她,他以为这样就是永生永世。可是如今,一切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119章 君已陌路      “怎么样?”   见笙箫默的身影犹如一丝轻烟缓缓流入殿中,摩严一立而起,想必已经等候多时。   笙箫默嘴唇有些苍白,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雾霭,早已不复当初的慵懒轻佻,只是微微皱着眉,摇了摇头。   摩严重重的跌坐回掌门之座,双拳紧握,眼中尽是恨意,映衬着脸上的那道伤疤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对不起,我拦不住他。”笙箫默踏出一步,身子虚晃一下,摩严心头一惊想去扶他,笙箫默却轻轻抬手:“我没事。”   “受伤了?竹染他?”   笙箫默一脸自嘲的苦笑:“不愧是师兄的弟子,再假以时日,仙界怕是无人可制。”   摩严一捶桌子:“怪我当初一时心软,才会害得今日三界生灵涂炭。”   “师兄不用太过自责,毕竟……”余音在嘴边绕了两圈消声灭迹,殿外弟子匆忙跑来通报。   “禀告世尊儒尊,蓬莱岛方才收到妖魔战帖,遂向各仙派紧急求援。”   “下一个轮到蓬莱了么?”笙箫默叹气低语,“师兄有何打算?”   “漫天毕竟是十一的徒儿,如今尚且落在妖魔手中生死不明。长留有愧于蓬莱,不能弃之不理。只是不到一年时间,九个仙派逐一被灭,如今各派自顾不暇,避由不及,怕是不会再有其他援手。”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可是如果没有妖神,光是对付竹染和二界妖魔……”   “她现在的确是没有出手,可是若真遇到竹染解决不了的,她难道会袖手旁观么,到那时,她随便挥挥衣袖,仙界怕是再不复存在。因此明知就算联合也只是以卵击石,加速灭亡,各派为了自保,顾不得其他,只能多拖一日算一日。”   笙箫默久久不语:“他们最恨的不是长留么……”   摩严摇头:“所以才要留到最后。竹染的野心我再清楚不过,不慌不忙先灭掉小的仙派,制造恐慌,一面享受蚕噬的快感,一面报复……”   “不能力敌的话就智取,我们先从竹染下手。”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怕来不急了……”   二人对望一眼,想到什么,脸色都不由而同苍白起来。   “不能不管子画。”摩严终于还是焦躁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师兄!你去哪?”   “我去找墨冰仙。”   笙箫默回忆了片刻,脑海中跳出一个洁白身影,不由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了摩严的用意。   “师兄,你要去蜀山?不可能,他不可能答应。而且……不能这样……”   摩严固执的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极北之地,一望无际的冰雪,天寒地冻,除了白再看不到别的颜色。   竹染双手插在袖子里,安静的低着头站在冰壁外足足三天了。一动也不动,若不是睁着的眼偶尔眨上那么一两下,就像是睡着了或是被冻僵了。   终于听见冰洞里有一点声音,他满是疤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神尊,竹染求见。”   “进来。”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将这世间最动人的乐曲和尔雅之音都融合在了一起,从大脑到胸腔一直嗡嗡的回荡不息。   竹染轻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阵花香铺头盖脸而来,满眼都是流淌的彩色,竹染微微有些发晕,连忙封闭了嗅觉。   花千骨背对着他躺在冰榻上,右手斜支着头,狐裘披肩斜搭着,香肩外露,衣带和华丽的紫色裙角从高高的榻上一直滑下冰阶拖到地上,漆黑如墨的长发简单松散的被一根花枝挽起,竟黑得如同要将人吸进去一般丝毫未反射光彩,溪流般也从榻上蜿蜒而下,却一根不乱。   竹染微微有些窒息,头抬到只看到她冰榻上她腰上坠下的紫色流苏的高度。尽管外面北风呼啸,却还不及者冰洞内一半寒冷。   “有什么事么?”这一年来,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这里休息。若无必要,竹染不会来打扰她,她也懒得管他在外面翻云覆雨。   “云宫已全部造好,请神尊移驾。”   竹染看着眼前陌生而遥远的花千骨,从外貌到内心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不是他过去所熟悉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性子也变得漠然和乖僻,可是处处都完美得仿佛一个神迹。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瑶池中眼睁睁看着她为了白子画被连刺三剑的时候,她被压在长留海底十六年的时候,十六年后她以妖神之姿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那时的眼神是比在瑶池被白子画所伤更凄然的绝望死寂。只喃喃的说了三个字——救糖宝。   哪怕如今成了妖神的花千骨,却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想尽了一切办法只为了达成一个目的——救糖宝。   就算东方和小月死了还能再入轮回,朔风死还留下了女娲石。可是糖宝却是真的彻底消失,什么也没留下。就算是身为妖神,她也没能力让一只连魂魄都没有的灵虫起死回生。   一切都超出竹染预料,却又以他期待的方式进行着。那时的他面露微笑,口里轻轻吐出四个字——三千妖杀。花千骨紫色的眼眸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你是在骗我么?”那时她静静看着竹染。捏死他是如此的容易,如今她仅凭意念都可以办到,可是为什么救一个人却那么难?   竹染只是笑,眼神深不可澈:“虽时有隐瞒,却从未骗过神尊。”   于是花千骨点头,两人达成契约。或许此时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希望,或者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个谎言。   所有逆天的代价都需要用血去换。和出蛮荒一样,糖宝既已修成人形,用禁术或许可以救得回。只是灵虫太过纯净,此次做祭品的三千人,必须有法力的同时还是童男童女。   花千骨没有片刻的犹豫,如今这世上,除了糖宝,她什么也不在乎。   只是三千修行者已难寻,何况童男童女,只能捉了娃娃来从小逼着练。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没关系,她可以等。   于是终于竹染得到了他想要的,有了光明正大打着妖神旗帜统一六界的理由。   当初蛮荒众人纷纷归至麾下,杀阡陌昏迷后,妖魔二界也俯首听命。有了如此强大力量的竹染,根本不需要花千骨再帮忙插手。凭他的谋略,扫荡六界是迟早的事,而且享受着报复和野心得逞的过程他乐在其中。   花千骨不介意被利用,只要糖宝能够得救,她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神尊,这儿天冷,什么都没有,还是随我回宫吧。”   “这儿睡着安静。”   竹染笑:“我保证回去比这还安静。属下有份大礼要送给你。”   花千骨不习惯他故作谦卑的态度:“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不用浪费心思来讨好我。”   看着竹染的脸上贪婪池水留下的疤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你想恢复本来面目么?我帮你把疤去掉?”如今这对她而言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想到竹染竟退了一步:“谢谢神尊,这样已经挺好了。”   花千骨不置可否,径直向外走去。竹染始终没有抬头看她,只瞧见地上每一处她踏过的冰面上都生出一朵花来。   御风而飞,花千骨速度太快,竹染循着空中蜿蜒的花迹追了上去。人间再不复过去的祥和,天灾人祸,战争瘟疫,到处荒凉一片,千里不留行,不然就是路边如山般堆积的尸体。   花千骨对下面完全视而不见,很快便到了南海的云宫之上。连绵翻腾的云海中,大大小小竟漂浮了数千座宫殿,阳光照耀下,何等巍峨壮观。而一年以前,只不过漂着当初的那个小岛罢了。   周围妖魔守卫和仙婢都非常多,见她来了都纷纷下跪参拜。   “神尊请随我来。”竹染也到了,把她领上最高的一朵云。花千骨眉头微皱,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他把绝情殿整个移来了。   “神尊可还喜欢?”   “不喜欢。”花千骨挥挥衣袖,眼前已是另一种模样,“我说过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了,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竹染挑眉,笑而不语。   突然周围涌起巨大杀气,竹染仓促转身,剑气划破他的衣角。竟是斗阑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   “你居然派人去追杀蓝雨澜风?”   竹染有些错愕,转头看着花千骨。   花千骨淡然道:“是我派的。”   斗阑干浑身一震,这一年来他看着花千骨的变化已是心痛自责不已,可是不管说什么一个已经没有心的人如何听得进去,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她和竹染想报仇也好想一统六界也好,他不管也不在乎,可是为什么最后连蓝雨澜风也不放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丫头你……”   “不要叫我丫头。”花千骨冷冷转过身去。   斗阑干怒气冲冲的离开,从蛮荒回来后的这些年,蓝雨澜风就归隐一样再没出现过,他也再没见过她。就算过去蓝雨澜风是有错,他相信她也一定醒悟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突然要杀她。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必须要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她保护她。   竹染看着斗阑干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不由轻轻摇头。   “我不明白,你何苦把身边最后一个人都逼走。”   花千骨不语。   竹染眼中闪过一丝心痛转瞬又换作谄媚的笑容:“有几样东西献给神尊。”   翻转掌心,十六件神器顿时出现在半空中。花千骨微微愣了愣,慢慢上前,抓过女娲石紧紧握在手中。   “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把他抓来了?”   “我可不敢用强,他自愿的。”   花千骨点头示意知道了,依旧无动于衷的往宫殿内寝室去了。   她又困了。      第120章 云顶天宫      隐隐约约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她?是她来了么?   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阖动一下干裂的嘴唇,缓缓抬头,只看见一袭青衣便又慢慢闭了眼睛。   “尊上,这些天可还好?”   竹染声调中毫不掩饰着快意,仰视着面前被高高吊起绑在殿中金柱上的白子画。   见白子画并不搭理他,也一点不觉得无趣的缓缓绕着柱子一边转一边说。   “我知道你很失望,可是我话已经带到了,是神尊自己不想见你,可不管我的事。”   白子画手指微微动了动。   她不肯见他,她还是不肯见他,不论受自己多少伤害都不曾有过一丝怨言的她,终归还是因为间接害死了糖宝而埋怨他……   一年前她把宫铃的碎片扔在他的面前。她说,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心狠狠的抽搐着,大脑因为缺氧一阵晕眩。这是一生中,最让他肝肠寸断的画面。他尽了全力,却终究还是将二人逼上了绝路。   竹染突然腾空而起,飞到他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被绑在柱子上的感觉怎么样,可惜没有消魂钉,不然我还真想让你多体会体会琉夏和神尊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白子画轻闭着双眼,哪怕仙身已失成了凡人,哪怕被吊在这里近一个月,却依旧尘埃不染,不见半点狼狈之态。只是一张脸还有唇都苍白憔悴得如纸一般。   “看着我!”竹染微微有些愠怒,不敬的伸手抬起白子画的下巴。白子画双眼一睁,精光一闪,竹染手抖了一下,不自然的放了开去。心头不由对自己又有几分懊恼,最是看不惯他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把他绑在这就是想要故意羞辱他,如今明明轻而易举,却总是下不去手去。   不能动他,不是因为自己心软,只是因为神尊,他给自己找了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和台阶下。   “当年如果不算上你后来在摩严面前讲我的坏话,对我也算是极好的。我这人比较小心眼,一向喜欢恩将仇报有仇必报。我知道你此次来用意何在,神尊对你早无师徒情分,你不要白费心机。否则她不杀你,我自会杀你。”   白子画依旧沉默不语,很早就看出竹染的野心和不择手段,努力导他向善他却始终不知悔改。可惜那时师兄太过护短,否则以当时竹染杀过的人犯下的罪行,自是死不足惜,却偏偏有琉夏做了他的代罪羔羊。   竹染伸手点了他穴道,喂了两粒朱果给他吃。毕竟白子画如今已是凡胎俗体,不吃不喝吊在这里撑不了多久。神尊虽看上去是不管不问,可真若连白子画也死了,还不知她要变成什么样。   突然门外有人来报,春秋不败硬闯云宫神尊殿。竹染再顾不得白子画,急冲冲的赶了过去。   花千骨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春秋不败,一语不发。   春秋不败的长发垂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却坚硬。   “求神尊,让魔君陛下醒过来,属下和二界妖魔紧记神尊大恩大德,出生入死,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他不懂也不明白,花千骨明明已经成了真正的妖神,有了让杀阡陌醒来的力量,却为何不救?自己过去虽得罪过她,但魔君一向对她疼爱有加,两人关系也一直很好。如今明明举手之劳,她却为何置之不理。难道人变了,心也变了么?一年来他不得不听命于她,跟着竹染征讨仙派,几度求她,她都无动于衷。如今他不在乎谁是六界之主,也不在乎花千骨会不会杀他,他只想魔君早日醒过来。   “属下知道当年太白之上罪不可恕,请神尊降罪责罚,春秋死不足惜。但是魔君陛下对神尊情深意浓,就算醒来也绝不可能和神尊争夺帝位,请神尊念在往日情分,救他醒来吧……”   花千骨缓缓站起身来:“不用再说了。来人,把他拖出去。”   “神尊!”春秋不败只能拼命的磕着头,鲜血染在晶莹剔透冰玉铺成的地面上分外刺眼,花千骨衣袖轻舞便抹了去。任凭春秋不败被随从拉了出去,径直走入后堂。   才刚躺下,竹染已立在门外。   花千骨冷冷呵斥:“干什么一个接一个来烦我,你又有什么事?”   竹染自然知道春秋不败为何而来,便也不再提,只低声道:“神尊既然回来,想不想去见见霓漫天。”   房内沉默许久:“她如何?”   “一切遵照神尊吩咐。”   门开了,花千骨走出来已换了一身衣裙,华丽的金色暗纹藤蔓般爬满袖口,紫色毛领高束,遮住了半边脸颊。低垂着眼,因为妖化而比常人长了两三倍有余的睫毛弯弯翘起。美却不若杀阡陌的那种闪亮逼人,望上去只是一片死水。   随竹染进入一处偏僻的矮殿内,就算看到霓漫天的那一刻,脸上也没有丝毫波澜。   霓漫天黑洞洞的眼眶内眼珠已被挖掉,爬满了蛆虫,听到来人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叫着。   “花千骨!花千骨!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   “神尊只交代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个字,至于其他具体的竹染就擅作主张了,还希望神尊能够满意。”   满意么?   被活生生挖去双目,身上蝇蝇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虫,日日夜夜蚕食着肌体,在她的口鼻眼耳中爬来爬去。没有了右臂,从膝盖下面也被啃噬殆尽,如同一个虫彘一般被吊在空中,滴淌着鲜血和脓液。在身体没剩下多少之时,再服用仙丹重新将下身肢体筋骨皮肉长回来,日日夜夜在极度清醒的意识中受着这样永恒的痛苦折磨和轮回之苦。   花千骨直视着她体无完肌的样子,想在心中找一丝快意,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死掉的心早已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无论是伤痛,欢乐,还是愤怒。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霓漫天,看着比当年初上茅山见过的更血腥更残忍的景象,麻木的如同看着一处平淡的风景。   “为什么杀了我师父!为什么杀了我师父!花千骨,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霓漫天早就已经疯掉,在眼睁睁看着落十一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就疯了。她只是恨只是嫉妒,却没想到花千骨竟会为了糖宝杀了师父。怎样折磨她都不要紧,为什么要杀师父!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自己,是自己啊……   泪水从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下,她终于后悔了,不后悔自己曾怎样对待花千骨或是杀了糖宝,只是后悔居然是她间接害死了师父。   “你杀了我!杀了我!”声音颤抖着,有虫不断从她嘴里爬出。   她不过是杀死一条虫子,花千骨竟用千百万只来折磨她。她总是输给她,她以为至少有一点比她强,就是比她狠比她毒,却没想到还是输给她。花千骨,你才是世上最残忍最无心之人!活该受天下人唾弃,活该你师父不要你,你怎么就不死在白子画剑下!   花千骨静静的看着霓漫天:“我不会杀你,不会再让你再去打扰糖宝和十一。你也不配,脏了我的手。”   有些迟钝的转身,慢慢的向外走去,充耳不闻霓漫天的疯狂而尖锐的惨叫和谩骂声。   “怎么,神尊心软了?”竹染笑望着她。   “你果然厉害。”她以为霓漫天最多受些残酷的皮肉之刑,却没想到竹染可以这么狠,这样的刑罚对于一贯美丽而骄傲的她远胜于剥皮之痛千万倍。   “神尊之命,属下自当尽力而为。”对于所有伤害过他和他在乎的,他从来都不手下留情。   “神尊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满请尽管吩咐。”   花千骨摇头:“既然交给你了,你自己拿主意不要再来问我,我只要求她活着。”   要霓漫天活着,要她活着——   自己活多久,她就要活多久。对她的恨,还有糖宝复生如今已是支撑着她存在的全部。   打开卧寝的暗格,朝里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寒气遇到她似乎都退避三舍。   穿过空荡荡的冰廊,是一间巨大的,布置华丽精美的卧房。夜明珠柔和的光幽幽照亮每一个角落,花香遍布的床榻上躺着绝世的美人。   花千骨安静的在一旁坐下,低头看着,看着他红润的脸颊,睡得兀自香甜,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迅速收回,仿佛这一碰,就弄脏了他。   姐姐,你想我了么?你想醒过来么?   ……   的确她现在轻易就可以将杀阡陌从梦中唤醒,可是醒了之后呢?让他看着她如今长大后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么?   他最喜欢她单纯傻乎乎的模样,那个疼她爱她总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她的姐姐。   因为重视,所以在乎。不想被他看见,不想看见他心疼的样子。   她以为霓漫天那惨不忍睹的景象会让她吐出来。可是她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   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小不点,是个彻头彻尾没有心的怪物。   她没有脸见他,更无法面对他清澈的眼眸,就让她再彻底的自私一次……   姐姐你好好睡,你不是最喜欢睡觉的了么,就当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保证一定会让你醒过来,就在我死的那一天……   “神尊,明日属下要率兵攻打蓬莱。”   “知道了,我说了这些事不用向我禀告。”   “霓千丈毕竟是霓漫天的爹爹,属下是想问,需不需要蓬莱灭门。”   “随便你。”花千骨头也不抬。   “神尊,春秋不败已经在外面跪了几天几夜了,现在还在外头。”   “他喜欢就随他去,不用管他。”停了一会又道,“白子画呢?还在云宫?”   竹染似笑非笑:“属下无意与他为难,是他自己不肯离开。”   花千骨缓缓下榻:“我去看看。”自己无愧于他,何必相避。   二人行到关着白子画的大殿,几丈高的门吱呀呀的缓缓打开。空荡荡的殿内,金柱上绑着的白子画格外刺眼。   花千骨面无表情:“这就是你说的自愿?”   竹染笑,不置一语。   被吊了一个多月的白子画身体极端虚弱,似是处在昏迷之中,听见有人来了,还是忍不住慢慢睁开眼睛。   小骨。他唇轻轻阖动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下面紫色的身影是他极其陌生的,连周身冷冷的气质都是,仿佛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他相伴多年的徒儿。   再次相见,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激动,就这样静静相对着。   “白子画,你来做什么?”本已决定各不相干,他如今区区凡体,何苦来自取其辱。   白子画淡淡看着她,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杀你。”   她虽不再当他是师父,他却始终当她是徒弟。她做错了,他就不能置之不理,必须清理门户。这是他对她的责任,也是对天下的责任,哪怕大错终究是由他促成。   花千骨垂下眼眸,一年来头一次有了想要冷笑的冲动。可是嘴角依然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   哪怕事到如今,他还是一心想要杀她。   花千骨抬头看着他:“白子画,你不欠我什么,而我欠你的,早已经还清。想杀我,可以,各凭本事。看在终归师徒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仙身因我而失,我再给你一滴血,你当作施舍也好补偿也罢。法力恢复,就立刻离开。”   白子画定定的看着她,缓缓摇头:“杀你之前,我不会走。不然,你杀了我。”   他的眼睛不再明亮却依旧深邃,花千骨看不懂。他是一心来求死的么?还是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可以一再利用,一直被他摆布?   “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来人,把他带我房里去。白子画,从今往后,你可以时刻呆在我身边,不论任何手段,随时想杀我都行,凭你的能力。但是当然,我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半滴血。”   花千骨眉头微皱,转身离去。白子画一从柱子上放下来就晕了过去。   竹染看着花千骨离去的背影满意的点点头,总算在她身上看到一丁点的情绪了。果然,这世上只有白子画才做得到。   ……   花千骨,我希望看到你还活着。      第121章 冰心依旧      白子画再睁开眼的时候依旧被绑着,只是这次是被锁在墙上。   空荡荡的卧室,大而寒冷,只有简单的一桌一椅一榻。   花千骨正对着他躺在榻上,斜支着头,眼睛睁开,却不像是在看他,半天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白子画才知道她睡着了,只是依旧睁着眼睛。   再无所顾忌的打量着眼前熟悉的人陌生的脸。她长大了,变高了,虽有了冠绝天下的容貌身姿,他却更喜欢她小时候的样子,就连她被绝情池水毁了的脸也是喜欢的,不似如今这般残忍无情。   单薄的身子贴在冰冷的墙上几乎麻木了,早已忘记饥渴寒冷的感觉,原来凡人的身躯,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一动不动的看着花千骨,仿佛一眨眼,她就会再次从他生命中消失不见。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千骨还没睡醒,他已再次陷入昏迷。同往常的梦一样,小骨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而他提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不知道刺了多少剑。然后小骨的身影突然幻化成他自己,可是哪怕再痛,他仍旧不肯停下来,铺天盖地都是血,他泡在血里,浑身都是浓稠粘腻。   胸口一阵剧痛,然后一股清流缓缓流入,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花千骨站在他面前,是的,虽模样不同了,可是至少小骨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小骨……”轻吐一口气,白子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不要叫我小骨。”花千骨冷冷看着他,喂了粒不知什么丹药到他嘴里,他毫不犹豫的咽了,身体的寒意顿时去了不少。   虽然之前有说过白子画可以时刻跟在她身边,伺机杀她,不过花千骨似乎并无意解开束缚放他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看见你。你肯离开就最好,不肯走我就叫人把你轰出去。想杀我,你自己想办法,我没那个闲情逸致每天陪你玩游戏。”   他想杀自己,自己没有义务给他提供机会。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觉得犯不着跟他意气用事。把他留下来想做什么,证明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丝毫影响力了么?   白子画无法理解她如今的反复无常,过去了如指掌的花千骨突然变得漠然而乖僻,他已经完全不懂她了。   “小骨,你把霓漫天怎么样了?错归错,她终归是你的同门,是你十一师兄的徒弟,你已经杀了十一,难道还不解气么,不要一错再错。”   “我早已经脱离长留,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我怎么可能舍得杀她,我只会让她生不如死罢了。”   白子画看见她眼中乍闪的恨意,不由心底一凉:“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恨我,就杀了我,不要迁怒其他人。就算霓漫天杀了糖宝是罪有应得,可是六界生灵都是无辜的,你不能如此放任竹染,眼睁睁看他杀人坐视不理,和你亲手杀的有什么区别?”   花千骨心底苦苦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他竟还能像往日一样对她谆谆教导?   “那些人本就都是我杀的,我懒得动手,竹染替我处理罢了。恨?你我既已互不相欠,我为什么要恨你。”   恨,不过说明她在意。   可是如今,白子画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她什么也不想理。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间接害死了所有她爱她在乎的人,为什么却依旧对他无法埋怨。若能像恨霓漫天一样恨他该有多好,简单干脆,报复直接。可是发生的所有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她的责任,咎由自取,她不会怨天尤人。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仇恨的力量和因为仇恨而要背负的罪孽是多沉重。若不是事到如今,她甚至找不到活的理由,死的借口,她不会选择去恨任何一个人,包括霓漫天,她应该恨的,只有她自己。   “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有收霓漫天而是收了我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做徒弟?”   白子画心揪了起来,嘴唇动了一下,却终究没说出口。   “你走吧,趁我没改变主意,不想杀你。”趁有些事有些温暖,她还记得。   白子画摇头,与其袖手旁观她的杀戮,宁愿死在她手上,如果这样可以偿还她哪怕万分之一的痛苦。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还是……舍不得杀你?”花千骨揪着他的衣襟,眼中的紫色深得像是要滴出来。   白子画不由苦笑,她如今有了蔑视九天的力量,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自己之所以在这里,不过因为始终相信,她就算变得再多,也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的孩子。而如今发生的所有一切,他宁愿骗自己,她只是生他的气,在跟他闹脾气。他哄一哄,她气消了,一切还可以回到当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明明最反感血腥杀戮,勉强自己只会更加痛苦。既已有了可以选择一切的权力,何不将过去一切通通放下。”   花千骨在心底冷笑:“是谁口口声声跟我说,不管理由是什么,错了就是错了?难道糖宝东方小月他们的死可以当作没发生过?难道一句放下,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白子画,你是来赎罪的?还是来感化我的?如果是来赎罪,不必了,我说了你不欠我什么,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想感化我,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头么。不过……”   花千骨突然上前一步,猛的贴近白子画,脸几乎要碰在一起,紫色的深邃眼眸似乎望进他灵魂深处。白子画退无可退,被那阵诱人花香逼得几乎窒息。然后就听花千骨魔魅一般低喃的声音如无数只蚂蚁在咬着他的耳朵。   “不过你如果想留下来任我玩弄,我一点也不介意。”   白子画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眸丝毫不惧的凝望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你不会。”   花千骨死寂一片的心顿时就有了怒意,他哪里来的自信,既认定了自己不会杀他也不会羞辱他么?   扬起手来,毫不犹豫一把便将他的前襟撕开,破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分外刺耳。白子画一动不动,可是突然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肌肤还是引起一阵细碎的颤栗。   “白子画,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要挑战我的极致,我如今对你一点耐性也没有,你不要逼我。”不要逼她伤害他,趁着她对他至少还有一丝敬意,趁着她对他至少还有一丝良知未泯。   白子画沉默不语,花千骨对他悲悯的神情厌恶至极,狠狠用力掰住他的下巴。   他真的确定他能承受自己的恨意和愤怒么?   冰凉的手穿过撕破的衣襟,轻轻覆了上去,沿着完美的锁骨缓缓而下,留下一道浸入骨子里的冰凉。   白子画没有动,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手缓缓覆在胸前之时闭上了眼睛,不想眼底泄漏自己的任何情绪,却只是长叹一声。   “你还是没有长大。”   看着这样负气的她,白子画反而隐隐心安,死一样的冰冷才是最可怕,她怒只能证明她还在乎自己,这样就够了。   花千骨挑眉,慢慢收手,明白哪怕他失了仙身,却冰心依旧,尸囊皮相在他眼中不过镜花水月,自己的亵渎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失了方寸罢了。   转身离开,留下白子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第122章 暗潮汹涌      “神尊,幽若偷偷溜进云宫被守卫拿下了,该如何处置?”   花千骨猜她是为了白子画的事而来:“撵出去。”   “她赖着不肯走,非要见你,还跟守卫大大出手。毕竟是你的弟子,怕不小心伤着她。”   怎么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花千骨微微皱眉:“弄晕了,扔回长留山。”   “那白子画……神尊有什么打算?”竹染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她。   她不用打算,如今有什么事是需要她计划的么,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算。不过关于白子画,她是真的还没想好怎么办。   竹染一眼便明了她心里的矛盾和挣扎,轻轻推了一把:“白子画留在手里,不管对长留还是对仙界都是很好的人质。”   白子画作为上仙之首,花千骨的师父,是整个仙界的精神支柱,摧毁了他,就像折断了整个仙界的脊梁骨。   花千骨不置可否,起身往房里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问道:“已经过了十六年了,东方他……”   竹染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神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异朽君若是有一些耽搁,说不定还没投胎呢。神尊若不放心,我去地府查查生死簿,他若已转世,属下多派些人以确保他安全。”毕竟仙界都知道他和花千骨的关系,难免不会用来作为要挟。   花千骨像是松了口气:“不用了,异朽阁自会有人守护。”   “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花千骨转身看着他。   “神尊有没有想过,当初为什么异朽君会突然出现,还对神尊这么好。”   花千骨手不着痕迹的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异朽阁存在之久远几乎无人知晓,做着世人最憎恨的收集和出售秘密的勾当,却历尽朝代变迁,六界战火,始终屹立不倒,连仙魔都拿他们无可奈何,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古往今来,他们无所不知,自然明白如何避祸逃凶。神尊成为妖神,这是宿命。异朽君从出现伊始就从未有过阻拦,反而一步步将神尊往此路上引。收集神器利用女娲石给白子画解毒的确可行,但是若属下在定还能想出其他办法,不信堂堂异朽君会只此一棋。救神尊出蛮荒,凭异朽君半年即可,剩下半年他在做什么?又或者准备些什么?出来的时间怎么就这么巧,正好赶上白子画收徒?甚至连糖宝都是异朽君给神尊的,神尊被压在长留海底无人知晓更无人知道解救方法,糖宝又是怎么知道,还那么巧被轻水得知告诉给了霓漫天,让神尊眼睁睁看着糖宝死在眼前……”   “不要说了!”花千骨怒斥一声,瞳孔颜色时深时浅。   够了,她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无论东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知道他是真的爱她就够了。   回到屋内,脚步有一些虚浮。案上紫檀木的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的全是过去东方给她写的信。打开一张画着他们和糖宝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紧紧抱在怀里,她伏在桌上,气血翻涌。   “糖宝……糖宝……糖宝……”一声声呢喃着,似哭似笑。   白子画迷蒙睁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袍子,抬头看花千骨,只觉得四周空气随她情绪波动起伏不定,却不知出了什么事。   “小骨。”   花千骨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慢慢走向他。白子画刚想说话,花千骨冰凉的手便抚上了他的身子,话不由又硬咽了回去。   手脚都被扣着,花千骨倾身上来的姿势显得十分尴尬。一只手游移在他胸前,一只手顺着腰线穿过衣襟滑向他腰后。   “小骨你怎么了?”白子画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有些心慌。   花千骨埋头在他项间,竟连鼻息都是冷的。薄唇擦过他的锁骨,身体微微泛起酥麻。却未待他回神,颈间一阵剧痛。   冰凉的液体顺着胸前滑下,空气里的波荡平复了,却隐隐散发出一阵血香。白子画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挣扎。   花千骨贪婪的吸吮着他的血液,如此温润,胜过世上任何的玉液琼浆,怪不得他中毒受伤时受不住自己血液的诱惑。那血里也有她的血,想到这身体的温度慢慢升高。紧紧抱住白子画,将他更拉近自己一些。   白子画微微仰着头,体会着血液从身体中迅速流逝,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原来当初自己吸食小骨的血续命时,她是这样的感觉……这就叫因果报应么?   花千骨大口大口吞咽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白子画在怀中逐渐无力,似乎是失血过多快晕过去。她总算是抬起头来,唇边发际沾满了血,紫色的眼眸空洞却又满足,那样的魅惑叫白子画刹那间有些失了心神。   手指轻抚伤口,血瞬间止住,只留了两个小小的牙印。仍是觉得不满足,又俯上前去,舌尖顺着血液的痕迹,缓缓向下舔过他胸前,只留下一道湿滑的凉意。   白子画猛的颤抖,感觉四肢的束缚突然被解开,脚一软,头晕眼花的向前栽去。花千骨稳稳的抱住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度了些内力给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醒来的时候花千骨正坐在床前看着他,眼神纷繁复杂。   白子画长叹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饿了么?想吃东西么?”   花千骨手中瞬间多了一碗热腾腾的桃花羹,慢慢扶他坐起来。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他们师徒早已言尽,根本无话可讲,只能默默的喂着他喝。   白子画已经逐渐习惯她的喜怒无常,可是低头尝一口桃花羹,入喉皆是苦涩,还是难免有无是非人,沧海桑田之感。   花千骨见他身子轻颤,手拂过他额头。知他身体本已极其虚弱,又失了那么多血,现在一定十分难受。想了一下要不要让他恢复仙身,却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突然门外竹染道:“神尊,三百余名天山和昆仑弟子夜闯云宫坤罗殿想要救人,现已全部俘获,请问如何处置。”   花千骨眉头微挑,可以自己处理却偏偏要来禀报,分明是故意说给白子画听,他又在搞什么?   若是平常,花千骨只会不耐烦的交代他自己拿主意。这次却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杀。”   白子画猛的握住她拿勺子的手腕,低沉着声音道:“不要再杀人了。”   明明只能恳求,说出来却如同命令一样。花千骨冷笑,虽然能力不及往日,气势却丝毫未减,白子画果然还是那个白子画,就算你将他踏进泥里都一样,他就是可以一尘不染。   心头似乎有一丝恼怒,又似乎有一丝不甘。突然就笑了出来,却叫白子画后背发寒。   空灵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你自愿陪我睡一晚,我就放一个人,如何?”   四下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白子画严肃的看着她,似乎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花千骨面带笑容,笑意却未深入眼底,看上去实在太假,她什么时候也学得竹染了。   “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再杀人了。”   花千骨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若不是知道白子画的为人,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她真的会误以为他是奉命来色诱她的。   “不要得寸进尺。我只说过一晚放一个人。”   竹染在门外笑,这两只各怀心思,暗潮汹涌,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白子画看上去虽处劣势,可是他何曾败过,甚至从未败给自己。花千骨在他面前,永远都只是个孩子。真不知道女人在爱面前,为何总是如此不堪一击。   永恒而漫长的生命里,除了等糖宝复生,她总得给自己找个事做。而他,就全力一统六界好了。      第123章 忆往昔日      云宫外层的守卫尤为森严,因为总有一些想要报复或是想要做英雄的人不怕死的往里闯。可是花千骨的寝殿无妄殿却大而空旷,除了外面用来隔音防打扰的一层护罩,连半个看守都没有,平日里殿内就花千骨一人没日没夜的昏昏沉睡。五识比往常千百倍的灵敏,周遭略有些什么动静就会觉得特别吵。   不去回忆,因为回忆里太多伤痛。至高无上、长生不老,所以她没有追求,对明天也没有期待。什么都可以做,却没有做任何事的兴趣。她甚至不用防备,随便各方势力一波一波的暗杀。反正不死之身,伤得再重都可以瞬间恢复。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原来行尸走肉就是这个样子。她有想过让自己像杀阡陌一样陷入冰冻和沉睡,直到糖宝复活再让竹染将她重新唤醒。却又总不放心,怕那唯一一丁点微弱的希望出任何的纰漏。   对这个世界她其实并不恨,也从未怨天尤人,只是变得漠不关心了。她不是圣人,也没有白子画那么伟大,接二连三的打击和伤害下,封闭内心已是她能让绝望的自己变得坚强的唯一办法。又或者在潜意识里,对于白子画为了天下人一次次将她逼上绝路这一点,她还是有恨过的。可是她终归还是学不会伤害,也没心情去学,只能完全无视不理,身体和心灵都麻木的像一滩死水。   白子画的到来让无妄殿里微微有那么些不同了。她一开始不明白自己既然无心报复或者伤害他,为什么还愿意让他留在身边。是因为爱他太深,始终放不下,还是太过孤寂,留念他的温暖,亦或者自知污秽,向往着他的无暇?后来隐隐潜意识里懂了,她只是想知道他会以如何的姿态来杀死她。这样没有知觉的活着她常常会觉得疲惫,如果真的要了断这一切的话,她只愿意死在他的手里。   白子画望着她眼中的那一丝自嘲和了然,像一场即将倾覆的海市山澜,抛出惊涛骇浪的隐匿的绝望,让他心疼中又微微有些惊慌。她是神,她预见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可是这人世间发生的一切或许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到自己的未来,就像一场胜负已分的棋局,枯燥而乏味。在他还是仙的时候,他极少掐算自己或是别人的命数,又或者从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此刻,他却很想知道这一切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虽然任何事都不会改变和左右他的想法,他仍然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却仍然想要知道,想确定最后,自己真的不会后悔。   安静的坐在榻上,从入定中醒来已是翌日清晨,花千骨整夜没有回来,他知道她不会来,虽然她居然说,要他陪她每睡一晚,就放一个人。   若是摩严听见她这犯上而大不敬的话,怕是要气得背过气去。可是白子画太了解花千骨了,又或者太相信她。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心软又爱逞强。他其实宁愿她恨他报复他,或许他心里会好受点,可是哪怕到了如今,她连一句埋怨的话都不曾有。   推门而出,外面和屋内一样寒冷,已是酷暑时分,却依旧冷风刺骨。自十六年前那一战,昆仑山崩,瑶池水竭,日月东南倾,人间已是异象频频,战乱纷伐。而妖神封印全破,完全归位之后,蛮荒沉陷,九天龟裂,人间更是天灾人祸,尸横遍野。   他,无路可退。   花千骨此时安静的站在云宫高处一座大殿的飞檐上,大老远就看见白子画遥望着海天,负手而立的身影。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只是变得单薄了。肩头却依旧固执的背负着长留和六界众生,不肯卸下,早已不是仙身,他难道不会累么?   他以前常说,重要的是人的选择,而不是能力。   可是要做出选择太过困难,他有他的责任和原则,她有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可悲宿命和对别人的连累。注定了他们都有选择而无法选择。   同时能力也会滋生邪恶之心,曾经那样深爱和渴望的一个人就这样站在面前,一点点唤醒她沉睡的欲望。她无法再像过去一样无怨无悔的去爱他,可是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他。这对于此刻孤寂无依,生无可恋的花千骨来说无疑是一种天大的诱惑。   那随风飘飞的衣袂仿佛在对她招手一般,时刻勾引着她,她挣扎而又迷惑,想要,又怕自己沾了血的双手弄脏了他。   背后突然泛起一阵强烈杀气,花千骨缓缓转身,疲惫的扬手一挡,没想到那剑锋利异常,右前臂被齐齐斩断,整个飞了出去。眼前那人从麻雀的形态刚变回人身,脸上还有些翎羽未褪去。本抱着必死的心来的,没想到那么容易得手,整个人都傻了。   花千骨皱了皱眉,眨眼间手臂已回归原处,速度快的连血都来不及流一滴,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象。或许是潜意识里憎恨着自己身上的妖神之力,她一向极少使用,甚至没有任何真气护体,如若不是嫌头被砍下来有点太难看,她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你是哪门哪派的?”   仙界有能耐的散仙多不胜数,光靠竹染等人还有妖魔的守卫显然是防不慎防。她身边的刺杀总是一波接着一波,不过没有人会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能杀死她。但是她还是微微有些恼怒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打扰。何况这人身手和武功虽然十分了得,可是明明就不是修仙之人,也不懂仙术,怎么会变身,又怎么进得了云宫的。   眼前一脸正气浩然的中年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刚是背对着她,如今看清楚她的容貌,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周围,持剑的手不由微微有些抖了。她明明早察觉了自己,却为何不闪不避,自己就真的这么没威胁力?连自己的逆天神剑竟丝毫也伤不了她?可是她就算能很快复原,难道就不会痛吗?还是妖神有自虐倾向?   “我叫王昔日,与任何门派都没有瓜葛,是我自己要来杀你。你这妖孽,自封为神,悖天逆道,为患六界,今日拼上我的性命也定要取你首级。”   周围此刻已被妖魔团团围住,竹染也在,却摆摆手,不让众人靠近上前。   王昔日拔剑又刺,那招数似曾相识。花千骨眉头皱的更深了,高高向后飞起。王昔日化身为鸟时会飞,此刻却没有翅膀,可是轻功相当了得,一击潜龙飞天直击而出。花千骨看着扑面而下的巨大龙形光影,有刹那间被撕碎的感觉,可是也仅仅是刹那而已。身影瞬间消失,已出现在王昔日的身后,否则威力如此巨大,至少也是血肉模糊。   光论武功而言,他的确是不光是人间,就是仙界也难逢敌手,可是终归只是个凡人而已,要杀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轻而易举。   可是花千骨还是没有出手,望着他的双眼越发深邃起来。   “你打不过我的,武林盟主。”   王昔日怔了怔,有些惊诧的抬头。撇见花千骨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笑意,突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难道自己曾经见过她?不可能,她是妖孽,何况这样容貌气势的女子,见过的人怎么可能忘。   转身拔剑再刺,几乎用尽毕生所学。他虽是江湖中人,到底是堂堂武林盟主,不忍见民不聊生,想尽办法前来行刺,哪怕身死,只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花千骨似是有些倦了,不耐烦的刚要抬手,突然周围传来一个声音。   “小骨!”似是喝令又似劝阻。   花千骨微微一滞,王昔日已趁着她犹豫闪神的片刻一剑划过她小腹,血流出来没几滴伤口就迅速恢复如初。   花千骨心头冷笑,原来他当日说的他们二人或许还有一面之缘竟然是指这个。掌心突然蔓延出花藤将王昔日牢牢缠住。   “还是一点没变,憨傻冲动,能活到现在算你运气。”   王昔日惊异的看着她,又转头看刚刚出声的那个人。顿时半张着嘴巴愣住了,花千骨容貌变了气质也变了,他自然是半点都认不出来。可是那男子,在他记忆中虽总是面目模糊,可是那太过出尘的气质还有声音却是极其容易辨认的。   “你、你们……”他看看花千骨又看看白子画,突然呼吸有些急迫起来,胸上仿佛压着块重物。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王昔日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任凭自己被牢牢缚住。   “神尊,怎么处置?”   竹染有些好奇的看着那男子,身为凡人竟然敢独身闯入云宫,也未免自不量力到好笑的地步。   花千骨静静的看着王昔日不说话,白子画轻轻握住她的手臂:“他只是个凡人而已,放他走。”   花千骨突然就笑了,周围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凉气。   “当然。”她的手暧昧的环住白子画的腰,声音止不住的魅惑,“今晚陪我。”   连竹染都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无奈苦笑,她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王昔日抬起头来不信的看着他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俩不是师徒么?虽早知道他们不是凡人,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竟然成了为祸六界的妖神!?   白子画微微有些尴尬,但是没有回避也没有说话。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初衷,真的是想要杀她还是来赎罪的。   “为什么?”   花千骨挑眉看着王昔日,不知道他是在问为什么她会变成妖神,还是问为什么她会放了他。   “没有为什么。”   “你杀了我吧。”王昔日一想到她竟然是当初的那个女孩,语气再硬不起来。二十年了,他已经老了,当初的孩子也长大了,物是人非,他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过什么,眼中都有那么浓重的悲哀,明明上慈下孝的师徒关系,如今却不伦不类,连他一个外人都看得出的明显隔阂。   或许真是这世道变了,他老了,不懂了。被押着离开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人与人之间的遇见有时候就是如此荒谬又奇妙,他寿命有限,缘分淡薄,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最让人幸福的一种力量,是遗忘。   过去的所有一切,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的,可是王昔日的出现,又让一切都历历在目。原来那么多年,他的一言一行,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自己全都牢牢刻在心上。跟着白子画在人间行走历练的日子,是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人可以放下痛苦,又怎么能够放下和抛弃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尽管那幸福的背后,是悬崖峭壁,下面白骨森森。   夜色氤氲,幽暗模糊。花千骨紫袖轻舞,案上瞬间多了一盏琉璃曼佗罗花灯。   白子画立在门边,面色苍白如纸。   花千骨坐在榻上,幽灯闪烁下面目妖艳如同鬼魅,唇上仿佛沾染着血色,红得有些刺目。抬头看着白子画,缓缓的向他伸出左手。      第124章 同床共枕      时间会淡化一个人的记忆,却永远没有办法消磨一个人的悲痛。   她太久没想过去的那些事,恍惚以为自己记不得了,可是只要白子画在眼前,就仿佛不断有人用钝钝的刀在她心上撕拉着口子。虽然死去多时不会再有痛的感觉,但是还是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悲哀像海水一样溢出来,一次次将她淹没。   坐在榻上,脸上是妖冶如丝的笑,缓缓向白子画伸出手。   之前她以为她的脸像冰冻的石头,任她再怎么挤,也是一片空白,可是白子画来之后,那上面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诡异非常的表情。然后她明白了,那不是她的脸,也不是她的身体。她像一只残破的蝴蝶,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名为妖神的密闭的透明容器里,享受安静的孤独,直至窒息而死。   可是她看见白子画了,就又忍不住扇动翅膀想要出来,一次又一次,撞得血肉模糊。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再也出不去了。于是她开始想要把白子画一起关进这个容器里。   看着花千骨伸出的手,白子画没有回应,只是侧过身子,安静的合衣躺在榻上。房间依旧大而空旷,他的心早已习惯这种冰冷,可是他的身体还不习惯,大半个身子都冻得有些麻木了。   花千骨低头看着他,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他躺在自己身边的一天。姿态依旧优雅从容,合着眸,表情宁静而释然。像是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让人不忍心唤醒他,更何况是弄脏他。   手指轻弹,灯灭了,瞬间沉入一片寂静中,被黑暗包裹的感觉既踏实又空洞,像有无数只手纠缠掳住她的四肢,左右拉扯。   “冷么?”   白子画没回答,像是已经熟睡。   变出一条被子,轻轻的给他盖好。手终于还是忍不住,覆上黑暗中他的面颊。   她其实喜欢这样苍白,脆弱的他,至少她可以靠近可以触摸,可以像一直想的那样照顾他保护他,而不只是远远的看着。   感受到冰凉光滑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走,白子画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听见一声清幽的叹息,像风筝飘在空中,突然断了线。   那个人睡下躺在了自己身边,一只手横过自己胸前轻轻抱住。空气中淡淡一股清香,白子画知道她此刻心情还算不错,如果她发怒,花香就会变得浓郁而不可捉摸。   感觉到那柔软的身子又微微靠近了一些,斜侧着紧贴着自己的手臂。过去总粘着自己的平板的身子,如今变得凹凸有致。他的脸烧红起来,心底有几分庆幸这片隐藏他的黑暗。   他没有感觉被侮辱的羞耻,更谈不上欲望,花千骨在他眼中,还只是那个在撒娇的孩子。她在闹脾气,但她不会伤害他。   可是终归他们是师徒,不应该躺在同一个榻上,与礼不合,他心底自责而尴尬。   突然感觉胸前的那只手慢慢上移,在解自己的衣服,他惊了一下,握住那只不规矩的小手,轻声呵斥道:“小骨!”   “你不是假装睡着了么,继续。”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另一只手又爬了上来,再次被他牢牢握住。   花千骨不动了,下巴枕在他肩窝里,任凭自己的双手在他的掌心。当初他还是仙的时候,浑身都冷冰冰的。如今成了凡人,反而倒温暖起来了,倒是自己浑身都是寒气。   似是发觉不妥,白子画不自然的松了松,那手立马挣脱灵活的解开了自己的领口,拉开前襟。   冰冷的空气从胸口灌入,未待白子画反应,身边那人已轻轻一翻,伏在了自己身上。   空气中的香味浓重起来,迷离醉人。   “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听着那满是笑意吊儿郎当的话,白子画没有气恼却有些无奈。声音的微微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渴望,又叫他有些慌乱。   花千骨温顺的伏下身子,像小动物一样侧脸趴在他胸前,抬头看着他完美无暇的下巴,冰冷的呼吸变得有些灼热,白子画只觉得颈间湿湿痒痒,却无处可躲。   她以前就小小的,现在虽然长大了,还是小小的,压在身上仿佛没有重量。   花千骨能够感受身体中沸腾的欲望,烦躁不安的在他身上轻轻扭动。鼻尖一面在他发间摩挲,一面拉开他的领子,头埋在他项间,克制不住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嘴就咬了下去。   熟悉的被牙齿刺破的感觉,白子画颤抖一下,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任她吸食,没有任何的挣扎或不满,他知道,这都是他欠她的,所以血债血偿。   万籁俱寂,只有花千骨的吸吮和吞咽声,听上去颇有几分淫靡。失血的快感像在天空中飘浮,酥麻无力,而又一片空白。花千骨抱他抱得那样紧,仿佛想将他随着血融入她的身体。眼前起先是腥红色的雨,逐渐逐渐的变淡了,粉粉的到处飘洒,是那年瑶池的满地桃花。   人世间有极乐么,如果有的话,此刻就是了。   感受着白子画的血液流进身体里,仿佛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所有的伤痛全都不曾存在。   意识还算清醒,知道顾及他身体,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吧哒吧哒小嘴,仿佛是在回味,又仿佛还不满足。   白子画放松下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下一刻却又立刻紧绷,因为花千骨一滴也不肯浪费的在舔他的脖子。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缠绵,不自在的偏过头去想要躲闪,花千骨却又惩罚性的用虎牙咬了他一口。她的睫毛太长,随着移动到处刷过,异样的麻痒直到心里去了。   过了许久身上的人终于不动了,均匀的呼吸,似乎是睡着了。白子画低头看她依旧睁着大大的眼,暗夜中显得有些可怕。总是醒眠容易做噩梦又容易被惊醒,她这么久以来虽然总在睡,但是没得过真正片刻的安宁吧?   有些心疼的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睛,缓缓向下将其合上。想把她放在一边不要睡在自己身上,又怕不小心吵醒了她,便也随她去了。失血的晕眩,还有心力交瘁带来的疲倦让他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125章 风雨欲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花千骨还趴在他身上睡,仿佛死去一般,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安静得有些可怕。白子画的身子被压得失去了知觉,只有手指头能微微活动一下。   皱着眉近在咫尺的低头打量她,试图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以前许多时间他都在沉思,他的人生像一盘布置精巧的棋局,总是习惯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可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从失去小骨的那天,他像崩断的琴弦,再没有心力去思考,想到什么,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做了,就像现在这样,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随性的。   明明可以不用这种方法,他完全可以轻易化解小骨的任性,却为何竟然答应了她。是伤害她太多,所以无法再做出任何拒绝?还是根本就受不了她完全冷漠忽视自己,想多靠近她一些回到从前的样子?如今师徒二人竟会这么不伦不类的同床共枕,而更可怕的是他心底还会觉得一丝温暖和欣慰。他到底怎么了?   微微动了动身子,想将上面的人移开。   花千骨感受到身下人的不安,慢慢转醒,她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踏实过了,也没有做噩梦。   “早。”似乎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世上只有她和他,存在于一片祥和美好中。花千骨迷蒙的睁开眼,嘴角露出微笑,抬头轻轻用鼻尖摩挲着他的下巴。   白子画显然是被她亲昵的举动给吓到了,而更吓到的他的是她的那份自然,仿佛他俩从来都不是师徒,而是爱人。眼中惊惧一闪而过,不着痕迹的将她推了下去,却是觉得浑身酸痛。   “对不起,没睡好吧?”忘了他如今只是凡人身骨,花千骨像往常做了错事一样不经意的吐了吐舌头。   白子画怔了怔,是啊,不论如何改变,换了身姿换了容貌也换了脾性,她始终都是他的小骨,他打从心底疼爱的那个徒儿。   “我帮你揉一揉。”花千骨心情不错的伸出手去捏他的肩,却被他迅速躲开。   花千骨无奈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突然伸手指了指,书柜、桌椅、小几、帘子……各种物品凭空出现,逐渐将周围填满。地上是厚厚的白色绒草地毯,温度也升高了许多。   白子画不由轻叹,创物是一种何其伟大的力量,只有神才拥有。可是小骨她不懂,整个世界都在她的一念之间。造物主若只把一切当作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是玩物,她根本就不配身为神。   “饿了吧?”   桌上突然出现许多白子画过去喜欢吃的食物,花千骨递筷子给他,过去总是他陪她吃饭,现在她不需要了,轮到她陪伴他了。这让她觉得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心酸。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花千骨看着桌上盘里的那个桃子,终于还是受不住了。再自欺欺人也没有用,糖宝不在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以前三个一起吃,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多出去走走,对你身体有好处。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她本来想说可以吩咐下人。却突然想起这无妄殿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他失了仙身,自然不可能飞到其他殿上,等于是独自被囚禁于此。   白子画再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放下筷子,转头望着窗外,天色似乎要晴朗一些了。   无妄殿里突然多了许多仙婢,来来往往的,而两位主子却又基本上都不需要伺候,事情少得可怜,闲来无事,就每天胡乱嚼嚼舌根。大抵内容,无非是上仙依旧如何如何出尘,神尊如何如何貌美,神尊对上仙如何如何宠爱,如何言听计从,师徒之爱又如何如何禁断云云。   这边一位刚开口:“当年我在瑶池的时候就见过上仙和神尊,当年神尊才这么高一丁点。”   比一个才及腰间的手势,于是那边一窝蜂的就围上去了。八卦啊八卦,不论是在仙界还是在这都有讲不完的八卦。她们都不怕妖神,只怕竹染,每次竹染一来,一个个装模作样乖得跟小猫似的。   这里没有天宫里那么多规矩,还有美人可看,乐得轻松自在。而守在六界最最厉害的妖神身边,不由也开始洋洋自得起来。开口闭口就是神尊陛下,我家主子,早已没了初时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白子画几乎从不差遣她们,不过私底下常常会问一些云宫里的事,还有仙界众人的关押之地。更有不怕死者,为博上仙多一些青睐,偷绘了云宫的分布图给他。只是宫殿连绵千座,又随云彩漂浮不定,一时想要弄清也不是易事。   而仙婢们每天蜂蛹争抢的莫过于夜晚和早上在神尊门外随时侍奉着。完全可以想象屋内神尊和上仙睡在同一个榻上会做些什么叫人脸红的事。早上还可以第一时间看见上仙出门时苍白虚弱的模样。更让人喷血的是,传言有时候晚上甚至能听见上仙的低喘。   每次仙婢们在一起讨论这些的时候,都像炸开了锅,一个个捏着小拳头挥舞着那个叫激动,仿佛她们看到了实况现场一般,描述的详尽无比,活脱脱就一叫人热血澎湃的春宫大戏。连带着平日里看白子画的眼神都暧昧不已,脸像煮熟了的大虾米。   更别说看到他颈间留下的啃噬的伤口和各种印记。铺天盖地的流言和小说版本,描述着上仙每晚该是如何在神尊身下辗转呻吟。于是针对女性主义和强权政治等又迎来一番激烈的讨论。最后一致拥护神尊陛下打造女人天下,实行一妻多夫制,让她们小小仙婢也扬眉吐气一次。   不过想象归想象,神尊面前还是半点不敢放肆,就算偶尔犯了什么事,上仙随便说一句,就万事大吉。需要提防的是竹染,那边汇报出了任何差错,死都死得无声无息。   白子画和花千骨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虽然两人都带着自欺欺人的成分,但总算能够平心静气的待在一间屋子里,而不冷言冷语。   花千骨原本觉得,因为曾经自己心里的执念结果害了太多人,哪怕如今已无所不能,也再不能执着于爱他或是把他留在身边。可是终归还是没忍住,夜里抱着他的时候,她这么久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血是她的安眠良药。小心翼翼不伤害他,却忍不住用另一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渴望。故意不消除他颈上的伤口,她喜欢看他的身上留下她的印记,仿佛证明着什么。   夜里血液相溶的那一刻,两人总是暧昧得暗潮汹涌,却又没有情欲流动。是哪里不对,又或许是他和花千骨两人都不太懂。   白子画极少开口说话,每次说,无不带着规劝的意味,或是得知了什么,让花千骨不要做,或是把人放了。   他知道外界已经把他们俩传成什么样,把他又传得有多不堪。他不在乎,让他无法习惯的是每夜花千骨都需要吸完他的血,抱着他入眠。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已经逐渐将与她同床共枕当作理所当然。   一夜又一夜,他像弦越绷越紧,也越来越敏感。不能就这样拖下去,对事情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   终于等到花千骨和竹染都不在云宫内,白子画出了无妄殿,往坤罗殿赶去,他虽失了仙身,武功却是不弱的。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所以也没人敢拦他,他到哪里去都是一路上畅通无阻。   早有了计划和准备,所以将人放出来并没有那么困难。被竹染关押的几乎都是各仙派的掌门或德高望重的长老,便于掌控各方势力。   一干守卫为难至极,长跪不起,不敢忤逆他,却又不敢放人,左右都是个死。   “你们别怕,有什么责任,我自会担待。”白子画许诺,守卫这才忐忑让开路来。   “上仙,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被关押已久,并不很了解仙身已失的白子画是如何闯进来救他们的,而且似乎并未受阻拦,却又最后要留下来承受责难。   “我还有一些事没做完。放心,她不会伤我。”   众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于是相扶逃离云宫。   花千骨回来,果然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本来此事就与她无关,她只是默许了竹染的游戏而已。竹染也出奇的没说什么,只是一脸皮笑肉不笑。人放了再抓回来,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更感兴趣的是白子画和花千骨之间的进展。   “你生气了?”花千骨很认真的在绣一床被面,她对刺绣并不精通,可是这一年来时常会穿针引线。因为实在是无事可做,而这能让她内心平静还有打发时间。   “哪里,我们不是早知道他的目的也由着他了。再说属下的爱好与白子画的心愿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花千骨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不过他总一天会毁了你和我,你就不怕我暗中害他?”竹染幻想,要是白子画死了……   “你不敢,杀了他,我会杀了你。”   “呵呵,错了,我是不会杀他,不过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他死了就不好玩了。”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她和竹染是相同的,活得意兴阑珊,不过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做什么,而竹染知道。   白子画算了算,距离摩严定下的反攻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们那边的准备应该是做得差不多了。他临插一脚,不过是心有愧疚,帮一点是一点。真正想找的是霓漫天的下落,那是他的罪孽,是小骨的罪孽,他要结束这一切。   可是真当找见了的时候,那比他想象中残酷惨烈千万倍的景象,还是狠狠的给他浇了盆冷水。或许小骨的罪,真的只有以死才能偿还。   他救不了她,甚至靠近不了,只能听见她的哭喊和哀求,一遍遍求他杀掉她。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浑身僵硬,步履隐隐有些踉跄。   花千骨进屋,房里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上前去,如往常一样,替他脱下外面的白衫,轻轻推在墙上,大口的吸血。   末了径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是残忍而充满自嘲的笑:“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白子画手慢慢握成拳,却又最终松开,轻叹一口气:“杀了她吧。”   “杀了她,我就活不成了。”花千骨知道这样说,他不会明白也不会懂。   “你以前不是那么残忍的。”白子画摇头。   “其实我一直都很残忍。”除了对你。   “你这样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除了糖宝,我什么也不要。”包括你,我也再要不起。   “醒醒吧,糖宝已经死了,它也不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要再说了!”花千骨浑身颤抖咬破下唇,空气里花香浪荡。   猛的紧紧逼近白子画的身子,仰头看着他,声音突然如丝如媚,酥滑入骨。   “你不是很想再次恢复仙身么?只需要一滴我的血……”   白子画低头看着她妖冶的脸庞,火红的唇上残留着他的血,又覆上一层她的血,轻轻阖动着,慑人心魄,仿佛正邀请着他的品尝。   那么近,几乎顷刻间就要碰到,花千骨的呼吸紧贴着他,束得他喘不过气来。大脑一阵晕眩,神使鬼差的差点就覆了上去,不知是因为她唇的诱惑还是血的诱惑,却终于还是关键时刻狠狠的偏转了头。   看见白子画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厌恶,花千骨无力的笑,轻佻的舔了舔自己的唇,退开两步,先躺到了榻上。许久白子画才在她身边睡下,没有盖被子的背对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白茫茫的,清冷一片,什么也没有。突然被一阵极力隐藏的巨大杀气惊醒,她没有睁开眼睛,知道黑暗中,白子画正用冰冷的双眸注视着她。   如此浓烈的杀意啊,胜过千军万马。虽然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隐藏的很好,却从未在他身上完全消散过。她知道他若手中有刀,就算杀不死自己,也定会忿然一试。他每日每夜躺在自己身边,想的莫过于用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死吧……   许久,白子画身上的杀气终于散去。她能感受他心中的跌宕起伏,不过她从未对他摄神取念过。他怎么想,他想如何杀自己,这都不重要,她只是还留念他的温暖,想要他陪在身边。   不过仅仅这样看似的平静,也终于被打破了。   这日白子画醒来的时候,花千骨已经不在,像往常一样,桌上已准备好吃的。   壶中清茶他只喝了一口便发觉不对,竟然被下了药,烈性春药,而且是市井烟花之地所用的最粗糙劣质的那种。   一时间他有些懵了,他什么都想到过,却唯独没想过花千骨会对他下药。   本来两人之间脆弱如同薄纸一样的关系一下就被捅开了。   白子画脑中一片空白,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变得残忍也就罢了,为人竟也不择手段,卑劣至此么?就算没办法得到自己,也要狠狠的给自己一个难堪?   感受体温从未有过的慢慢升高,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的袭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的手足无措。身为上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欲望。如今仙身已失,小小的一个春毒竟可以把他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不可思议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与渴望,湿热难耐,他颤抖着身体,一气之下掀了桌子,终于知道,什么叫奇耻大辱!   听到动静的仙婢,发觉了房内的不对,试图进去,却被他大声的咆哮回去。从未见过上仙有任何的失态,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到处去找花千骨。   花千骨皱着眉没有说话,观微房内,见白子画神色便全明白了。   召了竹染来,高声喝斥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竹染双手插在袖子里,躬身而笑:“见神尊迟迟没有动作,又不见进展,反而受制于白子画,属下担心,斗胆推波助澜一把。”他自然是不会杀他,他只会看好戏。   花千骨冷笑,说得好听,分明是想将他们的关系推到水火不容,再无法挽回的地步。不过罢了,反正他们之间,早就无法挽回了,他再多恨她一层又怎样。   “我的确是不会杀你,但是我也有别的办法。你以为关于摩严如今我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竹染脸色变了变:“我想杀摩严完全可以做到,可神尊你以为你舍得白子画受任何的伤害么?”   花千骨摇头,不知是在承认还是在说竹染不懂。疲倦的起身往无妄殿去了,迎接她的定是白子画的狂风暴雨。      第126章 奇耻大辱      丹田中的热火一浪高过一浪,眼前物体都仿佛罩上了一层桃红色。白子画凝神聚气,屏除杂念。可是房间里到处都是花千骨的香气,丝丝缕缕,扑鼻而来。仿佛她正缠绕着他的身体,妖娆扭动。那一夜吻她的画面突然之间就那么蹦出脑海,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而他滚滚冒着热气,想要将她再次压在身下。   房间里一片狼藉,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态,更没有这么愤怒过。哪怕没了道行,他仙心依旧,并未觉得一切有什么不同,他还是他。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原来像个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肮脏而丑陋的欲望,不由变得狼狈而恐慌。   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大脑被怒火充斥着,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以当花千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顺手抓起个茶杯就狠狠砸了过去。   花千骨没有躲,神情带几分木讷,茶杯迎面砸在她额上,闷闷的一声响,血很快顺着左眼流下脸颊,然后伤口又瞬间闭合了。   白子画愣在那里,能看见她平静眼底深处的悲哀。   自己又一次伤害她了。   突然很想说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要说,错的明明是她!   “对不起。”这句话却是花千骨先说了,看着白子画因为中药而完全不同于平时冷漠疏离的模样她有些错愕。睫毛被染红了,血流进眼睛里微微刺痛着。她伸手用袖子随意一抹,感觉到和过去一样死水般的麻木冰冷又全部回来了。   这一杯子砸掉了他们所有看似和谐的假象,砸掉了她所有心存的侥幸和幻想,突然明白,她和白子画之间就是做戏也再演不下去了。   “我帮你把药逼出来。”花千骨上前一步,白子画连退三步。颤抖着声音吼道:“不用了,滚出去!”   看着他冷冽而鄙夷的眼神,花千骨手脚更加冰冷了,慢慢退了一步,然后转身离开。   仿佛走在云上,脚步虚虚浮浮,她一脸自嘲的笑着,眼神空洞。   花千骨,他恨你,恨当初为什么要收你为徒,恨你害得他身败名裂,恨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害得六界不得安生,恨你挟制他每晚陪你做出让他觉得羞辱的事,恨你让他失了仙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直都努力压抑着的恨意,如今终于爆发出来。而你,的确是可恨的。   养你育你辛苦教导你,为了救你身中剧毒,替你承担罪责受了那么多颗消魂钉,为了包庇你成为长留和六界的罪人还失了仙身,从堂堂一个上仙落到今日不得不忍受劣质春药之苦的地步。花千骨,你有什么好怨的?他始终被你拖累,为你赎罪,从未忘却推卸过自己为人师的责任。而你呢?你的苦,都是活该都是自找的。凭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拖着他拖着整个六界和你一起痛苦?你难道就永远只能自哀自怜,屈服于命运,等着别人一次次为你牺牲么?   踉跄回到殿里,竹染看到她神不守舍的样子知道目的达到,却又不知为何又有一丝心软。   “没事吧?”   “紫、紫薰呢?”   “她?”竹染不知道她为何此时会问起紫薰浅夏,“她闭关入定大半年了,不知道神魂现在在哪飘着。神尊要见她么?”   “是的,立刻。”   花千骨突然羡慕起紫薰浅夏来,这些年,她反而想通了,重新找回平静,不问世事,悉心制药调香,而自己却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放下。   仿佛遭受烈火焚身之苦,白子画奋力压制疏导。他不信,他连一个小小的春药都奈何不了。   门再次开了,除了花千骨不会有人敢进来。他心头怒火更甚,她到底想要什么,难道真愚蠢到以为可以靠这种烂俗的方法得到自己么?多年用心教出来个孽障也就罢了,难道还是个傻子?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的着急赶她走,是生气是厌恶?还是说其实没有克制住自己的信心,怕做出什么错事?   身体剧烈颤抖着,她的媚眼如丝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像一个魔咒。她抚摸他吮吸他咬碎他,紧紧融为一体。   “我说滚听见没有!”再次声音沙哑的咆哮,不肯回头,他知道这次自己绝对再狠不下心往她头上掷一个杯子。   “子画?”声音温柔的试探,却满怀关切。   白子画猛的抬头,眼前的人居然是紫薰浅夏。像被人狠狠一闷棍,头脑顿时清醒大半。   “你怎么来了?”   “是小骨,她让我来给你送药。”紫薰浅夏扬了扬手中的那个瓷瓶,脸有些红,为什么子画会中春毒的?他为什么又会在云宫里面,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貌似发生了许多事情。   “她特意让你,来给我送药?”白子画身上弥漫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眯起的双眼,充斥着更多的怒气,那个“你”字如刻意强调般拖得长长的。   紫薰浅夏过去眉间的戾气不见了,堕天的印记也淡了许多。有些不敢对视白子画,他变了好多,气质变了,连眼神都变了。怎么说呢,变得更像个人了,不过或许这是因为他此刻中毒了的原因。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你中毒了,让我来给你送药。”没说中什么毒,就只把解药给她,却没想到她急急忙忙的赶来一看……   “好,很好。”白子画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手中茶盏被他捏个粉碎。   他怎么会不懂花千骨的意思,分明就是给他送了两份解药来,一个瓷瓶一个紫薰浅夏。好啊,真是太好了。可惜,他两样都不要。   “不用了,你马上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可是子画……”紫薰浅夏看他快要挺不住了,上前几步想要扶他。   “我说出去!”白子画大声吼道,双目赤红。一掌将她推出老远,却再压制不住,猛的喷出一口血来,晕死过去。   紫薰浅夏连忙上前封住他逆流的血脉,喂了解药给他,扶他在榻上躺下。望了望四周,这是小骨的房间……   花千骨一直伫立在院子里,紫薰浅夏进去已经很久了,房门始终没打开过。白子画现在一定更加恨她了吧,她苦笑一下,慢慢转身离开。   到了关押霓漫天的地方,如今的她已经被折磨的疯疯癫癫了。时哭时笑,时求时骂,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空气假装和落十一在说话,回忆述说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花千骨看着,听着,很久很久。慢慢举起手驱散她身上的各类蛊虫,一点点恢复生长她的血肉。   因为疼痛,霓漫天惨叫着扭动挣扎。   “花千骨!你又想做什么?”   “我累了,不想跟你玩了。”   “哈哈哈,终于肯杀我了么?想向我向世人展现你的慈悲?”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脏了我的手。你一辈子都爱漂亮,我让你死的有尊严,你自尽吧。”   霓漫天感觉自己又能看见,能站起来了,除了被白子画斩断的右臂,基本上都已恢复。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憎恨排山倒海而来,唯一的心念就是杀了花千骨。可是毕竟没了法力,只能疯狗一样扑了上去,然后狠狠的一口咬住了花千骨的左手。   花千骨眼神一片空洞,迟钝的轻轻挥了挥,霓漫天立刻飞出去狠狠的撞在墙上,断了肋骨。   “我肯让你死,不是因为原谅了你,你杀了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依然恨你。只是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为什么,受了这么多折磨,事到如今,你仍然一点也不觉得忏悔不觉得自己做错?”   “我为什么要忏悔,再重来一百次我依然想要杀你杀糖宝那贱人!”   花千骨沉默,每个人的想法和观念都不一样,你觉得是错的事,别人不一定觉得,或许她想让霓漫天后悔,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不会让糖宝就这样死的,它会再回到我身边。”   “哈哈哈,花千骨,你以为你是神就真的可以扭转一切了么?就算你让糖宝活过来又怎样?你亲手杀了她最爱的男人,你以为她会原谅你?”   犹如大冬天里又被泼了盆冷水,花千骨整个都冰冻僵硬了。不由微微退了一步,声音颤抖起来,使劲摇着头。   “不会的!糖宝最爱的人是我!她不会因为十一而恨我!绝对不会!”   “笑话,若糖宝杀了白子画,你又怎么想,你会一点都不怨她么?还能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   花千骨的眼里被久未出现的惶恐所充斥:“我、我既然可以让糖宝复生,就一定可以让落十一也再活过来!”   霓漫天绝望的仰头大笑:“花千骨,你没听说过么?被神亲手杀死的人,又怎么还可能复生?”   脑中轰然一下,一切都倒塌了。花千骨无力的靠在墙上,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你在骗我!你骗我!你们每个人都骗我!”   蓝雨澜风骗她,放出了妖神。轻水骗她,以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杀阡陌骗她,其实一直把她当作琉夏的替身。竹染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她。白子画骗她,接近她只是想要瓦解她杀了她。连东方都骗她,就算死了,所有的一切还是全在他的计划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就那么傻,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欺骗她?   霓漫天得意的笑,很满意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她的确是随口编的,神界消亡近万年,她又怎么会清楚。不过只要花千骨相信就好,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在危急和愤怒的时刻无法冷静。害白子画中毒是这样,以为能救朔风结果却放了妖神出世也是这样。   再一次亲手将花千骨推至绝望的边缘,这种报复的感觉真是痛快啊,她可以瞑目了。   霓漫天把头用力往墙上一撞,鲜血四溅,身子慢慢滑下。眼睛依然诡异而阴险的对着花千骨笑,她终于可以去见落十一了。   “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或许生生世世我们都只能做仇敌,势不两立。”   花千骨就这样看着霓漫天缓慢的气绝身亡,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她已经从痛苦中完全解脱了,自己呢?      第127章 水墨如冰      霓漫天死的事,让竹染完全震惊,这时间比他预料的提前了太多,是因为白子画么?还是她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残忍冷漠的自己了?   要亲手掐断自己生存的维系是不容易的。他知道花千骨看开了,又或者说是放弃了,连他汇报三千妖杀进程的时候,都显得意兴阑珊。   她再没有去见过白子画,独自搬到了般若殿里。开始没日没夜的闭关,闭关出来就在殿里大肆摆宴。看着周围群魔乱舞,自己则滴酒不沾的听着丝竹琴箫斜倚在榻上浅睡。   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冷冰冰而变得似乎有些木讷,也不能说是木讷,而应该说她时常出神,对周遭的反应都迟缓了许多。语气淡淡的,不再掩饰什么,眉眼间带着决然,眼神透彻而空明,又有一丝悲哀的气息经久不散。   又是通宵的夜宴,宿醉的妖魔在殿下肆意调笑,到处充斥着一股荒乱淫靡的味道。花千骨对一切仿佛视而不见,安静的在最高处的紫金榻上睡着,案上只放了一盘瓜果一杯清茶。最近妖力的过度消耗让她疲惫不堪,可是之前养成了坏习惯,没有白子画的陪伴很难睡踏实。而且当想通了一切,也下决心要做的时候,她居然开始害怕起黑暗和寂静来。将自己置身于灯火通明中,听着周围吹拉弹唱和嬉笑怒骂声,被众人所包围陪伴着,反而能够心安。   突然有一双手伸到自己肩上轻轻捏揉,她一把握住,慢慢睁开眼。一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显得慌乱而又无辜,眸子犹如世上最清澈透亮的水晶。   她轻叹一口气,突然一只捏着颗葡萄的手又伸到嘴边。另一个出尘的男子正努力挤出笑容看着她。   “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去。”花千骨苦笑,抬头看着旁边的竹染。最近他总找些绝色的男子来伺候她,甚至找画师画了许多画卷,或直接像这样在宴上带着人让花千骨挑选。一副势必要为她找几个男宠来打发时间的模样,美其名曰将功赎罪。   很显然那两个男子更为惧怕的是竹染,仍一动不动。   竹染语调轻松:“喜欢哪一个?”   “别闹了,你知道我不好男色,把他们都放了吧。”因为花千骨喜欢白子画的原因,竹染找来的大多是出尘的仙,而不是魅惑的妖魔。   “神尊总不能这么惦记着白子画一辈子,往后日子还长,也应该为自己做点打算。这世上出色的男子多得去了,只要神尊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何苦执着于白子画。这男女间的乐事,只要神尊体会过,一定会喜欢的。”   花千骨不由笑了起来:“你自己难道不是酒色不沾?”   竹染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花千骨道:“你若自卑绝贪池水留下的疤,我可以让你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你若借口事情太忙,现在大局已定,六界全在你的手里。我看你每天没事做,给我忙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自己好好逍遥快活。你若是不喜欢这些,应知我也是不喜欢的。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不过你也明白靠着酒色不可能缓解任何痛苦。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竹染显然有些错愕,她说他担心她?担心?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都处在相互利用相互敌对相互戒备的位置。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在担心她?   很久没听过她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眼底全是温和,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最近她对自己的确十分宽容甚至是纵容,不管是之前给白子画下药还是如今的刻意招惹,都未曾有过半分怒意或是斥责。   她又撤下冰冷的防卫回到当初的那个样子了么?还是说真的把一切都看破,什么都不在乎了?   竹染无奈轻笑,就算一切都看破,我倒想看看你放不放得下白子画。   从杀阡陌处出来,花千骨的神色稍稍舒展些了。每隔几日,她总要去陪陪他,一个人对着安静沉睡中的他絮絮叨叨、喃喃自语。   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抚琴的声音,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而超脱,不由叫人心生向往。云宫里有谁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抚琴?莫非是白子画?不对,不是他,他的琴声一贯内敛,不可能这么洒脱。   有些好奇的寻着琴音去了,没想到会隔那么远,看来抚琴之人不但技艺高超,内力也十分深厚。掠过不知多少朵云彩,终于来到一小小的偏殿之上。简陋归简陋,白雪覆盖的院中竟种满了桃花,银装素裹下也依旧竞相开放。一白衣男子背对着她,正坐在树下悠闲的抚琴,周身洒落桃花瓣瓣。   胸口如捶重击,那背影和身姿,简直像极了白子画,不过她知道不是他。   听着琴音,不由有些神游天外的慢慢从空中落下,立在飞檐上,安静的望着他。琴声时起时落,和着风声轻轻述说。往日和白子画在绝情殿上的快乐日子又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心中涌起无限酸楚,没有泪却止不住轻叹一声。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转过头来看见她,眼里全是惊讶。   花千骨也整个痴傻了。那男子墨发垂荡,眉目清雅,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论仙姿论气质,就是白子画也不遑多让。但是却不似白子画那般冷漠遥远,怎么看怎么舒服。   仿佛瞬间又回到那年瑶池初见时,花开如海,风过如浪,白子画步步生莲的朝她走来。她,失了魂魄。   “你是谁?”男子开口问她,声音像是月夜下古琴的空鸣,温和又带几分淡漠,如清风流水般环绕住她。   “我是谁?”花千骨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跟着迷茫的低喃。   那男子笑了,满树的桃花都跟着灿烂起来,她眼前又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粉色,快要窒息。   “别在屋顶上站着了,小心摔下来,不嫌弃的话下来坐坐如何?”   花千骨鬼魂一样荡荡悠悠的飘落下地,坐在案边,竟无端的开始紧张起来。那男子把琴放在一边,把她面前的杯子斟满。她连忙摆手:“谢谢,我不会喝酒。”   那男人又笑了起来:“这不是酒,这是茶,名叫‘醉人间’,有酒的香气,但是不会醉人,只会醉心。”   花千骨有些窘迫,捏着小小的杯子浅尝一口,的确不是酒,却比茶更芳香,比酒更醉人。   “谢谢,你是?”   “我叫墨冰仙。”   花千骨看着他,有些移不开眼去,果然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骨子里又渗着丝丝凉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被竹染抓来的么?”想起之前竹染献上的那些男子,的确很有可能。可是仙界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号人物么,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墨冰仙不置可否的淡然品茶:“他哪有这等能耐,他只会拿蜀山一派要挟我。”   “你是蜀山的?剑风掌门新收的弟子么?我以前没有听过你。”   “你当然没听过我,我不问世事多年,剑风都算是我徒孙了,如果我收徒弟了的话。”   花千骨有些错愕:“对不起,你被迫来到云宫很久了么?”   “没多久,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花千骨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不讨厌她也不怕她,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她回去之后马上让竹染放他走。   墨冰仙也没有再多问,目送她慌慌张张的离去,不由有些好笑的埋头喝茶。不多时,天边又飞来一人,正是竹染。   “怎么样了?”   “骗小孩真没意思。”墨冰仙眉间一抹嘲弄,“我还以为妖神是怎样了不得的三头六臂的怪物或者冷艳的蛇蝎美人。真是,害我白期望了。”   竹染失笑:“你若早来一些日子,或许可以看见冷艳美人,她最近不知怎的一直恍恍惚惚的,不过倒是很轻易的被你迷住了。”   “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没想到我墨冰仙也会有以色诱人的一天,还被当做某人的替身,真是笑话。”   “这是她最容易接受你的办法。再说你不用假装,真的跟白子画很像。东子画西墨冰,果然奇虎相当,难分高下。”   “错,是白子画跟我很像,不是我跟他像,我驰骋六界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你想我怎样,无非是讨她欢心,还是你想得到妖神之力取而代之。你要知道,我是来想办法杀她的。若失去了靠山,你不怕么?”   “我当然不怕,你杀不了她的,除非你真是白子画。”   “她怎么会爱上自己师父的?真搞不清楚,六界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乱糟糟的。”   “你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蜀山和六界的命运,那你来做什么?”   “我是不关心这些,不过就是有点吃惊。竹染小子,你看到过你师父给人跪下过么,那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了。”   竹染狠狠的被震到了,头脑嗡嗡作响。他居然会给墨冰仙跪下?为了救六界?为了救长留?还是说仅仅为了白子画?   墨冰仙笑望着他摇了摇头:“我认识你师父这么久,从没见他这样过。还有她居然可以把白子画也害了,所以不由有些好奇,反正闲得无聊,便过来看看那妖女是什么样子,又有何能耐。虽然的确是绝色无双,但一想到我得为了某种目的和她上床,还是难免有点恶心自己。你师父真有意思,舍不得牺牲白子画,就牺牲我。”   竹染无奈摇头:“墨冰仙,你好有信心啊,以前每一个人刚遇见她的时候都很有信心,包括白子画、包括异朽阁主,包括杀阡陌,包括我,好像很容易就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似的,到头来也不知道谁比谁可怜。”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小心的。”   竹染转身离开,了解他们的人才会知道其实墨冰仙跟白子画一点都不像,墨冰仙太傲然太潇洒了,什么都不愿意承担,更讨厌牵绊和拖累。而白子画却背负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六界、长留、花千骨,甚至随便一个路人,他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怎能不累。      第128章 春风化雨      闭关出来已是深夜,突然发现般若殿里多了个人。莫非是白子画来了?不对,不是他。推开内室的门,却看到墨冰仙正坐在案前望着窗外出神,不由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   “怎么是你?”   两人一起开口问,花千骨显得有些尴尬。   墨冰仙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原来你就是妖神,竹染让我来侍寝。”   花千骨嘴里有茶的话肯定会喷出来,他说这话的语气未免太过平静,可是心里肯定是又气又恨吧?   “对不起,他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闲来无事喜欢捉弄我,看我为难的样子。”   捉弄?墨冰仙皱了皱眉头,任谁都可以看清竹染的阳奉阴违,还有两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她何必在人前装模作样?还有她堂堂妖神,干吗总跟人说对不起。才见两次,她已经跟他说了两遍了。那单纯无辜,甚至带一点白痴茫然的眼神是身为一个妖神应该有的么?真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是城府太深还是太傻太天真。她是怎么当上妖神的?就靠那种无辜的眼神去勾引男人?   “你回蜀山去吧,我会跟他说的,他不会再要挟你。”   “你很讨厌我?”墨冰仙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   花千骨被他的阴影笼罩着有些喘不过气来,那身形,那干净清爽的味道都像极了白子画。   “没有。”   “那为什么赶我走?”语气中带一丝嗔怨和调笑。   花千骨微微有些吃惊,他不会是在和她调情吧,他难道不恨她么?   “我不想勉强你。”她的心在瑟瑟抖着,她在害怕什么?怕自己这个时候太软弱,怕自己突然想找个人依靠?面对其他人她不会心动,面对白子画她已心死,可是面对一个像白子画的人她该如何是好……   “你什么都没让我做,怎会勉强我。我说过在哪里都一样,你会不会下棋?”   转折太快,花千骨有些反应不过来。   “会。”   墨冰仙已经习惯了她说话的迟钝和慢半拍,兴致悠悠的和她下起棋来,倒没想到她下棋倒是不笨。   “白子画教你的?”   “呃?”   “白子画以前不是你师父?”墨冰仙看她颦着眉,似乎正努力回忆着。   “最开始是爹爹教我,但是我学得不好,后来他又指点我,我还看了《七绝谱》的棋谱。”   墨冰仙挑起眉毛,感觉妖神也有爹爹似乎是一件怪怪的事。以前听闻中完全被妖魔化的形象越来越趋向一个平常人,他微微有些不自在。   “虽然知道你不会饿,但是想不想吃东西?我的手艺很好的。”墨冰仙望了望窗外天边一片鱼肚白,云宫里逐渐开始霞光万丈。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变出来。”   “那样的东西不好吃,凡事要亲力亲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快乐和味道。厨房在哪?”   花千骨仿佛又看到白子画站在跟前对她谆谆教导,可是眼前的人温暖亲切,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墨冰仙很快便弄好了几样小菜出来。很简单,也没什么花样,但是清淡爽口。花千骨感觉自己的味蕾纷纷苏醒了,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的吃一顿饭了。之前陪白子画的时候总是想到糖宝,越吃越难受。   “原来百合还能这样炒。”   “我瞎捣腾的,闲来无事有时会自创些菜式。”   “你经常自己做饭吃么?”   “恩,虽然没有必要,但是这么多年,我每天三餐都会按时吃,才感觉自己还有血有肉真实的活着。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个人,随便弄两个菜就打发了。”   “一个人?”   墨冰仙点点头,有如寒星的眸中似有千年积雪。从很早很早开始,就是他一个人了。   花千骨说话一直仿佛梦游一样眼神飘浮:“我的手艺也很好,以前都是我做东西给大家吃,还从没有人给我做过吃的,晚上轮我来做吧。”   墨冰仙看着她,轻轻点头。   于是很自然的,墨冰仙在般若殿住下了,花千骨什么也没说,两人看上去仿佛如多年好友一般,有时对弈,有时弹琴。墨冰仙若即若离,态度常常十分暧昧。花千骨没有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和优待,几乎是言听计从。但是她闭关的日子也相对越来越长,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今天我们出去走走吧。”花千骨苍白的脸转向窗外,睫毛轻轻颤抖着,像蝴蝶的翅膀。   “外面在下雪。”   花千骨略一弹指,转眼已是晴空万里。墨冰仙无奈的笑:“你想去哪?”   二人朝着东海的方向飞了去,墨冰仙心道,难道她想回长留么。却在离长留不远的一个岛上停了下来,周围繁花似锦。   “这里叫花岛,以前常常和一个朋友一起来。没想到天那么冷,花还是开得那么茂盛。”   “这里施了很强的保护咒,你的朋友一定希望你每次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那么多盛开的花吧。”   花千骨点点头,仰卧在绿草花丛中,闭上了眼睛。墨冰仙在一旁几乎要为眼前美丽的景象所迷惑了,海蓝天阔,花丛中的她犹如精灵,美得江山失色,完全没办法和涂炭世人的妖神联系在一起。   刺骨的寒风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眺望海天之间,摩严的话在耳边响起。   ——妖神之力既然是可以转移的,就说明它再强大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取之不竭用之不完。虽然花千骨的神之身是承载妖之力的最好的容器,可以对消耗的力量进行源源不断的创造和再生,但是那毕竟需要花费时间精力。我们就算无法将她身上的妖力再次转移,只要赶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下手,依然可以使她重创,将妖力重新封印,再杀她则轻而易举。问题是她连收复六界都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全靠竹染和手底下妖魔,根本就消耗不了什么力量,所以只能求助于墨冰仙了。   墨冰仙长叹一声,居然把六界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他虽不喜欢做救世英雄,却也从来不喜欢输。   花千骨看着他飒飒坦荡的背影,笔直的脊梁如一把出鞘的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墨冰仙看她掌心一朵盛开的冰莲,接过来闻了闻,然后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花千骨又神情恍惚了,墨冰仙见惯了各种女人总是望着他的痴痴神情,花千骨对他的迷恋既让他有些自喜又有些恼怒,因为她眼中望见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我们回去吧。”花千骨刚准备转身墨冰仙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直觉性的想抽出,墨冰仙却已带着她腾空而起。   不再多语,任凭他握住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温凉而有力,手臂酥麻了一般,什么东西在消散瓦解,破碎成空气。原来这就是他的能力,这就是让他来的原因,花千骨望了墨冰仙一眼,脸上有一丝苦笑,只是这世上被他握住的手,怕是都不会舍得放开,哪怕魂飞魄散。   落地时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墨冰仙放开她,邪挑唇角看着她。花千骨知道他的意思,却并不说破,慢吞吞道:“我去闭关。”然后又一头钻进地下的巨大冰窖。   墨冰仙见她似乎早已料到,却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一手捏碎手中的那朵冰莲,花汁四溅,略有些嫌恶的擦了擦,大步踏过扔在地上的残瓣。   夜里醒来,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轻轻贴着自己。白子画?   她翻转身,墨冰仙正斜支着脑袋看着她。   “你睡得真死,丝毫都不留神防范的么,那么多人要杀你。”一只手撩起她的一缕发别在耳后,眼神温柔得让人沉醉。   花千骨睡眼惺忪,迟钝的摇头:“不喜欢提心吊胆的活着。”的确没有什么好防范的,以前或许还防范,成了妖神之后,她就再也不关心周围了,或许是因为知道没有任何人能真正伤害她,又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真希望有人来把妖神杀了。   “你怎么跑过来了。”花千骨依旧疲惫想继续睡。虽然知道云宫里一直盛传他是她的新男宠,可是墨冰仙一直都睡在隔壁的。   “我过来做我该做的事啊。”   “你指的是陪我睡觉还是杀我?”   墨冰仙笑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你不走反而留下来的时候,或者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如果不是别有目的,凭竹染怎么可能胁迫得了你。我只是想仙界绞尽脑汁,最后派了你来,到底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然后知道了?”   “差不多吧,的确很厉害。”   “我只是体质比较特殊,而且我没有修过五行术,比较喜欢专研一些失传了的奇怪术法。仙界的人都觉得我太邪门,厌我怕我。”   “所有的法力,包括我的妖力你都能吸收?”   “不是吸收,我吃不下那么多,身体负担不起,只是化解,像一种能量的转化,将其融回自然中的风雨雷电和空气什么的。”   “很奇妙。”   墨冰仙陷入回忆,轻笑一下:“是啊,我从小打架就没输过,谁一碰上我就没力了。以前同门师兄弟也总是说我赖皮,根本不用比试就能获胜。”   “自己可以控制么?”花千骨忧心的皱起眉头。   “非接触性质的可以控制和选择。”   “也就是说,凡是直接接触的,所有力量都会被你消解?”   “对,妖神之力也不例外。”   “没办法停下来么?”   “不接触自然就停下来了,否则,至死方休。所以我娘当初还没生下我,就已经被我耗光断气了。”从小自然没无任何人敢抱他,碰他。   花千骨突然明白了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孤独和寥落从何而来了。他的一生,比他们都要长,一定吃过更多的苦吧。   花千骨伸出手握住他,打了个呵欠又想睡了。   墨冰仙凝望她的脸,眼中深邃不可测:“明知道后果,却仍然愿意被我触碰?”   “我是妖神,我很强的。”花千骨安慰的看着他咧嘴一笑,墨冰仙心中猛颤一下。   “为了这世上的鱼和雁,你还是少笑一点好。”   花千骨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他的调侃,忍不住又笑了。   听见花千骨醒来,墨冰仙放下书卷从案边抬起头来。   那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呆模样,实在是太像一个孩子,他皱皱眉头,突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会让她变成妖神。   花千骨在妆镜前坐下,墨冰仙很自然的拿起梳子温柔的替她梳着,静谧而温馨。花千骨怔怔的看着镜中的墨冰仙,心头如水凉凉浸润着。真好,要是他可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要是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戏……   “我一直很奇怪,来那么久并没有发现你对杀戮有什么兴趣或是对六界有什么野心,却为什么会容忍竹染那么一个人到处作孽。”   花千骨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真是美到可怕也陌生到可怕,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竹染,他是唯一一个陪在我身边的人了,这些年来,不管是在蛮荒还是成为妖神之后,总是在我最苦的时候,他与我相依为命。六界与我无关,他对我却是重要的。”   蛮荒?相依为命?她对竹染竟然有那么深的感激之情?看来他真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啊。告诫自己不要对她产生任何兴趣,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让她痴迷他,而不需要知晓她的任何从前。她如今居然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那为何竹染肆虐六界你不管,甚至连长留都不理,却单单只保茅山派。现如今,所有人都往茅山躲,茅山几乎已经成了反攻你们的大本营了。”   花千骨长长的轻叹一声:“给你说一个故事,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和他的师兄情同手足,一起长大,师兄照顾他宠着他,为了他几次出生入死。可是有一天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师兄突然伙同一帮妖魔杀了他们师父和所有师兄弟,几乎覆灭了整个师门。他一直不肯相信,想找师兄当面问个清楚。可是真当再次相见的那一天,他发现师兄面具下的那一张脸原来跟他一模一样,原来师兄是只比他晚生一点点的孪生兄弟,一世只能作为他的影子而存在。原来师兄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所有爱护他救他的行为都只是出自于不得已的本能,而不是自己的心意。原来师兄欺师灭门,只是因为不能直接伤害他,只能拐弯抹角的报复他。原来师兄一直生活在痛苦中那么多年,而他一点都不知情。”   “你说的是不是之前茅山派的掌门云隐?”   花千骨点点头,神色变得悲哀又带几分嘲笑:“知道了一切的云隐,后来的那些年一直在想如何破除这种禁忌的血的牵绊,最后他终于发现了唯一的一个方法,可以让云翳不被自己所累得到真正的自由,但是自己却必须得死,死了之后云翳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人生,于是……”   “于是他死了?”   花千骨点点头:“云隐会这么做我一定都不奇怪。云翳对他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人吧,他怎么舍得他痛苦,又怎么能承受他恨他。可是……明明牵绊已经解除了,云翳为什么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死了?竹染说他从茅山抢走了云隐的尸体,疯狂奔走了七天七夜,然后自尽在茅山的思过崖上,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死去多时的云隐,尸体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白骨都露出来,神志不清反反复复的只会说三个字——我恨你。”   花千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能想象当时残忍可怖的景象。   “十六年后,我从长留海底出来的时候,已经再看不到他们了。我一直在想,要是云隐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如果是现在的我就有力量帮到他,他们也不用死了。我从未为茅山负起什么责任,也没为他做点什么。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云翳不是一直想要解脱想要自由的么?为什么真的拥有的时候他却那么轻易的放弃了。云隐做了那么多就是不想他继续恨他,为什么他到最后却更恨他了……”   墨冰仙心头竟不由一痛,沉默良久:“或许对云翳而言,他为云隐而生,云隐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信念了吧,比自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他之前不懂,云隐也不懂,当明白一切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只留下遗憾和怨恨。当爱成为一种习惯和执念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是啊,爱真的很可怕。你以为你只是爱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份爱对那个人甚至对这个世界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花千骨又是一声悲凉长叹:“希望黄泉之下,他们俩能够冰释前嫌。”缓缓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在长留初见云隐时的场景。执念也好,野心也好,爱也罢,最后空落落的什么也不会剩下。人散的散,走的走,为什么还要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第129章 不堪回首      花千骨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踏入过无妄殿了,换了新男宠的事几乎天下皆知,蜀山派上上下下都得到特别优待,就是妖魔也不敢随便得罪。   仙婢们每天无事,闲话更多了,突然从神尊寝殿被打成冷宫,心里难免都有几分失落和愤愤不平。自己家主子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听都没怎么听过的墨冰仙给比下去了。见白子画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个急得直发愁,到处张罗打听。等窥见墨冰仙姿容后,不由更为自家主子担忧了。   白子画怎会不知道她们每天叽叽喳喳的都在身后议论些什么。春药那件事他当时是气糊涂了,等药效过去,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竹染做的。小骨有心要折辱他多的是办法,怎么可能用春药。虽然一直对她的爱慕装作视而不见,可是那一剂药分明活生生戳破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分明知道她想要你,虽然没有卑劣到使用春药的地步,但是心思和目的却其实是一样的,终归还不是一个龌龊。   这就是竹染想说的。   春药不是用来让他屈服,而只是用来羞辱他,让他直面这一切,再无法躲藏。除非他真把自己当做她的男宠,否则他俩再没办法躺在同一个榻上,否则就等于默许了她对自己的欲望。   自己那一掷又伤到她了,但是更伤害她的是自己眼中的厌恶吧。白子画想见她额上鲜血流下时无辜的眼神还有那悲凉一笑,心就狠狠揪成一团。她可以那样坦然的跟自己说对不起,哪怕错的不是她,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   而那点负疚感在一想到她后来居然叫紫薰浅夏在那个关头送药来,又变成铺天盖地的怒火。   僵持着,一日两日,他没有忘记自己想要挽回一切的初衷,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进展,小骨恢复了些人性,他怎么可能放弃。正想着该如何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听到传闻她又纳了许多新男宠,夜夜欢笙歌宴,举止荒唐糜烂,还迷恋上了墨冰仙,为了讨他欢心六界到处搜罗画作和一些古怪玩意,难免再次恼怒。   他了解小骨的单纯执着,知她不可能色迷心窍或者意气用事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可是却没想到那人是墨冰仙,心里顿时便没了底气。   听着般若殿远远传来的悠悠合鸣的琴音,看着他们屡次执手飞过天际,胸中堵得发慌。   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在这里就真好像失宠了的妃子在冷宫里坐等皇帝的再次光临和宠幸,何其可笑。   所以,他趁花千骨闭关时去了般若殿。   墨冰仙正在水中凉亭小憩,旁边案上置着古琴,白玉桌上有书卷、茶水、瓜果和未下完的一盘残局。   大老远就知道是他来了,墨冰仙依旧一动不动,靠在华丽的紫檀雕花木椅上,好半天才慢慢睁开眼睛。   白子画看着他身上搭的紫色狐裘,想必是花千骨离开时随手给他盖上的,心头猛的一紧。虽然明知道小骨不可能和他发生什么,也还没发生过什么,可是一想到她居然和别的男子夜夜同床共枕、耳鬓厮磨,难以抑制的怒火就猛的向上窜。   墨冰仙有趣至极的看白子画忽变的脸色,若有所思。他一开始以为花千骨痴恋白子画,所以不择手段的将他留在身边,却又舍不得对他用强,所以摩严来求他,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上仙,好久不见。”墨冰仙慢吞吞的坐直起身为他斟了杯茶。   “他让你来的?”   墨冰仙点头。   “我说过我可以解决,请你马上回去。”   “解决?怎么解决?她现在是无所不能的妖神,就算你是她的所爱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不会放弃她。”他是她的师父,她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她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如果连他都放弃了,小骨就永无回头之日了。   “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她如今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你一向以天下大义为重,自然知道什么应做什么不应做。仙界暗中准备那么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六界很快要硝烟四起。我有把握助你们赢这一仗,你现在不过一介凡人,帮不了什么,留在这里太危险,应该离开的人是你。”   白子画自然知道他说的赢是借交合夺取妖神之力,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是若凭借墨冰仙的能力,小骨就死定了。   “不要碰她!”   依旧若万年寒冰的声音,语气里却又带了些威胁和火药味,墨冰仙皱起眉头,重重的放下茶盏:“你以为我很想么?我可不是个可以为什么而牺牲的人。这事本就是你的过错,应该由你来办,你自诩清高不肯舍身不愿弥补也就罢了,有什么资格阻拦我?”   白子画气结:“堂堂墨冰仙,怎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墨冰仙大笑:“难得有经得住我轻揉爱抚的女人,我自然乐得享受,再说她的滋味当真不错。”眯起眼睛,仿佛正回忆着夜里两人之间的缠绵悱恻。   白子画奋力克制住自己,却仍是怒不可遏的拂袖而去,古琴从案上摔下来,重重的掉在地上。墨冰仙捡起来,怔怔望着白子画离去的背影似是有些不信。那个人真的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白子画么?为了花千骨?他们之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白子画才走不久,竹染就来了,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不过我奉劝你,不要窥探神尊的记忆,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墨冰仙不但可以瓦解对方的法力,还能看到对方的内心,很容易便能找到对手的弱点,所以总是无往不利。   “我真搞不懂你们两人,明明看起来关系如此恶劣,心里却又总在为对方着想。”   竹染冷哼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冰仙嗤笑:“她说你总是在最苦的时候和她相依为命,对她而言,整个六界比起来都没有你重要。”   竹染身子一震,呆住了,他没想到……不自然的苦笑了一下,他的脸笼罩在伤疤之下,所有的表情看上去都十分虚假,墨冰仙却知道他眼中的那一抹悲凉是真的。   “我们俩太像,她却是比我更可怜的。我找你来,是想有个人好好陪她,白子画做不到,或许只有你能了。尽你的所能让她开心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竹染转身离去,背影说不出的冷清孤傲。   墨冰仙皱起眉头,没有一个人看到竹染身上象征野心的疤痕会不害怕,他的心太大,自然不会甘愿屈居于人下,如今整个六界已在他手中,他显然依旧没有满足。是想借自己和仙界的手,铲除花千骨么?他需传信回去让摩严他们多加提防他才是。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知道天下最后会不会是落在他手。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对花千骨的过去产生什么兴趣,可是相处的时日久了,仿佛要被她吸进去,总是不经意的想要了解她更多。   深夜花千骨回来时,只见墨冰仙抱着琴安静的坐在房中。白子画虽也总是独自一人,远远望去,却从没有他的这种孤独寥落之感。   “怎么了?”空气中隐隐有一丝白子画的味道,他来过?呼吸一紧。   “没什么。”墨冰仙随意拨弄着琴弦。   “这儿怎么脱落一块,明天我去寻把新的给你。”   “不用了,我喜欢这琴,很久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朋友这个词对他而言,总是意味着更多的落寞吧。   “她喜欢听我弹琴。临死的时候我想去看她,弹琴给她听,可是她不肯见我。”   “她死了?”   “人老了,自然要死的。”   “她是凡人?”   墨冰仙点头。   花千骨已明白:“你为什么不教她修仙呢?”这样不就可以长相厮守。   “修仙了又怎样,我还是不能靠近她。再说她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不应当仅仅为了陪伴我而改变自己。”   花千骨点点头,看着自己爱的人一天天老死,想要将她抱在怀中抚慰都做不到,那感觉一定很绝望吧。   想起她之前对他说,羡慕他身上总有一股洒脱自由的感觉。   而他只是淡淡的笑答,没有牵绊的人很寂寞,你不懂。   现在,或许她有点懂了。   呆愣间,墨冰仙突然将她揽进怀里,手抚上她的胸,她一惊,他却已离开,从她怀里掏了什么出去。   “你总在怀里揣着块石头做什么?”好奇的在手里上下抛着,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花千骨茫然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刚要开口,墨冰仙笑道:“你又要给我讲故事了么?”   花千骨也笑了,伸出手从他那里拿回石头,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虽然现在看上去,它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可是其实这就是一切事情的开始——女娲石。”   “这就是女娲石?”墨冰仙眯起眼睛,为什么女娲石上会有最近被炼化过的痕迹?花千骨要拿它做什么?   “是啊,女娲石,它的一个碎片曾经幻化人形,后来为我而死。我不甘心,想要救他,却没想到放了妖神出世,一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我知道他没有消失,有时候我常常会听见他在呼唤我,抚慰我,我知道他还在这石头里,一直陪着我。”   又是她一段痛苦的往事?墨冰仙沉默许久:“我知道一种古老的术,可以把消散了的物化妖魂重新收集起来,但是不知道对女娲石管不管用。而且,就算招回来一息一魄,再次物化修炼出的,可能也不是你以前的那个朋友了,而是另外一个人。”   花千骨惊喜的望着他,突然就扑上前来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真的么?”   墨冰仙俯视着那张突然如花般绽放的笑脸,明媚得有些刺眼。过去的她就是这个样子么,天真快乐而充满朝气,像阳光一样将他穿透,照得身体的每条血液都成了透明的河流欢快的沸腾起来。   不习惯自己的心头一动,有些窘迫的撇开脸去不再看她。   “或许吧,我可以试一下,不过光靠我肯定不行,但是加上你的妖神之力说不定可以。”   “好,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花千骨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如果,如果一切还有机会挽回,错误还可以弥补……   “天地灵气越盛的时候成功的概率越大,但是你要想清楚,这会消耗你非常多的妖神之力。”   “没关系,只要可以救他。”   墨冰仙没想到她会这样轻信,还是说真对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   “那、那糖宝呢?它、它是一条异朽阁的灵虫,已经修炼成人了,可是为了救我魂飞魄散,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也把它救回来?消耗再多的妖力也没关系!”花千骨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起来。   又是为了救她?墨冰仙心头一震。有时候,负疚比直接的伤害更能摧毁一个人。她的心里到底有多少痛,又有多少悔?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但是它既是异朽阁的灵虫,你为何不问问异朽阁主呢?”   “他……他也死了。”   瞥见她睁大的双眸里的绝望,仿佛回忆起什么最痛苦的事情,心头不由一紧。   “不要放弃,你因知宇宙恒长,万物不灭。你若是真爱,就不会计较哪怕已不是最初形态。好好守着,天地轮回,终有一天所有你以为离开和消逝的都会再次回来。”   花千骨心头一阵浓浓暖意,突然就有了想要掉泪的冲动。   是啊,回来,她要一切都回来,回来好好的。哪怕,她再也见不到那一天了。   墨冰仙突然弯下腰,折了地上一朵流光溢彩的透明小花递予她。花千骨回头看,鲜花铺满她来时的路。已经很久没这样了,之前无论到哪都会留下花痕是因为初时妖神之力太强大,她不会驾驭,处处外泄。如今……则是她已经没有能力控制了。   墨冰仙眉头纠结在一起,虽然他每天夜里都有动手脚,但是花千骨的力量也不可能消逝的那么快啊,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明明成了六界至尊,却总是有着将死之人的眼神呢?   见花千骨正握着他递给的花凝望着自己发呆,最近他总会在她痴痴的眼神下有微醺的感觉。忍不住伸手将她环抱在怀中,眸中有一丝挣扎,明明如此强大,为何他却总觉得她像瓷器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明明是六界的祸水,满手血腥的妖孽,自己又为何总是一面鄙夷她又一面隐隐心疼。就因为她那楚楚无辜的眼神?他怎能这样轻易就被她诱惑?   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脑,将她压入怀中更深。   花千骨猛的打了一个寒战,墨冰仙的力量一向是十分强大的,和他在一起靠得越近,身体就越不舒服,力量像是被什么撕扯着,向外翻涌。可是心里面却又是极其安稳的,她留恋痴迷于他身上的味道。所以还是总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可是这回……   她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把将墨冰仙推了开去。   “不要看……”不要看,她那些伤痛的过往,羞愧的曾经。   墨冰仙怔住了,半张着嘴看着他,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她么?曾经的花千骨?在鬼怪面前害怕着的她,孤身一人去拜师的她,为了白子画而努力着的她,在朋友面前开心笑闹着的她,和糖宝嬉戏玩耍的她,为了白子画一次又一次肝肠寸断的她……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有时冰冷,有时茫然,有时悲凉。为什么连竹染都会可怜她,为什么摩严会来求他,为什么白子画宁愿在她身边承受屈辱也不肯离开。   断念剑、消魂钉、绝情池水……看见她在蛮荒又瞎又哑受尽欺凌的时候他心痛如绞。竹染虽为图利,但在那个时候那样照顾她,重新给了她希望,难怪她会对他如此放纵。这世间人只会谤她、伤她、欺骗她,原来这个妖神,竟是阴差阳错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扪心自问,他一生看尽世态炎凉,虽不至于怨天尤人,但对这世间多少有些冷情。要是遭受花千骨那样的苦,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她怎么就这般执迷不悟?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就只为了一个白子画?   内心的怜悯都被愤怒所取代,对白子画的愤怒,对仙界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花千骨见他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很可笑吧,六界因我狂掀澜,苍生因我遭涂炭,血流成河海,骸骨积如山。可我真正亲手杀的,却只有落十一一人。”   “我……”墨冰仙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愧疚。他本可以毫不被花千骨察觉的,可是窥见那一切的瞬间打击和触动太大,他失了魂魄。   突然间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想杀了白子画。突然间很恨,自己迟来了那么些年。如今的花千骨,再不是当初浅笑盈盈的单纯孩子,而只是一具美丽的行尸走肉。   而他,竟然想伙同那些将她一步步逼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人,将她毁得尸骨无存。何其残忍——   花千骨慢慢站起身来,若是墨冰仙什么也不知道,她尚且还可以和他逢场作戏,相互取暖,相互慰藉。如今,却是再不能了。她不想赤裸裸的站于人前。   “小骨!”墨冰仙拉住她的手。   花千骨听他竟和白子画一样叫她,不由怔了一怔。   “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么?”   花千骨茫然轻叹:“我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和他相比。”终究没有回头,抽了手慢慢走了出门。   墨冰仙满面颓然。      第130章 醉生梦死      不知道花千骨是不是出了云宫,墨冰仙哪里都找不见她。也知如果她若有心隐藏,这世上无人寻得到。时间一天天过去,花千骨始终未再露面。墨冰仙一向寡情的性子变得有些焦躁,没有想过自己对她的消耗是不是足以仙界将她封印,反而为她的最后结果担心起来。还有几日便是仙界的反攻,不用说定是旷古的大战。明明是以卵击石,不到半分胜算的举动。然而他心底却清楚,需要对付的人只有竹染,花千骨根本就不在乎胜负。那死水一样的眼神偶尔透露出来的也只有绝望和疲惫,犹如濒死之人。其实她也早厌倦了这一切,只想快点有个了结吧。   一日倒数着一日,终于最后的日子临近了,墨冰仙不信竹染他们会什么都不知,只是六界安静得有些诡异。   花千骨站在过去的那条小河边,河水早已枯竭了。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最喜欢光着脚丫在小河里捉鱼翻螃蟹了。爹爹就坐在檐下看书,总是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精神好的时候会教她读读书写写字或是给她做一个漂亮的纸鸢。   才一眨眼就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木屋早已不见了踪影,妖神出世以来,天象异变,连续几年大旱,村子里的人死的死迁走的迁走,几乎再没半个剩下。   她将爹爹坟头的草一点点拔了,重新修葺了一下。又寻了些木头来,敲敲打打,依着回忆,想把木屋重建,法力虽强,却终是手笨,做了两天,却仍然非常简陋,更别提时常呆愣走神把榔头砸在手上。等全部完工,木屋倒成花屋了,到处开着花,爬着花藤。花千骨躺在黑暗里,和过去一样有小小的屋顶遮挡着风雨,安心而踏实,像被包裹在母亲的肚子里,像那些时候,躺在白子画的怀抱中。   天空黑压压的,已经许多天不见日头,她知道不能仅凭自己的情绪影响日月天象影响山河大地,可是她几乎已经没有去控制这些的余力了。   突然察觉有人来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气息,依然控制不住一阵手抖。   那人只是站在门边,却不进来。花千骨心底苦笑,既不想见,又何苦寻来。   “外面风大,进来坐吧,茅舍简陋,虽款待不周,却总还是有落脚处的。”   白子画推门而入。   花千骨正靠坐在随意支起的木板上,紫色的双眸凝视着他,平静无波,黑暗中两人对视许久。白子画随意寻了处坐下,白衣胜雪,周身仿佛有一圈荧荧的光晕。   自上次那春药闹出来,他俩就再没见过,仿佛隔了许多年一般,越来越远了。   白子画望了望她的额头,心又揪了起来,想到自己上次的失态。   他在瑶池横霜剑不受控制的插入她身体看见她满面疤痕的那一刻,就对自己发誓说,今生今世,哪怕死也再不伤她一分一毫,却又一次违背了誓言。   轻轻闭上眼,他以为他知道应该怎么做,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感情与理智硬生生被扯得分离开来,一个白子画冷冰冰的站在前面,另一个白子画就在背后叹气。   知道她久不在云宫里,略一想,天地之大,其实她已无处可去,猜她是来了这,果然。当年与她出外历练时,便与她回来过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来寻她做什么,是因为墨冰仙还是因为再过两日仙界马上要反攻了。他依旧没有恢复法力,笙箫默怕他被波及出什么危险,几次要他回去。可是他又怎么能甩手离开,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   如果他当初能再多顾及她一分,在她决心偷盗神器之时察觉,在她被送去蛮荒之前发现,在糖宝被杀之前阻止,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虽已到这样的地步,害死那么多人,他却从未觉得自己收她为徒,包庇她封印她体内的妖力,或是替她受消魂钉是做错了。   “找我有什么事?”花千骨的声音冰凉入骨。   白子画沉默良久:“仙界两日后反攻。”   “知道,那又如何。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们既然一心寻死,我就成全他们。你这次来,不会是替他们告饶的吧。”   白子画看着她,没有说话。   花千骨冷冷嘲笑,语气里又带一丝暧昧:“不要说,你是在为我担心。”   白子画面上一肃:“自然不是。”   “又是想要求我放人?不要大开杀戒?那你该阻拦的应该是仙界的人。”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放下一切,别再做妖神了好么?”   花千骨看着他像是在看天大的笑话,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有后路可退。却终归心还是有片刻软了,苦笑问道:“做妖神如何,不做又如何?做你便要杀我,不做你便愿意带我走么?”   “我不会杀你,放下一切,随我回长留海底。”   花千骨大笑:“你居然还是打算将我永生永世压在那样一个地方,白子画,你已经是个废人了,凭什么我会听你的。告诉你,我、不、愿!”   花千骨长袖一拂,突然起身,近了他两步:“不过……我们俩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带我走,我就真的不做妖神了,只陪着你,只为你。你既能解救苍生,又能赎罪,只是小小的代价何乐而不为,长留尊上不是最喜欢为了天下牺牲的么?”   那样近的盯着他的脸,只希望,哪怕能看到一丝毫的动摇。可是她还是失望了,白子画缓缓摇头:“只有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你怎样才能消气才肯原谅,如果你做这一些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刚刚抬手,花千骨已制住了他的穴道,苦笑着踉跄退了两步。   她怎会不知道他突然来寻她事有蹊跷,明知道自己依旧深爱着他,竟然想自尽在自己面前以死赎罪。而明知道有自己在,决不会让他死,他这举动,不过是向自己表明他的决心,故意在逼迫自己罢了。白子画,你厉害!因为我爱你,所以永远斗不过你。   花千骨缓缓转过身,内心过多的郁积和悲苦排山倒海往外涌出,尝见喉头的甜腥,硬生生咽下,然后仿佛在嘲笑自己般的缓缓摇头。其实就算他如今肯为了天下,为了她不做妖神,跟她在一起,她又怎么可能接受,从她成为妖神那一刻起,一切都早已经不能回头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试探,忍不住想问,忍不住抱那么一丁点的期待。他却终究是哪怕为了天下,也不肯委曲求全跟她在一起。罢了罢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假如……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太残忍,可是既已没有时间去挽回,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不想看她手上再次染上血腥。   “竹染。”   “恩?”听着她柔柔唤他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花千骨仰头慵懒的看着天空,明日就是大战了。   “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件。”因为最重要,所以留在最后做。   “真好,我却一件也没有做成。”当初,他们在蛮荒约定了的。   “我全是多亏你的力量。”他一直在利用她,她不在乎被她利用,一开始的前提是只要不伤害其他人,后来成了妖神后,便都由得他了。   花千骨摇头,突然拉过他的手,上面覆盖着丑陋的疤痕,没有小指,是当初被她硬生生切断的。   “疼么?”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他们俩相依为命出蛮荒又走到如今多不容易。   “不疼。”竹染眸子里再不见往日虚假的笑意变得温和起来。   突然感觉滚滚力量往身体内流入,他放开花千骨的手,缓缓摇头:“不用。”   “你打不过他。”   “没关系,只有这件事,我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的抱负都满足过了,六界在手也不过是那个样子。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报仇。   “你说,我若见了糖宝,她会怨我杀了十一么?会不会不理我。”   “不会的,没有孩子会真正生父母的气的。”   “那你呢?”   竹染不语,沉默许久终于伸出手,有生以来第一次将花千骨抱在怀里。这是一场,他们俩都注定会失败的仗。   亭台小榭,花千骨对月独酌。这是她多年后第一次喝酒,光是酒香已熏得她昏昏欲醉。   突然回忆起当初她喝忘忧酒做的那几个梦,回忆起白子画对她说,不管以后是有了雄鹰的翅膀,还是太阳的能力,都一定要记住自己身为一颗小石头时候的心情,多多造福苍生大地。   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了吧,可是还是相信自己,就算有了再大的能力,心却是不会变的。可是自己终究还是变了,让他失望了。   发觉有人来,抬头看却是墨冰仙,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案上,笑着咕哝:“你怎么还没走,还嫌不够么?拿去。”握住墨冰仙的手,妖力汹涌澎湃的往他身体里送去。   墨冰仙一把把她拖拽起来,带着一丝心疼又有一丝恨意,不可置信道:“你当真在依照我说的方法想要救活朔风?”短短几天她的妖力竟散漫絮乱成这样?她到底干什么了?   花千骨妖冶笑着点头,一脸醉意,一向苍白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   “我好开心啊,这次的他,一定是有脸的,生得和你一般俊朗。”   只可惜还要等好几百年他才能再次化为人形,她看不到了……   墨冰仙摇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轻信于人,明知道我的目的是为了消耗你的力量让你变弱了好杀你,如果这方法,只是和之前那个女人一样骗你的呢?”   花千骨凄凉一笑:“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么?你虽怀目的而来,我又怎么看不出你是真的关心。你走吧,我刚刚用妖力在你体内设了屏护,以后你不会再没有选择了。走吧,去找当初那个你爱的人,就像你说的,哪怕她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好好守着。我能报答你的,就这些了。”   墨冰仙心如刀绞。他错了他错了,他就不应该来,不应该不听劝告,更不应该看了她的回忆,读懂了她,却除了为她心疼,什么也做不了。   紧紧握住她双臂,简直是在咆哮:“报答?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报答?都受过那么多欺骗和伤害了,你怎么还敢?还敢拿真心对我?”   花千骨转身,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别傻了,没有人心疼的伤心不值钱。忘了他,忘了他,我带你走,不要再管这狗屁不通的世界,不要再做什么妖神了,我带你走……”   花千骨鼻子一酸,却只能拼命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对不起你!”   捧着她的脸就狠狠的吻了下去。   花千骨怔怔的睁大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四肢也完全麻痹,只看见眼前那张脸上写满痛苦挣扎的神色。想要推开,却全身酥麻无力,那人的吻如此凶狠如此用力,一向冰冷的身体温度开始升高,酒精麻醉着她的大脑,眼前那人的脸突然幻化成了白子画。再次心如刀绞的感觉,她被动的回应着,嘴里喃喃道了句:“师父……”   墨冰仙如被雷击,浑身颤抖着将她压入小榭中绵软的榻上:“该死的!我不是你师父!听见没有!我不是!你给我看清楚!”硬生生掰过她满是迷蒙茫然的脸,再次吻了下去。花香混合着酒香,滋味如此诱人。   花千骨紧绷已久的弦完全崩断,为何?为何她要如此执着?为何她要紧抓住他不放?若自己可以不用爱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不会有这么多人因她而死。为何事到如今了,他宁可牺牲天下也不肯和自己在一起,他就当真对自己如此厌恶?为何自己还是不肯死心?为何自己不能洒脱一点?自己明明是妖神了,有什么事不能做,为什么要为他守身?凭什么受他逼迫?   眼前模糊不清了,她已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白子画还是墨冰仙。她只知道她好苦,好累,好孤独。所有人都抛下她了,死去的心像被剐了个大洞,淅淅沥沥的淌着血,她需要填补。伸手紧紧抱住跟前的那一点点温暖,像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   衣裳从肩头剥落,那人恨恨的在她脖子上吻着咬着,犹如当初白子画吸着她的血。她呼吸急促起来,任凭陌生的手在身上抚摸着,一处处点燃欲望,她无力的弓起腰,轻呻细叹。   却突然之间,周围温度冷到极点,杀气排山倒海而来。花千骨醉梦中睁眼,看着远处那人,心头犹如帛裂。   时间刹那停止了,仿佛回到了当初,他是他师,而她仍是他弟子。   猛的翻身推开墨冰仙,不顾一切的朝他追了过去。   墨冰仙从后面紧紧环住她,声音几乎哽咽:“不要去……”   花千骨满面惊慌失措,用力挣开他,仍只是摇头说对不起。   墨冰仙望着她的背影,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已不知自己这样,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的妖神之力,苦笑一声:“是我对不起你……”   仿佛如当初她想杀霓漫天被发现,她在院中一直磕头一直磕头,只想求得他的原谅。从未这样恐慌过,因为她知道是她做错了。   奋力追上白子画的脚步,他连身伐几乎都不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万遍,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也没必要同他说,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伸手去拉白子画的袍子,她像孩子一样害怕又茫然无措。   白子画面色苍白,几乎不能言语,颤抖着身体,回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花千骨没有闪躲硬生生受了,满面颓然的跪倒在地。   白子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看着她衣衫凌乱,香肩半漏,一手僵硬在空中,一手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是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千骨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赤红着双目,排山倒海,像一场让人窒息的风暴。这么久以来的冷战,对峙,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只因为,她不知自爱的正要和另外一名男子行苟且之事。   白子画只觉得心都快被绞碎了,满脑子都是那二人亲人的龌龊画面。他将她带大,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就算成了妖神,就算旁人再多闲话,他也不信深爱自己的她,会自甘堕落到那般荒唐淫乱的地步。明日就是大战,他若不是担心着她前来撞见,她真给了墨冰仙,不用等到明天,便能见着她的尸首了。她明知道后果,竟然也如此糊涂,一晌贪欢,是真爱上了那个男人了么?   看见那一切之时,那瞬间涌来的莫大哀痛与愤怒,顷刻间将他的心完全吞噬,仿佛被人一刀刀剐着,那种绝望与无力几乎将他魂魄也啃食殆尽。   突然间好恨,恨她不争气,恨她从来都不明白自己对她的苦心,恨她总是让他为她心痛为她操心,恨她身边男子一个又一个,她却不知道世上没有人能比他对她更好。   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挽回没办法让她回头,恨自己阴差阳错一步又一步把她逼成这个模样,恨自己怎能一次又一次让她绝望让她伤心。   而此刻最恨最恨的,是自己法力尽失,不能把墨冰仙给掐死。   花千骨跪在他身前,满脸乞求神色,几乎快要掉下来泪来。她知道她错了,她错了,她又做错了。   “师父……”情不自禁两个字已低哑的唤出了口。   白子画震住了,只那么一刹那,他的所有防卫与伪装,原则与坚持,尽数崩塌。   那一直在心里潜滋暗长的爱,那其实他早已洞悉却从来不肯面对和揭开的爱,以无可挽回的姿态排山倒海而来。   花千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那人已突然俯下身子吻住了自己。   天昏地暗。   那唇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留恋的,却与过去不同,滚烫而热烈,带着无边的恼怒和愤恨。花千骨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跪在地上无力的攀附着他,仰着头急促的喘息,任凭他毫不温柔的侵入占领。   这一刻,她已等了千年万年。   白子画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攫取着她口中的花香酒香,一想到刚刚她竟然与别的男子吻过,亲吻就变成了恨恨的啃咬,嘴里一阵咸腥,才知道咬破了她的唇,心头一疼,不由又温柔下来。   柔软的舌尖抵死缠绵,白子画所有思维早已一片模糊,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他宁愿永生不醒。如果这依旧是一个错,他只愿此刻一直错下去。   这一吻,像是惩罚又像是赐予。当他好不容易找回理智慢慢放开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   踉跄退后几步,他满脸震惊的闭上双眼,绝望的仰起头,不再看她。花千骨也不可置信的瘫倒于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从未在白子画脸上看见过如此痛苦、忏悔和害怕的神色,仿佛做了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她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子画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是最为他所不耻的,会从内心深处彻底的摧毁他。   “别、别怕……”   花千骨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像坏掉的木偶。   白子画慢慢退了一步,整个人面无血色,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他刚刚做了什么?   “别怕……”花千骨又摇摇晃晃上前了一步,咬了咬牙,对着他举起手来,指尖闪烁一阵强烈紫光。   白子画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飞快退了一步,愤怒的几乎等同于咆哮:“不要再消除我的记忆!”   她怎么敢!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忘记!   他是做了!是做错了!那又怎样!他绝不会靠遗忘这种方法来逃避!   白子画大口的喘息着,只觉得全身都开始剧烈疼痛,特别是左手的手臂。锥心刺骨的感觉,几乎让他晕眩。他用力的抓住手腕,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察觉到他因疼痛而痉挛,花千骨慌张的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开……”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连心也在抽搐着。花千骨被他脸上的神色再次吓到了,再顾不得一切的使劲拉住他的手。   “我叫你走!”   一声帛裂,伴随着白子画怒极的喝斥,花千骨惊呆了,倒抽一口凉气,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的手臂。   那是什么?   四下都安静了,只听得见二人急促喘息的声音。花千骨又怔怔上前一步。   白子画用另一支袖子捂住露出来的手臂,却带着几分茫然和绝望:“不要看……”   不要看……   花千骨倒退两步,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   仿佛晴天霹雳,脑中一直嗡嗡作响。她没有看错,那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痕迹。可是那么大一块殷红色的可怕伤疤,他怎么会有?怎么可能有?又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她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叫她怎么相信?可是看到那个疤,她终于一切都明白了。回忆起那一夜,他神志不清,他吻她,口口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原来……   他一直都是爱她的。   白子画在她的目光下赤裸的无所遁形,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耻辱。   手臂上的,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兄泼在他身上的时候半点感觉都没有,后来才发现留下道淡淡的红印,直到一日一日这疤痕越来越深,他才明白过来……   也有过瞬间的震惊,但是他对自己太过于自信。直到方才情动,那疤痕终于带着迟来多年的数倍疼痛让他在她面前败了个体无完肤。   白子画长发低垂,浑身颤抖,忍受着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挫败。   是啊,他爱她,从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是,他的心不知道,理智不知道,感觉不知道,只有身体没有说谎,留下了那么一丁点证明。   可是,他是个迟钝的人,也是个绝情的人。爱了又怎样?更何况是爱上不该爱上的人。   花千骨像是要哭出来,眼睛里有激动有欣喜,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愤怒,为什么会这样?他居然是爱着她的,而他居然连爱上她了都可以一直这样残忍无情?   紫色的双眼凝望着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那道疤痕,减缓他的疼痛,可是所有举动却只让白子画更加羞惭,更加恼怒。   他总是口口声声说她错了。   却其实,他才是错得最多的人。怎么可以也爱上她?   摇晃着退后两步,突然就拔出了剑来,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左手上斩了下去,疤痕连皮带肉,竟被他活生生贴着骨头割了去,露出森森白骨。   ……   时间停止。   花千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到傻掉,血溅到她的裙摆上,红艳艳的,像泼墨桃花。   刚刚才涌起的那一丝喜悦,刚刚才感受到重新跳动的心,就这样硬生生的被他剜了去,又是一次肝肠寸断……   “怎么可以这样?”   喃喃自语的退了两步,对自己有爱,就这样让他觉得耻辱这样觉得鄙夷么?那唯一的一个证明他哪怕自残也要抛弃。   “你怎么可以这样?”脸上两道血泪落下,大而空洞的眼睛茫然望着他,什么东西在体内像是要炸开一般。   白子画紧咬牙关整个身子都疼的在颤抖。   这疤痕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代表!他爱她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   感受到花千骨身上澎湃是杀气四处蔓延,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被这样揭开,他绝望而愤怒。他总是用剑伤她,唯一一次伤得是自己,却比过去任何一剑都更刺痛她的心。如此疯狂而任性的举动,只是想让她清醒也让自己清醒。   花千骨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的退了两步。这辈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哪怕糖宝死的时候,她都没感觉到自己这么恨他。   他若真从未爱过她,也便罢了。怎么可以在她好不容易知道他是爱自己的时候,又把自己的心扔在地上如此践踏?之前他做的所有事她都不曾怪过,现在却只留下怨恨了。再无半点理智,脸上的憎恨与愤怒只化作一片妖到极致的冷峭邪魅,狰狞而恐怖。   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惊天动力的一声怒吼,像是要发泄出所有的痛苦和愤恨,花千骨犹如一条银白的线,眨眼便在天边失去了踪影。   白子画颓然于地,手依旧颤抖的抱住左臂,鲜血依旧汩汩的流着,犹如花千骨第二次掉下的泪。      第131章 生死抉择      当一个人做出决定,心也就慢慢平静了,只需去做,然后等待结果。   不愿听到这世间的厮杀声、哀嚎声,和云宫外面的阵阵鼓角争鸣,袖一挥设了结界,花千骨安静从容的在殿内沐浴更衣,任凭外面仙魔大战,腥风血雨。   池面上飘着层层白气,再加上殿角燃的香,到处雾蒙蒙的看不清楚,犹若水墨仙境。闭着眼抱着膝安静的沉在池底,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仿佛回到当初被压在长留山海底的日子,虽然孤寂悲伤,可是平静安宁。   轻烟缭绕,赤着脚缓缓从池中走出,如出水的莲,人世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此。藕玉般修长的手剥开层层华幔,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简单随便的用一花枝绾着。   这将,是一个华丽的谢幕。   走过蜿蜒回旋的长廊,周围越来越冷,打开暗门,杀阡陌依旧安静的躺在那里。   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面颊,记起他微笑时的样子。   翱翔九天的火凤,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花千骨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耳语:“姐姐,别睡了,到时候醒来了……”   空荡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旋,杀阡陌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花的妖冶印记光芒大盛。花千骨久久的凝望着他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保重。”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天空黑压压的,云宫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滴水不漏,墨冰仙此刻正负手站在门边。   花千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墨冰仙眼神复杂,五指张开,手上一把光剑,灼灼逼人,却又丝毫没有杀气。   “不要去。”   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是执着?他今日,拼尽全力也要拦下她。一旦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他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想她能好好的。   花千骨冰冷着眸,大步走过:“关你何事?”   墨冰仙瞬时已拦在她面前,光剑长劈,却未近她一丈以内已被远远弹开,大雨覆顶而下,不多时便将他淋了个透湿。   “除非我死,否则不想看见你杀人,更不想看见别人杀你!”   花千骨微微迟缓,墨冰仙已到了她身后。巨大的银光罩住她,体内妖力在他的瓦解之下汹涌而迅速的流逝消散。   “笑话,天下谁能杀我!”   花千骨二指轻点眉心,一道黄光随之抽出,重重的打在光罩之上,然后直接击在墨冰仙前胸,一阵巨大的爆破轰鸣声响起。   “崆峒印?”墨冰仙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喉头一咸往前一头栽倒。   花千骨上前两步,接他在怀里。   “不要去……不要傻……”她居然炼化了十六件神器?墨冰仙明白她想做什么了,知她此行更是凶多吉少,用力的伸出手扯着她的衣裳,不肯放开,却终究是渐渐麻痹无力,眼前越来越模糊。   花千骨将他扶入房中,低声道:“以前的我很快乐。就因为太快乐了,所以当悲伤降临,如此轻易的就被完全摧毁。可是人不能借口逃避悲伤,就忽略那些自己应该做的事。这次我要把握命运,自己做出选择。无论如何,谢谢最后这段最难熬的时光里,有你陪我。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花千骨看着他嘴轻轻阖动着,却发不出声音,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什么。   径直离开,竹染在殿外雨中安静的躬身而立。   “神尊,春秋不败带着二界妖魔临阵倒戈,仙界已兵临云宫之外。”   “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对他没有防范。”   竹染摇头,眼神既厌倦又期待,现在让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花千骨不说话,腾起身来,二人穿过雨幕,飞入云霄。   海天之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玉铠金甲,彩衣飘带,剑芒闪烁,犹如当年波光粼粼的五色瑶池水。只是与当初昆仑山上仙魔对峙的状况不同,形势几乎一边倒,如果没有花千骨,这将是一场注定会输的仗。   雨依然下得很大,仿佛要冲刷走世间一切肮脏与罪恶,天地间模糊一片,到处隐隐涌动着不安与不详。   等待许久,花千骨紫色身影的飞临而至,仿佛在海上刮起一场飓风,引起一阵骚动,许多人并未见过她长大之后的模样,难免神思不定,又惊又惧。   花千骨神一样俯视仙魔,面容冷淡,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摩严、笙箫默、火夕、舞青萝、幽若、朽木清流、轻水、轩辕朗、洛河东……她数得上名的、数不上名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九天仙魔、各大门派基本上全都来齐了。   过去那些她所爱的所熟识的人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一个个手持利剑,脸上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义凛然的悲壮豪情。他们是正,她是邪,他们是对,她是错。她自问,唯一的成全,是不是只有一个死字?   白子画站在所有人前面,单薄的身子,却在她和众人间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   多傻,既想保护身后的人,又想保护身前的人,最后被摧毁的只能是他。花千骨扬起嘴角,仿佛在嗤笑他的愚昧和顽固不化。   白子画似在看她,眼中仿佛又从未有她。素衣如昔,周身光晕,将雨隔绝其外,犹如身处另一个时空,任凭外面乱成何样,连风都感觉不到一般,衣角纹丝不动。   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宽大的袍子掩盖了昨夜白骨森森的不堪入目。   花千骨心头一绞,突然有在天下人面前扒了他的冲动。用力压制住恨意和怒火,也努力忽略他仙身居然奇迹般的再次恢复的事实。恢复不恢复又如何,终归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蚂蚱。他们早就不是师徒了,她也不会再当他是任何人。   “你是故意的?”   虽然不相信昨夜发生的那一切有假,可是如果那个吻真的只是他的一个安排,她就真是再无话可说。   白子画转开眼没有看她,始终轻皱着眉,眼底的冰封下蓄满了哀伤,声音却依旧冷淡决绝。   “你可以这么想。”   他也宁愿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希望自己和她都不知道。   小骨还小不懂事,分不清爱与孺慕之情不是她的错。可是自己已经活了三百年了,难道还勘不破这世间情爱么。过去对她的所有关怀与爱护,护短与包庇,因为这份不一样感情的出现,全都变得肮脏和可耻了起来。   叫他怎么接受?他竟一直以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子,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这是比春药更甚的奇耻大辱,给他们过去所有一切美好的曾经,都蒙上了尘埃。   她不明白,他从来都不觉得她对自己的爱是可耻的,尽管那是一个错误。他的心因她的爱茫然过,挣扎过,痛苦过,也温暖过。浸泡在她的全心全意里,因她每一次的付出而感动震惊,为她每一次受伤害心疼颤抖。她给予他的爱如此美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可是理智让他只能一次次下狠心逼她放弃。却没想到,连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他过去做的,手提着断念剑一剑剑砍在她身上,手握着横霜剑狠狠刺碎她的心,这一切,又都算是什么?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明白,让他觉得耻辱的不是她的爱,而是自己。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还有她所有的错,却没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承认了此时对她的爱,就说明过去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可是那没有错,是这份爱错了,是他错了。   仙身虽已恢复,白子画的脸色却白的近似透明,薄唇轻抿,似是不知到了今时今日还能说些什么。一切早就脱离了掌控和预料,老天若真要覆灭六界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尽力。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平添死伤了,随我回长留海底吧。”白子画轻叹口气,仙界之人虽有不满,但是也都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哪怕六界的人都在这里,要击溃妖神的把握也不到一层,风险虽不得不冒,能避免自然是最好。   “你能保证不杀我?”花千骨冷笑。   “只会将你的妖神之力重新封印,我会用我的性命护你周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肯主动交出妖力,然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伴着她,哪怕囚禁千年万年,总有一天能偿清彼此的罪过。   “那跟杀我有何分别?”她早已废在他剑下,全靠妖力续命,封印之后,要她变回当初又瞎又哑又丑的样子么?   白子画侧身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沉声道:“有,我会在你身边。”   花千骨冷笑:“继续负责看守我么?谢谢,我不稀罕。今天别说是你们,就是六界的所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杀的完,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白子画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凭你根本就没办法杀人。小骨,你是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就像太阳没办法从西边升起。杀戮只会给你带来疯狂和痛苦,亲手杀十一已让你无法忍受,没毁灭六界前你的神格会率先崩溃,再无法承受妖神之力。何苦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花千骨低下头,原来他始终努力想要挽回,也从未对自己绝望放弃,不是因为真的相信自己,而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是神,就算身负最具毁灭性的妖神之力,也没办法违背本性做出残忍杀戮之事。   而自己也的确是这样,哪怕再恨再不甘,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爱这个世界,虽然谤她毁她骗她伤害她,她依旧是爱的,不是因为白子画或者其他,是真的打从骨子里的,想要去保护,去给予。如同糖宝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又如何狠心毁灭她以血肉修复守护的这个世界?   仙界的人敢这样大着胆子来送死,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么?就是因为白子画告诉他们,如果自己要想杀他们,最先毁灭的会是自己。神之躯虽是承载妖神之力最完美的容器,却也是最有效的制约。他们之前,都忽略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一次次为了天下牺牲?大义就只能靠牺牲小我来成全么?她没有错,她只是爱一个人,她哪里错了?这次,就算是玉石俱焚又怎样?   眼中,蔓延出一片邪狞,天地仿佛都打了个寒战,雨大的几乎要刺穿每个人周身的结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糖宝,你应该恨的人是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一个身影上前,却是轻水。形容苍白消瘦,眼神空洞迷离,短短两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鬓间竟有几丝灰白,完全不复往日明丽神采。   轩辕朗欲上前,最终却又收回了步子,双拳紧握,不发一语,只是眼神痛苦而挣扎的望着二人。他也沧桑了许多,却依旧威武不凡,虽身处千年不遇的乱世,内忧外患,妖魔横行,却始终励精图治。这些年,他除妖魔、平内乱,一次次救万民于水火灾荒,是难得的明君,却始终从未纳一妃一嫔。   年少的承诺,执着的相守。看似美好,却是无情。   轻水没有隐瞒的把一切都告知于他,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花千骨成为妖神的直接原因,竟是由自己而起。愧疚、心疼,从来他都没有在她身边陪伴,没机会为她赴汤蹈火,瑶池宴上杀阡陌和东方彧卿之后,他知道自己连爱她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糖宝的死,他甚至再没有脸去见她,也没办法再面对轻水。可是,终究,也做不到埋怨。一个人伤害了你爱的人,而原因只是因为她爱你。那么最无法被原谅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花千骨看着轻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竹染上前两步:“神尊,能否容许属下先将私事了结?”   花千骨点头,目光冷冷扫过摩严,他却至始至终看着竹染,神色复杂。   竹染上前几步,慢慢拔出匕首,花千骨在蛮荒经常见,回来之后就再没见他拿出来过。   没有人说话,摩严从人群里飘出,笙箫默拉住他,他只是回头摆了摆手。   二人相视而立,竹染一反往日恭顺儒雅,眸子闪亮灼人,赤红如同野兽,衬着一张布满青色疤痕的脸分外恐怖。握着匕首的手因为兴奋竟有些颤抖,身上光波起伏不定,连声音都激动的微微有些沙哑。   “摩严,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你做梦也没想到吧?我居然还会活着来见你!我说过我会回来报仇的,每次我想死的时候会在身上刻下一刀,告诉自己,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哈哈哈,这一次,你以为你还能向上次一样逃得过么?”   摩严望着他狰狞的模样,一向冷酷刚毅的脸上出现一丝心疼和愧疚。面颊上当初被他狠狠用匕首划伤的刀疤似乎又痛了起来。   “当初你杀了那么多人,偷盗神器,不择手段图谋长留掌门之位,被逐到蛮荒受罚是理所应当。你若心有不甘和怨恨,或是因为处死琉夏的事记恨于我,我无话可说。”   竹染仰天而笑:“你无话可说?你敢说你问心无愧?那你就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说,我是你的谁?”   摩严面色发青:“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所以他才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   “知道,怎么不知道,原来我娘是我爹亲手杀的。”竹染苦笑。   摩严嘴唇颤抖:“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那妖女故意害我……才会有了你,她一直缠着我,还拿你来威胁我,我一时错手才……”   “不用解释了,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我会不了解你么?你不过是为了保住你三尊之位杀她灭口罢了。呵呵,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舍弃了一切就只为了你能回头看他一眼,你知道她被废之后逐出妖界,孤身带着不到五岁的我到处飘零有多可怜么?堂堂五妖之一,受尽凌辱,实在撑不下去了找到你,不过是想在你的庇护下有个栖身之所,不想我再跟着她受苦,你却怕被他连累杀了她。你以为抹去我的记忆收我为徒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摩严慢慢闭上眼睛:“我一直都当你是我的孩子。”   “是啊,你虽对我严厉,却一直是关心的护短的。我曾经以为自己那样幸运,能够拜入长留,有一个那样好的师父,年少得志,名扬仙界,三尊六阁都有意培养我成为长留下任掌门,我还遇到琉夏,一切都美好到几乎不真实。这梦是你给我的,却又狠心的戳碎了它!”   摩严摇头:“琉夏是心怀不轨才混入长留想办法接近你勾引你,她根本配不上你!你那时迷恋她太深,根本就听不进旁人的话,我只能出此下策。”   竹染双手颤抖,忆起当时不经意得知自己最敬重的师父其实是自己生父后,又知道自己全心付出的爱原来都是假的,琉夏一直在骗自己。还被摩严设计,误会她与杀阡陌有私情。当时整个世界都倒塌了,心底只剩下了恨意。高傲如他,怎么能够面对世上最爱的两个人的背叛。他一向都是心狠手辣的,所以毫不犹豫反而利用了琉夏一步步将她推入死地,然后又暗中谋划着杀摩严。却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琉夏真正爱的是自己,她毫不畏惧的用死来证明了一切。   还记得他冷冷在琉夏面前说着那些伤人的话,琉夏哭着说不信,他便活生生将绝情池水泼在身上给她看,粉碎了她所有希望和念想。   可是之后,身上还是留下了红色的疤,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他便再次毫不犹豫的跳下了贪婪池,用青色的疤痕掩盖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爱与信任。从那之后,竹染再不是当初的竹染,他只剩下野心和抱负,他要做六界的王者,要有一日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然后琉夏死了,所有的后悔和怨恨,便全都转移到了摩严身上,年复一年,支撑着他在蛮荒活下去。   “拔剑吧摩严,当初你用这匕首杀了我娘,今天,我同样用它杀你。”虽然他法力没他高,但是这些年一直在等、在努力,如今多的是方法可以置他于死地。   摩严面色颓然:“你做了那么多,害得六界生灵涂炭,就仅仅是因为恨我么?”   竹染不说话,他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在蛮荒的那些日子,如果连恨也没剩下,根本就撑不了那么久。   “拔剑!”   摩严摇了摇头:“我已经错手杀了你娘了,不能再做父子相残之事。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终归亏欠了你们母子。你若真那样恨我,就杀了我吧。长留弟子听着,这是我与竹染间的私人恩怨,之后任何人不得寻仇。”   竹染笑:“不用在我面前演苦肉计了,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会讲什么道义,你不还手,我照杀不误。”   话音未落,匕首如飞刀旋转而出,已径直穿通摩严的肺腑。未待回神,气丝牵连控制之下再次回旋穿心而过,竟是刀刀毙命。摩严没有任何抵抗,鲜血顺着雨水流下,几乎不能直立。   “师父……”上上飘、狐青丘等人大惊失色,却又不敢冒然上前。   竹染看着他们冷笑一声,白子画可以对花千骨承诺只收一徒,他却是收了一个又一个。自己爱他敬他崇拜他,那时他就是他的天,他的整个世界,他却只不过当自己是个随意操控和删改记忆的傀儡罢了。一次又一次的骗自己,还让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匕首再次盘旋而去,直插摩严头顶。   意识到危险,摩严掌印中水银轮挣脱欲出,却被他双拳紧握用力压制,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楚:“你就当真如此恨我?”   竹染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仍是以雷霆之势发出致命的一击。却在即将插入头顶的那一刻被一片花瓣弹开。   “够了。”   花千骨冷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竹染了,与其说他想报仇不如说是想泄愤。等了那么多年,之所以这么坚持,或许只是希望摩严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他的孩子吧。想看他内疚和后悔的表情,想证明这些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竹染没有说话,收回匕首,只是安静的看着上面的血,起先的那阵快意,最后只剩下心底的一片茫然,世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了。他突然想起琉夏穿着霓裳彩衣,在长留海上的夕阳下起舞的模样,想起他们牵着手在海底游,想起她笑着说,她怀了他的孩子……   他却以为孩子是杀阡陌的,任凭她在打斗中流掉,最后又眼睁睁看着她在消魂钉上被钉死,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比摩严还要残忍……   所以,一直以来,他才会那么悔,那么恨……   笙箫默等人正在帮摩严疗伤,匕首是神物,伤势过重,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很长一段时间难以痊愈。摩严心如刀绞,他始终不肯原谅他。   春秋不败看着眼前一幕子寻父仇的闹剧早已不耐,一晃身上前,直逼向花千骨,大声喝问道:“魔君陛下在哪里?”   花千骨冷冷的看着春秋不败:“想不到,你居然跟着仙界的人一起自寻死路。”   春秋不败手握成拳:“我说过,只要你让魔君陛下醒过来!”最起码让他见见他,知道他依旧还在。可是她却不愿,魔君明明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却见死不救,仅仅是因为担心他醒来了和她争夺六界之主的位置么?   他不能再这样生死不明的坐等下去,她不肯救,他自己来救!   花千骨抬眼望去,海天之间一大半的人几乎都是妖魔。数量之多是仙界的三倍不止,所以一旦倒戈,形式立刻逆转。   “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让这二界妖魔肯一同陪你赴死。”   “我的手下,我自有控制的办法。是战死还是受尽折磨而死,他们自然能够取舍。”   “想不到妖魔二界也有和仙界联手的时候。”   “我们没有联手,只是暂不敌对。既然目的相同,就各取所需。你只要把魔君交出来,我们马上退兵。”   花千骨笑了起来:“难得,你竟忠心至此,好吧,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你想退兵就退,不退就算了,反正六界将灭,迟早都是个死。”   花千骨欲上前却发现脚下一滞,抬眼看果然是幻夕颜搞鬼。只是刹那间的事,春秋不败已用尽全力朝自己身后击出一掌。花千骨嘴角一丝不屑和冷笑,缓慢回头,却发现轻水已挡在自己身后,硬生生替自己受了。   “轻水!”周围惊呼四起,朽木飞快的冲上前来抱住她下坠的身子,轩辕朗则整个都呆住了,春秋不败也没有想到的退了两步。   花千骨没有说话,眉头皱起,不耐烦的看着她。她法力本就不强,那么近距离的受此一击怕是性命堪忧。这不是傻么,明知道她虽然没有防备,但是靠着妖神之力受再重的伤也能很快痊愈。明明那样恨自己,又何苦惺惺作态,不想活了么?   轻水嘴唇发青,看着花千骨冷漠的背影,终于还是吐出几个字来。   “千骨……对不起……”   她们一起长大,她总是比她强比她幸运,可是她也比谁都清楚,这是千骨用多少汗水和多少辛苦换来的。被废被绝情池水伤被逐到蛮荒,总是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她身边。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自己有什么资格怨恨她?一直在后悔,因为自己的小小私心害死了糖宝,因为落十一的死太过悲伤,说出了那样伤害她的话。   其实,那都是假的啊!她只是太悲愤了,所以说了气话,她从来都没有怨恨嫉妒过千骨的,她只是羡慕,只是生气,羡慕她能有那样的人生那样的际遇,生气她有了自己一直希冀的男人的爱却不能够珍惜。她恼恨自己的自私和无能为力,亲手毁了今生最重要的一段友谊,如今千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除了死再无力偿还。   花千骨依旧背对着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大步向白子画走去,到了该给一切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轩辕朗却突然扑上前来,未触及她袖子被她一把挥开。   “千骨,救救她,求你救救她。”若是她的妖神之力,一定可以治好轻水。   花千骨偏着头,面容冷酷:“干我何事?”   糖宝的死,终究还是怨恨了她。插在她心上那一刀,终归还是伤了她。只因为,她曾经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轩辕朗瞬间苍老:“轻水她是无辜的,不要恨她,错的是我,你有什么气,全出在我身上好了。我知道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千骨,可是我还是要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爱你的心,从未变过。”   “啪——”   清脆的一耳光声音,掌风狠狠的扇在轩辕朗脸上,所有人都怔住了。   花千骨冷眼看他:“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哪里有爱了,你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坚持。你是一国之君,骄傲自负,无法忍受得不到的失落感罢了。放着身边好好的人不珍惜,始终追逐着天边的浮云幻影。你和我经历过什么,又懂得我什么了?简单一面,就让你无视了身边之人跟你几十年的出生入死,朝夕相伴。口口声声说什么爱,你这样的人,真的懂什么叫爱么?你好好摸摸自己的心,看个清楚了,自己到底爱的是谁!”   花千骨长袖一挥,一条金色锁链直射入天空,风云瞬间变色,大雨之外,开始电闪雷鸣了起来。   “拴天链!”众人皆惊,抬头看天,已成妖异的深红色。   “小骨,你要做什么?”白子画脸色大变,她居然炼化了神器?怪不得妖力大减那么多,原来是重新注入了神器里。   笙箫默一见,连忙催发预先布置好的剑阵,无数光芒直向花千骨射去。   白子画身上却银光大闪,把所有攻击都挡了回去,喉头一阵咸腥,踉跄退了几步。他仙身刚刚恢复,仍然十分虚弱。   “师兄!”   “不要……”白子画摇头。虽口口声声说要清理门户,可是他哪里下得了杀手。至从瑶池再次伤她,他就对自己发誓说,此生绝不再对她动手,绝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花千骨眼中满是嘲笑的看着他,以前她不懂,不懂他为何一次次要杀自己,却又一次次包庇自己。现在明白了,因为他爱她,因为他有私心,他就是那么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白子画,既然那么舍不得我死,就一起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幸福的活怎样?我不做妖神,你不做长留掌门,再不管这世间一切?”   “连你自己都知道不可能,何苦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是你,你难道不想要我么?”花千骨瞬间消失,再出现已到白子画身侧,用力捉住了他的手臂,使劲一握,鲜血渗出。白子画嘴唇苍白,却依旧面若冰霜。   “退一步怎样?你现在对着所有人说,你手臂上这块绝情池水的疤是怎么来的,你为何宁可剔肉削骨也要毁去,你爱的人是谁,我就放过在场的人如何?”   所有人都惊异的望着白子画,摩严勉强支撑被徒众搀扶着,心头也是一惊。上次他泼的绝情池水……   手臂越箍越紧,白子画皱起眉来。她为何执念如此之深,这一句承认,就真的对她那么重要?   “妖孽,我师弟爱的是何人与你何干?当年紫薰仙子和他情投意合,无奈当时天规不许,这样的事难道还需说给你知道么?”摩严出言大声喝道。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他只是看着远处,没有言语也不辩驳。   慢慢放开手来,掌心里全是白子画的血。其实她跟竹染一样,爱一个人的心有时候很简单,只是需要被承认。她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是他自己没把握。   花千骨诡异的笑,身形慢慢倒退,淡化,犹如幻影,手却握着拴天链的一端,用力一拉,山石分崩,惊涛骇浪。   白子画赶忙追了上去,白衣鼓舞,千山倒退。   “停下来,小骨!”   “白子画,你不是说我没办法违背自己本性么?我今天就做给你看,就算死,我也要你,要这天下为我陪葬!我要你眼睁睁看着六界,一点点坍塌,看着你所大爱的那些世人,一个个死在我的手里!”   白子画心如刀绞,奋力追赶着她:“小骨,错都在我,你杀了我好了。不要放弃最后赎罪的机会,回头是岸。”   花千骨仰天大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我没有师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当初我以为我有全世界,却原来都是假的。爱我的,为我而死,我爱的,一心想要我死。我信的,背叛我,我依赖的,舍弃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简单的生活,可是是老天逼我,是你逼我!你以为到了现在,我还回得了头么?”   手中用力抽动,远处云宫传来一阵惊天巨响,剧烈的大爆炸几乎让整个海水都沸腾了。巨大的烟云瞬间被大雨浇散。不知道死了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摩严、笙箫默他们此刻是否安然,只看到那边整整一片海全红了,血水迅速朝这边蔓延,浓重如油彩。白子画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发一语。   拼命告诉自己,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小骨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大脑只剩下一片嗡鸣声。   花千骨惨白着脸大睁着眼,笑容狰狞可怕:“别担心,没死绝呢。不过,迟早都要死的……”话未完,再次扯动了拴天链。   白子画飞快上前,她却靠着昆仑镜到处移动,根本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停下来!”白子画怒喝,双手忍不住颤抖。   花千骨口中一丝鲜血流出,因为妖化,长发不断生长,铺天盖地的蔓延。左手翻转,流光溢彩,从墟鼎中掏出一把剑来,扔到白子画面前。   “你不是最爱这个天下么?想要救六界生灵?唯一的办法,杀了我。”   白子画脚下一软,几乎掉下去,望着漂浮在眼前注满妖神之力的轩辕剑,瞬间被怒火席卷。   她是故意的!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好了一切,什么玉石俱焚!她只是想逼自己亲手杀她!她恨自己,居然想到了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报复!因为他爱她,所以要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白子画脸上顿时一片空白,缓慢而郑重的摇头,退后几步。   花千骨轻笑:“很好,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命到底值几个钱,在你心中又比得过多少人的命。天下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拴天链一拉一锁,不用观微,图景已直接传入白子画脑中,蓬莱岛整个陷落,再一拉一锁,是太白山……   “住手!”白子画双目赤红,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条性命如此轻易葬送在她的手中。   可是花千骨依然诡异依然的笑着,唇角淌着血,天崩地裂,无数人的嘶喊和哭声不绝于耳,老人、妇人、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错的明明是我……”   白子画周身结界消失,大雨砸在他身上,手臂上鲜血顺着雨水流下。一向飘逸的长发紧紧贴在身上,双目空洞无神,绝望而无措的矗立在风中,再不复半点仙人姿态。   花千骨檀口轻启,如同魔咒:“杀了我……”   白子画依旧摇头:“不要逼我!”   她是被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他已经伤了她那么多次,怎么还能对她举起剑。那么多年,不管在任何时刻,他也从未曾想过要杀她。不管是在知道她会给自己带来的劫数之时,还是她犯下大错获得妖神之力,他宁可背负骂名,将六界都至于险境,他都从来没放弃过她。甚至当她成为真正毁天灭地的妖神之时,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杀她,而只是想要挽回。她是他用整个生命来守护的徒儿,胜过一切,他宁可自己死,也再不要伤她一分一毫。可是她,居然逼他亲手杀她!   花千骨站立的姿态诡异而扭曲,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我没有逼你,诛仙柱下,瑶池上,你不是做的很好么?以前可以做到,现在也可以。拿起剑吧,长留上仙,为了仙界荣辱为了六界生灵你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来,杀了我,一切便又可以回到最初。”   白子画不停的后退,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在明知道了他对她的爱之后,逼他做出这种选择。何况轩辕剑下,妖力四溢,她便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过去的一幕幕不停的在眼前闪现,白子画只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呐喊。   六界何干?天下何干?我只要你……   可是四海内生灵涂炭的景象不断出现在脑海中,头仿佛要炸裂开来。无法杀她,也再不想看她双手沾满血腥。   当看到长留山开始倒塌沉没之时,白子画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终归,还是要毁在他手上么。   ……   若没有了她,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   选天下,还是选我?   ……   花千骨周身紫气弥漫,可是再强大的结界也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剑瞬息刺破。鲜血四溅,雨滴顺着她脸颊滑落,轩辕剑没柄而入。   花千骨身子微微晃了晃,苦笑一声。   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了,可是,还是……   白子画眼神空洞,上前接住她的身子,抱着她狠狠砸落在海面上,却没有沉下去。仿佛风雨中漂泊的一叶孤舟。   轩辕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往天空中飞去,然后接二连三,其他十五道光芒也向上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光亮,在海天之间形成一条巨大水柱,天空又变成妖异的紫色。   “小骨……”白子画颤抖着紧紧把她抱入怀中,脸贴着她的脸,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冷潮湿。大雨将二人淋得湿透,血水染红了他的袍子,如同无数个梦中一样,他就那样浸泡在她的血里,然后眼看着鲜血大片大片的向四周蔓延开去,不多时,整片海都红了。   “别怕……”他的整颗心仿佛也被那一剑刺穿,浑身痉挛着,痛得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妖力,到处四溢飘散,海上紫气蒸腾。   “别怕,师父就来陪你。你不是想我带你走么,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不论到哪里,都再不分开……”一滴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落在花千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白子画的泪水。   花千骨没有看他,只是仰望着天,空洞而诡异的笑。   白子画身上的法力也开始消解外溢而出,随着花千骨一同寂灭。   “尊上!”“千骨!”   杂七杂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四周的景物仿佛画纸被撕开,他木讷的抬起头,周围一切顿时清晰起来。云宫在那里,所有人都在那里,惊恐的望着他,望着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白日梦。   顿时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样可怕的事实几乎将他整个摧毁,头皮都要炸裂开。   ——他究竟,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嘴唇颤抖的低下头去,花千骨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子画,你其实从不信我,你只信自己的眼睛。”   ……   痛得几乎要昏厥,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是。没有人见过白子画那样可怕而扭曲的表情,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怒吼,凄厉破云,悲撼至极,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花千骨努力维系不让最后一丝神魂太快散掉。白子画说的对,她的确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用神农鼎炼化而成的幻境,是她有意骗他。可是睿智如他,如果不是潜意识里就真的认为,也一直害怕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又怎么会轻易相信,那么容易就被她欺骗。   “你怎么可以……”白子画的眼睛黑的如同被掏空了的大洞,她居然,设计故意让自己杀她!   花千骨眼睛里满是与昨夜相同的焚心刻骨的恨意。   “我说过,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她太了解他了,亲手杀自己,爱会让他痛苦,可是内疚却可以将他摧毁。   很快,她的身体她的神魂,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这世上,再没有神的存在。   感觉意识一点点被抽空,花千骨蜷缩起身子。白子画依旧紧紧的抱住她,身上几大要穴依次爆破,鲜血四溅。   “尊上不要!”   笙箫默等人急疯了想要阻拦,却全被花千骨逸散的妖力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子画自断心脉。   雨还在下,每个人的结界都破了,站在雨里望着他俩。幽若抱着舞青萝怀里哭成一团。轻水气若游丝的躺在轩辕朗怀里,嘴角是解脱的笑,很好,很快,他们大家,糖宝、落十一、朔风,还有她,大家都可以团聚了。   摩严绝望而颓然,他终究还是毁在那个女人手里。   只有竹染,安静的在一旁站在,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冷……   花千骨的睫毛上结了薄薄一层霜,紫色的眸子颜色越来越淡。   她以为她早就不会痛了的,可是原来还是会。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这到底是惩罚还是解脱?   “白子画,你还是不肯爱我么?”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在她心中神圣过一切的东西,他却如此轻鄙?   白子画空洞无声的看着她,不是不是爱,是不肯爱。正是因为太重要,所以不能爱。   花千骨用力伸出双手推开他:“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一起死?”   白子画整个呆住了,他有什么资格跟她一起死?   花千骨的声音突然空灵而诡异,犹如尖锐的弦音在搔刮耳膜。   “白子画,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时间瞬间停止,所有人都惊呆了。然后白子画就看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逆流而行,无数漂浮的微光重新聚集回自己体内。左臂剧烈的开始疼痛起来,他甚至听到皮肉生长的声音。   颤抖的拉开衣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块疤痕再次好好的印在自己手上。   花千骨凄惨的笑,耻辱是么?我非要让它永生永世留在你手臂上,日日夜夜锥心刻骨的痛着,内疚着。   看着白子画震惊的神情,她已不知应该为所做的这一切感到快意还是可悲,神魂抽离,终归只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白子画,今生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是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不要——”白子画痛苦的怒吼,却只抱住一片虚空。花千骨身体和神魂都散做千万片,往十六件神器飞去。顿时神器光芒大震,大雨停息,周围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妖力都往正中心一个地方重新注入,女娲石。   光芒从海上开始,和着花千骨鲜红的血,一寸寸迅速扩展开来,径直穿透到海底最深和世间最阴暗的角落。那些荒芜的、死掉的、残破的、毁灭的,世间万物,六界生灵,一点点开始复苏再生,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这些年因妖神出世直接和间接死亡、破灭、受伤害的人或事物全部都退回了原点。大地、山川、冰河,万物又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出现过。   “轻水!”因花千骨的死而悲痛欲绝的轩辕朗,一点点看着怀中的女子伤势慢慢痊愈,不由喜极而泣。   轻水却捂脸痛哭失声,弥留中,她听见花千骨跟她说保重。她知道她原谅她了,又或者她只是伤心,根本从未真的生过自己的气。   天边两个人影急速奔来,众人抬头看,却竟是斗阑干和蓝雨澜风。二人看着天空中的十六件神器凝眉对望一眼,终归还是来晚了。   “丫头……”斗阑干微微有些哽咽。他一开始不明白花千骨为什么要追杀蓝雨澜风,以为她变了,直到后来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他和蓝雨澜风之间永远不能化解,不肯相见。她以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们俩最好的成全。哪怕被误解,哪怕是蓝雨澜风把她害到无法回头的一步。   “是我对不起她……”蓝雨澜风伏在斗阑干的肩头悲伤而内疚,她成全了别人的爱情,可是努力了一生,最终还是没能赢得自己的。   众人都不由为六界的重生而欢呼庆幸。只有白子画,呆呆的站在海面上,不言不语,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师兄!”知他遭受打击实在太大,笙箫默心酸无比,上前几步,却没想到被白子画一掌逼开。然后只见他疯了般一掌接连着一掌的打在自己身上,却除了痛,什么也没有,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好个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一句神谕,便决定了他永生永世的痛苦。   像个怪物一样活着,当初她身负妖神之力,就是这样的么?可是,她至少可以选择死,选择死在自己手里,却将他连死的权力都剥夺了。   她爱天下,却唯独恨了他一人。   白子画仰天大笑起来,双目赤红,满脸都是泪水。   ……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让我亲手杀了你之后,留我一个人?   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不管对的错的,我都给你。   爱给你,人给你。   六界覆灭干我们何事?这些人是生是死干我们何事?   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你想怎样行。   只是不要离开我……   眼泪一滴滴滑下,锥心刻骨的疼痛几乎让他快要昏厥。是他放弃了,是他最后放弃了她……   抬头看着眼前的那些人,突然觉得都面目可憎了起来,若不是他们,小骨就不会死……   “师弟!”摩严大惊,看着白子画额头逐渐开始出现堕仙印记。   “大家小心!”   巨大光波发出,惊涛骇浪排山倒海的卷起,阵阵轰鸣爆炸声不绝于耳。法力较弱的一些仙魔没来得及避开,瞬间尸骨无存。   “尊上疯了……”幽若傻在那里,哭得狼狈至极。   白子画的眼中再没有了任何人,突然想,六界为什么不毁灭掉好了,仿佛那样,花千骨就可以再次回来。   “白子画。”   突然一个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却是竹染。   他脸上一丝无奈的笑意,知道白子画此刻已完全丧失了理智。没有人可以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清醒。不疯癫便成魔,花千骨的目的达到了。连他都不知道,当那个小小的丫头真正开始恨一个人的时候,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决绝这么残忍。   硬逼着白子画杀掉自己,她怎么做得出来?又让白子画怎样活下去?   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为了天下舍弃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样的心又该有多硬有多痛?   “白子画,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虽然一次次被你伤成那样,一步步被逼成妖神,看似残忍冷漠,可是其实从未变过,甚至从未怨过你。在霓漫天死的时候便已决定放下一切,开始炼化神器,想借助女娲石让她所爱所伤害到的一切都复原再生,让六界回归妖神未出世前的和平,也想一死得到解脱。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逼你亲手杀她,借此来伤害你。是你最后,又逼着她恨了你。”   “其实,她一直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面对,不肯信任。就算到最后,天下和她,你选了她,不肯杀她,她也会自绝于此,让你情义得以两全。对于这点,你潜意识里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赌,不敢相信她,不敢用六界来冒这个险,宁愿选择跟她同归于尽。可是她偏偏就不肯如你所愿,非要让你活着,去承担你所做选择的结果。死有何难,最怕的是孤单而内疚的活。”   “女人很可笑吧?总是宁肯把一切都押上,只为了证明你是爱她的。更可悲是花千骨,明明知道结果,还是心甘情愿被你再伤一次,只是想看看她在里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其实,你哪里又会对她有一丝慈悲和怜悯呢?你心疼你内疚,可是这些年,你只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如今,你就永生永世看着,守护着这个你用最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世界吧。”   白子画几乎站立不能,心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额头堕仙的印记逐渐消褪,只留下一片空白。   竹染看着他呆滞的眼,五识俱乱,神魂颠倒,知道他差不多已经疯了。不由轻叹口气,爱到最后两败俱伤,千骨,这便是你最后想要的结果么?就算死,也不要他忘记你?那么恭喜你,你终于赢了一次了。   “早猜到会有这一天,知道没办法避免,所以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挽回,才能救她,可是能力有限,哪怕集尽六界之法,我这一命,也只能换回她的一魄。白子画,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这一次你能够珍惜,不要再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话音刚落,竹染已化作一道银光直向十六件神器飞去。   “竹染!”摩严阻拦不急,心口一痛,几乎窒息。   竹染却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憎恨也没有原谅,只是平静的去做了或许是他今生唯一对的一件事,报答了这世上最后给过他温暖的一个人。   回忆起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其实,也挺快乐……   天空一阵巨大光闪。花千骨临死前用余力重新将妖力封印回了十六件神器之中,神魂四散,却终于还是由竹染以命为代价,用禁术强收回了一魄。   那一点微弱的紫光在十六件逐渐恢复如常的神器之中漂浮着,像一粒火种,瞬间将白子画照亮。   所有人都呆住了,却未等任何人有反应,天边略过一道绯红的身影,瞬间将那紫色微光收入袖中。   “魔君!”春秋不败大喜过望,他终于醒过来了!   杀阡陌冰冷的俯视下方,悲痛和怒火几乎要将他焚化。他还是来晚了,花千骨帮他复原之时他就已经隐约恢复了意识,可是却被禁锢着,一直到女娲石的光扫过才醒过来。花千骨分明是故意!   奋力克制住下去杀了白子画的冲动,这一魄马上就要灭了。他猛一转身,一条红线,瞬间已消失不见。   这边白子画还久久没有回神,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杀阡陌!”   惊天的怒吼,满是杀气,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一丝希望,竟这样轻而易举被他夺走!   白子画面孔狰狞,疯了一般化作阵风追了上去。   余下的人或悲或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旷古一战,竟是以这种方式惨淡收场。      第132章 永不分离      离上次妖神一战转眼已过了三十年,那一战,死伤两百余人,却有近一半是死在白子画的手中。从那之后,仙界势威,妖魔依旧群龙无首,人间百业待兴,六界倒也相安无事,逐渐恢复繁华盛景。   轩辕朗和轻水终于还是结成连理,幽若继任了长留山的掌门,落十一和所有被杀死的长留弟子也都神迹一样活了过来,只是记忆全失。绝情殿里空荡荡的,白子画再也没有回来过。   六界的人都知道,当初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如今只是一个疯子,法力高强之外还不会受任何伤害,没有人打得过他,所以只能躲着他。他满世界乱转,整整三十年,只为了找杀阡陌要回花千骨的最后一缕魂魄。时常发狂失控,随便拉住一个人便问杀阡陌在哪,他的小骨在哪?   可是杀阡陌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妖魔们常常只听到白子画的名字就吓得心惊胆战,因为他逼问的方式实在太过恐怖。可是魔君到底在哪里,连春秋不败都不知道,他们又如何得知。   整整三十年,白子画没有一刻放弃过寻找,心中设想了一万种方式,找着的时候,该如何将杀阡陌碎尸万段。   终有一天,一个人找到他,告诉了他怎样找到杀阡陌。   那个人就是再入轮回的异朽阁主东方彧卿,仿佛和以前什么变化都没有,连面目都没有任何的不同,彬彬有礼而又深不可测的笑着。   有太多事情和太多疑问,可是白子画没有功夫去弄清,他只想知道小骨怎么样了。   杀阡陌被他找到的时候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嘲笑的望着他。   白子画没有想到他如今的法力会差成这个样子,几乎是毫不费力的便制服了他。   “小骨在哪里?把她还给我!”   杀阡陌笑得如花妖冶:“我不会再让你再见到她的,大不了你杀了我。”   白子画一根根将他手指掰断他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白子画,你再狠也狠不过我,我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逼出。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小骨了,不会再让你去伤害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整整三十年的绝望和痛苦瞬间爆发,小骨在他手上,他知道自己其实拿杀阡陌没有任何办法。   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语气坚定声音却沙哑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把她还给我……”   他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为何所有人都不信呢?他会照顾好小骨会补偿她,再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杀阡陌何曾见过一向清高傲岸的他那个样子,心头一时也酸了。   小不点,你若在,愿意原谅他么?会不会怪姐姐自作主张?   他疯癫为你,痴狂为你,内疚、后悔、思念、寻找,整整受了三十年的折磨,是不是也够了?   你愿意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么?   杀阡陌长叹一口气:“我这几十年竭尽心力,也没有办法让她回复完全,毕竟三魂七魄只留下一魄而已。七年前我送她再入轮回,本想她这一世能平静安然的度过,现在也应该长大了,你去看看她吧……”   白子画愣了几秒,直向杀阡陌所说之地赶去。末了,终于还是回头对他说了一声多谢。   杀阡陌无奈的笑,终归小不点爱的人不是他,他再不愿,也应该放手了。   望了望周围一片虚空不由好笑,被白子画追着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躲了三十年,连皮肤都快起褶子了,也该出去晃悠晃悠,重新做他笑傲六界自在潇洒的魔君了。   知道了花千骨已经再次投胎为人,白子画一直狂乱暴动的心终于开始逐渐平静,恢复理智,却又无端紧张了起来。   一个很小很偏僻的村子,夕阳下屋顶炊烟缭缭,安静而和谐。   虽然隔得很近了,他依旧半点感受不到花千骨的气息。怕周围的人受到惊扰,他隐去了身影,顺着小路往前走,一面观微,很快便将村子全景和每个角落寻了个透彻。   找到了!   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白子画长叹一口气,飞身降临。   依旧是记忆中花千骨儿时的面容,他负手站在她的身后,久久沉默着,仿佛眼前的是一只小鸟,一不小心就会将她惊飞。   花千骨正蹲在地上玩泥巴,小手脏兮兮的。   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辫,还只是个矮冬瓜,比当初初见她时年纪还要小,白子画双手颤抖,好想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心疼她不懂爱惜自己,恨她怎么可以那样残忍的对他。脸上凉凉的,一摸竟全是泪水。   他找到她了,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花千骨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站得有人,很用心的把泥巴捏成一个圆球,却被旁边一起玩耍的小朋友抢了去。   “还我的泥泥……”花千骨很小声的抗议,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旁边的男孩才五岁左右,做着鬼脸吐着舌头:“你来抢啊,傻丫。”   花千骨嘟着小嘴站起身来,才没跨出两步就噗通一下摔进泥里。   “哈哈哈,傻丫头,连路都不会走。”听到她哭,周围的小伙伴笑着闹着一溜全跑了。否则被傻丫娘出来揪住得被打屁股的。   花千骨摔得满身满脸都是泥,努力想爬起来,又滑倒下去。白子画在她面前显出形来,伸出手扶她。   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很轻易的提起,花千骨止住哭音,抬头看着他,立马眼睛就瞪大了,眨都不会眨。   白子画伸出洁白的袖子一点点给她擦着泥巴,露出她的一张小脸来。   “娘……娘娘……神仙……神仙……”   白子画忍不住笑了,这是至从小骨偷盗神器离开绝情殿,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笑。   花千骨整个人都傻了,忍不住抬起手里,摸了摸他的脸,想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想,有时候做梦,她也会梦到像这位神仙一样穿着白衣的人的。   却没想到在白子画的脸上印上了脏脏的泥巴五指印,她惊恐的连忙去擦,却越擦越脏,白子画抓住她的小手,紧紧的,微微颤抖着,舍不得放开。   “疼,疼……”花千骨嘟起嘴巴不高兴的瞪着他。   白子画袖一挥,已将她衣裳上的泥巴都除尽,伸出手擦着她还挂在眼角的泪水。   真好,这一世,她伤心难过时,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了。   “你是谁?你是神仙么?”   白子画想了想,轻轻点头,声音温柔而和蔼:“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低下头:“我、我叫傻丫……娘,娘,快来看神仙!”   屋里一个妇人挽着衣袖出来:“傻丫,是不是又摔了,还是被欺负了……”   看到白子画,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千骨跑到她跟前,扯扯她的衣角:“神、神仙……”   傻丫娘吓得大叫起来:“傻丫爹,快、快来啊……”   不一会儿,一个壮实的男子一手拎块尿布,一手拎一光屁股娃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穿着小肚兜的小萝卜头,刚学走路,摇摇晃晃的。   “瞎嚷嚷啥,我正在给娃换……”看见白子画也整个傻掉了。   白子画看着他俩,有礼的拱了拱手:“在下白子画,想带傻丫离开,收她为徒,希望二位可以允许。”   傻丫娘更呆了,什么?神仙要收她家傻丫做徒弟?可是……   “不瞒您说,我、我家傻丫她这里有问题,大夫说她永远都只有三四岁小孩的智力。您收了她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   白子画点头:“我知道的,没关系,我和这个孩子缘分很深,以后每半年我会带她回来探望你们一次。”刚见到,他就知道花千骨的心智残缺,还有身体许多方面都有缺陷。可是仅凭残留下的一魄能够做成这样,甚至再入轮回,杀阡陌已经很了不得了,难怪会虚弱成那样。   夫妻俩嘀咕半天,一起很高兴的点头答应,能给这样的人做徒弟,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那她我就带走了,傻丫,给你的爹娘磕个头。”   花千骨傻呆呆的磕了个头,可是为什么要她磕头啊,为什么她要跟着神仙走,难道爹娘把她卖了么?她知道她傻,可是她很听话啊!想到这又呜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   傻丫娘也哭了起来,塞了两个烧饼在她怀里,傻丫乖啊,长成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坏人的,你不能一直傻傻的在家里被欺负,然后长大了找个同样傻傻的人嫁了,那样就太可怜了。   白子画弯下腰将花千骨抱在怀里,向夫妇二人道了个别,然后径直飞向天际。   吓得傻丫爹娘跪地不起,原来真的是神仙啊。   居然飞起来了,花千骨忘记了哭,兴奋的到处张望着,有些害怕的一只手使劲抱住白子画的脖子,一只手去抓身边的云。   “神仙,我们要去哪?”   白子画看着她,神色恢复成以前的淡然平和:“我不叫神仙,以后你就叫我师父。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真的么?可是傻丫想回家。”   白子画抱着她的手猛然一紧。   “你的名字叫花千骨,傻丫就当作乳名吧,过些日子师父就带你回家。现在我们先去找你师叔给你看病好么?”   “师叔也是神仙么?”   “是的。”   “呵呵,那好吧。”花千骨搂着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的像白云一样。   笙箫默看着白子画和趴在他怀里睡着了的花千骨,把一些珍稀药材递给他:“为什么把我叫出来,终归是你的家,你连回都不想回去了么?”   白子画远远看着海上的长留山,缓缓摇头:“我曾经为了长留杀了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你无需始终耿耿于怀。不过能看到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总算是放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时疯疯癫癫,六亲不认的模样真的很可怕。”   白子画摇头:“哪怕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掉。恨不得每时每刻将她抱在怀里,怕她再出任何意外。要是再失去她一次,我……”   “没事的,都结束了。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么?”   “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好照顾她。上辈子我为了天下为了自己肩头的责任,可以付出一切,可是,在拔出轩辕剑的那一刻,白子画就已经死了,今生,我只为她而活。”   笙箫默一震:“可是你还是打算以师徒名分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知道,只是目前,这是最适合我俩的身份。但是她如果还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笙箫默无奈苦笑:“师兄,你变了。”   白子画淡然摇头,目光清澈如水:“我没变,我只是怕了。心头只容得下她,再容不下那么多的是与非,对与错了。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一个词?还是奉献出自己幸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感觉?我此生心系长留,心系仙界,心系众生,可是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我不负长留,不负六界,不负天地,可是终归还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对于爱,曾经我们两人都做错了,结果落得两败俱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以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放弃她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是终有一天恢复了记忆怎么办?”   白子画身子一震,脸上一抹悲凉:“谁知道呢,我倒是希望她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要知道,简单的快乐着。”   白子画带着花千骨离去,笙箫默径直飞回贪婪殿上,看见摩严始终负手遥望着白子画远去的方向。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花千骨揉揉眼睛,发现两人已经降落在地上,周围都是青山绿水。   “师父,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不小骨给它取个名字吧?”   花千骨拍拍小手:“好啊,周围都是云,就叫云山好吧?”   白子画点头,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两颗五彩透亮的铃铛挂在她脖子上。   花千骨喜欢的打紧:“师父,小铃铛上为什么这么多裂纹啊?”   白子画摸摸她的头:“因为被一个很笨的人不小心弄碎了,可是还好,至少它还在……”   花千骨望着白子画悲伤的脸,突然很想像她哭的时候娘亲她一样也亲亲他,可是师父是神仙啊,她可不敢。蹦蹦跳跳的往前跑去,妄图让铃铛发出更大的声音,却又不小心摔个东倒西歪。   白子画扶她起来,牵着她的小手,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一高一矮两个白色的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绿葱茏之中。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云山苍苍,阵阵清脆悦耳的宫铃声随着风儿飘向远方。   卷八:转世横刀夺遗爱·重生难断斩前缘      第133章 朝朝暮暮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午后阳光明亮却不刺眼。   云山山高百仞,绵亘十里,逶迤蜿蜒,峰峦秀特,半面临海,俯瞰东南。从上空望去一片苍茫如画,浓如泼墨。幽若、落十一、舞青萝还有火夕一行人盘旋已久,却始终没办法下去。   “尊上太过分了,设这么强的结界,这次把勾栏玉都偷偷带出来了,还是进不去么?”   幽若哭丧着脸嘟起嘴巴,她和当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在长留大殿三尊议事之时,会故作老成,端出一副掌门的架子。那时大战结束,白子画被逼疯,摩严、笙箫默都无心继任掌门。下一辈里,本来落十一资质最好,却又失了忆。考虑到多方面,最终还是决定由幽若担任。她起先因为觉得好玩,便答应了,却没想到那么麻烦,这些年开始死缠着落十一,想将掌门之位让给他。   至从听说白子画终于找到花千骨后,这一年她便三天两头往云山跑,想要见她一面。无奈白子画竟不近人情,不许任何人进山,不管他们众人如何哀求,都丝毫不为所动。   幽若无奈,只好假公济私偷偷带了勾栏玉来。那一战之后,十六件神器重新封印再次分别由不同人不同门派看管,幽若便代长留收了勾栏玉,毕竟那是对她和骨头师父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却没想到竟然这样都破不了白子画的结界,幽若气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又尝试了半晌,依旧破不了结界。众人无奈,却又不甘无功而返,幽若只好插着腰大声吆喝起来。硬得不行就来软的,再好好求求尊上,哪怕只让她看一眼,知道师父还好好的,可是白子画居然连面都不肯露。   “你们回去吧——”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淡漠如水,凉到人骨子里去了。   “尊上,就让我见一见骨头师父吧,求求你了!”幽若可怜巴巴道,众人也跟着哀求。   “她很好,不用担心,以后不要再来了。”   幽若怒道:“她虽是你徒弟,可也还是我师父!凭什么不让我见她!我不管,我不管,今天不见到骨头师父我就不走了。”   “你若如此,我便带她离开,重新找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好了。”   幽若欲哭无泪,火夕拉拉她:“咱们还是回去吧,过些天再来,好不容易从我师父那里打听到他们在这里,要再换了地方,要见就更没希望了。”   幽若无奈跺脚:“师父死时,尊上发狂的样子你都忘记了?这些年他一直都情绪不稳,神智不清。骨头师父居然逼他亲手杀她,他恨都恨死了。如今把师父关在山上,谁也不让见,要是折磨她报复她怎么办?”   舞青萝哈哈大笑:“幽若你在想什么呢,尊上内疚的不行,补偿千骨,对她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再伤害她。”   “那他干吗不让我们见,师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落十一拍拍她的肩:“尊上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既然已经没事了,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我们先回去吧……”他其实也好想见见花千骨,有太多话想要问她。许多事,他总感觉身边的人在瞒着他。例如他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在屋子里养一堆蚕宝宝和五颜六色的毛毛虫……   “可是我想她啊,呜呜呜……”幽若咬着下唇,握紧拳头。虽然明知道不能说当初尊上的选择有错,可是她心底还是恨死他了。   众人徘徊半天,终于还是无奈离去。   云山之中,白子画收回遥望着他们一行人的目光看着院子里小跑的花千骨。她正努力的平衡着自己的身体迈开步子,额上全是汗水,粉嫩的脸上红扑扑的,脖子上的铃儿叮叮当当一直在响。身后跟着变做小猪模样的哼唧兽,迈着四只小短腿同她一起跑。   花千骨跑两步又偷瞄一下白子画,每次当她保持不了平衡马上要摔倒的时候,就会感觉四周空气仿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托起。   “师父,傻丫跑不动了,傻丫错了,不要再罚了……”   白子画微微皱起眉头:“不要再称呼自己傻丫,我说过你叫小骨。”   空气中顿时一阵寒气,花千骨身子瑟缩一下。   白子画愣了愣,神色回复淡定。她再不如以前那般乖巧伶俐,也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记忆,几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他知道他爱她,是本质的那个她,是全部的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轮回多少世,也永远都不会变。可是一方面却又始终痛苦心有不甘,希望她依旧如从前那般,依旧深爱着他,又矛盾的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恢复记忆。   手抚过额头,声音如春风化雨:“师父没有在罚你。你身体太弱,没办法掌握平衡,甚至辨不出颜色,不能全靠外力和药物来补,得多锻炼。而且,你绕着院子还没跑完一圈……”   这样以后怎么御剑,怎么修仙,怎么陪他到天长地久?   花千骨瘪着小嘴,气喘吁吁的样子:“可是小骨没力气了。”摇摇晃晃的便向白子画怀里扑去。   为什么师父总是有时候会变得好奇怪?   白子画搂住她小小的身子,用袖子擦着她脸上的汗水,却发现突然拽不动了。   “你咬我袖子做什么。”白子画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放开。”   花千骨仰起头嗅嗅,松开牙:“很好闻,师父我饿了。”   白子画站起身:“想吃什么?”至从把小骨领回来,这一年,他的厨艺简直是突飞猛进。她几乎什么都不会,他必须很细心的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好他不是从她一生下来就把她领回来,否则……想到手里抱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孩,不由一阵莞尔。   “和昨天一样的。”她已经不记得都吃过些什么了,隐约只记得昨天的很好吃,“师父,抱……”   她攀着他大腿努力往上爬,哼唧兽绕着他俩开心的转圈圈。白子画无奈的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她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睡觉,食量是他的两倍都不止,总是没走几步就喊累。莫非不是小骨转世,是小猪转世不成?   花千骨看他扬起嘴角,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然后嘟起嘴巴往上面凑。白子画再次无奈的转开脸,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将她放到房中案前。   “不要调皮,我去弄吃的,你先把前几日为师教你认的字再练习一遍。”   他白子画的徒弟,连从一到十都不会数,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好。”花千骨一拳握住毛笔,奋勇的准备在纸上开始写。   白子画摇头,握住她的小手,扳开她肥肥短短的小指头:“说了多少遍了,笔不是这样拿的。”   那手如此之小,他一掌就可以包裹下她的两个小拳头。微微有些出神,花千骨此时猛的抬头,狠狠的撞上他的下巴。   “呜……”花千骨抱着脑袋,疼得眼泪哗哗的,看白子画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伸出手揉着她被撞疼的地方,不忿的嘟起嘴巴。   “谁让你总是大大捏捏不注意的。”他稍一不留神看着她,就磕磕碰碰个鼻青脸肿。   白子画转身刚一出门,花千骨立刻弯下腰把不停咬她裙角的哼唧兽抱了起来,放在桌上。塞了根笔让它咬在嘴里。   “小哼唧,好多字哦,手会很酸的,帮我写几个。”   哼唧兽咬着笔杆在纸上拖着一个个长长的“一”。   花千骨也开始奋笔涂鸦。   待白子画做好了吃的来,看着书房里乱糟糟的一团只能叹气。   “怎么从桌上写到地上去了?”   “桌子太小。”   “那又怎么从纸上写到脸上去了?”   “嘎?”   白子画将她拉入怀中,用手擦着她脏兮兮的都是墨迹的脸。   “不知道的,以为你掉墨缸里去了。”   “不是我,是哼唧。”花千骨张开嘴想咬那只正蹂躏着自己小脸的温润如玉的手却怎么都咬不着。   哼唧兽心虚的看看被自己打翻的砚台,还有花千骨衣服上和自己身上的墨迹,小跑两步躲在花千骨身后,在地上白纸上画下一串黑色的梅花小脚印。   白子画无奈苦笑:“学了那么久,怎么还是只会写‘一二三’?”   “不是的,我有进步的,我今天还学会了写这个。”花千骨扯出张纸,把歪歪扭扭的“八”和“十”拿给他看,白子画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头。   “好了,还是吃饭吧。”   饭桌上,花千骨怀里抱着哼唧兽,一面自己狼吞虎咽,一面喂它。哼唧兽似乎很享受饭来张口,有人伺候的感觉,一面吃一面愉悦的发出哼唧声。   白子画想起糖宝,心里一阵发堵。其实他并不担心她现在这个样子,她终归是神,不同于常人,十年、百年、千年,总有一天魂魄会再次聚生成形,神智会恢复如常。如果那时她记忆没有恢复,难道自己就这样永远骗着她,假装过去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么?可是如果让她回忆起了一切,他们两人还能这样坐在一块吃饭么?   不让她见幽若甚至其他任何人,或许只是潜意识里在害怕,想将她同过去一切都完全隔绝,不让任何人说任何事给她听。完完整整,只属于他一个人。   ……   “师父,我热,我要去河边洗澡。”她今天跑步出了好多汗,还弄得一身都是墨汁。   “不可以,你不会游泳。”   “你带我去,你帮我洗。”   “男女有别,你要学会自己洗。”   “那哼唧陪着我。”   “它的公的,也不可以。”   花千骨无语了,嘟着嘴巴,指着那个装满了热水的超级小的木桶:“那我要换个大一点的,我不要这个。”她又不是哼唧,怎么可以把她塞这么小的桶里去。   “不行。”他还记得她上次在澡盆里被滑倒,差点没被淹到。   花千骨眼泪汪汪的瞪着白子画。   白子画蹲下身子:“要不别洗了。”小小的清洁法术而已。   “小骨喜欢泡在水里。”花千骨扯着白子画的衣角不让他走,以前都是娘帮她洗的,为什么师父就不可以。   白子画摸摸他的头:“乖,你自己可以的。”说罢把她干净的衣物放在一旁,拎着哼唧兽出去了。   可是只不一消会就听到房间里啊呜一声惨叫。冲了进去,只见花千骨东倒西歪的摔趴木桶旁边的地上,小小白白光溜溜的身子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   “该死!”   白子画一把把她拎起来,又塞回木桶里,三下五除二刷干净了,包裹住,然后熟练的给她穿上衣裳。   开始有些搞不明白他是做人家师父,还是做人家爹爹。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她完全未发育的身子,可是那时他只当自己是她师父,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对她的爱,就算没有邪念,也难免觉得尴尬别扭。   花千骨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皱着眉头。人家又不是故意摔倒的,谁让他把她衣服放那么远。   白子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放远点,早被你湿透了。”谁让她不好好洗澡,总在那玩水的,上次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出来,差点没生病。   花千骨有些困倦的打着呵欠把头埋在他胸前,白子画替她擦着头发,见她似是睡着了,抱她到隔壁卧房床上正准备放下,却没想到衣襟被她抓得死死的。   轻轻扳开她的小爪子,花千骨迷蒙的睁开眼来。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睡。”   白子画无奈,只好抱回自己房里,给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花千骨这才安心睡着。一年前她刚来的时候,几乎夜夜哭闹。如今跟他生活久了,这才稍微好些,不再吵着要娘要回家了。可是依然害怕,每晚都非要跟他睡在一起,他不睡,她也便不肯睡。偶尔把在怀里睡着了的她扔隔壁房里,她半夜又爬到自己床上来。白子画想着她以后会慢慢长大,不能养成坏习惯,可是又拗不过她的鼻涕眼泪花花,也便只能随着她了。   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在怀里,总是难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不断逼自己忘记,可是那些伤实在是太深太刻骨,亲手杀了她的痛苦,还有整整三十年的折磨,总是一遍遍在梦中回放着,让他一次次痉挛而颤抖的醒来,将她紧抱在怀中几乎窒息。   平静和淡然只不过是表象而已,他就像是被她暂时压制住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如今的自己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花千骨却如同娇弱的花朵,一不留神就可能发生各种意外。他的心始终悬于一线,私下暗潮汹涌,片刻也不敢让她离开视野,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打击。常常整夜整夜的睁眼凝视着她的睡颜,脑子里空白一片。   轻叹一口气,将她的头埋入怀中。   只是为什么会又提前了?掐指默数,还有两百零三年。      第134章 覆水难收      “师父……”   入定中隐隐听到一声极小的嘟囔,神魂顿时归位,头脑一片清明,窗外山花与树的窃窃私语似乎都近在耳旁,却依旧躺着未睁眼,感觉自己身上压了个重物,一大清早醒来就开始在那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师父?”   那小家伙又贼头贼脑的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白子画依旧没反应,心里有些好笑,怎么又趴到他身上睡来了,上辈子这辈子,似乎都改不了这恶习。   花千骨见白子画未睁眼,开始兴奋起来,下巴尖放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然后小心的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若是白子画醒着她才不敢如此放肆,师父平时待她虽好却并不宠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很严格的。有时候脸色一变,眸子冷得跟冰凌一样,可吓人了。   通常她睡着的时候师父还没睡,她醒的时候师父已经醒了,或者便是偶尔噩梦会将她搂在怀里箍得难受,她一张嘴也便立马睁眼。还从未见过他这么安静的闭着眼睛睡觉时候的样子,好看到叫她几乎移不开眸子。那种漂亮却又和以前老跟自己玩的那个姐姐的漂亮不一样,姐姐的漂亮叫人见了满心欢喜,师父却叫人又惊又惧胸口怦怦乱跳,想亲近却又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趁着他好不容易睡着,花千骨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刮刮他的鼻子,拨弄拨弄他的睫毛。   白子画哭笑不得,这样的早晨和谐而美好,他微微有些沉醉,便也由得她胡作非为,只觉得脸上痒痒的,直到心里去了,然后便是突然一片阴影笼罩,唇上陡然一凉,身子不由轻颤。   花千骨偷亲得逞,得意的眉开眼笑,见白子画似要睁眼,吓得立马趴回他胸前,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为了效果逼真,还发出两声小猪一样的呼噜声。   白子画低眼看着她,无奈至极,望着窗外,天空湛蓝如洗,心中如一弯泉水,平静而又适意。他用自己的痛苦别人的痛苦还有无数人的鲜血和白骨,堆积出如今这看似幸福的生活,虽流光溢彩,却脆弱如同琉璃,经不住盈盈一握。   手轻轻抚摸着花千骨的发:“小骨,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生辰了,我带你下山探望你爹娘和弟妹。”   花千骨一听立马忘了自己还在装睡,兴奋的一把搂住白子画的脖子。   花千骨通常每半年回去小住三两天,一家五口住在简陋的房屋里已算拥挤,自然是没有白子画的栖身之处。带她回去之后,白子画便隐去身形,在不远处安静的守候着,有时候夜里风中一站便是整夜。   以前他为了长留为了仙界操心劳力,四处奔走,心中装的是大道和芸芸众生。虽然辛苦,可是充实而有意义。如今,单调而漫长生命里,便只剩下花千骨一人了。   时常会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或者是在做梦,而如今这个小骨只是他用来自我安慰的幻影。   亲手杀她的那一幕,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淡化,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胜似凌迟,而如今这什么也不记得的小骨,是他暂时的止痛药。他一直想不明白,究竟要恨他到何种程度,才会如此决绝而残忍。而当她终有一天恢复完全,自己又该怎么办。   ……   始终犹豫不决着,一转眼五年过去。花千骨已经十三了,这些年经过白子画悉心调理,身体健康了许多。可是反应能力和理解能力各方面都依旧迟钝,比起前世不知道差了多少。可是终归少女的身段模样渐成,几乎与当初一模一样,看得白子画是又喜又惊又惧。   “师父,师父,我终于学会了!”花千骨一头扎进白子画的书房,扯着他袖袍把他拉到了院子里。   “学会什么了?”白子画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   “镜花水月啊!我练给你看。”   花千骨站在院中兴奋的舞起剑来,当初她夜里看见白子画在院中舞这套剑法,简直惊为天人,非缠着要学,整整两年,也不过学会了这前面二三式。而且虽说学会,却也只是勉强不错,行动笨拙,出剑无力,丝毫未得剑招行云流水的精髓。   白子画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凡人一生短暂,以她这样的进度,就算有自己的教导,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仙。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再死一次,再等她重入轮回么?   花千骨挥汗如雨的停下来正等着听他表扬,却见他一言不发的在出神,不由嘟起了嘴巴,像往常一样扑到他怀里,搂住脖子往上爬。   感受到她剧烈喘息下起伏的胸膛,已经不如当初那般一马平川,微微变得柔软。白子画心头一慌,猛的将她推离。   不能再等了……   花千骨看着面前桌上放的一碗桃花羹,开心的拿起勺子。她最喜欢吃师父做的桃花羹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总是很少做。只有偶尔她读书读的好了会奖励她。看来今天自己的剑法舞的很让师父满意啊,她沾沾自喜的想着。   白子画在一旁看着她,神色复杂。   “师父你不吃么?”花千骨舀了小勺喂到白子画嘴边,白子画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骨,你想要长大么?”   他在桃花羹里放了炼制的仙药,吃了之后虽不能真正的成仙没有道行,却可以长生不老。也就是说她将和前世一样,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凭前世花千骨的能力可以随时重新长大,可是以这辈子她的资质,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个程度。也就是说,这药吃下去,她就永远只能做个孩子了。   花千骨笑看着他:“当然啊,我恨不得明天一起来就长得跟师父一样高。等我长大了,就不怕被别人欺负,还可以保护爹娘他们还有师父!”   白子画沉默不语,难道自己真的要为了一己之私,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剥夺她长大的权力么。可是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简单的陪着自己,他再也不能冒任何的险了。   “师父?”花千骨奇怪的看着他,却见他一挥袖,将那碗桃花羹拂倒在了地上。   “不要吃了。”再等等,再等几年吧。   见白子画转身就走,花千骨连忙跟了上去。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师父,怎么了,小骨又做错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么。”   白子画慢慢转过身来蹲下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头:“没有,小骨很乖。答应师父,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师父。”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我当然不会离开师父啊。可是师父,我可不可以等练好了剑就下山行走江湖啊?村里说书的伯伯讲那些大侠的故事可有趣了!每天待在云山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小哼唧,真的好无聊啊!”她能玩的都玩腻了,所以每半年一次下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师父偶尔还会把她抱在怀里飞。   环住她的手突然一紧,白子画看着她:“小骨,你不喜欢和师父呆在山上么?”   花千骨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有时候会想念小伙伴,虽然他们以前常常欺负她,可是她每次回家大家都会很开心,还给她带糖吃。在山上,她除了师父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白子画眼中瞬间的痛苦和迷惘刺痛了她,有些害怕的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小嘴使劲往他脸上凑。   “小骨最喜欢师父了,师父说不去,就哪都不去,一直和师父呆在山上。”   白子画没有闪躲,任凭她花瓣一般柔软的唇抚过脸颊,又印上嘴角,左手臂上绝情池水的疤又开始剧烈的疼痛,他的眼神浑浊不清。   ……他们两人都生病了,再也残缺不全。   又是四年过去,花千骨已经十七岁。   “小骨,说了多少遍了,为师教你读的书你全都忘了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再跟我睡在一个榻上。”   花千骨才不管那么多,依旧使劲往被子里钻。哇,云山的冬天为什么一年比一年冷呢。虽然师父终年也是冷冰冰的缓解不了多少,可是有他在身边总是特别安心。   “师父,我冷!”小手熟练的攀上白子画的腰,在试图伸到中衣里面去的时候被一双大手捉住。花千骨嘿嘿的笑,身子从后面紧贴住白子画,下巴枕在他肩窝上,轻吐在后颈和耳朵上的热气让白子画不自在的侧转过身来,花千骨正好一头钻进他怀里。很大声的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感觉到怀中软软的小人,白子画不由脸上热了几分。想将她推远一点,她立马又蛇一般缠了上来。   “师父,我们可不可以早一些下山,然后顺便去哪里逛逛?”自从上次自己说呆在山上无聊之后,师父便时常带着他趁下山探望家人的时候四处游山玩水。不过有次碰上几个人,其中一个猛扑上来抱住她就师父师父的哭着叫,吓她一大跳。弄得师父很不高兴,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带着她离开了。看那些人的样子似乎都是认识她的,可是她连见都没见过,为什么要管她叫师父呢?   “你想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只要可以出去玩我就很开心了!”花千骨头伏在白子画胸前,一想到盼了那么久,那么努力的练功,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就兴奋得不行。   白子画每当看着她那张和妖神时一样美到江山失色的脸胸口就开始闷闷的痛,那张脸此时没了那种傲视天下和咄咄逼人,单纯的笑容依然犹如孩童。   “好,你若喜欢,今日吃完早饭我们便下山。我先起身了,你再多睡睡,免得路上犯困打盹。”   说着不顾花千骨抗议的出门去了静室。花千骨咬着被子独自在榻上左右翻滚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一睁眼发现早已过了午时。师父似乎还在静室里,她看着铜镜里乱糟糟的头发,十分不雅的打着呵欠。以前都是师父帮她梳理,今天她就自己来吧。随意把头发用带子在脑后低低扎在一起,梳洗完毕便向静室跑去。   却突然在庭前看见一只五色的鸟儿,乌黑的眼睛骨碌碌乱转,叫声尤其悦耳动听,云山上珍奇异兽虽多,她活动范围有限,却也很难见着。兴奋的跑上前几步,那鸟儿居然没飞走,又上前几步,就在伸出手要摸到它的时候,它又往前跳了几步。花千骨追上前去,它又跳几步,不近不远。不知不觉到了她平常不大来的竹园。虽然无聊时候几乎把这里到处都翻过来了,可是竹园里因为师父不允许,又上了锁,所以还真没进去过。   这时鸟儿飞了起来,尖尖的小嘴碰了碰门锁,一道银光,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见门开了花千骨早忘了小鸟的事,有些好奇的走了进去。   屋内其实没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放着一些零碎的杂物,倒也十分整洁。花千骨随手翻了翻,看到抽屉里有几只珠花和簪子,便随意取了一只插在头上。心里想着,云山上没有女子,这难道是师父给我买的?不行,那还是放回去,等师父亲手送给我。   还有一些衣衫不过都小了,她肯定穿不了。案上一个雕花紫檀木的盒子里装了许多画纸,花千骨拿起来细看,不由笑了,这不都画的是师父么?   再一看落款——花千骨。   奇怪了,她什么时候画的这个画,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而且以她的那破烂画技,怎么可能把师父画成这样,能分得清鼻子眼睛就很不错了。   再看一看日期,不由有些愣了。这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了……   一时心里有些茫然,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她怎么会在六十多年前画了师父那么多画像呢?   将画纸好生放了回去,挠着脑袋往回走。那小鸟还在那里,扑腾几下翅膀,居然衔着那锁又重新挂到了门上。   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就是下山途中还有游玩时中她不停的神游天外。   直到回到家里,睡到半夜,她才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花千骨不是自己,自己的名字本就是师父给的。花千骨是另外一个人,自己不是花千骨,只是用了她的名字而以。      第135章 南无豆腐      发现这样的事实让花千骨微微有些受到打击,她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但是一时还琢磨不出替身不替身这回事,只是好奇那个花千骨到底是什么人,师父为什么把她的名字给自己。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因为自己不是这世上还有师父眼中唯一一个花千骨。那个花千骨应该是怎么样的呢?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比她乖,比她讨师父喜欢?   一边走一边想,前面那人停下她也不知道,一头撞了上去。   “小骨,怎么了?”   以前每次从家里回来她都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次却显得有些不对劲,难道是记忆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不会那么快吧?白子画想到这脸色都不由白了几分。   如果是以前的花千骨,为了不让白子画担心,不管遇到什么,肯定都自己一个人扛,乐呵呵的说没事。可是如今的她,既不会撒谎也不会假装,更不明白什么叫顾及,心里有疑问有好奇,很自然的就会对白子画讲。所以正当她摸摸脑袋,准备把在竹园里看到的告诉他,问他花千骨是谁的时候,却见白子画神情一冷,转过身去。   “是谁?出来!”   花千骨有些莫名其妙的四处张望着,没看到人,却见地上隐现金色的巨大文字和图形,他们被困在阵里了。她这些年一直生活在白子画的周密保护下,别说危险了,几乎都没跟别的人接触过。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因为白子画在身边,非但没有丝毫害怕,还隐隐有些兴奋起来,伸出脚去踩那些地上发着光的符字。   “别乱动,小骨。”白子画扯着她后领把她拎到身边,用光罩庇护起来。这阵厉害归厉害,却还困不住他,他只是好奇谁敢给他布阵,十有八九是幽若那个丫头,每次都不肯死心,换着法子来折腾。他也并不是说真的不想让他们师徒俩相见,只是希望这世的花千骨能活的简单一些,一切都重新开始,不要知道以前那么多事。   阵中腾起阵阵轻烟似的薄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突然猛的发起了攻击,犹如无数无形的触手和利剑,将他与花千骨隔开。白子画只是袖袍一挥,风起云涌,刹那间薄雾便在他眼前碎成飞絮。这时却听花千骨在身后一声尖叫,白子画猛的转头,居然人不见了。   怎么可能,明明有他光罩护着。何况这个阵在他眼中只是雕虫小技,不可能有什么地方动了手脚他没发现,是谁在暗中搞鬼,竟敢从他眼皮底下抢人?   白子画面若冰霜,右手结印向下翻转,掌风直灌入地,顿时封印符字仿佛融化了般化成金光流溢直射而出,带着仿佛从地狱里吹出来的阴冷之风,吹的白袍鼓舞翻飞。空中的金色巨网也发出一阵清脆的破碎之声,化作金色粉尘飘散在风中。   白子画的身影也瞬间在原地消失不见,眨眼已到了对面山头。   “啊——”又一声尖叫传来。   幽若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白子画,吓得直打哆嗦。   白子画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用无比平静的声音问道:“不要闹了,你把小骨弄哪去了?”   幽若吓得都快哭了,一个劲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本来是想用阵拖住尊上你,然后抢了师父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吹了阵风我就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她听说这千年乌龟精的壳布阵特厉害还特意从皇宫偷了来,却没想到在尊上那里还是不堪一击,可是究竟是谁居然敢跑出来中途打劫的?   白子画自然知道凭她的能力不可能,未待她话落音,人已不见踪影。   幽若无可奈何站在原地带着哭腔喊着:“尊上,解开我的术法,我和你一起去找师父!”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接一声的蝉鸣。   “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努力解开了一半,手和脚的却怎么都解不开,只能稻草人一样张开双臂,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尊上太绝情了,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徒孙啊!早知道就不应该不听劝告瞒着落十一和火夕他们悄悄溜出来了,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出来找自己啊,呜呜呜。   也不知道被太阳晒了多久,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她快要焉掉了。平时最注意美白的,这次不知道要擦多少东海鱼膏泥才白得回来。正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金环碰撞的声音。有人来了!幽若大喜过望。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慢慢的那声音近了,树丛被剥开,她眼前一闪,呀,好亮的秃头!居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和尚!   和尚手持法杖,慢慢走到她面前。   “请问施主,这是……”   幽若心想找棵树一头撞死好了,免得丢了长留山的人。   “大师救我!我被贼人点穴了!”看这小和尚慈眉善目的,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和尚拄着法杖绕着她走了一圈,看了半晌,才又慢吞吞的为难的开口:“可是施主,我不会解穴啊……”   你当然不会,这是术法又不是被点穴,幽若在心里嘀咕着:“没事没事,大师,我只求你把我带到阴凉处,时辰到了,自然就解了,不然我就被太阳烤焦了。”   和尚连连摇头:“阿弥陀佛,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幽若哭丧着脸,在心底骂了千万遍死秃驴臭秃驴。   “大师,难道你就眼睁睁见死不救,看着我被晒成烧炭翁么?以后还叫我怎么嫁人?”   和尚沉吟片刻,解下袈裟张开来遮在幽若头上,为她挡住强烈的日光。幽若一肚子牢骚陡然卡在了喉咙里,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得再次努力冲破术法的禁锢。   一个时辰过去了,看着和尚始终抬着双臂为他遮阳避日,自己则满头大汗,心里越发的过意不去。   “大师,怎么称呼?”   “法号彦月。”   幽若抬起头看见他举着的手上带了串佛珠,腕上还有一个红色的月牙形胎记。   “彦月大师,那串佛珠?”她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彦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腕:“出生时就带着了,家人说我与佛有缘,从小便将我送到寺庙修行。”   “哦……”有什么淡淡的漂浮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   幽若无奈继续努力解除稻草人状态,却没想到一直到太阳落山。   “还是好热啊,彦月大师!”于是彦月摘了树叶给她扇风。   “我肚子饿了,彦月大师!”于是彦月摘了水果来,十分窘迫的喂给她吃。   “彦月大师,有蚊子咬我,我背痒痒!”于是彦月拿着一根树枝隔着大老远给她挠痒痒。   “彦月大师天黑了,我害怕,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如果说之前是解不开术法的话,现在幽若则是觉得好玩,懒得解了。   彦月一直陪着她,任她差遣,却没想到夜里突然下起大雨来。彦月继续拿袈裟帮幽若挡风遮雨,自己则浑身湿透的站在雨中。幽若看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好高大好高大,心里微微的甜蜜暖暖的融化开来。   却突然看见树丛里两点绿油油的光,一个骨瘦嶙峋的佝偻黑影慢慢走了出来,然后越来越多的绿光出现。   糟糕,遇上狼群了!   幽若简直悔不当初,只为了贪玩还有这和尚能多陪她一段时间,结果没有好好解开术法,如今遇上危险,彦月又手无缚鸡之力可如何是好?   “彦月大师!你快走!”   彦月又怎会此时抛下她,只是坚定的摇头,把她护在身后,在狼群扑上来的时候用自己肉身去挡。鲜血四溅,幽若怒极发狂,终于在最后一刻把术法解开,青光大震。她一手抱起彦月便飞到半空,见他手臂还有腿都被咬伤,气得牙关颤抖,伸手一指便将一只狼活生生劈做两半。然后第二只,第三只……   黑夜中电闪雷鸣,被大雨湿透的幽若眼神有如修罗。彦月知她定不寻常,但失血过多,神智有些不清,却仍旧费力的扯住她双手,要她别再杀生,之后便昏了过去。   幽若只得罢手,本想带着他回长留山,后来一想自己掌门之尊,抱了个和尚回去毕竟不成体统,便向最近的瑶歌城飞了过去。看着彦月苍白的脸,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生气,各种情绪在五脏内服搅动着。手忍不住轻抚他的面颊,不由又有些郁闷,这皮肤怎的比她还光滑细嫩,不由又使劲掐了两把吃尽了豆腐。   心里美滋滋想着:这个小和尚,我要定了!      第136章 情窦初开      再看这边,当时花千骨只觉得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她脚下一空,便径直坠落了下去。心想坏了,这回肯定被坏人捉去了。却没想到周围人声鼎沸,一睁眼,居然到了繁华的大街上。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东张西望,奇怪了,到底什么地方弄错了?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着她的眼睛,她又热又渴,周围的人流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将她淹没,第一次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她握紧小拳头,慌张而无措,觉得自己像一个发酵的馒头。   “师父——师父——”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花千骨带着哭腔到处找白子画,可是又哪里寻得着。她迷茫的硬着头皮往前走,四周的人都惊异而呆傻的看着她,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只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却又美得没有灵气,没有深度,单纯中带几分呆滞,像一个徒有外表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碎。莫非是妖怪不成?   几个胆大的地痞流氓实在按捺不住,围上前问道:“小姑娘要上哪去啊?”   花千骨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我要找我师父,你们知道我师父在哪里么?”   几个人相视而笑,如此绝世的女子却原来是个傻子啊,今天真是捡到宝了。   “姑娘来,我们带你去找你师父。”一个无赖伸出手想要揽住她,她直觉的躲了开去,可是还是跟着几人到了一小巷里。   “师父呢?我师父在哪里?”花千骨四处张望,前面已经是死路,哪里有她的师父。   “师父嘛,一会再找,先让哥们几个快活快活,你要喜欢,我们随便一个做你师父都行,把人世间最销魂的事都教给你。”   花千骨看他们一个个都不怀好意的向她围拢了过来,还有一个人居然开始脱衣服,反应过来是遇上坏人了,不由吓得大哭起来:“师父,我要我师父!”踉跄着一面后退一面拔出剑来,师父平时怎么教她的来着,不能慌,自己明明剑法已经很厉害了的,把坏人全打走。   几人愣了愣,看她手抖得都不成样子,嬉皮笑脸的上前夺她的剑。花千骨此时又惊又怕哪里还记得平时学的什么剑招,赶苍蝇一样胡乱挥舞着。却身后突然扑上来一个人抱住她,吓得她剑都掉在地上。身后那人却也刚触及她身子便被一道银光弹飞,狠狠撞到后面墙上,口吐鲜血。余下几人大惊,一同扑上前来,却仍是刚触碰到她衣物便飞出老远。   “妖怪!妖怪!果然是个妖怪!”几人面无血色,惊恐的夺路而逃。   花千骨蹲在角落里哭了半天,天色渐渐暗了,她又累又饿,只能摇摇晃晃往外走,连地上的剑都忘了捡。   师父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找她呢?   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闻到街边的肉包子的香味直吞口水。可是摸遍全身,连一个铜板也没有。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呆过,师父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她身边,她什么也不用操心,也没想过要是有一天,师父不在了,自己会怎样。   她擦擦泪水,从头上取下白子画给她的墨玉簪,递给小摊老板:“伯伯,我可不可以用这个跟你换一个包子吃?”   却没想到周边人抬头一见她容貌,全都惊叫四散。   “妖怪!妖怪!她就是刚刚城里出现的那个妖怪!听说把邢家老四他们的肋骨都打断了!”   花千骨看着周围四散而逃的人群,又开始眼泪汪汪,她不是妖怪,她是小骨!不对,她也不是小骨,小骨是别人,她谁也不是……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的神仙师父一向都无所不能的,到现在还不来找她是不是不要她了?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摊子上蒸笼里热乎乎的包子,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现在人都跑光了,她可不可以拿一个包子再喝碗豆浆?   可是师父说,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她不想做贼。抬起的手又颓然无力的放下了,转过身慢慢向前走着。她要离包子远一点,不然会忍不住的。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逐渐看不到高大的房子了只有野地。她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以前没走几步就会要师父抱,就算现在长高了长大了,师父也会带着她一起腾云飞的。脚上磨的全是水泡,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师父,你在哪里啊?   看见一个小破庙,本来想进去栖身的,可是里面已经被几个乞丐占据了。看她披散着头发,浑身脏兮兮的,还一直在哭,乞丐可不会留意她漂不漂亮,操着打狗棍便把她赶了出去。   这时已经是夜里,天下起大雨,花千骨只能蜷缩在一棵树下,瑟瑟发抖着。又冻又累又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梦里是师父温暖的怀抱,还有好喝的桃花羹。   “师父……不要抛下小骨……”   “骨头,骨头!”   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她,她捧着的桃花羹掉在地上,碗摔得粉碎。   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清晨阳光映衬下一张清朗温和的面孔,那眸子仿佛包含了这世上所有的温柔,一个对视便抚慰了她今天遇上的所有委屈。   师父?不对,不是师父,师父的眼神虽然关切却总是冷冷的,仿佛万古寂寞的寒冰。   “骨头……”   那人轻叹一声,听得她的心也缓缓从嗓子眼里落下去,突然变得无比的安心,却又无尽的酸楚。   脸上凉凉的,她一摸竟全是泪。她听见自己用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在说:“不要再离开我……”   然后紧紧的抱住了眼前的人。   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一千年?一万年?终于把他等来了。再也不分开,再也不要!   那人轻抚着她的背,手把她乱糟糟的发拨到耳后,微笑道:“好,这次什么都听你的。”   花千骨逐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怎么扑到陌生男子的怀里去了,要是他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是坏人怎么办?还有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那样的话,明明就不认识他啊。   猛然将眼前的人推离:“你是谁?”   男子摸了摸她的头,那种感觉却和师父不一样,微微让她有些害羞。   “我叫东方彧卿。”   “为什么叫我骨头,你认识我么?”不知不觉就卸下了防备,好奇的看着他。   “可以说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   花千骨看着他沉默了好久,终于想出了一个答案:“你是不是也认识以前的那个叫花千骨的人?”   东方彧卿挑了挑眉:“是的。”   花千骨低下头心底突然觉得无比的失望和难过,就算当初知道师父眼中的花千骨或许另有其人都没有这么让她难过。   “骨头,你不用胡思乱想,那个花千骨是你的前世,你可以把她当成自己,也可以把她当作另一个人,如果你愿意,你就还是原来的你,如果你想一切重新开始,她的过去你没有义务去背负。”   “前世?”花千骨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简单直接毫无隐瞒的把一切说出来,一时理解不了。   “不明白的地方到时候再问你师父吧,他很快就会找来了。”   此时已是早上,花千骨在河边洗了洗,又吃了东方彧卿给的一些糕点。   “谢谢。”   “我说过永远不必跟我说谢谢,在我这得到的一切都是要用代价换的。”东方彧卿凄苦一笑,当初从自己这得知可以用女娲石救白子画的消息,不是让她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么?她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两人坐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花千骨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滚来滚去。   东方彧卿将躁动不安的她揽到怀里,让她枕到自己大腿上。花千骨微微有些晕眩的感觉,却再次奇迹般的没有拒绝。她从未和师父以外的男人有过如此亲近,又或者说,这些年除了师父她就根本没接触过别的男人。可是眼前这人,她就是莫名的觉得喜欢和亲近,仿佛认识了许多年,好想紧紧抱住他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东方彧卿白皙如玉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她的眉她的脸颊她的唇,眼神深不可测。花千骨的心剧烈的狂跳着,看着他的脸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这便是你长大的模样么?骨头,叫我怎么认得出来。”   花千骨不明白他话中的涵义:“我长得是不是很难看,街上的人都叫我妖怪,看见我就跑。”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花千骨简直鼻血都快流出来,明明平淡无奇的面孔,怎会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害得她心跳都快停止了。   “不管骨头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东方彧卿温柔的将她发挽起插上墨簪,“只是骨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那么大了,却半点生存能力都没有,离开了你师父就完全不能活。这样只会越来越失去自我。你师父有心结,所以没办法用正常的方式来教导你。你自己要学会独立,不能老依赖他人。我熟悉的那个骨头,从来都是坚强的无畏的,不惧怕任何困难。我知道你也不会差的,这和一个人聪明不聪明没有关系,关键是看他愿不愿意去努力。骨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花千骨黯然的点点头,的确昨天自己好没用啊,连佩剑丢在哪里了都不知道,真是把师父的脸都丢尽了,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你和师父一样也是神仙么?什么事都知道?”   “我和你一样,只是凡人罢了。骨头,你知道你师父是什么人么?”   花千骨愣住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久,然后慢慢摇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连最亲近的人也什么都不了解,她只知道师父叫白子画,其他的,那么多年了,师父没提,她也就没有问。   “骨头,凡事不能只等着别人告诉你,或者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还有主见,我不是逼你找回前世的自己,但是你不能把如今的自己也丢失了。许多不明白的,想知道的,到时候回去了,亲自问你师父。只要你开口问,我想他最后还是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头,东方彧卿突然从怀里取了块水晶一样的石头出来递给她。花千骨看见里面的那条闭着眼睛睡觉的虫虫的时候,手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些零碎的画面和光影不断在脑中闪现。她如获至宝的把石头紧紧抱在怀里。   “好可爱的虫虫。”   东方彧卿将她环住,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对不起骨头……这是异朽阁的复生石,我知道它是世上对你最重要的东西,对我也是。这些年一直用心救它,可是也只能这样了……能给我一点你的血么?”   一切都太过熟悉,仿佛发生过一样,花千骨那样自然的伸出手去,把血滴在了石头上,顿时那石头犹如红宝石一般灼灼发亮。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如果是以前的她还有可能立刻救活糖宝,如今她自己神身都已失去大半。   “我可不可以把虫虫带回去?”她不想和它分开。   “不可以,你师父看见会害怕的。别担心,等你真正苏醒的那一日,糖宝也会和你一同醒来。还有,记住,回去之后不要跟你师父说遇见我的事。”   “为什么?我师父可厉害了,怎么会怕一条虫虫。我现在醒着啊,你可不可以把虫虫也叫醒?为什么不能跟师父说见过你?”   “这些你慢慢就会明白了。你师父的确很厉害,已经到了附近,我得走了。”   花千骨一听,连忙拉住他袖子:“你要走哪去?我不要和你分开!”   东方彧卿递给她一小张写着许多不认识字的纸:“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个放在枕头下面,神魂离体,到时候就可以见到我了。小心不要被你师父发现,我走了!”   东方彧卿匆匆的伸手去抱她一下,花千骨嘟起嘴巴在他脸上吧哒亲了一口,东方彧卿眼睛眯成一条线,稍一侧脸,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人已消失不见。   花千骨呆愣在原地,只觉得从嘴巴到整个脸都滚烫烧红了,好想到河里去洗一下冰一下。她也经常这样亲师父啊,可是为什么这次会紧张到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未待她回神,天边已疾飞来一人。黑发白衣,虽强作镇定,可是眼中写满了慌张,看见她的时候面色逐渐恢复到平日的冷淡。   “师父……”昨天受的委屈又一涌而上,她哭哭啼啼的一头扑进白子画怀里。师父到哪去了,现在才来找她。   “小骨,你没事吧?”   “我我我我没事……”花千骨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白子画知道问她也问不清楚,手抚上她额头想看她这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竟被弹了回来。是谁?   “小骨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昨夜淋雨生病了?”   “没有。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的气息被人藏起来了,为师找不到你。”那种再次寻不着她的恐慌无法言喻,他几乎把附近都翻了个底朝天。   花千骨把昨天在街上的事都一点一点跟他说,只是把遇上东方彧卿的事略过了。   白子画听到她被几个人调戏的时候眉头不由皱起,还好为了以防万一在她身上施了保护的法术,否则若真遇上什么意外……   “后来呢?”   “后来……”花千骨开始吞吞吐吐,“后来我就在这里等师父了,我知道师父一定会找到我的……”   看到白子画的眼神突然变得深不可测,花千骨害怕起来,她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撒谎,以前任何事都没瞒过他的。   “师父,我们回去吧?以后我可不可以经常一个人下山历练?”   “为什么?”   “我从来都是跟着师父依赖师父,师父一不在,我就什么都做不了,觉得自己好没用啊!我想自己一个人锻炼锻炼,变得更强!”连几个小喽喽都应付不了,还说什么以后要保护家人和师父。   “为什么要变强?你以后想要离开师父一个人么?”白子画的声音突然飘渺起来。   花千骨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要为师父争气,别拖累师父,不要又发生昨天那种事。”   白子画本想摇头,可看着花千骨坚定的眼神,和过去的花千骨身影突然重叠起来,叫他心中一惊。终究还是允了,心想到时候再暗中陪着她保护她就成,反正无论如何再不能让她离开视线一步。   只是,她为何要骗他,一向呆笨的徒儿,何时竟学会向他说谎了?想到这眼神不由一冷。      第137章 三魂七魄      花千骨这次回来之后变了许多,不再如往常那样依赖他粘着他了,最重要的是不再偷懒。以前不明白的事情都会问一个为什么。天为什么会下雨,师父为什么老穿白色,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在山里,经常来看她陪她玩的那个红衣服姐姐是什么人,师叔来的时候总是劝他回去,是回哪里,上次那个女孩为什么管她叫师父……   白子画能答便答了,不想答的便转移她的注意力,稍微绕个圈子,她就忘了自己问过什么了。如果花千骨实在是刨根究底想知道的打紧,他也会很耐心的跟她说,例如那个红衣服的不是姐姐,是哥哥,叫杀阡陌,是魔界的魔君,然后再把六界的事故事一样一点点讲给她听。   “那师父,什么是人世间最销魂的事?上次大街上碰上的那些人说要教我,我没敢答应。”   白子画一口茶水呛住了,左思右想,许久才道:“等小骨长大一点师父再告诉你。”   花千骨扑到他背上,手环住他的脖子撒娇:“小骨已经很大了,娘亲说妹妹都已经许了人家,下月成亲,让我一定要回家去,还问师父待我好不好。”   白子画放下茶盏:“你怎么答?”   “我当然说好啊,妹妹就要当新娘子了,以前办家家酒的时候我也玩过,我就跟娘说我也要当新娘子。娘就愁的直叹气,泪珠子花花的掉,摸着我的脸说不知道师父给我吃什么养大的,怎么会突然生成这个漂亮样子,都不像她生的了,可是还是傻傻的,嫁人的话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好相公的话,得吃更多苦。然后让我问问师父,是不是入了仙门,以后一辈子都不能嫁人啊?”   白子画微微皱眉:“小骨很想嫁人?”   花千骨努力点头:“想!我还想像隔壁姐姐那样生许多小宝宝,白胖胖的可爱死了!”   白子画略一沉思,知道下回送她回去,她娘亲定会拐弯抹角刺探他对小骨是不是只有师徒之谊,然后便会和他商量是否可以给小骨找婆家,这些倒都无妨,重要的是小骨心里也有这个想法,难道自己娶她么?   “师父,师父……”小骨看他走神了使劲摇他,“你还没跟我说什么是人世间最销魂的事呢,你教我好不好?”   过去在绝情殿上和她亲热的画面突然涌入脑中,白子画的脸不由染上一抹异色,花千骨看着发呆,半张着嘴巴,口水差点没滴下来。   “哪次再告诉你,天晚了,洗洗睡吧……”说完嗖的就从花千骨面前不见了。   花千骨也不恼,往常这时候定还要和哼唧闹腾一阵,如今却只是很快收拾了钻到被窝里,一个劲的逼自己睡着,好到梦中和她的东方哥哥约会。   “一个师父,两个师父,三个师父……”一直数到第一百个师父,她还是没有睡着,可是又不会数了,只能又重头开始数起。   她还不会法术,只能以最自然的方式神魂离体,这样白子画也不会察觉。   白子画一开始觉得奇怪,她晚上怎么不吵着跟自己睡了,后来想想,猜是她娘亲有叮嘱过她了,心底反而松一口气。   花千骨好奇心日盛,白天努力学习,夜里神魂和东方到处游荡,再也不觉得日子单调无聊了。白子画不大爱说话,虽然耐心,教导总是点拨性质的,对上一世聪明的她来说很好,可是这世鲁钝的她就不太受用了。反而是东方彧卿,梦里会带她去很多地方,见识很多新奇的事物,还很详细的给她讲为人处世的道理。   师父太美好,感觉总是离人远远的,所以她时常会心生害怕粘着他抱着他,怕他有一天像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可是东方却是活生生的,能摸得到触得着的,从皇宫到东海,从天山到市井,带她看尽世间百态。   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避讳的把以前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例如前世她和白子画也是师徒,两人都身在长留山等等,她才知道师父竟然隐瞒了她那么多事情。但也仅仅是惊奇一下便过去了,半点都没有觉得不满或是生气,因为师父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告诉自己要相信师父,所以从不追问。   一开始听着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可是越听便越熟悉,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被她忘记了。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也知道有些事是根本无法逃避的。东方让她选择,是一切重新开始,还是背负非常沉痛的过去继续走下走。   当时他的神情太郑重,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觉得害怕,害怕那结果自己承受不起,可是东方却不知道哪里对她来的信心。她整整思考了大半年,毕竟不做自己,而选择背负另一个人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失落的自己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可是又不想这样浑浑噩噩的活得不明不白,不想所有人都骗她把她当傻子。特别是当听到东方说,师父只能永生永世继续痛苦下去,不得轮回不得解脱的时候,她终于告诉东方自己想要回忆起一切,做回完完整整的自己。   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痛苦,只是千万个舍不得。故事东方只说了前面一点,后面的不肯说。但是她微微留意的确能看到师父看似淡然温和的外表下,潜藏的绝望,还有偶尔吓人的失控,和时而看她的迷惘眼神。   趁他不留意撩起他袖袍果然看到了他手臂上有块巨大的疤痕。原来以前夜里师父从噩梦里满头大汗的醒来,一直紧握手臂脸色苍白是因为疼痛。   师父从小将她带大,她可以为他做一切,包括,成为他想要的那个人……   东方微笑着点头,说她还是那样坚强执着,一个人再变,本质是不会变的。于是拿了一粒丹药给她,让她在想要恢复记忆,做回完整的小骨的时候吃下去。   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魂是精气神,魄是体速力,魂主内,魄主外。他说师父这些年费劲心力在圆她的魄,却小心翼翼,避开了过去,不让她想起,甚至没有用外力去恢复她的智力,而只是顺其自然的教她。她魄虽渐全,可是魂却一直残缺。始终是治标不治本,养身不养心。所以她虽比过去健康不少,却依旧如此混沌痴傻。   “这粒归仙丹可以恢复你前世的记忆,但是我说过,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以白子画和杀阡陌之力尚不能让你复元,短短时日想依靠药力让你神魂健全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强制性的将魄得到的修复之力转移到魂上,你懂我的意思么,也就是说虽然你可以恢复记忆,但是身体可能会受到严重影响。所以你必须考虑清楚,不要随便做决定,因为一旦吃下再后悔也不能回头了。”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头:“师父不是一直想念过去那个小骨么,为什么不让我恢复记忆?”   “因为发生了太多无法挽回的事情,他怕失去你。”   花千骨摇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师父的。”   “骨头,你现在当然是这么想的,回忆起一切就不一定了,不过不管怎样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上辈子我没有做到,这一世我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选择的机会。我虽怜悯他,也亏欠了你们,可是若你本心不愿,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他身边。”   “那东方呢?上一世我和东方是什么关系?你说糖宝是我们的孩子,我是不是东方的娘子啊?”   东方彧卿笑着摇头:“可惜啊,还不是。”   花千骨连道:“那我这一世可不可以嫁给你?”没有丝毫身为女子的害羞,只是迫切的睁大眼睛望着他。   东方彧卿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迷离,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挣扎,但只是转瞬便又恢复成他的月牙式招牌笑容。   “好啊,我等你。若你回忆起了一切最后的选择仍然是我,就算粉身碎骨、放弃一切我也会跟你在一起。”      第138章 月夜私奔      冰雪初融,花千骨闲不住了,便吵着嚷着要独自一人下山历练。   “师父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逐渐清明的眼神让白子画几乎不敢直视,只能依她:“好,你自己一人路上小心。”   给她施了法术,让普通人看不清也记不住她的相貌,花千骨兴高采烈的收拾包袱往山下跑,虽然仍旧未学会法术和御剑,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轻功还是不错了。   白子画观微于她,回忆起二人以前在人间一起游历的日子,心中五味夹杂。本还担心她如初次一般害怕接触陌生人,没有经验上当受骗,却发现她竟如同在人间走过许多遭一样,连一些地方的有名的景点和小吃位置在哪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遇到恶人或是想要锄强扶弱的时候也知道怎么做,俨然一副老江湖,根本就用不着他出手相助。   于是可怜的孩子在外自由开心的游荡不过才三天,就被师父捉回了云山。   一张符咒扔到她脚下,白子画面若冰霜。   “这是什么?”   花千骨一直瞒他已经很难受很内疚了,如今东窗事发再不狡辩,低声道:“一个朋友给的。”   白子画眼神凌厉:“谁?”   花千骨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东方彧卿……”   白子画微微退了一步,眉间一缕倦色。虽早就猜到,这种名堂只有东方彧卿搞得出,但还是抱一丝希望这是杀阡陌给她的。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最忌惮的人就是东方彧卿,这次之所以如此掉以轻心,是因为十一年前东方彧卿帮他找到杀阡陌藏身之所时就已经年近二十了,按道理几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天罚异朽阁的人不可能逃得过,他也不可能连着两世有借寿的机会。所以看着花千骨一点点转变,他几乎就没往他身上想过,却没想到他还是阴魂不散,不肯放过他们。   手一握,地上的纸片顿时化作飞灰。   “再也不准见他!”   “师父!”花千骨急得直跺脚。   “竟然学会对我撒谎了,到房间里面壁去,一个月不准出来!”   花千骨委屈得不行了:“东方是个好人,他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好人坏人是你用眼睛分得清的么?为什么你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轻信于人这个毛病?”   “我没有……”看着白子画拂袖而去,花千骨顿时就红了眼眶,明明是他,什么事都从来不跟她讲,把她当傻子,心底一直念念不忘过去的那个花千骨,她做什么事都是错的!   在房间里面壁了几天,越来越不安,师父不会是真生气了吧?见都不肯来见她,只是每天定时桌上会出现食物。她知道像往常一样在师父面前认个错撒个娇,师父肯定很快就原谅她了。可是思来想去,自己明明就没错,为什么要认错。以前是她不懂事,觉得这样和师父两个人呆在山上挺好的,后来接触了东方,才发现世界原来如此之大,而她的世界却被局限在师父身边,似乎除了师父生命中再没其他人了。外面海阔天空,她想要朋友,她想要自由啊!   但终归还是坐不住了,一想到师父那么辛苦的教导抚育自己,自己却顶撞违逆他,他一定很难过,心里就服了软,决定去乖乖跟他认错。可是要她不见东方那是一百个不可能,她还想要嫁给他呢!   没想到到处都找不到白子画,莫非是出去了?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便往竹园里跑,果然大老远就看见半掩着的门内透出微光。推门而入,却见满屋狼藉,白子画靠在墙角,身上发出时强时弱的银光,白衣衬得尤为刺目。   “师父!”花千骨急得快哭出来,连忙去扶他。却见他紧闭着双目,满头大汗,抱着左臂,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动,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四周散乱着一张张白纸,是她上回看到的师父的画像。   “小骨……”白子画紧皱着眉头,轻声低喃。   “师父!我在这!我在这!你怎么了?”花千骨费力的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你怎么可以……”   “师父,小骨知错了,你不要这样吓我!”花千骨带着哭腔紧紧抱住他。   白子画头脑模糊,全身因疼痛而痉挛不止,狠狠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却紧握那些画像,揪在胸前,仿佛千万年的积郁悲撼不得出,只是沙哑着低喊。   “不要离开我……”   花千骨站起身来,缓缓看着他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泪水止不住的流。   在师父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个替身罢了。这世上,只有东方一人是真心待她好!   回到房里蜷在被窝里又哭了许久许久,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睁眼看到白子画进来,面色一片惨白,望上去那样虚弱,就像一张宣纸,随手一捅就是一个窟窿。   一碗桃花羹放在桌上,白子画静静的坐在她床边。   “小骨……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她反应这么强烈,东方彧卿定是把所有事都跟她说了。   花千骨突然特讨厌这个称呼,也不答话,只是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可是白子画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传来。   “东方彧卿带着千万年的记忆轮回转世,虽只是凡人,却无所不知,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上一世你变成那个样子,虽是我的责任,他却一直暗中推手。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无人知晓,我不让你与他接触是为了你好。”   花千骨还是不说话,白子画静默了许久,似是还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轻叹口气起身离开。   花千骨探头探脑半天,见白子画真走了,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那碗桃花羹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吃了两口泪水却流进碗里,觉得又是心酸又是苦涩,还有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勺子一扔,她起身开始收拾包袱,云山,是不能再留了。她要去找东方,师父根本就不需要她了,他需要的是以前的那个花千骨,可是她不是,也不想再冒充下去了!   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溜出房间,往山下走去。却没想到看见溪水旁边,那个白得扎眼的背影,听见他如一如往常平静而听不出悲喜的声音。   “你想要到哪里去?”      第139章 左右为难      勺子一扔,她起身开始收拾包袱,云山,是不能再留了。她要去找东方,师父根本就不需要她了,他需要的是以前的那个花千骨,可是她不是,也不想再冒充下去了!   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溜出房间,往山下走去。却没想到看见溪水旁边,那个白得扎眼的背影,听见他如一如往常平静而听不出悲喜的声音。   “你想要到哪里去?”   花千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转念又想,他都不稀罕她了,她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去找东方……”   白子画慢慢转过身来,眸子一片漆黑不见反光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他教的好徒弟啊,深更半夜离家出走要跟男人去私奔了。   “我说过,不准再见他。”   “我不管,我要嫁给他,做他的新娘子!”   那样的信誓旦旦,那样的目光坚定,仿佛上一世始终对他执着无悔的花千骨。白子画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往上冲,几乎把持不住。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云山一步!”   花千骨从未见他如此声疾色厉的训斥过自己,顿时所有的委屈都冒了出来。   “凭什么不让我走,我只是你的徒弟,又不是你的囚犯不是你的奴隶!我喜欢东方!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   白子画的表情仿佛裂开了一般,花千骨话一说出就后悔了,害怕的咽了咽口水。   这时旁边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响了起来,一人缓缓从月色氤氲中走出,披一身露水,却瞬间将恨不得将自己一头撞死的花千骨给照亮了。   “东方!”她快要喜极而泣,师父毁了符纸,自己又没有办法通知他,好些天不见,真的快要急死了,“你怎么来了?”   “不是要走么,我来接你离开……”   恍惚中,似乎也曾有人对她说过那样的话,花千骨的眼眶又红了起来。直觉想上前两步扑进他怀里,却在白子画的目光震慑之下一动也不敢动。   “很好,你自己来送死,省去我再去找你。”白子画语气平静无波,却潜藏着极大的愤怒,杀气收敛不住,四处激荡。   东方彧卿依旧是笑:“白子画,你很怕我对吧?听到骨头说见到我知道我还没死,更是怕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白子画没有说话,他是怕他,那日东方死时,花千骨哭喊着答应跟他一起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她死时,一句若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爱上自己,更是缠绕成他永远的噩梦。   其实,她早就已经在他和东方彧卿之间做出了选择,而自己却强逼着留她在身边,禁锢着她,不肯放她走。   所以当东方彧卿再次出现,他怎能不怕,怎能不慌,怎能不痛!   一眨眼人已经到了东方彧卿的面前,手中光剑直指,再近半寸,他便是身首异处。   花千骨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从没见过师父这么冷酷无情的模样,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东方彧卿。   “师父!求求你!不要!”东方只是一个凡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白子画恨不得眼前之人立刻化作灰飞,残留的那一丁点理智却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因为错的,都是自己。   可是,他再也不能冒任何可能失去她的风险了,所以……   他微微上前一步,杀气将两人紧紧环绕。   花千骨满脸泪水,吓得一个劲的跪下去磕头,一个比一个响,额头撞在地上血肉模糊。   “师父,是我错了!不关东方的事!你要杀就杀我吧!我是真的喜欢东方想要跟他走!求求你成全我们!”   白子画一阵晕眩,世事仿佛突然翻转了过来。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为什么他最深爱的女子会跪在地上求他成全她跟另外一个人?   小骨,你最爱的人,难道不是师父吗?   面上变得一片茫然无措的神情,忆起那日她要杀霓漫天犯下大错,跪在院子里一个头一个头磕着,天下着大雨,满院子都是血,所有的桃树,一夜便枯死了。   才多少时间,换个场景,月夜下,她再次跪在自己面前,却是要求一个离开?   可是她走了的话,自己怎么办?   他已经一无所有,不属于仙界,不属于长留,天下之大,没有他的位置。除了小骨,他再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没有选择的权力,更没有解脱的权力。如果最后连她都离开,他还剩下什么?   小骨,你不是答应永远不离开师父的么?   白子画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那个她,喉头一咸。转头看着东方彧卿。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   “师父!不要!”   花千骨只看见白子画指尖一道银光射出,瞬间将东方彧卿笼罩。   光芒映衬下东方彧卿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却只见另一道光打了过来,巨大的轰鸣爆破声,轻烟四起。白子画飞了出去,然后重重的跌在地上。   花千骨站起身来,满脸血污,眼睛睁得大大的,亮得吓人,愤怒中带一丝邪魅。   “不准再有任何人,在我眼前伤他!”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让她仿佛再次回到肝肠寸断的那天,眼睁睁,眼睁睁只能看着东方,小月他们死在她的面前,痛到极致的心再次活生生被碾个粉碎。绝不允许!绝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白子画知道她已在逐渐恢复神识,重击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轻咳了一口血,然后感觉筋骨和皮外伤正一点点的愈合。   可是人却仿佛被抽出了所有的力气,绝望虚脱的再站不起身来,她竟为了东方彧卿……   这一世,果然如她所预言,她再也不爱他了。   不知道是为自己觉得可悲还是可怜,他看见东方彧卿慢慢向他走了过来,花千骨处于混沌和混乱中没有恢复意识,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子画,如今的这个花千骨到底还是不是你深爱的那个花千骨,其实你自己都一直没弄清楚,想爱她又逃避她,想珍惜现在的拥有的却又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无法自拔。花了十多年,却仍只是把她教成了个废物,看得久了,连你自己都迷惘了她究竟到底是谁,迷惘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和她在一起,既是救赎也是凌迟,你无时无刻都不在痛苦。既不肯让她离去,也永远不会接受她,因为在你心底,她已经和你爱的那个小骨不同了,接受他会让你觉得自己正在背叛,抱着她如同抱着别人,你会内疚。可是离了她,你又不能活。这样永生永世的痛苦下去,又是何必呢?”   白子画没有说话,周围杀气弥漫成一片绝望和死寂。   “这一世我来,从没想过要伤害她或是利用她。当初你为长留山,我为异朽阁,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为了六界众生抛弃辜负了她。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俩人,都失去了爱她的资格。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如今想做的,也只是尽力补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此对她未免太不公平。也不要再把她当孩子对待,否则她永远都只能是个孩子,无法真真正正做回花千骨。”   白子画摇头,她做回了花千骨又怎么样呢,难道有可能原谅他么,那时才是他真正失去她的时候。   “师父!”花千骨此时才恢复神智,看到白子画似乎是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吓得脸都绿了。踉跄的跑到他跟前,查看着他的伤势,泪水不断下落。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杀东方!你若真是不准,我不跟他走了,我跟你回去,没有你的允许绝不踏出云山一步。你不要杀他……”   白子画自嘲的笑,她这算是在为东方彧卿牺牲么?他什么时候成了棒打鸳鸯,保守古板的可恶家长了?   东方彧卿的身影慢慢在月色下淡化:“白子画,我不会和你争,我也只是想挽回我所错过和失去的。她魂魄渐全,虽依旧虚弱能力有限,但总有一天会恢复所有记忆,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到那时候她若还想离开你身边,没有什么能阻拦我……”   白子画定定看着他仿佛吃了一惊:“原来你已经……”   东方彧卿扬起嘴角,笑容凄清,逐渐消失不见。      第140章 情深不寿      他不是一个好师父吧,也不是一个好掌门,总是要牺牲一个才能保全另一个。   几乎已经回忆不起小骨未出现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生活的了,千年的岁月流动得慢无声息。可是从来都觉得理所当然,不觉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小骨来了,一切悄然改变,他开始变得不像他,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他?   世上最可悲的事是当过去深爱你的那个人成为你的一切之时,你却对她不再重要了。   他逃避,他狠心,他顽固不化,那么多年,甚至没能听上一句,她说爱他。   虽然口口声声说,如今只要她要,什么都会给她。可悲可笑的却是,她已经根本就不想要自己了。   伤疤只是痛,其实一直在痛,有时候轻有时候重,那块他硬生生剐下的肉仿佛一直没有愈合过,那么多年没有一刻不在用疼痛提醒他犯下的错。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杀死她的梦。   “师父……”   一双手紧紧握住他颤抖抽搐的左手,袖子被撩开,他直觉的想要抽回,掩饰那块伤疤。却感觉温暖的指尖在伤疤上游走,然后是冰冷的唇,和贴在上面的湿润脸颊。   “师父……不痛……”花千骨坐在床前,紧紧的抱住他的手臂。   白子画缓慢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抚摸她的发。   “师父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白子画,他的手臂似乎是越来越疼得厉害了,到底以前的那个小骨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又有多思念,才会居然一次又一次的痛到昏迷不醒?   “师父没有生你的气。”白子画目光平静淡然中带一丝悲悯,她说的没错,自己没有权力束缚她,她犯下的错,欠下的债,上一世已经一死还清了。东方说的也没错,自己心魔日盛,和从前一样只会害了她。   花千骨紧紧握住他的手,头埋在他怀里微微有些颤抖。她虽然想要嫁给东方,可是从来没真的想过要离开师父的,那么多年师父就是她的一切,她当时只是太生气,只是以为,师父不要她了。   可是直到看到一贯高高在上的他倒在地上那一刻,她吓得几乎呼吸停止,才终于明白师父对自己有多重要,她宁肯自己死,也不要他有一点点的不开心。   所以……所以她终于还是吃下了东方彧卿给她的归仙丹。决定做回师父心目中的那个小骨,无论那个小骨到底是她还是别人,她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了。只要他喜欢,他想把她当作谁就当作谁吧,她再也不生气了。   白子画心头悲苦,意识又开始有些模糊不清,却突然闻见一股熏然的香气,左臂上一阵清凉,床前垂落的白纱随风轻动,让他有似梦似幻的错觉。   “小骨在做什么?”   低头见她正小心翼翼的往自己伤疤上抹膏药不由苦笑,这怎么可能好得了。   “师父你别乱动,等下药蹭没了。”   花千骨蹬蹬蹬的跑出去,端了一碗粥进来。   “师父,肚子饿了吧?”她小口的吹了吹,然后喂到白子画嘴边。   他又哪里会饿:“小骨学会下厨了?”   花千骨难为情的低下头:“我只会做这一个……”以前都是师父照顾她,她什么都不会做,现在想要好好照顾师父,却又再也来不急了。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个花千骨,定是聪明伶俐,什么都会的吧?   白子画本就无甚大碍,却也懒得抬手,放任自己沉溺在她小小的关心里,一口一口就着她喂的粥喝。   抬头看外面正凄凄沥沥下着雨,为什么这些年小骨明明在他身边,他却仍然觉得如此冷清?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不由感慨。这么多年,她在慢慢长大,可是岁月却从来没有在师父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如此安静坐着的他,犹如一尊上天用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像,美得叫人心酸,叫人无措……   知道他虽在自己眼前,心里一直思念着的却是以前那个小骨,她伸出手将他紧紧握住。   “师父,别担心,我吃了东方给我的归仙丹,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和灵识。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以前那个小骨了。”   白子画震住了,不可置信的一把用力抓住她的肩。   “小骨!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身子刚刚才好一些!”或许在旁人看来只是恢复记忆的事情,可是对于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自己来说,却是要接受另一段记忆和人生,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她怎么敢……   花千骨笑着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把以前那个小骨还给师父。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白子画双手颤抖,她为何还是那么傻,哪怕磨灭自己也想要给他一个成全么?可是她哪里懂,能像如今一样有她朝朝暮暮陪着他,已是他最大的心愿了。她以为是把以前的小骨还给了他,其实却是将她彻底带离他身边啊。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白子画苦苦一笑。本来还以为可以再多贪图享受几十年几百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却终于还是提早来了。躲不掉,终归无论如何躲不掉……   “小骨,你下去吧,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千骨见他面色变得空洞而飘渺,有些担心的出了门去。   夜深,头有些痛,除此外并无别的不是,她坐在案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提起笔来。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恢复记忆后的小骨。我相信吃下药后我会想起以前的事,可是我不敢确定会不会忘记现在的事。我不敢打这样的赌,所以我留这封信给你,提醒自己这段生命里最幸福美好的时光,也告诉你要好好珍惜眼前,希望你可以看见。如果你的回来真的替代了现在的我的存在,再不记得这些年和师父呆在云山的日子,我想我会非常难过的,可是我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曾经的你和师父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让师父明明那么想你,却不敢让你回来,怕失去你。我只是想告诉你知道,师父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我宁可冒着自己再也不存在的风险,把师父让回给你,把哼唧还有我的家人拜托给你,你一定一定不能让我失望,不能抛下师父,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如果你回来了,只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肯留在师父身边,那我就把这些年开心的事一件件讲给你听……”   花千骨写完信已是深夜,小心翼翼揣在怀里。随着头脑越来越清明,她奇迹般的十分平静,也没有任何不舍与不甘。灵魂似乎正在重新变得完整,像月亮慢慢变圆。   抬头看,窗外似乎格外明亮,推门一看,竟然下雪了,天冷得出奇。   朝师父房里走去,房里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里。   “师父?”花千骨把灯点亮,疑惑而担心的看着他。   白子画转过头,看着她温和的笑了,眼中的冷淡褪去,目光那样明亮,冰雕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一般,有了生气,可是却又变得有些不太像他。   “师父,你喝酒了?”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白子画身上的味道,叫她有些微微熏然。   白子画对她招了招手,递一杯给她:“小骨,这是当年绝情殿上你亲手埋下的桃花酿,陪师父喝最后一杯。”   花千骨点了点头,接过酒杯坐在他身边,闻了闻酒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醉人的味道让她眯起了眼睛,以前师父从来都不让她沾酒。   白子画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目光挣扎而迷惘。   花千骨几口小酒下肚,话比平常多了起来,白子画仿佛在安静的听,又仿佛在出神。   喝完一杯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趴在桌子上笑呵呵的看着白子画。   “师父……”   手指略有些放肆的抚过他冰冷的唇,烧红的面颊上一滴眼泪滑落下来。她其实心底好害怕,怕自己要是忘了他怎么办,忘了在云山的这些年。   白子画心中一荡,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榻上。   花千骨醉眼迷离的仰望着他,白子画突然栖身而下,埋头于她颈间,长叹一声。   “小骨,你就从未想过,嫁给师父么?”为什么她口口声声喊着要嫁给东方,却从来没想过嫁给他,她这一世,便果真一点都不爱他么?   花千骨晕乎乎的脑子顿时就炸开了花。   嫁给师父?   她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也不敢这么想,那个人,是师父啊……   感觉到一只手在解她衣服上的带子:“师父?”   师父今天怎么了?   “不要跟他走,不要离开师父好么?”白子画低喃,声音中隐藏的巨大痛苦几乎让花千骨心软到忘记一切。   “师父,你喝醉了,小骨不会离开你的。”花千骨丝毫不疑有他的轻抚着他的背他的长发。   “小骨,你不是一直想要师父么,是不是……是不是这样……你明日便不会走……”   衣服被脱了下来,感觉到白子画的吻顺着颈间滑下,花千骨开始有些慌了,这和平日里的亲热似乎不太一样,冰冷的空气中激荡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可是又无力反抗,连骨头都酥软麻痹了,完全迷醉在酒精和白子画的气息里。   “师父……我不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   “小骨,你还爱师父么?”   “爱?”   白子画抬起头看着醉眼迷离的她,满脸泪痕的她。是小骨,可是又不完全是她……   东方彧卿的声音又一遍在耳旁响起。   ——难道你和她亲近时,不会觉得怀抱的是另一个人,不会觉得内疚么?   悠长的一声叹息。   白子画,你在干什么呢?以为这样她便不会离开了?错过的,就再也没机会挽回。能有这些年的相伴,也该知足了。你难道嫌上辈子伤害她的还不够多,还想让她更恨你么?这一次,就一切尊重她的选择吧。   花千骨感觉被人紧紧抱入怀中,仿佛要捏碎了一般,那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那样悲伤的问道:“小骨,师父这一世要怎样做,才不会错呢?”   她想回答,可是眼前逐渐漆黑一片,过往的一切,排山倒海而来。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漫长的一生,如此清晰,如此真切,连每日吃的什么菜,穿的衣服的颜色,天空中漂浮的白云的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爱与恨,痛与苦仿佛隔了太远,被岁月覆上尘埃,变得似乎不值一提起来,可却依旧留在了心底某处隐隐作痛。   花千骨睁开眼,面色平静淡然。   她正斜倚在湖中小榭的卧榻之上,风卷帘动,岸边桃花树下是那个熟悉至极白得尘埃不染的身影,正对影独酌。   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迅速流淌,回头看,犹如过眼烟云,可是有些事却始终铭刻在心上。从她如何在憎恨和绝望之下,设计让白子画亲手杀了自己,下了不死不灭的诅咒,到心甘情愿吃下归仙丹,只为了还他一个完完整整的花千骨,甚至还有当初一纸遗神书没想到却毁灭了整个神界。   她全都记起来了。   千万年的记忆堆积在心头,神识变得清明透彻无比,胜过得道之人瞬间的大彻大悟。   可是眼睛却始终痴痴的看着远处的那个人,想起这些年自己为他受的痛,他为自己受的苦……   一步一步,仿佛从天边,慢慢走到他的跟前。眼前之人早不复昨夜想要挽留她时的痛苦无措,又变得冷淡而遥远起来。   为何,他可以对身为孩子的小骨慈悲,对丧失记忆的小骨温柔,却始终要以这样冰冷的面孔来面对深爱着他的她?就算事到如今,依旧不肯接受自己么?却又为何,还口口声声求自己留下?   白子画静静的看着她,两人目光相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些年仓皇流逝的岁月顿时碎做指尖的粒粒尘埃。   相顾无言,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缠绕得两人几乎无法呼吸。   花千骨阖动了一下嘴唇,却仿佛已经丢失了语言的本能,只从嘴边流露出几个残缺的音节。   可是白子画听懂了。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他轻叹一声,她还是放不下,始终要自己给一个答案。她还在执着,可是至少说明,她还在爱他。   “对不起。”千言万语,还有这些年的所有爱恨,都只凝固成这一句话。   花千骨想笑,可是脸部肌肉不听使唤,依旧是面无表情。   是啊,爱情到头来一共不过就只是几句话而已:“我爱你”、“我恨你”、“算了吧”、“对不起”、“忘了吧”……   而他永远只会说这一句。   说对不起的人,在爱情里,永远是赢家。花千骨转过身,慢慢向天边飞去。   白子画欲挽留伸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选择了亲手杀死她的自己有什么资格留下她?   慢慢垂下眼睑,凉薄的唇轻轻阖动,再抬头万里晴空已没有了花千骨的踪迹。   他知道,她去找东方彧卿去了。而他,了无生意,也该离去。      第141章 花好月圆      太久没有御风而飞,花千骨有些头晕目眩。她赶着去找东方彧卿,因为她要去接糖宝,世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孩子,东方说过,她醒的时候糖宝也会一同醒来。   可是异朽阁里等待她的没有东方彧卿,只有傻乎乎的刚睡醒的糖宝,看到她喜极而泣的叫着娘亲。花千骨抱着它左亲右吻,泪水蹭得它满身都是。   她那些年最伤最深的痛和憎恨,最大的遗憾和不甘,终于在这一刻圆满,重获珍宝的喜悦和感恩,没有人可以理解。   糖宝还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但是道行和灵力全无,又要重新从最低等级开始修炼。   “糖宝,东方呢?”   糖宝眼泪花花的看着花千骨:“爹爹……爹爹他已经死了……”   花千骨如被雷击:“你说什么?”   “骨头,爹爹已经死了!”   “胡说!他怎么可能死呢?我明明前天还见着他!”   “是真的,骨头,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异朽阁主虽无所不知,可是世世早夭,这是天命,在劫难逃。何况他上一世为了多陪你一年,今生本就命短。续命时间有限,可能等不到你恢复记忆这一天。他又不愿重新投胎,怕错过了你长大的这些年,也不愿以小孩身份来见你。所以你一直见到的那个,是鬼……”   虽然历经如此多的风浪,花千骨还是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几乎站立不稳。   “你是说我那么久见到的,都是东方的鬼魂?”   糖宝点头:“当初爹爹告诉尊上你的下落没多久就去世了,否则他说会亲自去杀阡陌那接你回来抚养你长大。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交给尊上,然后化作鬼魂一直陪在你身边。其实这些年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成长。他听见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要跟他走,心里是抱了期待的,便一直在等,等你吃下归仙丹恢复记忆的这一天。如果你最终的选择是跟他在一起,他便哪怕抛弃一切也再不会与你分开。可是一直到方才见你恢复记忆向白子画问的仍然是那样一句话,就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放下。便黯然交代了我几句,重入轮回去了。”   花千骨茫然摇头:“这怎么可能……”   “爹爹本来想见你最后一面再走,可是怕自己舍不得,不肯放手,对你有了留念和执念。也怕你恢复记忆,知道一切,又看到他变成那样,就不会顺从本心的做出选择,所以才不辞而别……”   花千骨缓缓退了两步,仓皇四顾。   东方彧卿!你又骗我,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见我最后一面,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似乎一切是在为她好,又似乎是在害她。似乎总是在骗她,却又不求回报的付出了一切。   她始终都不知道,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或是千万年轮回无聊之下一时兴起的玩具?   只是斯人已去,他给了她最后的成全,然后离开。一切都成了未解之谜,封印在异朽阁中那一条条鲜腥的舌头里。   “他有留下什么话么?”   “恩,他说放下一切,做回以前的骨头,上辈子你们俩都做错了,如今,不要再错一次。”   花千骨低头轻笑,突然想起昨夜,自己给自己写的信,想起大战前夕,墨冰仙在桃花树下同样用力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恨,永远不要放弃幸福的机会。相信我,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挽回。   不要恨么?自己当时虽承诺了他,却终究还是恨了白子画。   可是这些年看着白子画生不如死的活着,日日夜夜思念她,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心如针扎。原来不知觉间,自己早就把恨放下,只剩下悔。   她怎么舍得一直看他痛苦,可是绝望报复下不死不灭的诅咒根本没任何办法可以解除,她只能尽力去陪着他,用地老天荒来挽回自己的过错。   而白子画,她知道经历那次最可怕的失去,还有这些年的思念,他终于能够真正的直面一切了。因为她听见了,听见在最后离去之时,他说对不起,然后低下头无声低语:不要走——   不需要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道歉,也不需要对未来做什么承诺,其实一句不要走,已足够挽留她了。   带着糖宝赶回云山的时候白子画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哼唧。观微也到处找不到,仿佛从世间蒸发了一般。可是不伤不死的他,入不了黄泉下不了地府,又能去哪呢?   又是一轮上天下地的搜索,终于在长留海底找到了他。废了很大功夫才进入那个密闭的空间,她妖力全失,神体又未完全恢复,此时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蔚蓝色的海水中,白子画正静静漂浮沉睡,就好像当初她在东海海底找到身重剧毒的他时一样。   看着一旁的瓶瓶罐罐,花千骨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白子画的确不伤不死,可是会醉,那么多忘忧酒和梦死丹,足够他睡上个几百年了。   以为自己永远离开的他,到底要多疲惫多心死如灰,才会借由这种深海长眠的笨办法来暂时逃避?生无意,死无门,原来自己才是最残忍的人。是她一手毁了他,如今,又怎么能够再离开?   心疼的抚摸着白子画如冰的面颊,用功力催散那些梦死丹的药力,忘忧酒的后劲却迟迟无法退去。   花千骨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守候着,凝望着,时而和糖宝说说话,时而侧耳倾听长留山上的热闹声,直到整整一个月后白子画才从醉梦中清醒。   睁眼看见花千骨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这次伤疤没有疼,胸口却闷闷做痛。   为什么要吵醒他呢?   酒意尚未完全散去,他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一些恼怒。浅淡削薄的嘴唇轻轻上挑,眸子时而闪闪发亮仿佛装着整个天河,时而深邃如漆,眼神迷醉勾人。   花千骨何曾见过他有这样酒醉失态的时刻,冰冷中却又十分撩人,仿佛初雪中那一点桃花,美得动魄惊心。花千骨大气都不敢出,慌忙别开脸去。   可是那人突然勾住了自己的下巴。   “小骨,叫师父……”   “师父……”只好乖乖由他。   “乖,再叫。”   “师父……”   “再叫。”   “师父……”   ……   反反复复叫了几十遍,那人似乎仍未满足,半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唤他。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半点都没有不耐烦,花千骨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每叫一声,过去快乐痛苦的点点滴滴就在心头回现荡漾。声音从平淡到急促,从轻声到呼喊,直到满面泪痕……   心头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悔,随着那一声声的师父弥漫开。有的带着委屈,有的带着疑问,有的带着不甘,有的带着愤恨,一声声似是倾诉似是询问又似发泄……   看着她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白子画的心仿佛被撕扯开又紧紧揉成一团,再被挖了一个口子。他弯下腰一把将花千骨纤细脆弱的身体箝进怀中,像是要把她捏碎了揉进自己身体里面一般。一手抚着她的发,一面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她的泪水。   “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答应过师父,再也不离开。”虽然那时她还没恢复记忆,但是说话也是算数的!她不要做妖神,不要做谁的新娘子,她什么也不要,宁愿永远只做绝情殿上还有云山之中,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   白子画捧着她的脸,欣喜的看着她,没有迟疑的,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反复,缠绵至深。   花千骨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喜极而泣,紧紧环绕住他,笨拙回应。   师父的唇还是那样冰冷,带着一股忘忧酒的香气,叫人熏然欲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沉在水底的心仿佛正慢慢漂浮到半空,记忆中所有的一切都镶着美妙的银边,曾有过的痛苦不甘还有执着怨恨,通通都消失不见。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朝这里迅速靠近,白子画低叹一声,离开她的唇瓣,那期待已久的柔软几乎叫一向稳重端方的他把持不住。   花千骨有些后怕的抚上他的左臂,白子画却握住她的手。   “小骨,为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花千骨泪眼巴巴的看着他,这样的场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她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   “傻丫头,怎么这么多眼泪掉不完。”白子画伸出手温柔的擦掉她的泪水,是上辈子不能哭却又积累了太多的伤痛么,结果现在变得那么爱哭鼻子。   “师父——尊上——”不远处传来呼唤声。   白子画手一挥,结界瞬间破碎。花千骨抬头一看,竟然是幽若等一行人,只是不知为何身后还跟了个小和尚。   糖宝从一开始就贼笑着捂着眼睛在一旁偷看,现在看到落十一来,气呼呼的钻进花千骨的耳朵里。   “幽若?”   “师父……”幽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骨头师父终于恢复记忆了,她认得她了!深情款款的跑上前去就要一头扎进师父怀里,准备一股脑把这些年来尊上是怎么欺负她的告诉给师父听。   却没想到花千骨张开的怀抱,到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一把抱住了她身边的小和尚。   所有人都呆住了,幽若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不会吧,师父已经有尊上了,不会连个和尚都要和她抢吧?   彦月也吓傻了,手忙脚乱的推开她。   “施主,男女授受不亲,阿弥陀佛……”为什么最近遇上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貌美一个比一个开放。   花千骨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襟,抚着他腕上的佛珠,泣不成声:“小月,真的是你……”   彦月见她这样,心头竟不由猛的一痛。   “阿弥陀佛,施主你认错人了。”   旁边几人听花千骨这么一喊已是恍然大悟,幽若傻乎乎的笑着,还好师父不是要跟她抢和尚,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些日子,用各种理由留下他,几人慢慢相处,感情已经很深了。   花千骨转过头望着白子画,白子画微笑着轻轻点头,给予确认,然后把她拎到一边。   “小骨,慢慢来,日子还长,别吓坏了大师。”   妖神邪恶一面在建木上已焚化剔除,留下被花千骨教得单纯善良的南无月。只是如今他性子顽固保守,又一心向佛,仿佛当初的自己,幽若这丫头,情关怕是难闯,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们怎么会来?”花千骨一次重见那么多熟悉面孔,心情好激动。   幽若笑嘻嘻的抬脚把哼唧兽推到前面:“我今天百折不饶的又去闯云山,没想到云山结界已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只找到哼唧兽。怕你们出事,它便带着我们来寻你们了,没想到居然就在长留山海底我眼皮子底下。”   花千骨笑着点头,把糖宝从耳朵里揪出来。   “糖宝,别躲着了,出来见我跟你说的哼唧。还有,十一师兄也来了,你不想见见他么?”   糖宝对地上那只小猪一样的动物完全不感兴趣,冷哼一声,骨头的爱是她一个人的,才不跟连话都不会说的妖怪分。再看看落十一,连哼都懒得哼了,直接钻进花千骨怀里。它不认识他,不认识那个唯师命是从,阻止它救骨头,还眼睁睁只会看着它被霓漫天欺负的臭男人!   落十一被它瞪了一鼻子灰,刚第一眼看到时的喜悦激动顿时成了凄风苦雨,那只虫虫讨厌他了,为什么……   花千骨将正在闹别扭的它拎出来扔进落十一掌心里。   “糖宝,十一师兄是为了你才……你都知道就原谅他吧。十一师兄,糖宝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落十一受宠若惊,忙不迭的点头,手里捧着糖宝跟捧着世上最贵重的宝贝似的。糖宝抱着他的手指就使劲一口咬下去,他也强忍着不吱声,任凭发泄。   火夕张扬跋扈的笑着:“现在我们几个终于又重新聚齐了!”   清流和舞青萝黯然摇头:“只可惜朔风和轻水不在了。”   白子画道:“轻水与轩辕朗有三世姻缘,现在应该在人世间过得很幸福,不必挂念。”   花千骨点头:“朔风我之前也已经安排好了,再过个百余年,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   感觉到又有人来,白子画已知是谁,对花千骨道:“小骨,以后有很多机会再聚,我们先回云山去吧。”   幽若一把拉住白子画:“尊上,不要再回去了,求你回绝情殿吧,长留三尊缺了任何一人都不行啊!”最重要的是她这个掌门当得好吃力!   火夕他们也连忙帮腔:“尊上,你和千骨就回来吧,师伯和师父他们很想念你。绝情殿总是空荡荡的,师伯常常一人会独自上去打扫,一坐就是一整天。你难道还是不能原谅他,原谅我们么?”   白子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上方,来的正是摩严和笙箫默。   “我说今天长留海底怎么这么吵闹,原来是师兄回来了啊。怎么在这下面蹲着,都到家门口了,不回去坐坐?”笙箫默看着白子画,还有已经恢复记忆却选择放下一切依旧愿意留在他身边的花千骨,心头大大的松一口气。这些年他不知道跟白子画提过多少次让他带着小骨回绝情殿了,大师兄已经后悔知错,他却始终不肯。也不知道是没办法原谅大师兄的一次次用心设计,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为了长留亲手杀了花千骨。   摩严经过这些年,容貌沧桑了许多,也少了几分冷酷。竹染的死给他带来太大打击,鬓角一时竟添了几根白发。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天道轮回,过去消逝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真正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了的,却竟只有竹染一个。那个傻孩子,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却没想到竟然最后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花千骨看着他,想到竹染心头也是不由酸涩难过,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改变一切,救了她一命,重新给了她回到师父身边机会的人,竟然是竹染……   摩严看看白子画,又看看花千骨,想劝白子画留下,却终究只挤出来两个字:“师弟……”   白子画自然明白,可是那一日长留山覆灭的幻象又在心头闪过,之后便是他狠心又决绝刺入的轩辕剑……胸口猛的一痛,几乎不能站立。   “师父……”花千骨牵着他的手,“我们回绝情殿去吧!”   白子画吃惊的看着花千骨,最应该在意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么?自己为了长留一次次伤她,最后还杀了她啊!   花千骨望着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师父,我们回去吧,长留山还有大家和我一样需要你。绝情殿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很想念那个地方。而且好不容易找回了一切,我想和大家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不想分开太远。最重要的是,我想成为对师父而言最重要的人,但不是一切。师祖对你的嘱托,你对长留和众生的责任,这些都是不能推脱也不能被辜负的,不要因为我而离开放弃。长留是师父的家是师父的根,也曾经是师父的全部。过去的日子师父虽然也是一个人,但是从来都不会觉得孤独,那是因为你有要做的事。可是在云山的这些年,你却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我知道师父一直挂心着这里的,不然你不会选择到长留山海底来借安眠逃避。师父,我们回去吧,爱与大义是可以两全的。小骨想知道今年绝情殿的桃花开的好不好……”   白子画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再说不出话来。很久很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连她都可以,他又怎么会放不下。   所有人都只差没欢呼起来,连摩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那就别呆在海底了,我们赶快回去吧,今天是长留的沐剑节。正好一起回去庆祝,为这次的团圆大吃一顿!”幽若兴奋的摩拳擦掌,这几年捉滚滚鱼她可都是名列第一啊。   众人点头,齐往上方飞去,花千骨却突然脚下一滑。   “小骨,怎么了?”白子画紧张的看着她。   “没事,师父,我好累,你抱我吧。”   幽若在一旁直挤眼睛,师父好坏,才跟尊上和好,就学会撒娇了。   白子画看了看周围的人各个都在偷偷瞧他们,以前在人前他不是没抱过她,但当时心无他想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坦诚了自己的心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也丝毫没有犹豫的将她横抱了起来,随众人飞到长留大殿前。   八千弟子正因为沐剑节开始,从掌门,到世尊儒尊,甚至落十一火夕舞青萝他们全都无故失踪,没有人主持大局而有些乱糟糟的。这回竟见白子画抱着花千骨一同回来,全场足足呆愣了几秒,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幽若是所有人里笑得最开心的一个:“师父,你现在回来了,终于可以亲自教我法术了!”   “幽若……”   花千骨看着她有些惭愧,她算不上是个好师父,甚至从没正式教导过她一天,却总是让她为自己操心,希望以后的日子可以慢慢弥补,可是只怕……   眉间一缕忧虑,转瞬却又消散,她笑看着熟悉的长留山,笑看着漂浮半空的绝情殿,泪水模糊了眼睛……   殿下弟子已跪倒一片,一声声“尊上”此起彼伏。   幽若哈哈大笑:“尊上你就重新担任长留掌门吧,这是众望所归啊,这些年长留被我糟蹋的不成样子,大家都盼望着你回来呢。”   白子画摇头,从幽若这些年一直往云山跑,想尽了各种花招就可以知道,她坚韧又不服输的性子,一定可以把长留掌管的很好。而且如今的长留比起以前的门规森严,刻板保守,更多了一分活力。十二阁的长老肯定被她这个小磨人精,搞得没有办法了吧。   偕同花千骨入座,接下来是盛大的沐剑节典礼,再之后是娱乐活动,众人四处分散着比试嬉戏。   花千骨玩了一会就开始气喘吁吁,笑着擦汗道:“大家一起去绝情殿吧,我烧拿手好菜给大家吃……”   她希望绝情殿以后都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可以随便去。白子画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于是一大堆人,还有无数新老弟子全都兴奋的一窝蜂的涌向向往已久,传说中的绝情殿。   看着依旧未变的景物,一切恍如昨日。白子画轻拍着她的头:“不要哭……”   花千骨连忙擦掉眼泪,是啊,今天是这些年最开心的日子,怎么总是掉眼泪呢!卷起衣袖,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幽若他们好大一堆人拼命挤着要进去帮忙,很快一盆盆的菜肴新鲜出锅。   夜里,小溪边,桃花树下,篝火燃的熊熊的。   花千骨觉得今天一天发出的笑声,比至从师父中毒那一日起之后这些年所有日子里笑得都要多。   篝火旁幽若正努力教唆小月喝酒吃肉,还趁着酒意对人家上下其手,吓得小月一个劲的阿弥陀佛。小溪边火夕和舞青萝正看着月亮你侬我侬,但偶尔也会传来两声火夕被拧住耳朵的惨叫。而落十一则趴在草地上和糖宝说话,糖宝翻着白眼吃着落十一献宝一样给的桃子,却还老拿屁股对着人家。   摩严安静的喝着酒,看着周围的众多弟子,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慈爱。笙箫默慵懒的倚在桃树下,已经微醺的开始打起盹来。   花千骨抿嘴一笑,眼前完美的一切泛着温馨的淡黄色光晕,然后慢慢模糊开,仿佛有一层水波在表面上荡漾,金光闪闪。   清流走到她身边递来一杯酒,劝她也喝一点,她微笑着伸出手去,却没想到手指从酒杯侧边滑过没有接到,五彩的琉璃杯咣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都转过头看着她。   花千骨慌忙弯下腰去拾碎片,手指却不小心被割破。   身旁一人着急的将她拉到一边,她连摆手:“我没事的清流。”   那人身子僵住:“我是十一。”   花千骨抬头看,四周越来越模糊起来,连轮廓都慢慢不见,只剩下色块,不由摇头轻笑。   幽若惊恐的握住她双手:“师父!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花千骨安慰的拍她的头:“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白子画静静的看着她,心里已明白。经过这些年他和杀阡陌的努力,花千骨的魄建全,魂却依旧混沌残缺,所以鲁钝失忆。就算是归仙丹,也不能让她魂魄都恢复如初,而只是把这些年他们加之于魄的努力都转移到了魂。一得必有一失,虽恢复了记忆,但是身体方面必受损害。   之前她觉得累,法力全失,无法御风而飞。现在开始到眼睛看不见,接下来,便是失聪失语。而没有法力的她,是再不可能靠内力说话了……只能跟一个普通的丧失五识的瞎子聋子一样。   “小骨,别怕,不用花太多时间,师父一定会医好你。”   花千骨微笑着点头,哪能事事圆满,能够再回到绝情殿,和他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她已了无遗憾。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糖宝在她耳中低声细语,哼唧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白子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像世上最坚实的城墙。   “这一次,不会再像蛮荒上一样留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师父会一直守着你,从今往后,你的生命里只会有幸福快乐。所以别怕,哪怕听不到看不到说不出来了,只要用心去感觉,师父一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花千骨鼻子一酸,拼命点头,转过身面对着白子画,刹那间仿佛有闪电将夜空照亮,让她将那张满是温柔坚定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我从来都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师父,我……”   她努力想要说出那句一次次被他阻止的话,她爱他的话。可是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嗓子已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她知道他一定能听见!   世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然而隐约中,方才的欢歌笑语似乎仍未退去,和着宫铃声,还有白子画的温柔话语,在耳边久久回荡。      第142章 情深缱绻      五年后。   长留山绝情殿上,桃花芳菲如雨,幽若正蹲在树下,抓着哼唧兽跟筛糠一样使劲抖着。   “吐出来吐出来,你怎么又把糖宝吃进肚子里去了!”   哼唧被她摇的五脏翻滚,蹬着四只小短腿,一面挣扎一面不满的哼哼,却终于还是把糖宝从嘴里吐了出来。   糖宝仿佛刚从汤里被捞起来,看着自己满身都是哼唧兽恶心的口水,忍不住嚎啕大哭,她不过是正在吃萝卜一时大意罢了,就被哼唧偷袭成功,跟萝卜一起吃下肚里去了。   “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骨头娘亲!”糖宝一面擦口水一面擦眼泪,骨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见到的就只能是一坨糖宝便便了!   幽若粗鲁的拿来块抹布,擀面条一样包着它使劲搓。糖宝更加委屈了,轻水,它要温柔的轻水,它决定了,它不要落十一了,这一世一定要修炼成男的,横刀夺爱把轻水从轩辕朗那里抢过来!   糖宝气呼呼的趁着正洋洋得意的哼唧兽一个不备,飞到它尾巴上张嘴就咬,咬的满嘴毛。哼唧兽只能追着尾巴不停原地转圈,看得幽若在一旁哈哈大笑。   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幽若把糖宝从哼唧兽身上拎下来一头钻进厨房,哼唧兽也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尊上?”   幽若挑起眉毛,看着白子画在厨房里左右忙活,姿态依旧从容优雅,白衣不沾半点油烟,心头不由欣喜。他们平常都不食五谷,既然白子画今天亲自下厨,那就是说,花千骨马上要回来了。   “尊上!师父要回来了么?”   白子画点头,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马上到了,你先把桌子准备好,把饭菜端出去。”   幽若欢天喜地的跑出去,然后让糖宝去通知落十一他们。   如今的绝情殿很热闹,因为骨头师父看不见,尊上怕她无聊冷清,倒也欢迎多有些弟子来打扰。她现在住师父以前的房间,而为了照顾方便师父则和尊上住一个房间。她经常晚上不睡觉,躲在门外偷听。   可是骨头师父不能说话,尊上又不爱说话,常常是听了整晚,什么也没听到,却依旧乐此不疲。   白子画为人依旧冷淡,但是比以前要稍稍好亲近了。幽若偷偷拿眼角瞄他,试探着问道:“尊上,骨头师父跟杀阡陌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你就一点不担心么?”   白子画头也不抬的喝茶:“担心什么?”   幽若激动的挥舞着拳头:“担心她什么法力也没有又看不见会不会出危险啊,担心她会不会移情别恋被杀阡陌拐跑,从此以后不会来了!”   虽然她的心里只有彦月一个,但是每次看到杀阡陌慑人心魄的脸都还是会耳红脸涨,小鹿乱撞。何况杀阡陌对骨头师父那么好,几乎付出一切甚至长眠不醒,六界怀春少女,谁不为之动容。而且他们那时在瑶池众目睽睽之下拥吻,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他在骨头师父心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要是如今再每天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假以时日,万一骨头师父移情别恋怎么办?担心啊担心……   白子画遥望海天,晴空湛蓝如洗:“杀阡陌会照顾好她的。至于移情别恋,你觉得杀阡陌除了容貌之外还有别的优点么?”   幽若低头汗颜,就算一向过于自傲的杀阡陌头脑简单性格冲动了点,尊上你也不用这么鄙视人家吧?   “色诱是很有杀伤力的!”她不甘的补上一句。   白子画挑挑眉毛:“那又如何,反正小骨又看不见。”   幽若彻底无语了,怪不得这么镇定自若呢,原来是打的这个小算盘,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来尊上也是很狡猾的。   哼哼,可是等再过些年,东方彧卿回来了,看你还怎么坐得住。怕是半步都不准骨头师父离开眼前了吧!   那或许,是尊上在这世上唯一忌惮的一个人?   没过多久,半空中就飞来了一片火红的云彩,正是杀阡陌的火凤。幽若开心的跳起来,大老远的就开始喊师父。   花千骨露出笑容,知道已经到了,任凭杀阡陌温柔的抱住她从火凤身上缓缓飞落下地。   微微有些急切的习惯性抬起手来,果然立刻有一只手上前将她握住。心像被展开来铺在阳光下晒着,暖融融的。   “好点了么?”白子画温柔的靠在她耳边问。   花千骨微笑点头,她听觉两年前已经基本恢复,这次跟着杀阡陌是去治嗓子的。为了她能早点好起来,二人都耗了不少的修为,另外再加上笙箫默等人的帮手,将原本可能要几十年才能魂魄健全的时间大大提前。可是花千骨回想两年前无法感知无法表达的日子,还是有些恐慌。那时候总是喜欢随时握着白子画的手或拉扯着他的袖袍才能安心。否则好像整个世界都冷冷清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听觉恢复正常之后,日子就好过多了,因为可以听到周围的人和她说话,交流也更容易些了。   白子画知道被泼绝情池水后独自一人在蛮荒的日子给花千骨心底留下了很大阴影,所以总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照顾细心,体贴入微。   杀阡陌艳光四射,依旧是让人不可直视的存在。此刻满面都是宠溺疼惜的笑容,拍拍花千骨的脑袋,看着白子画:“小不点的嗓子没有什么大碍了,过些日子应该会慢慢恢复,但是视力可能还得等几年,我会继续想办法。”因为不是生理上的问题,灵魂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哪怕换了身体也一样看不见。   白子画点点头,也不言谢,拉着花千骨到桌边坐下:“备了几碟小菜,一壶薄酒,有空坐下喝一杯?”   杀阡陌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白子画亲自下厨啊,这等美事怎能错过。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可是没想到几口酒菜下肚,心里就开始郁闷了。他一向自负以前照顾琉夏之时学了一手好厨艺,这次还每日变着花样做给小不点吃。心想我打不赢你师父至少做菜比他强吧?没想到原来白子画手艺比他还好。太过分了,他就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完美的人,今天回去就把六界的名厨全抓回去,他要开始苦练厨技!   两人一边吃一边给花千骨夹菜,花千骨的碗里的菜都冒尖了。   这时远远来了几个人,杀阡陌一见额头开始冒汗,放下筷子道:“小不点你好好休息,过些天姐姐再来看你。”刚一说完,人就嗖的一下不见了。   落十一等一行人刚踏上绝情殿,就听见一人在大呼小叫。   “杀美人?杀美人不是来了么?人呢?”火夕东张西望到处找。   幽若无语,她好不容易借着吃饭这会看看美人她容易么,火夕一来就把人家给吓跑了。杀阡陌爱慕者见过千千万,大概就没见过火夕这样花痴的吧,若是一般人他早就拿刀废了,可是偏偏火夕是花千骨的朋友笙箫默的徒弟,而且只是爱美之心,并没有邪念。上次傻乎乎的用法力在杀阡陌来长留山临空而下的时候下了一场极其壮观的蓝萝花雨,说什么全是亲手所种,鲜花配美人,却不知道杀阡陌对蓝萝花过敏,打了一个星期的喷嚏。要不是这次舞青萝刚好不在,他又有好受的了。   花千骨在席间连比划带写的把这几个月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因为不但有杀阡陌,还有墨冰仙、斗阑干、蓝雨澜风他们的帮忙,她才恢复的那么快的。   在提到墨冰仙时周围空气明显冷了一些,花千骨连忙心虚的转移话题。因为直犯困,吃完饭便早早回房睡了。   晚上白子画把杀阡陌留下的草书里记载着的这几个月治疗中发现的一些问题看了看,又让落十一去添备了些药材。   回到房间,见花千骨正斜倚在床上,轻薄透明的紫色长裙直垂下地,手里拎着一个香囊放在鼻前,眼睛却是微闭着的,姿势慵懒而撩人。   “睡醒了?”她这几年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   花千骨点头,眼睛看着他,目光虽没有焦点却不失神采。   “幽若走了。”   ——去哪里了?   花千骨打手语问。   “似乎彦月的师父要彦月继任主持方丈之位,她赶去阻止去了。”   ——小月要当方丈?   “他已经拒绝了,可能他自己都还没弄清楚为什么拒绝吧。”   ——你没给幽若说?   “让她急急也好,正好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然她总在门外偷听。”   花千骨无语,他不是都施法隔音了么,幽若根本一直什么都听不到。   “拿的什么东西?”大老远就闻到香味,清新淡雅,若有似无,仿佛能勾起人最深沉最遥远的回忆。   “你在魔界的这段时间还调香了?”   花千骨摇头。   ——紫薰姐姐托我带回来给你的。   白子画迟疑了一下道:“好的,我收下了,要是再见替我谢谢她。”却没有伸手接花千骨递过来的东西。   花千骨很想知道白子画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惜看不见,微微嘟起嘴巴,把香囊又放回鼻下左闻右闻。   ——真是好香,放下执着后的大彻大悟,这样的味道,我无论如何都调不出来,这回是我输了。   白子画无奈摇头,扶她起来照例要给她调息真气,花千骨却揪住他袖子。   ——师父,你为什么要对紫薰姐姐那么绝情!你早就知道她喜欢你的对不对?知道她为你挡过天劫,也是为了你才堕仙的?   白子画不语,只是拧眉看着她:“这衣服是紫薰给你的?”   花千骨看不见了,衣物一向由幽若准备由他经手,这件衣服的料子是由银蚕鱼吐的丝织成,只有东海有。   ——是啊,好看么?   紫薰姐姐说,就算自己看不见,也应该在师父面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白子画眉头更紧了,她不会在杀阡陌面前也穿成这个样子吧。   ——你还没回答呢,不准把话题岔开。   她又不是之前没恢复记忆的小骨,总是被他忽悠。   白子画脱下外套遮住她露在外面的雪白双肩:“我知道又能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固执,紫薰是骄傲的人,我给不了她爱,她也不需要我的怜悯。”   ——可是……   花千骨还继续打抱不平,却被白子画勾起下巴。   “我还没跟你算账,之前居然敢给我下春药!”   ——不是我下的,是竹染。   “可是你居然把那时候让紫薰来给我送解药,你什么意思?”   花千骨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白子画提到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依然耿耿于怀。   “我当时气的真想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花千骨连忙搂住白子画脖子,补上几个亲亲,不过没找准位置,亲在白子画鼻尖上。白子画轻叹,偏转头,那张小嘴仍不死心的又继续寻着他的贴过来,唇上带着紫薰香囊的那股淡淡香气,在他唇上磨挲了一会,温暖柔软的舌尖轻轻探出,描画着他的唇形,然后撬开缝隙进入,一只不规矩的小手也悄悄探进他衣内。   白子画连忙把花千骨推开,脸颊微微泛红:“不准胡闹。”   明知道以她现在还没长大依旧十四五岁孩子模样,自己不可能对她做什么越矩的事,她却老是挑逗他,夜里睡觉还总把他当床。   花千骨得意的捂脸无声的哈哈大笑,前俯后仰的头不小心撞在墙上,疼得龇牙咧嘴。白子画只能无奈的扬起嘴角。   ——好想要个小小白!我们都成亲五年了五年了!   花千骨举着小拳头抗议着,她想吃师父很久了,可是这些年来他们夜夜同床共枕,居然还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白子画挑眉,她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有本事就快点恢复视力恢复法力快点长大啊,总之在那之前休想他会碰她。而且他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适应,徒弟便娘子的事实。   ——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你还是只把我当徒弟,我知道你和我成亲只是因为内疚……   花千骨开始装哭,不用酝酿眼泪水就哗哗的往下流。   白子画知道她又在撒娇,可是心一下就软了,小小的人抓过来,温热的吻顺着后颈印上去。   花千骨感受着白子画潮湿的呼吸,温暖的大手碰过的每个地方都好像被火烧着一样。不行不行,刺激太大,她受不了了。   白子画嘴角上扬,惩罚性质的轻轻啃咬花千骨的耳垂。   “嗯……师父……”花千骨忍不住呻吟出声。   顿时,两个人都愣住了。白子画惊喜的看着她:“可以说话了?”   花千骨咳了两声,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好像是可以了耶!原来这方法这么好用,以后可以多试试。师父,我们继续?”   白子画使劲弹了她额头一下:“别闹了,坐下调息真气,再不用多久,说不定你就能看见了!”   花千骨点头,埋头亲吻白子画的掌心:“我好想你啊,我都五年没见你了。”   白子画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傻瓜,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   “恩,师父,不是说大梦三生,上次你在长留海底的时候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只是凡人,变得很老很老,然后和你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花千骨心头一疼:“师父,对不起……”   “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不伤不死就不是祖咒,而是神恩浩荡。”   花千骨笑着点头,趴进白子画的怀里,只是突然觉得,过去受过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世上的人都在祈求一个永远,而永远已经握在他们手上。   (正文完)   番外:赌局   一、浮生若梦   夜半三更,一个白色身影蹑手蹑脚进了厨房,开始翻箱倒柜。菜篮、米缸、火灶……掘地三尺,却仍旧两手空空。   “在哪里啊在哪里……”   喃喃自语的声音响起,清透干净,带几分孩童的稚气,有如琉璃相撞,不是花千骨又是谁?   可是若看着面容,你是决计认不出来的,实在是……在厨房一无所获,她决定爬墙而出。气喘吁吁搬了两块砖头垫在墙角,手扒拉着墙头,脚胡乱蹬着,可就是上不去。   唉,只得又折回,冒险推开卧房的门,床上躺着的人正安静沉睡,背对着她,墨黑长发流水一般淌下地来。   花千骨猫着身子走到床前,伸长脖子张望,果然隐约见床头靠里放了一锦布包好的盒子,不由大喜。左手撑着床沿,右手小心翼翼的去拿。   终于到手了,一时心花怒放,却冷冷一声传来:“小骨。”   手一抖没抓牢,盒子稳稳砸落在对方的头上,“怦”的一声。   “哎哟!”床上的人一立而起,捂着自己脑袋大呼小叫,抬头怒视着她,正是儒尊笙箫默。   花千骨慌了手脚,连忙扑上前去又吹又揉:“爹爹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了!你这不孝女,为了几个馒头就要谋杀亲爹啊!”笙箫默悲愤的控诉。   花千骨哭丧着脸,扯着他的袖子使劲摇啊摇啊摇:“爹爹,我饿……”   “忍着忍着!饿了就去睡觉!”   “可是饿着睡不着……”花千骨嘟起小猪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睡不着正好去找点事做,挑水劈柴,抹桌扫地,对了,筐里那堆脏衣服快去帮爹爹洗了乖。”   “人家一点力气也没有……”花千骨要死不活的瘫倒在床上。笙箫默顿时被她的体重压得快喘不过气来,努力伸出脚把她蹬下床去,花千骨干脆躺地上不肯起了,哭闹的打起滚来。   “我饿我饿我饿饿饿饿饿,我要吃馒头馒头馒头头头头头……”   一连喊上个几十遍滚上几十圈,白色碎花小棉袄,已经变成灰扑扑的了。笙箫默看着在地上撒泼的她哭笑不得,这分明就是一个皮球在滚嘛,胖得连脖子都快看不见了,居然还想吃馒头。   “不行!只差一个月你就要去书院读书了!这次减肥一定要成功!”   花千骨泪流满面,抱着他大腿继续摇:“我不要减肥!我不要去书院读书!”   都是为了去那个什么鬼书院,本来自己每天开开心心吃吃喝喝,横行乡里,快乐又逍遥的。结果爹爹非逼着她减肥,把她锁在家里,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准她吃东西。为了不引起她的食欲,笙箫默也自我牺牲陪她啃馒头,只是花千骨每天啃一个,笙箫默每天啃九个。苍天不公啊!   笙箫默扬手给她一个暴栗:“必须去!我辛辛苦苦养了你十五年,就为着这一天呢!你敢不给我瘦下来试试!”唉,都怪他太心软啊,每次在她死皮赖脸和眼泪攻势下,都举白旗投降,由着她使劲吃。再怎么也没想到,十五年约定之期已到,她居然胖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瘦小惹人怜爱的模样。别说二师兄那里自己难以交代,就是给东方彧卿、杀阡陌他们见了,自己也要倒大霉啊。呜呼哀哉,他当初怎么就一时糊涂,争了这个苦差,悔之莫及,悔之莫及……   笙箫默悲哀的望着地上的小肉球,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一切,都是因十五年前的那个赌局而起。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挂着宫铃的弟子慌慌张张的跑到长留后山的凉亭之中。   摩严和幽若正在亭中对弈,幽若请辞长留掌门的条件是能够胜摩严三局,为了早日脱离苦海,一有闲时,她就缠着摩严下棋,虽然棋艺一日千里,却始终还是赢不了。   此番正下到兴头上,见有人打扰,摩严不满的训斥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幽若趁着摩严抬头之机,飞快的偷偷藏了两个子,心里暗自得意。   “世尊!不好了,本来正在举行仙剑大会,不知怎的那个异朽阁主就闯进山来了,还带了好些人,弟子们拦不住……”   幽若一听,惊得不由跳了起来:“东方彧卿!他又活过来了!”掰着手指头一数,“不对啊,离师父恢复灵识才不到十年,东方彧卿就算转世也不过十岁,怎么可能那么快又来了?”再顾不上棋局,她提起长裙就往长留殿跑,完全忘了掌门人身份。   “真是阴魂不散!”摩严也不由皱起眉头跟了上去。   原本热闹的广场,此刻安静无比。正是每年一度的仙剑大会,众仙齐聚,却突然闯进一个东方彧卿,打断了初赛进程。   东方彧卿在太白山助花千骨拿到多件神器,仙魔大战上又以命相护,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有幽若、火夕这等人的传播加工,这三角恋,乃至四角恋,多角恋,已被演绎得缠绵纠葛、感人泪下,传遍整个仙界。   如今这东方彧卿这么大张旗鼓的回来,莫非是来抢人了?众仙众弟子心头纷纷揣测、好奇而激动的静观事态发展。   东方彧卿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时还有十八个戴着恶鬼面具的手下从天而降,动作步伐整齐划一到了诡异的地步,仿佛是被他用傀儡术操控一般。他手里拿着折扇,脸上是万年不改的笑容,总是让第一眼看到的人就不由喜欢上他,对他心生亲近。   他笑眯眯的环视众人一周,然后定定的看向坐在最高处的白子画,而白子画右手边方才看比赛看到睡着打呼噜,却又不敢像幽若一样屎遁,现在正揉着双眼迷茫呆滞打呵欠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花千骨。   “东方?”听到身边的议论声,知道东方彧卿来了,花千骨一立而起慌乱的四处转头寻找,却因为没听见东方彧卿的声音不能确定位置,眼神无法聚焦。   她依旧看不见。   不过已经能说能听,速度大大超出东方彧卿的想象。这些年,白子画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恢复到如此惊人的地步。只是这眼睛不比其他,要想看见,必须魂魄完全复原,至少还得等四十年。   东方彧卿出现,花千骨又是开心又是疑惑,五味夹杂,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几步想往下跑,却被白子画硬生生按住动弹不得。而糖宝趴在她头上暗自偷笑,身为异朽阁的灵虫,一向都是东方的小内应,自然早就串通一气知道他要来。   “异朽阁主突然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白子画淡淡开口,眼睛看着东方彧卿,又仿佛穿透而过。不同于东方彧卿转世仍无半点改变,白子画却似乎比以前更加飘渺遥远,淡薄如云气烟雾一般。以前是触不着,如今是就算抓在手里也会随时散开。东方彧卿不去想他修为究竟高到何种境地,只是不由好奇,这像是一个成过亲的人么?   花千骨心头火急火燎,却又碍于众人还有白子画只得乖乖站在原地。东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跟她说话?他一贯行事低调,独来独往,为什么这次要带那么多人堂而皇之的上长留山,还是在仙剑大会有众多宾客在场之时?   东方彧卿合拢扇子,朝着校场中央停下比试的两人指了指:“久闻仙剑大会之名,我今次特带异朽阁弟子前来参赛,不知可否?”   下面一片骚动之声,众人纷纷猜测,不知他此举是真为比试而来,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子画和笙箫默对望一眼,这仙剑大会就相当于江湖中的武林大会,历来只要不是邪魔外道都可参加比试,异朽阁虽然诡异非常,但实力不容小觑,当初太白山上夺回神器更是居功甚伟,是正是邪还真一时讲不清楚。   见白子画微微颔首,笙箫默道:“当然……”   “当然不行!”话被打断,摩严随着幽若落于观台之上,指着东方彧卿道,“你等未有邀帖,未派人通传就擅闯长留山,已是无礼之极,如今大会已开始,抽签已完毕,若真有意参加,下届请早!”   东方彧卿仿佛早有预料,成竹在胸的抿嘴一笑:“不需要抽签,我想要的,是跟长留上仙光明正大比一场。”   周围又是一阵哗然,众人皆一脸兴奋,果然如此,情敌找上门来单挑了。当年,杀阡陌和斗阑干都曾为了花千骨与白子画拔剑相向。就只有这东方彧卿,始终只是暗地谋划,静静旁观,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斤两。听到他如今居然开口挑战,弟子们个个激动的跟着摩拳擦掌,等着看白子画如何回应。这要求提得的确无礼,以白子画的性格不可能答应,但东方彧卿的足智多谋是出了名的,这回又是布的什么局?   果然就听白子画冷道:“仙剑大会向来是弟子间的交流切磋,恕本尊不能奉陪。”   东方彧卿沉吟片刻:“白子画,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这场比试拖得太久了么?你占着是骨头师父,近水楼台先得月,难道不觉得对其他人来说太不公平?”   白子画依旧漠然看着他。   “例如我、例如杀阡陌、例如轩辕朗、例如,墨冰仙……”   墨冰仙三个字出口,白子画不易察觉的微微耸眉。   “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我跟小骨已经成亲了。”   花千骨看不见,但是感觉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诡异,不由吞了吞口水。想要阻止他们,却不敢随意插嘴,毕竟周围有那么多人,她现在的立场,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东方到底想干什么呢?突然恨自己法力全失,不能传音问个清楚。   “我来不是为了和你抢骨头的,我知道她心里只有你,所以之前才主动退出。我这次来,只是想要分个胜负。我要跟你比一场。无论输赢,我保证十六年内医好骨头的眼睛,你们依然做你们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就算侥幸赢了我也什么都不要,立马离开不打扰你们。”   全场再度哗然,赢了什么也不要,只是为了跟情敌比一场么?只是他再怎么厉害又怎么胜得过长留上仙?这难道是拐着弯儿给花千骨治病的借口?也太奇怪了吧,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啊。   十六年治好花千骨的眼睛,仙界的人都已经知晓,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条件。因为这十年来,白子画为了花千骨能早日恢复如常,几乎遍访六界高手,想尽了办法。更有墨冰仙、杀阡陌、斗阑干等人和天庭众仙的鼎力相助,这才让花千骨康复到现在这个程度。没有人不知道,若有谁治好花千骨的眼睛,可以得到长留山、杀阡陌等人多少好处,绝世的珍奇异药纷纷送来。然而想要治好这眼睛,让花千骨的魂魄重新完整,不管怎样努力,少说也得四五十年。可是如今东方彧卿竟然说有办法在十六年内让花千骨完全恢复,这是集六界都无法做到的事啊!   果然,白子画沉默了,似乎正在思考。   摩严不由皱起眉头,他也知道这个条件很诱人,以白子画对花千骨的重视,别说只是比一场,就算更苛刻更过分的要求,相信他都会答应。   花千骨心道不好,紧张的拉扯着白子画的袖袍,她可不想看师父和东方两个人打起来啊。   白子画看着东方彧卿看似真诚实则狡狯的眼睛,其实知道就算他不应战,东方彧卿既已找到了能治小骨眼睛的办法就不会不救。可是他既然开出了条件,自己岂能无端受他的恩惠。他希望小骨的眼睛能早日好,能看见他,不想再等几十年那么久,可是也不想欠东方彧卿的人情,自然只能应战。   “请。”白子画缓缓抬手,算是答应了,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师父!”花千骨急得快哭出来,以她对东方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只是想要交流切磋点到为止的一场比试。   “慢着!”东方彧卿打开扇子摇了起来,一副很欠打的模样,“我只说要跟你比试一场,可没说跟你打架啊,我区区凡体,怎么斗得过你长留上仙,岂不是以大欺小。”   “你到底想怎么样?”摩严怒道。   东方彧卿面色郑重严肃起来:“白子画,我要跟你打一个赌,以十六年为期,就赌骨头被你杀死时说的那一句话,如果重来一次,她再也不会爱上你!”   全场皆惊,别说花千骨、摩严等人,连白子画的脸都白了。   花千骨说那句话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当时的白子画几乎疯魔的模样,没有任何人忘得了。   “怎么,不敢赌?也对,其实骨头忘记一切成为傻丫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她的确没有爱上你,她是想要离开你跟我走,可是是你强逼着她留下,最后她恢复记忆,才变回了爱你的那个小骨。真没办法,谁叫她从来都是喜欢坚持的人呐。”东方彧卿眼角堆笑,看着白子画又铁青几分的脸,知道自己再次戳到他痛处。   众人已察觉白子画气场不对,周围一片肃杀,纷纷退离几步。   “若不是你一直高高在上的在骨头身边,谁胜谁负还真说不清楚。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局?”   接着,东方彧卿把规则大概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花千骨重回下界,在对白子画、东方彧卿、杀阡陌或者想参与进来的其他人全都没有记忆的情况下,看最后到底会爱上谁。   他越说,众人脸上的表情也越复杂,花千骨震惊得紧握双拳。   “当结果出来,骨头说出喜欢的人名字的时候,同时也会恢复记忆,不论说的那个名字是不是你长留上仙,相信她都会像上次一样回到你身边。之后恢复视力和法力,一切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什么损失都不会有,如何?”东方彧卿直直的盯着白子画。   “不行!这是什么赌局,简直就是儿戏!”摩严怒道,笙箫默却顿时双眼放光的坐直了身子。   众人这下总算明白了东方彧卿是什么意思,还有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想重新获得追求花千骨的公平的机会,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话虽是那么说,对白子画似乎没有损失。但要是到最后花千骨真的如她自己当初所言,爱上的人不是白子画而是其他人。就算短短时日的爱,不可能有爱白子画那样深,最后依然会回到白子画身边。可是两人之间,已经有无法弥补的裂痕了。不攻自破,东方彧卿这招真是歹毒啊。   可是就算面对所有人都能看出的险恶用心,白子画也只是稍微沉思了两秒,淡然道:“我跟你赌。”   全场顿时沸腾了。东方彧卿也露出早知如此的微笑。   花千骨愤怒了,师父居然答应了!有没有搞错!她一跳而起大声咆哮起来:“我不愿意!”   他们俩什么意思!居然用她来打赌!她爱喜欢谁喜欢谁,管他们什么事。她宁愿一直瞎着,也不要趟这趟浑水。把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她扔下界去,要是她真的一时糊涂喜欢上其他人那还得了!以后她还有什么脸回来见师父!   “骨头不愿意?我原本以为你对自己的爱很有信心呢!”东方彧卿在扇子后面偷笑。   白子画低下头看她。   “我我我当然有信心……”花千骨涨红了脸,东方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事可大可小,开不得玩笑啊。   “既然如此,你也觉得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只会爱上白子画一人。那就来赌这一把吧,当成是游戏也行。而且你下界之后失去记忆,魂魄相移,立马就能看见了,十六年后治好眼睛也能看见,再不用受黑暗之苦。”   “不行!我不同意!”花千骨举起拳头坚决反对沦为他们赌博的道具!上次失去记忆她心有余悸,是真的打算跟着东方私奔了,这次要是又犯同样的错误怎么办?何况上次傻丫还算是被师父养大,这次按照东方规则里所说,要十五年之后才能见面,师父他们下界又不能以原本面目,那么多人,她怎么能认出他,喜欢上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个赌局对他们两人的确是没有损失,可是到最后,说不定真正输的,是自己。   “小骨,别怕。”白子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头,轻声安慰着。   花千骨不明白他哪里来的信心,他怎么就敢冒着失去自己的风险呢?她抬起头看着白子画,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她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他越来越不懂他了,不懂他成亲那么久为什么始终不肯碰她,却借口说不想在她看不见的时刻,要等她完全康复。不懂他近年来每日清修,经常闭关,对她越来越冷淡。   那句“重来一次再也不要爱上他”的话,只是当初痛到极致,随便说说,当不得真啊。她不知道白子画是真的这么在意。还是说,他厌倦了一直照顾什么也看不见的自己?   他宁肯和自己分离十五年,冒着失去自己的风险也要赌这一场?他难道不知道,就算一切如东方所说,不管她的选择是什么,她只要恢复记忆了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可是这会给他们的感情造成多大的裂痕!这些他都不在乎么?   这世上,最不可赌、最容易输的,就是感情了……“我不管!我不同意!你们要赌自己赌去!我不参加!”花千骨气冲冲的转身就走,只可惜因为看不见走路缺乏气势,差点没摔倒在地,幽若连忙跳上前去扶她,白子画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主角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这种事也难怪一向好脾气的花千骨那么生气。   东方彧卿向白子画拱手道:“既然尊上已经答应,这赌局暂且定下,众仙为证。至于骨头,我相信尊上一定能够说服的。”   笙箫默兴致勃勃的轻敲桌面:“直接消去小骨记忆就是了,为什么要等十五年后。”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我想大家都愿意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小骨,而不是虚假填充的记忆。况且,我需要时间来帮她配制治眼睛的药,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到十岁的我,怎么参加这个赌局呢,总要给我点时间吧!哈哈!”   众人又是一惊,居然没有任何人看出东方彧卿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原来他转世还未成人,依然是孩童身躯。自然是不肯这样就参加赌局的。   东方彧卿带着异朽阁的人离开了,仙剑大会继续进行,可是众人早已失去了观战的兴趣。毕竟大会年年有,可是六界之中,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有趣的事发生了。   二、放手一搏   花千骨把自己锁在房里气呼呼的不肯吃饭,夜里白子画来,花千骨更郁闷了,锁拦不住他,打又打不过他,看也看不见,跑也跑不远,反正他就是吃定自己了!   她蜷在被窝里把头蒙住,背对着白子画。好半天没听到动静,不由竖起耳朵。突然听见悉悉索索布料滑落的声音,不由脸顿时红了起来。哼哼,美男计也不管用。   白子画脱了外衣,在花千骨身边躺了下来,也不说话。   花千骨自己忍不住了,扭动着跟糖宝一样,慢慢往他身边蹭。掀起被子把他身子盖住,整个人就四脚扒拉的抱了上去。不由啐自己,哎,真没出息。   可是谁叫他们分房睡很久了呢?先是分床,最后白子画干脆就搬隔壁去了。她抗议无效,夜里经常制造动静或者哇哇乱叫,惹得白子画匆忙赶过来。虽然每次都知道她是在喊“狼来了”胡闹,可是依旧很迅速的赶来,陪着她大半夜直到她睡着,但依旧不肯和她一起睡。久而久之,她自己也觉得内疚没意思。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主动送上床来,她怎么肯放过。   习惯性的爬到他的身上,尖尖的下巴枕在他胸前。两只小手去寻他的手,身体每一寸都紧密接触在一起。刚刚暴躁郁闷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小骨,你师叔会陪你下界,以爹爹的身份照顾你。”   花千骨一听白子画又提起赌局的事,气的翻身而下,背对着他:“我说了,我、不、去!”   “很快你就可以看见了,只要十五年,师父就去接你……”   白子画从身后环住她,右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   花千骨气得牙痒痒:“大不了瞎一辈子!”   “小骨!”白子画轻斥。   花千骨皱起鼻子:“你就舍得离开我这么久么!”   白子画停顿片刻:“舍得。”   “你就不怕我被其他人拐走了!”花千骨愤怒了。   “不怕。”   花千骨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无所谓她跟别人跑了,还是有信心她不会被拐走。哪里有人会愿意把自己心爱的人当成道具,和其他人一起追逐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好!我赌!我赌!明天就开始!你到时候别后悔!”   花千骨爬起身来,光着脚丫就气呼呼的冲出了门。   白子画看着她微微有些摇晃的背影,眼神反而更加坚定了。她知道花千骨最近一直在生他的气,怪他越来越冷淡了。可是修仙讲究清心寡欲,他必须集中一切精力不断提高修为完整她的魂魄。她这一生为他吃了太多的苦,无论如何,他要她健健康康的站在他面前,能够看见他、看见一切。   花千骨在幽若房中走来走去,幽若趴在桌上,手里拿着毛笔逗糖宝。   “师父,你真的答应了啊。”   花千骨恨恨跺脚:“他都已经答应了,我再反对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屈服,还不如干脆点。”   可是气话归气话,现在不是纠结赌不赌的问题,而是怎么赌赢的问题。要是喜欢上的人真的不是白子画,要出大问题的。   “师父你怎么这么没有信心啊!当初在瑶池群仙宴,众人中你不就一眼相中的尊上嘛。”   “我当时是少不更事,被他美色所惑,可是这次下界他们都只能用普通面目示人,我怎么认得出。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他一向都冷冰冰的,不擅言语。而东方一笑起来,迷得人魂都没了,分明就是占尽便宜!”   幽若哈哈笑了起来:“才半天时间,这事已经传遍整个仙界了。我听说好多人争着要参加这次赌局,杀阡陌、墨冰仙他们不说,还有好多暗恋师父你或者和尊上有过节的。另外一些闲得无聊的仙人也抢着要跑龙套。我刚刚也报名参加了!   当然还有糖宝、十一、火夕他们。我想保留现在的模样,而且作为长留弟子怕我泄密,到时候必须跟你一样消去记忆。”   花千骨狂晕不止,她怎么觉得这场赌局成了过家家了,而自己成了人人争抢的肉骨头?   “不行!必须想个必胜的法子!”   “不能作弊的,东方彧卿请了南斗星君、北斗星君他们十二时辰严密监视,有人对你说出实情,或者不小心说漏嘴,甚至任何引导性的话语,都会被电闪雷劈的。”   “……”   花千骨无语,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搅合进来?   “现在没参加赌局的人也都在下注,买你们谁会赢。大家都很期待呢!”   花千骨咬牙切齿,突然想到一点:“下界后大家的名字会变么?”   “这次参与赌局的有许多人,有儒尊和清流这些当群众演员的,还有想要博得你好感的如东方和尊上他们,是不会失忆的,但是不能对你说出实情,还有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以免你被美色所诱。因为人数太多,为了方便辨认,防止作弊,所有人还是使用本名,这对结局没有影响。”   “这就对了!”花千骨一拍桌子,“毛笔拿来。”   幽若把手中的笔递给她:“师父你要干什么?”   “快,你帮我写几个字在手臂上,用法力写,就写‘我爱白子画’,这样就算我下界也能够看见,从小看着,久了一定会有影响,等十五年后,真的出现白子画这么一个人,要再注意到和爱上就容易多了。”   幽若也不由开心拍手道:“就像催眠暗示,师父你太聪明了!”   第二天下午赌局便要拉开序幕了,眼看她和白子画就要有十五年的分离,而且在这十五年,她和笙箫默遁入凡间,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试图寻找、联系或窥视,完全断绝音信,以防止有人提早加入赌局,暗中默示引导。   因为花千骨还在生白子画的气,心头虽然万千不舍,却没有依依惜别。眼看时辰已到,她还是忍不住跑到白子画房里,却发现他人已不在,估计先去了涅仙池。   “骨头。”突然有人在身后叫她,是东方彧卿。   花千骨气不打一处来,许多事想跟他问个清楚,东方彧卿却上前一步把食指压在她的唇上。   “不要问我为什么,以后我再跟你讲。来乖,把嘴张开。”   花千骨的嘴不受控制的张了开来,东方彧卿不知道放了个什么东西在她嘴里。   “你喂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东方彧卿眉眼带笑,手不经意的往她作弊写了白子画名字的地方轻轻一抹。   “我带你去涅仙池,大家都等着呢!”   东方彧卿对一路上花千骨追问的问题概不回答。   上九重天到了涅仙池,这是仙界之人被打下凡间,或下界历劫必经之路。花千骨知道多说无益,可是心头还是不由涌起一阵彷徨恐惧。   师父……   她咬着下唇不肯出声,甩开白子画伸来牵她的手,也没心情听周围的人都讲些什么,气鼓鼓的跳下了涅仙池。身子在下坠过程中越来越小,很快就变成了幼孩模样。待到成为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时,笙箫默一甩长袖,直追而去,把她小小的身子又勾了回来。这样便不用轮回投胎于哪户人家,省了许多麻烦。   白子画上前,伸出手捏了捏花千骨的小脸,她的眼睛此时已经能够看见,好奇的打量着白子画,张嘴去咬他的手指。   白子画嘴角轻扬,低声道:“照顾好她。”   笙箫默看着怀中小脚乱蹬的可爱娃儿,笑咪了眼睛:“放心,交给我吧。十五年后见!”   说着便抛下众人,带着花千骨直奔凡间去了。   如今,一晃便是十五年,笙箫默不只一次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揽下了苦差事。原来养个孩子这么不容易,何况赌约中还有规定,不到生死关头,任何人不得使用法术。   他们住过许多地方,好歹银子是不缺的。笙箫默难得来凡间,自然要到处看一看。没有人犯规前来打扰,一切都按预想中进行,只除了一件事。   ——花千骨吃成了个大胖子。   笙箫默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只道小孩子长身体,吃得比常人多一点也很正常。等他反应过来事情不对时,花千骨已经成了个小胖妞,身材有同龄小孩两个那么粗。她对食物有着惊人的执着,好像再多都填不饱,总是觉得饿。嘴一刻也不肯闲着。   如今期限已到,赌局正式开始,为了方便众人同时接触,地点定在了杭州的一所书院。而参与赌局的人自然扮演的是书院中的学生和老师。至于最后谁能赢得芳心,就各展其能了。   不过估计他们要是看到花千骨现在的模样,怕是立刻要吓得有一半人弃权吧?呜呼……他就准备好受死吧!   三、长留书院   一大清早,花千骨便被笙箫默拉起来收拾打扮,脸上扑层白白的粉,再擦上红红的胭脂。换上新衣服,头发上插一支珠钗,脖子上挂条金项链,手腕上还戴着翡翠镯。花千骨觉得自己很像地主婆,可是身为地主婆连平时做早餐的一个馒头都吃不上了,怕她中途逃学,笙箫默特意雇了顶轿子,几个壮汉一直把她送到书院门口。   花千骨欲哭无泪,从轿子里钻出来已经奄奄一息。   周围的人看见她都不由私下议论偷笑起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养得白白胖胖的,路都快走不动了。   花千骨抬头看了看,崭新的四个黑底金漆的大字——长留书院。   好吧,读就读吧,好歹以前她也是上过几天学堂的,爹爹也教过她几个字,她虽学得不好,倒也不讨厌就是了。   周围的学生从六岁到三十岁的都有,但大多数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听说这家书院以前叫菩提书院,就一个姓秦的老秀才在主持,后来学生越来越少都快倒闭了。前不久却得到巨额注资,聘了许多厉害的老师和有名气的人来教书,还有许多达官贵人参加剪彩,宣传声势很浩大,这次开学,便有很多杭州城的富商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了,花千骨就是其中之一。   她也不知道爹爹为什么对在书院读书这么重视,她估计是嫌弃她了,想让她在书院赶快遇上个好人家嫁了吧。送子女来这读书的人大半抱的都是这种想法。   入学的新人大概有一百多个,全都聚集在广场上点名,一会将通过抽签分成梅兰竹菊四个班。   虽然书院换了名字,但是院长还是秦秀才。他年纪有些大了,和身旁坐着的一堆或请来或不请自来的教书先生比起来,显得很没气势。   他先致词欢迎了下新同学,展望了下书院的美好未来,然后开始介绍老师们。书院除了四书五经等为必学科目,其他老师讲的课都可以选学。   “这位是京城来的阎文道阎老夫子,以后给你们讲易学。这位是东方彧卿,给你们上……”   “书法。”东方彧卿接话,笑得温文儒雅,台下一片抽气声。   花千骨饿得头晕眼花,连抬眼瞧的力气都没有了,早上的太阳还不算毒辣,却也晒得她额头上频频出汗。   接下来老师们全都简短的介绍了下自己。   “我叫烈火,负责教给你们厨艺。”下面一片惊讶声。   “我叫雷音,以后教你们医术和针灸。”下面又是一片惊讶声。   “清流,我教的课是酿酒和喝酒。”   这次连秦院长都不由皱着老脸,悄声问道:“这喝酒也要教的么?”   “这是自然,酒桌可是与人交流的重要场所。”   “这倒是……”秦院长抚抚胡须。   “我叫落十一,欢迎加入我的小动物饲养协会。”   “老夫洛河东,专门教除妖捉鬼!”他的声音如同炸雷,下面学生全傻了,“这书院果然与众不同,怎么什么都教啊!”   “墨冰,教绘画。”下面松一口气,总算有个正常的了。   此时台上一头红发,好像是番外人的女子开口:“大家可以直呼我北海,暂时没想到什么可以教大家的,就开游泳课好了。”大家目瞪口呆,居然有女夫子,而且不止一个。她刚说完,另一个女子也开口了。   “我叫杀阡陌,关于刺绣、裁剪、化妆保养、服饰搭配,只要是与美貌相关的,都可以来问我。”   北海已经算是容貌艳丽的了,可是和这个女子比起来,简直就差太远了。下面所有人都沸腾了,就连男生们都打定主意必选他的课。   杀阡陌已经在人群里瞅了几圈了,就是没找见他心爱的小不点。   他要参加赌局,可是又不肯以平凡面貌示人,在他看来,平凡就是丑,还丑得没有特色!和东方彧卿讨价还价半天,终于达成协议,可以以胜于常人的外表出现,但是前三个月必须得以女子身份。   杀阡陌心思一向简单,想着反正之前小不点也以为他是姐姐,赌局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就是来玩,还有给东方彧卿搞破坏的。你想啊,输给白子画就算了,他还算心服口服,要是输给一个破烂书生,还叫他怎么混啊。所以哪怕以女装出场,他杀阡陌也要做所有人里最漂亮的!   接下来更多人做自我介绍,真是教什么的都有。武术、拳法、暗器、种菜、雕刻……别说下面学生,就连秦院长都不停抹汗,他到底都请了一帮什么人来啊!   花千骨又饿又累,出门时笙箫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塞进一件号称什么“瘦身衣”里面,带子勒得她都快断气了,她只觉得头晕眼花,旁边的女生好心扶住她。   “你没事吧?”   花千骨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脸涨成猪肝色,这时就听上面一阵清冷的声音。   “我叫白子画,我会教给你们,什么是耐心。”   仿佛一股清流注入心田,稍稍带来点凉意,不过听上面的介绍,她已经知道自己今后没好日子过了。原本以为到书院来,就是学学字画,看看四书五经的,没想到这么折腾。   上面足有三十多位老师,大家差不多都认识了之后,开始点名上前抽签分班。   这时台上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因为他们当中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找到花千骨在哪里,哦,当然,一直折扇轻摇的东方彧卿除外。   “南祥。”   “在。”被点到名字的学生上前抽了签,交到落十一手中。   “梅班。”听到自己的班号,便往班级的队伍走去。   “火夕,竹班。”   “流火,竹班。”   “如霜,兰班。”   ……   与计划中一样,幽若、火夕、舞青萝、糖宝还有长留或者别派弟子大都到了竹班和花千骨一起,与当老师不同,他们之中,大多都是消除记忆了的。   终于,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响起:“花千骨。”   台上的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等了十五年的游戏终于要开始了。   叫了两遍,台下没有反应,落十一继续叫。   花千骨摇摇欲坠半昏半醒,这才反应过来轮自己抽签了。她艰难的迈动小粗腿,从队列里出来,走到落十一面前,落十一半张着嘴巴看着她整个人都傻了。   “小不点!”杀阡陌手中的团扇也掉在地上,从座位上一立而起。眯起眼睛左看右看,虽然胖得有点变形了,可那张小脸不是花千骨又是谁。   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晕过去,墨冰仙慌忙扶住他,也是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全场一阵诡异的静默,花千骨浑然不觉的抽出签看了看,竹班。   松一口气,差不多快完了吧,她实在是饿得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向队伍走去,完全没意识到台上所有眼睛都痛不欲生的望着她。   太阳似乎都不忍看的躲入云间,一阵凉风吹来,鼻子痒痒的,花千骨长大嘴巴。   “阿嚏!”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崩断和撕裂的声音。她僵住了,背上似乎凉悠悠的,裂开好大一道口子,那件瘦身衣光荣牺牲,她的肉肉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   顿时,浑身都轻松了,花千骨深深的吸一口气,可是身子已经不听使唤的倒了下去,晕了。   全场沉默了三秒这才反应过来,落十一和墨冰仙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却见杀阡陌捋起袖子大骂道:“该死的笙箫默,老子跟你拼了!”   花千骨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她正躺在自己家中。   “爹爹!我饿!”她张嘴第一句话就喊。   “等着。”   不一会,笙箫默从外面端了碗粥进来,花千骨很惊喜的在里面发现了几粒米和两匹菜叶,咕咚咕咚喝完了。   “爹爹!我还饿!”   “饿饿饿,每天就知道喊饿!叫你好好读书,开学第一天,居然在全书院面前给我丢那么大的丑!”笙箫默忍不住伸手戳她的额头。   花千骨哭丧着脸,抱着他袖子顺便擦擦嘴,抬起头来才发现不对劲。   “爹爹,你的脸怎么了?”好大一只熊猫眼啊!   笙箫默没好气抱胸道:“撞的!”   还好意思问,还不是她害的,杀阡陌背她回来,进门就是一拳。   唉,是啊,都不能用抱的了,不是重量问题,而是体积环不住啊,只能沙袋一样背回来,杀阡陌脸都气绿了。   可是这能怨他么,这吃也是罪不吃也是罪。   真没想到他堂堂儒尊,保姆就算了,居然还会落到被人揍没有理由还手的田地,唉唉唉……   第二天花千骨去书院,好说歹说吃了一个馒头才肯出门。   教室里,眼巴巴瞅着旁座的女生在吃烧饼,直咽口水。   “你要么?”正是昨天扶她的女生,长的清秀可人。   花千骨毫不客气的接过烧饼大吃起来。   “我叫幽若,你昨天晕倒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花千骨摇头,“我就是没吃饱,我爹爹要我减肥。”   坐前面穿绿衣的娇小玲珑的女生也转过头来:“我这还剩些桃花酥,你吃么?”   花千骨连连道谢,差点没泪流满面,原来书院也还是挺不错的嘛,她还担心自己来了受欺负。   “我叫糖宝,你叫什么?”   “花千骨。”   “你不想减肥啊?”   “想,可是我更想吃东西。”   “那以后我有好吃的都留一点给你带来。”   “我也给你带。”幽若笑眯眯的说,伸出手戳花千骨的脸戳着玩上瘾了,一戳一个坑。   花千骨感激的点头。   没过几天,花千骨便和周围的人熟识了,原来交朋友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难,其中也有因为她胖嘲笑她的,但是发现不管怎样花千骨都憨笑不生气,便也觉得没意思了。大家的精力,基本上都放在各位老师身上。   课基本上都是选修,花千骨自己选了烈火的厨艺课和墨冰仙的绘画课,然后被糖宝拉着报了东方彧卿的,又被幽若拉着报了白子画的,最后杀阡陌找上门来,强逼着她选了自己的课,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来原本好多兴致勃勃跑来参加赌局,想趁机在白子画和她之间插一脚,以显自己多么有魅力,能胜过长留上仙的各路神仙们,在目睹了花千骨的这副尊容后,一日之间就弃权了一半。不再追求,只作壁上观。   剩下的人中最有可能获胜的几个莫过于白子画、东方彧卿、杀阡陌、墨冰仙,然而除了杀阡陌每天围着花千骨前后打转,一会带她去逛庙会,一会带她去放风筝,一会带她下馆子,其他几个都没有什么动静。   杀阡陌因为约定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告诉花千骨自己是男的,已失了先机,所以拼着命的对她好,想以日久深情来取胜。   花千骨也发觉自己身边好像突然多了很多人围着转,颇有些不适应。不过除了吃,其他事情并不是很在意。偶尔收到别人送的鲜花礼物或者情书,她也认为是恶作剧。吃的东西会留下,其他的全都扔了。   于是众人摸到窍门,谁拿得出好吃的,花千骨就乖乖跟谁走,每天便用美食利诱。花千骨就觉得有点奇怪,怎么总是那么多老师同学要请她吃饭啊?   这天,花千骨、糖宝还有幽若混吃混喝后,一起回到家里。   一般人为了避嫌,时常会她们三个一块请,落十一就是。   不过经幽若观察,其他人都是拼命给花千骨夹菜,落十一是拼命给糖宝夹菜。   “千骨,书院的老师好像都很喜欢你啊。”   花千骨点头:“可能我爹爹跟他们认识吧,或者走后门了,让他们多关照我。”花千骨觉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话说,你爹爹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啊?”幽若扭捏道,她每次来,见到笙箫默那懒懒的模样,心就跳得噗通噗通的。   “哦,可能是出去斗蛐蛐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千骨你娘亲呢?”   花千骨挠头:“我不知道,我问我爹他都懒得跟我细说,就说跟人跑了。”   幽若顿时满是怜惜的看着她:“你爹爹一个人带大你肯定很不容易,我看他还很年轻啊,为什么不再找一个。”   “他一天游手好闲,再找一个估计又得跟人跑了吧!”花千骨吃饱了仍然嘴停不下来的嗑瓜子。   幽若在心里呐喊,不会的,如果是她,一定不会跑。   糖宝问:“千骨,你有意中人了没有?我家人送我来书院,就是想我找户好人家。”糖宝口中的家人,自然也是跑龙套的仙人扮的。除了花千骨和笙箫默,其他人下界都还不到一年。   “意中人?”   “是啊,咱班那个火夕和舞青萝不就好上了?听说家里也很满意,估计念完书就成亲呢。”   花千骨歪着脑袋想了想,她印象深刻点的就三个人,一个是东方彧卿,总是喜欢眯着眼睛对她笑,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时候她心跳得好快。一个是墨冰,画技超群,人也不管走到哪里都像一副水墨画。花千骨经常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远远的,略带哀伤的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有融化的错觉。还有一个就是班上的流火,别人都给她带吃的,只有他记得给她带喝的。每次当她吃太多哽得不行的时候,他简直就成了大救星。而且他很优秀,成绩很好,不管学什么都做得最棒,让笨笨的自己佩服不已。   “说起意中人,我一直还挺担心的。”花千骨皱起眉头。   “担心什么?”   “担心我以后会嫁给一个白痴。”   “啊?”糖宝和幽若都笑了起来。   “是真的啊,我从生下来,手臂上就有奇怪的胎记,是一行字呢!”   花千骨捋起袖子给她们俩看。   手臂上真的写了四个字。   ——我、爱、白、痴。   幽若和糖宝顿时无语了:“这不是你自己写的?”   “当然不是,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洗不掉。每次我去问爹爹是怎么回事,他都笑得东倒西歪的捶桌子,直赞谁谁谁有才,我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的确有点奇怪呢!”   “是啊,而且很神奇,难道我今后真的会喜欢上一个白痴?”   糖宝哈哈大笑:“只要喜欢,是不是白痴都无所谓嘛!”   “说的也是,糖宝你有意中人了?”   糖宝丝毫不害羞的点头承认,嘿嘿笑着大声宣布:“我喜欢落夫子!他居然知道我不喜欢吃肉喜欢吃蔬菜叶子!前些天他还给我买糖葫芦、教我剪纸!”   幽若完全无法理解,花千骨却深有同感的点头:“我也只要将来的相公不嫌弃我胖,能好好待我爹爹,不阻止我吃东西就行,白痴一点也无所谓。”   四、君子好逑   白子画始终没有动静,连杀阡陌都替他急。第一次课上,他走进教室在椅子上坐下,什么也不说,一坐就是一整节课。下面的学生等来等去不见他说话,又是心急又是焦躁,问他又不答,被他看着又不敢随便闲聊,只能面面相觑直到一个个全都趴倒睡着。花千骨自然也是,还堂而皇之打起了呼噜。   之后的课上,不是去郊外写生,就是在草地上静坐。学生纷纷退课,连幽若都受不住跑去选修小动物饲养,最后只剩下七八个人了。   花千骨反而一直坚持下来,因为这个课上可以睡觉没人管。   相比于书院其他个性张扬的夫子,白子画出奇的安静。可是花千骨却直觉其他人似乎都很敬畏他。一般只要他在的场合,大家都会稍稍收敛。   他很少说话,表情也淡淡的,像一阵风像一片云,让人看着很安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   又是白子画的课,这次白子画带他们到湖边钓鱼。   水绿天蓝,凉风习习。他们坐在柳树下等着鱼儿上钩。花千骨一想到晚上能有鱼吃就来了兴致,可是好半天没钓起一条。   其他人把鱼竿或插在土里,或用石头压着,都跑去一边放风筝捉蝴蝶去了。湖边只剩白子画安静垂钓的身影,晨松暮霭一般,融入青山绿水之中。   花千骨望得有些痴了,跑到他身边坐下,下了杆,偷偷抬眼打量他。她觉得自己最近记性似乎是越来越差了。许多人虽然一看见就知道是谁,但是回转身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声容相貌。就像现在这样,虽然眼睛清清楚楚看见白子画,但是仿佛隔着迷雾进不到脑袋里去。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双手撑着下巴,折一根苜蓿草在嘴里含着。   “夫子,怎么连你也还没钓到鱼啊?”花千骨见旁边的篓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白子画不说话,花千骨继续自言自语:“估计是今天鱼儿都在家里睡懒觉吧。”   “夫子,你喜欢吃什么鱼啊?我只要刺少的都喜欢,有一次我吃鱼被卡住了,怎么都取不出来,喝了好多醋,把爹爹急坏了。结果后来你猜怎么着?”   白子画依然没理她。   “结果我在门口摔了一跤,鱼刺就跑出来啦!哈哈哈……”笑声越来越小,花千骨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夫子,你要是钓起鱼来,分我一条吧,我回家做好了,明天带鱼汤给你喝?”   “呃,好吧,再给你带点鱼肉?”   “唉,夫子,你怎么都不爱说话呢,是怕把鱼吓跑么?那我们小声点说?”   花千骨百无聊赖,觉得自己在和尊石头讲话。突然看见一只蜻蜓飞来,停在了白子画的鱼竿上。   “啊,蜻蜓!”她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来,伸手去抓。还没碰到,蜻蜓就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停在原来的位置。这次花千骨看准时机,猛扑过去。蜻蜓还是狡猾的从她指间飞出,而她胖乎乎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朝湖里一头栽了去。   一声惊叫,眼看着小脸就和和水面来个亲密接触,衣带却被谁拽住硬生生拉了回来。花千骨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拍着胸口直道谢谢。   捋起袖子,在湖里洗干净手上的草汁和泥土。白子画看到她手臂上大刺刺的“我爱白痴”四个字,顿时满头黑线。好个东方彧卿,居然敢骂他是白痴!不过他家小骨也真够笨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总是很想吃东西?”   “啊?什么?”花千骨似乎突然听见夫子和她讲话了。   白子画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眼。   花千骨连忙摇头辩解:“不是啦!我只是嘴馋,没有一天都在吃啦。你别看我那么胖,其实我体态轻盈、行动灵活!”花千骨站起身来想要单脚转一个圈,不过未免再次跌进湖里,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换成双脚。   见白子画一直淡漠的看着自己,不知为什么第一次有做错了感觉,惭愧的低头揪着自己的衣服。   她知道别人在背后都不叫她“花千骨”叫她“花千球”啦,可她又不是故意长那么胖的,呜呜呜,为什么人人都嫌弃她。   “过来。”白子画突然道。   “啊,什么?”   花千骨小心翼翼走到白子画身边傻傻看着他,突然一只手往自己背上用力一拍,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一颗很小的珠子从嘴里被咳了出来。   “嘎?”难道她把什么内脏器官给吐出来了,花千骨一脸惊悚,可是顿时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白子画依旧万年不变的扑克脸看也不看她凝望着水面,花千骨把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道,胖也不是罪,干吗打我嘛。   继续坐在他身边等鱼儿上钩,周围蝉鸣声、鸟叫声此起彼伏,湖面波光粼粼,闪得她眼睛好累。不知不觉就靠在白子画身上睡着了,白子画依然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流火正靠在不远处树上睡觉,睁开眼睛,看着湖边这一高一矮依偎的背影,美的似乎万物都静止了。嘴角扬起,闭上眼睛继续睡。   结果花千骨在湖边睡了一下午,回去的时候白子画还是没有钓到一条鱼。   “那是因为你呼噜太响了。”白子画这么面无表情的说,花千骨委屈的小脸都皱成一团。   不过奇怪的是,从那以后,一直伴随着她的饥饿感和嘴馋都消失了。她按正常的一日三餐也不会觉得饿,不会吃到撑得不行了,嘴巴依然停不住。但是当然,她还是不爱运动,身上的肉是一点也没减少。笙箫默便不准她再坐轿子,每天早上步行半个时辰去书院上课。   这天行到半路突然弥天大雾,前一刻还在大街上走,下一刻就到了荒郊野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诡异。她转了几圈还是没找到路,累得不行,干脆不走了,坐在一棵树下休息。   这时就听一阵嘎嘎的恐怖笑声传来,像是老木门在转动。   “谁?”花千骨吓得蜷成一团,一个绿脸凸眼的人从迷雾中慢慢走了出来,行动僵硬,如同被提线牵引的木偶。   “花千骨!今天我总算可以报仇了!我要六界都知道我齿魈的厉害!哈哈哈……”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旁边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南斗!”   花千骨还没反应过来,天上一道闪电落下,把齿魈打的影子都不留,只剩一道白烟。   周围的雾迅速散去,花千骨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而东方彧卿正站在不远处。   “真是的,值班的时候打盹走神。”东方彧卿伸手朝天指了指,天上的云飞快散去。   “夫子,你怎么在这?”花千骨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刚刚在路边睡着了做了个梦。却不知道齿魈是专门来杀她的,这些年来趁着花千骨在凡间,想趁机来向长留山一雪前耻的鬼怪多如过江之鲫,不过有南斗北斗等人在天上轮流值班守护,来一个收拾一个,花千骨倒是从没遇到过危险。   “没事,走吧,一起去书院。”东方彧卿拉她起身,仍然不放开,牵着她往前走。花千骨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着夫子好温柔哦,要是自己以后将来的相公也这么温柔就好了。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花千骨越来越喜欢书院。这才发现,原来人世间除了吃,还有这么多好玩的。   这天杀阡陌传信给她,约她晚上在书院后的竹林相见,有要事告知。   花千骨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吃完饭就跑去等着,一面等一面在地上画圈圈。这时就听见一声“小不点”。一个紫衣长发、美丽绝伦的男子踏清风竹影而来。   花千骨张大嘴巴仰着头,第一次知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什么意思。那人在竹林中穿梭,轻若无物、似神似仙,手持竹尖,悠悠荡了下来,轻巧的落在她的面前。   “……”   花千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杀阡陌揉揉她胖乎乎、很有手感的小脸。   “小不点,我是不是很帅啊!”   花千骨使劲点头。   杀阡陌得意的笑:“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要告诉你,其实我是个男的!”   花千骨本来刚要合上的嘴巴又张大了。   “哈哈哈!是不是很惊喜很庆幸啊!”   “啊?”   杀阡陌不知从哪里拿出把折扇打开,笑眯眯道:“是不是很想嫁给我啊?放心,姐姐我一定娶你!”   花千骨一头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走走走,去跟你爹爹提亲去,他敢不答应,我就杀了他的画眉,灭了他的蛐蛐!”   花千骨不停擦汗:“杀姐姐,你干吗男扮女装啊?”   “甭提了,还不是东方那只老狐狸!哼,他就是嫉妒我的美貌,怕输给我。以为赌局他做庄就能一手遮天,哼,想得美。”   “姐姐什么赌局?”花千骨傻傻的问。   “还不就是赌你最后会喜欢上……”谁字还没说出口,天上一道雷便劈了下来。杀阡陌的头发顿时成了超级爆炸式。   花千骨再次惊呆。   杀阡陌也抓狂了,啊啊啊啊啊!不就是无意中说漏嘴么!居然敢弄坏他的发型!没脸见人了!南斗小儿们!等着挨收拾吧!   杀阡陌交代花千骨自己回去,气冲冲的就捋袖子找人算账去了。   花千骨莫名其妙的往回走,总结了一下,发现最近几个月,自己周围被雷劈的人真不少。看来自己出门也要记着带避雷针和防雷帽,说不定哪天就劈在自己身上。想象一下烤糊的花小猪,真是惨不忍睹。   她皱皱眉头,见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挥手打招呼:“夫子,你还没回家啊?”   墨冰仙低头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花千骨蹬蹬跑到桥上:“我们一起回去吧?”   这个夫子最奇怪,经常看着她却又不说话。   “走吧?”花千骨去拉他的袖子,墨冰却退开两步。   “千骨,我这次参加,并无追逐之意。只是想有个机会近一点看看你,看你每天开心,我也很开心。”   “啊?”花千骨歪着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待她反应过来,墨冰已经不见了。   花千骨只能一个人往回走,身边的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啊。   “喂喂,花千球!”突然又有人叫她。她嘟起嘴巴,回头一看,除了流火还能是谁。   “这么晚你一个人在外面瞎溜达啥呢?”   “我才没在瞎溜达,我现在回家。”   “我要去个好玩的地方你去不去啊?”   花千骨来了兴致:“去哪里?”   “跟我走就行了。”   结果流火带着花千骨去了杭州城里最大的妓院。看着门口的莺莺燕燕,花千骨张大嘴巴。   “什么?可是我是女的!”   “没事,女的也让进去,里面有陪玩的小倌。”流火拉着花千骨就往里走。   “我我我,我不好男色的……”   被一堆人触拥着进了包房。   “请三个年轻点的姑娘来,千骨,你呢?”   “我我我,我要肌肉男……”   流火一头黑线,刚刚谁说的不好男色?   酒菜摆了一桌子,几个人一边吃一边划酒拳、行酒令。花千骨手气特别好,几乎每把必赢。   看着天色有点晚了,花千骨问:“该回家了吧?”   “急什么,你爹早就睡了。”   “你怎么知道?”的确爹爹总是老早就睡了,日上三竿才起。   “哼,我还不知道他么。”流火给她斟满酒,“继续喝。”   花千骨不但爱吃,如今酒量也是好的惊人。   于是两人宿醉,第二天快下午了才醒。花千骨躺在榻上,流火被她踢下地也浑然不知,照样睡得很香。   “糟了糟了!迟到了!”花千骨随便洗一把脸,抓着流火使劲摇。   流火迷迷糊糊睁开眼:“急什么啊,反正都这时候了。”   “要被夫子骂的。”   “骂就骂呗,反正早晚都是骂,干脆明天再去,走,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玩。”   于是意志不坚的花千骨又被流火带到了杭州城最大的赌场。   “我看你昨个手气挺好的嘛,今天再来赌两把!”   于是花千骨玩骰子,推牌九,又赢了个满钵。抱着白花花的大堆银子,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厉害啊,哈哈哈。   一直玩到夜深,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才和流火去路边摊子吃馄饨。   “我们俩对半分啊。”流火装一半银子给她。   “三七吧,昨天晚上都是你付的帐。”   “请归请。不然下回你再请我咯。”   花千骨点头,她从小都很乖很少出门,这两天玩的很疯,叛逆的感觉真是好啊。   结果晚上回去就跪了搓衣板。   笙箫默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漫不经心的喝口茶。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天干吗去了?”   花千骨头上顶本书,左摇右晃,跪得腿都麻了,哭丧着脸。   “爹爹,我错了。”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就好,从今天起一个月,每天晚上罚你围着院子跑十圈减肥。”   “唔……”又是减肥,爹爹故意的吧?花千骨只得认罚。   可是过不了几天,不记事的她又跟着流火跑去赌坊赌钱去了,气得笙箫默吹胡子瞪眼,打又不能打,不然杀阡陌他们还不把他吃了。   操心老爹只得跑去问东方彧卿:“那个流火是什么人?”   “不知道呢,和这次赌局无关,只是普通人罢了。不纯在泄密问题,就算教坏了千骨,总不能拿雷去劈人家。”   “你们要加把劲啊,只剩几个月时间了,怎么全都不急的样子。”赌局不能无限期进行下去,一年为期,若一年还没有人取胜,便做平局处理。   “我估计白子画没有动作就是想要平局吧,呵,我可不会让他如愿。”东方彧卿自信满满的微笑。   结果第二天再见花千骨就让他哭笑不得,因为是在公堂之上。花千骨跟着流火去做什么侠盗劫富济贫,也不想想自己的体重,结果把房顶压破,掉下去被抓个正着。   流火倒也义气,没有一个人逃跑,结果两个人都被抓了回来,跪在堂上大眼瞪小眼。然后爹爹被传来了,书院的几个夫子和同学也来了。花千骨心头那个叫懊恼啊,这下丢人丢大了。   审了半天,念在初犯,便赔了补屋顶的银子和精神损失费了事。   花千骨在牢里押了一夜,饿得发慌,如获新生般的奔向自由。   却被笙箫默拧住耳朵拉了回来:“你个鬼丫头!这次知错了不?”   花千骨狠狠握拳,踌躇满志:“知道了!爹爹是对的!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努力减肥!”   笙箫默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一旁幽若连忙冲过去借机扶住他:“伯父不要生气了,千骨也是贪玩。”   笙箫默一见她慌忙躲远点,这丫头三天两头没事往他家跑,貌似对他不怀好意。打扫喂食为名,前几天放跑了他的铁金刚,昨个又弄死了他的小葵花,还不让他好好睡觉,非要陪他下棋。再这样下去,他另几只宝贝鹦鹉和蛐蛐怕是也要保不住咯!何况幽若是长留掌门身份,要真对他动了情,怕是也要向当年花千骨一样闹得惊天动地的。到时候就不是他看别人笑话,该是别人看他笑话了……   他再顾不上花千骨,自个偷偷溜回家了。幽若和旁人刚说完话,一看笙箫默人不见了。   “伯父,等一下嘛。”又连忙追了上去。   长留山,摩严站在水镜前,难得一见的笑了起来。   “师弟这回有得罪受了。”   一旁南无月面色有些难看,佛珠紧拽在手里。好个幽若掌门,不过是下界一次,不记得从前,立马就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了。亏她以前还对他死皮赖脸、信誓旦旦。果然女人似老虎,情话半句都信不得。   摩严虽不太喜花千骨,却一直打从心里疼幽若,看了看南无月铁青的脸,忍不住咳嗽两声激将道:“大师还在为还俗的事犹豫不决么?幽若那丫头的确缠人的很,若是太过勉强,不如再拖一拖、放一放,估计等到赌局结束,幽若自己就想通了,长留自家人,亲上加亲更热闹,大师也可以遵从师愿,回寺里做主持了。”   南无月的脸顿时从青变到白,一句“阿弥陀佛”,便匆匆离开了。   当天夜里,幽若煲了鸡汤,刚敲响花千骨家的门,背后狂风大作。她揉着眼睛,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人拦腰抱起,人已到千里之外。   碧海连天、层云叠嶂,她发现自己正飘在半空中,而抱住她的是一个——和尚?   “救命!鬼啊!”   她大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   南无月铁着脸瞪她一眼,伸手往她眉心屈指一弹。幽若顿时恢复了记忆。   “月,你怎么来了?”幽若一看见他,大喜过望,他主动抱着自己飞耶,凑上前去就想要亲亲。   南无月偏开头去,冷哼一声。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幽若一回想,顿时想起这些日子对笙箫默的花痴模样。不由懊恼的捂住眼睛,这下死了,被南无月尽收眼底。   “亲爱的你不要误会啊!我的心里真的真的只有你一个人?我、我那是失去记忆、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看你是早有图谋吧?还煲鸡汤?”她追他时,怎么就没这么好过,每天就只知道欺负他?气死他了!   “不是啊!你听我解释……”幽若快哭了,“我回去以后天天煲给你喝……”   “不、稀、罕!”   一路上幽若使劲浑身解数撒娇哀求,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要多肉麻就有多肉麻,海鸥们纷纷爬满鸥皮疙瘩的掉进海里。   于是幽若,成为第N个中途退出赌局之人。不过因祸得福的是,有人因为吃醋终于还俗了,等赌局结束大家回来就直接可以成亲了。不过有她这前车之鉴,可想而知骨头师父那有多危险,要是真的也喜欢上其他人,尊上怕是就没有那么容易哄了吧?   花千骨也很郁闷,幽若没有跟他们告别就举家迁移去了京城。糖宝每天和落十一打得火热,都没人陪她玩了。还好流火时不时想出些鬼主意坏点子,一起去人家地里偷苞谷,池塘里钓青蛙,小溪里翻螃蟹,还在一起放烟花。   花千骨稍微瘦了一些,她决定要在出嫁前完全瘦下来,漂漂亮亮的嫁人。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她到书院读书快有一年了。总觉得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奇怪,大家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对劲,是兴奋?急切?热烈?总之就是戏院里要有好戏上场时观众的眼神。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越来越自恋了,总觉得周围总有许多人在偷看她,似乎对她的举动和言语特别在意。只要她和哪个夫子例如站得近一点,就立马会传来窃窃私语。   五、下手为强   这天深夜,花千骨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窝被掀开。   “爹爹,别闹。”花千骨翻个身继续睡。   “骨头是我。”东方彧卿拿外套给她穿上,又给她穿鞋。   花千骨半睁着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夫子,你怎么进来的?”   “别管我怎么进来的,北斗他们喝醉了,来,我带你出去看星星。”   东方彧卿一把横抱起小肉球,从窗口飞了出去。   那边笙箫默连忙假装没看见的关上窗户继续睡觉。   “还从来没见师兄输过,东方我看好你哦,哈哈……”   花千骨紧紧环住东方彧卿的脖子,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浮云不断从自己身边掠过。   “夫子,我刚梦到你,你怎么就从梦里出来了?”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骨头也是我唯一的梦。”   花千骨顿时脸红了,这话啥意思,咋听起来这么肉麻呢?   “夫子,你是神仙啊?”   “不是,以后不要叫我夫子,叫我东方。”   “哦,东方,我们这是要去哪?”   “看星星,当然去银河。”   东方彧卿一口气带她飞到了九重天银河之上,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这里。   “我、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花千骨望着无边无际的星子傻眼了。   东方彧卿手中折扇抛出,顿时成了一叶小舟。花千骨坐在船舷,脱了鞋,脚在银河里踩星星玩。到处波光粼粼,亮晶晶的。   东方彧卿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不同于以前的瘦弱,胖乎乎的她发育的也很好,东方彧卿只得小心的避开她的胸。   花千骨背靠着东方彧卿,望着眼前美景,不时的深呼吸发出惊叹声。   突然一根萝卜递到了跟前。   “吃么?”   花千骨接过咬一口咯嘣脆。   “好甜啊!谢谢,东方你以后可不可以经常带我到这来玩?”   “好啊,你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么?”   花千骨看着他,害羞的笑着点点头,夫子是想要娶她么?她终于有人要了?太好了!这下爹爹要开心死了!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来着,对对对,一吻定情!   东方彧卿摸摸她的脑袋,见她轻轻闭上眼睛仰起了头,不由笑出声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手轻轻拍了两下,花千骨突然觉得越来越困就要睡着,隐约听到东方彧卿低声喃道。   “傻骨头,你现在可是别人的妻了,我怎么能随便亲。”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要跟我问个清楚,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陷在无限轮回的转生中,看得太多,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无情。把你当成棋子,把六界当成棋局,我翻云覆雨,什么妖神出世,不过是我无聊中的一场游戏。结果我输了,代价是我的心,还有永远失去你。如果可以再重来一次,我不会让你上长留山,也不会让你见到他。这次的赌局,不是为了戏弄你。治你的眼睛无论如何需要十五年,与其坐等,我只想再有些时间可以和你在一起。”   “你就是太善良了,不管被骗多少次,都还是愿意相信我,跟我走。可是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又怎么舍得,让你和爱的人分开呢?”   东方彧卿轻抚她的脸,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游戏,真实的唯有她。   “永远不要、给我留下任何的空隙可钻,白子画……”   东方彧卿突然回头,望着那片极耀眼处。白子画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万千星辉,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芒。东方彧卿则化作一道青烟,了然无踪。   花千骨趴在船舷上,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却已不见东方彧卿,反而是白子画站在身旁俯视着她。   “夫子,你怎么也在这,你也是神仙?”   花千骨好奇看着他,夫子的神色似乎比平常更冷一点,是因为什么事在生气么?   突然腰被揽住,提了起来,近距离的贴近白子画。那双眼睛深邃如海,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花千骨有些害怕,刚想开口说话,嘴巴已被封住。   太突然了,她像被点燃的爆竹,脑袋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只看见一片烟雾迷蒙,一片电光闪烁。白子画的吻很轻又很用力,只是简单的贴着她。哪怕是方才云端穿行、银河泛舟的感觉,也比不上这一刻美妙。   可是不对吧?夫子怎么能吻她?这可是她的初吻啊!   花千骨使劲掐自己一把,逼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努力想要挣开。白子画却把她抱得死死的,推拒之间,小舟剧烈摇荡,竟然翻掉了。   可是白子画依然吻着她,两人缓缓下落,周围满是萤火虫一样的荧荧光亮。不同于水的质感,依然可以自由呼吸。被星子的碎片触拥着、包容着,仿佛也化为这亿万星辉中的一点,无穷浩淼,美到极致。   白子画的吻渐渐深入,花千骨张开嘴艰难的喘息。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就是西方极乐世界么?   不远处,北斗星君中的天玑星君和摇光星君正在抓耳挠腮,窃窃私语。   “这东方小儿胆子太大了,居然敢把我俩灌醉。”   “唉,这个以后再说,眼下可怎么办啊,长留上仙犯规了,居然还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犯规了又怎样,你敢用雷劈他么?没看见他现在正生气么?你要命不要命?”   “啊?那难道就这样不管?那赌局不是太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他亲的又不是别人的老婆,反正要劈你劈。”   “我哪里敢劈!”   “那就算了,装没看见,回去继续睡觉吧……”   花千骨被吻得头晕眼花,浑身发软,只能伸出双手用力攀住对方脖子。   白子画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都舍得抛下自己?他是那样坚信她的爱,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改变。可是她宁肯跟东方走,也不要留在他身边,她宁肯一个人死,也不要跟他死在一起……   若重来一次,你真的不会爱上我么?   我不信。   生生世世,你都只能爱我,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空隙?没有空隙。哪怕东方彧卿再转生十次、百次、千次、万次!我也不会给他半点机会!   花千骨沉溺在他的吻里,随着漫天星子,一起坠落。   第二天醒,已是日上三竿。   完了,又迟到了。花千骨一坐而起,却发觉浑身酸软。昨夜发生的事浮现在脑海,她顿时面红耳赤。   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回来的?   不对,肯定是自己做梦了,居然做这种梦!她使劲的揪自己头发,捶自己脑袋。   爬起来往妆镜前一坐,顿时吓一大跳。胖乎乎的小脸好像桃花开一样,双目水光潋滟,双唇又红又肿。   该死!难道是真的!   “啊——”花千骨终于尖叫出声,她被夫子非礼了!   去书院的路上花千骨都不好意思抬起头,虽然很羞人,可是得找白子画问个清楚。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什么话也不说突然吻她?难道他也想娶她么?唉,嫁给白子画其实也不错啦!就是闷了点,以后要是成亲,日子肯定很无聊。   忐忑了一整天,结果下午白子画的课上,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   “千骨,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啊?”   “没、没事……”花千骨低下头,使劲拿毛笔在纸上画圈圈。结果写到后面,发现满版写的都是白痴,也不知道她在骂自己白痴,还是白子画白痴。   下了课,她飞冲到白子画面前。   白子画停下脚步,冷淡的看着她。   “夫、夫子……”   “什么事?”   “你、你为什么昨天……”花千骨结结巴巴半天讲不出来,扭捏道,“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白子画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千骨瘪着嘴巴,眼泪都快掉下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难道他都忘记了么?还是真的是她做的一场梦?   从那以后,花千骨格外留意白子画,课上眼睛一直盯着他,偶尔还会跟踪一下。她不信那天发生的事都不是真的。   可是白子画好像一直是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对她的示好也完全视而不见。   她特意做了冰镇酸梅汤拿去给他喝,结果他只说了句不喜欢酸的就走了。她只能灰溜溜的回来,结果被隔壁班的几个女生看见了,毫不留情的讥讽她,说她胖猪想吃嫩草。气得她差点没把酸梅汤泼她们一身,她现在最听不得谁说她胖了。   可是一想还是不要浪费了,拎回去自己喝。   她觉得心里好委屈,凭什么亲了她又不认账,真是不负责的男人,自己又不一定非逼他娶她,只是想问个清楚而已。   流火见她一个人在竹林里猛灌酸梅汤,笑得肚子都疼了。   “在为白子画的事情生气么?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答案,跟我来。”   流火把她引至一瀑布后面,掏出一面巨大的撼天镜罩在两人头上。   “你这是干什么啊?”   “以防万一,我可不想一会被雷劈死。你蹲下来,听我悄悄跟你讲。”   流火招手,花千骨连忙附耳过去。   “不用耳朵,手给我。”   花千骨好奇的把手递过去,流火的右手跟她的右手结了个法印,然后花千骨就听到有声音传了过来。   “白子画前些天是不是吻你了?”   花千骨大骇:“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猜也猜到啦!本来这个赌局就不公平,谁让人家身份特殊呢?”   “赌局?什么赌局?”   “白子画、东方彧卿、杀阡陌、墨冰仙,还有书院里的其他夫子打了个赌,看谁能先得到你的心。所以你身边老出现许多莫名其妙无端献殷勤的人吧?只可惜,人家费劲心机一年,都抵不上白子画一个吻,轻轻松松把你搞定了。”流火故意只说了事实的一部分。   花千骨顿时脸都白了:“你说什么?”难道开学抽签的时候,因为自己当众出了丑,他们就决定拿自己打赌寻开心?   “难道不是么,你看你最近的举动,不是眼里只看得见他了?敢说你没喜欢上他?这个赌局他已经赢了,自然就不理你了。”   “你胡说!”白子画、东方、墨冰、还有杀姐姐,他们根本就不像那样的人啊!   “花千球,我啥时候骗过你,我可是把你当好哥们,不想看见你为一个男人伤心。不过是一个赌局而已,不然你想你那么胖,又笨死了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对你好,讨好你?只是为了赢而已。”   花千骨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难怪杀姐姐和东方他们都说要娶她,明明知道就凭自己这模样根本不可能,还是自欺欺人的相信了。难怪白子画亲完她之后就不理她了,原来那只是他为了取胜的卑鄙手段而已!   太过分了!她不就是胖一些么,所有人都嫌弃她、骗她、捉弄她!原来她误以为的喜欢,只是一场游戏一个笑话!   花千骨的脸苍白如纸,顿时觉得世界都灰暗了。流火挠挠头,替她擦掉泪水。   “好啦,别哭啦,我又不嫌弃你!实在没人要,我娶你当媳妇,但是当然以后去妓院和赌场你要陪着我,不能管我。”这样的媳妇哪里找啊,哈哈哈。   花千骨呜呜的哭,狠狠握拳,她还是要去跟白子画问个清楚,不,她要去骂他一顿。还有其他所有耍她的人!   花千骨直接在别班门口把白子画拦下,站在荷花池边,叉着腰,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周围的人全都停下来看热闹。   东方彧卿笑道:“看来赌局要出结果了呢。”招呼几个学生,去把其他夫子全都请来。   周围人越来越多,花千骨也不在乎,趁着大家都在,她要把他们都骂一顿,居然闲着没事拿她来打赌,吃饱了撑的么?   可是一对视上白子画淡定的眼神,她就慌了手脚,搞什么,错的又不是她,她干吗气短啊。   “白子画!为什么拿我来打赌?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夫子,你不觉得自己太没品了么!还使了那么卑鄙下流的手段却不肯承认!我要你今天当着全书院的人对天发誓!你那天晚上没有亲过我!”   院长大人一听这话差点没气晕过去,周围一阵嘘声和起哄声,还夹杂着几句居然犯规了的愤慨。花千骨一听果然如此,心里更加难受了。   白子画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亲了。”   周围又是一阵巨大嘘声,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子画扬起嘴角看着她涨红的双脸,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你要我负责么?”   “我、我……”   没想到他会突然之间承认,花千骨乱了手脚。   周围一片吼声:“不公平,尊上你作弊!”而且还带引诱的,没想到这么狡猾。   花千骨嗯嗯啊啊半天,白子画微微上前一步,低头凝视着她。他的眼神就如同那天夜里一样,明亮的任何星光都比不上。   “你喜欢我么?”那声音略带沙哑,如同魔咒,花千骨魂都飞走了。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薄唇,回忆起那夜二人抵死缠绵的吻。   杀阡陌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一边把绿豆糕塞进嘴里一边摇头道:“妈的,老白太牛了,美男计都使上了,老子甘拜下风。”   “喜、喜……”   眼看花千骨就要说出口,流火在背后大喊一声:“喂,花千球!有点出息!”   花千骨猛的回过神来,脸涨成猪肝色。差点又被引诱了,明明知道他在骗自己,岂有此理,这赌局绝不能让他赢!   “我才不喜欢你呢!我喜欢流火!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   全场皆惊,鸦雀无声。   赌局结束了?   杀阡陌一口绿豆糕就喷了出来,什么?怎么回事?流火又是哪根葱哪棵白菜?   其他所有参加赌局的人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流火是哪里冒出来的?赌局明明眼看就要赢,却来了个大乌龙然后仓促结束了?白子画输了?赢的也不是东方彧卿?   白子画的面色显然也有些难看,明明只差一点点……   不过虽然花千骨嘴硬,事实上,好歹他也算是赢了吧?   流火哈哈笑着走上前去拍拍花千骨的肩膀:“千骨,好样的!不过,好女不二嫁啊……”   花千骨站立不稳,只觉得好多东西正要从脑海里喷涌出来,记忆开始复苏,眼睛也逐渐模糊看不清楚,隐约望见流火凑过来的脸。   “千骨,还能认出我么,这一世,我可是有脸的,要记得我的样子哦。”   花千骨仿佛被人猛敲一下,七月流火、八月朔风。   “朔风!你是朔风……你回来了……”   无法抑制的惊喜伴随着晕眩,记忆回潮太过汹涌,她的眼睛再次完全看不见了。   六、鹣鲽情深   一场长达十六年的赌局草草落下帷幕,最后的赢家,居然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野小子。如此爆冷门,下注之人都哭喊输得太过冤枉。这件事成为仙界近期的头条新闻,更别说参赛之人回去后又是如何将下界的事添油加醋的八卦一番。   花千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回到长留山绝情殿。眼睛依然看不见,隐隐能听见说话声。   “骨头师父,你醒啦?”幽若握着她的手,恢复虫身的糖宝连忙从她耳朵里爬出。   “朔风呢?”她着急的问。   “千骨,我在这。”朔风笑眯眯的弹了下她的额头。转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白子画、东方彧卿、杀阡陌等人。   “我看你们玩得这么热闹,就中途跑去插了一脚,没有恶意。尊上大人不记小人过,相信不会往心里去吧……”   白子画淡淡看他一眼并不说话,此仇不报非君子,只分来早与来迟。朔风突然感觉背上一阵发凉。   笙箫默飞起一脚:“你个死小子,好好一赌局被你给搅了,白辛苦我带孩子带了那么多年。”   花千骨握住朔风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回来了,比她料想的快了许多年。这下终于没有遗憾了,除了竹染……   “死书生你早就知道流火就是朔风了对吧?”杀阡陌瞪着眼睛质问道。东方彧卿耸肩只是笑。   众人都恢复了本来面目,气氛倒也和乐。摩严看着朔风心想这样结束赌局未尝不是好事,如果最后赢的真的是东方彧卿或者其他人,子画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会介意的。   杀阡陌不耐烦的催促着:“赌也赌完了,你赶快给小不点治眼睛吧。”   东方彧卿点头:“药已经调制好,埋在阴火山中十五年,是可以开坛了。只是还需要辅以针灸,我多有不便……”   他话说一半,众人已经明白,针灸是需要脱衣服的。   “我来。”白子画道。   东方彧卿点头:“因为要扎骨针,可能有些疼,骨头你多忍耐一下。那就先等几天,我把针灸的位置一一告知尊上。”   “不行!”花千骨出言反对,“再等两个月!”   众人不解:“为什么要等两月?”   花千骨捏捏自己的脸,郁闷的把头埋到被子里:“我要减肥!”   众人一愣,都笑了起来。如今的花千骨还保持着下界时胖乎乎的身材,自然是不肯这样在白子画面前宽衣解带。   “都是你害我的!”花千骨抓起枕头朝着东方彧卿的方向砸去。   东方彧卿稳稳将枕头抱在怀里笑了起来,笑容却有些苦涩:“当然要让你胖一些,才好分辨谁对你是真心谁是假意。”   “哼。”花千骨向他龇牙。其实她心里也放下了块大石,这次打赌总算是安全过关,对她而言甚至算是相当完美。既没有移情别恋,又没有让师父获胜。谁让他同意拿她来打赌的,她跟他的帐还没算完呢!   两个月一晃而过,花千骨拼命减肥,虽然仙界灵丹妙药很多,但是外力的强制改变,终归还是没有健康运动来得好。   这天便是针灸之日,花千骨心里有些紧张。洗完澡考虑半天自己应该穿什么好,不过反正都是要脱的,就只在上下关键位置裹了白绢,外面披了件半透明的纱衣。十六岁的她差不多已经是个大人了,个头也高了许多,因为还没完全瘦下来,身材显得丰满圆润。   她轻车熟路的摸进绝情殿的医室,心怦怦直跳。   “小骨,把门关上。”   白子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花千骨忍不住咽咽口水。   房间里到处挂满了轻薄的纱幕,香炉里燃着特殊的药草香,味道浓郁不可捉摸。   她一步步朝里走,听见白子画道:“小心台阶。”反而故意绊住往前扑倒。   果然身子微一倾斜,下一刻便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   “小骨。”声音微微不满,似是呵斥她的顽皮。   花千骨环住白子画的脖子,靠近他耳朵低喃道:“师父,抱我过去。”   白子画愣了一下,轻轻将她横抱起,放到榻上。   花千骨长发披肩,玲珑有致的身子若隐若现。白子画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她,一时间也不由面红耳赤,怕影响施针,干脆扯了条白布,将自己眼睛蒙上。   花千骨郁闷了,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个什么劲。趴在榻上不肯动,白子画只得亲自摸索着帮她解开带子,脱下外衣。   花千骨看一眼旁边的银针,长短不一,足有一百多根,心头一阵发寒。   “小骨,别怕。”白子画低声安慰,左手轻触她的后颈,脊椎处转瞬已三针下去。   花千骨痛得身子一阵抽搐,这针不是扎在肉里穴位之上,而是扎在骨头上,她的整个头皮都发麻了。紧咬住牙关不发出声音,师父冰凉的手如一股清流涤荡着她的痛楚。   感觉到手下身体的颤抖,白子画心疼的皱起眉头。   “还受得住么?”   花千骨笑道:“没关系,接着扎,消魂钉都挺过来了,还怕这个。”   身后的手僵住了,花千骨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转移话题催促白子画下针。   白子画想到当日花千骨被绑在诛仙柱上血流成河的模样,手禁不住微微有些抖了。知道自己速度越快,她受的折磨越少,逼自己冷静,又飞快刺下几针。   虽然蒙着眼睛,看不到花千骨痛苦的模样,甚至听不到她任何呼痛声。可是满是汗水的身子和急促沉重的呼吸还是让白子画失了平常的从容稳重。   骨针扎好,拔完针,休息一下,又要开始扎穴位,两人都大大松一口气。白子画温柔的擦去花千骨脸上和身上的汗水,重新下针,神色逐渐恢复淡定。   花千骨却越发难熬了,方才疼还不觉得。如今那冰凉的手指每触到她身体一处,都会引起一阵颤抖,欲生欲死啊!还叫她不要乱动!他别动让她摸摸试试?   白子画不明白为什么花千骨刚刚死咬着牙不出声,如今反倒小声嘤咛起来。那声音软软的像毛茸茸的东西在挠他的心,实在叫人脸红。   扎完了花千骨背上几处要穴,开始扎腿。花千骨更难熬了,特别是大腿内侧,如果不是知道白子画的性格,她会以为他在故意勾引、挑逗她。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花千骨在心里狠狠发誓。   终于后面全扎完了,白子画轻呼口气。一盏茶后,花千骨正昏昏欲睡,白子画替她拔针。花千骨有气无力的翻个身,准备扎正面的穴位。睁开眼睛,却震惊的发现自己已经能看见了,经脉差不多打通了。她大喜过望,却不做声,眯起眼睛看白子画继续给她扎针。   白子画本是怕看见太多,自己胡思乱想,蒙上眼睛,就能把前面爱人的身体当作普通病人下针。可是没想到自己脑补得倒很完全,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左手寻穴,右手下针,锁骨旁扎完了,向下不小心碰到花千骨的胸部立马缩回,没想到却被花千骨按住,覆在她胸上。不同于以前,软绵绵的触感顿时叫白子画傻了眼。   “师父,疼……”花千骨一脸贼笑的撒娇道,睁大眼睛看着白子画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小骨、别闹……”白子画有些慌乱的想抽回手去,可是被花千骨压住手背,看上去更像是趁机在她胸上揉了几把,顿时脸更红了。   “师父感觉到我的心跳了么?”花千骨差点没笑出声来。   白子画被她一说,更能感受到掌心下的温软、还有急速跳动的心脉。   “师父,你脸红了。”   “别闹了,一会我不小心扎错了。”白子画用力抽回手,退了一步,声音十分不自然。调整心绪,继续开始往下扎。   花千骨的手臂被扎住不能再乱动,开心的睁大双眼看着白子画。能再次看见他本来的模样,窘迫的神情,她突然觉得这个赌局似乎是值得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扎完了。   白子画拔了针问道:“小骨,能看见了么,有什么感觉?”   “浑身热热的,好像有火在烧一样,师父帮我冰一下。”   花千骨坐起身来扑到他怀里。白子画抱着她光溜溜的身子,不由又是一阵尴尬。   “先穿上衣服。”   “不穿,这样凉快。”   花千骨靠近他的脸,轻吻他的鼻尖。   “师父,我能看见了……”   白子画扬起嘴角,笑容一闪即逝。   “你自己说过,我能看见了,就要……”   小嘴印了上来,白子画有些无措。想要解开眼睛上的布条却被花千骨阻止,她要师父也体验一下看不见的感觉。哼,之前在银河他亲她的时候不是强势霸道得很嘛,这下又害羞个什么劲?   花千骨隔着白布,轻吻他的眼睛。   白子画感觉不规矩的小手在自己胸前和背后乱摸着,火热的呼吸喷在耳边,然后耳垂被吻住了,舔咬吮吸。脑子里一下就炸开了,伸手将花千骨紧紧抱在怀里,眼前弥漫一片桃红色。   他先前不与小骨亲近,是怕影响修为,没法帮她疗伤。如今,已经没有了顾及,那就顺其自然罢。   白子画深吻住她,舌优雅入侵,霸道又缠绵。花千骨顿时身子就软了,被他慢慢压在身下……   就在这时,白子画的嘴唇被重重一咬,点点咸腥。花千骨笑嘻嘻的从他身下钻了出去。   “师父总说,小骨太小啦小骨太小啦!反正现在我也能看见了,不用你照顾,以后就继续分房睡。没做完的事,两年后等我再长大些再说吧!”   谁让他同意拿她来打赌的,还耍手段亲她让她傻乎乎喜欢上他。她气还没消呢,她也是会勾引人的,知道厉害了吧,自个难受去吧!哇哈哈!   白子画无奈的叹气,扯下布条,看她一眼。   “两年?”   是哪个小色鬼,每天爬他身上占他便宜吃他豆腐的?   花千骨望见白子画鄙视的眼神倍受打击,气急败坏的握拳:“哼哼,不要小瞧我!不信我跟师父打赌,绝对忍到两年后才把你吃干抹净!等着瞧吧!”   花千骨跟他做个鬼脸,披上外衣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白子画只能哭笑不得的叹气。   又要打两年赌?看来这小鬼是赌上瘾了吧?   不是他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而是那家伙意志力实在太差。何况,自己难道就不能把她吃干抹净么?   这个赌,她输定了——   (全文完)    台版番外 青山苍翠,繁花烂漫。波光粼粼中倒映着白云悠悠,鱼翔浅底。遥远的天际,白鹤排空,仙气巍然。 这座世外苍山,自被当年那个心智不全的孩童戏言为“云山”之后已过去了十年。人间界的十年,虽离沧海桑田还很遥远,却依然足以在蝼蚁般的凡人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记,赋予那名为“人心”的东西以斑驳的回忆。 “师父,鱼~~”小溪那里传来孩童般的欢呼声。晶莹的玉足踏碎了那一汪碎银,欢快地向溪边大石跑去。少女身形修长,墨黑的长发泛出尘世间少见的淡淡紫色,随意地散在脑后,被溪水浸湿的几缕乱发写意地凌乱着。雪肤花貌,却不类俗世的美丽女子,让人见了就想一亲芳泽甚至金屋藏娇。她的美丽,潜藏在那婉约的眉眼下,柔和亲切却时常在她的一颦一笑间流露出不输于须眉男子“剑眉入鬓”的凌厉;她的美丽,盘旋在那小巧的鼻端,可爱却山根挺立饱满如同刀削,在她偶尔不经意微微扬头的瞬间让人产生睥睨众生的错觉;她的美丽,勾画在娇娆的唇瓣中,充满魅惑却在她下意识抿起的薄唇边流露出星星点点的讽刺和…决绝。 凝望着向自己跑来的小小身影,白子画有些恍惚。这样一张充满魔性的面孔,他默默地看了十年。幼儿时的小骨,孩童时的小骨,少女时的小骨…还有那至今忆起仍可以让他痛不欲生的,妖神时的小骨。最近一两年,在夏日如血的黄昏时分,那幽暗不明的光影斑驳下,小骨偶尔对着他微微地笑。明明还是那个智力永远只有三四岁孩子的稚气傻笑,却仍旧可以在他的心间瞬时剜出一个血色淋漓的窟窿。 “白子画,吾以神之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那是一个散入神魂,永无出口的噩梦。 “师父师父,你看~~呀!”少女明朗的呼唤骤然停滞。溪边大石上白色倏尔晃过,没等那个小小的身影扑倒在浅浅的溪水中,一双有力的大手已经急切地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 “嘿嘿~~”只听怀中小人儿调皮轻笑,弯弯的眉眼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小小得意扫向一边的小哼唧,白子画顿时觉得不妙,想轻轻推开这个总可以瞬间挑起他情绪的徒儿。只是念头刚起,小溪里的水已经在少女的意念下全部腾空,化为瀑布从半空里兜头浇下。小鱼小虾们纷纷惊恐地在空中扑腾翻滚,奈何对方是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徒儿,即使心智不全,天资鲁钝,这样的小法术总归还是在上仙耗尽心力的教导下有了成果。 心念电闪,仙障已然发出。如此雕虫小技,怎可能弄湿白子画的衣角半分?瞬间将小骨和小哼唧一齐罩在了仙障里。小鱼小虾纷纷顺着那透明的罩壁落回水里,还不忘鼓着腮挥着鳍向始作俑的少女示威。 “小骨,你又淘气了。” 语气漠然依旧,表情也没有丝毫起伏。小骨丧气地低下头。晶莹的溪水挂在眼睫上,仿佛莹然的泪,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白子画微微有些后悔,刚才不如趁了她的意也好啊。 这样想着,变故却在顷刻间发生。小骨手里的刺球鱼忽然发难,圆滚滚的肚子里满当当的溪水瞬时向天空喷去,小哼唧也凑热闹,刹那间从天而降的“大雨”丝毫不比刚才的瀑布逊色,顿时将白子画淋了个浑身湿透。小骨倒是毫不在意的,反正刚才和刺球鱼讨价还价地密谋的时候就已经透湿了。只是眼见平日里清冷少言的师父发尖滴水的样子,居然微微有些狼狈和窘迫,不禁心花怒放,抱着刺球鱼大大的亲了一口,欢呼雀跃起来。 飞扬到放肆的笑意,蓬勃到刺目的生气——应和着午后慵懒的阳光,让白子画觉得幸福到不真实。这样的狡黠肆意,明媚绚烂,真的只是小骨残留的一魄吗? 什么时候开始小骨可以和动物交流了? …… 凝视着怀中兴奋地手舞足蹈的小人儿,忽然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开始她的身上长出了足以逃离自己的翅膀。 这样的念头一经出现,白子画顿时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喉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小骨是我的! 不知觉地紧紧抱住怀里的小人儿,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小骨是他用生命去珍惜的孩子,也是他用灵魂去疼宠的…女子。 她用魂飞魄散的代价囚禁了他的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绝对,不可以再失去她。 “师父…师父,小骨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勒死我…咳咳…”小骨憋得满脸通红,拼命挣扎。 灵台顿时一片清明,慌忙放开了怀中的女孩。 “师父…”明明身高已经到自己胸口,却还是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一样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角微微晃着,“不要生气了…” 偷眼瞧师父神情,惊奇地发现师父并没有在看她,表情也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迷惘和痛苦。小骨吓了一跳,被她恶作剧得逞是这么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么?… “师父~不要生气了~~~”小心翼翼地调整面部表情摆出千骨自认为最可爱的样子,双臂搂上了白子画的脖子,踮起脚尖挂在他身上蹭啊蹭。“不要生气…” 话还没说完,人就疾飞了出去。却在小骨的惊叫声尚未出口的瞬间轻轻落在了小溪里。 “把镜花水月练习100遍,天黑前完成。” 冷淡的目光扫过,让小骨和小哼唧齐齐打了个哆嗦。小骨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白色的身影就化为流光倏忽消失。淡淡的桃色在电光火石间如同胭脂一般在白子画飞雪遗世的俊颜上晕染开,被花小骨今非昔比的眼力捕捉到,却完全不明白个中含义。 小骨目瞪口呆地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小哼唧对望一眼,狠狠甩甩头,又对望了一眼。 “师,师父,脸红…了呢…” …… “噗噗,”正惊奇间,刚才的那条刺球鱼轻轻吻着小骨的脚踝。 “啊?!耶~~!!” 不知刺球鱼和小骨说了什么,只见她瞬时恢复了活力,“练剑练剑~~小哼唧,不要跑~~你陪我练剑~~”一把揪住听壁角不成现在想偷偷溜走的小哼唧,花小骨并没有上岸,就踏着溪水舞了起来。破绽百出,脚步散乱,手上也没有力道,甚至还有抹不去的笨拙——却是说不出的自在写意。 “姐姐今晚又要来看我咯~~~”心里这样想着,小骨手中的剑更加轻灵跳脱,充满了欢快。 小骨目力达不到的地方,一袭白衣正凝视着这里。眸中有喜悦,有哀愁,更有时隐时现的恐惧和…辗转克制的疯狂。 林间清风拂面,万木应和吟唱。 “帮我问问东方哥哥,师父为什么会突然脸红啊~?” 白子画听不到这些足以让他苦苦压抑的疯狂瞬间决口的对话。因为这听起来只是—— 松涛而已。 “师父~~我回来了~!”清亮的声音响起,震碎了白子画本就心神不宁的冥想。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遥远到仿佛鸿蒙之初。长留山上,绝情殿前,那个清澈纯粹的女孩也曾经这样唤过他,伴着五彩的宫铃声声清脆: “师父~~我回来了~!” 那时,天地是否也是这样鲜明而又晦暗,明晰而又斑驳呢… 就快到家了。小骨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师父一定会做了桃花羹等她吧? 屋外,残阳如血。尚未到掌灯时分,远远望去屋内一片昏暗,恍惚中仿若前一世那幽暗不明的记忆。 “嘶…” 头疼。 有的时候小骨会觉得一些场景似曾相识。有的时候脑袋会很痛,仿佛有人用大锤子狠狠地敲她。 好在她十分能忍。当她大着舌头连“傻丫”都还说不清楚的时候,她并不理解爹爹偶尔流露出的嫌恶还有娘亲暗地里无奈垂泪是为了什么。后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哆嗦着身子从门缝里看见爹爹一脚揣在娘亲身上:“都是你生的赔钱货!!” 后来,就是弟妹们相继诞生。再后来,一个穿着白衣的神仙来家里接走了自己。 他说,她叫花千骨。她应当唤他师父。 和师父朝夕相处的这十年里,小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些事情。比如,虽然她很笨,很蠢,很没天分,但师父就是奇怪地认定她不放弃。无论教导自己是多么对牛弹琴的一件事,师父总是不厌其烦地反复给她讲解。甚至有的时候小骨灵光一闪间会觉察到在一遍遍的重复讲解中,师父是幸福而满足的。 可是她自己很清楚。她是“赔钱货”,是不被人期待的。所以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师父对自己这样好。 大约,师父和自己一样是心智不全的痴儿吧。 我的痴儿师父呢… 这样想着,小骨也就释然了。师父和她是一样的,所以天生就应当在一起。不是吗? 这样的小小幻境,伴随小骨长大。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十年间,有时小骨甚至会怀疑天地间只有她和师父两人。 原来不是。 其实本来就不可能是。只是自己太笨了。原来答案一直在身边。那间师父从不让自己进的屋子里,堆满了属于一个叫做“花千骨”的女孩子的东西。 而她,其实从来都只是傻丫而已。 她并不觉得伤心。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自己是痴儿就罢了,师父那样神仙似的人物,怎可能和她一样?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只是讪讪地不好意思。挠挠头皮,自己果然是蠢得相当透彻啊。 不过自从发现了那间屋子的秘密之后,小骨就开始偶尔脑袋痛。还会出现幻觉。但是她本能地知道不能告诉师父。这样疯疯癫癫还有一身病的自己,师父一定不会喜欢的。 有了属于自己的心事,小骨并没有觉得孤单。在一次比平时剧烈一点点的头痛之后,她发现原来云山里不只有师父和她两人。或者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水里的游鱼,天上的飞鸟,林中的走兽,甚至是一草一木,原来都是可以做朋友的。在这个只有她可以进入的私密世界里,没有欲言又止,没有潜滋暗长,没有点到为止,没有应当不应当——只有想和不想,要与不要。 一花一菩提,一沙一世界。小骨从深心里觉得,这才是痴儿的归宿。 后来,她的新朋友们又为她送来了两个惊喜: 那个儿时梦里经常会出现的红衣姐姐,还有说话很有趣仿佛什么都知道的东方哥哥。 还记得那天松涛阵阵送来东方哥哥的第一声问候,小骨吓得一哆嗦。 “你…你是松树里的妖怪么?…”颤巍巍地小心问。 “呵呵…嗯,我是妖怪,不过不是松树的妖怪哦~!我是…哈哈,舌头妖,简称舌妖!” “哈?…”小骨倒没觉得好笑,只是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一瞬间,依稀仿佛在不息的轮回里,曾经她也这样被他吓到,捂着嘴巴连连后退。 恍惚了一下,又不自觉地问:“松树也有舌头的么?” 松涛那端的声音沉默了一下。 啊呀,是不是自己又问了什么蠢问题?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松树有没有舌头…那个…”局促地拧着衣服角,小骨脸涨的通红,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的尴尬遮掩。 “有的。”一把严肃却笃定的声音。 “真的嘛?”小骨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原来自己的问题也不是什么蠢问题嘛… “是啊。我就是松树的舌头…你叫我东方就可以了。” “嗯!东方哥哥!呵呵~” …… “小骨?小骨!” “…哈?” 眼看着小骨在自己面前走神。那双以前总是紧紧跟随自己身影的眼睛渐渐迷蒙地望着虚空里的某一处,嘴角浮现出幸福的笑意。桃花羹被小骨无意识地搅啊搅啊,白子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桃花羹搅做了一处。 “在想什么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而随意,却不知几下的手已经无意识地捏握成拳,微微颤抖。 “诶…嗯…那个…呃…师父的桃花羹真好吃!嘿嘿~”小骨全力运行她那不甚好使的大脑:果然还是笨蛋和笨蛋交流比较省力。比如她和那个虽然无所不知但是时常冒傻气的东方哥哥。 “是吗…可是今天的桃花羹你还没动过呢。”些微寒意压抑不住地逸散而出。 “啊?…呜呜…”师父,你这么聪明做什么… 慌忙埋头快速吃了几口,却在急切间弄得满脸都是。 “咳…真好吃!~师父你要不要尝尝?”小骨肯定不知道,现在她脸上写满了心虚。 “…嗯。”稳了稳心神,细心而温柔地帮小骨擦净脸。就着她刚用过的木勺浅浅尝了一口,动作飘逸而优雅。顷刻间,左臂上绝情池水的伤疤隐隐疼了起来。 下意识地抚上那道隐秘的伤口,白子画突然被深重的无力感击中。 思君令人老。 原来她的惩罚远不止让他自责自悔那么简单。她倾注了对他深深的恨意,诅咒他看着自己的心在永远光鲜的皮囊下渐渐凋敝。 这样身心悖离的痛苦,甚于一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人间界的神话。 可是,当神都不再相信神话的时候,何处才是心的归宿? …… “记得吃完了将碗筷收好。”白子画倏忽站起,简单吩咐了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向静室走去。不行,现在不能和小骨呆在一起,万一…万一… 会伤害到她的。 重重关上静室的门,白子画一直僵硬的背影终于微微弯了下来。右手痉挛地扼住那块桃色的伤疤,仿佛要扼住心里点点滴滴满溢而出的渴望… “骗人的吧,师父发火很可怕的!”小骨没头没尾地尖叫一声,又赶紧掩住嘴巴,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一下。 还好还好,师父不在。 门外清风拂过,送来阵阵松涛。 刚才东方哥哥告诉她,要想知道她师父为什么脸红,只要在白子画入定的时候在他耳边轻轻唤一句咒语就可以了。小骨当然好奇地追问咒语是什么。 “咒语啊。哼,就是…‘子画’。” “噗!!”嘴里的桃花羹一个没忍住就全部喷了出来。 “打死我也不会这么说!嘴巴裂开我也不会这么说!!”小骨怒。 “哼,你不说最好,说了我倒是会生气。” “哈?为什么啊?”小骨有些风中凌乱。果然只有自己才是笨蛋么…呜呜… 松涛依旧,却没了潜藏其中的暗语。 东方哥哥生气了吗? 他在气什么啊? …… 草草涮过了碗筷,小骨向静室走去。 今天大家都怪怪的呢。先是师父莫名其妙地生气到想把自己勒死,完了又莫名其妙地脸红弄得她惊奇又茫然,最后干脆阴沉着脸拂袖躲进静室。呃… 然后东方哥哥胡说什么“子画”咒语…想到这里小骨心有余悸地一哆嗦,然后有些愤愤。当她是白痴么…(某语小声:你本来就是…)这一声要是唤出去,师父不用瞬间达到绝对零度的凛冽目光凌迟她一个时辰然后三天不给饭吃关进小黑屋外加半天就心软放她出来还有热腾腾的桃花羹候着,(喘气)他就不是她师父白子画了||| “啊啊啊不带这样玩儿的!”纠结了半天一点头绪也理不出来,小骨发泄似的低吼一声,用力揪头发。真搞不懂大人们怎么想的,还是和小刺球它们在一起好,直接而简单。 蹑手蹑脚走到静室门口,小骨先侧耳听了听。里面一片寂静。 “子…卡!!咳咳…师师,师父!你在吗?”方才满脑子都是东方哥哥说的“子画”“子画”,害小骨脱口而出,百忙之中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一身虚汗冒出。提心吊胆地再仔细听听,还好,木门并没有向两旁飞出的迹象。静室里面仿佛根本没人一般。 悄悄推门走进去,室内漆黑一片。跟了师父十年,小骨知道师父是不喜黑暗的。即使是入定的时候,也会点上一颗夜明珠。今天真是怪了,居然就这样黑着?站在门口让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小骨摸到了几案上那颗珠子,挥手用法力点亮。 看上去师父没什么异常,依旧如平时一般随意地盘腿坐在法阵里。黑漆漆的青丝如同没有星辰的夜,亦如同滴落泉池将散未散的墨,蜿蜒在一尘不染的白色的深衣上,清冷冷地和着月光流泻了一地。虽然姿态娴雅随适,背脊却是笔直。从后望去身型宽肩窄腰,飘逸出尘的同时也威严有力。 小骨绕到白子画面前,轻轻蹲了下来。托着个下巴歪头凝视眼前堪称完美的俊颜。十年的相伴,小骨深心里常常幻想着其实师父才是她的爹爹。温和慈爱舐犊情深,而且对自己充满了望女成凤的期待。在他面前,她不再是“赔钱货”,而像普通孩子一样可以笑得恣肆,快乐得没心没肺。可是有时午夜梦回,那样近距离地看着师父如同神祗一般入定的容颜,小骨会莫名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在脑海深处拼命地挣扎着,叫嚣着,带着漫天漫地血色的悲哀。那样歇斯底里的感情,让心智不全的小骨分外恐惧。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别说小哼唧,连小刺球都不知道——小哼唧会把她所有的事情向师父汇报。这是小骨不久前无意间发现的。 当她是白痴么——小骨模模糊糊地想。(某语无言望天中…) 可是,那分明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是为什么呢… 微微向前倾身,瞪着眼前那张仿佛有魔力的脸。距离近得小骨已经可以数清师父扇子般修长的眼睫了。悠长平缓的呼吸若有若无拂过小骨的面颊,触到她的痒处,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瞪啊瞪。用将其镌刻进深心的力度,努力回想那如飞絮浮空的蛛丝马迹。 师父的脸孔在眼前缓缓放大。 仿佛着了魔一般。心里居然有一丝痛楚。若有若无。那莫名的哀伤,丝丝缕缕渗出魂魄,就好像在轻声诉说着那个飞蛾扑火般的绝望爱情。 幽暗不明的轮回里,摇摇欲坠的记忆之门呵… 猛然间,小骨的脑袋炸裂般疼痛起来。 瑶池仙宴上那温润如玉的笑颜,浩然天风中递过宫铃的修长手指,临海大石上那一袭几欲乘风归去的白衣,后山瀑布里无意中窥到的完美背影,还有…神农鼎的红莲烈火里拼死护她周全的深重恩义。 于是她近乎虔诚地膜拜那片九天之上的洁白,偷偷地为他的眷顾欣喜雀跃。带着少女羞赧而勇敢的真挚之心,将身姿卑怯地低到泥土里去。 陡然间,浓重的血色铺天盖地而来。暗淡无光的断念斩了她一百零三剑,却斩不断她的情思。十七个窟窿,满身疤痕,在真相大白后只让她对他的情意更加抱有幻想。破碎的宫铃,一条条消逝在眼前的至亲们的生命——收拾起悲痛欲绝的心告诉自己,这是他身为长留上仙的无奈。十六年的海底囚禁,她宁愿相信那是可以让他情义两全的理智选择,是他竭尽全力的保护… 俱往矣! 最后的最后才发现,那绚烂到让人不敢逼视的青葱岁月,一直都是自己的独角戏。 却原来,自己始终都是单纯而固执的痴儿—— 绝望地守着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爱吗?恨吗?却是泪水太沉重,微笑太虚假。唯一的动作是缓缓贴近的唇,却纯粹得不掺杂任何感情,仿佛这只是一个神圣的仪式。 轻轻地,如同羽毛般附上。阖上双眼,时间的荒野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在不到一掌的距离里应和着,共鸣着。 此刻,我们的心如此贴近。这个瞬间的距离,大概是直到日月陨落的永恒时光里,我们彼此最近的距离了吧? 那曾经刻骨铭心的相思,无处逃避的爱情。现在回想起来,却只不过是身为遗世的最后一位神所经历的万千劫难中的一个。 而已。 “师父…”轻轻地抚过那熟悉至极的眉眼,指尖温柔地碰触着那片曾经梦里也渴求着的温暖;最后一次凝视她曾经的天,她的一切。 倏而决然地起身,扑向屋外浓黑的夜色。那梦幻一般的触感瞬间消散在习习凉风中,却也永远镌刻在了神祗与日月同辉的灵魂里。 “子画…”那一声轻喃,悄无声息地在星空下荡漾开去,仿佛水过流沙,带走一切曾经,空余一声怅惘的叹息。 ……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门扉在风中微微发出“吱呀”的声响。 一滴血色的泪珠飞逝,再也压抑不住的疯狂汹涌而出。 魔即执念,执念即魔。 如人、如仙、如神,执念甫生,地狱之火即盛。 堕仙如何?入魔又如何?因为你,我才活着。 既赐我永生,就别想丢下我独自逃开! 想也别想。 静室里,夜明珠依然柔和地亮着。 地面上,赫然十道触目惊心的指痕。 “君上!!”春秋不败的惨呼声远远地传到空旷的大殿上。下一个瞬间,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就咕噜噜滚到了杀阡陌的御座边。 “小骨在哪里?”低沉而毫无生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呵呵~不愧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长留上仙~这般搏命的打法,我们魔界竟是无人能挡。” 殿外魔族死伤殆尽,流血漂橹,杀阡陌看上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闲闲抬起手查看精心保养的指甲:“不过你这句话听上去很熟悉啊。白子画,不过10年而已,我为她耗尽的功力连一成都还没恢复呢,你便把小骨头再次弄丢了么?” 话音未落,颈侧骤然一痛。 “她在哪里?” 杀阡陌终于将目光从指甲间收回,敛容直视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除了眉间一朵殷红的堕仙印记,看似什么都没改变。依然绝美俊逸的面容,和百年前为了一把伏羲琴在自己身上戳了一堆窟窿的长留上仙一般无二。只是现在的他,竟逸散出比自己这个魔君更邪魅的气质。 没想到当年那样清华自许、高蹈出尘的仙界至宝,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怎么肯定我就知道?”挑起细长的桃花眼斜睨着一旁的白子画,杀阡陌嘴角含笑,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幸灾乐祸。 “最后见到小骨的人,是你。”依然毫无生气的声音,手却在念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轻颤了一下,将剑又送进去半分。 “哈哈哈!好个异朽君!”杀阡陌抚掌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没有一丝笑意,“白子画你这么聪明的人,一旦事关小骨头竟这样轻信鲁莽!” 一句话让苍白而死寂的脸庞有了起伏,却是那样的绝望:“什么意思?” “异朽君既然知道小骨头在觉醒的那晚和我见了面,难道就不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吗?”杀阡陌紧盯着白子画血红的眼睛,嘴角轻撇,满是讽刺,“他这招借刀杀人倒是绝妙!” 收回目光,拂了拂衣摆上的些微灰尘。一直漫不经心的杀阡陌终于出现了一丝痛楚神情。 “呐,白子画,”短暂的沉默后,杀阡陌缓缓开腔,“花千骨,已经不是你我熟悉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了。她是创世神唯一的血裔,天地间仅存的神之子。在她心中,必须,也只能有对天下万物的大爱,不可能再对你存有私情。即使这样,你也要去找她吗?” “是。”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 “她是我的。” 这样的坦白和理所当然,让杀阡陌愣了一愣,随即真心地微笑起来。万种风情霎时一齐绽放。“你再去问异朽君吧。帮他除掉了魔界这个威胁,我想这个代价应当够了。” 沉默着想了一想,白色的身影没有再做停留,瞬间消失在天际。 再次空荡荡的大殿里,杀阡陌无力地依在金座上,纤细的手优雅地抚着眉心,双目微闭。恍惚间,小骨头甜甜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姐姐,你好高好漂亮啊,唯一的缺点就是胸小了点……” 我曾发誓永远守护你,那样弱小的你。 “杀阡陌,希望你能好好约束妖魔界。我不希望,有一天和你兵戎相见。” 是啊,我的小骨头已经长大了…会努力板起面孔凶巴巴地和姐姐讲话,好像这样就能掩饰住自己的关心一样。 真是可爱的孩子呢。 身负遗世之神的可悲命运,你会幸福吗? 我的小骨头啊… 瑶歌城。异朽阁。 “千骨已经去了九重天上的神界,而打开神界之门唯一的办法是以我异朽君世代积累的‘言灵之力’为代价。施展此法后,我的灵魂将重新被打入六道轮回,无论为猪为狗,为花为草,都只能听天由命。你说,我为什么要送你去千骨身边?”脸上依然带着那个丑怪的面具,面具下的声音倒是轻松自在,娓娓道来,一点都没有计谋被当场戳穿的惊慌。 “因为她是我的。” “哈?宽仁博爱的长留上仙何时变得这般强词夺理?你真的爱上自己的徒儿了?” “是徒儿怎样,我早已爱上她。” “哈哈,堕仙就是堕仙。不过你的舌头真是越发可爱了。”调侃的语气,却依稀有着苦涩的味道。 敛起一身的邪魅之气,白子画平静地望着那诡异的面具开口:“要怎样才肯送我去见她?如果是要我的舌头,我可以立刻给你。” “送你去神界之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异朽君,我还要你的舌头干嘛?”轻声笑着,一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孔。 “作为遗世之神,千骨的命运就是代这世间的一切罪恶承受寂难永劫。而你,是她唯一的救赎。当年我将她送到你身边,本以为千骨的命运可以就此改变。却没想到,改变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命运…是的,我爱上了她…我爱她啊…” 有些恍惚,又迅速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将手中无意识把玩的面具往几案上一扔,抬眼深深凝视着白子画:“这次见到千骨,请告诉她,是我引导她释放了妖神之力。本以为这是改变她命运的契机,却没想到妄自窥探神格会给她带来那样深重的痛苦。对不起。” 瞬时爆发出的惊人杀气将屋外竹林里的鸟雀全部惊起,窗外一阵扑簌簌的拍翅声。 长久的沉默,东方彧卿却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与白子画对视着。 “…我会转达。”压抑住强烈的恨意,白子画转过目光不再看那双洞彻天地的眼睛。怕自己已经堕仙的心性会忍不住拔剑将他凌迟。 “你恨我?”东方彧卿的脸上有奇怪的笑意。 “我恨你。”杀意弥漫。 怎可能不恨? ? 是啊,你的确应当恨我。”悠悠地轻叹,“是我告诉千骨,倘若有一天魂飞魄散,将魂魄投入神器,便有可能透过你白子画重生。” 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白子画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握着剑柄的骨节已经发白,却咬牙强自压抑着:“这是什么意思?” “神器和归墟相连,归墟和每个修仙之人的墟鼎相连。长留上仙,还需要我多做解释吗?我赌的,就是你一定会爱上小骨。 “所以当年你领回来的那个痴儿,会这样快速地觉醒。因为你一定日日夜夜无时不刻不在思念小骨吧。你爱她,爱得那样深切,所以你从归墟里唤回了她的魂魄。 “说起来,竹染没有必要死,杀阡陌也没有必要拼尽全身妖力。人心的力量高于一切术法,其中爱欲是最莫测而强大的。对于世代操控‘言灵之力’的我来说,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这种力量。 “果然,这次我赌赢了…你是这样爱她…”语声渐渐低回,一丝凄绝的笑爬上东方彧卿的面庞,“我也很爱她,很爱很爱。但是却没有办法让她爱上我。我懂得利用人心,却永远无法掌控… 微微地笑着,眼中绝望与希望交织。两手结印,流水般的经文轻轻唱响。千骨,我将你爱的人给你送来了,你会开心的吧?多么希望最后陪你在神界,直到星辰坠落的人是我,可是,我没有这个资格。我的宿命,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就是,“带给遗世之神救赎与幸福的钥匙”。 最后陪伴你的人不是我,但是,我不怨。 “这次见到千骨,请永远陪伴在她身边…告诉她,即使再累,也要为了爱她的人活下去。” 来世,千骨,惟愿再见你一面。 请一定要,幸福。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从东方彧卿的心口缓缓流淌出越来越多柔和的光芒。巨大的光阵将白子画包围,空间开始逐渐变形、扭曲。那个带着祝福、眷恋和深深羡慕望着他微笑的男子,开始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看着那样的微笑,白子画突然觉得悲哀而恐慌。洞彻天地,骄傲自矜到妄图修改神格的异朽君,现在只怕是连变做他身上的一粒尘埃也愿意吧…只要能见到她。这样的一个男人一直在和自己竞争着——倘若不是命运的眷顾,他白子画又有几成把握能牢牢抓住小骨的心? 他根本没有资格恨东方彧卿。他曾那样无知无觉地挥霍着和小骨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愚蠢地一次次推开小骨向自己伸出的手,残忍地一次次带给小骨伤害…东方彧卿也许并没有算错。妖神出世的确是改变命运的好时机。是自己背叛了内心的选择,生生让命运之轮碾过小骨的血肉,向着不可挽回的深渊滚滚而去。 “我和小骨,一定会幸福的。”仿佛是对那个即将奔轮回而去的微弱人影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身体骤然腾空。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茫茫虚空。“呵呵。”依稀里,是那个人倏忽而逝的释然笑意。 谢谢你,东方彧卿。 …… 仅仅是一瞬间,白子画感到双脚再次落在了实地上。空气里充盈的灵气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神之疆域。风里若有若无地飘过小骨的味道。紧闭着眼,心中描摹了无数遍的重逢场景在白子画心中缓缓流过。小骨现在是怎样的呢?她会唤他“师父”吗?还是如那晚飘散在风中的一声,“子画”… 那样复杂的心绪扰得气息都纷乱起来。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情怯的一天——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白子画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看清楚周遭景色的瞬间,不由湿了眼眶。 眼前的,竟然是无数次梦回时分思念怀想的长留仙山。 一模一样悬于海天之上的主岛,只是下面那深沉的蓝一眼望去竟是仙界的天空。主岛之上依然漂浮着三大殿。贪婪、销魂、绝情三道瀑布从半空里飞流直下,激起碎玉般的水雾,也狠狠击打着白子画的心。 再没有丝毫徘徊和犹豫,白子画腾空直往绝情殿而去。 殿外依然是那样开得灿若烟霞的桃花林,小骨的香味在这里愈发浓烈起来。闭起眼睛感受了一下方位,白子画带着一丝犹疑和惊喜轻轻伸手推开了自己寝殿的大门。 百年纠缠,恩恩怨怨,此刻似乎都不重要了。天地间在白子画眼里只剩下了面前榻上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唯一的不同,是她的身后赫然多出了一双洁白而巨大的翅膀。此刻的她,就那样敛翅而眠,安然地伏在榻上。眉梢眼角都是满足而幸福的笑意,娇憨可爱的模样一如当年。 轻轻地在榻边坐下,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至极的,自己身上的味道。猛然记起很久以前,小骨曾经偷偷将香囊藏在他的枕头底下收集所谓的“枕边香”。 倘若这一切都是你用神力所化出的幻境,小骨,你竟是这般将我的一切铭刻在心上吗? 我的小骨啊… 感动尚未消散,另一个念头瞬间而至,狠狠击中了白子画的心。 创世神的唯一血裔…难怪你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决然而去!反正以你的神力,就算是再造一个我也是举手之劳吧?明知道失去你,永生对于我来说将是多么残忍的刑罚,却依然选择弃我而去。你是准备在这九天之上自欺欺人地独自幸福下去吗?是啊,如今可以随心所欲的你,又何必眷念上天入地苦苦寻找你的我,那个为你痴为你狂的我?! 小骨,你对我竟残忍至斯。 无尽恨意纠缠着绵延的爱,一齐袭向白子画。心,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颤抖着俯身轻轻吻上那睡梦正酣,尚自含笑的唇角。缠绵未及晕开,又突然狠狠张口咬了下去。熟悉的血香瞬即弥散在了唇齿间。 微弱的一声痛哼,打破那虚幻而脆弱的静谧。白子画微微撑起双臂,只见怀抱中的那个人儿颤抖着眼睫凝视他,眼波由迷茫渐渐转成惊喜,又倏忽将一切情绪淡去,只剩下淡漠: “你怎么来了?” 没等白子画回答,便伸手轻轻推开了他,在榻上支起身子。硕大的白色羽翼微微张开,瞬乎开阖了两下。劲风扑过,周围的一切幻境便即刻隐去,露出了神界的本来面貌。 原来,凌驾于一切生灵,居于九天之上的神之疆域,竟是这般让人绝望的死寂。举目望去唯有静静的流云和纯粹得不掺杂一丁点儿杂质的蓝。可是这样极致的纯净里,却没有一丝生机。 “所以你就幻化出我来陪着你?”突兀的一句话,却让那个展翼悬于半空冷冷俯视的神狠狠瑟缩了一下,仿佛当年那个做错事被他抓到的孩子。 “本尊的爱好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另外,神域不是上仙应该来的地方。”睥睨的气势,冷凝的话语,却被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内心的羞愧和慌乱。 将一切收进眼底,白子画眼中的恨意愈发浓重。宁愿守着这样一个尊贵的活地狱在梦境中默默怀想,也不愿正视实实在在的我吗? 小骨,我说过会带你去任何地方,我们再也不分开。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的爱?! 紧盯着神祗的金色双瞳,“你依然爱我。” “放肆!吾乃九天神祗,世间万物皆为吾之子民…唔…” 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恨意的吻里面。下颌被狠狠捏住,被迫张开了口。一条微冷的舌立刻滑了进来,反复流连在彼此的唇齿之间,暴虐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他们的爱。 世间的一切瞬间变得苍白,只剩下他们紧紧纠缠的舌和这个能让她变得无比安心的熟悉的怀抱。贪恋着这一瞬间的悸动,忘记了自己身负的羽翼,两个紧贴的身影便那样向着下界坠去。 没有人在意此刻颠倒的天地和越来越快的速度。那个带着恨意肆虐的吻渐渐温柔了下来,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忽而如同暴风骤雨,忽而如同柳絮轻扬,绵绵密密地落在额头,眉间,又深深浅浅地拂过神祗洁白修长的颈项,留下点点微红的印记,燃起一个又一个的欲望之火。 明明知道这是天地间最大的禁忌,身体却无法背叛自己内心叫嚣着的渴望。神魂开始变得模糊,原本僵硬地垂在身侧的手臂慢慢环上了那个常年冰冷现在却是渐渐火热的身体。 “长留上仙白子画,你竟敢渎神吗?”强留住灵台上的最后一丝清明,神祗紧盯着那双夜般深沉的双眸,如是问道。 低低地轻叹了一声,他牵起她的手抚在了眉心那殷红的堕仙印记上。 灵犀一点,心意终于相通。神祗颤抖着轻轻摩挲那块象征着罪孽的印记,良久,一滴清泪划过眼角。 “不要哭,小骨。”将那颤抖的手拿到唇边,在神祗的掌心轻轻印下一吻,“这是我爱你的证明。” 再没有猜忌和犹疑,虚空里只剩下他们交颈相拥的身影。罗带轻分,云裳暗解,彼此都是第一次以这样亲密的身份碰触对方的肌肤,每一下的动作都带来阵阵颤抖和极度的愉悦。黑色和紫色的长发在浩荡的天风里飞扬纠缠着。烧灼却幸福的痛楚贯穿身体的那一刻,白子画因为欲望而沙哑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 “命运为媒,天地作证。白子画和花千骨从此结发为夫妻。杳杳星汉,无尽岁月,不离不弃,共命同心。” 眼泪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去,微微有些红肿的唇瓣却带着无尽的欣喜勾画出一个让人迷醉的弧度。很久以前,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曾虔诚地对着上天发誓。两个本在不同位面上运行的命运之轨,便在那一刻交汇。 只是,当时是收她为徒;这次,却是娶她为妻。 “师父…”颤抖着声音低声唤他,却被惩罚地轻轻啄了一下。 “小笨蛋,是‘子画’。”宠溺的目光几乎将她的神魂吸进璀璨的墨色双瞳。 “…子…画…”下一个瞬间,绵绵不绝的爱意波涛般送入身体深处,驻扎进彼此的灵魂再也拆分不开。巨大的纯白羽翼将两个紧紧相依的灵魂包裹起来,挡住坠落的劲风,只余下无尽的缠绵。丝丝缕缕的呻吟叹息缓缓透出,弥散在无尽的虚空里。 渎神怎样,寂难永劫又怎样。就算触动天劫被瞬间灭为飞灰又有何畏惧?重要的是,她是他的妻。从此确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 “子画,我爱你。” “嗯,我知道。” “子画,我爱你。” “嗯,我知道。” “子画,我爱你。” “嗯,我知道。” …… 一声声温柔地应着,身下的小人儿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只是固执地重复着。 微觉奇怪,眼中带了探寻望向那双金眸。陡然间明白了她的深意,一丝羞赧不协调地晕上脸庞。 他到底是一个不习惯将“爱”说出来的人啊。 极低极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说给她听。 “小骨!我爱你…” 瑶歌城。 异朽阁自从上一任阁主暴毙,就再没有迎来新的主人。偶尔还会有异朽阁主重出江湖的消息爆出,可是等心思迥异的各路人马赶去探查时,到最后都只是揪出那么一两个或高明或拙劣的江湖骗子而已。 于是异朽阁主渐渐在江湖中淡成了一个符号,一曲传奇,一段神话。 而异朽阁也经历了多次或明或暗的探查。却从未有人发现传说中的“超级藏书阁”。于是渐渐地乏人问津,断壁残垣,好不荒凉。只是很奇怪地,别的废墟都是只长荒草,异朽阁里却是渐渐长出一丛丛的金灿灿的向日葵,就那样毫不避忌,绚烂地开放着。甚至冬天也不曾枯萎,成为瑶歌城继异朽阁之后的又一段传奇。 风,轻轻拂过金色的花盘。短暂地晃动之后,那抹金色依然固执地45度仰望天空。 没有双目,没有耳朵,甚至没有了舌头。但是,只要活着,就可以感受到风里带来的她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向日葵的花语: 沉默的爱。 番外篇 婆娑劫 ☆、番外 婆娑劫 上   一   落日昏黄,暮色苍茫。空山寂寂,万籁无声。   一樵夫正背着成捆的柴往山下走,见不远处蜿蜒的蛇道上,有一绿衣少女正跟随着白衣男子逦迤前行。身后霞蔚云蒸,万丈芒光,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不料行至断崖绝壁,那少女突然纵身往下一跃。樵夫吓得失声惊叫,脚底打滑,重重摔趴在地上。而那男子,也随之跳下崖去。樵夫道是遇上殉情的小夫妻,慌忙爬到崖边低头望,却又见白衣男子携着少女一飞而起,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无边天际。知是遇上了活神仙,樵夫惊得跪地不起,连连叩拜。   红云如絮,疏狂漫卷。   白衣男子一面御风而飞,一手拎着少女。不发一言,面色平静。   少女却心虚的低下了头:“师父,小骨知错了。只是那樵夫跟村里的小寡妇好上了,心头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害死结发妻子,我一时气不过才想着吓他一吓,想着至少让他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凡事做决定之前先问问自己的良心……”   原来此二人正是太白山一役之后,离开长留,到凡世游历的白子画与花千骨。师徒俩刚在山下看完武林大会,于是顺道爬爬这天下闻名的华山之巅。   白子画何尝不知那樵夫心中歹念,只是成仙不代表就有了随便窥视人心的权利。花千骨继破望之后,前不久又过了勘心阶段。有时候不受控制或无意间会读到一些凡人的想法,而一旦察觉到恶意或不堪,又总忍不住出手教训。   花千骨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对,正努力学习怎么控制能力和好奇心。只是那樵夫一路走一路想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什么小寡妇的细腰,小寡妇的长腿,小寡妇没穿衣服的样子,淫念都快凝成石头砸她脸上了,想不听到都难。   花千骨不由脸红,偷偷看一眼白子画,见细碎的霞光正落在他清雅的白衣间,微微镀了层暖色。可是他的唇依旧苍白,面容依旧冷峻,犹如半透明的冰雕。   “对了师父,你比我厉害那么多,是不是……是不是我想什么,你也全都能知道啊?”   白子画摇头:“凡人没有法力,的确是比修仙之人比较容易勘破。但人心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跟情绪、意志、个人经历很多方面都有联系。”   花千骨暗自松一口气,所以关于那个秘密,她只需严守心门,埋藏得越深越好。   白子画见她又陷入出神状态不由皱眉,自从太白山上夏紫薰对她说了什么之后,她就有了心事。离开长留出来历练的这段时间,虽然渐渐重新变得活泼开朗,但心结依然未解。   白子画想不出是什么会让她烦恼,又或者是东方彧卿或杀阡陌的原因?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玉浊峰。新掌门接任大典,你师伯忙不过来,你师叔说他最近‘微恙’,要我亲自代表长留出席。”   花千骨忍不住偷笑:“师叔跟我家糖宝一样懒!”   糖宝在花千骨耳朵里嘟嘟囔囔抗议:“人家才不懒!”   “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也不好好修炼,总有一天小虫子要变成小懒猪。”   “糖宝可是要变蝴蝶的!骨头娘亲才是大懒猪,自己不肯御剑,要赖着尊上带你飞。”   花千骨见被拆穿,吐吐舌头:“那是我爬山爬累了,师父才捎我一小段。”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多靠近他一点点。   “师父,怎么了?” 见白子画皱着眉,似乎在警惕的观微四周,花千骨不由奇怪的问。   “没事。”白子画疑是自己多心了。   飞临玉浊峰的时候已是夜深。玉浊峰山高千仞,四面绝壁,擎天一柱,直插入云,凡人根本就上不去。   因为第二天是继位大典,弟子和提前来的宾客大多已经睡下。新掌门澄渊的师兄澄寂接待二人前往厢房休息。   半路澄渊匆匆赶来:“师兄,尊上驾到,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澄寂连忙低头谢罪。   澄渊是仙界新一代的翘楚,生得仪表堂堂,年纪不过百岁,却破格成为玉浊峰的掌门。他对白子画极是敬重,一直将师徒二人送入房内,安顿好这才离开。   花千骨睡下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喘息不定的一坐而起,随之缩成一团。   隔壁正在入定中的白子画也同时睁开了眼睛。花千骨自从上绝情殿以后就很少再做噩梦,他想着是不是最近一直让她直面鬼怪和内心的恐惧有些操之过急了。   花千骨看看糖宝,见它依旧在枕边酣睡心下稍定。梦见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黑暗中有一双巨大的眼睛窥视着她,那是她所见过的世间最可怕的一双眼睛,仅仅只是被它看着,就几乎让花千骨浑身战栗。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热闹非常,玉浊峰派中弟子并不多,但在仙界却是名门大派,人才辈出。此次广邀众仙,跟群仙宴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宾客皆在大殿广场就座,典礼即将开始。钟鸣之声不绝,众人翘首以待,却始终不见掌门澄渊的身影。直到钟声敲响最后一下,绕梁不绝。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凭空出现在广场上方。   众人不由惊呼,那人正是澄渊,只是身形扭曲怪异,脸部还有奇怪的凹陷。一阵风吹来,身体竟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般,左右摇摆,最后落在地上,塌做一团。   周遭顿时大乱,这才反应过来澄渊已死,而且体内的骨头肉身全被掏空,图留空空皮囊。待落到地上时,身体里的气体早已跑空,瘪了下去。脸部全都褶皱到一块,鼻子歪到一边,眼睛似乎随时会从那张皮上掉下来,情景与其说是恐怖,更多的却是恶心和诡异。   遭此大变,玉浊峰惊慌之余,立马加强了结界,不让任何人出去,然后开始搜捕捉拿凶手。   花千骨也被吓坏了,顿时想到了清虚道长死时的情景。   白子画看着尸身皱起眉头,玉浊峰并无神器守护,是怎样的大仇不共戴天,非要将澄渊活生生掏空?而能在这样的严密的守卫下,众仙的眼皮底,来去自如的杀人,又是何人有这样的能耐?   第一时间白子画想到的是杀阡陌,但是以他的手段定然是大张旗鼓,不可能偷偷摸摸。再者,杀阡陌就连手下的尸体也是美而整洁的,不会是这般模样。   望着那张尸皮,他心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继任大典就如此可怕的草草收场。仙界震惊,玉浊峰更是上下震怒,势要抓住杀害新掌门的凶手。   然而对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痕迹,连杀人动机都是未解之谜。   花千骨苦苦思索,始终觉得凶手应该是澄渊认识的人。因为他脸上除了被杀者通常会有的惊恐之外,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很显然他是怎么都没想过那个人会杀害自己。如果是仇家寻仇,或者不认识的人,通常应该会是害怕、生气或者疑惑的神情,而不是惊讶。所以杀澄渊的,应该是他认识的,而且是他认为怎么都不会杀自己的人才对。   这样的话,玉浊峰本派弟子嫌疑最大,只有他们有可能避开结界和守卫,在众仙眼皮底下杀人而不被察觉。   花千骨忍不住偷偷留意了一下澄渊的几个师兄弟,对于澄渊掌门的死,他们其实并没有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悲痛,背地里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特别是澄寂仙人,前一天晚上澄渊怪责他的时候,花千骨觉得他的眼神是带着一丝憎恶和不甘的。   澄渊仙人在澄字辈里年纪最小,却继任掌门一职,其他人不一定服气,他若一死,掌门还要再选。这样一来,杀人的动机也有。   只是本派内的勾心斗角实属平常,犯得上要杀人么?光靠眼神,还有死者的表情推断,还是一张皮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也实在是太过空泛了。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回到房内休息,一路上拼命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新掌门死在大典上,还是众仙面前,这是玉浊峰的奇耻大辱,他们定然会查出真凶,亲自为掌门报仇的。   不料这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尊上,韶白门门下大弟子卫昔,有事求见。”   花千骨愣了愣,她以前有听十一师兄说过。这个韶白门,处事低调,地处极西。门中全是女弟子,以圣洁和脱俗著称仙界。   不一会门开了,走进来一黄衣女子,果然惊艳非常。   卫昔正要拜见,抬头看着白子画,却陡然失了魂魄。   早就听说五位上仙皆是风骨绝伦,长留上仙更是超凡到了极致。原来世上真有一种美,是几乎叫人不敢直视的。   而白子画身旁的小女孩,一身绿裙清丽可人,圆滚滚的包子头更显神态娇憨。卫昔顿时想起来,这便是白子画的徒弟,茅山的小掌门花千骨了。   卫昔躬身敬拜,接着忙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上个月,韶白门掌门雁停沙也被发现惨死于房中,死法跟澄渊完全相同。不但心肺、内丹,就连骨肉都被掏空,只剩一张皮囊,却是完好无损。   韶白门一向遗世独立,故而出这么大的事也只是派内解决,未曾对外宣扬。如今新掌门还未上任,玉浊峰的大典便派她来参加,却没想到澄渊掌门又遇害,卫昔觉得应该是一人所为。   白子画陷入沉思:“此事你是否有告知澄寂他们?”   卫昔稍稍有些犹豫:“没有。”   白子画知她事情已经发生了几个时辰之后才来求见,必定是有先在玉浊峰调查了一番,结果对一些人起了怀疑,辈分定还不低,担心凶手就是玉浊峰的人,而她作为外人不好插手别派事务,再者人微言轻,玉浊峰又是仙门大派,所以才来找他。   “尊上一向明察秋毫,仙界无人不服。如果是尊上的话,相信一定能查明真凶。”   白子画略做沉思:“澄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玉浊峰颜面有失,我身为长留掌门不太好插手,你是让我随你回韶白门,从你师父那查起?”   “正是此意。”   花千骨一听到可以去韶白门,心头一阵雀跃,期待的看着白子画。   白子画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道:“你先回去,我约三日之后到。”   如果只是澄渊的死,或是派中内斗,或是妖魔寻仇报复,以往并不是没发生过。可是接连两派掌门被害,手法又如此残忍,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白子画带着花千骨下山。   “师父,咱们是去韶白门么?”   “不是,正好到了玉浊峰,师父到山下探望一个朋友。”   花千骨一听顿时眼睛一亮,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听白子画以朋友这样的身份来称呼一个人,不由万分好奇起来。   白子画下山的途中一直沉默,花千骨虽然心里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因为有仙家的庇佑,玉浊峰下的百姓倒都过得其乐融融,不用担心任何侵扰。远远望去,连绵的水田,袅袅炊烟,倚着青山绿水,犹如画卷。   师徒二人飞临于一偏僻小巷中,这才显露身形。   村中都是些错落有致的小木屋,花千骨跟着白子画走到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门前,站住不动了。   门开着,里面陈设简单,花千骨忍不住探头往房间里看。就听白子画唤了一声:“檀梵。”   听到糖宝在耳朵里惊讶的啊了一声,花千骨有些奇怪。半天才发现,白子画原来叫的是上面正在修葺屋顶的那个人。   男子一身很普通的村民装扮,挽着衣袖,脸上微微有些污渍。听到白子画的声音却连头也不抬,自顾继续在屋顶上敲敲打打。   白子画也便不说话了,气氛委实有些诡异。   正是正午时候,日头毒辣,明晃晃的焦烤大地,花千骨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对方模样,却是怎么都看不清。   “小骨,你先进屋吧。”   “是,师父。”花千骨走进小木屋内,顿时吓一跳,角落里,还有一个跟刚刚屋顶上一模一样的人正在捣药,依旧对花千骨完全无视。   花千骨别扭的东张西望,屋内就一桌一椅一榻,然后一个超级大药架,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花千骨闻了闻,也都是非常普通的药材店就能买到的那些药,连株好点的人参都没有。   这时内间又走出了一个人,还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手里抱了只赖皮的小黄狗,腿上明显刚包扎过。那人将狗放在门口,黄狗摇摇尾巴,一瘸一拐的走了。   难道是三胞胎?花千骨依旧没在对方身上发现任何仙法幻化的痕迹。   这时屋顶上那人下来了,走进屋内。抱小狗和捣药的那人也都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依次并入了他身体中,最终合为一人。   那人回到屋里埋头喝了一大碗水,然后重重的舒了口气,这才看着师徒二人道:“走,请你们吃饭去。”   说完就自顾出门了。   花千骨瞠目结舌,白子画却见怪不怪,表情淡然,跟着他走了出去。花千骨连忙小跑跟上,心里直犯嘀咕,看来是个仙术很了得的人啊。   “糖宝,那人到底是谁呀?”花千骨小声询问。   “笨蛋骨头!他是檀梵上仙啊!”   “啊?”   花千骨傻眼了。   三人坐在村里一个破烂的小饭馆里面。   白子画看着桌上的一个炒白菜,一个豆腐汤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而檀梵正捧着海碗的米饭吃得正香。   “吃啊,怎么不吃?”檀梵倒是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花千骨知道师父只一眼,已将此两道菜的生产全线过程看得清楚通透无比。白菜地里浇的粪,切豆腐的人脏兮兮的手,炒菜的人大声说话溅出的唾沫星子,再加上满是油垢的桌面,和筷子上还沾了没洗净的葱花。   这让她有洁癖又本来就不怎么爱吃东西的师父怎么吃得下嘛!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铁青的脸,憋笑憋到内伤。   而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便也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没想到味道竟是出奇的好。   檀梵笑道:“还是你这小徒儿有眼光有口福。”   花千骨还是看不太清他的相貌,每次看清了却又记不住。知是他常年隐于人世生活为了方便起见施的幻法。   “一眨眼三百年了,你来找我做什么?不可能只是路过来看看我罢!”檀梵连吃三碗米打了个饱嗝,随手用衣袖抹了抹嘴。   若不是糖宝告诉她,花千骨怎么都没办法想象他不但是仙,还是跟师父同位五仙之列的上仙。他与另外一位上仙群仙宴从未出席过,故而花千骨不认识,也没听白子画提过。更因为紫薰姐姐的缘故,花千骨也不敢问。只是这檀梵上仙为何不在仙界待着,却要隐匿在这凡尘中?   “玉浊峰上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   檀梵无谓的耸耸肩,叫小二又上了一壶酒,给自己和白子画还有花千骨都斟上,然后举起了杯。   白子画见那酒倒是清洌,酿制过程没太大可挑剔的地方,便也勉强端起了酒盏。   旁边的花千骨看到是跟家乡差不多的甜米酒,口水早就流下来了,猛得一大口下去,虽然酒香温吞毫不辛辣,却也被呛得直咳嗽。   檀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顿时让花千骨亲近了不少,没那么拘谨了。   却没想到他突然脸色又一变,对白子画道:“别人的事,与我何干。你回去罢,我不想看见你。”   说完身形一隐,就消失了踪迹。花千骨再次瞠目结舌。   白子画微微叹气,也消失不见。剩下花千骨一个呆呆的坐在那里。   “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花千骨连忙摇啊摇,把糖宝从耳朵里摇出来。   “糖宝,你怎么又睡着了!”   “不知道啊,人家好困哦!”糖宝连连打呵欠。   花千骨拎着它,一抖,二抖,使劲抖。   “清醒一点了没?”   “早饭都要吐出来啦!”糖宝有气无力的趴在她手心里。   “糖宝,那个檀梵上仙到底是什么人啊?脾气好生古怪!”   糖宝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是脾气古怪,只是跟尊上有仇怨罢了。”   花千骨惊讶的瞪大眼睛。   “骨头,你知道仙界一共有五位上仙吧?”   “恩,但是我只见过三位。我师父、东华上仙还有紫薰姐姐。”   “另外就是檀梵上仙和无垢上仙了。传说檀梵上仙五识能通天,坐可观六界,破望和勘心的能力都已登峰造极,就是千里眼顺风耳什么的都比不上。他以前在天界掌管天条大典,辨善恶忠奸,司三界刑罚,声威盛极一时。”   “哇塞,这么厉害啊!”   “嗯,檀梵上仙虽掌管律法,为人却并不严苛,为人风流爽朗,情理法之间的度量总是能让人心服口服。五仙以前其实关系还不错,只是檀梵上仙喜欢紫薰上仙,紫薰上仙又只喜欢尊上。后来紫薰上仙为尊上堕仙成魔,檀梵上仙就一直把尊上当仇人了。”   花千骨惊诧无语,原来是纠结又狗血的三角恋啊!   “紫薰姐姐当年到底是因为师父做了什么……”   “不知道,要不然你去问问尊上?”   花千骨连连摆手。   “当时天界下令严惩不贷,檀梵上仙哪里肯,私放了紫薰上仙,然后甩手离开仙界,在这凡尘一呆就是三百年。”   花千骨皱起眉头,所以紫薰姐姐那样悲悯的看着她,劝她不要落得跟她同样的下场……   找到檀梵的时候,他正静静的坐在湖边,背影萧瑟又落寞。白子画记得他以前最是厌恶人世肮脏,人性险恶,却没想到一眨眼在人间过了这么多年。   “你变了很多。”   檀梵苦笑一声:“变,是好事。其实你也变了,只是自己未察觉而已。”   “还在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白子画心中苦笑,的确,檀梵怎会不知他来,若是真还生他气,早就避开不见了。   檀梵转头看着他:“子画,你从来对自己都不懂得慈悲,我怎么能奢求你对爱你的人慈悲。不过你一向铁石心肠,没想到竟收了这么一个徒儿。真不知道是夸你会找乐子,还是会找罪受。”   白子画微微皱眉:“那你隐姓埋名几百年,又是如何?”   “我喜欢人世的生活,这三百年,我去过许多地方。可比你每天呆在长留山那个空荡荡冷冰冰的绝情殿里要强。”   “我来,是为了玉浊峰的事。韶白门的掌门也死了。”   “不干我的事,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人家门派的事,倒是热心得很,自己的事,却从不操心,身边的人,也从不关心。如今你依然是光风霁月的长留上仙,你可知紫薰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受的什么罪过?你可以不看不听不想不问,可是我,连这样都做不到。”   “檀梵,你执念太深。”   檀梵眼露嘲笑:“你摈弃七情六欲,抛却所有执妄,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执着么?”   白子画只能望着他久久沉默。   花千骨有些忐忑不安的坐在小木屋内,见白子画和檀梵终于回来。   “走吧,小骨。”   花千骨再次傻眼:“啊?这就走了啊师父?”   檀梵却突然开口问:“你们要去韶白门?”   “是。”   “你等一等。”说着径直走入内间,手里掂量了个瓷瓶出来,扔给了白子画。   “路过莲城的时候帮我带点药给无垢。”   白子画点点头,带着花千骨告辞离开,往村外走去。   花千骨一直都是满头雾水:“师父,檀梵上仙有告诉你杀害澄渊掌门凶手的线索了么?”   “没有。”   “那咱们是不是白来一趟?”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檀梵说他不知,既然连他都没有察觉意味着在玉浊峰杀人的不是妖魔,而是仙,至少帮我们缩小了范围。”   他太了解檀梵,就算他心结未解,故意有所隐瞒,想让他多费点力气去查,但也绝不会误导他。   “那师父,我们现在是要先去莲城,然后去韶白门么?”   白子画点头。花千骨没想到刚见过檀梵上仙,那么快就又能见到无垢上仙,心中有小小兴奋。   就在这时,远处匆匆来了一人。白子画停住了脚步,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惊喜的跑到对方面前。   “东方!怎么是你?”   “爹……”糖宝惊喜的大叫出声,想起白子画在旁边,又连忙捂住嘴。   来人正是东方彧卿。虽然二人时有书信往来,偶而还会凭异术在梦中小聚。但东方彧卿不太喜欢仙界之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白子画的面来找她。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还好赶上了。尊上,我有些要紧事要跟骨头说,能否行个方便。”   白子画看他当日太白山上的镇定全失,不由疑惑,微微点头,隐去了身形。   东方彧卿从袖里取出一只笔,在墙上画了一道门,伸手竟然推开,拉着花千骨就走了进去。糖宝兴奋的跳到了东方彧卿的身上各种撒娇,东方爱怜的亲了亲它。   花千骨早已习惯东方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名堂,也不惊讶。但觉得他神情异样,掌心里都是冷汗,不由奇怪。   “东方,怎么了?”   东方彧卿仍是笑容满面,但目光中却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躁,他将花千骨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知道,骨头,我这次是真的不知道。”   “啊?”花千骨莫名其妙。   “我知道现在劝你跟你师父回长留,不要搀和到玉浊峰这件事里面来,你不肯,你师父也定然不肯。总之,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最好寸步都不要离开白子画。”   “你是说我们会遇上危险么?”   东方彧卿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有不详的预感,但事情似乎已经超出我能力之外了,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头:“谢谢你大老远来提醒我,在师父身边我不会有事啦,你放心!”   “希望如此。”   东方彧卿几乎无法抑制陡然涌起的要失去她的恐慌。只是千算万算都不明白,事情是从哪开始失控的。澄渊他们的死对于他而言一切再清楚不过,然而笼罩这一切之上的阴影,却是连他都琢磨不透。   二   花千骨和糖宝依依不舍跟东方彧卿告别,师徒二人一路西行,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尽管真气时刻萦绕周身,也解不了花千骨的暑,依然觉得酷热难当,无精打采,真想时刻靠在师父身上。师父就是个万年寒冰块,在烈日下飞那么久,额头上也半滴汗水都无。   估计是被糖宝传染,花千骨也变得有些嗜睡。在云里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听到白子画轻唤:“小骨,我们到莲城了。”   花千骨睁开眼,俯视着无边沙漠中矗立着的那座海市蜃楼一般金光闪闪的城市,半天都合不拢嘴。   莲城处在沙漠中央的一块绿洲中,碧绿的湖水环绕,城体周身全是用金砖砌成,形如一朵盛开的巨大莲花。是真正的金碧辉煌!墙身上布满美丽的雕花和符文,可抵御一切风沙和妖魔的侵袭。城中建筑风格华丽繁复,到处都镶嵌着宝石、玛瑙、夜明珠。而无数的绿色空中花园,盘旋而下的清流,喷涌的泉水,各色珍奇的花朵,又让整座城市显得生机盎然。   “莲城是天下最富饶的城市,无垢是这的城主。”   白子画和花千骨被人引入城中,告知无垢上仙闭关多时,已经差人去禀报,需稍等片刻。   恢弘的大殿依旧是奢华异常,跟长留山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莲花池,花千骨忍不住趴在池边逗里面的小鱼儿。糖宝也开心的在莲叶上爬来爬去。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花千骨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姿模样皆是超凡入圣的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花千骨立马就知道,这便是无垢上仙了。   他就那么低眉俯视着自己,眼中冷冷的,什么也没有。   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师父虽然也总是冷冰冰的,但眼中却装了太多东西,对长留的责任,对天下的大爱。但无垢上仙眼中,就真是什么也没有,或许这才叫“目空一切”?   他衣饰华丽却并不张扬,周身始终笼着淡淡金光,高贵圣洁,仿佛半点不惹世间尘埃。跟白子画有些像,却又很不像。   花千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行礼拜见。   无垢的脾气显然比檀梵要正常多了。   “你就是花千骨?”   “是。”   无垢微微点头,看向白子画:“好久不见,你终于收徒了。”   “恩,此番也是带她下山游历。我刚见了檀梵,他让我顺路带点东西给你。”   无垢接过白子画递来的瓷瓶,打开来倒在掌心,见是一粒鲜红的丹药,不由抿嘴一笑:“倒是有心。他这些年过得怎样,又跟你耍小孩子脾气了吧?”   “变了很多,五仙中估计也只有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不问世事,一心清修。”   “虽不问世事,我也知道这些年为了抢夺神器,六界一团混乱,真够你收拾的。既然是出来游历,就留下来小住几日罢。”   “不了,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就此别过。”   无垢也不挽留,二人淡淡寒暄,淡淡道别。花千骨虽然很想在莲城里玩一玩,也只好乖乖跟着白子画离开。   心中细细一想,痴痴情深的紫薰姐姐,温文尔雅的东华上仙,脾气古怪的檀梵上仙,还有淡漠高贵的无垢上仙,再加上总是心忧天下的师父。五仙的性格还真是大不相同啊。   接着二人去往韶白门,卫昔已经在门中等着他们了。得知玉浊峰的掌门也同样遇害,弟子们都相当震惊。而知道长留上仙要来,又是各怀希冀与好奇。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飞临之时,三百多名女弟子在广场恭候,穿着各色的衣裙,一个比一个好看,花千骨被迷得眼花缭乱。   虽同处沙漠韶白门相比莲城更加隐秘,会时时随龙卷风游移迁徙,外人连位置都很难找到,何况是潜入派中杀人。   可弟子给雁停沙送饭菜入房时,她还好好的,去收拾碗筷时,她就被人杀害,只剩空空皮囊。所以之前被认定是派中弟子行凶,互相怀疑,却一直查不到线索和证据,掌门接任之事也一直搁置,却没想到玉浊峰也出了事。   饭菜?花千骨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太上来。   “家师跟澄渊掌门是否相识?”白子画询问道。   卫昔摇头,她一回来就立马做了这方面的调查,可是雁停沙和澄渊之间的联系实在是微乎其微:“也就在群仙宴上见过几次。”   白子画跟花千骨暂时在韶白门住下。白子画有心历练花千骨,交代她想办法查出真凶是谁,自己则只从旁点拨。   于是一下子,花千骨就忙开了。   雁停沙的房间还有尸体都保存完整,但花千骨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以往见到的都是弱肉强食,还从未遇见过这种需要靠调查才能得出真相的事。而案件的难点在于,凶手杀了这两派掌门的动机一直不能明确,因此好几天过去,花千骨也逐一询问完相关弟子,却并未取得任何进展。   就在这时,卫昔送来了云隐的一封信。   原来澄渊的死讯在仙界传开之后,云隐意识到半年以前,茅山派的一个长老也被同样的手段杀害,但一直被认为是妖魔报复,吞噬了心肺。如今想来,应该也是同一人所为。   知道白子画和花千骨在调查此事,云隐连忙辗转将信送到了韶白门。   花千骨恍然大悟,她一直将雁停沙和澄渊视作跟凶手对立的一体,但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大的联系,只是同为凶手杀的诸多人当中的两个罢了。   而照这样看来,他杀的可能还不仅仅是这三人。   花千骨托落十一、云隐还有糖宝帮忙细查。果然又发现了好几起,一年以前王屋山的松厉掌门久未出关,也是遭受如此杀害,还有祥雨罗汉、天将隐拿等……   花千骨才惊觉这凶手到底有多可怕,光是被他杀害已确实的,就有十余人,且都是在仙界有些名头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如此多受害者的话是因为私仇而报复的可能性不大。   无差别杀人?   难道凶手是个疯子么?那他又是怎么随机的挑选出这些受害者的呢?   花千骨想破了脑袋,突然觉得被师父半夜扔到什么坟坡去杀杀鬼怪,也比这个容易多了。   白子画道:“接连被杀那么多人,且都名头不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澄渊死后,这些事才被逐一揭开。”   花千骨顿时一震,的确,死者那么多,却一直没有人知道。就算有在追查真凶的,也都是在暗自进行。若不是发生了澄渊的事,大家还在藏着掖着,为什么要捂?除非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千骨往受害者的方向继续查下去,这才发现,被杀之人,几乎都做出过背德不义之事。   闭关被杀的松厉掌门,尸首被发现时,身边还躺了几个被凌虐致死的少女的尸首,说是闭关,其实是酒池肉林。而雁停沙对弟子一向严厉,严令禁止有七情六欲,失去贞操的弟子都会按门规处死,可是自己却同时与许多男子有染。而澄渊则是为了当上玉浊峰掌门,暗中杀害了自己的师父。   越往下查,事情牵涉得越广。而那些事一旦暴露,本派定是颜面尽失。所以许多门派就算之前有所疑虑,查到这些事之后,也都不好再往下查,更不敢对外声张。   兹事体大,白子画需要去面见帝君,先行离开了韶白门。而花千骨决定以雁停沙的死作为突破点,继续留在韶白门深入调查。毕竟这里不论是杀人现场还是尸身都保存的最为完整,别派人也最难混入。   瞌睡却把糖宝急个半死:“骨头,爹爹不是让你不要离开尊上身边么?”   “没关系的,这里有那么多漂亮姐姐保护我,不用担心。”   韶白门的弟子都很喜欢花千骨,经常不是送她漂亮衣裳,就是抢着给她扎辫子还有涂脂抹粉,俨然当成了玩偶娃娃。   花千骨只将雁停沙的事告诉了卫昔一个人。卫昔得知师父死因为何时,脸色惨白。   “千骨,姐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不要将事实真相告知其他弟子,否则本派一定大乱。”   花千骨点头,她知道雁停沙对弟子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而这形象一旦崩塌,的确会造成极大影响。   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凶手做这一切的动机难道是只是为了惩恶扬善?哪里又不太对。   深夜,花千骨守在卫昔门前不远处,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一直等到几乎快要睡着了,这才见卫昔推门而出,偷偷离开了韶白门。   花千骨咧嘴一笑,立马跟上。   她原本怀疑过澄渊的师兄澄寂,但雁停沙死的时候他人在玉浊峰,许多人可以作证。而澄渊死的时候,卫昔也那么巧的正好代替韶白门出席大典。前两年一直到雁停沙被害,卫昔也一直都在外游历,没有人可以做不在场证明。并且花千骨查到,卫昔之所以一直离开韶白门在外,是因为雁停沙杀了她爱的人。   卫昔是雁停沙最疼爱的弟子,不许她因为感情背叛师门,所以杀了卫昔的恋人。卫昔无法违抗师命,只好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但是可以想象,一旦她无意中知道雁停沙其实自己与那么多男人纠缠不清,又该受何种打击。   这样的话,就比较说得通了。只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何要杀澄渊他们,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花千骨跟踪卫昔离开韶白门,行到戈壁上一座孤坟前面。却见卫昔跪在坟前失声痛哭,凄切至极。   “卫昔姐姐。”花千骨心头难过,慢慢走了出来。   卫昔吃惊的看着她,连忙擦掉眼泪。   “千骨……”   “是你师父杀了他对么?”   “是,但你相信我,我没有杀我师父。”   “我知道。”花千骨点点头,见卫昔如今这番模样,就晓得她也是刚刚知道一切,心痛爱人死得荒唐不值。   “你不要恨你师父。她也是被感情伤过,所以放荡形骸。但她应该是想保护你们的,所以才不让你们接近任何男人。可能她心底也是一直痛苦又矛盾的吧。”花千骨尝试着安慰卫昔。   卫昔点点头,擦干眼泪:“总之师父抚养我长大,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杀害她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线索再次断了,花千骨心情低落。回到住处,见糖宝又在睡,不由笑着摇头。   “糖宝!大懒虫!”   花千骨戳着糖宝肥肥的肚子,戳戳戳,继续戳。糖宝被戳得打了个滚,依然一动不动。花千骨顿时发现不对。   “糖宝!糖宝!”   可是不论她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抖来抖去,糖宝仿佛陷入昏迷了一般,始终没有醒来。   花千骨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努力平复心情,仔细检查,可是糖宝身上没有任何伤势,体温、呼吸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只是睡着了。   “糖宝,你别吓娘亲。”   花千骨的手都有些抖了,拼命给糖宝输入内力,可是糖宝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花千骨完全慌了神,连忙带着糖宝离开韶白门去找白子画。   白子画刚下九重天,就见一个绿色的小球猛的冲进他怀里。   “师父!糖宝快死了!”花千骨几乎要哭出来,颤巍巍的小手捧着糖宝举到他面前。   白子画伸手探了探,有些啼笑皆非。   “糖宝没事,只是大劫将至,所以陷入了昏睡,在蓄积能量,以求顺利渡劫。”   “大劫将至?”   白子画点点头:“修仙者总是要经历天劫、地劫、死劫、往生劫、无相劫等各种劫数,才能修成正果,妖也一样,灵虫算是妖的一种。只是因修炼的法门进展各有不同,要历的劫也不同。”   “师父是说,糖宝经历过这次劫数,就可以变得更厉害了么?”   “对灵虫来说,历此劫即可脱胎换骨。等糖宝醒时,估计就长出翅膀来了。”   花千骨完全震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长出翅膀!我家糖宝要变成蝴蝶了!”   白子画微微扬起嘴角:“原本糖宝渡此劫应该找个隐秘之地,不被打扰,但估计不想离开你太久。”   “师父,此劫很危险么?”   白子画摇头:“但你也需好生照料它,助它安全渡过这关。”   “嗯嗯。”花千骨欢天喜地的捧着糖宝死劲亲上几口。   “师父,咱们直接去茅山吧,我已让云隐帮忙整理此案的卷宗,凶手不是卫昔,另有他人。”   白子画点点头,师徒二人直向茅山飞去。花千骨一落地,立马找了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铺上软布,将糖宝好生安置。看着晶莹剔透,无暇安睡的它,心头几多欢喜感动。   云隐将各案整理好的详细卷宗全部搬到她房内,忍不住摸摸她的包子头。   “怎么还是一点个子都没长啊!资料都在这了,需要帮忙么?”   花千骨看着云隐笑眯眯道:“暂时不用,师父带我出来游历,希望我不光要长本事,还要长脑子。我先看看吧,等遇到想不通的再找你帮忙。”   “好,那想不想吃……”   “莲藕清粥。”花千骨接口道。   二人相视而笑。   花千骨仔细的研究每一个被害者的背景、仇敌、死时的情况。查看每一份旁人的证供,如山的信息堆积脑海,乱成一团。但是始终找不到关键的,可以将所有人联系起来的线索。   而凶手的动机也十分的匪夷所思,表面上看上去,是在替仙界铲除败类,有点替天行道的意思。但如果真是那样,为何又要让这些人悄无声息的死掉?   哪怕是当着全部宾客的面扔下了澄渊的尸体,凶手也没有将他的恶行公布于众。花千骨设想自己,如果是很偏激的想要行侠仗义,那定然会让这些人死得大张旗鼓,颜面尽失。否则,也起不到敲山震虎,教化世人的作用。所以,她还是认为,凶手其实是在为了私仇而报复泄愤。   而只要是私仇,这些人之间,就一定有共同的联系。   可是会是什么养的私仇,居然牵扯到这么多人!几乎覆盖了整个仙界的各门各派。   花千骨觉得她只要能想通这点,就能明白对方的杀人动机,那么查出凶手是谁也就更进一步了。   但关在房间里几日几夜,花千骨依旧没有任何头绪。死者除了都是仙界德高望重之人外,几乎就再没有其他共同点,而且大都彼此并不熟识,有些甚至没有见过。   从现实中没办法找到交集,就只能从他们犯下的错里面找。   花千骨将他们各自被凶手认定的罪无可恕的死因一条条罗列出来,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终于,她眼前一亮,兴奋的跑去找云隐。   “云隐,我发现了一个关键点,就是从同样被杀害的霓漫天的师兄这里。在他之前,被害者的罪行是慢慢减小的。到他这里,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过是酒醉闹事打伤了人而已,事后也赔礼道歉了,但凶手还是杀了他。”   “你的意思是说?”   “可见凶手的杀人不光是判定罪行,还有另外一个依据。但他的基准一直在降低,也就是说符合他杀人条件的恶人,已经剩下越来越少了,这人罪行不大,甚至只是门派中的普通弟子。但是从这个人之后,他又开始杀了咱们茅山派的长老,澄渊掌门,雁停沙等罪比较重的人,这说明他在找不到符合他杀戮条件的人的时候,愤怒依然没有消除,便调整了另外一条判定线,又重新开始杀罪孽深重的人,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有了替天行道的意识,所以澄渊掌门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我觉得他要是再杀下一个,可能会将杀人原因公之于众,让对方身败名裂。”   云隐赞许的点点头:“但是光知道这个还是没有什么用。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的关键因素,还是不得而知。”   “但是我们知道了他杀人的心理过程,这样的话,范围就缩小了,只需要在蓬莱弟子之前的案件中,去寻找他的另一条杀人基线,就是那些死者的共同点,而且这种共同点是一定存在的。”   “明白了,而这共同点在他之后的这些人里却不一定有,所以这才导致我们一直找不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花千骨兴奋的点头:“对,就是这样!”   “那咱们一起再好好翻查一次前面这些人的!”   于是二人扔掉了后面一半卷宗,专心看前面的,私密、爱好等尽量一处都不放过的,寻找着那个关键性的突破点。   白子画对花千骨倒是并不担心,也不多加过问,只是在她试图得到一些信息有难度的时候帮她一把。   经过几天的沉睡,糖宝身上慢慢开始有了结丝的迹象,像一个蚕宝宝。花千骨时刻不敢掉以轻心,把它装在盒子里贴身携带。   云隐还要处理茅山派内事务,闲时过来帮忙。花千骨则将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又是好几个昼夜。   这日弟子回报说中午送去的饭菜花千骨依旧一口没动,云隐只好亲自下厨煮了粥给花千骨送去。   “千骨,你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都不饿么?吃点东西再想吧?”   花千骨愣了一愣,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惊喜的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云隐愣在那里。   “我知道这些死者的共同点是什么了。”花千骨激动的走来走去,“吃!他们都喜欢吃兔子肉!”   得道之人许多都已经不食五谷,戒了荤腥。但各派门规不同,像长留就并不禁止。所以花千骨幸运的能自己下厨,饱尝天下美味。但修仙之人讲究清心寡欲,当然还是不吃最好,偏偏被杀的所有人都是吃的。蓬莱弟子之前被杀的那些人,更是对兔肉情有独钟。之后被杀的人虽不知道吃没吃过兔肉,但都食荤腥。另外,花千骨记得雁停沙被杀时,桌上的菜里就有道兔肉。   而一直找不到有过什么恶行却被杀害的隐拿天将,则是因为一次狩猎中,一口气射了百余只兔子。   难道对方是个非常喜欢兔子的人?   但以凶手的能力,不论仇敌到底是谁,大仇也应该早就报了,只是愤怒未消,还在杀人泄愤,然后不知不觉,就将自己放到了一个审判者的位置。   花千骨将这个发现告诉了白子画,白子画微微点头。   “算是有点眉目了。再查查跟兔有关的案件吧,不一定是要跟这些人同样死法的。如果是第一次报仇,凶手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有理智,杀人的手法应该更残忍、更简单粗暴。”   花千骨重重点头。   第二天夜深,白子画刚脱下长袍 ,就见花千骨兴高采烈的推门而入,只好再度披上。   “怎么了小骨?”   花千骨满腔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里。看着师父眼睛都直了,口水哗哗的流。   “师父!果然,你说对了!看这个,两年前,齐云山十余名弟子被人一片片剔掉身上的肉拿去喂狗,他们被以仙法续命,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野狗吃掉,直到最后才死。齐云山到处都找不到凶手,而据他们的小师弟说,听到其中一个死者吹嘘过,他们下山捉鬼除妖时,好像杀了一个兔子精,分食了兔子肉。不过齐云山掌门不认为哪个妖魔有这个胆量和本事跑来为一只兔子报仇,就没往这个方向细查。我打听了一下,当时被杀的那个兔子精是个很漂亮的妖怪,名字叫做云牙。”   白子画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就是这个了。”   --- ☆、番外 婆娑劫 下      三   糖宝此时已经完全将自己包裹在了丝茧里,花千骨万分期待它破茧而出变成一只小蝴蝶的样子。   云牙作为一个妖怪,还是个漂亮的妖怪,要查到与她相熟到为她报仇的仙应该并不困难。花千骨传信给杀阡陌请他帮忙调查,很快得知云牙有个好友名叫媚儿,也是个兔子精,住在终南山的紫竹林。   白子画与花千骨准备动身前去之时,满头白发的霰雪仙神色匆匆上了茅山,径直跪倒在白子画面前。   “尊上救我!”   白子画见他整个右臂犹如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一条皮挂在身上,不由皱起眉头。   霰雪仙已有三千多岁,原是委羽派掌门,后退位做了游仙,本是道心坚定之人,但多年来游历红尘,渐渐迷失堕落,开始杀人饮血,修炼一些邪术道法,被盯上也不出奇。但是凶手估计小觑了他三千年的道行,何况澄渊的事发生之后,之前的案子也被渐渐揭开,这些心中有鬼的仙人早就有所提防。所以一个不小心,竟被他从凶手手底逃出。走投无路,又不敢大肆张扬,却知凶手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只好来向白子画求救。   花千骨知道这正是抓住凶手的大好机会。   “师父,你随霰雪仙回委羽山来个瓮中捉鳖吧,我去紫竹林找到媚儿之后,就来跟你汇合。”   白子画可不认为凶手会束手就擒,心中微微觉得不妥,但花千骨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也没什么好不放心。于是交代了几句,师徒二人便分道而行。   花千骨到了终南山紫竹林,好不容易才找到媚儿的下落,她躲在极深极阴暗的洞穴中,一见花千骨便拼命的跑。俗话说狡兔三窟,花千骨实在是抓不着她,她也不听花千骨解释,花千骨只好也变作兔子,追了她一整天,才好不容易画地为牢困住她。   “媚儿,你不要怕!我叫花千骨,是长留山的弟子。我不是要害你,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   媚儿幻化成人身,在结界里左冲右撞,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千骨耐心的安慰她:“是关于你好朋友云牙的事,这很重要,你可以坐下来跟我谈谈么,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媚儿愤怒的眼神看着花千骨,龇牙扑到结界壁上:“你们仙界的人都是坏人!连畜生都不如!云牙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花千骨心里不由难过:“我知道,可是仙人大多数都是好的啊。我知道你朋友死得很冤,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杀她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我只想跟你打听一下,她有没有关系很好的仙界的朋友,有可能会替她报仇的?”   媚儿顿时呆住了:“他帮云牙报仇了么?不可能!怎么可能?”   花千骨一听真有这么个人,顿时眼睛一亮。   “他不但帮云牙报了仇,还接连杀了很多人。现在,他已经失控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你能告诉我他是谁么?”   可是媚儿已经完全处于混乱状态:“他怎么可能为了云牙去杀人呢?云牙那么爱他,可是他从来都不理云牙啊,他甚至想要杀了云牙。云牙好伤心,云牙一直努力修炼,想要变得更漂亮一点,她以为她再漂亮一点,他就会注意到她,多看她一眼了。却没想到那张脸却给她遭来了祸害。她被那十几个什么仙门大派的弟子□致死,死了,他们还吃了她的肉。云牙、云牙,我可怜的云牙……”   花千骨心头一阵难受,去掉结界,她靠近媚儿,擦掉她的眼泪:“别难过,至少那些人已经得到报应了。但云牙爱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他是……”媚儿的眼神慢慢聚焦,不可置信的看着花千骨的身后。   就在她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一阵光波袭来,打在她身上,媚儿转眼间化作了一缕烟尘。   “是我。”身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道。   花千骨顿时头皮发麻,她僵硬的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那个超凡脱俗的身影。   ——无垢上仙。   “怎么会……是你?”花千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是我。”无垢冰冷的笑。   “你杀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替云牙报仇?”   “那些仙界的败类,满口假仁假义,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心地还比不上一个妖魔。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变成真的皮囊好了。”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杀媚儿?她是云牙的朋友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无垢面色铁青:“当时她们二人就在一块,云牙是为了救她才惨死的。她跑得倒是挺快,我留她一条小命受尽折磨和惊恐到现在,也到时候了。”   花千骨顿时哑然。   “你爱云牙,对么?”   “爱?”无垢嗤之以鼻,“她是我许多年前路过紫竹林时,随手捡的一只快死的兔子。受了我的法力恩泽,才有了几分灵气,后又修炼成精。我见她那样白,便取了个名字叫云牙。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些人竟然敢在□完她之后还吃了她,自寻死路!”   花千骨不解:“可是媚儿说她深爱你,你却曾想要杀了她。”   无垢久久沉默,眉间一缕嘲讽的看着花千骨:“她是我的婆娑劫。你要我如何,难道不躲着她,还要跟她长相厮守么?”   花千骨彻底呆住了,有些劫数是每个修道者都要经历的,例如天地劫、生死劫。但是婆娑劫,却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而一旦遇上,几乎是避无可避,难以摆脱,始终厄运缠身,每况日下,最后通常都难逃疯癫成魔,身败名裂的下场。   婆娑劫不是死劫,却是痛苦之劫,毁灭之劫。   确切来说,婆娑劫指的不是一个劫,而是一个人。   而对无垢来说,这个人十分不幸,正好是深爱着他的云牙。   得知此事之后,无垢虽念着多年喂养,没有下手杀她,却也毫不客气的扔了她。云牙却并不懂那么多,心心念念着主人,还为了无垢修炼成精。   花千骨忍不住为云牙难过:“你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而内疚自责么?那也不用杀那么多人!”   “自责?是她不自量力,活该找死。我是经她一事,才知众仙中,竟有如此多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   花千骨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漆黑双眼,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又要杀霰雪仙?”   无垢冷笑:“霰雪仙?你以为我若真想要他的命,他有可能从我手底下逃脱,去向你师父求救么?”   一阵寒意从花千骨脚底涌向心底。   “你是故意把师父从我身边调开?”   “你说呢?”   花千骨脸色惨白:“你下一个真正要杀的人,其实是我对么?”   “子画的徒弟,果然还不算笨,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查到媚儿身上。有什么遗言留给你师父的,说吧,我会替你转达。”   无垢一步步走近花千骨。   花千骨一面将袖中装糖宝的盒子扔了出去,一面连连后退,满脸不可置信:“可是为什么?我、我承认我以前吃过兔子肉,可是我从来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啊。”   无垢一手捏住了花千骨的脖子:“可是你做出了背德乱伦之事,花千骨,你爱上了你自己的师父!”   无垢冰冷的吐出对花千骨的判决,右手用力收紧,花千骨脑袋像被谁狠狠敲了一闷棍,身体中所有的气血、真气和力量全都被抽着向外奔流而去。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身上的肌肤,上下鼓动着,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的干瘪下去。   她知道不多时,自己也将只剩下空空的一具尸囊。   可是为什么?   她不过是爱上了师父而已,难道就真的大错特错,天理不容了么?   ……   不!   没错!她明明没有错!   花千骨浑身突然银光大震,将无垢弹开了去。无垢惊疑不定的看着她,见她双瞳有瞬间变成了紫色,但又恢复如常,心下微微惊异。   “不要再徒劳挣扎了,剩下的时间,你应该好好静思己过。”   无垢不再靠近,而是举起了手,掌心汹涌澎湃的力量化作强光向她袭来。   花千骨面无血色的瘫倒在地,实力悬殊太大,她知道这次自己无论如何再难逃一死,只能像媚儿一样在他手下化作轻烟。   可是好想见师父,想见他最后一面——   但师父若知道了无垢上仙是因为何罪而杀她,又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那一刹那花千骨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正在渡劫的糖宝,却感应到了她的危险。檀木盒从地上腾空而起,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要!糖宝!”花千骨连忙伸出手去。   盛光之下,眼睁睁看着檀木盒子碎成一片一片,然后是包裹糖宝的茧,一点点出现裂纹。   无垢这一击力量之强,以糖宝怎么抵挡得住,不过是陪她一起死罢了。花千骨扑上前,想要在最后一刻抱住糖宝,她能感觉道自己的身体也正要被撕裂成无数片。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风一样刮过,竟将无垢这一击之力尽数收入袖中,然后及时接住了要掉落在地的糖宝。   花千骨虽没看清,但知道对方在那一瞬间度了仙力在糖宝身上替它治疗。然后再下一刻,那人已经消失无踪,而糖宝则回到了她的掌心里。   “糖宝!”花千骨焦急万分的捧着糖宝,就见它的茧已经石化,硬如蛋壳,上面的裂缝持续扩大,然后啪的碎裂开来。而糖宝背上刚长出的一小点嫩翅,渐渐又缩了回去,回复成以前模样。虽然身上添了几道伤痕,但它微微颤动着,竟然睁开了眼睛。   “糖宝……”   “骨头娘亲……”糖宝揉揉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她。   花千骨几乎要热泪盈眶。   因为她的错,糖宝渡劫失败了,不过万幸的是,它还没有死。   只是她的糖宝,再也没办法变成蝴蝶了。花千骨绝望的抬头,看一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一面摇头,一面不可置信的喃喃着:“不可能,怎么可能……”   无垢也眉头紧锁,低头沉默了片刻,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光剑来。   “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命大。”   花千骨重伤几乎已经不能站立了,只是嘴里念念有词的,浑身一直在颤抖。   无垢举起了剑,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白影飞来,挡在了花千骨面前,同样举剑迎击,将无垢弹开老远。   无垢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你怎么会来?”   他的气场早就覆盖了整座终南山,连走出都不能,更不可能有人观微得到。   “为何要杀我徒儿?”   白子画看着眼前重伤的花千骨还有渡劫失败的糖宝,微微眯起双眼,竟不自觉闪过一丝怒火。   “你说为何?”   白子画不由沉默。   “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无垢。”   若不是他跟霰雪仙行到半途,突然醒悟了一切,花千骨岂不是就这样被他害死?   “我自认每一步都在计算之内,告诉我,是哪里出了破绽?”   白子画轻轻摇头:“破绽不在你,而在檀梵。”   “檀梵?”   “我突然想起他托我给你送了一颗药,气味辨来那颗药不过两种成分,当归,还有何首乌。我当时虽疑惑却并未多想,之后将一切串连,才反应过来檀梵早就洞悉了一切。只是他一向义气用事,你对他而言,显然比你杀害的那些人更加重要,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只是以他的方式在奉劝你——回头是岸。”   无垢大笑起来,满眼嘲讽。   “回头?我哪里错了,这个仙界如此污秽不堪,我只是在进行清理!”   白子画摇头:“你只是无法遏制内心的愤怒,想要报仇发泄罢了。”   无垢垂眸不语,表情微微扭曲。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自己对云牙说了怎样冷厉绝情的话,完全绝望的云牙,又遇到那样一帮仙界的败类,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痛苦的心情死去的?无垢每次想到这点,都几乎是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些人通通杀光。   “呵呵,子画,我知道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看来今天,是杀不了你的徒儿了。那么最后的惩罚,只能施予妄动凡心的我自己。   无垢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白子画的手,然后就着他手上的剑穿通了自己的身体。   “无垢!”白子画扶住他。   无垢凑到白子画的耳边,轻笑呢喃:   “我之所以避云牙如毒蝎,因为她是我的婆娑劫。越是想躲越躲不开,到最后,她还是像噩梦一样缠着我,毁了我。我是没有选择,迫不得已。可是子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早从第一天与她相见,你就知道,这个孩子,她就是你此生的婆娑劫。你不但把她带在身边,还收他为徒?呵呵,我是该笑你傻呢?还是太过猖狂自负?子画,杀了她!否则你最后的下场,只会比我的今天,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白子画愣住,不由松开双手。无垢失去倚仗,脚一软,瘫倒在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白子画才回过神来,手上发出微光,轻抚而过,无垢的身体在光芒中,化作轻风消失不见。   当年为救紫薰,东华与檀梵不惜对他跪地相求。可无垢只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或许在他看来,作为仙,妄动凡心就是大错特错,何况是行了如此多不义之事。他的心太高傲太干净,所以更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仙界。归根到底,这才是他的婆娑劫。   白子画走向花千骨,见她依然在失神颤抖中。   “小骨,已经没事了小骨,糖宝也没事!”   白子画从未见过花千骨有这样惊恐失措的模样,担心的微微皱起眉头,正要给她疗伤。花千骨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用力的狠狠抱住他,脸也紧紧相贴。   白子画有些窘迫,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花千骨却依旧紧紧抱着他不肯放开,白子画只得一手将依旧昏昏沉沉的糖宝收入袖中,一手将花千骨抱在怀里,站起身来,向天边飞去。   回到离此较近的茅山,花千骨好不容易睡着,却依旧死死的抓着白子画的衣襟不肯放手。   白子画心有疑惑,不明白在他到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把花千骨吓成那样。   便也由得花千骨,始终抱着她,一面源源不断的给她输入内力疗伤。糖宝则交给了云隐医治。   花千骨睡了三天三夜,白子画便抱着她一动不动在榻上坐了三天三夜。   终于,花千骨醒了,目光略有些空洞的看着白子画。   “师父……”   “还好么?是否有什么地方感觉不适?”   花千骨呆呆的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白子画。   “师父,小骨想回家,想回绝情殿了,想见轻水、十一师兄,想见朔风,想见清流,还有火夕、舞青萝和师叔师伯他们,就连霓漫天,小骨都想见……师父,咱们回去好不好?”   白子画疑虑更甚,微微点头。   “好,咱们明天就回去。”   花千骨微微心安的钻进被窝,很快再度陷入昏睡,迷蒙中,师父冰冷的手给她掖好了被子,还刮了刮她的鼻头。   花千骨被一阵极度的寒冷所惊醒。她睁开眼睛,放眼望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有一片漆黑与虚空。几乎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来不及了——   花千骨的心笔直的往下坠落。   再来不及见大家最后一面,来不及与东方还有杀姐姐他们告别。那个黑衣人就那样安静的矗立在她面前。   花千骨轻叹一口气,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你杀了我罢。”   万籁寂静。   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空灵得不像人声。   “你知道我谁?”   花千骨不由苦笑:“我本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的,只是,你一心想要杀我,却救了糖宝……”   对方点了点头:“你从来不肯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这次却为何不反抗?”   花千骨脸色苍白,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与生气。   “世上任何人杀我,我或许都会不愿、不甘,但只有你。我知道,你要杀我,我必然是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其实,我本不愿亲自动手杀你。”   “所以你利用无垢上仙,想借他的手惩治我?可是他杀的都是他认为有罪的人。你呢?你有很多方法让我死,却要让他杀我,难道你内心深处也认为,我喜欢师父是错的,是有罪的么?”   对方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没有错!可这是一切错误的开始!花千骨,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一切才会结束!”   花千骨抬起头来直直望着那人。   “我可以死。只是,临死前让我看看你好么?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人退了一步。   花千骨苦笑:“好吧,不用说什么了。你杀了我罢。”   那人举起了右手,然而却是颤抖得厉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怕么?”   “不怕!”花千骨重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那你呢,你怕么?”   那人微微苦笑一声:“怕……我很怕。”   花千骨见那人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终于,仿佛做了怎样一个艰难的决定,那人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你走吧。”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对方:“你不杀我了?”   对方久久沉默。   “那你怎么办呢?”   “快走!”那人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催促道。   花千骨只好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就转身往回跑,她不知道她能跑到哪里去,只知道必须离那人越远越好。   那人静静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道:“我虽不杀你,但是这段记忆我必须拿走!”   一道银光直击向花千骨的后脑,她往前扑倒下去。忍不住大叫一声,惊吓间,再一睁眼,已是天亮。   白子画正站在床边看着她。   “小骨,没事吧?”   花千骨疑惑的看着白子画:“师父?”   “骨头娘亲,糖宝再也不能变蝴蝶了!”糖宝吧嗒一下贴在她脸上,抱着她鼻子哇哇大哭。   花千骨难过的捧着它亲了又亲:“没关系的,糖宝以后好好修炼,等过了天劫,就能变成人了!”   “真的么?呜呜呜!”   “真的,不信你问师父。”   见白子画也点头,糖宝这才放下心来。   花千骨见到一旁收拾好的包袱,奇怪道:“师父,咱们要到哪里去啊?”   白子画微微皱眉:“你昨日说想回长留山。”   花千骨使劲挠头:“可是师父,小骨还没玩够呢!师父还答应过要陪小骨回花家村拜祭爹娘。师父,咱们再迟一点回去吧!”   白子画见她恢复如常,表情微松,轻轻点头,虽有些疑虑却也不愿再去深思了。   师徒二人共乘一云,告别云隐,离开茅山去往别处游历。糖宝也不再嗜睡,趴在花千骨头上各种唠叨。   看着一高一矮相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间,黑衣人久久矗立不动。   “对不起……我还是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亲手杀掉我自己。”   那人扯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面容,却竟然是已变成妖神后的花千骨。   成为妖神之后,她殚精竭虑,一心只想要糖宝复活。可是直到决战前夕,她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一切只是她的妄想罢了。   白子画将手臂上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连肉一起剔掉的那一刻,她的整个天都瞬间塌了。   一切迫使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利用不归砚,回到过去,杀掉一切还未发生,处在最幸福阶段的自己。这样,现在的自己也就不存在了。糖宝、朔风、东方还有落十一他们最后也不会死。   不归砚既然可以在不同的地点移动,那么按道理时间点上也可以。花千骨将所有妖神之力注入其中,找到了现在与过去之间的某个结点,即是王昔日,然后成功的回到过去武林大会正进行的时刻,见到了一生中最快乐时候的自己。   她暗中去看了轻水、看了落十一、看了东方、看了杀阡陌,看了那些所有她爱的人,还有后来会被她害死的人。   她一路跟随着年幼的花千骨,重温旧梦。仿佛糖宝,还有师父,都还在她身边。   可是她没办法亲手杀掉自己,所以只好借刀无垢上仙。却没想到,为了救糖宝,一切还是功亏一篑。   怎么办呢?   一切已难以挽回,她又没办法对自己狠下心来。是应该继续想办法在某个点上改变过去?还是在早已绝望的现实中继续往前走?   在小小的花千骨跪在地上祈求自己杀掉她时,已经成为妖神的花千骨,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几乎忘记了年幼的自己,曾是多么的勇敢过……   花千骨的身影碎做点点光斑,消失在过去的时空中。   再睁眼,已回到了云宫。   周围一片温暖蔚蓝,花千骨浑身□的从水底缓缓浮上水面,光着脚从池中走出,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简单随便的用一花枝绾着。   尽管身在神界,外面也已风起云涌,瓢泼大雨。   ……   “对不起,白子画,我已用尽一切力量去挽回,却最终还是杀不了我自己,所以最后,只能把残忍留给你。”   花千骨目光平静而空洞的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大战,即将开始——   而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婆娑劫番外全文完---------   ---- 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后记   感谢《花千骨》能够出新版,让我有机会对书中如此多的谬误、缺陷还有不完美进一步修正。最重要的是,能在故事本就应当结束的地方,画上休止符。对于这个故事,终于尽了余力,再没有什么大的遗憾。   记得有位作家说,改年少时的文字是不可以的,一个人凭什么认为,人后来积累的经验能打得过年少时的锐气?那不是自信,是愚昧。偶尔有些敬畏,相信天成,相信人在最好的状态里,不过是上天的一个工具。谁又能把牛肉炖成驴肉,让牡丹开成玫瑰?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在读大学,活得懒散天真,但又充满热情期待。从来容不下悲伤的结尾,那些受过的虐,遭过的痛,也要在番外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弥补。之后,才渐渐明白,生活不会因为对你曾有过亏欠就在另外的方面有所厚待。感情也一样,求而得之的毕竟是少数。若是拿给现在的自己写,结局估计成了“千骨”奇冤的大悲剧了。   晓得心态之不同,修订时是分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伤筋动骨,改得面目全非。毕竟哪怕此文再幼稚可笑、漏洞百出,但爱之纯粹、情之真切,估计我是再也难写出了。   这期间,听了大家很多的建议和疑问,为这个故事能够以我所认为的,更妥帖、更饱满的方式而呈现提供了很大帮助,再次表示感谢。你们的喜爱,你们所注入的幻想、信赖与感动,让书中的一切,成为更鲜活的存在。而能在这样一个曾穷尽我心血的故事中,与捧着书的你相遇,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关于新版新添加的番外,是一个四不像的小短篇。时隔日久,风格可能跟前文有些不搭,感情也不太到位。但谢天谢地看到最后,亲爱的你会发现,这个番外一点也没有画蛇添足。相对于前文来说它正是那隐约缺失的一环。只是一旦扣上,故事一不小心越发显得可怜可悲起来。   没什么太多可说的,要说的我都放在文里了。最后按照正常的后记步骤。谢谢读者编辑,谢谢阿尊,谢谢老师,谢谢支持帮助过我的朋友,谢谢亲爱的家人,谢谢代替果果陪伴着我的小猫乌圆。   看到读者留言说,人生不能重来,现实中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遗憾往往得不到补偿,我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如花千骨那样,即便被伤到遍体鳞伤仍然心怀善意相信感情:又如同白子画那般,即便痛失所爱、悔恨到无以复加,却依旧没有止步不前,最终了却了今生的情意,也还尽了前世的亏欠。   心下不由欢喜。现实中的我,笨拙又不善言语,而这个,就是我想用文字表达的了。 番外 遗神书(出书版第三版番外) 漫天大雪,天空是深深的苍蓝色。 她拎着菜篮子去买菜,天并不算冷,凉凉的风拂着她脸上的面纱。 走出门没两步,就看见不远处的街道正中央躺了一个人,但那样子根本就不能称得上是人吧。他的衣袍比身下的白雪还要白,长发散开,如华丽的黑色绸缎流泻一地,仿佛是这水墨人间最浓重的一笔。 那人侧躺着,似是受了很重的伤,但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面貌。 西蓝花、茄子、蒜苗、土豆……她在心里默默念着,怕自己一会儿记不清了。她小心地绕开路中间的那个人,避免踩到他的衣服和长发。 突然,一个东西袭来,她笨手笨脚,没能躲开,一团雪球正中脸上。隔壁的小宝吐着舌头,做着鬼脸,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她无奈地笑笑,擦净脸上的雪,继续往前走。旁边传来哭丧声,卖烧饼的张大夫说,花秀才昨晚死了,真可惜呢。 她点点头,心里想,真可惜呢,然后递给张大夫一枝桔梗。 菜市场里的菜都很新鲜,满载而归的时候,她发现那个人还躺在路中央。街上的人从他身边来来去去,一个个都熟视无睹。 她他叹了口气,再次小心地绕开那个人,回到家里,做好了吃食,然后在院子里浇花。 她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曼陀罗、风信子、君子兰、木芙蓉、金盏菊、睡莲、三色堇、月见草、珍珠梅……开了满满一院子,虽然品种繁多,但是错落有致,她的小竹屋在花团锦簇中显得格外雅致。 第二天,雪一点都没有化。她出门买菜,那个人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路过张大夫的烧饼摊前,张大夫喜滋滋地说,没想到花秀才昨天又活过来了呢,太好了。 她也开心起来,心想,太好了,然后递给张大夫一枝蔷薇。 回来后,她继续做饭,浇花。 一连五天,那个人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嫌他挡路,但是又不好意思跟他说,麻烦你死到别的地方去吧。 第七天的时候,她终于不耐烦了,决定把那个人搬到屋里来。 那个人虽然看着很高,但是轻得吓人,她没费什么劲就把他搬到了床上。 她心里其实很犯难。自己还东躲西藏,被通缉追杀着,怎么能搬个人到家里来,要是连累他可怎么办? 她挣扎、犹豫,最终决定等男子一醒来就赶他走。 拂开男子的头发,一张超凡绝世的脸露出来。她呆愣了半晌,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想重新把他拖回雪地里去,但这样做好像太不人道。纠结许久,她给他喂了点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等着他醒过来。 男子果然很快醒了,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世界仿佛被瞬间冰封,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男子用一双冷眼看着她,她看不出他的喜乐,看不出他的悲苦。那是一双只有神才会有的俯瞰众生的眼,她在那样的目光下突然自惭形秽,委屈卑微得几乎快要掉泪。 世界开始转动。 一、二、三、四、五、六、七…… 那人一动不动,看了她好久好久,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脸上并不显出一丝痕迹来。 她心里对眼前的男子有一阵说不出的恐惧感,她意识到自己救了他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醒了就快走吧。” 她对他没有一丁点好奇,只想赶快把他打发了。男子依旧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她禁受不住那样一双眼,干脆自己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男子却淡淡地看着她。 “坐下。” 简单一句,却犹如命令,吓得她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男子又打量了她许久,才道: “你嗓子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带着非常强烈的疏离感,仿佛从远古传来。 “我不能说话。” 她对此有些气馁。她知道所有人都会嫌弃她,嫌弃她是个哑巴。但是,只要能交流,这应该不重要吧? 男子突然伸出手,想要扯开她的面纱。她惊恐地退了两步,然后在心里大声对他喊:“我不认识你!你赶快离开这儿,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转身离开,却被他扯住袍袖。 男子听了她的话似乎有些怔住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正剧烈波动。突然,男子说道:“小骨,我是师父啊……” 桌上的茶杯、架上的器皿,在男子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全部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狠狠甩开他的手,然后转身往屋外跑去。 男子追了出来,他看见屋外盛开的百花,在她跑过的瞬间,一朵朵凋谢在雪中。唯有一朵少了片花瓣、犹如水晶的奇异花朵,仍在闪烁发光。 他一把摘下它来,继续往街道上追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看不到边缘,因为边缘处一无所有,八方四野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远眺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大地在震动,仿佛被抬起的桌子,成为一个倾斜的平面。没有太阳的苍蓝色天空也开始剧烈颤动,波光粼粼,翻滚起大浪。 周围的一切都在随着白雪一道融化,房屋在倾塌,街道在龟裂,行人在扭曲…… 她看着张大夫笑着看她,身体一点点地散化成飞雪,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她今早用线穿起来的栀子掉落在地上。 她在心里放声尖叫,却听到整个天空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喊声,回荡在这即将毁灭的世界,犹如鸿蒙之音,惊天动地,伴随着巨浪拍岸、电闪雷鸣,还有从古至今,亿万生灵的死生痛哭、凄凄哀啼。 怎么了? 这一切都怎么了?她瘫倒在地,手里抓着那串栀子,栀子在她触碰的刹那也迅速凋零,化作齑粉。 “小骨!” 男子的心几平被她这声凄厉的叫喊震碎了。他追上前,将惊慌失措的她抱在怀里。 “不要害怕,是师父啊。” 她许久才平静下来,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那脸是那样陌生,又是那样熟悉。 “师父?” “听我的话,闭上眼睛,睡着了,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男子抱住她,丝毫无视身边山倾海倒、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六百零一、六百零二、六百零三……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他的脸,半途又缩了回来,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泪流满面。 突然,骨子里不知从哪儿涌出仿佛积压了几世的伤悲和困顿疲倦。 她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男子只是紧紧抱住她,身后的巨大房屋轰然倾倒,狠狠朝他们砸下。 漫天黑雪,天空是诡异的深紫色。到处都飘着燃烧后的香纸,仿佛下着永无止境的倾城之雪。这是他毁灭后的世界,生机灭绝,只剩下一片劫灰。 白子画手一扬,仙索松落,十七根销魂钉从她身体里脱出,花千骨从诛仙柱上狠狠摔在了地上,十七个窟窿血流如注。 “虽然花千骨是长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却究竟是我白子画的徒弟。是我管教不严,遗祸苍生,接下来的刑罚,由我亲自执行。” 那声音空洞陌生,听在耳中,分明是另外一个人所说。 鲜血漫过脚边,他视若无睹,举起了断念剑。 “不要!师父,求你,不要……至少不要用断念……”小骨哭喊着,声音凄厉。她一只手抱住他的腿,一只手使劲地抓住断念剑的剑柄,却只是从剑上抓下来当初拜师时他赐给她、后来被她当作剑穗挂着的那两个五彩透明的宫铃…… 寒光划过,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犹豫。花千骨身上大大小小的气道和血道全部被刺破,真气和内力流泻出来,全身筋脉没有一处不被挑断。 整整一百零一剑,她死尸一样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眼神空洞,面色呆滞,再不能动,更多的鲜血奔涌而出。 冰冷、黏稠、红色的血液像有生命一样在地上缓慢爬行,然后藤蔓一样缠着他的腿往上,接着触手一样刺了进去,在他的身体里钻探迂回。 他从未感觉如此痛苦,已经分不清疼痛的部位是他替她承受那六十四根销魂钉的位置,还是他的心。 终于,那曾经冷硬如冰的心被她的血液刺破,盛开出一朵巨大的血色红莲,鲜艳妖冶,撕裂了他的胸膛,骨刺森森,他弯下腰低喘,疼痛得连灵魂都在颤抖。 一个声音在耳边凄凄地说: “师父,你不要小骨了么?” 白子画猛然咯出一口鲜血,从梦里醒了过来。 窗外,寒月一钩,冷光瘆人。 他翻身坐起,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角的血迹,低下头,借着窗外桃花下的一片月影,看着手中那几乎快要泯灭光芒的验生石。 小骨,快要死了…… 他昏昏沉沉,病了一月有余,始终把花千骨的验生石紧握手中,哪怕昏迷不醒。 这已经是花千骨被钉销魂钉、废道行、剔仙骨、挑筋脉,被逐到蛮荒的第三十八天了。白子画自以为她身负妖神之力,定然不会有事,会慢慢康复。可是验生石还是一日比一日暗淡。 夜夜惊心。 他也仿佛只剩下了最后吊着的那口气,苟延残喘。他算准了她的妖神之力,还派了哼唧兽去蛮荒照看她,却终究漏了一点,她自己根本不想再活下去。 一道青影飘然落于院中。 “如何?”白子画巍然不动,语气却染上了一缕未曾有过的迫切。 笙箫默犹豫半晌,终推门而入,走到他榻前,蹲下身子,望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担忧而哀伤地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寻到。瀚海大战时,遗神书就已灰飞烟灭。” 听完,白子画面无表情,一头栽倒。笙箫默一惊,连忙上前抱住他。 “你这又是何苦?你平生就这一个弟子,想办法接她出来吧,她受的罪早已足够抵她犯下的错。” 白子画缓缓站起身来,那从前超凡屹立于九天之上的长留上仙,此刻单薄苍白得如同一缕烟尘,仿佛随时都会随风化去。 “没有遗神书,就决计不能让她出蛮荒。” 白子画的语气依然冷漠而坚定。他披上外衫,强撑精神,大步朝外走去。 笙箫默着急,拦在他身前:“这么晚了,你伤得如此之重,还要去哪儿?” “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我一定要找到遗神书。” “遗神书已经不存在了。” 不,有一个地方,一定还在。” “我帮你去找,你躺下好好休养,行不行?这时候大师兄若找不到你,会担心得发疯的!” 白子画摇了摇头:“这次,只能我自己去。” “师兄!” 白子画已经御风飞离绝情殿,迅速化作钩月旁的一点白星。 瑶歌城最繁华的街道在深夜也是冷冷清清,打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阴森诡异。 异朽阁静静矗立,从外面看上去,像是一座普通的书院。只有通过那扇大门,才能进入那个完全独立于六界之外的世界。 白子画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截然不同的目的来这里。手刚放上门扉,异朽阁的大门便应声而开。 白子画没有丝毫迟疑地走了进去,连绵的别院,每一间房屋都是黑洞洞的。深夜的异朽阁,比白日里更加鬼气森森。极远处,他能看见通天的白塔。他知道,那里面挂满了红艳艳的舌头,那是异朽阁埋藏最深的隐秘。 白子画朝着亮灯的那间房子走去,那里一定会有人等着他。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一间极大、极高、极其宏伟的祠堂。 东方彧卿正坐在祠堂正中央,身后宽九九、高九九,成宝塔形重重叠叠,垒满了他四千九百五十世的灵位,仿佛一座大山,随时要向二人倾倒。 东方彧卿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想他身为异朽君,万世轮回,竟有半数是为白子画所杀。白子画看着这满壁他所造成的杀孽,并未显出丝毫内疚和悔恨,淡然上前一步。 东方彧卿给他斟上一杯酒。 “我只问,你这次杀我,究竟是为了苍生,还是为了花千骨?” 白子画如同寒冰,一动不动。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杀你,而是来跟你做笔交易。” 东方彧卿仰天大笑起来。 “这估计是我这辈子,不对,是我这四千九百五十一世里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长留上仙居然要跟异朽阁做交易?你不是一向最恨我扰乱天道循环么?“白子画默然许久道:”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与否。“”当然,异朽阁打开门来做生意。只要尊上你付得起这个代价,异朽阁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东方彧卿温柔地微笑着。白子画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盛满了这世间所有的温暖,却深如虞渊,能够埋葬万物。 白子画实在是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究竟能对小骨有几分真心。”你早知道我要来,早知道接她出蛮荒的办法,只是一直在等,等我来找你,跟你达成交易对么?“东方彧卿笑而不语。”如果我始终不来呢?” 东方彧卿直直地看着白子画:“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试,比我们俩谁爱花千骨更少一些。“白子画微微一震,皱眉道:“她是我的徒弟。“东方彧卿摇头:“可你也知道,她不仅仅把你当作师父,不然行刑的时候,你也不会用断念剑。“白子画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手里的验生石。”小骨快要死了。” 东方彧卿看着那块石头,一点点收敛起了笑容。 “不可能。”他淡淡地说,但语气已失去了起初的那份平和与自信。 验生石不会说谎,东方彧卿知道白子画也不会说谎。尽管他不断告诉自己骨头是多么隐忍、坚强,还身负妖神之力,不会有事,验生石还是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第一,她的确快要死了。第二,我来也不是为了带她出蛮荒。东方彧卿,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是啊,只有你,不然,我还有什么意思呢?” 东方彧卿微微偏着头看着白子画,目光空洞、深邃得可怕。 “事情越出乎意料越好玩,不是吗?”东方彧卿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一座座灵位,“那你说,这次来是想要交换什么呢?” 白子画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殓生花。” 东方彧卿微微眯起眼睛,瞬间就明白过来:“你想进入小骨的梦中?你以为在梦中唤醒她求生的意志,她就不用死,你也不必接她出蛮荒?“白子画丝毫不加隐瞒:“我还要找到遗神书。“东方彧卿这次却沉默了许久:“遗神书早已灰飞烟灭。“”但她是世上最后一个神,在她沉睡的意识深处,一定可以找到遗神书、书里定然记载有将妖神之力封印回十方神器的方法。上古众神做到过一次,我也可以。 东方彧卿忍不住大笑起来。”众人只道杀阡陌猖狂任性,却不知道你白子画才是这六界间最狂傲自负之人。你明知道这婆娑劫是我特意送到你身边害你的,却不做回避,还收她为徒。如今,你竟然想做一件众神联手才好不容易做成的事情……你觉得有可能成功吗?“”给我殓梦花,其他不管你的事。你可以提出你想要的,我会考虑。“东方彧卿佯做歪头思忖:“那还不简单,方骨头出蛮荒咯。“白子画有些无奈:“棋不是这么下的。“”那又怎样?你知道我从不遵守规则。“”但你在乎小骨的生死,你也知道,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轻易救她出来。“”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和你做交易?本来想给你个机会,让你亲自赎罪,换她出蛮荒。你不肯,我自有其他办法救她出来。“”不,你没有。如果你不同意把殓梦花给我,我会立刻杀了你。你想要救她,再等二十年。“东方彧卿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笑中有几分无奈、几分苦楚、几分讥讽。”我们果然还是在比谁爱她更少一点。” 白子画身子一震,背转身去。 我们可以合作,用最小的牺牲、最少的代价,换她出来的可能。” “出来之后又如何呢?十七根消魂钉,一百零一剑,你封印了她的妖神之力,她就算活着,也只是个废人了。” 白子画扶着旁边的柱子,气血翻涌,有些撑不住了。 “那也比死了好。” 东方彧卿沉默地挥了挥手,黑暗中出来两个戴面具的朽卫扶住白子画。 “你先休息一晚,殓梦花最迟明天我会寻到,但你这个样子,只会死在她的梦里。” 说完,东方彧卿匆匆转身离去。 第二日,白子画在异朽阁一间华丽的有些过分地客房里醒来,香炉里燃着味道古怪的香。 东方彧卿打开一个檀木匣,里面放了一朵七瓣的犹如水晶凝成的殓梦花。 “要进入一个人的梦不难,难的是进入梦中梦。遗神书的事太过久远,不知道被埋藏在骨头神识中的第几层。这七瓣的殓梦花举世难寻,每一片花瓣会帮助你进入一层梦境,如果到了第七层,你还没有找到,就必须立刻回来。” 白子画点了点头:“你想要什么代价?” “我本来想要你在我四千九百五十世的灵位前磕三个响头的,”东方彧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是,如果让骨头知道我折辱了她师父,肯定要找我算账。所以,不如就换你一个承诺吧。” 白子画眉头一动:“什么承诺?” “承诺你今生今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不杀骨头!”东方彧卿的神色瞬间凌厉。 白子画看着东方彧卿。为了救小骨,他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妖神之力封印在她体内,有怎么会杀她? “我答应你。” “好!希望长流上仙可以信守承诺,永远记得今天的话!” 东方彧卿将殓梦花递给白子画,白子画接过,只觉得手中的花美得惊心,又脆若琉璃。 “我需要做什么?” “你拿着殓梦花,想着骨头,如果她睡着了,陷入梦中,你便也能进入。殓梦花也会随你如梦,进去之后,你必须先找到殓梦花,必须先找到殓梦花,必须先找到殓梦花,它是你畅通无阻地进入更深层梦境的钥匙。 “只需要找到花,就可以一直往下走了吗?” “哪里有这么简单。每个人都拥有无限的梦境,比较浅的梦境直接反映了梦的主人最基本的情绪、思想和现实的处境;比较深的;则包括了看过的每一滴水、尝过的每一种味道、刚出生时父母的微笑,甚至是几世轮回前的记忆。” “较浅的梦境,我们平日里醒来偶尔还会记得。梦的主人在那个世界会有一个关于自己的最基本的形象投射,那是最真实,也是身边人最熟悉的样子。越往下,梦境会越飘忽,越混乱,越没有秩序和规则,越容易迷失。”你必须找到第一个梦里的骨头,让她睡着,再用殓梦花进入她的梦中梦。而她会在第二个梦里醒来。同样,你必须再找到殓梦花,并让她再次睡着,才能进入第三个梦。“”如果你在中途死了,你会醒来,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如果骨头死了,她也会醒来,梦境将会坍塌,然后重筑。你会被困在废墟里,被压在一层层梦骸中,再也无法苏醒。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确保她的安全。“白子画点点头:“遗神书可能藏在任何一层梦境里,我如何确定它的位子?“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问骨头。如果那层梦境里有,她就能感知到,并带你找到。她甚至可以下意识地让遗神书上浮到较浅的梦境中来,如果她愿意让人找到的话。没有人能确定她是否还留存着这一丁点远古的记忆,所以你这趟有可能会无功而返,甚至会死在里面。你确定你想好了?“如果我没有醒来,帮我把它交给我师弟。”白子画把一枚传音螺交给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点点头:“越深的梦境越危险,你很有可能被识流卷走,再也醒不过来。另外,梦境里时间混乱,而且有的梦境跟现实的时间、环境极其相似,会欺骗你的眼睛,让你以为自己已经醒了,已经回来了,让你忘记一切,忘记醒来。所以,另一个你要在心里不停地数数,在计算时间的同时,也提醒自己去他梦境的目的。” “骨头是梦的主人,她在梦里将是全能的,她是那个世界的神。但是,受到自我意识的影响,她甚至有可能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愿意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在梦里不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也不要告诉她她是谁。”为什么?“”你刺了她那么多剑,还逐她去蛮荒。如果她潜意识里讨厌你、憎恶你,那有可能梦里所有的人都追杀你。就算她不杀你,得知真相后,她情绪极度波动,也很有可能照成梦坍塌。“白子画久久沉默不语,他无法想象,在小骨的梦境里,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朽卫端来了两碗药汤,东方彧卿当着他的面往里面扔了不下十粒药丸。白子画丝毫没有犹豫,一口喝下。东方彧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也不怕我下毒,或者操控你、折磨你?“白子画不语,又要喝第二碗,却被东方彧卿拦住。”这碗是我的。” 白子画顿时一惊。 东方彧卿手心翻转,拿出另外一朵四瓣的殓梦花。 “我会随你入梦。入梦需要有肢体接触,你跟骨头有血印的联系,可以相隔万里进入她的梦中。我跟她没有这样的联系,只能通过进入你的梦境,来进入她的梦境。所以,我可能无法在梦中以具象出现,但是我可以看到你们,并给你传递一些消息,做出某些指引。” “不需要。如果你被困在梦里醒不过来怎么办?” “放心,我入梦不深,梦境的坍塌有一定的时间,我要跑肯定来得及。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你应该担心的是脑海里的秘密被我窥见。” “我自问一生无愧,而且我所知道的事,有什么是你想知道又无法知道的吗?”白子画淡然道。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这倒是,不过,我只找到这四瓣的殓梦花,余下三个梦境,就得靠你自己了。” 东方彧卿喝下剩下一碗药汤。二人同卧于榻上,东方彧卿的手覆住白子画的手。 白子画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东方彧卿却付之一笑,随即闭上眼睛,神色凝重。他必须帮白子画找到遗神书。的确,如白子画所说,找到遗神书才是两全之法,否则,就算花千骨出了蛮荒,也是不得安宁。至于她身上的伤,自己日后总会有办法。 其实,通过白子画的梦来进入花千骨的梦,危险性比白子画直接入梦还要高上千倍万倍,只是他一刻都等不及了。哪怕是一个梦也好,他只想看看她,确认她一切是否安好…… 两朵殓梦花突然迸发出一阵奇异的光芒。 整个世界朝他们轰然砸下。 大地仿佛瞬间变得柔软,向四周荡漾出一阵波纹,犹如刚被松过的泥土。他抱着她开始陷落。 沉没……黑暗没有随之来临,也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 四周变成一片蔚蓝的海洋,然而,海洋中却不是水,方才世界的一切全都坍塌成微粒,漂浮在海洋中。 一群飞鸟在海洋中呼啸而过,然后是无数的蝴蝶振动着双翅,翅上的鳞粉闪耀着荧光,在海洋中漂流成一道银河。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不断下落,穿过那道银河,穿过幽然如鬼魅的一大片水母群。 花千骨在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刹那就醒了过来,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周围这奇异瑰丽的景象。终于,他们从海底跃出,溅起了一两朵浮浪,然后继续下坠,空气中带着一股浓郁黏腻的血腥味。 白子画的白衣在风中犹如绽放的莲花,他一手抱着花千骨,一手紧紧拿着殓梦花。他尝试用法术御风而行,庆幸的是,花千骨的梦中有这样的规则。于是,他们下坠得渐渐缓慢,最终悬浮在空中。 与之前的那个梦不同,这个梦中的世界满目疮痍,到处是连绵的火山,大地龟裂,寸草不生,生机灭绝。 白子画找了片干净的地方落下,低头看着花千骨。 八百七十一、八百七十二、八百七十三…… 他脑海里传来东方彧卿不满的声音:“你不该告诉她你们俩的身份,造成她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差点连第一个梦都没办法走出。” 末了,他又轻声一笑:“原来白子画也有失控的时候。” 白子画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花千骨,花千骨也有些惊惧地看着他。此刻,她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他,她知道他是谁了。 白子画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和描述,当小骨完全认不出自己,冷冰冰地要自己离开时,他心里的感受。他没办法承受小骨像看待陌生人一样看待他的目光。冲动之下,话语已脱口而出。庆幸的是,他们安然进入了第二层梦境。 白子画伸出手,想摘下花千骨的面纱,他只想好好地清楚地看着她,确认她安然无恙。 花千骨拽着面纱,眼中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白子画看见自己的脸。 可是白子画的目光冷漠坚决,花千骨不敢忤逆,只能缩回手,闭上眼睛,任凭他把面纱拽了下去。 白子画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心里一块石头隐隐落了地。之前她不能说话,又蒙着脸,这总让他感到不安。 花千骨摸摸自己的脸,完好无缺。 “小骨,开口说话,你可以说话的。” 花千骨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犹豫了片刻,开始微微翕动双唇。 “师……师父……”她的嗓音初时略微有些沙哑,但很快恢复如常。 花千骨有些开心:“师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这是在哪里?” 花千骨环顾四周,千里荒凉,到处是巨大的火山口,地面渗出毒液,冒着气泡,空气中弥漫着腐败刺鼻的气味,山火犹如地狱野火一般燃烧着一切。 “我希望你不要再随便告诉她真相。”东方彧卿再次出言提醒。一个人的身份遭受否定就罢了,如果连存在的世界都遭受否定,他不敢想象花千骨的情绪会不会激动到让梦境再坍塌一次。这个世界很难让他们再有机会逃生。 白子画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哪里都不是,这只是你的一个梦境。” “梦境?” 花千骨浑身一抖,眼神里涌起惊恐和难以置信。大地再度开始震颤,无数个火山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白子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怕,师父在这里。” 白子画相信自己徒弟骨子里的坚强,相信她可以面面对一切,他也会陪着她一起面对,所以他并不想欺骗她。 “我来到你的梦境里,是为了寻找遗神书。小骨,只有你知道遗神书在哪儿,只有你知道里面记载了什么。只有找到遗神书,你才有可能离开蛮荒。” “蛮荒?” 花千骨一脸迷惑,蛮荒是哪里? 东方彧卿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你跟她说这些是没用的。这是小骨的梦,在梦里,她能做所有想做的事,也只会记得她愿意记得的事。对她来说,妖神出世。被逐蛮荒,这些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她早就自动忘却了。” 花千骨还在想白子画的话,她并不十分清楚,师父为什么说她正在做梦。对她来说,这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她要想努力维持这个世界的完整,就必须坚信这个世界的真实。所以,她的小竹屋是真的,花斑村的街道是真的,张大夫和小宝是真的,面前的师父是真的,还有,一直在通缉追杀她的人,也是真的。 白子画看见花千骨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师父,小心!”花千骨奋力推开他。 一把月镰从身后瞬间劈下,白子画堪堪躲过,旁边地巨石犹如豆腐一样被劈成两半。 白子画挟着花千骨飞快退到几丈开外,只见面前站了十三个披着黑色斗篷、手持不同兵器的人。每个斗篷里都看不见脸,只有一团在燃烧的鬼火。 白子画只觉得心中瞬间多了无数的负面情绪,所有的希望、自信、骄傲全都被眼前的这些人吸走。 白子画静静伫立着、感受着,瞬间明白过来。 爱、悲泣、绝望、自卑、自厌、惭愧、羞耻、思念、恐惧、失望、悔恨、疑惑、哀痛,这是花千骨内心的十三个心魔。 花千骨面对着眼前的十三个人,面如死灰。她不想他们就这样出现在师父面前,可是如今,一场大战显然已不可避免。 心里不知为何,白子画却有一丝庆幸。十三个心魔里,唯独没有恨与愤怒。 小骨,原来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没有怨恨过师傅,对吗? 白子画将殓梦花递到花千骨手里。 “小骨,想办法睡着,我们就能离开这里。”说完,白子画上前迎战。 花千骨难以置信地摇头,看着白子画一个人对战十三个人。绝望、自厌、惭愧、恐惧……各种情绪在她心里翻江倒海。 师父怎么会认为,自己有可能在他这么危急的时刻睡着? 看着白子画的肩被恐惧一剑刺穿,花千骨吓得一声尖叫,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睡着,睡着,必须赶快睡着。 自厌想要来杀她,白子画清音一指,将其弹开。东方彧卿犹如神俯视众生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偶尔会及时出言提醒,化解白子画的危机。 白子画身负六十四根销魂钉,原本连御剑都成问题,但这是花千骨的梦,她对他代受销魂钉的事一无所知,在她的意识里,白子画依然是那个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的师父。 这一战,看似倚仗白子画,其实,谁胜谁负全在于花千骨的心。 白子画也很清楚目前的状况,却没有对花千骨再说什么,以免增大她的压力,只是手持横霜剑专心应敌。这十三个心魔估计是他一生中面对们最奇怪的对手,但他最擅长除掉自己的心魔,也自信能铲除徒弟的。 花千骨担心白子画的安危,面色焦虑,根本不能入梦。 白子画思忖半晌,感受着对面这十三个人不同的情绪,宁肯挨上自厌的一镰,也要追着恐惧,将他一剑劈作两半。 花千骨心下陡然一松,逐渐如梦。在绝望全力袭击他俩时,白子画感觉地上一软,他跟花千骨再次陷落下去。 “小骨……” 白子画将已然昏睡的花千骨揽入怀中,悠悠下坠,穿越第三层梦境之海。 天蓝色的海中漂浮着满满的桃花瓣,层层叠叠,几乎叫人无法呼吸。他们径直往下坠去,身后牵引出一条粉红色的线,犹如流星的尾巴。 竹染有些心烦。 那只哼唧兽自作主张,带着那个重伤的女子在他的木屋外住下已经有好几天了。 女子年纪不大,浑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她的眼睛瞎了,脸毁了,嗓子哑了,筋脉断了,骨头里全是销魂钉的窟窿,更没有半分求生的意志,基本上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竹染不想跟那只上古凶兽发生冲突,任由它住在自己的屋檐下。 说来着哼唧兽也是聪明,知道附近布有阵法,其他猛兽不敢靠近,为了女子的安全,宁愿屈居在这里。 它每日觅食回来,嚼碎了生肉一点点喂给她吃。但女子生意全无,先前还能吞下些血水,最近什么都吐出来。哼唧兽开始恐慌,焦躁不安,夜夜在屋外嘶吼,吵得竹染也不得安眠。 都是快死的东西了,竹染可不想为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浪费自己的药材和力气。 可是一连过了好几天,那人还是没有断气。 竹染有些奇怪。他趁着白天哼唧兽不在,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竹染便知道她是长留山流放来的,因为她那一脸和他一样因为三生池水而留下的疤痕。 她看上去这么小,原来,还是个情种—— 他轻蔑地扬起嘴角,试图从她手里取出宫铃,却没想到她连昏睡中都抓得那么牢。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他细细打量,眉头越皱越紧,渐渐确定了这样五行皆修的弟子,只有白子画才教得出来。可是,又得是因为犯下什么样的大错,才会被长留钉了销魂钉,废了仙身仍不够,还要驱逐到蛮荒的呢? 竹染想,如果她能熬过这关不死,或许对他真能有点什么利用价值。 海的地与海的天之间,零星飘浮着上百座小岛,岛上种满了桃花树,纷纷扬扬地飘洒着粉红色的花瓣。整个世界,仿佛一直在下着粉红色的花雨。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落在其中一座小岛上,发现四周跟绝情殿如此相似。 花千骨欢喜又惊奇地睁大眼睛,开心地跑来跑去。 方才的世界、方才的厮杀,已经被她遗忘。这里只是绝情殿,有她,还有师父,他们依然简单、宁静的生活着。 白子画却没办法放松,依然紧绷着神经。 “小骨,你能感知到遗神书的下落么?” 花千骨迷茫地摇摇头。 白子画怕追杀他们的心魔又至,也不知道花千骨的身体还能撑上多久。时间紧急,他必须尽快走到梦境深处,找到遗神书。然而这时,他发现殓梦花不在他手中了。 “小骨,方才的那朵花呢?你有没有看见?” 花千骨还是迷茫地摇摇头。她刚刚醒来,面前的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全新的,也是理应如此的。前一个世界对她来说犹如春梦了无痕迹。 “师父,你饿了么?小骨去给你做桃花羹吧!” 花千骨开心地直奔厨房。白子画未敢放松,将周围翻了个遍,仍没有找到殓梦花。 “师父——师父——” 一声声催促响起,是小骨叫他吃饭了。白子画心神一恍,犹如回到当初的绝情殿,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四、一万八千二百一十五、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六……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逼自己清醒过来。这里不是绝情殿,这里只是小骨的梦境。 他微一失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花千骨坐在桌前吃饭。 花千骨手里捧着桃花羹,举起勺子,想要喂他。白子画犹豫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花千骨。花千骨并不退缩,又伸了伸勺子,似乎执意要喂他喝下。 白子画奇怪地犹豫了一下,终于张开了嘴,任由花千骨喂他。花千骨很高兴,满心欢喜地看着他的薄唇轻轻翕动,偶尔唇间沾上一抹桃红,显得无比诱人,她也忍不住吞吞口水。 “师父……”她无意义地喊了一声,白子画也无意义地嗯了一声。两人目光相交,无数前尘过往激荡起大浪,白子画不由得移开眼去。 “小骨,你还记得身边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想要知道第三个梦境的全貌,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从花千骨口中得知,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提出这个问题。很显然,这个世界与之前有很大不同,但完全是在情理之中。这里景色优美,和风阵阵,除了天空,其实不是天空,而是巨大的海洋。 其他的几乎与现实中的绝情殿没有任何差别。他们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海洋夹层的梦境之间。 花千骨不太明白白子画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 “师父是在问糖宝么?它下绝情殿找十一师兄和轻水玩儿去啦。” 白子画看着她单纯欢笑的脸,心头猛地咦痛,竟然没法再想之前一样告诉她一遍:小骨,这些都是假的,你只是在做梦。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白子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继续默默地喝着花千骨喂来的桃花羹,享受着这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的、属于他们师徒两的温馨时光。 桃花羹的味道微微带着一些苦涩,跟他在现实中吃过的不同,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突然,花千骨站起身来,踌躇了片刻,啪嗒啪嗒地跑开。白子画正疑惑,她又啪嗒啪嗒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只烧好的冒着热气的鸡腿。 白子画沉默了一下,他平日里并不食荤腥,不过,梦里也顾不得这么多。而且,花千骨的举动值得他玩味。 为什么是鸡腿? 白子画看着她,花千骨眼中满是毫不隐藏的期许,他犹豫了一下,将鸡腿接了过来。他白皙如玉的手指沾上了油腻,但他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张嘴欲咬。花千骨及时伸手接住了那滴要落到他白衣上的油星,然后一手将鸡腿抢了回去,红着脸跑了。 白子画不由得无奈地摇头。天色瞬间暗了下去,白子画发现自己已到了卧室。还未等他闭眼,三个时辰之后,天色又已然大亮。花千骨蹦蹦跳跳到他门外,像往常一样,来给他束发。 白子画苦笑一声,凝望外面蓝色背景下的漫天桃花,每一朵花仿佛都镶着金边。 花千骨在他身后温柔地给他梳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刚从《七绝谱》中悟出了一道新的菜式,一会儿要做给他吃。白子画满心温暖,可想到一切只是一场幻梦,现实中的他三千发丝再无人可束,不由得悲从中来。 花千骨站在他身后,并不能看到他的目光瞬息万变,只是觉得世界上的所有光芒都汇聚在师父一个人身上,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而哪怕只是梦,她也愿意永远都不醒过来。 五十五万九千九百二十二、五十五万九千九百二十三、五十五万九千九百二十四…… 按花千骨的时间来算,白子画在这个梦里已经过了有一个多月了。而按照外面的时间来算,不加上起初白子画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也已经过了好几天。 这段时间里,白子画找遍了每一座岛的每一个角落,但始终找不到殓梦花。这就等于没有了打开梦境出口的钥匙,就算花千骨睡着,也无济于事。 其间,糖宝、轻水、落十一、朔风等人全都出现过,然后又离开。绝情殿里依旧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每个人都还是他们曾经的样子,不过,让白子画有些吃惊的是,杀阡陌在花千骨的梦境里完全是个女子,还有胸,绝色倾城,妩媚动人……看到他的模样的时候,白子画差点忍俊不禁。东方彧卿依然只是普通书生,不是异朽阁主。 白子画问东方彧卿,看见花千骨梦里自己的投射有何感想。 东方彧卿笑言:“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在骨头心里,我这么帅、这么好看。” 的确,白子画也承认,梦境里没有太阳,东方彧卿就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太阳,是最中心的发热源。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温柔和煦的微光,让人一看就暖到了骨子里。他一直关爱地注视着花千骨,眼里满是宠溺。花千骨在他的陪伴下总是自在又欢欣,那是种连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给不了的,单纯的、满满的幸福。 白子画明白了为什么骨头哪怕最后知道了东方彧卿的真实身份,猜到了一切的起因和原由,还依然愿意相信他,也从不怨他。在那一刻,东方彧卿心中万事累计的冰墙轰然倒塌。 白子画突然对他心生羡慕,他也想看看花千骨梦境中自己的投射,但始终未曾出现过,可能因为自己已经进入,所以再没有投射的必要。 就在这时,白子画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是从东方彧卿那里传来的。 “怎么了?” 东方彧卿的神识飘忽不定,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变得忽大忽小。 “出了一点小麻烦,我必须提前醒来了。” “什么麻烦?” “放心,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我要强行出梦,你可能会有些难受。” 白子画紧握双拳,突然感觉到一阵钻心剧痛。 “这些天你虽然全力在寻找,但是我知道,你从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找到殓梦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想离开这个梦境,那你们又怎么能离得开呢?” 白子画听完脸色一变。 “不要流连,要记住,真正的小骨还在蛮荒苦苦等着你——” 东方彧卿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殆尽。 “师父,你怎么了?” 花千骨见白子画脸色苍白,连忙将他扶到榻上休息。 “我没事。”白子画陷入了沉思,未发觉花千骨看着他,看着床榻,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白子画仔细思考东方彧卿离开前说的话。的确,或许自己也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梦境,回到已失去小骨的冰冷现实中吧。他看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凝望着花千骨。 “小骨,师父有一件事,必须要跟你说。” 花千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天色已晚,师傅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窗外已风云变色,晚霞千里,浮光跃金,下一个瞬间又隐于黑夜,空中看不见繁星,却有荧光飞舞的水母、蝴蝶、飞鸟和游鱼。 花千骨转身欲走,白子画抓住她的手臂。 “小骨,梦再美,也有醒来的时候。” 万籁俱静。 花千骨没有回头,声音却陡然变得冷清空洞。 “师父,我们在这里,不会被蛮荒、被妖神之力、被任何人、被任何无法挽回的错分开,不好么?” “好,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花千骨回过头来,泫然欲泣:“师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白子画平静地望着她:“小骨,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没错,也毫不后悔,那你就需要自己先原谅自己。” 不能再继续绝望消沉,要努力活下去,这才是他白子画的徒弟。 “师父……” 花千骨突然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错了,她怎么会没错?从爱上他开始,她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花千骨突然哭了起来,那么久的委屈和悲伤,都化作成串的泪珠往下落。可是,哪怕情绪再崩溃,她也努力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完整。白子画不明白,这个世界对她而言,跟其他的世界不一样,跟所有的都不同,这是她最初的美好,是她愿意牺牲一切去凝固的瞬间。 白子画被她抱住,有些错愕,但看着她哭,又无比欣慰。至少在梦中,她终于可以肆意欢笑流泪了。 白子画伸出手,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泪水烫得几乎灼伤了他的皮肤。 花千骨哭得更伤心了,她埋头在他颈项间,泪水几乎湿透了他的衣服。 “师父……” 花千骨突然想起那一夜他吸她的血,吻她的唇,不由得情动,壮着从未有过的胆子亲了上去。白子画轻叹一声,微微偏头,吻落在他的嘴角。 这不是他的错觉,梦中的小骨的确比现实中任性许多。或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做一直想做的事,要想要的东西,做想做的自己。 可是…… “不可以,小骨。” 他要怎么跟她说这样是错的,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花千骨委屈地看着白子画。 “师父,你不是说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么?” 白子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清冷无比:“梦里也不可以。小骨,你永远都是师父的徒儿。” 花千骨怔怔地后退,苦笑一声,笑声像一滴水珠打在空荡的洞穴里,在空气中溅起涟漪。他说梦里也不可以。就算梦里她也不可以对他抱有任何绮念,否则便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各种往事蜂拥而至,她开始一点点想起,想起白子画一剑剑刺下断念有多痛,想起绝情池水烧肉蚀骨有多痛。可是她并不害怕,她害怕的是孤孤单单留在蛮荒,害怕师父不要她了!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颤抖的双肩,知道她已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四周出人意料的平静,世界没有再次坍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粉红色的桃花瓣已变成了鲜红色,犹豫用血浸染过,飘得满天都是。 “小骨,把殓梦花给师父。” “如果我不给呢?如果……我要把你困在这里一生一世呢?”花千骨凄然一笑,“反正我也快死了,反正我也见不到你了!” “不许胡说!”白子画忍不住大声呵斥,他看着花千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师父不会留你在蛮荒,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所以,你也不能放弃!” 花千骨摇头,就算她出了蛮荒又如何呢?师父眼睁睁看着她被泼绝情池水,已经知道了她隐藏最深的秘密。师父不会再要她了,她只是师父的耻辱罢了。 如今,师父也不想留在这里,那么,就让这个也界毁灭好了! 花千骨挥挥衣袖,漫天飘飞的粉红色花瓣枯萎凋零,一座座小岛开心分崩离析。 白子画看着周围塌陷毁灭,竟也不由得呼吸一窒。绝情殿上的一切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只是她或许永远都不会了解。她崩溃了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他的。 “小骨,住手!” 花千骨苦笑着摇头:“你放心,我会带你进入下一个梦境,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花千骨闭目凝神,再一睁眼,只剩下四片花瓣的殓梦花瞬间出现在她手上。然后,花千骨便毅然决然地从绝情殿露风石上纵身一跃,衣袂翩跹,犹如蝴蝶,一头扎入海中。 “小骨!”白子画紧接着跳了下去。 花千骨闭上眼睛,在他下方缓缓下坠,像盛开至茶蘼的花。他努力向她伸出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握住。 世界一片白光,他再次从海底跃出,掉入空中。 东方彧卿一边咯血,一边从梦中醒来,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朽卫上前来按住他。 “阁主!” 东方彧卿眼神空洞,犹如丧失了灵魂,很久之后,眼睛才一点点亮起光来。 他看着朽卫,声音沙哑地说道:“出了什么事?我说过,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决不能把我从梦中唤醒。”正说着,已听到门外巨石轰鸣,犹如山崩地裂。 东方彧卿走出去,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庭院中乌云压顶,电闪雷鸣,是摩严、笙箫默正在强行破阵。 朽卫语气冰冷:“阁主,此二人擅闯异朽阁,如果我等再无动作,他们很快就会闯破阵法。一旦发动,他们二人必定死在阵中。鉴于二人的身份,还有跟白子画的关系,属下无法裁决,故而惊醒阁主。” 东方彧卿远远看着他们,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因为他们害他白白浪费了一片殓梦花花瓣,原本他还可以远远地多看骨头一阵的。东方彧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阵法瞬间解除。 摩严和笙箫默来到他面前。 二人的修为仅在白子画之下,放眼六界都难逢敌手。然而,联手闯入异朽阁还是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摩严更是受了重伤。 “异朽君,把我师弟交出来!” 摩严再三逼问笙箫默,得知白子画来了异朽阁,再加上白子画多日不回,他早就乱了分寸,誓要硬闯,笙箫默阻拦不住,只好也跟随他闯了进来。 东方彧卿彬彬有礼:“世尊、儒尊驾到,有失远迎。尊上此刻正在屋内,不过不便打扰。” 摩严一听,疾奔入屋内,看到白子画紧闭双目,躺在榻上,不禁面色一变。 “师弟!” 东方彧卿的身体还未从神魂脱离中恢复,一直在旁边咳嗽个不停。 “尊上没有大碍,只是入了别人的梦,相信不用多时就会醒来。” 摩严探查了一下白字画的脉象,又见他手里拿着殓梦花,心知东方彧卿所说不假,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随即又不由得怒从心来。 “他来异朽阁,难道就是为了交换殓梦花,进入花千骨的梦境?” “正是。” “真是胡闹!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么?”摩严气血上涌,加上重伤,差点晕过去。 笙萧默连忙扶住他:“大师兄,掌门师兄自有他的打算。” 摩严难以置信地摇头:“他竟为了那个孽徒做到这等地步……”突然想到了什么,摩严瞪视着东方彧卿:“他跟异朽阁交换了什么?” 东方彧卿笑着摇头:“抱歉,这是尊上与异朽阁之间的秘密,不能告知他人。” “你!”摩严气得想要对东方彧卿出手,东方彧卿巍然不动,笙萧默连忙将摩严按住。 “师兄还在梦里!” 摩严这才勉强冷静下来,现在子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自从他中了毒,花千骨盗了神器,长留的一切就越来越乱套。不对,从花千骨入门那天起,一切就已经逐渐失控。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等这殓梦花的花瓣落完,尊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醒来。” 正说着,只见殓梦花陡然发出一阵光来,第四片花瓣飘然掉落。 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白子画站在人群中央,四处寻觅,但没有花千骨的踪迹。 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五、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六、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七…… 上空阴云密布,遮住了海天。周围异常真实,如果不是内心一直在计数,白子画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从梦里醒过来了,此刻正站在一条普普通通的大街上。 虽然是普通的镇子,但这个梦跟第一个梦大有不同。第一个梦并不按世间既有规律构建,四时混乱,空间颠倒,人物繁杂,所谓的稳定只是表面现象。而这个世界,完全是对现实的真实还原。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殓梦花在哪儿,小骨在哪儿。 白子画在附近一连找了好些天,这里连白天和黑夜的时间都完全与他的计时同步,并没有飞跃和快进。 这让白子画变得有些焦躁,这意味着他和小骨同时昏迷了很多天了。对他来说,身体有异朽阁照看。但对小骨来说,在蛮荒失去意识就意味着危险,时间一久,就算是哼唧兽,也很难护她周全。但还好的是,梦境到现在并没有坍塌,这至少说明小骨还活着,验生石还亮着。 一连又找了几天,这个世界太真实、太广阔,而小骨如果存心不想让他找到的话,他便犹如大海捞针。 白子画站在街上,沉下心来,想要寻到蛛丝马迹。突然,他发现,店铺里卖的糕点只有花千骨喜欢的味道。他微微扬起眉梢,突然反应过来,其实小骨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小骨,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小骨的耳朵、眼睛和喉舌。 白子画站在原地,用并不大的声音说到: “小骨,出来,不要让师傅找不到你……” 这个世界静止了半秒,街上行人匆匆的脚步同时僵了刹那,随即一切恢复如常。 然后,白子画看见了花千骨。 她穿越人群而来,穿着粗布麻衣,面露微笑,手里牵了一个小女孩,正一边逛街,一边说话。她身边伴了一个男子,手里牵了一个小男孩。男子不时在她耳边私语着什么。小女孩走不动了,抱着男子的腿,他便把她抱到肩上,让她骑在脖子上。 小女孩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小男孩则拉着花千骨的手,指着旁边的糖葫芦,嚷着要买。 白子画怔在当场,以至于他们一家四口拿着糖葫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白子画一动不动。花千骨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从他身边走过,一只手还拉着别的男人。 白子画觉得脊有些发凉。 原来,这就是她这一次的梦,她不想爱他了,她想像一个平常人一样嫁人成亲,拥有一双儿女,安乐地度过一生。 可是,怎么能够…… “小骨!” 他一声呼唤,花千骨慢慢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他。一家人也都跟着转过身来,白子画发现他们的模样已与方才不同。 或许对花千骨来说,她只是想要这样一个家,但并不十分确定她会嫁的人、会有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这一切只是你的梦而已,跟师傅走!”然而,花千骨依然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丈夫,无奈的摇摇头,就要转身离去。 白子画的心不由得一沉,他以为她还记得自己叫小骨,至少还保留了一丝理智。但显然,她已经入梦太深,宁肯自欺欺人。 白子画的横霜剑瞬间出鞘,他手持利剑,对着一家四口。他知道花千骨已忘掉一切,只有斩除这些幻影,或许能让她清醒。 感受到他的杀意,花千骨防范心起。瞬间,街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行动,整齐划一地转向白子画,向他发动攻击。然而花千骨的招数法术都是他亲传,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徒弟,他怎么会破解不了呢? 当白子画轻而易举地击破众人,剑到眼前时,花千骨惊慌失措的挡在丈夫和一双儿女身前,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哀求。 白子画从未如此艰难的举剑,他从来都不是心软的人,当初面对花千骨都能下的去手,何况现在只是一些魔障幻影。可是,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让他此次的举剑得从未有过的心虚。 为什么?自己又怎么会被这些梦境假象所迷惑,白子画目光一冷,手一辉,剑气直接将三人斩作飞絮飘散。花千骨哭喊着,无助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白子画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把抱住她,任凭她拼命挣扎,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她狠狠的咬在他的手臂上,那充满憎恨和愤怒的双眼,仿佛真是他害的她家破人亡。 白子画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境而已,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她的伤心、她的愤怒。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原来他还是承受不了她恨他、忘记他。 花千骨在白子画的怀里一直哭,哭着哭着,终于睡着了。 白子画从她身上找到了殓梦花,他们下坠进入下一个梦。白子画只希望在下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她已经忘掉了之前这个残酷的梦境,忘掉了他的冷漠无情。 他在冰冷的海里牢牢抱紧花千骨,生怕她再一次跟自己分开,找不到了。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竹染静静坐在榻前,看着昏睡中的花千骨。开始的时候,她性命垂危,甚至有一晚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不知怎么的,最近这段时间,她开始逐渐恢复过来,能喝下一些汤汤水水,身上的伤也开始缓慢地结痂痊愈。 竹染是个出奇执着的人,从很早的时候起,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够做成;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想办法得到。对于花千骨,他不救便是不救,一旦决定救了,就绝不会允许她死在自己面前。 花千骨迅速恢复,的确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竹染的医治和看护。他虽然冷漠邪气,但照顾起人来,比任何人都小心细致。面对三生池水对她造成的伤害,没有人比他更有经验。 哼唧兽对他已渐渐不再怀着敌意了,还会捕来许多猎物感谢他。他也毫不客气,照单全收。 本以为按照这个速度,花千骨早就应该醒了,但她却始终昏睡。竹染刚开始以为是她伤势太重,渐渐地,他发现不对,是有人入了她的梦。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有力气做梦,说明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这个时间有点太长了,一连许多天,不论他使什么法子,都没办法将她唤醒。 竹染开始有些焦躁起来,他捡回来的棋子,如果连下都下不了,那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她如果一直迷失或者沉醉在梦境里,难道自己就这样养她一辈子? 梦魇中,她偶尔张嘴低喃,虽然发不出声音,但竹染知道她叫着师父。竹染怀疑入梦的人是白子画,但又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但无疑,这诗意个再好、再绝妙不过的机会。 竹染心一动,匕首已经架在了花千骨的脖子上。只需要轻轻按下,割断她的喉管,就能通过她杀了在她梦境中的白子画。这是一个许多人一生都等不到的机会,对他而言,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竹染目光闪烁,犹豫着,但杀意还是渐渐消散。眼前这女子,满身都是谜团,是他打开蛮荒大门的钥匙。他不会为了仇恨断了自己的生路,哪怕那恨不共戴天。 竹染最终还是将匕首收了起来。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而花千骨和白子画从未知道,他们的生死都曾经只在竹染的一念之间。 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不光是摩严和笙箫默焦急难耐,这次连东方彧卿都察觉到了不对。 白子画和花千骨进入了第五个梦之后,就再无动静。一转眼,已经三个月了。 东方彧卿首先怀疑的便是花千骨的梦坍塌了,白子画被埋葬其中,抑或是他或者他们俩已经迷失在梦境深处。但白子画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脉象虽弱,但十分平稳,他手上之剩下两片花瓣的殓梦花也依旧生机盎然。 东方彧卿没办法不觉得奇怪,第三个梦和第四个梦,白子画都顺利通过,到底第五个梦里发生了什么,会让白子画耽搁那么长时间?到底是什么困住了他? 让东方彧卿无奈的是,他却没有办法再通过殓梦花入梦一次,白子画已经独自走得太深太远,他无法窥见。 力所不能及,识所不能知,东方彧卿也变得焦躁起来。他简直无法想象,也根本不敢去想象花千骨在蛮荒是怎么一种境况,只能不断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梦在做着,至少她还活着。 摩严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白子画,他知道,做这一切,都是子画自己的选择。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东方彧卿,毕竟,他是子画在这六界之中唯一忌惮的人。 因为人在异朽阁,他不得不第一次放手了长留山的事务,交给落十一打理。原本对这个徒弟,他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比起竹染,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差了太多。但没想到,竟没出半点岔子。 摩严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教导这个弟子才好,原本就图他勤勉踏实,应该不会像竹染一样步上邪路,却又总是恨铁不成钢,嫌他天分和悟性都差竹染太多,一方面严厉苛责,过高要求,一方面又怀疑提防,处处打压。 十一在他面前总是谨小慎微,老成持重,事事恭听,摩严甚至从来没看见他有过多余的表情。直到偶然有一次,看到他陪着糖宝,给它吹唐人,笑如春风,他才猛然发觉,原来那才是自己徒弟真实的一面,善良柔软,随意淡然。 只是自己一直在勉强他做自己的好徒弟,做最出色的长留首座的大弟子,做长留八千弟子心目中值得尊敬的大师兄。 虽然他不是一个好师父,但没想到子画也教出来那样一个孽障。从看到子画入梦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忐忑不安。 他虽然已用绝情池水试过子画,知道他内心坚稳,毫不动情,但进入花千骨的梦中,势必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自作主张逐花千骨去蛮荒,就是想瞒住这一点,然而…… 摩严忍不住轻叹一声。笙箫默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在这时,白子画手中的殓梦花突然发光。摩严、笙箫默、东方彧卿三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过了足足三个月,殓梦花的第六片花瓣终于掉落下去。 白子画和花千骨从海底刚跃出的刹那,一股神气清爽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眼前是一个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琉璃仙境,云海翻腾,山海连绵,就连一颗草都完美到极致,就连一粒沙都五光十色,任意一阵风都输送着无尽灵力,任意一阵声响都是天籁之音。 白子画知道,这就是早已关闭了大门的六界中神界了,普天之下,也只有小骨曾瞥见过其真容。这是她内心深处最远离喧嚣的一处净地,以最简单、最纯粹的形式存在,是她最遥远又最真实的故土。 原本这应该埋藏在她梦境的更深层,可是,或许在她真正答应和自己一起找遗神书的那一刹那,关于神界的梦就开始上浮。 “小骨,能感受到遗神书么?” 花千骨遗憾地摇了摇头:“师父,还是没有。” 白子画并不气馁,既然来到她远古记忆中残存的神界,那么离找到遗神书也不会太远了,应该就在下一层梦境中。 花千骨环顾四周,心情特别好。在这里,她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本源般的愉悦舒适。 “师父,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遗神书?” 她虽然答应了他,但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找遗神书,遗神书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有了遗神书,她就可以离开蛮荒了。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无法言说。他无法说他为了救她,将妖神之力封印在她体内;为了苍生,又不得不让她远离六界。他不相信这世间,就真的不能情义两全。 白子画摸了摸花千骨的头:“走吧,我们去下一个梦境。” “嗯。”花千骨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望着他点头,拿出了殓梦花,轻轻摘下上面残存的最后一片花瓣,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们以迅雷之速顺利地离开了这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六界中最美的世界。 摩严、笙箫默、东方彧卿还在怀疑,要想白子画进入下一层梦境,是否又要等上几个月。然而没有想到,随着第六片花瓣的掉落,殓梦花最后一片花瓣很快也掉了下来。 东方彧卿静静看着白子画沉睡的脸。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找到遗神书。 这个世界放眼望去全是海。天是海,地是海,连空气仿佛都是蓝色的。 巨鲸从半空中缓慢游过,它们的周围是发着光的各种浮游生物。 不远处有一道巨大的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门上镂刻着紫色的古朴花纹,白子画觉得莫名地眼熟。纹路中满是干了的血迹,门上散发出巨大的寒意与杀气,就连白子画都觉得冰凉彻骨。花千骨更是瑟缩成一团,在他怀中不停地颤抖,眉睫上也迅速覆上了一层白霜。 白子画连忙带着她迅速往后飞去,试图离那扇门越远越好。直到花千骨不再发抖,他才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回望那扇门,不由得身子一震。 这哪里是门,而是一柄巨大的紫色长剑,正是断念,浩然悬浮在海天间,用整个世界的高度支撑起这个梦境,何其壮观,又何其惊心。 这时候,白子画看见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抖得更厉害了。白子画从未见过她如此恐惧和绝望过。白子画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在第七层梦境之海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正在沉睡的女子,犹如巨型冰雕。偌大的身躯足有常人的千倍万倍,巨鲸也不过她的盈盈一握。她浸没在水里,层层叠叠华丽的衣幔随波上下浮沉,飘带和紫色的长发在海中如水蛇狂舞。她的脸色苍白的过分,双目紧闭,五官完美的近乎神迹。 断念剑的剑尖刚好垂直悬于海面,立在她的眉心,而她眉心的那一点红仿佛是剑尖上滴落下的血。 他禁不住长叹一声,这便是她长大后的样子,这便是真正的花千骨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神。 白子画难以置信地遥望着这海天之间的壮观图景,犹如观摩一幅上古流传下来的旷世壁画,墨色浓重到呼之欲出。 她长睫如树,有五彩的游鱼在其间穿过。她长发如林,呈放射状漂浮摇曳,长的看不到边际,犹如紫色光芒,将整片海面贯穿,美得几乎让人屏住呼吸,忘怀一切。 所以,很多年后,当白子画看着花千骨心碎绝望,长大成人,化作妖神破海而出的那一刻,他比想象中要平静,因为他早已在梦中见识过,她最壮观、最原始、最惊心的美。 “师父……”花千骨好不容易举起手指了指,她本能地惧怕,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也超出了她的理解。但是,她能感受到,遗神书就在那个方向,在那个人那里。 白子画随手化了一朵云,将花千骨置于云中。 “你在这儿等着师父。” 花千骨想跟他一起过去,却又骇于断念剑,不敢再靠近。 白子画飞临花千骨的神的身躯上空,又或者,他如今该称呼她为妖神花千骨。 她的神识早已被妖神之力浸染,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守护大地苍生的神袛了。 断念剑将所有的杀气都凝于她的眉心,不让她起身破梦而出。就如同花千骨身上的妖神之力,被他封印于最深处,如今,他必须冒险将她唤醒。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不安与不祥,海上的风逐渐大了起来,断念剑在风中不时发出嗡嗡剑鸣声,震荡着天地。花千骨焦急地看着白子画,她听不清师父说了什么,只远远看见妖神花千骨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全黑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眸子,她的灵魂几乎要被那双眼睛吸入。她无比害怕,只希望白子画赶快找到遗神书,然后离开。可是,对白子画来说,他必须跟她对话,因为遗神书就是她,她就是遗神书…… 花千骨看到她的双唇开始缓缓开合,一阵空灵而奇怪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巨大的声波一层一层回荡开,在海面涌起巨浪,在空中卷起大风,几乎把她掀下云来。 那种话语如同古老的梵唱,每一字都迂回婉转,仿佛有九九八十一个调子。花千骨觉得自己能听懂,却又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只看见她脸上带着一丝鬼魅邪意的笑,只看见白子画的身子犹如风筝,在空中随风起起伏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许久之后,古语声止。 而她,突然转动眼球,看了花千骨一眼。 万籁俱寂,花千骨整个人仿佛都被冰冻了。仿佛只这一眼,她就已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而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然后再次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白子画的身子在空中浮了浮,终于径直掉落下去,而她只需轻轻张嘴,便能将他一口吞噬。 “师父!”花千骨再也顾不得其他,飞了过去,一把将他接住,然后飞快逃离。 她冷得发抖,但更多的是害怕。 她一直飞,一直飞,几乎用尽了力气,仿佛要飞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然而,不管飞到哪里,一回身,还是能看见那柄支撑整个天地的断念剑。那是她无论逃到哪儿都避不开的劫数。 “师父?” 白子画逐渐清醒过来。 他与妖神的对话时间虽短,但因为是古语,每一个字所包含的信息量都大得惊人。 他答应过,要找到遗神书,接她出蛮荒的。 可是他不得不食言了…… 无须开口,花千骨已从他眼中那一丝无法隐藏的内疚中明白了一切。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惊慌而又恐惧无措。”师父,你说过不会抛下小骨一个人的……“白子画嘴唇微颤,说不出一句话来。早知如此,他又何苦执着入她梦境里来,给了她希望的同时,又再一次让她心碎绝望? 海啸汹涌而至,同时,他们四周落下了数道黑影。 荧荧鬼火燃得更旺了,她的十三个心魔穿越了无数个梦境,一路追杀,终于还是到了这里。十三个人围成一个圈,同时向他们发动了惊天一击。他们避无可避,那一刻,白子画突然之间不想再避。 花千骨却死死护住他,发出一声悲切的巨大哀鸣,十二个人被她突然爆发的力量震飞消散,却唯有一人人,径直一剑穿透了她的心。 白子画怔在那里。 爱、悲泣、绝望、自卑、自厌、惭愧、羞耻、思念、恐惧、失望、悔恨、疑惑、哀痛,这是小骨的是十三个心魔。在这些心魔中,绝望最强大,思念总是放他们一马,自厌一直发起攻击,没想到最后却是爱杀了她。 白子画第一次感受到冰冻的心,像是要被敲碎的感觉。 花千骨只是看着他悲凉一笑,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向上推出了梦境,自己慢慢闭上眼睛,朝着更深的大海坠落。 白子画伸出手,却无力抓住她。在梦里,她是全能的神,她的心愿是不可逆的。 白子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她沉没,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断拼命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梦而已,小骨还活着!可是,他已心痛得无法喘息,恨不得随她一直在梦中坠落下去。 失去了所有花瓣的殓梦花在这一刹那凋零、枯萎,化作齑粉散为尘。 东方彧卿猛地站起身来,摩严和笙箫默吃惊的看着他。 榻上的白子画此时睁开了眼睛。 “师弟!” “师兄!” 二人连忙围上前去。 白子画与东方彧卿目光相交,瞬间,东方彧卿已经明白了一切,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只一秒,他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释然地仰天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看着白子画。 “难为尊上白跑这一趟。不过我猜,你找到遗神书了。”白子画没有承认也没用否认。 东方彧卿走到他跟前,眼神咄咄逼人:“我不相信遗神书里会没有解决妖神之力的方法。”有,但那是他永远不会用的方法,也不允许任何人用。他宁愿小骨一直被困在蛮荒。 “好吧,既然尊上不肯说,我换个问题好了。我很好奇,在第五个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耽搁那么久?” 白子画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关你什么事?” 白子画向来都是内敛的,他的所有光芒都被他藏在身体里。然而此时,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敌意和锋芒。 东方彧卿一怔,百千万世,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他的表情依旧冷漠如仙,可是眼神带了一丝魔性,但转瞬即逝,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白子画。 东方彧卿不由得沉思。 第一个世界,是花千骨粉饰后的世界,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其实不堪一击,稍稍用力,就会被摧毁。 第二个世界,是她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让人惨不忍睹。 第三个世界,是她回忆中的美好世界,她努力用手握住,靠着那些仅存的美好苟延残喘。 而余下的几个梦境,白子画到底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再也无从得知。 白子画看着东方彧卿,凝眉深思,虽然那一刻极其短暂,但东方彧卿已察觉到他的杀意。白子画的一丝犹豫给了他逃脱之机,未等白子画出手,东方彧卿已突然从房间消失不见。 他其实早已料到,白子画这趟若是得到遗神书,就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他也危在旦夕。因为白子画绝不会让他想出办法救花千骨出蛮荒。 若是过去,罢了就罢了。唯独这世,他绝不会让白子画杀他,他不能就这样死,他还想再见到她。哪怕从今往后,他真的世世早夭,不得好死,他也要接他的小骨头回家…… 摩严和笙萧默在奇怪地看着白子画,白子画忍不住叹息。他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一切尝试和努力,可是终究逃不开这样的结果。 摩严出人意料,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说。看到白子画的神情,他自然是知道他此次入梦,不管目的为何,定然是失败了的,心中反而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白子画会消沉一段时间,还怕他伤势加重,却没想到,回到长留山后,白子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重新插手过问各项事务。 花千骨从梦中醒来,却没法睁开双眼,因为她的双眼已瞎。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旁边,她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她。 “我叫竹染,你记着。”那人见她醒了,声音无悲无喜,起身出去,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花千骨已经完全忘记了梦里发生过的所有事,就像大部分人多数时候做完梦醒来一样,只隐约记得零零碎碎的关于师父的片段,她以为自己只是思念成疾。 呵,居然还活着哪……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只能在无尽的岁月里,留在蛮荒苟延残喘。 深夜无星。 白子画极缓地走着,来到一处山崖之上。冷风凄凄,吹得他白袍乱舞。山崖下是万丈深渊。他凝视着深渊,慢慢跨了出去。 “师弟!”摩严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阻止。 深渊之下,白子画的宫羽正悠然坠落,通往蛮荒的穷极之门已悄然洞开,犹如一个黑色漩涡,仿佛要吞噬一切。 穷极之门只有各派掌门的宫羽才能打开来,摩严当时将花千骨流放到蛮荒,便是从霓千丈那儿借来的宫羽。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当初的决定会让一切变成这样。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杀了那个孽障! 白子画平静地凝视着深渊中的穷极之门,眼中波澜不兴。 “我在梦中已答应了小骨,不会再抛下她一个人。既然她出不来,我便去陪她。长留山就交给你和师弟了。“摩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穷极之门,只进不出,有去无回。子画,你若当真作此决定,我不会阻拦你。那毕竟是你的弟子。可是你是六界之尊,长留山的掌门,我的师弟!我答应过师父,会一世辅佐你,照看你,管束你!你今天若是敢迈进着道门,我便也随你一起,一起冥渡去蛮荒!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摩严瞪视着白子画,字字戳心,毅然决然。 白子画面无表情,双肩却终究一塌,无力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你……总是要逼我?” 这世间,果然情义是不能两全的么? 白子画单薄的身子站在崖上,仿佛随时会随风化去。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六十四根消魂钉的伤,还有这么长时间的殚精竭虑、费心劳神,白子画回到长留山,终于一病不起。 他时常做梦,梦里还是有她在绝情殿。 桃花满天,纷飞如雨,她拽着她的袖子,撒娇耍赖。 他摸摸她的头:“师父就在这里,再也不离开了……” END 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